《大明:史上最狠暴君》 第1章 帝国的黎明 泰昌元年,九月初十。 一抹红霞在天际出现,金光徐徐驱散黑暗,接着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黑与白的界限,随着朝阳渐升愈发分明,刺眼的朝阳开始照耀大地,反射金光的琉璃瓦,像血一样的宫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巍峨建筑群,随处可见的白,衬托出紫禁城的厚重和悲痛。 “这穿越有意思!” 东暖阁内,那张龙椅上,内穿团龙明黄袍、外着孝服、腰系麻绖的青年,打量着暖阁布局,神情看不出喜悲。 青年有些感慨。 回顾他的前半生,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不是外人眼中的好孩子,给父母惹下不少麻烦,伴随年龄增长,经历社会摔打,面对残酷现实,这些都没有击败他,那颗不服输的心支撑他前行。 其父常言的一段话,被他牢记于心。 好与坏是最不该被定义的,什么是好?什么叫坏?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下,你认为对的事情,只要不触犯做人的底线和良知,就要敢于大胆尝试,不要害怕失败,毕竟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一帆风顺。 也恰恰是这段话,影响了他的一生。 让他经历很多次失败都没自暴自弃,最终打拼出来小有成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身边出现很多赞许声,那一刻他释然了。 可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穿越了,成了史书上褒贬不一的木匠皇帝,年仅十五岁即皇帝位,颁即位诏,大赦天下,定年号天启…… “皇爷~”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一道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心生烦躁。 “滚出去!” 朱由校眼神凌厉,看向擅进暖阁的老太监,厉声道:“朕说的话,不管用是吧?” “皇爷恕罪。” 穿着素服,腰系麻绖,手持拂尘的王安,立时跪倒在地上。 适才朱由校凌厉的眼眸,让他心生颤意,这是他先前从没有见过的。 “老奴不敢忤逆皇爷旨意,然外朝阁臣、廷臣、京卿于乾清门……” “叫他们给朕等着!” 见跪地的王安解释起来,朱由校冷冷的盯着王安。 这個与东林党有密切联系的大太监,忘了眼下紫禁城的主人,早已不再是大行皇帝朱常洛! 红丸案发生了,移宫案闹出了,懵懂间御极登基,内廷漏的像筛子,外朝诸党林立,这就是朱由校面对的现实,他穿越过来不过两日,却已经感受到来自各方压力。 大明一月驾崩两位皇帝,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泰昌帝临朝的那个月,可谓让朝堂变得复杂无比。 过去屡遭打压的东林党,凭借一直坚守的政治行动,终随万历皇帝驾崩,朱常洛顺利克继大统,宣告押宝功成,大批东林党人起复,得以重回大明权力中枢,这对在朝的齐楚浙党等派,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个红丸案,不是驾崩一位皇帝那么简单,背后究竟掺杂多少阴谋和利益,到底涉及多少群体和算计,是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大明皇帝不知从何时开始,居然会变得这般脆弱,这般高危,动辄就会骤然驾崩,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色字头上一把刀,朱常洛啊朱常洛,你说说你,做太子憋屈那么久,好不容易御极登基了,成了大明天子,克制些难道不好吗?’ 看着王安低首退出暖阁,朱由校心里忍不住吐槽,‘你穿上天子衮服,眼睛一闭躺进梓宫里,算是什么事都不用劳心费神了,大明的这副烂摊子,被你折腾一番,变得更烂了! 你咋不多吃几颗红丸啊!说不定就可以九世轮回,叫伱长生不死。 东林党就这么好吗? 人家一个个前仆后继,替你发声,为你摇旗,帮你稳住太子之位,难道就只是图的礼制吗? 凭什么? 独凭你惧内? 做了大明皇帝,连后宫都没摆弄明白,初登天子大宝,就折腾这么多事情,你可真是迷之自信啊。 天下有多少人,知晓大明换天子了? 连朝堂制衡都没有琢磨明白,你就敢让这么多东林党人进朝为官,你是真厉害,是真了不起,生怕大明还不够乱,不愧是东林党的大明皇帝啊!’ 朱由校的心情很差。 知晓万历帝的遗诏,泰昌帝的即位诏和遗诏,自己前身的即位诏,这短短一个多月,从眼前这座紫禁城中,先后向天下颁布的两封遗诏和即位诏,其中暗藏玄机的特殊内容,让朱由校对大明文官群体刷新了认知。 政治是讲势的。 政治是趋利的。 政治是避害的。 政治是无情的。 万历皇帝龙驭宾天之际,与泰昌皇帝龙驭宾天之际,大明朝局的形势,从齐楚浙党等派占优,渐变过渡到东林党占优。 一桩红丸案,一件移宫案。 让东林党人捧住大杀器,得以掌握政治先机,约束和钳制住内阁首辅的方从哲,继而明确泰昌帝的遗诏,新君的即位诏,将短暂的泰昌朝明确下来的人事调整、政策方针形成既定事实。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 单单是代表新君正统的即位诏,里面明确的部分内容,就注定天启朝的党争内耗,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大明文官群体中有坏人。 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宣党、昆党…… 这些现存的党派,为了争权夺利,他们党同伐异,想限制皇权,想增强臣权,一桩移宫案,看起来是匡扶社稷,将李选侍‘请’出乾清宫,维护大明正统,实则背后掺杂的算计太多! 朱常洛是九月初一驾崩,遗诏皇长子即皇帝位,移宫案风波于九月初二掀起,李选侍于九月初五移居哕鸾宫,朱由校九月初六日登基,颁诏大赦,以明年为天启元年。 短短六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牵扯到很多人,李选侍,司礼监太监王安,内阁首辅方从哲,英国公张维贤,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 ‘人心经不起考验,即位诏颁布天下,制约皇权的枷锁已成,大明祖制不知从何时起,成了牵绊后继之君的制度,大明文官群体的文字游戏,玩的实在是太高明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知晓自己的处境后,心底燃起很强的斗志,‘御极登基的先手优势,算是被外朝的那帮文官破坏掉了,想巩固皇权,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叫乱糟糟的朝局暂稳下来。 人事权,财权,事权皆掌握在诸党之手,科道就更不用提了。 既要给沸腾的朝堂泼冷水降温,确保朝局不会进一步混乱,还要干预东林党插手辽东人事,让楚党巨擘熊廷弼可以安心待在辽东,继而确保明岁爆发的辽左战役,不会让猖獗的建虏八旗逮住机会,先后夺占沈阳、辽阳等重镇。 这桩桩件件的紧迫性,使得自己都必须尽快掌握内廷,培植拱卫皇权的厂卫势力,以制衡住外朝诸党之争,王安啊王安,你这个亲近东林党的内廷大太监,必须死!你不死,朕就会被困死!!’ 第2章 朝会暗涌 辰时始。 乾清门外。 汇聚的朝班之中,开始出现些许骚乱,从卯时始宫门开启,在京阁臣、京卿、廷臣、勋贵等按序进午门,一路朝乾清门行进,参加新君御极的首次早朝,可空等一个时辰,却未见新君驾临,使得很多人心思不定。 按制,早朝应于皇极殿或皇极门召开,因三大殿焚毁未修,经内阁有司商议,使得早朝地点改于乾清门。 “这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啊。” “天子迟迟没有驾临,莫非早朝不开了?” “应该不会吧?” “难道跟哕鸾宫走水有……” “慎言!” 乾清门外的朝班中,部分文官手持朝笏,与邻近的同僚交头接耳,眼瞅着声音是越来越大,都要传至朝班队首,一些监察御史开始走动,轻声咳嗽提醒,这让那些官员不是禁声站定。 时值国丧期间,任何细微的举动都可能遭到弹劾。 在朝班的队首,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英国公张维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如游等一行人,不时有人看向乾清门方向,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天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很多人心里想的。 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抬头望了望天,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脚正要离开朝班,一道鸣鞭声骤响。 “啪!!” 乾清门一带回响起鞭鸣声,群臣无不低首,恭迎驾临乾清门的新君。 ‘将首次早朝定于乾清门,而非皇极门,这是想告诫朕莫学万历朝之事?’ 朱由校坐于龙撵上,锐利的眼眸看向乾清门方向,‘大朝,朔望朝,常朝,真要循制进行,哪里还有精力去做别的,既然想玩,那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天子驾临!” 乾清门外响起声音,龙撵停,朱由校起身走下,朝着那张宝座走去,群臣无不低首恭迎。 “跪!!” 在朱由校坐于宝座,随驾的王安手持拂尘,上前朗声道,一颗颗顶着乌纱帽的脑袋开始晃动,朝向御前行跪拜之礼,与鞑清动辄磕头不同,明朝行礼是极有讲究的,什么场合行哪种礼,绝不是所谓的见到人,就膝盖一弯的去磕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群臣行跪拜之礼,响起的山呼声,让朱由校的心跳加快不少,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陈述。 锐利的眼眸扫视前方,本该在前日召开的首次早朝,受哕鸾宫走水影响,竟向后推迟召开。 朱由校心底比谁都清楚,这场早朝没那么简单! “启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由校循声看去,就见到刘一燝从朝班中走出,手持朝笏,对刘一燝奏明之事,朱由校并不关心。 早朝只是走流程罢了。 涉及到两位大行皇帝的国丧、入陵、谥号庙号等事,此前数日间都商榷明定,唯一棘手的属大行皇帝朱常洛陵寝之事。 克继大统的新君朱常洛骤然驾崩,用来安放天子梓宫的陵寝,是新君即皇帝位后,经有司商榷后,才向御前呈递明确兴修万年吉壤,在天子未驾崩前,陵寝不叫陵寝,而叫万年吉壤。 谁敢叫错,就等着受到严惩吧。 据朱由校所知,仅是明确万年吉壤的选址,都有可能掰扯数载,甚至更久,毕竟牵扯到龙脉国运。 站在唯物主义的角度,耗费数不清的钱粮,去兴修一座规模庞大的陵寝,这无疑是一种浪费。 可现在是大明! 哪怕在朱由校的心里,从未想过给自己兴修万年吉壤,不过此事也要徐徐谋划,毕竟这一时期的礼制绝非泛泛之谈。 朱由校的目光,锁定在方从哲的身上。 身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甚至连奏请国丧之事,都不是他率先提出的。 看来红丸案以及移宫案的风波,已经开始影响到方从哲了。 方从哲是北直隶大兴县人,祖籍属浙江德清县,是万历十一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沉浮宦海数十载,尤其是万历朝后期出任独相,与浙党的孙如游交好,是齐党魁首亓诗教的老师。 在万历朝,齐楚浙党等派与东林党间的争斗,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就说方从哲,有人将其归于浙党,且在浙党地位很高,有人没将其视作浙党,这就是从万历朝延续的特色党争。 不过眼下的方从哲,已身陷旋涡之中,早已不复往日独相的尊崇。 朱由校清楚外朝的‘倒方’攻势,正在逐步的酝酿中,他必须要干预此事,特别是当前这种局势下,一批在泰昌朝起复的东林党人,正在从各地赶赴京城,内阁首辅的位置,绝不能叫东林党人担任,否则形势只会愈发的坏! “……望陛下早做定夺。” 刘一燝叭叭的说着,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没听进去,都是底下大臣提前商定好的事情,他听什么? 谁来找他请示了? 没有! “允。” 刘一燝禀明完所奏之事,等了好一会儿,朱由校才漫不经心的应道,此举让不少人都浮想联翩。 政治无小事。 特别是早朝这等重要场合,尽管已流于形式,然天子的一举一动,是会引起很多人留意的。 适才朱由校在看方从哲,在旁站立的王安,可全都看在眼里,这也让王安心底生出警觉。 “启奏陛下,臣有谏言!” 乾清门前,响起一道铿锵声,朱由校深邃的目光投向朝班,看清从朝班中走出之人,眸中掠过一道精芒。 到底是来了。 在刘一燝准备退回朝班之际,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神情严肃的走上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陛下初登大宝,时值社稷动荡之际,应做天下表率,以稳国朝,常朝乃是国之根本……” 张问达的声音,在乾清门一带回响,字字铿锵,朝班中所站群臣出现异动,朱由校冷眼看着眼前一幕。 这个大明新君当的,朱由校觉得很憋屈。 他的前身,在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御极登基前的这段时间,被一直牵着鼻子走,纵使奉遗诏克继大统,进行了登基大典,可人事权,财权,事权都没掌在自己手里,那场陡然爆发的移宫风波,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这位新君! 东林党啊东林党,你们奉行的那套理念,想要强加到朕身上,绝对是痴心妄想! 朱由校攥紧双拳,没去理会东林党出身的张问达,目光锁定在朝班里站着的吏部尚书周嘉谟,置身于当下这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下,在东林党内地位不低的周嘉谟,执掌着大明官帽子的权柄。 这就像是一个黑洞,可以形成部分东林党人在前冲,以动摇朝中齐楚浙党等政敌派系的位置,比如首辅之位,比如户部之位,比如其他实缺的权位,同时凭借泰昌朝明确的人事调动,既定的遗诏和即位诏形成一個紧箍,约束朱由校插手人事权,眼下就有大批东林党人进京! 张问达拿新君未按制驾临,耽误早朝的召开,这的确是职责之内,但背后要说没藏着别的心思,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张问达不知道的是,他临时起意所进谏言之事,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是你们逼朕的。 逼着朕去做暴君! 朱由校静静的坐在宝座上,冷眼看向正义凛然的张问达。 想暂稳住混乱的朝局,不叫其进一步失控,不让势起的东林党继续膨胀,朱由校这位新君必须要立威。 纵使眼下不能拿东林党开刀,朱由校也要点炮,不管是东林党也好,亦或是齐楚浙党等派也罢,朱由校都要让外朝的这帮文官知道新君之威,他不是傀儡皇帝!!! 第3章 且听龙吟 “卿家是想逼宫吗?”朱由校冷峻的眼眸,落到张问达的身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朝班前诸臣听清。 “臣从没有想过逼宫。” 张问达脸色微变,顺势就跪倒在地上,持朝笏向朱由校作揖叩首,“臣所谏之言,皆是为社稷安稳着想,臣忝为左都御史,向陛下进谏,乃臣之本职……” 作为泰昌帝临终前所选顾命之一,张问达在新朝的地位不低,顾命,本是辅佐新君治理天下,熟悉朝政的佐臣。 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受到万历、泰昌两朝的党争影响,新朝的这帮顾命大臣,根本就没想全心全意的辅佐,涉及到他们自身利益,所处党派利益,势必会做出相应抉择。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 朱由校眼神锐利,冷喝道:“天不佑大明,朕的皇祖父、皇考接连驾崩,离朕远去,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难道朕在乾清宫追思皇祖父、皇考,耽搁些上早朝的时辰,就致使国朝社稷动荡了? 大明社稷脆弱到这等地步了? 卿家说朕当为天下表率,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别追思皇祖父和皇考,就去做一位冷血无情的天子啊?!” “臣不敢!” 张问达心下一惊,忙叩首应道。 大明以孝治天下,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敢在‘孝’的方面,出现任何问题,必被天下诟病和非议。 张问达以宗法礼制为由头,表面看是在尽人臣本分,实则是暗中指摘朱由校,不该公然违背宗法礼制。 朱由校哪里不知张问达是怎样想的,既然张问达都发难了,那他这位天子就以孝之名反击,将张问达逼到墙角! 但凡张问达敢说任何不对,那他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 朱由校是克继大统,成为大明新的天子,然当下国丧尚未结束,处于此等特殊时期,谁要敢说新君不该为孝而荒废朝政,就等着被人上疏弹劾吧! “陛下,臣有言。” 在此之际,朝班中走出一人,持朝笏,低首向御前走来,行至张问达身旁,朝朱由校作揖行礼。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看清楚来人是谁,朱由校双眼微眯,心底不免冷笑,不久前出现的移宫风波,这家伙就参与其中。 身为外朝的大臣,却跟内廷太监王安,暗中存在密切联系,清楚内廷动向,这是想干什么? 惠世扬手持朝笏,侃侃而谈起来,“启奏陛下,左都御史适才所进谏言,绝无那等意思,陛下在乾清宫追思……” 然而他讲的这些话,朱由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东林党人的嘴,一个比一个能说会说。 要不是朕知晓你的嘴脸,还真被你给哄骗住。 身为大明人臣,享受朝廷给予的特权待遇,在大明困顿失控之际,先是降顺,后是降清,这副嘴脸与喊出水太凉的钱谦益有何区别? 朱由校扫视眼前群臣,他们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 张问达被逼向墙角,惠世扬第一个跳出。 有项重要原因,二人皆为陕西籍。 时下的东林党,与崇祯朝时期的东林党,是有本质区别的。 该时期的东林党,不止有江南诸省的人,似其他地域的也有。 他们以理念、口号、血缘、门生、故吏等相聚,对抗地域性的浙党、齐党、楚党等派,所以眼下的东林党,是朋党! 恰恰也是这样,东林党的内部派系林立,意见分歧很大,并非是铁板一块。 “似这些话就别跟朕说了。”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没有去看惠世扬,“一個个的眼睛都盯在朕的身上,难道你们食君禄,拿官俸,被授职官,就是专门盯着朕的? 适才刘卿所进之言,皇考陵寝直到现在,才算是初步明确下来,朕想问问有司此前都是干什么吃的? 皇考的梓宫就停放在仁智殿,朕想问问诸卿,打算让皇考的梓宫,在仁智殿里停放多久啊?” 天子这是怎么了? 齐聚乾清门的阁臣、京卿、廷臣、勋贵等,听闻朱由校所讲之言,一个个都低下脑袋,心底暗暗生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参与移宫的那帮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心底惊疑更盛,今日天子的表现,与先前有很大不同。 “礼部尚书何在?”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 “臣在!” 孙如游低首走出朝班,持朝笏行礼作揖。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 被问住的孙如游,脑袋低垂,余光瞥向身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禀明。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知晓孙如游看的,正是内阁首辅方从哲。 “臣有本奏!” 在沉寂刹那,一道洪亮之声响起。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 看清从朝班里走出的人,朱由校眉头微皱,对此君,他再清楚不过,东林党后起之秀,素有斗士之称,谏臣出身。 “涉及大行皇帝陵寝之事,臣有话要说。” 杨涟行至御前,持朝笏作揖行礼,“非臣等不尽心,实则陵寝选址非同寻常,拟定天寿山之……” 对大行皇帝朱常洛的陵寝选址,朱由校其实并不关心,他之所以在早朝提及此事,就是想看看当前的朝堂,到底是怎样的形势。 事实上一目了然。 东林党! 东林党! 跳出来的全是东林党。 曾经被齐楚浙党等派,联合打压的东林党,凭借此前坚守国本之策,在短暂的泰昌朝掌握了太多优势。 眼下连内廷都没有掌控,倘若就大批罢黜东林党人,只怕类似红丸案的阴谋,将再度上演吧。 齐楚浙党等派处于势颓阶段,东林党处在势起阶段,但是你们的党争内耗,却严重影响大明秩序。 一个个都在逼朕啊!! 这暴君是非做不可了。 朱由校坐于宝座,看向跪地的张问达,躬身行礼的惠世扬、孙如游、杨涟,冷峻的目光扫视朝班前列,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英国公张维贤、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刑部尚书黄克瓒一行,神情是看不出喜悲,无人知晓朱由校此刻在想些什么。 朱由校的沉默,让在旁恭立的王安,内心忐忑难安。 新君在早朝的表现,和先前变化太大了。 “既然皇考陵寝选址已定,有司当尽快修缮,缺银子就从国库调拨,朕知杨卿深得皇考信赖,此事就着杨卿督办!” 朱由校缓缓起身,俯瞰着眼前群臣,语气铿锵道:“鉴于国丧之事尚未平稳,朕决意暂停常朝,在乾清宫追思皇祖父、皇考七日,期间朝中有任何事务,着内阁等有司处置,急奏可进乾清宫奏请。” “!!!” 朱由校不说则已,说罢,齐聚乾清门的群臣,无不心生惊意,谁都没想到新君会做此等决断。 见眼前朝班有异动,一些人有动的迹象,朱由校继续说道:“另外…这两日外朝非议内廷,哕鸾宫意外走水,说朕容不下李选侍和皇八妹,朝野间更是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好啊,真是太好了!内廷发生的事情,外朝竟然了解的比朕还清楚,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大臣,是大明的好肱股啊,既然有些人这么关心内廷,那么…凡上疏谏言此事者,一律罢职夺籍,逮于午门仗责五十,刑罢逐出京城,遣返原籍永不录用!!罢朝!!” 言罢,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乾清门内走去,独留下一帮震惊的群臣,在乾清门外站立着。 第4章 这大明是朕的! 廷杖是大明天子处罚大臣的特殊刑罚,明律中没有涉及廷杖的规定,然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始,就时常在殿廷和午门等处,着太监监刑,锦衣卫行刑,对那些触怒天威的大臣施以笞杖。 轻者血肉模糊,重者立葬杖下。 ‘移宫风波造成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坐于龙撵的朱由校,没理会乾清门传来的声响,目光望向乾清宫,‘方从哲这位内阁首辅,在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前后,种种优柔寡断的表现,算是让自己身陷被动境遇,以致东林党频频掌握优势。 面对日益复杂的朝局变幻,让外朝的齐楚浙党等派,以及无党派大臣,面对势起的东林党,采取的多是观望态度。 政治无对错,纵使方从哲这位内阁首辅,的确该下台,但绝不能这么快! 时下想要动东林党的人,没有主观优势何其难。 既然是这种局面,那就先立威,廷杖起,骂名必出,朕就是要拿外朝的郑党余孽,先震慑下其他派系!’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廷杖代表的特殊含义。 大明历朝天子御极,在文官群体之中,就时常会有上疏戳天子肺管子,求着廷杖,不打还不行,殊不知在午门打顿板子,只要不死,名望蹭蹭往上涨,就算死了,清名也必流传史料。 论及养望的手段,谁能玩得过文官群体? 时值泰昌、天启两朝交替之际,外朝除了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以外,还有过往依附郑贵妃的党羽! 不止是外朝,纵使是当下的内廷,也有不少依附郑贵妃的太监宦官。 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迁于哕鸾宫才几日,就发生走水这种特情,要说背后没有阴谋,朱由校绝不相信! 万历朝的国本之争闹得多凶,深得万历帝宠爱的郑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册封为东宫太子,为此闹出多少风波,即便福王朱常洵最终还是就藩,郑贵妃心底就真绝了那想法? 不见得吧! 一桩致新君朱常洛驾崩的红丸案,扑朔迷离的地方太多,牵扯到内廷和外朝,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现阶段的大明权力中枢,可谓是乱成一团麻,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解开这团乱麻,不影响到大明地方秩序,尤其不能影响到辽地稳定,是朱由校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一旦党争乱象,影响到辽地稳定,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皇爷,老奴斗胆进谏。” 龙撵刚停至乾清宫外,随驾的司礼太监王安,低首朝朱由校作揖,“皇爷追思大行皇帝实乃至孝,可时下所处朝局不稳,皇爷罢朝……” “你来。” 王安话还没有说完,朱由校伸手示意。 嗯? 王安心生疑虑,皇爷这是听进去劝了? 经历过万历朝那段惊心动魄的特殊时期,王安比谁都要清楚,天子罢朝这对外朝产生的影响有多大。 只怕今日早朝结束,势必会有大批规谏奏疏,经通政司呈递到御前。 想着这些的王安,手持拂尘,低首走近龙撵前。 啪!! 还没容王安站稳,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王安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都傻了。 随驾的其他太监宦官,一个个心里大骇,跟着就跪倒在地上。 “你这個司礼监秉笔太监,该操心的事情不操,不该操心的事情却操起来了。” 看着被打蒙的王安,朱由校冷冷道:“朕为何罢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哕鸾宫走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事先就一点不知情?皇祖父和皇考国丧尚未结束,宫里就出现这等事情,伱想叫朕置于何地?” 王安扑通就跪在地上。 “朕与李选侍的关系到底如何,外朝或许有不知晓的,你此前常伴在皇考身边,难道还不清楚?” 朱由校继续道:“王大伴,你是不是觉得皇考生前宠信你,就可以替朕做主了?朕做任何决断,事先还要先向你禀明啊!!” “老奴不敢!!” 王安闻言色变,跪地叩首道:“老奴从没有这么想过,皇爷明鉴啊,老奴对皇爷……” “那就即刻领着司礼监的人,去给朕到午门监刑。” 朱由校呵斥道:“这两日,外朝谁欲借哕鸾宫走水一事,妄图搅浑朝局,坏朕之名,全都给朕逮于午门,此事办不好,王大伴,你就一直待在午门,不必再回乾清宫了。” “老奴遵旨!” 王安当即应道。 朱由校没理会王安,起身朝东暖阁走去,独留惊惧的王安跪在地上。 身边没有心腹太监可以驱使,想要在外朝立威,就必须要用王安,而想让王安听旨做事,就必须捏准他的命门。 但王安必须死,身为内廷司礼太监,却与外朝东林党人私交甚密,不除掉此人,那内廷有任何动静,外朝就会在最短的时间知晓。 好戏才刚开始。 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就听见殿外的脚步声不绝,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旋即眸中掠过冷芒。 七日内要将内廷彻底清理干净! 朱由校坐到龙椅上,思索着当下处境,短暂罢朝无碍,还能以孝之名搪塞,时间久了,容易生出别的事端。 时下东林党势起太盛,在京为官的那帮不算,此前或被罢免,或下野,多数都在筹备进京,甚至已在赴京的途中,一旦这批东林党人进京,围绕‘倒方’的政治攻势必然发起! 内阁首辅空缺下来,东林党必然进行廷推。 想要有效干预外朝事,前提是内廷要干净。 万历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一系太监班底,泰昌帝遗留的太监班底,一个都不能留在内廷,否则漏成筛子的内廷,势必会被外朝文官群体掌握动向,那还怎么玩? “校哥儿~” 不知过了多久,空荡荡的东暖阁内,响起一道声音。 沉思的朱由校循声望去,却见一着孝服的妇人,眉宇间露着胆怯走进殿内。 要想俏,一身孝。 朱由校暗叹一声,看向走来的妇人,“乳媪,人带来了吗?” 来者正是客氏。 “带来了。” 客氏忙点头道:“奴婢特意等您摆驾乾清门,才去将他领来,眼下就在西暖阁待着。” “让他直接过来吧。” 朱由校起身朝客氏走去,“乳媪,你持此玉佩即刻离宫,去寻一人进宫见朕,切记,莫从午门出……” 朱由校摘下所系玉佩,递到客氏的手里,随后附耳低声交代几句。 内心紧张的客氏频频点头,生怕漏听什么,然那双玉峰抖动,体香环绕鼻尖,让朱由校眉头微蹙。 难怪天启帝要留客氏在宫,更敕封为奉圣夫人,这谁能受得了啊。 待局势明朗后,客氏必须离宫。 看着客氏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内廷必须铁板一块,外妇常待宫中,对内廷绝非好事。 不过像此等想法,眼下朱由校绝不能提。 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不假,可同样也是孤家寡人。 身边是聚着大批人,张口皇爷,闭口皇爷,看起来都很忠诚,可是他说的话,究竟有多少人愿意绝对服从,却是耐人寻味的。 他这个皇帝当的,就像吉祥物一样,只要能好好活着,别再闹一出驾崩,至于别的,最好什么都别插手。 这他娘的不成傀儡皇帝了?! “罪奴李进忠…拜见皇爷。” 带着惊惧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眸盯向跪地膝行的李进忠。 穿素服的李进忠脏兮兮的,额头、手腕等处沾着鲜血,所穿素服有很多破口,一看此前的处境就不好过。 只是这身体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内心的惶恐难安。 朱由校负手而立,神情看不出喜悲,俯瞰着李进忠,“当初在乾清宫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皇爷,奴婢知罪了。” 李进忠心下一颤,发疯般的磕头认罪,冲朱由校大喊道。 “就只有这一句吗?” 见李进忠这般,朱由校生出失望。 难怪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魏忠贤在天启朝初期,凭借与客氏的关系,虽说在内廷逐步崛起,哪怕攀附到他身边的阉党增多,却也斗不过东林党,甚至多次想跟东林党和解,只可惜东林党内部诸派多数不愿意,非要整倒魏忠贤,将魏忠贤逼到了死角,面对此等形势,迫使魏忠贤下定决心,动用厂卫势力,调遣攀附的阉党成员,炮制一桩桩要案,不讲武德的逮捕东林党人,终将势起的东林党打压下来。 “皇爷!奴婢从没有僭越之心,当初在乾清宫时,奴婢担忧皇爷的安危,奈何李选侍跋扈,所以奴婢才……” 听出不满的李进忠,内心是愈发紧张,他比谁都要清楚,要是今日不能让天子消怒,他必死无疑! ‘还算有些机敏。’ 看着不断磕头的李进忠,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生出笑意。 知道将自己此前在乾清宫的行为,推到李选侍的身上,这也算给自己争取到些许优势。 “朕是该叫你李进忠呢?还是叫你魏进忠呢?” 看着匍匐跪地的李进忠,朱由校走上前,脚踩在李进忠的手掌上,语气淡漠道。 李进忠如遭雷击。 这个秘密天子怎会知晓?! 即便是和他拜把子的魏朝都不知。 当初在肃宁老家混不下去,无意间听闻进宫做太监有前程,遂选择自阉,改了姓名,辗转进宫,只是宫里的生活,根本就不像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不是谁都能做太监的…… “怎么不说话了?” 朱由校脚下用力,踩的李进忠冷汗直冒,却不敢发出声响,“你可知晓,在今日的早朝上,朕廷杖了一批人,哕鸾宫走水了。” “!!!” 李进忠心下大骇,恐惧在他心底生出,李选侍所住哕鸾宫走水,此事他不知晓,处在此等特殊时局,好端端的,内廷怎会出现这等事? 偏偏还是哕鸾宫! “李进忠这个名,朕不喜欢。” 见李进忠不言,朱由校冷冷道:“以后就改回原姓吧,赐名忠贤,过去的种种朕就暂不追究,不过有句话,朕希望你刻在心里,在这紫禁城里,朕给的才是你们的,朕不给你们不能抢,朕既然能给你们,让你们改命,同样也能收回! 持此名单,去寻李永贞协助你,给朕从快掌控御马监,做不好或出任何差错,你就自裁谢罪吧。” 言罢,朱由校从袖口取出一份名单,丢到了魏忠贤的面前。 心生惊意的魏忠贤,慌忙间捡起那份名单,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他能活了! 他不用死了! “奴婢叩谢天恩!” 越想越激动的魏忠贤,忙磕头谢恩。 想要制衡住朝堂,就要先掌控内廷。 内廷不稳,连自身安全都没有保证,谈什么制衡朝堂?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一位克继大统的新君,如果敢做任何出格之举,尤其是外朝的文官群体独大,且没有后宫摄政的时期,反而是最虚弱的。 “这块玉佩你带上,去御马监赴任掌印太监一职。”朱由校解下玉佩,丢到魏忠贤的身上,冷冷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僵硬着身子,生怕玉佩摔下,缓缓叩首应道。 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之初,出于稳定内廷、安抚郑贵妃一系的考虑,除了在司礼监安插心腹太监外,尚未对御马监等处进行调整,御极之初有很多事情要处置,使得朱常洛一直都没来得及调整内廷,以至于后续频生状况,也造成当下的内廷格局,其实是很混乱的,这也给了朱由校难得的机会。 将王安从御前暂时支开,让他领着司礼监那帮人负责廷杖之事,这是朱由校抢出的机会。 御马监不能掌控在手,则清理内廷就是空谈。 敲打魏忠贤倒是次要的,让魏忠贤心生敬畏,尽快聚拢起他挑选的那帮太监,将御马监掌控在手才最重要。 御极登基前发生的种种,朱由校已经无法更改,包括那份昭告天下的即位诏,倘若想逐步化被动为主动,朱由校必须以快打慢,将为数不多的优势能发挥到极致,御马监就是个开始! 第5章 骆思恭 对于大明而言,每逢新旧权力交替之际,就是至高皇权最虚弱的时候,人心浮动下,魑魅魍魉都会蹦跶出来,以谋取利益最大化,克继大统的新君,倘若没有过硬的底气,足以信赖的班底,想在该时期掌握主动,以尽快掌控大局,就是很困难的事情。 ‘必须要加快谋划才行。’ 空荡荡的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暗暗在心底思量,‘想要把内廷清理干净,仅靠魏忠贤还不够,远远不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内廷要快刀斩乱麻,外朝要温水煮青蛙,面对不同的群体,采取的方式方法也要有所区别。’ 朱由校的思绪,再度回到那场移宫风波上。 作为晚明三大疑案之一,移宫案的出现和发展,宛若是一场政治闹剧,牵扯到后宫、内廷、外朝各方势力,而在这场闹剧下获益最多的,一个是王安,一个属东林党。 狗阉该杀!! 想起王安的那张脸,朱由校眸中掠过寒芒,心底是难掩的杀意。 面对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的事实,为巩固在内廷的地位,王安有意将内廷的消息传到外朝,这才有了青史记载的移宫案。 移宫案背后隐藏很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移宫风波初现时,紧接着就发生内廷盗宝小案,涉及此事的记载很少,牵扯到内廷太监田诏、刘朝、刘忠、陈应科、姚进忠、刘逊、刘尚礼等一行人。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本该是天子爪牙,为天子分忧,起到制衡外朝的作用,偏偏总有些人自作聪明,觉得所作所为不会被觉察到。 ‘内廷盗宝小案,让王安扫除掉一批障碍,拿下万历、泰昌两帝的部分心腹太监,逮捕李选侍身边近侍,巩固了在司礼监的地位,时下王安一系于内廷势起,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安啊王安,你挖空心思鼓捣的事情,终究是方便了朕!’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做了大明天子,内廷就必须打破重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否则四处漏风的内廷,不谈会向外泄露什么机密,继而对朱由校造成被动,单说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这是绝不允许的! 朱由校没想过英年早逝,更不想稀里糊涂的落水。 所以万历、泰昌两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李选侍两系的太监近侍,统统都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朱由校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内廷有司的清理上,外朝日趋尖锐的党争,地方日趋紧迫的时局,都需要朱由校设法干预和调停,所以对待内廷的那帮家奴,朱由校的态度是宁错杀不放过! 历经万历、泰昌两朝的争斗,人心早就坏了,太多的人把心思放在各种算计上,最好可以攀扯到皇帝,如若不能,也要设法攀扯到皇室或者内廷,这样就可以扩大影响,在层层的内耗下谋取最大利益。 内耗! 内耗! 大明就是败在这上面的。 乾清宫,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建筑群,此刻静悄悄的,无人知晓新君在想些什么,紧张在每個人心头弥漫,而彼时的午门却乱糟糟的,王安站于午门外,看着眼前聚集的太监宦官队伍,脸色有些凝重。 “干爹,真要廷杖吗?” 王安的身后,一名太监面露踌躇,上前低首道:“倘若真的廷杖,恐外朝的那些大臣势必……” “皇爷的旨意,需要咱家再重复一遍?” 王安眉头紧皱,看了眼身旁太监,语气冷冷道:“要是不廷杖的话,那我等就一直待在午门吧。” “那干爹…稍后是真打?还是假打?” 魏朝不敢直视王安,略显紧张的试问。 廷杖,作为彰显皇权的一种手段,俨然已发展成一门艺术,里面的门道和讲究众多。 “该怎样打,就怎样打?” 王安心生烦躁,连这点小事都要问他,“难道要咱家教你不成?” 那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啊? 魏朝嘴上不敢多言,可心里却嘟囔起来。 午门城楼下的甬道,响起脚步声,有些心烦的魏朝循声望去,却见一年轻宦官行色匆匆的跑来。 看清来人是谁,魏朝心生疑虑。 “老祖宗,出事了。” 年轻宦官跑到王安跟前,有些气喘,一句话令王安、魏朝几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瞥了眼魏朝几人,年轻宦官朝王安走近,在王安的注视下,先是作揖一礼,随后低首走上前。 “老祖宗……” 随着年轻宦官附耳低声禀明,王安的表情渐渐变了,震惊,难以置信的神色,在他脸上流露出来。 李进忠被皇爷放出来了? 为何要放李进忠? 王安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想起这几日新君的变化,王安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王安生出冲动,想赶回乾清宫,可想到新君对他讲的话,旋即便压制住这种冲动。 受到内廷盗宝的牵连,李进忠被逮捕起来,天子此时放了李进忠,到底是想做什么? 站于原地的王安,开始思索起来。 “骆思恭?” 魏朝惊疑的声音响起,让沉思的王安皱眉看向魏朝,随后顺着魏朝的视线看去。 却见一外着素服,内穿飞鱼服的人,快步朝午门方向走来。 骆思恭为何要来午门? 难道是要进宫面圣? 看清来人,王安双眸微张,心底疑虑更盛。 “见过王督公。” 奉诏进宫的骆思恭,行至午门城楼下的甬道,见到王安、魏朝一行,遂停下脚步,抬手一礼道。 “骆佥事要进宫?” 王安盯着骆思恭,出言试探道。 “下官奉诏进宫。” 骆思恭言简意赅道。 还真是进宫面圣? 王安皱起眉头,心底很不平静,天子召骆思恭进宫,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 王安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他揣摩不透新君的想法,这在内廷是非常致命的! “王督公,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骆思恭面不改色,朝着王安一礼,便向午门城楼下的甬道口走去,然心里却揣摩起王安的反应,天子急召自己进宫,却避开秉笔太监王安,让客氏出宫传旨,莫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6章 增扩锦衣卫旗校 一月先后驾崩两位皇帝,即便有新君克继大统,但是造成的影响和风波,绝非那么轻易能安抚的。 尤其是在大明国都,表现就更为明显,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就盯着克继大统的新君,以及新朝的庙堂中枢。 相较于万历47年的那场萨尔浒惨败,给国朝造成多大的被动和损失,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群体,更关心皇帝接连驾崩,是否会影响到他们。 彼时谈虏色变的思潮,还没有在大明蔓延开来。 真正让这股思潮蔓延开,要等到辽左、辽南、辽西等地先后沦陷,建虏八旗发动一次次战争,将明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直至京畿腹地首次被建虏八旗突破,这股思潮才算彻底形成并蔓延! 还有时间。 还有机会。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思索时下所处境遇,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只要他可以实现拨乱反正,大明就不会轰然倒塌! 不过这个拨乱反正的过程,注定是艰辛的。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拜见陛下!” 东暖阁外骤响起一道洪亮之声,朱由校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来的倒是挺快。 “进来吧。” 殿门被缓缓打开,一缕阳光照进东暖阁,着素服的骆思恭低首走进,朱由校打量着骆思恭。 “臣…锦衣卫指挥佥事骆思恭,拜见陛下!” 骆思恭行至御前,态度恭敬,向新君行跪拜之礼。 朱由校没有说话,就是静静的打量着骆思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东暖阁内很安静。 一直跪着的骆思恭,心跳开始加快,他不知新君为何要传召,更不知新君为何不言,面对未知的事务,难免就会多想。 “骆卿。” 在骆思恭心生忐忑之际,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臣在!” 骆思恭身体微颤,忙开口应道。 “骆卿觉得锦衣卫是什么?” 朱由校倚靠着软垫,看向骆思恭提出问题。 “???” 面对新君所问,骆思恭心跳的更快,以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代理卫事,骆思恭要比谁都清楚,锦衣卫到底是什么! 新君为何这样问,才是关键啊。 从万历朝后期执掌锦衣卫,骆思恭无时无刻不想增扩锦衣卫,奈何万历朝复杂的政治环境,以及万历皇帝不再重视锦衣卫,使得骆思恭的种种想法,终究是一个空想。 直到新君朱常洛克继大统,成为大明新一任天子,不甘心的骆思恭,遂呈递增扩锦衣卫旗校的奏疏,骆思恭笃定新君御极,要增强皇权,巩固统治,势必要重用厂卫,可惜事情不像骆思恭所想那样。 那份满怀期许的奏疏,最终不了了之,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的后续。 “朕的这個问题,很难回答吗?” 朱由校打量着骆思恭,似笑非笑道。 “臣死罪!” 惊醒的骆思恭,忙叩首请罪道,紧接着又道:“启禀陛下!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凡天子所颁旨意,锦衣卫必遵之!” “天子亲军吗?” 朱由校呵呵笑道,他可以感受到骆思恭的情绪变化,“那朕要是想杀人,锦衣卫敢去杀吗?” 骆思恭喉结蠕动,额头冒出细汗。 天子想杀人? 杀谁? 一时间无数想法,在骆思恭的心里生出,然与此同时,骆思恭猛然惊醒过来,他一直期许的机会,这不是来了?! “陛下所颁旨意,锦衣卫无敢不遵!!” 骆思恭朗声表态,呼吸开始加重。 很好。 朱由校露出笑意,对骆思恭的表态很满意。 尽管朱由校清楚骆思恭,就是一政治投机分子,乃至其子骆养性也一样,可那又如何呢? 时下所处境遇,朱由校迫切需要一把刀,能杀人的刀! 可以做到这点的,唯有锦衣卫。 想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清理内廷,除了锦衣卫,朱由校左思右想下,没有别的势力能够替代。 都说锦衣卫是特务组织,可谁又能想到锦衣卫是巩固皇权,制衡朝堂的重要工具? 不懂得驱使厂卫的大明皇帝,就像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看起来很唬人,实则却处处受到限制。 “起来吧。”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遵旨。” 骆思恭忍着激动,向新君作揖行礼。 “朕想增扩锦衣卫旗校…” 朱由校的一句话,让低首恭立的骆思恭,脸色微变,一股难掩的喜悦生出,可随后听到的话,却让骆思恭感受到压力。 “不过要绕开外朝有司,骆卿适才所讲,朕都记在心里,五天时间,朕要锦衣卫增扩5000员额,办好了,擢升锦衣卫指挥使,领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衔,办砸了,骆卿就自裁谢罪吧。”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打量着骆思恭。 “臣…遵旨!!” 心跳加快的骆思恭,当即叩首行礼。 直觉告诉骆思恭,新君恐有大动作,但具体是什么,骆思恭却不清楚。 可骆思恭清楚一点,这场考验要是可以顺利通过,将会有泼天大功等着他!! “骆卿之子,年轻有为,着授锦衣卫百户,到御前来吧。” 听闻此言的骆思恭,笃定心中想法,要么进,要么退,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臣替犬子,叩谢隆恩!” 看着磕头谢恩的骆思恭,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别看时下的锦衣卫,建制满不过千余众,但想要增扩旗校,对骆家并非什么难事。 锦衣卫存在一批世袭家族,这些群体看起来不起眼,然在锦衣卫内部,就像是一个个特权群体,但凡锦衣卫势起,他们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改造和制衡锦衣卫的事情,容日后再言也不迟,眼下,朱由校需要的是一把刀,只服从他旨意的刀。 “朕对骆卿是寄予厚望,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进的,希望骆卿别叫朕失望啊。” “臣明白!” 当骆思恭退出东暖阁时,神情有些恍惚,一股微风吹来,后背袭来的寒意,让骆思恭精神一振,适才面见新君时,生出的汗早已浸湿衣衫,想起与新君所言种种,一股紧迫感在心头生出,骆思恭神情严肃,快步朝乾清门方向走去,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这难得的机遇必须把握好! 第7章 豪赌 机遇,往往是给有准备的人,可以抓住,就能以此为撬点破局,不能抓住,注定会被时局所困! 朱由校很喜欢这个时代,无他,能跟一群野心家、政客进行博弈过招,朱由校很享受这个过程。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的不公,愈挫愈勇是强者必须具备的能力! “皇爷…奴婢能进来吗?” 骆思恭离开没多久,客氏端着木盘,赶到东暖阁外,在殿外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注视下,谨慎的询问道。 “进来吧。” 客氏面露喜色,端着木盘走进东暖阁,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看着走来的客氏,心情也很不错。 原本朱由校有些担心,让客氏传召魏忠贤和骆思恭,中间是否会出现状况,万一发生纰漏,那么他所谋部署就要推迟,如此想在短时间内清理内廷,恐怕很难实现。 一步错,步步错。 朱由校想逆天改命,想从快破局,就不能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过多浪费在内廷,有效干预和制衡外朝,才是朱由校要做的事情。 “奴婢听闻皇爷没有吃早膳,眼瞅着就申时二刻了,奴婢特意熬了米粥,烙了几张小饼,还有几道小菜。” 客氏在御案旁忙碌着,嘴上说个不停,“皇爷是一国之君,就算再忙,也要多注意龙体才是……” 瞅着御案上所摆食物,朱由校面露笑意,他早就饿了,不过客氏没有送过来吃的,就算再饿,朱由校也不会下旨传膳,即便尚膳监送来了吃的,他也不会吃一口。 这几日只要是入口的,吃的也好,喝的也罢,朱由校只碰客氏亲自送来的。 红丸案才发生多久,大行皇帝朱常洛一命呜呼,不把内廷清理出来,谁知道是否有人心怀歹念,就内廷的那套验毒方式,朱由校可从没有当回事。 “还是乳媪做的,合朕的胃口。”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还真有些饿了。” “那皇爷就进膳吧。” 客氏微微低首道。 “好。”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拿起一张小饼,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客氏在旁服侍着。 “皇爷,奴婢离宫回来时,文华殿似有争吵声。” 客氏一边服侍,一边低声禀道:“奴婢当时离的远些,听的不是很真切,依稀间听见廷杖什么的。” “被人察觉到没?” 朱由校边吃边问道。 “那倒没有。” 客氏摇摇头道:“奴婢按皇爷说的,特意换了服饰才离的宫,说来也巧,奴婢在经文华殿时,司礼监……” 看来午门廷杖一事,在外朝产生影响了。 听客氏禀明的情况,朱由校眸中掠过精芒,能产生影响就是好趋势,猜测吧,揣摩吧,朕就要让你们这样! 政治无小事。 想要将主导权抢回来,就必须能耐得住性子,待到势成时,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达成一击必中的效果! ‘魏忠贤,骆思恭,你们可别让朕失望啊。’ 朱由校端着碗筷,静静的坐着,‘朕是否能在外朝立住威,你们做的事情很关键。’ 选择从来都是相互的,而非单向的。 身处此等特殊境遇,朱由校想要巩固皇权,逐步干预朝堂,制衡朝堂,掌控朝堂,就必须要立威,以抵消移宫风波的影响。 内廷与外朝这么多人,朱由校为何偏偏选择魏忠贤和骆思恭? 原因很简单。 魏忠贤和骆思恭都有野心! 一個想在内廷掌权,一个想在锦衣卫掌权,当风险与机遇并存时,野心,会驱散他们内心的恐惧! 落日余晖横于天际,紫禁城置身于金光下,寂静成了主旋律,然在皇城的某处,却有些不寻常。 象房。 “咱家知道诸位都有疑虑。” 象房的某处院落里,魏忠贤忍着飘来的恶臭,看向眼前所聚众人,“咱家不是被羁押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象房呢?不瞒诸位,咱家是奉了皇爷的旨意。” 一语激起千层浪。 聚集在此的众人,听闻魏忠贤所言,一个个脸色微变,有些本想设法离开的,此刻也都生了顾虑。 奉了皇爷的旨意? 在众人惊疑之际,魏忠贤也不迟疑,从怀里掏出一物,有些眼尖的人,立时就瞧出不同。 “这是皇爷赐的玉佩。” 魏忠贤语气坚定道:“从即日起,御马监掌印太监就是咱家,至于你们,之所以被叫来象房,不是咱家的意思,而是皇爷的旨意,对了,咱家改名了,不叫李进忠了,皇爷赐名忠贤,改回原姓魏,咱家现在叫魏忠贤!” “!!” 魏忠贤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劲爆,以至所聚众人都很震惊。 尽管御马监掌印太监悬而未定,可是御马监的监督太监、提督太监皆已拜倒在王安的门下,这在十二监四司八局人尽皆知。 “魏公公,您让我等齐聚象房,是有何打算吗?”一旁站着的李永贞,瞅了眼惊疑的众人,在魏忠贤的眼神示意下,遂走上前抬手一礼道。 “当然。”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从此刻起,诸位就不必做原先的差事了,待到亥时三刻,便随咱家去御马监,到时需要做些什么,到了戌时七刻,咱家会向诸位言明,在此期间谁都不准离开此地。” 朱由校给魏忠贤的那份名单,涉及到的太监宦官,遍及十二监四司八局,多数是底层的宦官。 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这些人聚集起来,李永贞功不可没。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争斗。 被阉割掉子孙根的太监宦官,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就更凶险,紫禁城的这道宫墙内,每天有太多的刁难和冤屈,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要么踩别人,要么被人踩,没有第三种选择。 魏忠贤的内心很激动,他比谁都要清楚,机会就这么一次,是否能顺利执掌御马监,将决定他能否活下去。 魏忠贤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想在内廷崛起,想赢得新君的信赖和倚重,想要光宗耀祖! 赌徒的特性,早就让他忘却恐惧,就算动了王安的人,那又如何呢?只要他能把差事办好,就能赢得新君的信赖,到时何须惧怕王安? 第8章 人人皆处大势下 夜幕降临,繁繁星空下,京城内外各坊犹如鬼蜮,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冷风骤起,阴森寂寥的气氛笼罩。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有着该时代的特色旋律。 大明现行的宵禁制度,站在统治维稳的角度,无疑是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治安措施,尽管不利于经济发展。 白天还是人潮攒动的京城,伴随夜幕降临开始停转。 时值国丧,京城一切娱乐服务业悉数关停,皇权专制统治下,大行皇帝驾崩治丧期间,谁胆敢违逆朝廷所颁礼制,一经查出,必受严厉惩处! 京城的夜很漫长。 英国公府。 “父亲,您是有何心事吗?” 穿着素服的张之极走进书房,看向倚坐在官帽椅上的张维贤,面露关切道:“自早朝结束您就待在书房,眼下夜深了,您明日还要进宫……” “在想些事情。” 张维贤神情看不出喜悲,“人老了,觉就少了,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孩儿睡不着。” 张之极走至张维贤身旁,如实道出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嫡子,张维贤心里暗暗叹息。 自己这个嫡子哪儿都好,唯独就是城府太浅了,心里藏不住事,今后如何能撑起英国公府啊。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 张之极犹豫刹那,抬手向张维贤作揖道:“还望父亲能解惑指点。” “坐吧。”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伸手道:“你想问的,可是今日的午门廷杖?” 张之极所想,张维贤一眼就瞧出了。 “正是此事。” 张之极点点头道:“时值国丧,京城人心浮动,陛下毫无征兆下,以哕鸾宫走水一事行廷杖,逮捕一批上疏规谏者,此事在朝野间反响很大,于午门被廷杖的那批人,被仗至重伤者13人,难道陛下就不怕再生事端?” “再生何事端?” 张维贤深邃的眼眸,看向张之极,“你真以为今日午门廷杖,就是因为哕鸾宫走水,外朝有人上疏规谏,含沙射影的指摘陛下不孝,陛下震怒才下旨廷杖?” 难道不是? 张之极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更深层次的含义。 还是太年轻了。 见张之极这般,张维贤轻叹一声。 别看张之极已过而立,然在张维贤眼里,还像個长不大的孩子,似这等城府,如何能应对复杂的时局。 “为父且问你。” 张维贤收敛心神,看向张之极询问道:“今日在午门廷杖是谁负责监刑?” 自己的嫡子,今后要承袭英国公爵,倘若没有培养出来,日后英国公府的底蕴必将衰败。 “司礼太监王安。” 张之极不假思索道。 “内廷太监那么多,为何陛下要让王安负责此事?”张维贤再问道:“区区一次廷杖,逮一批没背景的京官御史,何需王安亲自去监刑?” 张之极被问住了。 似张维贤所问,他此前真没有想到,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 但转念一想,张之极觉察到不对。 王安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大行皇帝在东宫时的心腹伴当,深得大行皇帝信赖,在内廷的地位极高,而在新君克继大统前夕,内廷闹出风波,李选侍将新君扣在身边,是王安将消息传递出去,才得以让新君顺利即皇帝位…… “陛下对王安有不满?” 思绪杂乱的张之极,不确定的说道。 “为何不满?” 张维贤言简意赅道。 张之极被彻底问住。 他哪里知道,新君是否会对王安不满。 “为父再问你。” 见张之极被问住了,张维贤生出失望,但却继续问道:“今日于乾清门的早朝,乃陛下即皇帝位的首朝,为何陛下会姗姗来迟?” “陛下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追思大行皇帝……”张之极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自家父亲的眼神,让他看出事情恐非这样。 “继续想。” 张维贤言简意赅道。 张之极沉默,眉头紧皱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书房陷入死寂。 张之极想了许久,依旧没想出别的。 “回去慢慢想吧。” 张维贤撩袍起身,看了眼张之极,“何时你想通了,何时再来找为父,为父乏了,先回内院了。” 张之极:“……” 本想说些什么的张之极,看着张维贤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冷风袭来,走出书房的张维贤精神一震,心情却很复杂。 新君变了。 负手前行的张维贤,心底生出唏嘘,自早朝结束后,张维贤一直待在书房,不为别的,就是想揣摩新君所想。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张维贤心底生出。 新君想要掌权! 作为大明天子,掌生杀大权于一身,这是谁都不敢否认的,即便是在当下,新君依旧如此。 但掌权与掌权的含义是不同的。 时下在朝最强势的,已非齐楚浙党等派,也非所谓郑党,而是过去屡遭打压的东林党。 大行皇帝御极登基月余,重用东林党是必然,万历朝的那场国本之争,过程何其激烈,斗争何其凶残,张维贤比谁都要清楚,倘若大行皇帝御极登基,不重用东林党人,那必遭天下耻,甚至不利于御极统治。 这就是政治。 但谁都没有料想到,大行皇帝御极仅月余就驾崩了,此事所生影响太大。 大明何曾出现一月先后驾崩两位天子啊! ‘陛下,您难道是想打压东林党吗?’ 思绪杂乱的张维贤,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被乌云围堵的残月,‘可是颁布天下的即位诏已定,想打压东林党,让朝局稳定下来,是何其困难的事情啊。’ 张维贤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张面庞。 一张是他随诸顾命进宫,看到的那张迷茫彷徨的面庞,一张是他在新君所召首朝,在乾清门所设宝座,看到的那张坚毅自信的面庞。 这一刻张维贤恍惚了,尽管他揣摩到一些事情,可对新君想要做什么,他却不能精准把握,身处这等复杂时局下,人人都不能幸免,张维贤也吃不准今后会有何等变故,这是他最为担忧的事情…… 第9章 坐看风云变 “舒服!!” 西暖阁响起朱由校的声音,在外恭候的王安、魏朝、客氏一行,无不是垂首站于原地。 不过低垂的脑袋,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泡了热水澡的朱由校心情不错,从西暖阁走出,被简单束起的头发微湿,没理会那些行礼声,朱由校抬脚朝东暖阁走去。 想要做好大明皇帝,不是表现得多勤政,多克己,而是要有个好身体。 这是一切的前提。 不然没几年就驾崩了,你再勤政,再克己,后继之君也会逐步推翻旧朝政策,明确新朝基调,这是权力的必然! 朱由校需要健康的身体。 卯时始被叫醒,朱由校简单洗漱,就开始围着乾清宫快走,他的身体素质太差,就算想强身健体也要循序渐进。 年轻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身体素质可以增强,与再多的野心家、政客博弈抗衡,朱由校也浑然不惧! “乳媪,早膳都有哪些?” 朱由校边走边说道。 “牛乳,蒸蛋……” 随驾的客氏忙低首回道。 “不错。” 朱由校淡笑到:“朕进膳时,乳媪为朕梳理。” “奴婢遵旨。” 客氏应道。 王安的心情有些苦涩,这几日,他能感受到新君的疏离,这让王安心底开始惶恐,他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尤其是今早得知御马监的事,王安惊了! 被放出的李进忠,于昨夜亥时三刻,领着一批人去御马监,尊奉新君口谕,接任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嗯,还被新君赐新名,复原姓,改头换面的魏忠贤,要在内廷崛起了。 这让王安的心乱了。 ‘看来魏忠贤已拿下御马监。’ 撩袍坐下的朱由校,见王安魂不守舍,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昨夜的御马监,死了人没有。’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想上位,就要踩着他人尸骸向上去爬,否则就是永远被人踩,徘徊在边缘地带。 内廷不似外朝,斗争失败了,还可以荣归故里,享受统治附加的种种特权待遇。 凶险异常的斗争环境,失势的太监别管先前多厉害,一旦被撸到底,就像是被褪了毛的鸡,任人拿捏刁难,甚至死都不知怎样死的。 阉割掉子孙根的人,心理会逐步扭曲,贪财贪权会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支撑他们活下去,不然为何要进内廷? 为了理想? 为了信念? 朱由校可不相信这一套。 “王大伴,昨日在午门廷杖的那批罪臣,被驱离京城没有?”朱由校小口吃着蒸蛋,对王安说道。 “禀皇爷,那批罪臣尚未驱离京城。” 王安心下一紧,忙作揖禀道:“那批罪臣被廷杖外已至戌时,老奴……” “这两日,将他们悉数驱离京城。” 朱由校继续吃着蒸蛋,语气淡漠道:“东缉事厂派厂番去,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老奴遵旨。” 王安忙低首道。 哕鸾宫走水掀起的上疏风潮,属于移宫案的延续,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不在源头将其掐灭,那后续会有更多的人,将通过此事来指摘他,限制他,约束他,以此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 事实上红丸、移宫两案,几乎贯穿天启朝初期,使得很多人都参与其中,其目的绝非想查明所谓真相,而是以此进行党争! 大明的文官群体,不管是哪个党,哪个派,再或者无派系者,都是极擅政治斗争的。 一旦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陷进无休止的内耗下,就别想去干其他事情了。 知晓这些的朱由校,绝不允许此势无序发展下去! “皇爷,此前乾清宫盗宝一事,至今还没有定论……” 吃着蒸蛋的朱由校,听到王安的声音,心情立时变得烦躁,这狗东西,是一刻都不想消停。 “王大伴,你是嫌此事闹的还不够大?” 朱由校撂下碗,皱眉看向王安,“还是想让外朝有司看朕的笑话?” “皇爷!老奴从未这般想过啊。” 王安立时作揖回道:“时值国丧期间,内廷出现盗宝这等勾当,倘若……” “够了!!” 朱由校喝道:“内廷的事情,你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想着如何解决,却总想靠外朝去解决。 是内廷没人了吗? 还是说内廷的事情,就需要外朝来掺和? 既然你管不了,那就换人来管,来人啊!着御马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即刻来乾清宫见朕,内廷盗宝一案着御马监来办。” 王安傻眼了。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内廷盗宝案让新君生怒,他之所以想提及此事,是想从快解决盗宝一案,顺带给魏忠贤下绊子,让外朝的人上疏弹劾,毕竟魏忠贤就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让王安觉得不安宁。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王安的掌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看着愣神的王安,并不气恼的朱由校,心里嗤笑,‘王安,你这厮最不好的,就是屁股歪了,身为内廷的司礼太监,却跟外朝联系过密,与东林党人交情过深,眼下是新朝了,不是那短命的泰昌朝了,似你这等墙头草不除掉,朕能在内廷睡得着觉?’ 别管王安如何得大行皇帝朱常洛看重,此前如何帮大行皇帝朱常洛排忧解难,那都属于过去了! 眼下是天启朝,是属于他朱由校的时代。 今后复杂多变的国情,异常凶险的矛盾,多灾多难的事实,都容不得朱由校走错一步。 哪怕一步都不行! 否则想力挽狂澜,将逐步倾斜的大明拉回正轨,是绝对不现实的。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时至今日已到生死存亡之际,变法维新能活,固步自封必亡,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朱由校要走一条异常凶险,没有退路,惊心动魄的谋改之路,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有第三种可能,一旦失败,下场会很惨,皇帝又如何?触碰到核心利益,就是皇帝也要死! 大明的敌人,从不是那些看得见的野心家,而是藏在幕后的野心家,不将他们彻底的击垮,大明就不可能改变。 第10章 国事堪忧 “……奴婢定查清内廷盗宝一案,绝不辜负皇爷信赖!” 东暖阁响起魏忠贤的声音,御前服侍的王安,神情复杂的盯着跪地表态的魏忠贤,心底的慌乱更盛。 几句话,本由他负责的内廷盗宝一案,就落到魏忠贤的手里。 想到被关押的那帮人,王安心跳加快不少,倘若此案被深查下去,那他此前的目的必将暴露。 “漂亮话谁都会说。”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朕不喜欢听漂亮话,朕要的是为朕分忧,内廷盗宝发生在皇考驾崩,朕御极之际,影响之恶劣,朕不说,你魏忠贤也该清楚吧? 查! 给朕好好查!内廷规矩不是摆设,被关押的那批人,御马监尽快提押,另向外朝有司言明,此案是内廷之事,不必有司插手。”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叩首应道。 “办差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决定提拔和重用魏忠贤,是朱由校审时度势下的选择,然该有的态度必须表明,朱由校要的是天子爪牙,而非权倾朝野的权阉! 要是内廷掌握不住,就会出现所谓的盗宝,所谓的哕鸾宫走水,上述两事都推动移宫案的影响延续,继而作用到外朝的党争内耗。 政治无小事。 大明的文官群体,有不少人的眼睛死盯着天子,敢有任何疏漏被他们盯上,那么政治弹劾与规谏就会形成。 朱由校清楚时下的东林党,正于暗处憋着大招,想等国丧之事结束,就向内阁首辅方从哲发难,就像外朝齐楚浙党等派发难,一个萝卜一个坑,不将这批政敌悉数清洗掉,他们何以晋升?何以谋权? 人要有自知之明。 朱由校没有急着插手外朝,反而专注于内廷布局,就是要落实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待到势成再一击必杀!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朱常洛的那种悲剧,朱由校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朱由校很喜欢狼,尤其是独狼,为了能猎杀猎物,可以耐住性子,忍住贪婪,一直追在猎物的屁股后,待到时机成熟,猎物放松警惕,就发动猛然袭击,死死咬住猎物的喉咙,直到猎物死去! 身处复杂多变的时局下,朱由校一步都不能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猜不透,待到势成之际,再展现出雷霆之势。 忍耐,不是弱者的表现,而是强者的本能。 将内廷盗宝一案,交由魏忠贤亲掌督查,势必可以刺激到王安,同样此事也必然会让外朝知晓。 朱由校心里清楚,却没有说什么。 魏忠贤离开没多久,朱由校摆驾仁智殿,去看大行皇帝梓宫。 孝道,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不能有任何问题,更何况是礼法森严的大明,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公然违背此常识。 大明以孝治天下,敢在孝上有缺,就等着被天下诟病和指摘吧,似这等政治常识,朱由校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礼法森严的大明,规矩是臃肿的,从辰时七刻摆驾仁智殿,再回到乾清宫时,已经是戌时始,朱由校被折腾的精疲力尽。 对于自己的表现,朱由校是满意的,在仁智殿待着的时候,朱由校也在观察齐聚的群体,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回到乾清宫的朱由校,想起在仁智殿期间,王安做的些许小动作,心里嗤笑起来,‘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已经足够隐秘,就能不被朕察觉到了,真真是太可笑了。’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掠过一道杀机。 “皇爷,这是内阁呈递御前的奏疏,还请皇爷御览。”王安捧着一摞奏疏,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道。 和清晨的惶恐相比,时下的王安已恢复镇定。 在伴驾赴仁智殿期间,他已谴心腹离宫,将魏忠贤接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并将接手内廷盗宝一案的消息传出,只要外朝有呈递的规谏奏疏,以及弹劾魏忠贤的奏疏,那事情就不会变糟糕。 人啊,总是会在心乱时,做出错误的预判和决定,归根到底就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比谁都聪明。 瞧着王安的神态变化,朱由校真的很想笑,但他必须要忍着,朱由校能猜到王安是怎样想的。 只怕此时的王安,已将希望寄托于东林党身上,以巩固在内廷的地位,看似很可笑,却又符合常理。 站的角度不同,考虑问题就会不同。 “拿来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对王安说道:“王大伴,派人去寻乳媪,就说朕饿了,想吃她熬的米粥了。” “老奴遵旨。” 王安将奏疏放到御案上,忙作揖应道。 没再理会王安,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刚翻看瞟了一眼,见涉及昨日午门廷杖,眉头微皱起来。 一封。 两封。 三封…… 这摞呈递御前的奏疏,前六封皆是与廷杖相关,尽管字里行间很隐晦,但暗中的指摘太明显了。 真是乱糟糟的朝堂啊! 朱由校强忍怒意,将这些奏疏放到一旁,随后继续御览其他奏疏。 去而复返的王安,一直在观察新君的表情,但他没有瞧出任何异样,这让王安心底有些踌躇。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安观察到新君的眉头微蹙,尽管没有说任何话,但他能感受到新君的变化。 ‘钱粮,钱粮,外朝有司所拟奏疏,地方有司所呈奏疏,桩桩件件都指向大明财政的危局啊。’ 朱由校拿着手里奏疏,心情却不是很好。 尽管当下时值国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朝廷停摆,该处置的事情不能拖,不然秩序就乱掉了。 工部的奏疏,言重修皇极殿所需饷银。 兵部的奏疏,言援辽客军饷银差额。 兵部的奏疏,言辽地补发粮饷后续。 蓟辽总督文球呈递奏疏,言蓟密永三协驻防、粮饷诸事。 户部…… 上述这些经内廷票拟的奏疏,都有一個共同特点,向天子内帑伸手,希望新君能拨内帑银,朱由校的心情很不好,外朝的这套班底,出现问题不想着如何解决,就想着怎样从天子身上找补,仅仅是御览了这些奏疏,就让朱由校感受到紧迫感,大明真的出现大问题了! 第11章 提督京营戎政 万历、泰昌两帝先后驾崩,给朱由校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仅受萨尔浒之战惨败影响,就导致大明对辽态度改变,增派辽饷,人事大调整,征派客军援辽等等,然在中枢朝堂也形成借机发难的势头。 党争内耗竟成了主旋律。 倘若只是面对建虏以下犯上的叛乱,其实对幅员辽阔的大明来说不算什么,一年不行,那就三年,再或五年,拼着国库空虚,军队死伤惨重,耗也能把建虏八旗耗死,坛坛罐罐打碎了,大不了日后再重建嘛。 但事实却是残酷的。 当努尔哈赤统领建虏八旗,围绕辽地形成极强的军事威胁,大明就像是重病缠身的中年,无法凝聚自身全部力量,给予建虏八旗致命一击。 党争内耗、贪污腐败、吏治崩坏、文贵武贱、武备松弛、北疆边患、灾害频发、土地兼并、权力失控、阶级矛盾、内部叛乱、财政危机…… 上述存在的种种现状,导致大明于战略决策方面,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继而做出很多错误决策,致使大明在错误路线越走越远,被消耗着宝贵的战争潜力,统治天下的公信力,直至轰然倒塌。 当雪崩降临之际,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翌日。 乾清宫。 昨夜御览奏疏的朱由校,将涉及午门廷杖的奏疏留中,其余奏疏皆再发回内阁,多数没有做任何批示,唯独有封奏疏朱由校做了批示,即重修皇极殿诸事一疏。 朱由校批示如下:三大殿乃国朝社稷之象征,仅是涉及皇极殿重修,尚不足以彰显出大明之威,工部应选派能臣干吏,就三大殿重修着手准备,尽早明确三大殿规模、图样诸事,呈递御前再议。 表面来看,朱由校是想要将皇极殿重修,直扩至三大殿重修,实则却是想有效拖延重修一事。 在朱由校的眼里,朱常洛就是蠢材! 在御极登基之初,面对辽事初崩、财政乏力、拖欠军饷等复杂局面,不想着如何解决实际问题,居然同意外朝有司呈递重修皇极殿的奏疏。 朱由校不明白这是什么骚操作。 内帑是大明天子的钱袋子,是面临棘手问题时,敢向大明文官群体说不的底气,一旦内帑被彻底掏空,就丧失了直面群臣的底气,一次没底气,两次没底气,往后就真成傀儡皇帝了。 是。 允准重修皇极殿奏请,不无增强天子威仪的考虑,但是浮于表象的天子威仪,哪有实实在在的天子威仪好啊!! 将重修皇极殿耗费的粮饷,用来整饬京营,抓住眼前的军权,不比去修一座建筑群,要实际的多吗? 朱由校是很务实的,让他去用宝贵的内帑银,去修一座只具象征性的建筑,这等蠢事他才不会做。 问题的关键,是朱由校还必须修皇极殿,那封颁布天下的即位诏,一句‘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就给朱由校套上了枷锁,朱由校要敢不修皇极殿,那就等着被群起攻之吧。 拖字诀,就是朱由校要去做的。 即便是要重修三大殿,朱由校也要等到国朝财政有所好转,辽地局势实现逆转,内部矛盾初步化解,再去分阶段的进行重修,期间还要兼顾到交通运输因素,从朝鲜、南洋等地采购特定木料等,尽力去压缩该项工程的成本预算。 恰恰是这件事情,让朱由校深刻领悟到一点,大明皇帝必须一手紧抓钱袋子,一手紧抓枪杆子,不然想去跟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那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东暖阁响起的声音,让思绪万千的朱由校回归现实。 从他睡醒进行完锻炼,就命王安传召张维贤进宫。 打量着眼前的老者,这位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的大明勋贵,论眼界和城府绝对属于顶流。 别看史料中对张维贤着墨不多,不过在泰昌、天启、崇祯三朝皇权更迭时,皆有此人的身影,且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可以说,张维贤是在京的大明勋贵中实力很强的存在! “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开口道:“给英国公赐座斟茶。” “老臣叩谢天恩。” 张维贤忙作揖再拜道。 对新君的此次传召进宫,张维贤是有疑惑的,特别是受哕鸾宫走水,而出现的午门廷杖之事,开始在外朝掀起风波,这使得张维贤赶来乾清宫时,心底是有着警惕的。 张维贤猜不透新君召他进宫所谓何事。 ‘到底是老牌勋贵啊,定力真够稳的。’ 看着张维贤坐在锦凳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朱由校心里暗暗感慨,‘大明勋贵这一群体中,还是有一批勋贵是能倚重的,不过此事要徐徐图之,能者重用,平者靠边,庸者夺爵,特别是那批二五仔,必须要悉数干掉!’ 在御前服侍的王安,余光观察着新君,不时瞥向沉默的张维贤,他不清楚新君为何传召张维贤。 “英国公,你对于辽事是如何看的?” 在王安思索之际,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眼神平静的看向张维贤,“朕昨夜御览几封奏疏,别的还好,唯独对这个辽事有些疑虑,所以召英国公进宫奏对。” 辽事? 奏对? 张维贤心里一紧,警惕立时生出。 作为大明勋贵之一,张维贤对辽事是了解的,不过受身份的影响,却从没有发表过任何言论。 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勋贵群体就渐渐退出权力中枢,此前把持着的军权,也渐渐从五军都督府过渡到兵部手里,换言之,大明现有的文贵武贱之风,文官具有对军权的指导意见,就是从这一时期逐步形成的。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制定的那套相互制约、相互制衡的统治体制,被败家子叫门皇帝撬了根基,自此大明后继之君,为了能制衡住文官群体,开始逐步重用内廷太监班底,这也让明初定下的基调被逐步破坏。 “英国公是有何顾虑吗?” 见张维贤不言,朱由校继续道:“那要是这样的话,朕打算让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卿家岂不更加顾虑了?” 第12章 你在教朕做事?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张维贤心生惊意,提督京营戎政,这是何等重要的差事,新君竟有此等打算?! 张维贤坐不住了,径直从锦凳上起身,朝着朱由校行跪拜之礼,“陛下所言提督京营戎政之职,臣已老迈,恐无法担此重担,况泰宁侯赴任以来并无差错,倘若……” 看来是猜到什么了。 朱由校的神情看不出喜悲,看着跪地的张维贤,事实上所谓的提督京营戎政,唤作总督、总理京营戎政也行,不同时期下叫法不同,但都属京营名义上的统领者。 这一职务倘若放在明初时期,绝对是非常显赫的要职,非天子信赖之重臣不可得。 但是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勋贵群体遭受到重创后,折损大批精锐之师,很多事情就变了味道,除了五军都督府掌控的权力,大明勋贵群体于各处军权也都丢了,其中就包括戍守京畿的京营实权。 大明的文官群体,不允许其他成分的群体,可以在朝堂对他们形成威胁和制约,所以下了很多功夫。 诸如戍守京畿的京营,名义统领者是提督京营戎政,实际统领者却是协理京营戎政,一般由兵部尚书兼任,当然也会被朝中重臣兼领,也称之为戎政尚书。 比如现在的协理京营戎政,就是刑部尚书黄克瓒兼领。 戍守京畿一带的京营,广义上是三大营,即神枢、神机、五军三营,不过从狭义上来论的话,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亦隶属于该范畴下。 面对大明历朝传承出现卫所逐步崩溃的既定事实,以及政治方面的层层加码,使得现阶段的京营范畴,真正听命于天子的就是锦衣卫和御马监四卫营,这也是朱由校为何启用魏忠贤,出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的重要原因。 想要和大明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就必须要先弄清楚现实,别管眼前的外朝有这个党、那个派,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一旦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出现政治妥协也不是不可能的。 眼下唯一对朱由校有利的,就是东林党和齐楚浙党等派间的政治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停的程度。 万历朝时期的几次京察大计,搞的双方都红了眼。 综合上述种种考虑,朱由校想让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一个是想转移部分注意,一個是想整饬京营。 泰宁侯陈良弼的政治底蕴,终究是比不过英国公张维贤! 在大明勋贵群体里面,侯爵一抓一把,不过国公就那么几位,而既能拥有政治底蕴,又能让朱由校相对放心的,独英国公张维贤一人。 用成国公朱纯臣? 用定国公徐希皋? 除非朱由校脑袋叫驴踢了。 大明传承两百余载,内部已生腐败堕落,更形成一批既得利益集团,文官群体中有坏人,勋贵群体里同样也有。 “英国公就这么不愿帮朕分忧吗?” 久久不语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朝跪地叩首的张维贤走去,讲出的一句话,让张维贤直接心惊肉跳起来。 这话太狠了。 即便城府极深的张维贤,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臣死罪!” 余光瞧见新君走来,张维贤忙开口道:“老臣绝无此等意思,老臣……” “卿家无需这般。” 朱由校停下脚步,弯腰去搀张维贤,低头之际,朱由校声音很低的说了句话,却让张维贤愣住。 “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不明情况的王安,见张维贤神情有些不自然,眉头不由微蹙,适才朱由校说的话,王安没有听到。 但张维贤的变化,王安却瞧见了。 “卿家,朕今日会颁一道中旨,擢卿家提督京营戎政,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会同协理京营戎政的黄卿,着手整饬京营,为朝分忧和减负,同时,朕会命御马监所派京营诸太监暂撤回内廷,三个月后,朕要巡察京营,愿不愿奉旨行事,到时就看卿家之意了,朕绝不强求,卿家先退下吧。” 朱由校说的话,在张维贤耳畔不停环绕,以至张维贤离开东暖阁,快走到乾清门时,内心都有些惊意。 而让张维贤这样的,不是朱由校要颁中旨,而是朱由校讲的那句话,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徐家什么殊荣? 一门两国公啊! 朱由校的政治暗示再明显不过。 只要你张维贤愿意听朕的话,愿意为朕分忧,似徐家的这等虚荣,朕在合适的时候,也能敕封到你张家身上!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 行至乾清门时,张维贤停下脚步,神情复杂的转过身,望向那座乾清宫,他愈发看不透这位天子了…… 彼时的东暖阁。 “皇爷,对外颁中旨一事,是否要再考虑下?” 王安拱手作揖,向朱由校规谏道:“此事涉及到的还是提督京营戎政之事,此事不经内阁、兵部等有司商榷,就让英国公就任此职的话,恐在朝野间会议论纷纷,何况御马监谴至京营的……” “王大伴,你在教朕做事吗?”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看向王安,语气淡漠的说道。 “老奴不敢!” 王安扑通就跪在地上,“老奴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倘若内廷颁布这道中旨,遭到外朝的反对,那就有损皇爷天威,更何况皇爷还要……” “够了!” 朱由校拍案怒起,朝王安猛踹一脚,“难道你现在假借规谏之名,实则不想将这道中旨颁布,就不是有损朕的天威吗?” “老奴死罪!” 被踹翻在地的王安,脑袋蒙蒙的,但听到朱由校所言,心下大骇,慌张的爬起跪地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朱由校真被王安的行为气笑了,总是喜欢这样的自以为是,一个太监,就算领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什么该插手,什么不该插手,这等简单道理都闹不明白? 朱由校当然知道王安明白,但过去的荒唐事出现的多了,以至于王安觉得他讲的话,就是忠君行为。 但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王安死期迈向倒计时了。 连颁布一道中旨,就有这等呱噪声音,朱由校要是继续留着王安在身边,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校做的事情越多,让外朝的一些大臣知晓,天知道会闹出何等事情来! 第13章 仆欺主,杖毙! “御马监、锦衣卫、京营,这几步的人事调整,想要在外朝形成绝对震慑和反制,是极其脆弱的。” 朱由校看着那张宝座,静静的立于原地,“倘若想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使得朝局能够渐稳下来,仍需文官对付文官,这一核心谋划若想落实,就要让外朝的文官群体,不管是东林党,亦或是齐楚浙党等派,再或是无党派京官,都能感受到朕的威仪才行。 清洗内廷旧势力,就是立威的首次交锋! 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势必会被漏成筛子的内廷传出,王安携中旨离宫,赴英国公府宣读,这步搅浑时局、迷惑诸派的棋眼算落下了。 揣摩吧,猜测吧,朕就是要让你们乱想乱猜,唯有这样,清算内廷的这场大戏方能完美演绎!” 朱由校很清楚他现在像唱独角戏,但身处于泥潭下,若想摆脱就必须借助外力,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不能再等了! 想到当前时局的紧迫性,朱由校下定决心,要着手铲除掉王安一系,整肃这个四处漏风的内廷了。 要是掌握内廷,都需数月甚至更久,那别的事情干脆别做了。 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大明皇帝,就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绕开内阁、兵部等外朝有司,朱由校毫无征兆下颁布新朝的首道中旨,涉及到提督京营戎政,颁发对象是英国公张维贤。 此事在极短的时间,就于外朝有司传开,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六部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孙如游、崔景荣、黄克瓒、王永光等诸阁臣、廷臣、京卿初闻此事,皆在揣摩新君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外朝有司私下走动增多。 从万历皇帝驾崩,在京官员无不关注紫禁城的动静,每逢皇权更迭之际,就是最易出乱子的时候,特别是泰昌皇帝御极骤崩,更牵绊着每个人的心,大明不能再出差池,不然就会引发动荡,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社稷倾覆。 恰是这一先决条件,于明里暗里观察新君者众多。 就当外朝诸派的当权者,私下讨论新君为何颁首道中旨,以至话题又扩至新君罢朝、御马监、锦衣卫等诸事时,都察院与兵科十余名御史言官,竟聚集至午门一带,向新君规谏收回成命。 时局陡然紧张起来。 深居内廷的朱由校,在知晓此事后没有表态,这与他预料的一样,就像张维贤会尊奉中旨一样。 那道朱由校故意绕开外朝有司,擢提督京营戎政、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中旨,英国公张维贤接了。 一切都在沿朱由校预想的发展。 当清晨的朝阳,驱散笼罩紫禁城的黑暗,早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让人本能的打着冷颤。 乾清宫外。 在众多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簇拥下,朱由校乘坐龙撵摆驾慈庆宫,无人知晓新君为何要去慈庆宫。 随驾的王安一夜未睡,原本他以为新君离乾清宫,是要去文华殿或午门,万没有想到去的却是慈庆宫。 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王安是愈发猜不透新君,十余位御史言官至今跪在午门,阁臣韩爌、左都御史张问达、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黄克瓒几人,先后向御前递牌子想面圣,却都被新君留中,甚至新君早早的就入寝了…… 在王安思绪万千之际,随驾的大汉将军之中,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年轻的面庞带有几分英气。 “皇爷,慈庆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安微微低首,抬手作揖道。 “知道了。”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宫殿群,探身从龙撵上走下,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抬脚朝慈庆宫内走去。 “拜见皇爷!” “拜见皇爷!” 耳畔响起一道道声音,朱由校没有在意,慈庆宫与乾清宫相比,多了几分破败,泰昌皇帝没有御极前,就住在慈庆宫。 “王大伴,觉得熟悉吗?” 朝慈庆宫内走去时,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回皇爷,老奴熟悉。” 以为新君摆驾慈庆宫,是怀念大行皇帝的王安,眼眶微红,想起那段举步维艰、步步惊心的经历。 大行皇帝在没有御极登基前,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得万历皇帝喜爱,被郑贵妃算计,倘若没有外朝的那帮大臣支持,恐东宫之位必然不保。 “物是人非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环视眼前的建筑,面露感慨道:“皇考生前真的挺不容易,幸得王大伴,还有一批忠良追随,不然皇考能否在慈庆宫住的踏实,还两说呢。” 王安无言。 大行皇帝没有御极登基前,被明诏册封为太子,住进眼前这座慈庆宫,可真的住踏实过吗? 没有! “王大伴,朕心里有个疑问。”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神情复杂的王安,“皇考生前最信赖你,你对皇考也很忠诚,为何对朕,却喜欢欺瞒呢?” “!!!” 睹物思情的王安,立时心下一惊,扑通就跪倒在地上,“皇爷,老奴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老奴从没有……” 而就在此时,侧殿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王安的话。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李永贞,拜见皇爷!” “奴婢王体乾,拜见陛下!” “奴婢……” 一道接着一道声音响起,让跪地的王安心惊,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见到眼前一幕,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人…都带来了吗?” 朱由校负手而立,俯瞰着跪地的王安,语气淡漠道。 “禀皇爷,皆带至慈庆宫。” 在旁跪地的魏忠贤,作揖禀道。 “带过来吧。” “奴婢遵旨。” 王安的手颤抖起来。 “王大伴,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 朱由校俯瞰着王安,“朕想问问伱,内廷盗宝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朕所知,涉案的刘朝原是东宫六局的局官之一,皇考生前很宠信他,纵使皇考御极登基后,忙于处理朝政,仅擢你任司礼太监,朕实在想不明白,在皇考驾崩、朕要奉诏御极这等时期,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做出盗宝这等恶事?” “老奴……” 被质问的王安慌了。 与此同时,被魏忠贤带来的十余众太监,一個个眼神狠厉的看向王安,就是他,让他们被打进深渊。 “奴婢刘朝,恳请皇爷做主!” 人群中,情绪激动的刘朝,以头抢地,向朱由校不停地磕头,“奴婢没有参与盗宝,都是他王安,对奴婢怀恨在心,才借大行皇帝驾崩之际,嫁祸给奴婢啊……” “刘朝!!” 面对刘朝的控诉,王安彻底乱了,不顾礼仪的抬起头,瞪向刘朝喝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不是……” 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让朱由校笑着摇摇头。 “够了。”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雷声般,让王安、刘朝皆闭嘴。 “王大伴,朕想问问你。” 朱由校继续道:“究竟是何等力气,可以让田诏、刘朝这帮人,从乾清宫盗走众多珠宝、头面、宝石、金银等物?尤其是不下六万两金银,朕想了又想,那么短的时间,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 内廷盗宝一事,在朱由校看来就是荒唐事,就算那时的内廷人心浮动,有人心怀贪欲,想要趁乱盗取财富,可内廷的那帮太监宦官也都不傻啊,偷盗些金银能说通,大不了藏起来就是,但偷珠宝、头面、宝石等物何用? 越是了解的多,朱由校就越厌恶王安。 “朕再问你。”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安,“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移宫的事情,为何事先没向朕禀明? 好,就算有李选侍在,事后为何不对朕禀明此事? 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朕在内廷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为何外朝总有人第一时间知晓? 王安!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到底是忠诚于朕呢?还是忠诚于外人呢?!!” “皇爷,老奴从没有做过这些啊。” 面对新君的种种质问,王安以头抢地,情绪激动道:“是有人栽赃嫁祸老奴,皇爷……”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巧言令色。” 朱由校冷冷道:“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明明是欺瞒朕,却说的那样冠冕堂皇,你的心是被狗吃了,罢了,罢了,将此贼逮于午门,杖毙!”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忍着惊意,忙上前作揖道,随后眼神示意李永贞、王体乾,二人忙快步上前,众目睽睽下,就要将王安擒下。 慈庆宫内乱作一团。 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大汉将军,不少都心生惊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都不知会出现这等事。 “陛下,是否移驾?” 朱由校看了眼走来的骆养性,手握向刀柄,警惕的站在自己身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戏才刚刚上演,他为何要移驾? 王安一系多是内廷的太监宦官,随驾的诸大汉将军不是,只要身边有可靠的人护驾,朱由校不觉得能出什么意外! 第14章 朕的内廷,朕说的不算?! “皇爷!老奴冤枉啊!!” 王安拼命挣扎,所戴三山帽掉在地上,却未能挣脱李永贞、王体乾二人钳制,被拖拽着朝慈庆宫外走去,恐惧在王安心底涌出。 新君竟然要杖毙他?! 王安探着脑袋,眼睛瞪的很大,望向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歇斯底里的喊叫着,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骆养性。” 朱由校没有看王安,语气淡漠道。 “臣在!” 骆养性忙拱手作揖。 “让这些随驾的太监宦官,都跪至慈庆宫外。”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过身去,“随驾的诸大汉将军暂归你调遣,胆敢跑脱一人,致内廷生乱,夷三族!” “臣领旨。” 骆养性心下一颤,不敢迟疑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想到,新君竟然会将司礼太监王安逮捕,还要在午门杖毙。 以至于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奉旨行事的骆养性,就开始调遣诸大汉将军,提刀呵斥眼前的太监宦官退至慈庆宫外。 “敢有顶撞圣驾者,就地格杀!” “退后!” 无视道道呵斥声,朱由校看向田诏、刘朝一行,“你们也都跪至慈庆宫外,内廷盗宝一案就此结束。” “奴婢遵旨。” 田诏、刘朝一行纷纷应道。 既然要将清洗内廷这出好戏唱下去,朱由校就不能让内廷失控,不然内廷敢出任何骚乱,这场政治好戏就会大打折扣。 他要立威!! “魏忠贤。” “奴婢在。” 魏忠贤忍着心惊,顺势跪倒在朱由校的跟前,原本他以为提押田诏一行至慈庆宫,是皇爷要亲审内廷盗宝一案,万没有想到王安竟要被杖毙。 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朕让你找的几人,都带来慈庆宫没?” “禀皇爷,都带来了。” 魏忠贤当即禀道。 “让他们伴驾吧。” 朱由校平静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朝一处偏殿跑去,不多时,就见一些宦官低首,紧随魏忠贤朝御前低首跑来。 “奴婢刘若愚、王承恩、方正化、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 “都起来吧。” 看了眼跪地的众宦官,朱由校摆手打断,旋即看向魏忠贤,“魏伴伴,你即刻领人回御马监坐镇,其一,谴人至仁智殿,护佑大行皇帝梓宫,胆敢有惊扰梓宫者,一律格杀! 其二,谴人至十二监四司八局,传朕口谕,凡是在宫诸太监,悉数奉谕至慈庆宫外,敢有忤逆者,夷三族。 其三,谴人至紫禁城诸门,传朕口谕,奉谕行宫禁,敢有宫人从诸门跑脱,一律严惩不贷。 其四,谴人至午门,传朕口谕,命王体乾、李永贞二人,将权阉王安杖毙后,即刻回宫协助你稳定秩序。 其五,谴人至内廷各处,传朕口谕,命各处皆待于原地,敢有传递谣言、煽动宫变者,一经查出,就地斩杀。 其六,上述诸事落实后,魏伴伴亲领御马监余下之人,巡察内廷各处,宫禁没有解除前,胆敢发生走水、盗宝、骚乱等事,魏伴伴,你就不必来见朕了,自裁谢罪吧。” “奴婢…遵旨!” 魏忠贤双手微颤,强忍惊惧,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跟随魏忠贤来慈庆宫的那帮太监,在魏忠贤领旨后,一个个神情略显慌张,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后,便随魏忠贤离开了慈庆宫。 所有人都知道,内廷要变天了! 适才还聚集着很多人,彼时的慈庆宫内显得很空,朱由校负手而立,打量着跟前的刘若愚、王承恩、方正化一行宦官。 针对内廷的清洗行动,伴随司礼太监王安被逮于午门杖毙,就宣告着正式开始,不管要清洗几日,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随即摆在朱由校眼前。 自己究竟要怎样掌控内廷,方能确保自身安全,同时保证绝对封闭,内廷就该是铁板一块,否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只倚重魏忠贤就不行。 权力一旦失去制衡和监督,不管是谁,都会被权力自身所腐蚀,继而生出不该生的想法。 趁着此次的内廷清洗,朱由校就要让一批人登上台前,一批人待在幕后,形成相互牵制,相互制衡的权力构架。 “刘若愚,高时明,李凤翔。” “奴婢在。” 被叫到的三人,低首上前作揖,朱由校打量着他们,神情看不出喜悲,“持朕的玉佩,即刻离宫赴锦衣卫,向骆思恭传朕口谕,着锦衣卫进宫护驾。” “奴婢等遵旨。” 三人忍着惊疑,刘若愚低首走上前,接过朱由校所递玉佩,三人遂离开慈庆宫。 好戏要开唱了,就看外朝谁先蹦跶出来吧。 朱由校抬头望向天空,刺眼的太阳,让朱由校伸手挡在眼前,透过手缝去看天,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漏成筛子的内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朱由校绝不相信外朝有司的人,会得不到一点消息。 事实上当王安被押于午门,朱由校在慈庆宫下达旨意之际,此消息就开始在外朝传递起来。 率先知晓消息的,就是位于文华殿的内阁。 与午门遥望的六科直房,是第二個知晓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承天门遥望的吏部、户部、兵部、礼部、工部等有司都先后知晓此事。 外朝的这些阁臣、廷臣、京卿、京官等,当得知此等惊人的消息时,一个个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新君颁布首道中旨一事,尚没有得到定论,紧接着内廷就闹出这等乱子,新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在不少人还惊疑之际,一批大臣就朝慈庆宫赶去,被‘架着’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神情凝重的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黄克瓒等一行人,神情各异的走着。 他们之中有急着来慈庆宫的,表现最明显的当属惠世扬,有被‘架着’来慈庆宫的,表现最明显的当属方从哲。 站于慈庆宫外的骆养性,瞧见十数位外朝大臣,朝慈庆宫这边赶来,当即转身朝慈庆宫内走去。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一行人,见到慈庆宫外跪着众多太监宦官,内心生出各异的想法,谁都猜不透新君到底想干什么。 “臣…方从哲求见!” 迎着数道投来的注视,心乱如麻的方从哲,立于慈庆宫外朗声道,刘一燝、韩爌、惠世扬等一行人紧随其后。 过了没多久,宦官王承恩走出,传达天子口谕召见诸臣,思绪各异的众人闻言,纷纷朝慈庆宫内走去。 “诸卿齐聚慈庆宫要见朕,所为何事?” 坐在锦凳上的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量着眼前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阁臣廷臣京卿。 “臣斗胆问陛下,内廷这是出了何事?” 惠世扬率先走出,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司礼太监王安为何被逮于午门杖毙,时下因内廷有动,朝野间……” 真是够聒噪的。 朱由校眉头微皱,看着喋喋不休的惠世扬,他知道,王安就是与惠世扬私下交情最好的。 移宫一事之所以会发生,就是王安将内廷的情况,最先告诉给惠世扬的,这才有了后续那场闹剧。 “王安藏有祸心,朕将此权阉于午门杖毙,难道有何问题吗?”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惠世扬道。 “陛下,此事恐有误会。” 惠世扬闻言再道:“司礼太监王安乃是忠良,此前大行皇帝御极登基之初,就多次向御前进谏,说王安藏有祸心,实属是无稽之谈,何况陛下御极之初,宫中……” “臣附议!” “臣附议!” 在惠世扬高谈阔论一番后,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几人纷纷附议,尽管他们猜不透新君所想,但王安不能死! “好,说的好啊。”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惠世扬他们,“朕说权阉王安藏有祸心,诸卿却觉得朕说的是错的,那么朕是不是能理解成,朕的内廷,朕说的不算?要是这样的话,那朕现在搬出内廷,叫诸卿来住,诸卿意下如何啊!!” 说到此处,朱由校脸色冷了下来。 这种被顶撞冒犯的感觉,朱由校非常的不喜欢,明明他才是大明皇帝,可是想要干些什么事情,偏要去看文官的脸色,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从方从哲、刘一燝这些人赶来慈庆宫,朱由校内心深处就坚定一个想法,他要坚定地去做暴君了,倘若不能震慑住外朝的文官群体,即便将内廷掌控在手,想要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只怕也会是困难重重。 第15章 新君之威 “臣等绝无此念!” 众臣纷纷跪地,似这等诛心言论,一旦传扬出去,那他们的处境就不好了。 “那就别插手!” 朱由校俯瞰众臣,眼神凌厉道:“朕杖毙个不懂尊卑、暗藏祸心、不守规矩的家奴,就惊动到你们了? 身为国朝的阁臣、京卿、廷臣,不想着怎样解决朝政,为朕分忧,让国朝秩序能稳定下来。 一个家奴就让你们全跑来御前,还大言不惭的给朕讲起道理,搬弄是非,你们到底是谁的臣?!” 惠世扬脸色异常难看。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阁臣京卿廷臣,听出新君话里有话,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新君这几日的变化太大。 “朕想问问内阁和六部,都是干什么吃的?!” 朱由校继续道:“时值国丧,正处人心惶惶之际,国朝堆积了多少政务,需要解决和处置,以安抚人心,稳社稷秩序。 你们都做什么了? 辽事动乱不稳,建虏蠢蠢欲动想杀进辽左,抢我大明疆土,杀我大明臣民,掠我大明财富,辽地时局异常紧张,大批辽民逃难进关内,大批援辽客军赴辽前,戍守辽左的诸军士气低迷,有司都做什么了? 除了请拨内帑银以稳时局,辽民要怎样安置,客军要怎样供应,边军要如何安抚,武备该如何解决,这些实际性问题谁上疏了? 蓟辽总督文球所呈奏疏,言蓟密永三协武备松弛,拖欠粮饷致军心不稳,望国朝能尽快解决,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内阁跟兵部都做什么了? 一句轻飘飘的请拨内帑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大明幅员辽阔,为何国库总是空虚?动辄就征伐的辽饷呢?征收的各项赋税呢?递解进京的银子呢?全都跑哪儿去了? 是不是说,朕要是不调拨内帑银,出现哗变闹饷,出现民乱暴动,出现叛乱抢掠,有罪的就是朕了!到时要向天下颁罪己诏啊!!!” 朱由校的质问犹如惊雷,在众臣的耳畔炸响,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这帮大臣,都可以感受到天子的愤怒,身上无不生出冷汗。 朱由校强压怒意,坐在锦凳上,俯瞰眼前这帮大臣,有太多烂摊子亟待解决和处置,可是他们呢? 一个個身居庙堂高位,不想着如何解决和处置,却总把心思放在党争内耗上,甚至不少事都想攀扯到党争上,以攻击和扳倒政敌。 大明就不是败给鞑清的,大明实亡于党争内耗! 以至于让鞑清捡了漏。 倘若有可能的话,朱由校真想将打嘴炮、空谈误国、钓誉沽名的家伙,一次性全给解决掉。 可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 在这帮家伙的背后,有着既得利益群体的支持,有着大批的门生故吏,朱由校真敢这样干,那大明社稷将提前倾覆。 就算想全部杀掉,也要分批去杀,找到替代的新兴阶层,逐步重建大明的权力秩序。 治国如烹小鲜? 纯属美好憧憬! “臣骆思恭拜见陛下。” 人群后出现一道身影,跪地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等人,不少都本能的侧首向后看去。 骆思恭为何进宫? “骆卿,你来的够慢啊。” 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缓缓起身,负手看向骆思恭,“倘若真有人想要图谋不轨,朕让锦衣卫护驾,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臣死罪!” 骆思恭心下一惊,忙叩首请罪道。 “起来吧。”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权阉王安不懂尊卑、暗藏祸心、不守规矩,妄想蒙骗和挟持朕干涉朝政,此獠不除,不足以泄朕之怒。 着锦衣卫协同御马监,将权阉王安在内廷之党羽悉数逮捕,下诏狱严加审讯,卿家能办好吗?” 内廷这是要彻底变天了! 骆思恭也好,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也罢,听完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心生惊骇。 “臣领旨!” 想起途径午门时,被廷杖到昏厥的王安,骆思恭冷汗直流,不敢有任何的迟疑。 “朕只给你们两天,朕要内廷的魑魅魍魉尽除!” 朱由校伸手看向骆思恭,“如若期间内廷出现走水、盗宝、骚乱、奸辱等事,骆卿,伱可知该如何做?” “臣必自裁谢罪!” 骆思恭叩首喝道。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给王安定性为权阉,那就是个由头罢了。 朱由校要借此将内廷打扫干净! 漏成筛子是吧? 那就全部抹杀! 朱由校谋划的这场内廷清扫,不止王安一系要被拿下,万历和泰昌两帝遗留的太监班底,郑贵妃和李选侍培植的近侍群体,包括其他杂七杂八的存在,悉数都将会被逮捕起来。 忠诚不绝对,等于不忠诚。 既然到了新朝,内廷也该换新人了,朱由校就是要用血淋淋的现实,来告诉内廷上下,谁胆敢朝三暮四,下场就是死。 零和博弈,只有一个赢家! “摆驾仁智殿。” 朱由校没再理会方从哲他们,一甩袍袖道。 王承恩、方正化一行伴驾宦官,纷纷低着脑袋,强忍心头惊惧,紧跟在新君身后离开了慈庆宫。 “皇爷!” “皇爷!” 朱由校从慈庆宫走出,跪在外面的大批太监宦官骚动,骆养性心跳加快,忙上前指挥诸大汉将军警戒。 “闭嘴!” “跪好!” 这场毫无征兆的内廷动乱,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王承恩,这批人被甄别后,余下暂押慈庆宫,由你负责看押。”朱由校坐到龙撵上,闭目养神道。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作揖应道。 这场内廷清扫在没有结束前,除了魏忠贤领的那批太监宦官,伴驾的这批宦官,内廷其他的太监宦官,朱由校是不会让其擅动的,敢擅动,就一律逮捕起来,朱由校可不想紫禁城生乱。 既然决定清扫内廷,那就要彻底清扫,不留任何隐患,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权力构架,也该进行一场彻底的洗牌了。 天启朝的内廷太监班底,朱由校已经明确下来,没有合适的顶替群体,朱由校岂会这般大费周折。 第16章 大明勋贵!与国同休否? 暴雨不期而至,豆大般的雨水从天而降,狂风裹挟着乌云,一道电闪划破天际,照耀被雨幕笼罩的紫禁城。 雨水潺潺流淌,九月的天说变就变,这场暴雨下的很急,遮盖住紫禁城内的肃杀。 仁智殿。 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无惧呼啸的寒风,犹如雕塑般分散各处,雨幕下,不时有人影跑过。 “既然他们想跪在午门,就让他们跪吧。” 朱由校的神情看不出喜悲,看了眼跪地的方正化,“去文华殿传朕口谕,宫禁没有结束前,任何人不得擅离,朕于慈庆宫说的话,都给朕好好想想,朕要内阁和六部,不是推诿用的。” “奴婢遵旨。” 方正化叩首应道。 清扫内廷的谋划部署,到底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大批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对于文官群体来说,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相较于司礼太监王安的死,仅是刺激到部分东林党人,但是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却深深刺激到很多文官。 锦衣卫在万历朝后期就像透明一样,可新君才御极登基多久啊,就表现出要倚重锦衣卫的态度,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厂卫势力,向来是文官群体的眼中钉。 这也使得部分科道官聚于午门,向天子行规谏之举。 “皇爷,惠安伯他们到了。” 王承恩低首走进殿内,朝朱由校作揖禀道。 “宣!” 朱由校淡漠道。 当外朝文官群体的眼睛,盯住进驻紫禁城的锦衣卫时,朱由校所颁密谕,已传至部分在京勋贵府上。 既然要清扫内廷势力,只清理内廷的太监班底,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 朱由校要趁此良机,设法将皇城和宫城的宿卫独立出来。 “臣…张庆臻拜见陛下!” “臣…卫时泰拜见陛下!” “臣……” 从京城各处奉谕进宫的十余位勋贵齐聚御前,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对于新君的传召,众人心思各异。 “免礼吧。” 朱由校环视眼前众人,神情自若道:“朕能相信诸卿吗?” 一句话让在场勋贵心惊。 天子这是何意? 张庆臻、卫时泰等在京勋贵,一个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内廷发生的事情,他们是知晓的。 锦衣卫进驻紫禁城的动静不小。 “权阉王安身为内臣,却常与外朝保持联系,将内廷的秘闻私传出宫。” 朱由校冷冷道:“内廷竟漏的像筛子一样,朕不知这样的内廷,如何能确保朕的安危,朕决意整肃宿卫!” 真要变天了。 张庆臻、卫时泰等人听闻天子所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等重要的事情讲给他们,这分明是想让他们负责宿卫诸事。 “从即日起,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掌皇城、宫城宿卫诸事。” 看着眼前诸勋贵,朱由校继续道:“诸侍卫上直军就地转隶至皇家近卫都督府,今后涉及粮饷、武备等皆由内帑直发,不再与外朝有任何联系,而诸卿将就任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设诸职。” 相较于被架空的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的京卫都指挥使司,涉及到皇城和宫城的宿卫诸事,朱由校还是决定另起炉灶,筹设全新的皇家近卫都督府。 在这件事情上,朱由校不想跟外朝的文官群体扯皮。 “陛下,此事若传至外朝,恐会掀起风波。”张庆臻强忍惊意,上前作揖道:“毕竟此事涉及到……” “朕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吗?”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 “陛下,臣绝无此意。” 张庆臻忙低首道。 从土木堡之变爆发后,大明勋贵群体就一直走下坡路,逐步从朝堂中淡化出去,以至于该时期下,涉及到朝堂的事情,在京勋贵都是带有顾虑的。 眼前的这批勋贵,是朱由校从在京勋贵里挑选的,算是能堪驱使的那部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是有保证的。 像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皆在五军都督府里有挂职,在神枢、神机、五军三营兼领着相应军职。 考虑到后续整顿京营的部署,朱由校决定借此机会,将这批相对可靠的勋贵,悉数摘出五军都督府和三大营,以确保提督京营戎政的张维贤,后续可以按着他的意志,逐步将三大营整饬出来! 至于说成国公、定国公这批勋贵,从始至终就没进朱由校的法眼。 “你们皆是我大明勋贵,难道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朱由校缓缓起身,环视眼前诸勋贵,语气铿锵道:“谁要是不想为朕分忧,那现在就可以退出去,朕绝不怪罪。” “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张庆臻、卫时泰一行没有迟疑,当即作揖行礼道。 事实上如朱由校所想那样,张庆臻、卫时泰这帮勋贵,心里或许是忌惮文官群体的嘴,但他们对大明的忠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既如此,那惠安伯暂摄左都督,宣城伯暂摄右都督,余下诸卿暂协整肃宿卫诸事。” 朱由校朗声道:“朕给诸卿一個月,将皇家近卫都督府悉数理清,涉及皇城、宫城宿卫诸事给朕重新调整,凡隶属于皇家近卫都督府诸侍卫上直军,皆进行登记造册,待此事结束后朕必厚赏!” “臣等遵旨!” 众人当即应道。 整顿皇城和宫城的宿卫体系,是一项极大的工程,期间涉及到众多细节,任何一环出现差池,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让张庆臻、卫时泰他们负责此事,能最大限度的确保秩序稳定,晚解决不如早解决,朱由校要将内廷经营成铁板一块! “凡是在京勋贵子弟,一律补进勋卫。” 看着眼前的诸勋贵,朱由校再度说道:“时下正值国朝艰难之际,勋贵子弟当为表率,为我大明提振人心,此诏朕不日将颁发。” 为避免万无一失,朱由校还是决定加道保险,将在京勋贵的子弟,悉数聚拢到御前的勋卫。 这既能对张庆臻一行起到鞭策,也能减轻张庆臻他们的压力,外朝的文官群体倘若以此说是,那对线的就是整个在京勋贵群体。 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将时下被打破的政治平衡能逐步稳定,唯有实现政治上的制衡,方有可能将混乱的秩序,逐步从倾斜的轨迹上拉回来,这样朱由校才能着手谋改大明。 第17章 权力洗牌!天子怎能孤行 雨连着下了数日,乌云被东升的旭日驱散,紫禁城沐浴在金光下,清风徐来,数不清的旌旗随风而动。 乾清宫,东暖阁。 “锦衣卫此次奉诏进宫,差事办的不错。” 朱由校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剥着手里的鸡蛋,神情看不出喜悲,“那些攀附权阉的党羽,都被悉数逮捕起来,骆卿,朕该如何赏赐锦衣卫呢?” “能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本分!” 躬身而立的骆思恭,忙作揖行礼道。 奉诏率锦衣卫进驻紫禁城期间,骆思恭的精神高度紧绷,生怕出任何差池,那样功劳就成罪过了。 特别是逮捕所谓的党羽,骆思恭知晓一些情况,心底对天子的敬畏愈盛。 “有功就要赏,朕从不吝啬赏赐。” 朱由校看了眼骆思恭,“别站着了,过来陪朕进膳,朕听魏忠贤他们说,骆卿这几日没有怎么吃东西?这样不行,该办差办差,该吃饭吃饭,身体要是垮了,如何能办好差事呢?” “臣叩谢圣恩。” 骆思恭忙低首应道,随后就朝御前走来。 “吃吧。” 骆思恭的半个屁股,刚坐到罗汉床上,内心紧张之际,朱由校就递来剥好的鸡蛋,这让骆思恭立时起身。 “大规矩就免了。” “臣遵旨。” 瞅了眼诚惶诚恐的骆思恭,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明明就是一擅于钻营的老狐狸,偏要表现这一面。 活跃于晚明时期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想将明祚延续下来,远比想象的要难。 “骆卿回衙后,拟份奏疏递到御前。”朱由校拿起一枚鸡蛋,慢条斯理的剥着,“朕御览后会酌情恩赏的。” “臣领旨。” 捧着鸡蛋的骆思恭,忙起身行礼。 “坐下吃吧。”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随后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想驱使底下人尽心办差,恩威并施才是正道。 在朱由校的眼里,锦衣卫是把锋利的刀,是震慑外朝的工具之一。 想让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当前朱由校需要有人,能先将锦衣卫的大旗竖起,骆思恭无疑是最佳人选,至于制衡和改造,后续徐徐图之就行。 朱由校吃的很慢,骆思恭如坐针毡,生怕在御前失仪,以至于离开东暖阁时,全身酸痛难忍,后背更被汗水浸湿。 “奴婢等拜见皇爷!” 骆思恭离开没多久,东暖阁进来很多人,为首正是魏忠贤,一行跪在地上,向朱由校叩首行礼。 “内廷过去漏的像筛子一样,随便什么人,就能知晓内廷发生的事情。” 朱由校倚靠着软垫,俯瞰眼前这帮太监,语气淡漠道:“过去的事情,朕不想多提,今后要还出现类似的现象,魏忠贤,你说该如何处置呢?” 说着,朱由校的眼睛,定在魏忠贤身上。 “奴婢等的一切,都是皇爷赐予的。” 心下一紧的魏忠贤,忙叩首行礼道:“谁要是敢背着皇爷,做这等忤逆之事,当千刀万剐!”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随堂太监李永贞、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等一行人,此刻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去几日发生的种种,他们既是经历者,更是见证者,对新君的敬畏感,早已深深埋在他们内心深处。 原司礼太监王安,此前在内廷的地位何其高,不仅服侍在天子身边,更提督东缉事厂,可那又如何呢? 被天子厌恶,说杖毙午门,就杖毙午门! “话不止靠嘴说,更要刻在心里。” 朱由校沉吟刹那,撩了撩袍袖,看向魏忠贤他们,“心要始终摆正位置,朕既然能给你们什么,就能如数收回,当然了,只要尽心办差,朕绝不会吝啬什么,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等明白。” 魏忠贤一行忙叩首应道。 内廷的太监班底朱由校换了个遍,凡是掌权的重要衙署悉数换了新人,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外,尚膳监更是全部换掉,皇帝又如何,那也要吃喝拉撒,进口的东西,朱由校怎会留下隐患。 “时下内廷初稳,你们都去做事吧。” 朱由校闭目养神道:“凡是在宫的太监、宦官、女官、宫女等皆要重新登记造册,此事由司礼监督办,内廷诸监、司、局协办。” “奴婢等遵旨。” 魏忠贤一行忙叩首应道。 内廷无小事。 想要避免不好的事情,就必须做到绝对严谨,朱由校不希望有丝毫疏漏,终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紫禁城代表的不止是皇权,更是明祚稳定的政治象征,紫禁城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影响到朝野。 “天子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在兵科直房内,左光斗来回走动,眉头紧皱道:“这都过去几日了,宫禁至今都还没有解除,时值国丧期间,天子怎可一意孤行,时下朝中议论纷纷,京城各处人心浮动,天子何意轻信谗言……” “眼下说这些已无用。” 张问达神情严肃,沉声道:“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锦衣卫奉诏进宫,惠安伯这些勋贵亦进宫,眼下内廷是什么情况,我等一概不知,为今之计,只能等宫禁解除,诸公从内廷出来再言。” 清扫内廷的行动展开,外朝有司哗然,特别是朱由校下旨行宫禁,命方从哲这帮阁臣京卿廷臣悉数待在文华殿,更让朝中的诸派紧张不已,谁都不知道天子要做什么。 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私下联系异常活跃,毕竟内廷出现这等大事,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对大明社稷而言,打击太沉重了。 不过在朱由校看来,将紫禁城彻底封锁起来,或许会引起些混乱,但却不至于出现大风波。 天启朝时期的大明,或许面临的困境很多,但是还不像崇祯朝时期的大明,内忧外患已到崩溃的边缘。 任何影响到掌控内廷的因素,朱由校都要坚决摒除掉,连内廷都掌握不了,就像插手朝堂,干涉党争,涉足地方,那纯粹是可笑的行为。 “张总宪说的没错。” 一直沉默的杨涟,此刻说道:“现在说这些没用,天子被谗言蒙蔽,想要行规谏,也要等到宫禁解除才行,眼下的京城人心浮动,时值国丧期间,身为大明臣子,要稳定住时局才行。” “可宫禁何时解除啊?” 左光斗摊手说道。 “快了。” 杨涟双眼微眯道:“锦衣卫已分批离宫,这就代表着内廷乱局已稳,要不了多久,宫禁就会解除。” 张问达、左光斗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次杨涟表现出的平静,也让二人知晓其必然是有事想谋。 第18章 广撒网,聚英贤 “皇爷,喝些茶吧。” 魏忠贤捧着茶盏,对伏案忙碌的朱由校低首道。 “什么时辰了?” 朱由校放下御笔,轻揉发胀的太阳穴。 “回皇爷,已至辰时三刻。” 魏忠贤将茶盏放到御案,踱步走上前,小心的替朱由校轻揉肩膀。 过得真快。 朱由校端起茶盏,眉头微皱,没有做多少事情,时间就悄然流逝了。 “宫禁解除后,外朝有何动静?” 朱由校喝了口茶,看着御案上所摆,向魏忠贤询问道。 为了将内廷清扫干净,紫禁城连续多日进行宫禁,朱由校不用多想,就知外朝必然人心浮动。 “禀皇爷,通政司堆积不少奏疏,司礼监已派人收取。”魏忠贤低首道:“其中有不少奏疏,是规谏……” “留中。” 朱由校放下茶盏,“凡是涉及内廷的规谏奏疏,不必呈到御前。” “喏。” 魏忠贤忙低首道。 做大明的皇帝不易,每天有批阅不完的奏疏,解决不完的军政,可就是这样,每当遇到事情时,就会有很多规谏奏疏涌来,翻来覆去的围绕某些核心论点,指明天子的过失,希望天子能够采纳改正。 朱由校可不想看这些规谏奏疏。 彻底清扫和掌控内廷,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倘若内廷漏成筛子,什么事情外朝都能获悉,那他还有秘密可言? “叫骆养性进来。” “喏!”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神情有些凝重,这几日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想要做成些事情,必须要有人才行。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即便他是大明天子,掌握着至尊权力,但想要越级做事,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朱由校想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颁布的政令绕开外朝有司,离开京城派发地方,究竟有多少会真心遵循? 或许有,但很少。 甚至时下的大明,恐怕有不少地方,都不知国朝又换新君了,毕竟大明幅员辽阔,靠落后的驿传体系,想实现信息更迭是不现实的。 “臣骆养性,拜见陛下。”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走进的骆养性。 “有件事情要卿家去办。” 朱由校拿起一封名单,“卿家从锦衣卫前所调派些人手,奉密谕离京,将朕所列名单上的人,悉数传召至京城来。” “臣遵旨。” 骆养性忍着惊疑,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将名单递给魏忠贤,魏忠贤躬身接过,随后朝骆养性走去。 针对时下困境重重的局势,朱由校必须着手破局,且这个破局,不止局限于朝堂,更涉及到其他领域。 大明传承到现在,其实各种矛盾已经很尖锐,堵不如疏,想要延续明祚传承,就必须要解决核心问题。 这就需要有大批人才,能参与到朱由校的谋改中,一边博弈对抗,一边维新变法,唯有这样方能破局。 骆养性拿的那份名单,是当前大明在火器、天文、地理、农业、机械等领域,有着相应建树,却没有得到重用的人才。 宋应星、焦勖、孙元化、王徵、徐霞客…… “对待这批人才,要给予绝对的礼遇。” 朱由校看向骆养性,语气严肃道:“要是敢叫朕知晓,期间有谁敢做什么,那就休怪朕不客气!” “臣明白。” 骆养性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越是这样说,骆养性越是好奇,天子要传召的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历,竟然天子这般重视。 “在这份名单的最后,是一批西洋传教士。” 朱由校继续说道:“卿家南下江南时,可派人去杭州、壕镜等地,将他们聚拢起来,秘密赶赴京城。” “臣遵旨。” 骆养性再拜道,可心里却生出波澜,好端端的为何要找西洋传教士? “下去吧。” 朱由校聚拢西洋传教士,就是想通过现有的西学体系,来有效拓宽东学体系,当然朱由校也清楚,该时期下的大明,在不少领域依旧保持领先,但是重儒的思潮,使得不少人才没有发挥才华的地方。 前来大明传教的那些传教士,除了想刺探大明的情报外,也通过民间交流吸取这些先进理念,并有效融入到他们的体系下,这就是欧罗巴各国最可怕的地方。 野蛮掠夺加无耻剽窃,使得他们逐步通过大航海崛起。 朱由校要通过自己的方式,来开启一场思潮大解放,让大明可以实现百家争鸣的盛况,为今后踏足大航海夯基础! “朕让司礼监拟的那些中旨,都拟好了没有?”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魏忠贤说道。 “禀皇爷,都拟好了。” 魏忠贤忙低首道。 “挑选一批可靠的宦官,叫他们离京赶赴各地,颁布这些中旨。”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另外离京的这批宦官,期间不能暴露身份,谁要是敢招摇撞市,在地方闹出民怨,一律凌迟!” “奴婢明白。” 魏忠贤作揖行礼道。 “去落实此事吧。” 相较于骆养性负责的事宜,司礼监拟的那些中旨,针对的群体就更具针对性,像商丘知县孙传庭、洛阳知县陈奇瑜、南京兵部主事梁廷栋、历城县令吴阿衡等一批人才,朱由校要召进京来。 思潮大解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较长时间的沉淀,是无法看到成效的,但摆在朱由校面前的,是东林党势起、党争不断加剧、辽事危急、灾害频发、财政崩坏的复杂局面,更何况时下不少东林党人,正在赶赴京城。 想要有效干预和插手朝政,将党争有效压下去,朱由校必须要有人能用,朱由校是奉诏即皇帝位不假,但在朝堂,在地方,都没有属于他的帝党班底,这是一個很不好的现象。 倘若没有可倚重的人驱使,就算通过一次次博弈对抗,将一批批空谈误国的家伙干掉,那空缺的位置谁来填补? “大明不能再继续乱了,必须要稳下来才行。”朱由校坐在龙椅上,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精芒,“想要让大明稳下来,权力构架就必须完善,内廷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要直面外朝了。” 第19章 召川浙兵进京 在神州的这片疆域上,兴起衰落的众多王朝,不管是大一统的性质,亦或是分治之的性质,政治斗争就一直存在。 朱由校不会狂妄的认为,政治斗争能在他手里终结掉,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争斗就是不可避免的产物。 “朕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是直接听命于朕的,是保障皇城和宫城宿卫安全的。”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奏疏,看向张庆臻、卫时泰几人,脸色凝重,声音低沉道:“看起来诸卿没有领悟朕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自缚手脚,连裁撤掉羸弱之士,秘募勇锐这等小事都不敢触碰。” 张庆臻、卫时泰几人脑袋低垂,一个个露出紧张的神情,他们能感受到天子流露出的不满。 “诸卿,朕想问问你们。”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神情平静道:“诸卿是大明敕封的勋贵,与国同休!诸卿究竟在怕什么!?” 茶盏重顿在御案上。 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立时心头一跳,跟着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诸侍卫上直军的员额已定。” 张庆臻忍着惧意,作揖禀道:“倘若淘汰的人数过多,势必会引起风波,万一这部分群体聚众哗变,恐……” “所以要赴河南、山东两地,按朕所明标准筛选勇锐,分批带回京城进行操练,以补充诸侍卫上直军所缺。” 朱由校拍案道:“朕先前就说过,被裁的那批羸弱之士,内廷会进行安置,叫诸卿不必担忧,这还需要朕反复强调吗?” “可是陛下~” 卫时泰面露踌躇,紧随其后道:“似这等规模的募集勇锐,没有兵部的点头,一旦此事被有司知晓,恐……” 朱由校被气笑了。 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就是想让诸侍卫上直军,可以跟兵部彻底撇清关系,今后由内廷提供各项所需,让这部分兵权彻底独立,除了他可以掌控外,任何有司都不能染指。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的表现,依旧是带着顾虑和担忧。 尽管先前的那些时日,在稳定皇城、宫城宿卫秩序、更替日夜警巡、调整各门驻防警戒等事,张庆臻他们的表现相对不错。 只是脊梁被打断了,想重新长出来,把腰板挺直,远比预想的要困难! “这些你们不必顾虑,有朕在,你们怕什么?”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张庆臻他们,语气铿锵道:“诸卿是大明敕封的勋贵,是奉朕的旨意办差,难道诸卿想过造反?” “臣等绝无此念。” 众人当即表态道。 除非他们脑袋叫驴踢了,否则谁会造反? “那顾虑什么?” 朱由校冷冷道:“办差做事前怕狼后怕虎,朕今后如何重用之?凡事别只顾眼前,朕给你们三个月,朕要看到两万新募河南与山东籍勇锐,悉数聚集到京城,朕要的是满编,谁要干动心思,想吃空饷喝兵血,到时别怪朕翻脸无情!” 朱由校所言政治承诺,几乎算是直白的了,为的就是稳张庆臻他们的心,想让马儿跑,就必须勤喂草。 大明勋贵又如何? 对大明忠诚如何? 连该有的担当和赏赐都没有,就想让底下人一味付出,即便是皇帝,一次两次可以,人心一旦寒了,就没有人会真心实意。 “臣等遵旨。” 得到他们想要的回应,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纷纷表态,只要天子愿给他们撑腰,那他们才能放心的办差。 “魏伴伴,你记一下。” 在张庆臻他们离开后,朱由校倚靠着软垫,伸手道:“从内廷遴选一批年轻宦官,要忠实可靠的,另派人给骆思恭传朕口谕,命其在锦衣卫选一批人,在皇家近卫都督府赴河南山东两地,着手秘募勇锐期间,让他们随行协助。”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可以去放心驱使的人太少,这是朱由校最头疼的,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皇家近卫都督府秘募勇锐一事,朱由校以三方相互监察的形式,确保在山东河南两地募兵期间,不会有人敢轻易做出格之事。 朱由校不希望他明确的决断,在具体落实的期间,对地方造成任何影响或负担,这就违背他的初衷了。 河南、山东两地家境贫寒者众多,且动辄就会闹出灾害,在朱由校的眼里,这是较为优质的兵源地之一,募集来的勇锐老实稳重,只要能给足饷,让吃饱饭,那么他们的忠诚绝对可靠。 与其将内帑宝贵的存银,动辄被外朝有司骗走,少部分用来解决问题,多部分进私人口袋,朱由校宁愿用来练兵。 一手钱袋子,一手枪杆子,才是真正的底气! “皇爷,御马监所辖的四卫营,情况比您预想的要糟糕很多。”解决完皇家近卫都督府诸事,朱由校召见了御马监诸太监。 御马监代提督太监方正化,神情凝重的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魏忠贤从御马监离开,进司礼监任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涉及到御马监的相关人事调整,朱由校没有进行实授,反而是以代理的名义,让王承恩、方正化、李凤翔这批年轻宦官,皆代领提督太监职。 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监督太监暂不实授。 朱由校不会做拔苗助长的事情。 牵扯到用人方面,不管是外朝文武,亦或是内廷太监,朱由校的原则很明确,那就是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 将内廷太多的太监宦官,骤然擢升到高位上,必会生出骄纵之念,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四卫营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勇士营更是成了空架子。” 朱由校御览着奏疏,神情看不出喜悲,“好啊,真是太好了,朕都不知该讲些什么。” 连同魏忠贤在内,所聚诸太监纷纷低首,生怕触怒到天子。 “该裁撤的一律裁撤,朕不要废物!” 朱由校将奏疏甩掉,眼神凌厉道:“你们几個立刻奉诏离宫,以勇士营的名义,赶赴顺天、永平两府,从逃难进关的辽民里给朕募选精壮之士,连同亲眷一并带回京,安置于皇庄之中,标准按皇家近卫都督府着办。” “奴婢等遵旨!” 王承恩、方正化一行跪地应道。 朱由校表现的这般迫切,就是想编练出一支新军,一个是在必要时干预辽地战事,一个是深化京营的改革。 前者单靠熊廷弼,后者单靠张维贤,无法解决根本性问题,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网,不是靠个人就能逆转的。 “魏伴伴,伱即刻去司礼监一趟。” 朱由校眉头微蹙,伸手道:“让王体乾拟一份中旨,着援辽的童仲揆、陈策、戚金、秦邦屏诸部赴京,另寻司礼监所存案牍,派人将秦良玉给朕召进京,敢有贻误者,一律严惩不贷!”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清扫内廷的最大好处,是朱由校有任何决断,内廷有司都不敢贻误或怠慢,会尽心的将差事办好,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实在太宝贵了,需要他提前布局的事情太多。 第20章 外朝风起 当大明的皇帝不易,御极登基的那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敢有任何出格之举,就会引起诸多算计和掣肘。 对大明的文官群体而言,何为好皇帝?事少、听劝、心善、勤奋、好学,上述条件叠加起来,就是大明的好皇帝! 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在首次召开的早朝后,所做的种种表现,明显避开好皇帝的评选标准,尤其是内廷掀起的风波,对外朝有司产生极大影响。 文华殿,内阁。 与往常的气氛略有不同,时下的内阁气氛压抑,给人沉甸甸的感受,进出内阁的群体神情凝重。 不时有人望向乾清宫方向,即便被丹红的宫墙遮挡,可依旧挡不住心底的猜想。 “唉!!” 内阁某处公事房内,一道叹息声响起,听的让人心烦意乱,孙如游微皱眉头,望向闭目养神的方从哲。 “元辅何故叹息?” 孙如游撩了撩袍袖,开口试探道:“可是为内廷之事烦恼?” “多事之秋啊。” 方从哲尽显疲态道。 是啊。 孙如游心里暗叹,想起时下的朝局,眉头皱的更紧,回望过去一月有余,发生的种种事情,孙如游只觉想置身梦境,昔日大好的局面,竟顷刻间坏到这等程度。 东林党! 东林党! 想起在朝势起的那批东林党人,想起还有不少东林党人赴京任职,孙如游心情更差,看向方从哲的眼神,掠过一抹怨色。 如果在大行皇帝临出事前,方从哲没有优柔寡断,没有错误预判,让东林党人抢占了先机,那朝中局势就不会这样。 “元辅,天子杖毙原司礼太监王安,召锦衣卫进宫逮捕王安党羽,您觉得天子的心里,是否有对东林党警惕之念?” 孙如游收敛心神,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向方从哲讲出所想,尽管心底对方从哲有怨气,可时下这种朝局,就算再怎样不满,也只能藏在心底。 “不清楚。” 方从哲缓缓睁开眼眸,皱紧眉头道:“不过有件事情本辅却很清楚,天子将内廷重新厘定,召在京勋贵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科道的那些言官御史,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朝堂恐将掀起大的风波。” 你直接说东林党不就行了。 孙如游忍着嗤笑。 时下科道的话语权,算是落到东林党的手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左光斗一行,执掌着不少要害所在,即便齐楚浙党等派,在科道有一些人,可是官场是讲势的,东林党正处势起阶段,就算他们想唱反调,也要先掂量一番。 “……不过本官倒是觉得,这对我等而言,恐是次难得的机会。” 孙如游沉吟刹那,语重心长的说道:“或许天子做的事情,太过于惊人了,但这也能体现出天子,对东林党势起之事,心中是有担忧的,是有顾虑的,毕竟天子不是大行皇帝,那场移宫风波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慎言!” 方从哲眉头紧皱,那双明亮的眼眸,先是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随后看向孙如游,“不管事情怎样,这都容不得私议,小心隔墙有耳。” 方从哲的表现,让孙如游的失望增加不少。 到底是老了啊。 只想安稳的从首辅之位退下。 可是你也不想想,东林党一旦在朝彻底崛起,那浙党还有活路吗? 作为浙党实际上的党魁,孙如游可谓心急如焚。 “就算此事不容私议,难道元辅就不想别的吗?”孙如游意有所指道。 怎么不想。 方从哲听闻此言,表情凝重起来,时下的方从哲,至今仍处在旋涡下,在他的心底一直疑虑,大行皇帝好端端的为何就驾崩了。 就因为大行皇帝驾崩,错误预判形势,加之遗诏是他亲自起草的,使得从新君明确即皇帝位法统后,就被朝中不少人议论,甚至已经有人将他攀扯到大行皇帝驾崩一事上。 这也是为何从朱由校召开首次早朝时,方从哲就是一副愁眉苦脸。 甚至孙如游适才所讲移宫风波,方从哲事先就不知情,堂堂内阁首辅,居然一开始被瞒的死死地。 “元辅,本官可是听说了,从天子下达宫禁后,那帮东林党人可没有消停啊。”孙如游双眼微眯,向前探探身道:“要是继续由他们抢先,我们就更被动了,有些事情真不能拖了啊。” “再等等,再等等。” 方从哲眉宇间流露出踌躇,犹豫不决道:“时下正处多事之秋下,特别是辽事糜烂且动荡,倘若……” “元辅啊!!” 孙如游猛然起身道:“你这样想,不代表他们也这样想啊,你可知道,近几日在朝野间,有人开始言红丸案了,红丸案啊!此事究竟是怎样,谁都不清楚,可有人已经定下案了,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方从哲的手微顿。 “倘若元辅继续这样,那本官就只能擅专了。” 孙如游皱眉道:“天子做的事情,本官觉得没错,内廷经历这么多风波,要说没问题是不可能的。 时值国丧期间,而大明又处动荡之际,倘若天子不清扫内廷,不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话,那谁能保证不会再出别的事端?” “你想干什么?” 方从哲看向孙如游,皱眉道:“眼下朝局扑朔迷离,不是能……” “做认为对的事情。” 孙如游一甩袍袖,语气低沉道:“元辅,本官还有事务,就先行告退吧,元辅也好好想想吧。” 言罢,孙如游朝方从哲一礼,转身朝外走去。 多事之秋啊。 望着孙如游离去的背影,方从哲无力的倚靠着官帽椅,咳嗽声在公事房内响起,就当下的朝局而言,可谓是暗潮汹涌,他这位内阁首辅,时下真正信服他的人少之又少,越是这样,越使得方从哲犹豫难决。 大明的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不会因伱年龄尚小,更不会因你年龄老迈,就会去迁就你分毫! 第21章 想玩?那朕陪你们玩! 当外朝的风波渐起,于无形中开始酝酿风潮,深居内廷的朱由校,并没有去理会这些事宜。 想当好大明皇帝,就别被文官群体牵着鼻子走,政治是讲究时效的,一旦做出错误的预判,想要再扳回一城很难。 想将大明统御好,不是急着做些什么,而是先了解大明国情,唯有将最真实的大明看透彻,才能有针对性的解决问题。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皇爷,司礼监派人奏请,涉及到历年存档奏疏案牍众多,想要悉数清查出来,依司礼监现有人手,恐难以短时间内厘清。”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忍着忐忑,低首作揖禀明,“司礼太监王体乾奏请,能否先行清查历年外朝有司所呈奏疏……” “谴人去告诉王体乾,外朝和内廷的账,都要逐一进行清查核准,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没有抬头,语气平静道:“司礼监的人手不够,那就将内书堂的人调去驱使,朕还是那句话,司礼监要做的事情,胆敢泄露出去丝毫,于内廷造成不必要的混乱,朕必严惩不贷!” “奴婢这就谴人去司礼监。”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去吧。” 朱由校在逐步收控内廷之际,还在做一件事情,就是查账,外朝和内廷的账,一律向前溯源五年,将各类目的账都清查一遍。 朱由校清楚大明财政存在问题和漏洞,不过想要解决这一难题,绝非朝夕就能有效整改的。 开什么玩笑啊。 由党争引发的吏治腐败,是出现一位新君就可以消失不见的?朱由校还没自信到这种程度。 就时下的大明朝堂和地方官场,朱由校并不否认存有清廉官吏,但要是说所有官吏都没有问题,朱由校绝不相信。 “将这份奏疏谴至魏伴伴处,朕朱笔所圈之人,悉数暂押至御马监所辖象房,余下都圈禁起来。” “奴婢遵旨。” 去而复返的刘若愚,忙再拜道。 想要将内廷彻底掌控在手,不是特召锦衣卫进宫,逮捕一批太监宦官,特擢一批太监顶替上位就结束了。 这未免太过儿戏。 唯有恩威并施,方能震慑内廷! 朱由校想和文官群体博弈对抗,就不能单打独斗,这样就算把他累死,也玩不过文官群体。 朱由校需要很多人手辅佐他。 内廷太监,外朝帝党,这些班底都要有。 “再等等…先让内廷现有太监体系忙起来,让他们无暇去想别的。” 朱由校放下御笔,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眉头微蹙,“等到内廷的账查清楚,再逮捕一批太监宦官,震慑的手段就能亮出了。” 内廷太监宦官的优劣性,朱由校看的很透彻,今后天启朝的太监宦官,只能活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像此前成批派驻至各地收税、监军、巡察等事,必须要坚决取缔,另谴心腹帝党班底来办。 外放出去的太监宦官,但凡是离开京城,那就是代表着皇帝,这样就算做些什么,除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否则地方是无人敢公然顶撞的。 面对眼前复杂的时局,朱由校可不希望有一批群体,到地方作威作福,加快大明统治崩坏,损害大明公信力! “皇爷,吃些点心吧。” “乳媪来了。” 看着走来的客氏,朱由校露出淡笑,从清扫内廷开始,御前多一批太监宦官服侍,客氏来乾清宫的次数就有限了。 也就是每至进膳时,客氏才会来乾清宫。 尚膳监的那批太监宦官,被朱由校换了个遍,但朱由校没有放松警惕,将客氏派去尚膳监待着。 牵扯到内廷的查账没有结束前,朱由校的警惕就不会放松,待到内廷震慑彻底落实,朱由校才会将客氏送出宫。 “皇爷,您比先前瘦了不少。” 客氏在御前服侍,刘若愚识趣的退到一旁,看着拿起糕点的朱由校,客氏眼眶微红,“奴婢知道皇爷心忧社稷,可也要保重龙体……” “乳媪莫哭。”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的身体无碍,就是这几日觉睡少了,等忙完这些政务,就不用再这样操劳了。” “奴婢稍后回尚膳监时,为皇爷熬碗燕窝。”客氏擦拭着泪水,语气略显哽咽道:“皇爷还想吃些什么?” “烙几张小饼吧。” 朱由校回道:“乳媪送来糕点,朕还真有些饿了。” “好。” 客氏忙点头应道。 看着客氏流露出的真情,朱由校不免有些唏嘘,权力所带来的改变,实在太大了,想起自己初登大宝时,面临的种种困境,要不是客氏毫无保留的遵循,朱由校真不知道自己想要破局,是否能这么快。 “皇爷,通政司这边,转呈几封奏疏至司礼监。” 一句话让朱由校回归现实。 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弓腰行至御前,双手捧着一摞奏疏,然内心生出的忐忑,却怎样都平复不下来。 “呈上来吧。” 朱由校淡漠道。 “皇爷,那奴婢先告退了。” 客氏识趣的作揖行礼道。 “去吧。” 朱由校面露笑意道。 不过朱由校脸上的笑容,随着李永贞呈递的那摞奏疏,被朱由校逐一看过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盯着御案上的奏疏,“一个个都想着算计朕,好啊,你们想玩是吧,那朕陪你们好好玩玩!!” 面对朱由校流露出的不满,刘若愚、李永贞早就跪在地上。 “李永贞!你即刻回司礼监,拟一封中旨。” 朱由校冷冷道:“呈至御前用玺后,即颁至内阁宣旨,鉴于朝野的舆情,涉及皇考山陵崩前,所进红丸有疑,朕决意在朝特选大臣调查此案,存有嫌疑的李可灼、崔文升等人,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即派人手逮捕进诏狱内!” “奴婢遵旨。” 李永贞忍着惊意,当即叩首应道。 外朝的风波到底是要起了,朱由校没想到这么快,既然有人想折腾事情,那他就要坚决回应! 第22章 召见 红丸与移宫两案,是天启朝绕不开的政治事件,一个牵扯大行皇帝朱常洛,一个牵扯新君朱由校,继而让更多的群体涉及其中。 天启朝初期的庙堂乱象,就是由上述两案引发的,且伴随风波的不断扩大,将这股政治乱斗带到地方有司。 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影响事件,莫过于楚党巨擘熊廷弼倒台,袁应泰接替辽东经略,继而引发辽左前线崩溃,使得大明丢掉沈阳、辽阳等重镇疆土,折损大批武将,戍边军队损失惨重,建虏八旗窃据辽地,双方彻底攻守易势! 原本朱由校心中以为,凭借午门廷杖一事,遏制住哕鸾宫走水风波,介入王安炮制的内廷盗宝小案,以午门杖毙王安、清扫内廷、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既定事实,可以暂时压住这股风潮。 然万历朝传承的复杂朝局,几起几落的东林党,大明特有的科道体系,就注定了事情简单不了。 左都御史张问达递交规谏奏疏,直指皇家近卫都督府,言明国朝无此先例。 兵科都给事中杨涟递交规谏奏疏,直指新君罢朝追思期已至,当召开常朝。 廷臣张泼递交弹劾奏疏,直指锦衣卫和东厂之弊。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递交弹劾奏疏,再度弹劾内阁首辅方从哲。 御史左光斗递交规谏奏疏,直指经筵制度。 御史方震孺递交弹劾奏疏,直指魏忠贤进谗言,意有祸乱内廷之举。 朱由校将这些奏疏御览完,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了,他做的事情,让外朝不少大臣心慌了。 特别是惠世扬那封弹劾奏疏,就让朱由校清楚的知道,红丸案不能再拖了,不然该事争议加大,必被在朝东林党抓住,继而向方从哲发动猛攻! 那样就被动了。 朱由校明确颁布的中旨,一经在内阁宣读就引起轩然大波,更在最短的时间,于外朝有司传递开,一时间各种说法满天飞。 夜幕之下,乾清宫灯火通明,殿外所聚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分立各处,东暖阁内静悄悄的。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聚精会神的伏案书写,服侍在旁的刘若愚,宛若雕塑般站在原地。 站了一个多时辰,刘若愚双腿酸胀难忍,然却不敢乱动,从那道中旨在内阁颁布,到知晓一些外朝的反应,自家皇爷就坐在罗汉床上忙碌。 “臣…刑部员外郎洪承畴,拜见陛下!” 刘若愚走神之际,一道人影从他眼前闪过,听到响动的刘若愚心下一惊,忙皱眉看了过去。 就见一身材伟岸的年轻官员,恭敬的朝着天子作揖行礼。 “洪卿来了,无需多礼。”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眼前的洪承畴,“给洪卿赐座斟茶,刘若愚,快去着人安排。” “奴婢遵旨。” 听到这些的洪承畴,心跳不由加快,他就是一小小的员外郎,却被天子召进宫来,尽管在京为官数载,洪承畴还是很紧张。 朱由校打量着洪承畴,身材伟岸,棱角分明的五官,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带白鹇补子的官服,外罩素服,腰系麻绖,国丧尚未结束期间,在京官员的标配就是这些,涉及礼仪容不得半点马虎。 “洪卿在刑部为官有几载了?”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坐在锦凳上,身体微微前倾的洪承畴。 “禀陛下~” 洪承畴闻言,忙起身作揖道。 “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洪卿坐下说吧。” “臣遵旨。” 洪承畴面露迟疑道,想了想,还是作揖禀道:“臣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殿试二甲,派往刑部观政,期满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后迁员外郎,臣在刑部为官四载有余。” 言罢,洪承畴朝着朱由校再拜,低首坐于锦凳上。 “四载有余。” 朱由校开口道:“那洪卿对刑部诸事也算了然于心?” “是。” 洪承畴觉察到异样,瞬时就联想到一些事情,眉宇间流露出些许踌躇。 “朕有桩要案,牵扯重大,非忠于社稷之贤良亲审,朕心不安。” 朱由校打量着洪承畴,语气平静道:“洪卿,你可愿为朕分忧?” 果然! 此刻的洪承畴,听完天子所讲,笃定心中所想,天子召他进宫,是为了红丸一事,想到其中厉害的洪承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洪承畴不言,朱由校没有催促。 红丸案牵扯众多,倘若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紧抓起来,控制该政治事件的影响,让东林党不能插手。 唯有做到这一步,才能避免方从哲的倒台。 对于内阁首辅方从哲,朱由校没有任何喜恶可言,之所以不想让方从哲倒台,纯粹是不想让叶向高出任该职,不然朝堂降温就是妄想。 东林党的势起才刚开始,待到那批赴京的东林党人,纷纷赶至京城任职,东林党的疯狂才正式开始。 “臣……” 洪承畴从锦凳上起身,顺势就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洪卿有顾虑?” 朱由校见状,眉头微挑道。 “臣~” 洪承畴面露犹豫,话到了嘴边,不知该讲些什么,汗顺着脸颊流下。 在刑部为官这几载,洪承畴见到的太多事情,曾经他内心深处也看不惯,特别是朝中各派的争斗,然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有所改变的。 身处在这等大环境下,個人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洪承畴在朝没有背景,能升任员外郎实属不易,倘若掺和到党争之下,那纯粹就是炮灰。 “洪卿有顾虑,实属正常。” 朱由校没有气恼,起身朝洪承畴走来,弯腰搀起,“红丸一事在朝野间众说纷纭,更涉及到朕的皇考,皇考山陵崩一事,朕不敢多想,每每想起皇考即皇帝位时,龙体康硕,然御极不过一月,竟出现那等……” “陛下!!” 洪承畴听到这里,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臣愿为君分忧。” 朱由校话说到这份上,洪承畴作为大明的臣子,他还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洪承畴也藏有私心。 被新君召进宫,没说别的,就是言红丸一事,倘若他能将此事处理好,那在新君的地位和分量就不一样。 只是这事不好办啊。 “洪卿真乃大明肱股,朕之贤臣啊。” 朱由校搀扶起洪承畴,“洪卿愿为朕分忧,朕很欣慰,此事洪卿不必有顾虑,真相究竟如何,需要一步步地审查,朕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洪卿去查明,至于别的,洪卿不必过多理会。 另外红丸一案,朕会让锦衣卫和东厂配合洪卿,既然朝野间议论此案者如云,那朕就要彻底查明!” 洪承畴脸色微变,厂卫也要涉足其中,那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天子想要的彻底查明,果真就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吗? 一时间洪承畴生出很多想法。 事实上挑选在朝还比较透明的洪承畴,来具体负责红丸案,是朱由校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或许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此人背叛了大明,更成为鞑清的带路党,手上沾满了鲜血。 但现在毕竟不是崇祯朝时期,而他更不是那崇祯皇帝。 所谓忠诚,本就是一个有待商榷的命题。 处在当下的境遇,朱由校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破局,一切可以为他所用的人才,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契机,朱由校都要尝试着去用。 朱由校要做一个局,一个可以将东林党逐步瓦解,能让沸腾的朝堂降温,唯有实现这一战略,方能逐步制衡住朝堂,稳定住时局,并有效干涉和避免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时下的大明朝堂,除了势起的东林党,势颓的齐楚浙党等派,还有着其他文官群体,要是能在这部分群体里,挑选一批有能力的大臣纳进帝党,有些事情反而好办了。 洪承畴很聪明,这是朱由校看重的首要条件。 当洪承畴携一批案牍离开东暖阁,望着洪承畴的背影,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23章 吾弟由检 朝阳勃发,清晨的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 乾清宫正殿前站满了人。 “凡在京勋贵子弟,不论嫡庶,年十五至三十者,皆至勋卫登记造册了?”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翻阅手中花名册,神情看不出喜悲。 “禀陛下,皆已登记造册。” 张庆臻神情恭敬,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那就好。” 朱由校合上花名册,“从即日起,凡是勋卫在籍者,每日辰时始至乾清宫,给朕站两个时辰,午膳由尚膳监提供,膳毕,赴西苑内教场操练,酉时七刻结束,期间敢有迟到、懈怠者,一律杖责十棍,屡教不改者,逐出勋卫,谴至皇庄劳罚三载。” “陛下,让勋卫齐聚乾清宫,是否会惊扰到御前?”张庆臻面露踌躇,躬身向朱由校说道:“毕竟……” “无碍,朕喜欢热闹。”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勋卫操练诸事,朕会让御马监的人协理,卿家去将朕的意思言明吧。” “臣遵旨。” 张庆臻忍着顾虑,作揖应道。 响鼓尚需重锤敲。 在京的这帮勋贵子弟,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只怕不少是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 自幼就含着金汤匙长大,他们出生的起点,就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跨越的高山。 大明勋贵群体必须要改造,享受着大明敕赏的种种特权,就要尽到各种责任和义务,只想收获不想付出,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 “皇爷,这帮在勋卫的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贸然让他们进行操练,恐会出些问题吧?”来乾清宫轮值的魏忠贤,在张庆臻离开后,低首向朱由校说道。 “就是太养尊处优了,朕才这样。”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冷冷道:“眼下国朝面临怎样的困境,一個个不想着报效国朝,替社稷虑,整日就知道纸醉金迷,过去怎样朕不管,但现在不可能了。 朕就是要让他们遭遭罪,知道什么叫规矩。 朕不奢求他们之中,能有多少可以成材的,但至少也别给朕摆烂,倘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他们今后凭什么承袭爵位?” 魏忠贤低首不言。 事实上朱由校很清楚,时下的这帮勋贵群体啊,在京城的也好,在金陵的也罢,多数是怎样的货色。 真正与国同休的很少。 将在京勋贵子弟招进勋卫,朱由校是带着目的的,一个是想培养些能成材者,供今后自己驱使,一个是充当质子,为彻改京营布局。 想要对京营进行城改,单靠一个张维贤不够,文官群体,勋贵群体,皆在京营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网。 吃空饷喝兵血,对于大明而言太过常见。 大明上下皆有摆烂的迹象,倘若没有绝对清晰的思路,就贸然去做些事情,是会出大问题的。 也不知待到京营彻改后,将会有多少人的脑袋被砍掉。 想到京营彻改后续的朱由校,眸中掠过寒芒,从他即皇帝位的那刻起,就注定此生要杀很多人,将成为世人眼里的暴君! “皇爷,五殿下至乾清宫殿外。” “宣。” 朱由校坐于宝座上,看着从殿外走进的朱由检,嘴角露出淡笑。 彼时的朱由检年仅十一岁,相貌英俊,方面阔耳,皮肤白皙,长眉过目,就是太瘦了,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倒一般。 “臣弟由检,拜见陛下。” 行至御前的朱由检,忍着内心的紧张,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整套礼仪做的一丝不苟。 还真是个爱较真的人。 朱由校忍着笑意,打量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朱由检,语气平静道:“还是叫我皇兄吧。” “臣弟~” 朱由检的眉宇间露出疑虑,显然是对待此事,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忘记去瞧瞧你了,皇弟在勖勤宫如何?”朱由检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尽收眼底。 说起来大行皇帝朱常洛,有子嗣七名,但长大的只有朱由校、朱由检哥俩,其他几名不是早夭,就是薨逝。 朱常洛在没有御极登基前,还做着憋屈太子时,朱由校哥俩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甚至连亲情都没有多少。 那是一段不美好的记忆。 “禀皇…兄,臣弟在勖勤宫一切都好。” 朱由检犹豫刹那,作揖禀道。 也是个可怜的人。 朱由校心里暗叹,他好歹还是皇长子,虽说被养在李选侍身边,处境比较一言难尽,但是朱由检就更可怜。 其生母的出身不好,在朱由检五岁时,其母就死了,被打死的,被安置在受宠的李选侍身边养着,后养在另一位李选侍身边,像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这样的童年经历,是一生都抚不平的创伤。 贵为太子的子嗣又如何? 朱由校甚至想过一个问题,倘若大行皇帝朱常洛没有驾崩,受宠的李选侍所诞子嗣没有薨逝,那他日后能顺利的克继大统吗? “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拘谨。” 朱由校站起身,朝着朱由检走来,“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你跟着,我们是至亲兄弟,皇弟,你也要快快成长,今后帮着我一起治理大明。” 说着,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 朱由校可以感受到朱由检有些僵硬。 “臣弟领旨。” 朱由检心跳的很快,有些措手不及的作揖行礼。 “今后在我面前,这些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有这种反应很正常,毕竟现在的大明,是他朱由校当家做主,不过对于朱由检,他还是寄予厚望的。 大明皇帝这一位置,他朱由校还要坐很久。 落水? 谁爱落谁落! 想要将大明重新拉回到正轨,朱由校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文官群体,勋贵群体,宗藩群体,其他群体,这些享有特权的既得利益群体,朱由校要一个个的斗垮,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付这些既得利益群体,就必须要促成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的基调,周而复始的去逐步解决。 现在的五殿下朱由检,未来的大明信王,将成为彻改大明宗藩制度的急先锋,今后更是开海移藩的楷模!! “摆驾仁寿宫!” 朱由校伸手拉着朱由检,昂首朝殿外走去,一直沉默的魏忠贤忙低首应道,乾清宫变得热闹起来。 朱由检呼吸有些急促,他不知皇兄让他随驾去仁寿宫,到底是为了何事,对待未知的事情,朱由检难免有些紧张。 “皇弟,过去发生的种种,已经无法改变,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朱由校立于殿前,神情看不出喜悲,语气平静道:“出生在这座皇宫中,就注定有些事情会发生,你也长大了,该去面对一些真相了。” 第24章 天家无亲情 朱由检的身体紧绷着,腰挺的很直,坐在晃动的撵轿上,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让朱由检有些难受。 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余光瞥向并行的龙撵,皇兄闭目养神的倚着软垫,朱由检犹豫许久,才稍稍弯了些腰,好让自己舒服些。 然也是在这一刻,朱由检的脑海里浮现李选侍(东李)说的话,检哥儿,生在这座深宫中,你要懂得恪守礼制,不能有失仪之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瞧着,你是大明的龙子龙孙,要明白规矩是什么…… 朱由检的背再度挺直。 只是想起这些的朱由检,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皇兄拉着他走出东暖阁,对他所言的那番话。 矛盾的种子,悄然在他的心底撒下。 “皇爷,仁寿宫到了。” 伴驾随行的魏忠贤,看着眼前的仁寿宫,低首向朱由校禀道。 “嗯。”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没有去看仁寿宫,反看向并行的撵轿,端坐的朱由检,此刻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明的皇族教育是该改了。 大明的宗藩限养也该改了。 朱由校心生感慨,明祚传承两百余载,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和矛盾,并非是朝夕间形成的,而是历经漫长的岁月逐步形成。 想要彻底解决这些矛盾和问题,非一人之力所能办到,非朝夕间所能办到。 慢慢来吧,朕有足够的耐心,去逐步的拨乱反正。 “陛下驾到~” 在这道略显刺耳的传唱下,朱由校从龙撵走下,负手站在原地,看向仁寿宫外跪着的人群。 “走吧。” 沉吟刹那,朱由校朝仁寿宫走去,朱由检、魏忠贤一行紧随其后。 “拜见皇爷!” “拜见殿下!” 在道道行礼声下,朱由校垂手前行,看着眼前这座建筑群,心情有些复杂。 随行的朱由检目不斜视的前行,然而心底却生出种种疑惑,他不明白皇兄为何要摆驾仁寿宫。 尤其是无意间瞥见魏忠贤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尽管很快就消失不见,却让朱由检想的更多。 “拜见陛下~” 一道没有心气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检回过神来,却见仁寿宫的正殿前,乌泱泱跪着很多人,最前列站着的则是郑贵妃。 朱由检眉头微蹙起来,看了郑贵妃一眼,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皇兄。 “郑太妃,可曾想过朕会来找你吗?”朱由校负手而立,打量着眼前的郑贵妃,语气平静道。 “没有。” 郑贵妃言简意赅道。 “也对,恐郑太妃的心里,还在怨恨那位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郑贵妃说道:“要是皇考驾崩之际,外朝的那帮大臣们,反应没有那么快,继而闹出所谓的移宫风波,恐朕能否即皇帝位,还要两说吧?” “皇帝何出此言?” 郑贵妃脸色微变,不敢直视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本宫不懂皇帝是何意。” “呵呵~”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撩袍坐到魏忠贤搬来的锦凳上,“郑太妃不懂没有事,朕给郑太妃带来一位熟人,你们好好聊聊,说不定就全懂了。” 伴驾的魏忠贤听后,忙扭头看向一旁太监,皱着眉示意,那太监见状,忙转身朝仁寿宫外跑去。 “皇弟。” “臣弟在。” 不明所以的朱由检,听到皇兄的声音,忙作揖行礼道。 “来…陪朕一起坐着。” 朱由校指着身旁的锦凳,看向朱由检道:“陪朕看一出好戏,看看时下朝野皆议的红丸案,元凶到底是谁。” 郑贵妃的娇躯微颤,抬头看向朱由校,旋即看向朱由检。 “臣弟遵旨。” 在郑贵妃的注视下,朱由检迟疑刹那再拜道。 “放开本宫!你们这帮狗奴,谁给伱们的胆!!” 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眉头微蹙,然郑贵妃的脸色却变了,至于坐着的朱由检,身体莫名绷得很紧,手攥得很紧。 “是朕让他们这样做的。”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原本想挣脱束缚的李选侍,脸色微变的循声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后,脸上竟露出激动的神色。 “校哥儿!你是要敕封本宫为太后吗?” 带有憔悴的李选侍,下意识想朝朱由校走去,却被左右宦官死死搀着,这引来李选侍的怒斥,“你们这帮狗奴,在校哥儿面前,还敢这般对本宫!!” 彼时的仁寿宫正殿外,独有李选侍发出的声响。 魏忠贤心跳的很快,眉宇间流露出惧意,下意识看向天子,此刻的他,心底涌出阵阵恐惧。 “魏忠贤,掌嘴。” 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让魏忠贤心下一紧,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下意识看向了李选侍。 可不过迟疑刹那,魏忠贤就朝李选侍走去。 啪~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仁寿宫正殿外响起,被魏忠贤掌嘴的李选侍,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略显呆滞。 “李进忠你个狗奴,竟然敢打本宫,你是想造反!!” “啪~” 恼怒的李选侍沉声喝道,但是换来的却是魏忠贤的巴掌,尽管魏忠贤的心跳的很快,恐惧让他双手微颤,但此刻的他,扇的却是很坚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此刻心底生骇,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不知道皇兄为何命魏忠贤,掌嘴一直养着他的李选侍。 “郑太妃,既然人齐了,那朕想问问你。” 在李选侍不在聒噪后,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惊疑的郑贵妃,“朕即皇帝位后,哕鸾宫就突然走水,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本宫不知皇帝所言何意。” 郑贵妃眼神有些躲闪,语气略显慌乱道。 “不会是王安这权阉做的吧?” 朱由校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郑贵妃,“不过此权阉真要做此事,那么动机是什么呢?想杀人灭口?想毁朕的名誉? 那时的王安已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他做这样的事情,可以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或者说他要掩饰怎样的惊天秘密,才敢在朕即皇帝位后,不顾朝野间会掀起怎样的风潮,也要让哕鸾宫意外走水呢?”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可以听到。 “皇兄~” 此时的朱由检,下意识看向朱由校道,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郑太妃,你可知朕为何要杖毙王安吗?” 朱由校凌厉的眼神,看向郑贵妃冷冷道:“这狗奴犯了僭越之心,觉得朕还年轻,觉得朕处世不深,就认为他做的事情是为朕好,哪怕是向宫外传递内廷秘闻,哪怕是跟外朝臣子私交过密。 一场移宫风波,一场内廷盗宝,皆发生在皇考驾崩之际,朕毫不知情下促成的。 这狗奴安的是什么心,朕很清楚,皇考驾崩了,他想保住位置,他不想丢掉这来之不易的权势,所以他选择铤而走险,想促成個从龙之功,好让朕能够信赖他,倚重他,继而巩固在内廷的权势。 非但如此,还趁着皇考驾崩之际,移宫风波发生前夕,设法构陷内廷的一批人,假借盗宝之事逮捕起来,好让他的权势必然能彻底巩固” 朱由校的话就像一把把利剑,狠狠的插进郑贵妃的心房,甚至于在此的魏忠贤等一众太监宦官,此刻都心惊胆战起来。 “也幸好是王安啊,才使得朕性命无忧啊。” 朱由校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摇摇头,“不然的话,朕是否能活着,那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啊。” “皇帝对本宫说这些是何意?” 郑贵妃强稳心神,迎着朱由校的注视,开口道:“本宫不明白皇帝为何说这些?” “不明白吗?”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那么皇考驾崩一事,郑太妃应该明白吧?” “!!!” 此言一出,在旁坐着的朱由检脸色大变,看向了郑贵妃,他努力想站起身,但此刻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皇兄在走出东暖阁时,对自己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何意了。 “皇祖父驾崩,皇考奉诏即皇帝位,时值大明动荡之际,外朝有司的方从哲一行,不希望皇考出事,权阉王安不希望皇考出事,跋扈愚蠢的李选侍不希望皇考出事,朕几乎把所有人想了一遍,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动机,想要暗害皇考,毕竟这不符合他们各自的利益,可偏偏皇考却驾崩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冷冷的看向郑贵妃,语气冰冷道:“唯独是你郑太妃,有着太多的动机和嫌疑,过去的那场国本之争,发生在皇祖父御极期间,搅出了多少风波,引发了多少事端,哪怕皇考被册封为太子,朕的那位好皇叔朱常洵被册封为福王,然而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怕从没有想过就此罢休吧?” “够了!别说了!” 郑贵妃喝喊道:“皇帝!你想要逼死本宫就直言,何必费尽心思的这般诬陷本宫,本宫死给你看还不行吗!?” 说着,郑贵妃作势就要朝朱由校跑来,面对此幕,朱由校负手立于原地,冷冷的看着激动的郑贵妃,而在旁的魏忠贤几人,难掩惊意的朝郑贵妃冲上去,将想要在御前寻死的郑贵妃拦住。 第25章 母族外戚 “你们这帮狗奴,快放开本宫!!” 郑贵妃凤目怒睁,瞪向魏忠贤他们呵斥,情绪异常激动,“你们全都是死人吗?!” 只是跪在身后的那帮太监、女官、宦官、宫女,一个个都没敢妄动,不少都瑟瑟发抖起来。 在清扫内廷期间,看似只清除打击王安一系,实则在锦衣卫退出紫禁城时,以魏忠贤为首的新太监班底,就奉密谕将郑贵妃一系悉数逮捕,押至仁寿宫。 时下仁寿宫就处在封宫阶段。 外面的那些太监宦官,皆是魏忠贤他们精挑细选,仁寿宫敢有任何异动,他们会第一时间护驾。 “还是郑太妃厉害,难怪深得皇祖父的宠爱。” 朱由校拍掌轻笑,“一句话就把朕所言那些,变成污蔑皇祖父遗孀之实,这要是传出宫去,将会掀起何等的流言蜚语呢?” 郑贵妃脸色微变。 “一场哕鸾宫走水之事,就发生在朕即皇帝位后,引得多少人前仆后继,想指摘朕孝道有缺。” 朱由校继续道:“从国本之争掀起后,这些年下来,只要是沾到内廷事宜,无论大小,外朝的那些文官,就像是狼撞上羊群一样,一个個恶狠狠的咬上来,以至国潮的风气逐步崩坏掉。 朕有时就在想啊,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忠君爱国吗? 拥护社稷吗? 或许有吧,不过一心如此者却甚少,像东林党的杨涟,就是相对纯粹的人,是个不错的谏臣。 可惜他所处的东林党,多数却不似杨涟那样纯粹,不然皇祖父驾崩之际,皇考即皇帝位前夕,就不会有他的身影。 皇考驾崩之际,朕即皇帝位前夕,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做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掌握实权吗? 权力,真是让人痴迷留恋啊。 这也难怪,不然郑太妃为何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朕的好皇叔朱常洵,能成为大明太子呢?” “皇帝在说些什么,本宫听不懂。” 郑贵妃直勾勾的盯着朱由校,语气冷漠道。 “郑太妃听不懂没有关系。”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迎着郑贵妃的注视,神情倨傲道:“郑太妃只需要知道,就藩洛阳的福王一脉,不日将会奉诏进京就行,皇祖父龙驭宾天,福王是皇祖父生前最宠爱的子嗣,朕虽御极登基,又怎能不让福王携子尽孝呢?” “不能!你不能这样!” 郑贵妃彻底慌了,惊恐的看向朱由校,情绪激动的挣扎着,“福王是宗藩,不能擅离藩地!!!” “走吧。” 对于郑贵妃的怒吼,朱由校理都没有理,转身看向朱由检,语气平静道。 “臣~” 此刻的朱由检,努力想站起身行礼,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适才他看到的这些,对于朱由检的冲击太大。 竟然是弑君? 这一想法在朱由检心里不断念叨。 见朱由检这样,朱由校并不气恼,走上前,拉着朱由检就朝仁寿宫外走,根本就没去看李选侍。 “回来!!你这个昏君!!!” “福王不能进京!!” “是本宫,是本宫做的……” 仁寿宫内不断传出郑贵妃的声响,但朱由校并没有理会,红丸案元凶是谁,就现在而言重要吗? 不重要! 时下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已经盯上这桩政治事件了,大行皇帝朱常洛已经驾崩,新朝已经形成,涉及权力之事,真相果真就那样重要? “皇兄,您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随朱由校来到龙撵处,朱由检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有太多茫然,“皇考真的是被郑……” 对于朱由检现在这等年纪,知晓一些所谓的真相,无疑是太残酷了,即便出生在天家,即便再怎样早熟,他依旧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皇弟,你问的这些重要吗?” 朱由校低头反问道。 难道不重要吗? 朱由检眉头微皱,在心里暗暗道,只是这话他不敢讲出来。 “从明日起,皇弟就来乾清宫,和朕一起锻炼读书。”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皇弟你要记住一点,人的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一件事情的真假到底是什么,不能只从一方面去看,伱要懂得去多方面考虑。” 想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除非让其经历重大挫折或变故,否则是无法改变的。 朱由校就是想要改变朱由检,让他能成为巩固皇权的一份子,在朱由校的眼里,皇权不该独由内廷太监巩固,更要有外朝的帝党,还要有宗室的藩王! 大明是幅员辽阔的大一统封建王朝,作为大明天子在遇到问题时,想要寻求最佳解决方式,就必须要有充沛的人选才行,什么群体适合去着办,就派什么群体去,而不是没有选择性! “皇爷~” 魏忠贤低着脑袋,从仁寿宫赶至龙撵处,恭敬的向朱由校作揖行礼。 “魏伴伴,将郑氏倚重的那些心腹,悉数在仁寿宫杖毙,余下暂圈禁至仁寿宫。” 朱由校没有看魏忠贤,抬脚朝龙撵走去,“朕要郑氏好好活着,让她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儿子,着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太监,皆至仁寿宫观刑,另外…仁寿宫发生的一切,朕讲的这些话,敢有人传出宫一句,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就自己看着办吧。” “奴婢遵旨。” 魏忠贤以头抢地,跪倒在地上,“请皇爷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办。” “对了,朕的皇妹,让李选侍养着吧。” 朱由校倚着软垫,轻揉发胀的太阳穴,“哕鸾宫既然走了水,李选侍就另寻他地居住吧。” “奴婢明白!” 魏忠贤再拜道。 别看朱由校讲了两位李选侍,可魏忠贤却听明白是何意,前者是东李,后者是西李。 在内廷,倘若连这点都揣摩不透,那就不配掌权做太监。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此刻心底掀起阵阵涟漪,他迷茫了…… 内廷就是这样残酷,远比外朝要残酷的多,但凡是牵扯到权力之争,尤其是涉足皇室秘闻,不管是谁,只要没有斗赢,下场只有一个! 夜幕悄然而至。 乾清宫一带静悄悄的。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伏案忙碌着,似仁寿宫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到他太多。 但是这场风波,却对内廷产生极大影响! “皇爷,王国舅来了。” 魏忠贤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内,向天子作揖行礼,下意识嗅了嗅新换的袍服,生怕有不干净的味道,让天子闻到。 “宣。”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这些,言简意赅道。 “臣…王升拜见陛下。” 不多时,一位中年行至御前,撩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国舅无需这般多礼。” 朱由校见后,从罗汉床上起身,伸手去搀激动的王升,在旁的魏忠贤见状,忙抢先去搀王升。 “国舅近来可好?” 看着眼眶微红的王升,朱由校开口询问:“朕即皇帝位以来,忙于处置政务,没有召见国舅,这是朕的过错。” “臣~” 王升有些哽咽,想起他苦命的姐姐,即朱由校的生母王氏。 “坐吧。” 见王升这样,朱由校伸手示意道:“朕今夜召国舅进宫,是有件事情想跟国舅商榷,不知国舅是否愿为朕分忧?” “愿为陛下效死!” 王升立时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表明态度。 对于眼前这位平平无奇的血亲国舅,朱由校是给予厚望的,不在于王升的能力如何,关键是不会背叛。 没有能力可以培养。 没有忠诚一切扯淡。 面对时下这等复杂的朝局,红丸案已经沸沸扬扬,特别是洪承畴将出任钦定大臣,这在朝引起不小的风波。 朱由校想要掌握主动,就必须懂得以快打慢,抢占稍纵即逝的先机,不能让外朝的某些官员谋势,不然局势就会失控。 朱由校思前想后,觉得有件事情让王升来办,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时母族外戚能发挥寻常群体,所不能替代的作用! 第26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国舅可知…从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可谓是忧心忡忡啊。” 朱由校搀起王升,语气略显凝重道:“内有权阉作梗,外有诸党争斗,国库空虚无银,辽事混乱无序,京营不堪重用,地方灾害频生,各地欠饷严重,这还是朕看得到的,那看不到的呢? 国朝崩坏到这等程度,朕心难安啊! 皇考交到朕手里的江山社稷,倘若有朝一日倾覆于朕之手,朕无颜见大明的列祖列宗啊。” “陛下英明神武!断不会有这等事发生。” 王升心下一惊,忙开口说道。 若不是朱由校拉着他,此时的王升,早就跪倒在地上了。 朱由校说的话太吓人了。 明祚倾覆之言,岂能轻易讲出啊。 在旁候着的魏忠贤,早已将脑袋埋下,听到此言的魏忠贤,只恨自己不是聋子。 “朕当然不希望这等事发生。” 朱由校拉着王升,坐到罗汉床上,眼神坚定道:“朕是大明的皇帝,这副千斤重担就算再沉,再重,朕也要担起来。 似权阉王安之流,想蛊惑朕,想麻痹朕,想控制朕,以达到他掌权的僭越之心,朕能够做的,就是坚决将此等贼人除掉! 但是解决一个王安,剪除其在内廷的党羽,这对朕御极天下而言还远远不够,时下外朝的秩序混乱,诸党攀咬,这才是最严峻的。” 王升心跳的很快,不免生出紧张。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内廷发生什么,外朝发生什么,他居于京城是知晓些的,只是知晓又能怎样? 他在京城毫无根基可言,更别提是在朝堂之上了。 即便是大行皇帝朱翊钧驾崩,朱常洛奉遗诏即皇帝位,王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不可能被重用的。 也就是大行皇帝朱常洛骤崩,朱由校奉遗诏即皇帝位,王升才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断然不能说出来的。 “朕准备颁道中旨,特擢国舅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敕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职。” 打量着面露紧张的王升,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臣…叩谢天恩!” 王升直接站起身来,顺势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尽管这些都是虚衔虚职,但是这对于王升而言,也是先前不敢去想的。 “谢恩的话,容日后再言。” 朱由校继续说道:“眼下有件事情,朕需要国舅来办,朕想让国舅向御前呈递一本弹劾奏疏。” 咯噔。 此时王升才想起来,适才天子讲的话。 “不知陛下想让臣弹劾谁?” 王升稳了稳心神,神情有些复杂道。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朱由校语气冰冷道。 皇爷这是想对东林党下手啊! 沉默不言的魏忠贤,惊诧的抬头看向王升,让当朝国舅上疏弹劾朝中大臣,这必然是有所指的。 “臣要如何弹劾?” 王升忍着狂跳的行,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也不知。 惠世扬,那可是东林党啊。 时下东林党在朝强势崛起,风头之盛,纵使是在朝的齐楚浙党等派,都不敢轻易与之对线。 王升不用多想其他,就知自己真上疏弹劾惠世扬,将会引来多少人狂喷。 “朕都写好了。” 看着慌了神的王升,朱由校拿起一封范本,递到王升面前,“国舅只需将此誊抄下来即可,国舅可以先看看。” 还是不行啊。 看着双手微颤的王升,哆嗦着接过范本,朱由校是暗暗摇头。 一个东林党就把你吓成这样? 朱由校在想些什么,此时的王升不清楚,接过范本后,王升哆嗦着手打开范本,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内廷盗宝?” 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王升双眸微张,下意识的脱口道。 内廷盗宝? 魏忠贤心下一紧,皇爷授意国舅弹劾惠世扬,缘何能与内廷盗宝攀上关系?这不是王安的事吗? “惠世扬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却能够获悉到内廷之事,可见其与权阉王安私交甚密。”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惊疑的王升,“一个外朝的大臣,却与内廷的太监保持不正常的联系,他惠世扬想要干什么? 朕现在严重怀疑,在皇考驾崩之际,朕奉诏即皇帝位前夕,于乾清宫闹出的那一出,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事情。 甚至在此期间,出现的所谓内廷盗宝一事,就是有人与权阉王安合谋所致,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朕变成瞎子聋子,身边被安插众多眼线!” 王升脸色微变。 移宫案?! 想起这两日沸沸扬扬的红丸案,王升本能的生出这一想法,众说纷纭的红丸案,使得内阁首辅方从哲身陷其中,有惠世扬这等榜样,让部分言官御史开始跟风,在此等情况下,自己要上疏弹劾惠世扬。 事实上朱由校想的要比王升深远的多。 擅于搞内斗的东林党,就是凭借众说纷纭的红丸案,才在天启朝的初期,逐步进攻己派政敌,想要插手各個方面,继而实现一党独大的格局。 想要破局,就必须要精准打击才行。 将红丸案交由洪承畴督办,那就是吸引火力,红丸案真相如何,就当前这等复杂朝局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大行皇帝朱常洛已经驾崩,查明真相又能怎样? 可以死而复生? 红丸案的关键就是打击报复! 朱由校想给朝堂降温,就必须打击东林党的气焰,那么相对热度低些的移宫案,就是最合适不过的。 朱由校要让东林党也身陷旋涡之下,把自己从移宫风波中彻底的摘出来,这场政治攻势倘若可以斗赢,那先前受移宫风波的影响,而受损的天子威仪,就可以悉数找补回来! “国舅,朕知道你心里有顾忌。” 朱由校站起身来,搀起跪地的王升,“此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言,该弹劾奏疏一经呈递,必然会掀起风波。 朕想说的是,没有舍,哪有得? 难道一个前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虚衔,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职虚职,国舅心里就满足了吗?” 王升呼吸急促起来。 朱由校隐晦的政治许诺,王升听出来了,要是他可以帮天子分忧,待到此事结束后,只怕是要敕封爵位啊。 “臣愿为陛下分忧!” 想到这里的王升,当即表态道。 “好,好。” 朱由校面露欣慰道:“朕果真是没有看错国舅啊,不用怕,有朕在国舅身后站着,就算遇到再多事情,国舅也必然无碍。 何况这只是第一封弹劾奏疏。 只要国舅按着朕说的办,朕可以向国舅保证,没有任何风能将国舅吹倒,朕也绝不会亏待国舅。” “臣明白!” 王升眼神坚定道。 在残酷的政治斗争方面,亲情不能左右人心,但是利益却可以,王升的这一表现,让朱由校更加坚定此念。 “魏伴伴,领着国舅去誊抄吧。” “奴婢遵旨。” 看着离去的魏忠贤、王升二人,负手而立的朱由校,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东林党能做的事情,那他这位大明皇帝同样能做,好戏算是拉开帷幕了,咱们慢慢来。 第27章 大朝会(1) 泰昌元年,九月下旬,帝久居内廷不临朝,一时朝野议论纷纷,规谏奏疏云聚御前,帝召大朝会。 拂晓的紫禁城,带着几分寒意,骤起的风吹来,让人顿觉凉飕飕的。 朝阳隐约初现天际,黑与白共存,像极了时下的大明,没有光明的照耀,生机就不那样勃发。 朱由校打着哈欠,倚着龙撵上的软垫,酸涩微红的眼睛,让朱由校有些不舒服。 论谁熬到很晚,躺进舒服的被窝里,天还没亮就被人叫起,心情都不会很好。 难怪大明的历代皇帝,有不少不愿上朝的。 透过眼前的十二冕旒珠,扫视御前行进的人群,那一颗颗脑袋,让朱由校看的有些眼晕,抬头去看将亮未亮的天,朱由校心生感慨。 皇帝也是人,即便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可长期做周而复始的事情,也有想要偷懒的时候。 何况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的朝会制度,属实有些违背人性,不仅折腾皇帝,而且折腾群臣,连觉都睡不好,哪有充沛的精力,处置国朝的军政要务? 更别说该制传承至今,已然渐渐变了味道,多数时候皆为流于形式的应付,根本不解决实际问题。 处在此等特殊的时期下,朱由校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和外朝的文官群体来搞什么政治表演。 啪~ 刺耳的鸣鞭声响起,朱由校坚定的眼神,望向皇极门外齐聚的朝臣,和首次召开的早朝不同,此次召开的大朝会规模更大,朱由校心里更清楚,一直被他压着的朝局,必将在今日有所反应。 “陛下驾临!” 在御前司礼太监魏忠贤的首唱下,经一道接一道的传唱,穿天子衮服的朱由校,手握天子剑,朝皇极门所设宝座走去。 彼时聚于皇极门外的文武百官,无不手持朝笏,微微低首站于朝班,礼教森严的专制皇权下,在这等重要的场合下,敢有任何细微的动作,轻则遭受弹劾,重责免职罢官,参与大朝会的御史不是摆设! “跪~” “拜~” 坐于宝座上的朱由校,环视皇极门外所聚文武百官,于各处循声而动,按着礼制参拜天子。 乌泱泱的人群晃动。 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走下来,这场大朝会也就拉开了序幕。 与朱由校预想的一样。 大朝会刚刚开始,奏请的几件事情,涉及到大行皇帝朱常洛陵寝之事,涉及到两位大行皇帝谥号、庙号之事,涉及到大行皇帝梓宫移陵之事,泰昌帝朱常洛御极骤崩,使得一些事宜没来得及做,就只能在新君一朝拟定。 对于这些规矩众多、牵扯礼法的务虚型事宜,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按着有司的意见去办就行。 涉及到这部分的事宜,更多的就是给活人看的,而非是给死人看的,人都死了,做的再多难道死人能看见? 仅是上述的这些事宜,在大朝会就折腾半个多时辰,明明可以几句话讲清楚,非要文绉绉的说一堆废话。 天彻底的亮了。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只觉得浑身酸痛,穿着那身天子衮服,配饰很多,也很重,长时间坐着不动,论谁都会感到难受。 “就这样的低效率,真发生什么大事,全都歇菜。” 环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朝班,朱由校眉头微蹙,“难怪要集中皇权,遏制臣权过分增长,啥事都依着文官的想法来,大一统就是个笑话。” 在旁站着的魏忠贤,余光瞥见天子眉头微蹙,就知天子对这场大朝会,心中产生了一些不满。 “启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朝班中,左都御史张问达手持朝笏,低首从朝班走出朝前走去,立时,无数道目光汇聚到张问达身上。 “陛下召在京勋贵进宫,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一事,臣觉得不妥。” 行至御前的张问达,持朝笏,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皇城与宫城禁卫一事,本就属诸侍卫上直军所辖,权职分明,如若在上设所谓的皇家近卫都督府……” 张问达叭叭的说着,肃立的那帮宦官、大汉将军们,跟着传递张问达所奏,好叫离得远的大臣们听到,聚于皇极门外的朝班,随着张问达所言之事,在所难免的出现一些骚动。 很多人都知道正戏要上演了。 张问达奏请之事,先前就呈递了奏疏,却被朱由校留中了 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一个是为隔绝内廷与外朝,一個是掌这部分兵权,一个是聚在京勋贵人心,多方面的政治考虑下,朱由校才明确了此事,张问达讲几句话,就让朱由校收回成命,这不是直降身份吗? “驳!” 朱由校盯着张问达,言简意赅道。 此言让列于御前的张庆臻、卫时泰几人,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今日大朝会召开,他们身为皇家近卫都督府高层,负责拱卫御前诸事,本以为这场大朝会,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就好,没成想还遇到这种事情。 用人是一门学问,既想让底下人效命死忠,还不想替底下人撑腰担保,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 皇帝也不成! 一次两次下来,人心就散掉了,面对这样的领导者,谁敢真心实意的办事? “陛下,此事关系到……” 见自己所奏被天子驳,张问达情绪有些激动,跪在御前就要据理力争。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就在此时,相隔较远的一处朝班,一道略带颤意的声音响起,让不少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他是谁啊? 在众多疑虑的注视下,王升心跳的很快,持朝笏从朝班走出,被这么多人盯着,这种感受很不好。 “陛下啊!倘若……” 听到张问达依旧在说着,朝御前走去的王升,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再度喊道:“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张问达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悦的神色聚于眉宇间,想回头看的张问达,想起礼制没有扭头。 朱由校见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国舅王升出场,这场大朝会才算真正开始,节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让你东林党不断进攻,那算什么? 第28章 大朝会(2) 在左都御史张问达奏请之际,籍籍无名的王升不守规矩的出来,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与猜想。 相较于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等朝中重臣的反应,相隔皇极门较远的一处,立于朝班中的洪承畴,看到御前一带的朝班,不少戴着官帽子的脑袋晃动起来。 洪承畴的心情变得不一样了。 天子召开这场大朝会,明显是有准备的,绝非一些朝臣请谏,要早开常朝以定人心,为天下表率那样。 想到这些的洪承畴,下意识攥紧所持朝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没有人注意到洪承畴的变化。 从朱由校颁布中旨,谴内廷太监至内阁宣读旨意,要在朝特命大臣审红丸案,随即传召刑部员外郎洪承畴进宫,这一系列的变化发生,外朝有司跟着热闹起来,不少奏疏跟着就呈递上来。 对于这些变化和反应,居乾清宫的朱由校没有在意,不过洪承畴却成了众矢之的,备受关注和热议。 “那人是谁?” “瞧不清楚。” “这是要奏何事?” 洪承畴所站的朝班区域,一些朝臣持朝笏,探着脑袋向前张望,他们都很好奇,究竟何人这么厉害。 左都御史张问达,乃是都察院的总宪,还是大行皇帝所定顾命,敢在张问达奏请之际打断,一般人谁敢啊! 更别提时下的东林党在朝势起。 “臣…王升有本奏!” 置身于此等环境下,王升走完了他这辈子感觉最长的路,尽管这段路,只有区区百余步的距离。 王升心跳的很快,至御前止,与跪地的张问达并行,持朝笏向坐于宝座上的天子,行跪拜之礼。 “国舅所奏何事?” 朱由校神情自若,看向王升说道。 国舅?! 张问达心下一惊,皱眉瞥向身旁王升,张问达怎么都没有想到,打断他奏请的人竟还有这层关系。 李选侍的兄弟吗? 不可能啊! 不对!是天子生母…… 想到什么的张问达脸色微变,瞥向王升的眼神变了,在此之际,靠近御前区域的朝班之中,不少大臣的神情也都变了。 一个是猜到王升的身份,一个是听到王升奏请之事!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忝为外朝大臣,却与内廷权阉王安,私下保持不正常的往来,臣王升斗胆进谏,望陛下……” 王升双手高举着朝笏,几乎是用喊的方式,将那封熟悉的奏疏内容,一字不差的喊了出来。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靠近御前的朝中重臣,神情各异的看向王升,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王升,竟然敢弹劾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 怎么会!? 作为当事人的惠世扬,此刻怔怔的站在朝班中,眼睛微张,难以置信的看向王升的背影。 “……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忝为外朝大臣,却与内廷权阉王安,私下保持不正常的往来,臣王升斗胆进谏,望陛下……”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王升在御前弹劾惠世扬之言,经诸多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使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齐聚皇极门外的其他朝臣,一個个都听的很清楚。 天啊,这是想干什么啊!? 聚于各处的朝臣们,在听到这样的内容后,不少人的脸色全变了,谁都没想到王升竟这般狠。 弹劾惠世扬的内容,处处都暗藏杀机。 外朝大臣与内廷太监保持联系。 外朝大臣密谋内廷盗宝之事。 外朝大臣与侍卫内廷保持联系。 外朝大臣打探内廷秘闻。 这桩桩件件都集中指向一处,即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之际,新君奉诏即皇帝位前夕,闹出的那场移宫风波! 出现骚乱的朝班之中,不少眼睛开始瞥向东林党人,于各处朝班站着的东林党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而在这种特殊形势下,于各处朝班中站着的朝臣,有一部分强压着激动,甚至有些竟露出些许笑意,尽管很快就消失了,但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陛下!!臣冤枉啊!!!” 王升在御前弹劾的话还没讲完,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就见惠世扬手持朝笏,情绪激奋的朝御前走去。 老贼,忍不住了吧。 坐于宝座的朱由校,瞧见惠世扬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打 蛇就要打你七寸。 “陛下!!臣从没有非分之想,更没有做此等事情,王升所讲之言,句句皆是栽赃构陷于臣的,臣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如何会勾结司礼太监王安祸乱内廷,妄图想……” 王升讲的那些话,可谓是处处暗藏杀机,倘若惠世扬没有任何反应,那么他的政治前途全完了! 这是惠世扬绝不能接受的。 他必须要反驳! 他必须要痛批! 他必须要反杀! 只是惠世扬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王升讲的那些话,其实并非出自王升之手,而是宝座上坐着的大明天子。 “臣附议!!” 惠世扬话音刚落,还跪着的张问达当即道:“此等弹劾之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臣要弹劾王升!身为外戚却敢擅涉朝政,污蔑朝中大臣,似……”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皇极门外乱做了一团,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光禄寺丞高攀龙等十余人,纷纷从各处朝御前走来。 东林党! 东林党! 看着跑出来的这帮大臣,全都是东林党,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但心里却生出一股怒意。 一场错综复杂的国本之争,历经短暂的泰昌朝,让几起几落的东林党,算是获取到极大的政治回报。 更让朱由校无法接受的,是尚有大批的东林党人,受到交通不便的影响,还没有赶来京城为官,待到这批人悉数赴京任职,东林党第一朋党之实,算是彻底落成了,那时候的朝堂啊,将会变得更乱!! 方从哲是怎么倒台的? 齐楚浙党等派是怎样被斗垮的? 不就是大批的东林党人,巧妙的借助某些政治事件,利用营造起来的舆情,像是在拔钉子一样,逐颗的拔除掉了? “国舅,这么多的朝中大臣,控告你诬陷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你难道就不该向朕说些什么吗?” 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升,朱由校面色平静,语气铿锵道:“国舅向朕弹劾朝中大臣,总要是讲究证据的吧?总不能像科道的御史言官那样,有闻风弹劾的特权吧?毕竟国舅不是御史言官,朕说的对吗?” 第29章 大朝会(3) “启奏陛下!” 王升高举着朝笏,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声音微颤道:“臣奏请于御前质询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恳请陛下允准!” 还是太稚嫩了。 朱由校的眉头微蹙,看着紧张起来的王升,心里暗叹,在外朝没有能倚重和信赖的大臣,想要干预和制衡复杂朝堂,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但凡能有一些大臣,能让朱由校绝对信赖和倚重,似时下这等重要时刻,就不会由王升来担此重任。 “臣奏请于御前质询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恳请陛下允准……” 经诸多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王升奏请之言,在皇极门外所列各处朝班,被所有朝臣听见。 相较于那些活跃在朝堂前的重臣们,在朝的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彼时分散于各处的左庶子孙承宗、尚宝司丞袁可立、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刑部员外郎洪承畴、御史傅宗龙、光仆寺卿毕自严等一众官吏,都列于各处静观此幕。 一月驾崩两位天子,产生的政治影响和风波很大。 这些徘徊于中枢权力边缘的群体,对时下的朝局,对不稳的辽事,对复杂的党争,对堪忧的国事,都有着各自的见解和担忧,奈何他们也只能靠边站着看。 “允!!” 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让不少人精神高度集中,而伴随逐次的传唱,更多的目光聚焦于前方。 齐聚于皇极门外的文武百官,有极少数的人已揣摩到王升的行为,恐是得到新君的默许所致。 只是这些可以在心里想想,却不能讲出来! “惠世扬!本官且问你。” 王升持朝笏跪在地上,没有直视惠世扬,“大行皇帝驾崩于乾清宫,在方元辅、刘阁老他们齐赴乾清宫后,不久内廷就传出了新君被挟持的消息,这使得朝野间众说纷纭,暂且不论此等言论是何人所传,本官一问,天子下旨杖毙权阉王安时,你惠世扬为何表现那样激动,难道你比天子还了解王安?” “司礼太监王安究竟如何,何须本官了解,难道这些不是有目共睹的吗?” 惠世扬冷哼一声,“性情跋扈的李选侍,在阉宦李进忠几人的谗言下,趁大行皇帝驾崩之际,新君在乾清宫尽孝道,他们却霸占乾清宫不出,这难道不是挟持是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时值国朝动荡之际,新君晚奉诏即皇帝位一日,就可能对社稷带来危险……” 惠世扬说的那叫一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惠世扬在御前质询王升一样。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内心紧张的低下脑袋,余光瞥向坐于宝座上的天子。 “好!适才你提到霸占和挟持。” 王升的语调陡增,打断了慷慨激昂的惠世扬,“本官在向天子奏请时,天子言弹劾朝中大臣要讲究证据,本官想问问你惠世扬,时下朝野间遍传的移宫诸事,言李选侍性情跋扈霸占乾清宫,但是挟持新君一事,却说什么的都有,你适才也说是挟持,那么证据是什么?难道红口白牙张嘴就说吗?!” 漂亮! 朱由校露出一抹淡笑,看向王升的眼神都变了,能在这等重要场合下,原原本本将这些话言明,那么王升就不算是废物。 既然要展开政治反击,朱由校必须将不利于自己的因素,一件一件的彻底摘干净,他要将出现裂痕的威仪,重新捏塑起来! 不管是红丸案,亦或是移宫案,就像是两道枷锁一样,死死地束缚住朱由校,使得他稍有任何举动,就会形成一股或多股势潮。 尤其是移宫一事,于奉诏即皇帝位前夕发生,不管结果怎样吧,这对朱由校的威仪都是不小的打击。 大明天子居然让后宫的人挟持了? 这不管是谁知晓此事,心底都会生出想法。 时值国朝动荡之际,如此势弱的大明天子,真的可以摆平这些乱局吗? 当怀疑的种子萌芽,轻待就必然会跟着出现,一个势弱的天子,是不值得大家去敬畏的。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莫过于朱由校即皇帝位没有多久,哕鸾宫就发生走水之事,外朝跟着就有人上疏,直指朱由校有失孝道。 这就像是一个死结,倘若不能快刀斩乱麻的劈开,就只能被逐步牵着鼻子走,继而彻底失去主动。 “惠卿,朕也想知晓此事。”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一时无言的惠世扬,语气平静道:“朝野间盛传朕在奉诏即皇帝位前夕,是被李选侍挟持于乾清宫,可朕那时在乾清宫并未受限,魏忠贤,伱当时挟持朕了?” “陛下!!奴婢就算万死,也不敢冒犯天威啊!”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魏忠贤扑通就跪倒在地上,声音极大的喊道:“奴婢是陛下的家奴啊,怎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惠世扬:“……” 王升心跳的更快了,只是环绕心底的紧张,却随着朱由校的询问,跟着就消失不见了。 他为何要紧张啊! 他是替天子质询! 该紧张的是惠世扬啊! 想到这些的王升,下意识看向鬓角流汗的惠世扬,“本官再问你!!在移宫之事发生前夕……” “国舅,朕在问惠卿话,你要御前质询,不急于这一时吧?”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在御前响起,这让王升立时闭上嘴。 “臣死罪!” 王升作揖请罪道:“是臣僭越了。”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看向王升,却没有丝毫的气恼,相反,王升说的话,却让朱由校很满意。 僭越。 这个词用的多好啊。 朱由校扫视眼前的群臣,尤其是杨涟、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人,站在皇权的角度,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所做的一些事情,就是僭越! 朱由校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朝班,他能看到不少朝臣,都在私下交头接耳,但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让王升弹劾惠世扬,不止是想将移宫案定下,让东林党陷进这场旋涡中,更有将自己从移宫风波里摘出的考量! 第30章 大朝会(4) “难道此前的移宫风波,还有什么内幕吗?” “所谓霸占与挟持,这分明就是两件事,先前传出的那些,分明就将其混淆了。” “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只怕是藏不住了啊。” “霸占乾清宫的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时,方元辅事先是不知情的,只怕其中必存内幕啊。” 皇极门外的朝班各处,开始出现各种议论声,秩序骚乱起来,于各处监察的御史,纵使出声提醒,都未能让秩序恢复安定。 一月驾崩两位天子,这乃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内廷前后发生的诸多事情,涉及大行皇帝骤崩的红丸猜疑,涉及新君的移宫风波,内廷盗宝小案,哕鸾宫走水之事,以上使得外朝有司众说纷纭,连带着京畿治下都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分列于朝班各处的左庶子孙承宗、尚宝司丞袁可立、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刑部员外郎洪承畴、御史傅宗龙、光仆寺卿毕自严等一众官吏,都没有理会身边同僚的议论,反而心中坚定一个想法。 天子开始要掌控外朝了。 时下的大明朝堂,固然说东林党开始势起,齐楚浙党等派表现势颓,但是在京为官的群体,占比最多的文官却非上述诸党,这个党,那个派,在台前蹦跶的很欢,外朝的其他文官可不是木偶,他们也有想法,也有看法,奈何朝局扑朔迷离,使得他们不敢轻易决断,朱由校想干预和制衡朝堂,就必须给外朝泼水降温,必须扼住外朝乱势,唯有朱由校掌控这种节奏,大明的中枢权力所在才能稳住! “惠卿为何不言?” 对朝班各处的骚乱,朱由校没有理会,看向沉默的惠世扬,语气淡漠道:“难道朕说的这件事,不重要吗?” “臣,臣……” 冷汗直流的惠世扬,说话都结巴起来。 “陛下!此事本就是无稽之谈。” 左都御史张问达见状,持朝笏向天子作揖行礼道。 “朕在问惠卿,张卿,你插什么话?” 朱由校冷芒一闪,沉声斥道:“莫非张卿可以代表惠卿吗?!皇考御前钦定你为顾命之一,就是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张问达:“……” 天子的斥询,令张问达心头一颤,而靠近御前的众臣,尤其是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这些顾命,一個个心神不定起来。 “既然惠卿不想回答朕,国舅!你继续御前质询吧。”朱由校一甩袍袖,目光定在王升身上,冷冷道。 “臣领旨。” 王升作揖拜道,随后持朝笏看向惠世扬,“惠世扬!本官再问你,在移宫风波落定的前夕,你与张泼赴东华门,且遇到杨涟一行人,商榷李选侍移宫一事。 本官想要问问伱,在李选侍被请出乾清宫前,你曾孤身进入大内,你个外臣没有天子诏令,却可以出入宫禁,惠世扬你好大的威啊!你进大内期间都见了哪些人?又想密谋何事啊!!” 王升说到最后,近乎是吼出来的。 “污蔑!你讲的这些都是污蔑!” 脸色微变的惠世扬,瞪向王升喝道:“王升!你到底是何居心,竟然要在御前这般污蔑本官?” “真是污蔑吗?”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惠世扬心头一震,“把人都给朕押上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皇极门外乱作一团。 “适才王升所言是真的?” “惠世扬竟敢擅进大内?” “竟有这等事情?!” 朝班各处的议论声多了,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那乱糟糟的人群,这就是最真实的大明。 密集的脚步声,出现在皇极门一带。 在满朝文武神情各异的注视下,就见不少侍卫上直军锐士,押着内廷的太监宦官,以及一些侍卫涌来。 天子要干什么? 见到此幕的不少大臣,心底都生出惊疑,而相隔御前较远的群臣,不少都探着脑袋向御前看来。 “朕奉皇考遗诏即皇帝位,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大明的江山社稷,在朕手中出任何问题。” 朱由校缓缓起身,手握天子剑,俯瞰着靠近御前的这帮大臣,“那样朕将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只是让朕没有想到,权阉王安竟暗藏歹念,认为皇考在位骤崩,人心浮动之下,就能挟内廷以乱朝政! 眼前这些人,就是权阉王安在内廷的党羽首脑,至于他们,则是权阉王安传散内廷诸事的帮凶! 权阉王安做了什么,这些人全都招供了。 为控制住内廷,权阉王安趁皇考驾崩之际,炮制了所谓的盗宝小案,逮捕一批与他不和的内廷太监和宦官。 甚至在朕即皇帝位后,为能保住权位,坐视哕鸾宫走水一事发生,使朕陷进所谓孝道有缺的旋涡下。 在杖毙权阉王安时,朕就有些疑惑,为何惠卿对此事这般激亢,就好似朕杖毙了王安这个权阉,大明社稷就要倾覆一般。 今日听闻国舅所言,朕明白了,原来在朕即皇帝位前夕,你惠世扬竟然能进大内啊,真是太好了啊。” “陛下!臣冤枉啊!!” 惠世扬如遭雷击,跪地为自己申辩起来,“臣不知这些事情,臣没有参与这些事情,臣……” “是否知情,参与与否,这些话就别对朕说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神情倨傲道:“去锦衣卫的诏狱说吧,来人啊,将惠世扬给朕押去锦衣卫,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严查此事。” “臣遵旨!” 在御前负责警巡的张庆臻、卫时泰当即作揖应道,随后便指挥一帮侍卫上直军锐士,将惠世扬逮捕起来。 “放开本官!本官无罪!” 惠世扬挣扎着,头上的乌纱帽掉落在地。 “陛下!!” “陛下!!” 在御前的张问达、杨涟等一行人,见到此幕要为惠世扬申辩,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了,这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够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语气铿锵道:“事实真相如何,待此事查明自有分晓,如若他惠世扬真做了这些,无诏擅闯大内,与内廷贼人密谋,那朕必将其凌迟,夺籍抄家,诛三族!!!” 第31章 天子挥拳!浓疮就要拔 皇权的巩固与增持,势必要用鲜血来震慑,管他惠世扬是哪个党,在朝野间拥有多大名望,胆敢触碰禁脔和底线,朱由校必杀之! 乱糟糟的国情,乱糟糟的朝局,作为克继大统的新君,朱由校要是不能强势起来,就只能深居内廷了,任由乱象肆虐。 杀一个东林党大臣,大明社稷还倾覆不了,要是真给倾覆了,朱由校就不做这大明皇帝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子不仅要逮惠世扬进诏狱,一经查明还要凌迟,夺籍抄家,诛三族,这让不少人站不住了。 “陛下!!您不可这般行事啊!纵使要彻查此事,也不能经锦衣卫去查,国朝设有刑部、大理寺等有司……” “陛下!!惠世扬忝为工科都给事中,倘若这般草率的决断,势必会有损国朝威仪,在朝野间引起混乱啊。” “陛下……” 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光禄寺丞高攀龙等一众人,情绪激动的进谏。 事态的发展与转变,已然超出他们的想象。 甚至于内阁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吏部尚书周嘉谟一行,也都纷纷离开朝班,开始为惠世扬求情了。 然而越是眼前这种态势,就让朱由校愈发坚定此念! 东林党! 东林党! 倘若不能将这股歪风邪气压下,给外朝的时局降温,那么待赴京的东林党人,悉数领职官就位的话,天启朝初期的政治环境,必将被东林党人所主导,这是朱由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朱由校手握天子剑,没有理会跪在御前的诸大臣,深邃的眼眸环视前方,彼时的皇极门外乱糟糟的。 于各处站着的齐楚浙党等派官员,虽说震惊于天子决断,然在不少人的心里,却生出了喜悦之意。 至于那些不是东林党,也非齐楚浙党等派的在京官员,有惊于天子决断的,有表现忧心忡忡的,有沉默寡言的…… 从大行皇帝朱翊钧驾崩后,东林党在朝强势崛起,朝局就深陷进混乱的态势下,这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方从哲,就促成该现状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反映出齐楚浙党等派并不团结,涉及到核心利益之际,彼此间的分歧很大。 长城不是一日建成的,乱象不是一日形成的。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到底是出来了。 乱糟糟的环境下,经大汉将军、宦官的逐次传唱,朱由校看向较远处的朝班,见到洪承畴的身影。 “止!!” 见到此幕的魏忠贤,当即沉声喝道,列于御前的大汉将军、诸侍卫上直军齐声喝道。 “止!!” 骤然而起的喝斥声,让乱糟糟的朝班安静下来,不少人的目光,留意到朝御前行进的洪承畴。 事情还没有完啊。 不少朝臣的暗暗惊呼起来。 国舅王升御前弹劾惠世扬。 洪承畴想干什么? “臣…刑部员外郎洪承畴,有本奏。” 行至御前的洪承畴,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臣奉旨亲查红丸一案,经查在大行皇帝染疾之际,左都督郑养性多次与内廷有联系,臣斗胆请谏,恳请陛下谴锦衣卫逮捕郑养性待审。” 居然是郑养性!? 在朝班首列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看着洪承畴的背影,那颗跳的很快的心脏,此刻才稍稍放缓些。 此次召开的大朝会,出现王升御前弹劾惠世扬之事,洪承畴这個时候跑出来,容不得方从哲不多想。 时下方从哲已是深陷旋涡。 “允!”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朕既选卿家亲审红丸案,今后凡有涉及此案者,卿家可直呈御前奏明,朕只要真相! 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内廷竟成了来去自由之地,国朝礼制与内廷规矩都形同虚设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朕杖毙权阉王安,还是太早了啊,既如此,那就并案审查吧,红丸、移宫两案皆交洪卿亲审!” “臣领旨!” 洪承畴当即叩首应道,然汗珠却沿着脸颊滴落,心跳的愈发快,一桩红丸案,就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眼下又多一桩移宫案,那算是彻底没了回头路。 政治站队本就这样现实。 要么进,要么退,不存在左右逢源。 谁要敢在特殊时期当墙头草,想捞取更多好处,终有一日必遭到清算,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宣旨吧。” 无视眼前朝班的混乱,朱由校转身朝宝座走去,得到天子示意,就见几名太监捧着两道中旨走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洪承畴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职,在职期间兢兢业业,心忧社稷,朕心甚慰,特擢洪承畴出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奉皇考即皇帝位以来,日日心忧辽事,每想起萨尔浒之战惨败,朕心难平。原辽东经略杨镐,原辽东总兵李如柏……建虏得此胜,致国朝身陷被动,朕思虑再三,着尚宝司丞袁可立亲查此案,特擢袁可立为大理寺左少卿,钦哉。” 两道中旨的颁布,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一个刑部新设个直隶清吏司,由洪承畴就任该职官,一个要审查萨尔浒之战,徘徊于边缘的袁可立,就任大理寺左少卿,随便拎出来一件事情,那都能产生不小的影响。 “陛下!” “陛下!” 面对这样特殊的局势,不少朝臣纷纷规谏,不过朱由校都没有理会,一个个不是都想争吗? 那就好好争! 红丸、移宫两案就够了? 不够! 朕再给你们加一个。 萨尔浒之战案! 就因为红丸、移宫两案的兴起,导致很多人都选择性的忽略,让大明在辽地丧失主动的萨尔浒惨败。 一个杨镐,一个李如柏。 特别是这个李如柏,乃是已故李成梁的子嗣,李成梁的那套养狼谋算,致使建虏八旗逐步起势,成为大明的军事威胁。 朱由校不将这些魑魅魍魉,全都一一拔除干净,即便付出再多的心血,也堵不上大明的那些窟窿。 第32章 孙承宗 皇极门外召开的大朝会,随着一声罢朝落下帷幕,只是产生的影响,却在朝野间掀起阵阵涟漪。 红丸、移宫两案并案审查,洪承畴擢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工科都给事中惠世扬、左都督郑养性被逮捕进诏狱,原尚宝司丞袁可立晋大理寺左少卿,萨尔浒之战惨败被要求进行调查…… 上述骤变的桩桩件件,可谓让外朝有司震动不已,甚至大朝会结束没有多久,午门外就跪了不少御史言官。 只是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并没有过多理会,居乾清宫召见部分大臣,针对大朝会明确的决断进行落实。 数日后。 乾清宫。 相较于午门外的嘈杂,乾清宫就显得很安静,在殿外静候的太监、宦官群体,一个个低首站于原地,御前轮值的大汉将军分列各处,外朝的纷扰和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内廷。 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捧着盏新沏的浓茶,低首走进东暖阁,御前服侍的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看去,见到来人是魏忠贤没有发声,余光看向伏案忙碌的天子。 “皇爷~” 魏忠贤行至御前,谨慎的低声道:“喝盏茶吧。” “午门那边还在闹?” 朱由校放下御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魏忠贤道。 “是。” 魏忠贤捧着茶盏,低首禀道:“杨涟、左光斗这些人不走。” “那就继续跪吧。” 朱由校伸手接过茶盏,眉头微蹙道:“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能跪到什么时候,锦衣卫那边如何?” 言罢,朱由校喝了口浓茶。 自那场大朝会结束后,朱由校就在乾清宫忙个不停,连续几日都没召开常朝,有司都默契的闭嘴了。 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算天子召开常朝,那说的事情也离不开这些。 “身涉红丸案的李可灼几人,都被逮捕进诏狱了。”魏忠贤抬手作揖道:“郑家、李家也被锦衣卫旗校严密监视起来。” 朱由校重顿茶盏,语气淡漠道:“派人告诉骆思恭,锦衣卫负责的这些差事,敢有一件出现纰漏的话,那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就别当了,也别来见朕了。”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不过魏忠贤嘴上应道,心里却不免生出疑惑,皇爷为何要让锦衣卫严密监视起郑家、李家? 郑家还好说。 左都督郑养性逮进诏狱,待到红丸、移宫两案彻查清楚,郑养性多半是要死,郑家被查抄也属正常。 唯独这個李家。 即便李如柏身陷萨尔浒之战案,可李家毕竟不一样,已故李成梁生前乃宁远伯,李家的门生故吏可不少。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踌躇刹那,作揖道:“皇爷,近几日司礼监这边,留中不少涉及萨尔浒之战案的奏疏,其中有……” “这等事情不必对朕说。”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司礼监做好登记造册,定期呈递御前就行,做了有损国朝的事情,不是谁来求求情,就可以揭过去的!” “喏!” 魏忠贤忙道。 事实上对待李家,朱由校早想好怎样处置,待到萨尔浒之战案审查清楚,抄家是必然的事情。 贪生怕死的李如柏,所做出的那些骚操作。 倘若不将其绳之於法,暂不提大明律法威严何在,单是那些枉死的大明健儿,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朱由校现在就想好好看看,埋进黄土里的李成梁,给李家还遗留下多大的能量,李家的门生故吏能蹦跶出多少。 “皇爷,左庶子孙承宗来了。” “宣吧。” 朱由校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走进来的孙承宗,神情有些复杂,对这位褒贬不一的大明臣子,朱由校在想应该如何用。 孙承宗,字稚绳,北直隶保定高阳人,与东林党的一些人交好,但却不属东林党,人活于世,岂能没有些人情往来? 对于大明的忠诚,没有什么好去存疑的,崇祯十一年鞑清大举进犯,杀至高阳,高阳孙家可谓满门忠烈,城破时,孙承宗自缢而亡,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 孙承宗唯一存在争议的地方,就是他坐镇辽东期间,提出来的那套军事理念。 “大规矩就免了。” 见孙承宗要行礼,朱由校摆手道:“孙卿来御前,是为经筵之事?” “是。” 孙承宗低首道。 “那孙卿今日要讲些什么?”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 孙承宗有些迟疑,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天子做的事情,有些过犹不及,前后定下红丸、移宫、萨尔浒之战诸案,逮捕了一批人进诏狱,重用厂卫…… 特别是天子重用厂卫,孙承宗有些忧虑。 不过就这些举措出现,本乱糟糟的朝局却有了几分暂稳的趋势,孙承宗觉得很好,毕竟时下所处这等境遇,中枢朝堂不能乱下去。 单单是涉及辽东的诸事,就需要国朝从快厘清出来,以防势起的建虏八旗,威胁到辽地安稳。 “既然孙卿没有想好,那朕说个吧。” 见孙承宗面露迟疑,朱由校开口道:“孙卿对辽地知晓的多吗?朕想听听你对时下的辽事有什么想法。” 嗯? 孙承宗心下一紧,天子提及的辽事,不属于经筵的范畴。 朱由校没心思去听什么经筵,一堆糟心事等着他去处置,继而能将乱成麻的大明,有效的梳理出来。 此前他做的那些事情,就是围绕一个核心思想,给暗潮汹涌的朝堂降温,不让党争内耗过分逸散,将几个要案主导权悉数抓在手,以逐步剔除那些被附加的政治谋算,使得朝中诸党的注意力,皆可以按着他把控的节奏而动。 唯有将这些谋划做好,做扎实,朱由校才能有效插手地方,以实现逐步谋改的中心思想,特别是辽地的事宜。 想要将幅员辽阔的大明统御好,朱由校就离不开中枢朝堂的辅佐,靠越级去治理和管控大明,这是很愚蠢的做法。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至于说孙承宗嘛,一个左庶子的位置还是太低,辽东,朱由校大概率不会派孙承宗过去,他之所以询问孙承宗这些,就是想听听孙承宗的见解,倘若能达到他的预期,在朝重用孙承宗是必然趋势,孙承宗够不上战略家的层面,不过让其做个辅佐型的战术家,还是能立稳脚跟的。 第33章 诏修实录!翰林诸官 想要做好皇帝这一本职,绝非是多勤政,多克己,就可以将天下治理好,没有高效廉洁的统治班底,即便每天很早就起来,睡的很晚,如何如何忙碌,但凡所谋政策没有落实,一切都是无用功。 将合适的人才,放到合适的位置。 让合适的人才,去做合适的事情。 倘若能够将这一核心所在做好,纵使是内忧外患再多,也是可以逐步摆脱困境的。 毕竟有针对性的政策方针,是真的有人去做,哪怕进程相对缓慢些,不过至少是在改变的,而非停留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敷衍状态。 跟孙承宗一番交谈后,朱由校知晓该将其安置于何处,协理京营戎政,就非常的适合孙承宗! 就当前大明的处境,不能有效的掌握部分兵权,就想干预和制衡朝堂,说实话,这皇帝的底气会不足。 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这是朱由校的做事风格。 忙碌的状态下,时间过得很快。 翌日。 乾清宫。 “皇爷,真要将这些人召进京吗?”魏忠贤忍着惊疑,看着手里的名单,眉宇间透着踌躇道。 “适才朕说的话,魏伴伴没有听清吗?”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需要朕再重复一遍?” “奴婢听清了。” 魏忠贤忙作揖行礼,开口解释道:“奴婢是担心这些武将被召进京,唯恐外朝有司的一些人,会说……” “这些就不用魏伴伴操心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神情自若道:“到时朕自会解决,朕再提醒魏伴伴一句,内廷选派的那些人,不管去往何处,把份内差事做好就行,倘若日后敢让朕知道,谁在离京期间惊扰地方、招摇撞市的话,就不是杖毙那么简单了。” “奴婢明白!” 魏忠贤当即表态,“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安排好一切,绝不出现任何差池。” 一想到天子所书名单的那些人,要奔赴各地去召,去寻,魏忠贤就暗暗叫苦,这期间敢有任何差池,恐必被天子严惩。 那些在职的武将还好说,内廷派的人能快去快回。 可还有不少是白身,想将这批人悉数寻到,势必要在地方停留较久,魏忠贤也无法保证,负责找寻这批人的内廷宦官,期间是否会做什么。 天子对于内廷的约束,是非常严厉的。 魏忠贤想的这些,朱由校没有在意,倘若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那要魏忠贤何用? 朱由校在意的是他挑选的这批武将,何时可以悉数进抵京城,这样彻改京营,彻改京畿驻防,干预辽地战事,朱由校才有底气。 彼时尚处于泰昌元年,像曹文诏、满桂、周遇吉、黄得功、孙祖寿、何可纲等一批大明武将,要么还在中下层徘徊,要么干脆没有参军,一想到天启元年辽地爆发的战事,朱由校的紧迫感就加重。 更何况除了辽地危局,天启年间的北疆安稳,西南土司叛乱,白莲教起义,各地民变造反,朱由校都需要通盘考虑进来。 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大明国祚传承了两百余载,有太多的矛盾和弊政,是日积月累逐步形成的,即便想要逐一解决,也绝非朝夕间可以办到的。 面对如此复杂多变的国情,增强中枢军事力量,牢掌中枢军队兵权,是朱由校在跟大明文官群体博弈抗衡期间,必须要逐步落实下来的。 九月尾的天,有些转凉的迹象。 赶来乾清宫的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一想到在午门处跪着的那些御史言官,至今都没得到天子召见,众人的心情各异。 相较于刘一燝、韩爌他们,眉宇间流露出的凝重,身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心情要好一些了。 先前陷进红丸案旋涡的方从哲,得益于朱由校的强势出击,使得该案由洪承畴亲审,甚至将移宫风波并案,让渐有失控的朝局,开始逐步安稳下来,或许只是表面安稳,但方从哲的精神压力得到舒缓。 不过这并不影响方从哲,在心中揣摩新君做这么多,到底想要干什么。 沉浮于万历朝的那段政治环境,包括方从哲在内的众多文官,心思都是很缜密的,考虑问题也很全面。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绝大多数的群体,没将这些放在治理天下,反而对党同伐异、钻营谋权颇为热衷。 “不必那么多礼数了。” 朱由校看着眼前几人,摆手道:“朕今日召诸卿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商榷下。” 嗯?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天子想商榷的事情是什么。 “涉及皇考的国丧诸事,眼瞅着也快要结束了。”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有件事情朕思虑再三,还是应尽快去做,那就是皇祖父、皇考两朝实录编修之事。” “陛下,此事是否有些太急了?” 刘一燝眉头微蹙,作揖行礼道:“当前有司对于谥号、庙号尚存争议,没有呈递御前裁定,陛下想编修两朝实录是好……” “那为何有司就不能从快的商拟出来?” 朱由校冷哼一声,“依着刘卿的意思,难道朕想要尽孝道,还要等有司商拟出来,才能去尽孝吗?” “臣绝无此意。” 刘一燝忙回道。 实录,乃记载皇帝御极期间的编年体史册,一般是以所记皇帝的谥号或庙号为书名,想将此事做好,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像大行皇帝朱翊钧御极时间长,想编修实录的话,就要调阅众多书籍、奏疏、案牍等,以确保实录的完整性。 像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时间短,这反而是最难办的,一部实录是有规格的,不是想怎样编修,就去怎样编修,给朱常洛编修实录,免不得要挖空心思去找补。 “朕是这样想的,谥号、庙号尚未商拟出来前,涉及皇祖父、皇考实录之事,可提前进行筹备。”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方从哲他们道:“内阁尽快拟一份名单呈递御前,等谥号、庙号明确下来,就着手实录编修之事,鉴于此事重要,从国库拨大头,内帑来兜底,确保此事能平稳落实,不过……” 这个不过一出,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心底都警惕起来。 原本天子愿意从内帑拨银兜底,他们还是暗松口气的。 毕竟编修实录耗费的银子可不少,要是内帑能拨银的话,国库压力就能减轻很多。 “不过朕要擢一批人进翰林院,协助编修两朝实录之事。” 朱由校将拟定的名单,递给身旁的刘若愚,让其转递给方从哲他们。 难怪天子要修实录。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闻言,立时就明白天子所想了。 朱由校要提前修两朝实录,一个的确是想要擢一批人,另一个却是想跟方从哲他们,都多找点事情做。 在朱由校的眼里,外朝兴起的党争内耗,就是一個个太闲了,要经手的事情太少。 想要给朝堂降温是一个综合性的布局,不能独局限于那几桩要案上,朱由校要给这帮文官多找点事干。 今后谁要蹦跶的厉害,朱由校就可以抓住短板压制。 “陛下,此事恐怕不妥吧?” 韩爌探着脑袋,看完方从哲手里的那份名单,皱眉作揖道:“翰林院诸官怎能这般轻授啊,擢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出任侍读学士兼国子监祭酒,此事尚可商榷。 只是让孙传庭、陈奇瑜这些地方官,出任翰林院编修、检讨等职,国朝尚没有这等先例啊。” “臣附议!” 刘一燝紧随其后道:“倘若此事传至外朝,势必会引起不忿,何况涉及到职官调动,吏部是有章程的……” 韩爌、刘一燝叭叭的说着,朱由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当然知道这些,但是知道归知道。 “那就给朕议。” 朱由校眼神坚定道:“朕要编修两朝实录一事,此事是明确的,既然诸卿觉得有不妥之处,那就商榷到没有不妥之处,自即日起,内阁每天呈递一封奏疏,朕要知晓这些,都退下吧。” 既然将孙传庭、陈奇瑜这批英贤召进京,那朱由校就要在京启用他们,借着诏修实录一事,提出要将他们悉数擢进翰林院。 朱由校当然知道会引起强烈反对。 但是能让一部分人进翰林院,朱由校的政治谋划就算是达成了。 至于说剩下的那批人,外朝有司空缺的职官可不少,何况朱由校还借着红丸、移宫两案,在刑部新设个直隶清吏司,朱由校有的是办法,将这批人安插到各处去历练。 帝党的聚拢和培养,势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诸如拔苗助长这等蠢事,朱由校才不会去做。 不过今日方从哲的态度,让朱由校有些不喜,作为内阁首辅,居然连句话都不说,似这样老迈的内阁首辅,待到朝局稳定下来后,朱由校势必要换! 第34章 谏臣杨涟 “元辅,您糊涂啊!” 离开乾清宫的方从哲,想起天子所言诏修两朝实录,顺带要擢一批官员进翰林院,联想到刘一燝、韩爌他们的反应,拿不准主意的方从哲,遂谴中书舍人将礼部尚书孙如游唤来,想与之商榷一二。 得知前因后果的孙如游,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说出令方从哲不喜的话。 “景文,你这是何意?” 方从哲眉头微皱,看向孙如游道,不管怎样说,他都是内阁首辅,即便真有不妥之处,也不该这样说吧。 “我的元辅啊,难道您真认为天子召见你们,就只是想编修两朝实录吗?”孙如游走到方从哲跟前,皱起眉头道。 “难道不是吗?” 方从哲皱眉道:“虽说此事现在提及是早了些,毕竟谥号、庙号商拟暂无定论,可天子的态度很明确,甚至要从内帑拨银……” 孙如游轻叹一声,出言打断道:“元辅啊,像诏修两朝实录这等要事,何时都可以组织编修,为何天子非急着编修呢? 适才元辅也提了,谥号、庙号商拟暂无定论,此事没有盖棺定论前,如何能编修两朝实录啊。” “景文的意思是说…天子是在有意为之?” 方从哲想到了什么,“天子真正在意的,其实是那份名单上所列官员?” “是啊!” 孙如游说道:“元辅就没回过味来?元辅仔细想想,从首次早朝兴午门廷杖,天子做的那些事,有哪件是多余的?” 方从哲沉默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新君做的事情真不少,让骆思恭秘增锦衣卫旗校,命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杖毙和东林党交好的王安,召锦衣卫进驻紫禁城,内廷大换血,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 仔细回忆的方从哲,越想越觉得心惊,特别是前几日的那场大朝会,使得方从哲联想的更多。 在这一连串的风波下,不少人的注意和想法,在不知不觉间被牵着走,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还没有从上个风波走出,就被骤然引进下场风波,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多想,就只能别动的去应对。 新君太可怕了。 孙如游心生唏嘘,错非是那场大朝会发生的事情太多,孙如游根本就没想到这些。 “元辅就没有发现,天子很忌惮东林党吗?” 孙如游收敛心神,看向方从哲说道:“不,应该很提防东林党,天子做的这些,不就是在压朝中的这种乱象吗?” “那这跟翰林院有何关系?” 方从哲皱眉道。 “红丸、移宫两案是谁负责的?”孙如游继续道:“新起的萨尔浒之战案,又是谁在负责的?” 洪承畴。 袁可立。 被孙如游这么一提醒,方从哲想明白了。 “其实从大行皇帝驾崩,到天子奉诏即皇帝位前夕,在此期间发生的事情,已让天子起了怀疑。” 孙如游神情凝重道:“别看天子对东林党有提防,可是同样对于我等,也是持有怀疑的态度。 不然在过去这些时日,天子除了传召过英国公张维贤外,还召见过其他顾命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大行皇帝朱常洛驾崩前,钦定的顾命有十三位,意在辅佐新君处理朝政,可过去这段时间内,朱由校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找这些顾命商榷。 商榷什么? 朱由校要做的那些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只要敢泄露出去的话,就会引起大批的反对声。 这哪里是辅佐他统御天下,这分明就是巩固皇权的绊脚石! “景文是让本辅促成天子所想?” 方从哲沉吟刹那,看向孙如游道。 “不错!” 孙如游语气坚定道:“现在这种态势,唯有想天子所想,才能争取到更多主动,不然等那批东林党人进京,我等的处境将会更艰难。”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恐朝野间的议论会很大。”方从哲反而有些踌躇,“毕竟这不是什么小……” “元辅啊,所以你糊涂啊。” 孙如游皱眉道:“您也不想想东林党为何能势起?那不是得大行皇帝的信赖吗?您是内阁首辅,要是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就算真有人非议什么,您觉得这首辅之位,能从你手里丢掉吗?” 方从哲所在的公事房,孙如游不断地劝说着,其他地方也有着各种争议,唯独是内廷的乾清宫,却没有任何波澜。 乾清宫。 东暖阁。 “杨卿是打算一直跪着?”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没有看跪地的杨涟,继续批阅着眼前的奏疏。 “如若陛下不能采纳臣的谏言,那臣就一直跪着。” 神情憔悴的杨涟,声音有些沙哑,向朱由校作揖道:“陛下在那场大朝会上,很多决断都是动怒下所致,国朝有国朝的法度,就算真有存疑之处,也该由三法司进行会审,而非是让厂卫介入其中,更不该……” “行了,这些话就别再重复了。” 朱由校放下御笔,摆手打断道:“朕做的那些决断,没有一件是动怒下所定,皆是深思熟虑而断。” 还真是个谏臣啊。 看着眼前的杨涟,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其实眼下的东林党,并非都是空谈误国之辈,也有一批能够驱使的人。 比如说杨涟。 比如说左光斗。 就看怎样用了。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最忌讳的便是一刀切,随便就贴上身份标签,真要是那样的话,天下将无人可用。 朱由校从来都不否认,这世上存在一心为公的做官者,可像这样的群体却凤毛麟角。 多数选择做官的,那必然是有诉求的。 或为名。 或为利。 管他品性如何,道德怎样,只要是人都摆脱不了,要真是人人都没有诉求,大明岂会这样? “起来陪朕走走吧。” 朱由校从罗汉床上下来,看了眼杨涟,“这段时间朕也算熟悉些国政,卿家,不要只把眼睛盯在朝堂上,别被人当做枪来使,自己还浑然不知!” 杨涟眉头微蹙,他不懂天子所言何意,自己所做诸事,皆是为了大明社稷,何来被人当做枪使之说? 第35章 只争朝夕 “杨卿忝为兵科都给事中,亦是皇考钦定顾命之一。” 朱由校走出东暖阁,看着渐落的太阳,抬脚朝前走去,“今日我们君臣间不聊朝事,就聊聊这萨尔浒之战吧,朕最近几日,御览了不少涉及此战的奏疏和案牍,杨卿觉得此战为何输掉的是我大明?” 嗯? 瘸着腿的杨涟,跟在朱由校的身后,听闻天子所言,眉头不免微蹙。 杨涟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聊及此事。 尽管萨尔浒一战结束一年有余,然而此战惨败的影响却从没有结束,甚至当前的辽事动荡,就是因此战的败北而直接导致。 “萨尔浒之战落败,实乃拖延太久、人心不齐所致。” 杨涟沉吟刹那,朝着朱由校微微欠身,边走边说道:“从万历四十六年始,建州一带局势骤变,建虏奴酋努尔哈赤狼子野心,妄想侵占我朝辽土,吞并敌对的叶赫部,于四月中矫发所谓的七大恨……”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杨卿,朕想聊的是萨尔浒之战,为何落败的是大明,而非是建虏如何一步步势起。 建虏对大明有不臣之心,以下犯上蓄意造反之事,朕是清楚的。 倘若按杨卿这样去聊的话,那就要先聊聊此前数十年间,大明针对女真各部的政策,究竟是对是错了。” 杨涟脸色一滞。 朱由校负手前行,没有去看杨涟是何反应。 其实通过杨涟适才所言,朱由校就可以感受到杨涟的心里,是将自己当做涉世未深的小皇帝。 皇帝就是皇帝,不分大小! 身处晚明这等特殊时期,各种矛盾与隐患交替爆雷,这就注定朱由校不能耽搁时间,必须要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眼前的乱局破开,否则一步赶不上,就会步步赶不上,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其实像杨涟的这种想法,在大明朝野间很普遍,但是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想法继续存在。 无他。 被人在心里视作小皇帝,如何能生出敬畏? 大明的风气崩坏太严重了。 朱由校必须要逆转回来。 倘若被人继续视作小皇帝,即便朱由校做的再多,恐在很多人的眼里,自己就是被身边奸臣蛊惑,那样就全乱套了。 “杨卿为何不说话?”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杨涟,神情自若道:“莫非杨卿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臣,臣……” 杨涟忙作揖行礼道,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讲。 被天子那样打断,杨涟的思路也被打乱。 “那朕提几个问题。” 看了眼在御前跟随的刘若愚一行,朱由校语气淡然道:“其一,为征讨以下犯上的建虏叛逆,确保辽地和建州安稳,朝廷任命杨镐就任辽东经略,调遣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等诸镇诸地精锐齐聚辽东前线,为何上述诸军在原驻地时,军纪没有太大纰漏,可是去往辽东就渐渐崩坏了?” “其二,杨镐究竟是否履行了辽东经略的职责?在明知征讨建虏叛逆的前提下,为何其在坐镇辽东期间,没有理清各处的职责所在,没有及时做出各项调整,没有谴派斥候刺探军情要务,没有安抚好从诸镇诸地调遣的军队,没有筹措好大军出征前的各项准备呢?” “其三,为何建虏对我辽地情况这般了解?杨镐在坐镇辽东期间,是否觉察到这些异样?如果没有觉察到这些,那么又是为何没有觉察到?” “其四,在万历四十七年正月,建虏再度向叶赫部展开攻势,为何杨镐明知此事,却未派一兵一卒呢?直到事态异常危急时,杨镐才下达一些决定?” “其五,杨镐作为辽东经略,负责主持辽东防务,为何一直拖延时间,迟迟不向建虏发起攻势?除了一味地向朝廷诉苦,没有展开有效的应对措施,致使皇祖父心忧辽事,数次催促杨镐起兵,这才决意向建虏叛逆展开攻势。” “其六……” 朱由校思路清晰的提出问题,听的杨涟双眸微张,有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到,尽管他是兵科都给事中,可是涉及到实际的战争谋划,却并非他的强项所在。 杨涟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里。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从侧面就反应出很多的问题,国库空虚、组织混乱、武备松弛、贪腐严重、文贵武贱、情报崩坏、统属不明…… 面临种种的问题和弊政,倘若大明能赢下萨尔浒之战,将建虏八旗重创之,这反而是有问题。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使得大明国力被空耗很多,精锐之师损失惨重,国朝威仪被踩在地上。” 朱由校冷哼一声,眸中掠过寒芒道:“杨镐这个辽东经略当的,真是前无古人啊,朕都有些佩服他杨镐!” 仅仅是站在军事层面,大明军队的腐败堕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或许尚有一批能战之师,但要是不能去有效解决,文官群体想把持着军权,以文官统御军队的模式,大搞那套瞎指挥、乱操作的理念,大明宝贵的精锐之师就折损殆尽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想起一桩很可笑的事情,都言建虏八旗的高层,是人手一本《三国演义》做兵书,可建虏针对的就是大明文官啊,负责统御大军的那帮文官,做的那些事情都能在《三国演义》上找到参照,这是何其嘲讽的现象。 杨涟沉默了。 一向斗志高昂的他,在听到新君所提种种,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卿觉得时下的辽事,是否会继续糜烂下去呢?” 朱由校一甩袍袖,眼神凌厉的看向杨涟,“从朕奉遗诏即皇帝位,可以说压力很大,朕想问问杨卿,你作为皇考钦定的顾命,此前有想过辽事吗?那么其他顾命,此前有想过辽事吗? 没有!! 朕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一个個对国朝面临的危局,没有一个是真正上心的,却把心都放在别的方面了。 杨卿说朕做事武断,那朕想要问问杨卿,你的心摆在何处了?你的眼睛是不是只盯着朝堂了?是不是说就算辽东全丢了,那也是无所谓的小事啊!” “陛下!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面对天子的质问,杨涟忙作揖行礼道:“臣……” “没有这样想,那为何这样做?” 朱由校打断道:“朕是大明的皇帝,朕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错的,这世上谁都能坐视社稷崩坏下去,唯独朕不能! 从皇祖父驾崩以来,瞧瞧这朝堂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杨涟深得皇考信赖,难道你就是这样报效皇考的信赖吗? 朕给伱讲的这些话,你都给朕好好想想,看看究竟是朕错了,还是你错了,要是还想不明白,杨卿就继续跪在午门外,朕绝不会理会!” 言罢,也不管杨涟怎样想,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乾清宫快步走去,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纷纷低首跟在身后。 杨涟怔怔的站在原地。 朱由校最厌恶的就是党争内耗,这是毁掉大明的根源所在,倘若没有党争内耗,就区区一个建虏,怎么可能会代替大明问鼎神州? 恰恰也是这样,他既然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坐视这一切不管,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彻改这个烂透的大明! 第36章 都是朕的钱! 想干预和制衡朝堂,想将党争内耗控制住,就必须弄清诸党各派的关系,掌握他们代表的利益站位,知晓各自间的微妙关系,尤其是姻亲、门生、故吏、座师这些,这在大明官场较为普遍。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朱由校身为大明天子,倘若连这些都不能做好,就别想着治理好大明,更别去想拨乱反正。 捧一派、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在今后较长的时间内,会成为朱由校掌控朝堂的重要手段之一。 一个个不是都喜欢争吗? 好啊! 那就让你们争,让你们斗,在争斗中逐步实现新老交替、皇权巩固增持,将某些糟粕扫进历史垃圾堆。 乾清宫。 西暖阁。 “皇弟临摹的字,比朕要好很多嘛。” 朱由校面露笑意,端详着朱由检临摹的大字,不加吝啬的夸赞,“看来大明今后要多位贤王了。” “谢皇兄夸赞。”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 和最初相见时比较,近些时日的相处下,朱由检表现不似先前那样拘谨,时不时在朱由校的面前,也会露出些笑容。 少年郎本就该这样嘛。 活泼,好动,爱笑…… 过去紫禁城怎样,朱由校不管。 但现在紫禁城的主人,是他,一切就要按他所想! 大明宗藩制度的谋改,就从调教朱由检开始。 “皇爷,奉诏离京的方正化几人,向御前呈来奏报。” 殿外,刘若愚恭敬的作揖禀道。 “呈来。” 朱由校淡淡道。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穿着大红蟒袍的刘若愚,低首弓腰走进殿内,手捧几封奏疏,朝自家皇兄走去。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御览着上面的内容,很快,这几封奏疏就被朱由校看完了。 “拟几道上谕,呈报朕已知晓,赴顺天、永平两府募兵,要从快着办,差事办好了有赏,办砸了必罚。” “奴婢遵旨。” “有司赴山东、河南两地募兵,落实下来没有?” “禀皇爷,据司礼监所禀,皆已离京赴山东、河南……” 朱由校露出一抹淡笑,效率还算挺快的,等各处所募新卒归京,围绕着新军的操练就能开展了。 想要牢牢抓住兵权,就必须有能驱使的群体。 皇家近卫都督府、御马监直辖的军队,朱由校是寄予厚望,他要狠砸一笔钱粮,继而练出一批好兵。 给足饷,吃饱饭,可以将这两项有效落实下来,朱由校相信所募的新卒,即便经历再苦再累的操练,也都会咬牙去坚持。 “那批川浙兵有消息没?”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刘若愚道。 “暂没有回函。” 刘若愚如实禀明。 “有消息传来,及时呈递御前。” “奴婢遵旨。” 朱由校有些感慨,大明的交通设施太落后,许多事情想要推动起来,是需较长的时间周期的。 想有效干预辽事,避免建虏侵犯辽左,朱由校必须考虑到这些,辽东前线相隔京城千余里,想逐步平定建虏叛乱,不是调遣军队那样简单的,更重要的后勤保障供应,这才是重中之重。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好在时间上还算充沛,这让朱由校还能进行布局,辽左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否则辽东必危。 “皇兄,您募兵是为了平虏乱?”见刘若愚退下,朱由检有些紧张,抬头看向朱由校说道。 “哪会这么快啊。” 朱由校笑了笑,“所募的那些新卒,想要蜕变成百战之士,没有经历操练,没有见过血,如何能赴辽地参战。” 在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下,皇家近卫都督府、御马监所募新卒,大概率是不可能赴辽地参战,不过调来京城的川浙兵却可以。 之所以要将川浙兵调来京城,一个是进行战前整训,一個是协助操练新卒,一个是发足饷吃饱饭,一个是震慑朝堂。 可以硬撼建虏的川浙兵,不该像踢皮球一样,在辽地被踢来踢去,大明文官不懂得爱惜强军,但朱由校视为珍宝! “皇兄,建虏真的很强吗?”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难道比我明军还强?” “是很强。” 朱由校正色道:“但在我明军之中,同样有能硬撼他们的精锐之师,这场建虏叛乱,对我大明是威胁,但同样是转机。” 朱由检露出狐疑,他不懂皇兄所言转机是何意。 西暖阁外,魏忠贤、王体乾一行,行色匆匆的感慨,眉宇间皆透着复杂神色。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王体乾,拜见皇爷。” “奴婢李永贞……” 殿外响起数道声音,这让朱由校眉头微蹙,司礼监一行皆至御前,看来审查内廷的账有眉目了。 “都查清楚了?” 朱由校没离开西暖阁,坐到罗汉床上,看着进来的魏忠贤一行,朱由检则静静的站在一旁。 既然要调教朱由检,让他成为大明贤王,辅佐推动宗藩谋改,今后海外移藩的先驱,那么朱由校就不会让其读死书。 “禀…禀皇爷,都查清楚了。” 跪地行礼的王体乾,余光看了眼魏忠贤,额头生出细汗,言语间带着忐忑道:“司礼监已悉数汇总,还请皇爷御览。” 说这些时,王体乾心跳不由加快。 过去这些时日,司礼监上下没黑天没白天的查账,丝毫不敢懈怠,可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胆寒。 厚厚一摞奏疏,被搬到朱由校身旁短案。 朱由校一封一封的看着,脸色愈发的凝重,西暖阁的气氛很压抑,朱由检能感受到自家皇兄的很生气。 “他们怎么敢!!!”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怒摔奏疏,眼神凌厉道:“内廷下辖的皇庄皇店,竟然有三成之多,连续数年未向内帑递解子粒银,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超五成的所递解的子粒银,竟不足先前的一半,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好啊! 真是太好了,朕真是没有想到,这帮家伙竟猖獗到这等程度,贪了内帑的银子不算完,竟然还挖空心思要从内帑捞,朕也算是开了眼了!” 第37章 绣春刀!斩尽魑魅魍魉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一行人大气都不敢喘,身如筛糠的跪在地上,他们都知道皇爷动怒了,起了杀心。 别看他们贵为司礼太监,在内廷身居高位,然而此前内廷经历的种种,他们谁都不敢忘记啊。 王安一系党羽悉数逮捕,郑贵妃一系心腹悉数杖毙,李选侍一系近侍悉数暴毙,这些虽没有传出内廷,可内廷的太监宦官谁不知晓? “刘若愚!召骆思恭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坐在罗汉床上,既然内廷的账查清了,那么是时候进行清算了。 此前将紫禁城的太监悉数换掉,那仅是一个开始,内廷存在的这套班底,除了紫禁城的太监宦官,尚有留守南京的太监宦官,看守皇陵的太监宦官,负责皇庄皇店的太监宦官,外派镇守的太监宦官。 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上来就将万历朝的矿税废除,这也让大批的镇守太监没了差事,唯一的出路就是归京。 涉及到税的事情,朱由校知道猫腻很多,想改革困难重重,但就算是再难,朱由校也要进行深改。 大明财政问题太多,如若不进行深改,大明就是死路一条,这是一个长期斗争博弈的过程,急不得。 不过涉及征税诸事,朱由校不会再让太监宦官插手,万历朝的矿税问题,要是没有太监的胡作非为,断不会尖锐到那种程度。 只是对万历帝而言,牵扯到某些群体的既得利益,除了能重用内廷太监宦官,根本就找不到人来负责此事。 税收! 税收! 这里面深埋的雷太多了。 如何谋改征税诸事,要耐心等待时机才行,朱由校当前要做的是稳住朝堂,稳住辽事,抓住兵权,设法让内帑开源。 一手抓枪杆子,一手抓钱袋子,这样做皇帝才有底气。 所以从决定杖毙王安、清扫内廷之初,朱由校就盯上了皇庄皇店,他要有这些产业来给内帑开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西暖阁内安静极了。 朱由检无声的站在一旁,尽管双腿酸痛难忍,却不敢去动丝毫,瞅着跪地的魏忠贤、王体乾一行,朱由检知道司礼监查的事情,让皇兄生怒了。 “臣…骆思恭,拜见陛下!”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奉诏进宫的骆思恭,此时微喘着朝殿内作揖行礼。 “进来吧。” 听到天子的声音,骆思恭不敢迟疑,当即低首朝殿内走去,瞥见魏忠贤一行跪在地上,骆思恭敏锐的觉察到有大事。 “骆卿,锦衣卫这把刀,还利吗?” 看着眼前的骆思恭,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陛下所颁旨意,锦衣卫无敢不遵!!” 骆思恭当即跪地,行跪拜之礼,向天子表明决心。 当初奉诏进驻紫禁城,清算王安一系,尽管让骆思恭背负很多骂名,但他也如愿得到想要的。 对于骆思恭而言,想保住现有权势和地位,就必须要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否则他的一切都将不保。 “好,这才是朕的锦衣卫。”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落在骆思恭的身上,“骆卿,抽调锦衣卫能调遣的所有旗校,给朕离京开赴各地皇庄皇店,控制住所有的掌庄掌店太监,下辖庄头、伴当等,等待东厂进行审查。 朕要强调一点,锦衣卫此次奉诏行事只涉皇庄皇店,倘若事后敢让朕知道,有谁敢惊扰到地方,严惩不贷!” 这是要大动干戈啊! 骆思恭心下一惊,内廷所辖皇庄皇店众多,遍布北直隶各府县,想要将这等差事办好难度很大。 “臣遵旨!” 可就算是再难,骆思恭也不敢推诿。 骆思恭能感受到天子的愤怒。 “魏伴伴,朕给你一个月。” 没有去看骆思恭,朱由校看向跪地的魏忠贤,“王体乾留守司礼监,让李永贞他们协助你,给朕领着东厂的人进行彻查,凡是有贪墨的,欺行霸市,为非作歹,逼良为娼者,统统给朕逮捕进京。 朕要把他们悉数凌迟! 查抄的那些银,地,粮,产悉数充进内帑,期间敢出现任何纰漏,魏伴伴,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奴婢等遵旨!”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一行纷纷叩首道。 魏忠贤心跳的很快,他能感受到皇爷这次是真起了杀心,这次差事倘若不能办好,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内廷了。 “都下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奴婢等告退。” 原本拥挤的西暖阁,只剩下朱由校、朱由检二人。 “皇兄…您别动怒。” 朱由检犹豫刹那,走上前,有些紧张的说道:“别被这些……” “朕为何要怒?” 朱由校露出淡笑,看向错愕的朱由检,“这批内廷的硕鼠要被悉数清理掉,朕除了高兴没有其他。” 朱由检:“……” 朱由校的转变,让朱由检愣住了,适才皇兄明明很愤怒,甚至喊打喊杀,为何现在却是这样? 朱由检想不通。 “皇弟,你要明白一点,恩威皆在上。”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想让底下的人办好差事,就要让他们猜不透你的心思,朕初登大宝,很多事,很多人,都需要慢慢的梳理,想将这些都做好,就要用一批人,杀一批人。 你现在还小,但伱要明白一点,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要有分辨的能力才行。”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脑袋很乱的朱由检,沉默良久,依旧有很多没想通,但却作揖应道。 “没事,不着急。” 朱由校站起身来,轻拍朱由检的肩膀,“有些事情唯有经历了,你才能领悟真谛,此事你要做的,就是管好嘴,竖起耳,多去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朕,明白吗?” “臣弟明白。” 朱由检再拜道。 铲除负责皇庄皇店的这帮硕鼠,朱由校可谓是赚大了,不仅能查抄一批金银,还能清除掉这批隐患,顺带他还要震慑内廷现有的太监班底! 第38章 张维贤奏对 在毫无征兆下,大批厂卫齐出京城,去向不明,动作不明,一时间京城众说纷纭,更让朝堂暗流横生。 居于乾清宫的新君,乾纲独断的明确诸多事宜,这让朝中的诸党各派猜想连连,然谁都揣摩不透新君所想。 “袁卿所忧之事,朕理解。” 朱由校坐于宝座,看向坐在锦凳的袁可立,“萨尔浒之战牵扯很多事宜,逮捕杨镐、李如柏他们,国朝想要重审此案难处很多。 杜松、刘綎、马林这些人都战死了,其他参战者要么战死,要么戍边,如何查,怎样审,就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 何况从朕定下萨尔浒之战案以来,为杨镐、李如柏申辩者众多,想必袁卿也承受很大的压力吧?” 袁可立默言。 在那场大朝会上,天子钦定他主审萨尔浒之战案,虽说被晋升为大理寺左少卿,可袁可立的心里,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毕竟此案非同寻常。 杨镐也好。 李如柏也罢。 稍有处置不当之处,必会生出风波,然时下的大明,岂能经受住新的风波? “不过袁卿…恰恰是此案非比寻常,朕才交由你来审。” 瞧出袁可立的心思,朱由校继续说道:“朕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查明真相,要定成铁案,要给战死的大明儿郎一个公道!!”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起身作揖道。 萨尔浒之战惨败出现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也是从此战为转折点,使得辽地局势开始逆转。 朱由校决意定案调查,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要让朝堂知晓,要叫天下知晓,但凡给大明带来重大损失者,不管是谁都必会追究责任,而非是和稀泥一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想要逐步的从文官群体手中,将逸散开的兵权聚拢重塑,朱由校就必须要让文官群体清楚的明白,想要插手军事可以,打赢了有赏,打败了有惩,唯有这样,才能实现文武兼济的战略构想。 “皇爷,英国公求见。” 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抬手作揖道。 “袁卿,你先下去忙吧。” 朱由校闻言,看向袁可立道:“有朕在,谁妄想影响袁卿审案,朕会来管,袁卿不必分忧此事。” “臣领旨。” 袁可立当即作揖道。 看着离去的袁可立,朱由校双眼微眯,袁可立要能审理好萨尔浒之战案,那算是在朝站稳跟脚了,到时就能进一步重用。 不急。 要慢慢来。 像袁可立这等大才,朱由校不会不重用的。 不过凡事总要有個过程。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免礼,给英国公赐座斟茶。” 看着眼前的张维贤,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 自颁布中旨命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其已经很久没有进宫,甚至那场大朝会,张维贤也以染疾为由没去参加。 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言其他。 朱由校在等。 等着张维贤来见他。 “陛下,自臣奉诏提督京营戎政以来,唯恐辜负陛下所期。” 张维贤没有坐下,反掏出一份奏疏,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故而在此前一段时间,臣借故不出,秘密巡察驻守京畿各处京营驻地,时下戍守京畿的京营也好,京卫也罢,皆存在着严峻的问题,臣都逐一整理书写,请陛下御览。” 看来张维贤是做出选择了。 看着低首朝张维贤走去的刘若愚,朱由校嘴角微扬,对张维贤的表态,朱由校心里是满意的。 能不能办事另说。 态度很重要! 要是没有态度,就算能力再强,朱由校也不会重用。 对于戍守京畿的京营、京卫现状,朱由校是清楚的,就算不看张维贤呈递的奏疏,朱由校也知这些军队,多数是不堪重用的。 否则万历帝在世期间,就不会独抽调各镇各地精锐,而不调遣京营京卫参战,毕竟从距离上来说,戍守京畿的京营京卫要更近。 “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屯田,盗卖军械火器。” 御览着张维贤所呈奏疏,朱由校面不改色道:“爱卿,你觉得这样的京营,能成为朕信赖的梁柱吗?” “不能!” 张维贤态度坚决道:“时下国朝处境艰难,如若京营继续糜烂下去,必然会拖累到社稷安稳,然整饬京营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恐会引发兵变,继而威胁到京城安稳,此事要想办好的话,需徐徐图之。” 作为大明勋贵的一员,京营存在哪些猫腻,张维贤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其此前也曾有些这种行为。 如若是在从前,张维贤才不愿趟这趟浑水,就算贵为英国公又如何?触碰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那也要身陷其中。 可自从新君隐晦的政治许诺,加之新君在此期间,所做的种种事情,张维贤的态度慢慢变了。 徐家之殊荣,张家能得否? 这句话在张维贤的脑海里,可谓是徘徊了许久,张家一脉强盛时,可不止一个国公爵,还有别的爵位,只是并非世袭罔替。 现在有机会了,张维贤不心动才怪! “爱卿说的不错。” 朱由校合上奏疏,颇为赞许的看向张维贤,“整饬京营之事的确急不得,再等几日吧,朕会帮爱卿破局,后续如何整饬京营,爱卿还需好好思虑,朕就一个原则,京营要变,哪怕裁撤部分建制,也要把风气给朕逆转回来,国库拨银供养京营,是为国养精锐之师,而非进某些人的腰包。” “臣遵旨!” 张维贤当即作揖道。 其实朱由校心里也清楚,张维贤呈递的这份奏疏是带着政治试探的,一个是看他敢不敢做,一个是看他会不会守诺。 相较于大明社稷的安稳,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朱由校还真没有放在眼里,要是连这点承诺,朱由校都办不到的话,那今后谁还愿奉旨行事? 孰轻。 孰重。 朱由校是能拎清楚的。 大明社稷都要保不住了,死攥着爵位不敕封何用?朱由校能想象的到,后续涉及整饬京营的事,必然会生出风波的。 第39章 紫禁之巅(1) 西苑,内教场。 “快点!” “跟上!” 几名宦官不时呵斥,绕着校场跑圈的人群分散,被甩在最后面的十数名青年,喘着粗气,大汗淋漓,颇为狼狈的追赶着。 “皇爷说了,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就要想着为大明尽忠,而不是混吃等死,不蒸馒头争口气,难道你们愿意被世人一直说是纨绔子弟吗?” “皇爷说了,从你们被选进勋卫的那刻起,就别幻想过去的好日子了,来到勋卫,进了大内,要做的就是服从,就是吃苦!” “皇爷说了,勋卫没有嫡庶之分,没有排资论辈,想得到重用,想成为大明好儿郎,就拿出真本事来!” “皇爷说了……” 内教场的一处区域,站着数十众的年轻宦官,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声音洪亮的喝喊一遍。 周而复始。 从不耽搁。 置身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绷,谁都不清楚今上,是否会心血来潮的过来。 “这些时日在内教场进行操练,勋卫里可有不服管教者?”相隔较远处,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松散稀疏的人群,神情看不出喜悲。 “禀皇爷。” 身旁站着的太监忙低首作揖,“最初是有一些不服管教者,觉得太累,觉得没用,操练时不上心,但打了几顿板子后就好了。” 一帮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勋贵子弟,想改变他们过去养成的习惯,并非是短时间内就可以促成的。 “响鼓还需重锤敲!”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嘉乐殿走去,“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朕允许他们之中有废物点心,但绝不允许有孬种,纪用,给朕盯紧勋卫操练,差事办好了,就去御马监任职。” “奴婢遵旨!” 纪用难掩激动,忙作揖行礼道。 可以进司礼监或御马监,在内廷的太监或宦官里,那都是朝思暮想的事情。 内廷的天早就变了。 曾经那帮掌权的太监群体,死的死,罢的罢,一批徘徊在边缘地带的群体上位,这一系列变故,早让内廷对新君愈发敬畏…… 对纪用所想云云,朱由校并不在意,前去嘉乐殿的途中,朱由校想的是勋卫,这是唯勋贵子弟才能进的队伍。 朱由校比较看重勋卫。 哪怕勋卫的成材率很低,可真要能调教一些出来,回报率很高,对时下承袭爵位的那帮勋贵,朱由校多数都没有瞧上,唯一值得惦记的,便是他们藏着掖着的万贯家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宝藏。 仅是在京的这帮勋贵,各家的身家真要进行汇总,恐抵得上国库与内帑的总和,如此还要翻上几倍。 倘若能把这笔宝藏收割,朱由校就能促成很多事情,继而形成质变倾斜向量变,推动大明去改,去变。 朱由校在放长线钓大鱼。 短期目标回报,让勋卫充当质子,遴选可塑之才,使在京勋贵皆有顾虑,为彻改京营京卫谋势,让文官群体胡乱猜想…… 此后还有中期和长期的目标回报,身处在错综复杂的大势下,就不要去奢望绝对的黑与白。 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这世间哪有绝对之言? 绝对的公平有过吗? 不过是政治愚民的统治工具罢了。 “奴婢拜见皇爷!” 带着惧意、惶恐的声音,回荡在嘉乐殿内,朱由校扫视眼前这帮跪地的宦官,神情看不出喜悲。 伴驾的刘若愚、王体乾、纪用一行,此刻正警惕的看着这些宦官,生怕出现任何意外状况。 “你们被羁押在御马监,应该都还不知道,唯权阉王安马首是瞻的魏朝之辈,皆已被朕杖毙了吧?”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坐到一名宦官搬来的锦凳上,环视着眼前这帮宦官,“至于你们,朕应该如何处置呢?”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宛若惊雷一般,在这些面露恐惧,心跳加快的宦官耳畔炸裂开来。 “皇爷饶命啊!奴婢从没有任何歹念啊!” “奴婢就是天家的家奴,奴婢忠心耿耿啊!” “皇爷!奴婢……” 嘈杂声在殿内响起,这帮宦官不停地磕头,甚至一些宦官的额头都磕出血来,朱由校眉头微蹙。 “闭嘴!” 瞧出天子的不悦,刘若愚当即上前,厉声喝道:“谁再敢于御前聒噪,乱了体统,悉数杖毙!” 众人尽皆闭嘴,身如筛糠的跪着。 “曹化淳。” “奴婢在!” 在这群瑟瑟发抖的宦官中,就见一人趴地膝行,朝朱由校所坐而来,王体乾、纪用几人见状,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 “奴婢曹化淳,叩拜皇爷!” 打量着眼前的曹化淳,朱由校双眼微眯,眼前这帮宦官都是进宫之初,或多或少与王安或其党羽,有那么些微妙关系的人,底子还是比较干净的。 就像这个曹化淳家境寒微,十二三岁左右入宫,比较幸运去了内书堂培养,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得了司礼太监王安的赏识。 本以为今后能得提拔,可惜世事无常,王安被朱由校杖毙了,而他则因为这层关系被逮捕了。 钻营抱团,不止在外朝很常见,在内廷就更常见。 内廷竞争之激烈,往往与死亡挂钩。 朱由校很清楚这些,诸如认干爹干孙这种事,就算再怎样打压,也绝不可能消失,人性就是这样。 与其去舍本逐末的打压这些,倒不如完善内廷体系,明确各项制度,构建起多班底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的新格局,在到一定年限就更新迭代。 “曹化淳,朕要是想让你带队,奉旨去办件差事,你觉得自己能让朕放心吗?”朱由校语气淡漠的看着曹化淳。 “奴婢是皇爷的家奴,只要是皇爷的旨意,奴婢就算是万死,也必然能将差事办好!” 曹化淳当即叩首表态,“如若奴婢将皇爷交代的差事办砸,奴婢愿自裁谢罪!” 朱由校笑笑,摆手道:“先把他们都带下去,曹化淳留下。” “奴婢遵旨。” 刘若愚几人当即领命,随后便指挥着伴驾的宦官,将那些跪地宦官悉数带离殿内。 第40章 紫禁之巅(2) “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就不止一次的听过一些话。” 朱由校神情自若,瞅着跪地的曹化淳,语气平静道:“说的是什么呢?内廷太监也好,宦官也罢,奉旨离京赴各地办差,不似在内廷那样,就开始膨胀起来。 诸如目无法纪,祸乱地方,逼良为娼,欺行霸市等累累恶行,总而言之就是没有不敢去干的。” 跪地的曹化淳也好,留下伴驾的刘若愚、王体乾也罢,都很是紧张的低下脑袋。 “曹化淳,朕要是让你奉旨离京,是不是也会做这些事情?”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看向跪地的曹化淳说道:“毕竟离开了京城,这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真在私底下做些什么,朕身处大内也不知情嘛。” “奴婢不敢!” 心下一惊的曹化淳,忙叩首道:“奴婢就是皇爷的家奴,这天下都是皇爷的,奴婢就算是万死,也不敢背着皇爷做这些事情。” “原来这天下都是朕的啊。”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你要是不这样说,朕还以为这个天下,不止是朕的呢。” 刘若愚、王体乾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一刻他们联想到很多,心跳的也快了不少。 “朕要颁几道中旨至辽地。”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曹化淳说道:“差事办好了赦罪重用,差事办砸了处以极刑。”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应道。 让受到牵连的曹化淳,领队赶赴辽地颁旨做事,是朱由校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皇权专制统治下,内廷的太监宦官是依附于皇权的特殊产物,想要选择重用他们,就要知晓双刃剑的利与弊。 通过此前的内廷清扫,朱由校知晓当前的内廷,皆对他生出了敬畏心,也知晓他的底线是什么。 不过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特别是牵扯到辽地的事情。 此时的曹化淳比谁都要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还有用,还有价值,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王体乾,时下内帑的存银,司礼监清查出来没有?” 朱由校看着眼前的曹化淳,却出言对王体乾询问道。 “禀皇爷,内帑存银清查出来了。” 王体乾心下一紧,忙作揖禀道:“司礼监经过多次核算,内帑银共计731万余两,各式细料……” 真穷啊。 朱由校听着王体乾的详细禀明,心底生出唏嘘,万历帝御极登基四十余载,内帑积攒的家底不少,可惜泰昌帝御极一个月不到,前后从内帑拨走几百万两银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此外谁也没料想到泰昌帝会骤崩,这前前后后又花不少银子,体面是需要用银子来支撑兜底的,国丧这部分花的大头,多数是由内帑拨出来的。 “拨200万两内帑银,司礼监调遣人手押解,由曹化淳负责领队,离京赴天津三卫,征调可靠海船,秘赴辽前去找辽东经略熊廷弼。” 朱由校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刘若愚,记第一道中旨,内帑直拨的200万两银子,熊卿一半用于戍守辽前诸军所欠军饷,一半用于募集辽壮所需。 所发欠饷朕会让内监曹化淳一行监督发放,谁要是胆敢贪这部分内帑银,朕绝不轻饶。 至于所募辽壮,熊卿当谴可靠之人,赴辽南诸卫寻无产者,以辽南诸卫治下矿工为主进行募集,年限15至40间,老实忠厚优先,血亲同进优先,编练一支两万众的足额新军,给足饷,吃饱饭,于辽阳一带扎营操练,遣忠勇良将统辖,归熊卿直辖……” 刘若愚一边速记中旨内容,一边构思如何进行草拟。 中旨是有格式的,像朱由校说的这种大白话,肯定是不行的。 服侍在御前的太监,没有文化底蕴无法胜任。 “曹化淳。” “奴婢在。” 讲完第一道中旨内容的朱由校,看向曹化淳道:“涉及到发饷一事,你要亲自带队跟进,让熊卿遣人随行,给朕好好盯着,将拖欠的军饷,必须实发到底层将士的手里。 给朕明确告诉他们,这只是一部分,余下所欠军饷,朕这个大明皇帝,后续会分批补发到位,兵部不拨,朕的内帑拨。”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应道。 大明军队拖欠粮饷之事很普遍,朱由校想有效解决此事,需要做很多事情,整顿中央财政,解决吃空饷喝兵血,打击山头主义等等,这不是一個较短的时间,就可以起到相应作用的。 在明军麾下的底层将士,一个个还是太好了,被拖欠粮饷,被贪墨粮饷,被苛待谩骂,除非是被彻底逼到绝路上,才会出现哗变闹饷的事情。 要是朱由校的话,早撂挑子不干了。 连吃饱饭都无法保证,保个屁的大明。 辽东拖欠粮饷的窟窿太大,就算是朱由校也只能慢慢补,等到辽东局势能稳定下来,建虏气焰被打压下来,有些账就该一起去清算了! 至于拿银子让熊廷弼在辽南诸卫募集辽壮,编练新军,归熊廷弼直辖,一个是为后续的战事提前布局,一个是待这批新卒经历战事后,于战场见过血后,朱由校会将他们悉数召进京城,以增强京营的军事力量。 “第二道中旨,辽东经略熊廷弼心忧社稷,奉旨镇御辽地期间,功劳卓著,升授通奉大夫,赐蟒袍,朕知辽事艰巨,卿于辽地很难,为彰卿在辽地之名,特赐王命旗牌……” 刘若愚惊住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皇爷要赐熊廷弼王命旗牌,这份殊荣太大了。 只是刘若愚哪里知道,朱由校做此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辽事太危急了。 辽地相隔太远。 朱由校跟外朝的诸党各派不同,他的眼睛不止盯在朝堂,更看向别处,特别是这个辽东啊。 面对猖獗的建虏八旗,朱由校要不提前布局谋划,就这样让辽地继续乱糟糟下去,那就等着辽左前线被突破吧。 现在的辽地太乱了。 组织结构乱。 权力分属乱。 地方秩序乱。 就朱由校知晓的情况,诸如辽东都司所辖诸多卫所,辽东本土的诸军,萨尔浒之战惨败滞留的残部,奉诏援辽的诸军,自发援辽的兵马,可谓是妥妥的派系林立啊! 而仅在军队这一层面上,已有抱团之势的辽派将领,背地里干的一些勾当,就值得人去深思了。 除了在军队这边,辽地的文官体系,诸如参政、巡察、分巡道、兵备道之类的,各种职能叠加,朱由校都很是佩服,在这等错综复杂的环境下,在辽地人心惶惶之下,熊廷弼赴任辽东经略以来,是如何一步步稳定人心,巩固辽地守备的。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越是处在局势混乱之际,就越是不能有太多的声音,否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那事情就只会被拖延耽搁,这也是为什么明军会在辽地不断战败的根源。 朱由校要给熊廷弼增加话语权,要绕开外朝的那帮文官,此次遣派曹化淳带队赴辽,就是秘密前去。 朱由校要打一个时间差,即便后续外朝诸党各派知晓了,出现再多的反对声,朱由校也能顶着压力继续推进谋划部署。 “第三道中旨,将派驻至辽地各处的内监镇守,悉数召归京城。” 听到这道冷漠的声音,曹化淳、刘若愚、王体乾几人,一个个心里都紧张起来。 “曹化淳。”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等到在辽诸事悉数明确落实,你给朕亲自带队,将那些外派的镇守太监,一个个都给朕召回京城,不准拖沓,以最短的时间召归,谁敢推诿怠慢,杀无赦,听明白没有。” “奴婢明白。” 曹化淳忙叩首道。 既然要干预和插手辽事,使得辽地可以逐步恢复稳定,那么像外派辽地的镇守太监,这种不稳定的因素,朱由校必须要替熊廷弼扫除掉。 让他们在辽地各处镇守或监军,除了让辽地变得更乱,消耗辽地的底蕴,起不到任何别的作用。 与其担心这样做,可能会让辽地生乱,会让某些人生出野心,倒不如从此刻起就抓紧整饬新军,只要中枢掌控的军队够强,朱由校就不惧叛乱。 “朕这里还有道口谕,将上述诸事做好后,你单独见熊廷弼颁布。” 朱由校站起身来,眼神坚定道:“熊卿,辽地安危牵扯到国朝社稷之稳定,伱忝为辽东经略,在辽地见到的事情,远比朕知道的要多,这点朕不否认。 但朕想问问你,你急躁的性情,所讲之言,所做之事,是否会影响到辽地稳定? 熊卿是否想过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可能让你身陷旋涡之下? 辽地的困境不是一日形成的,就算想要着手解决,也绝非是短时间内所能办到的。 朕坚信熊卿可以辅佐朕安定辽地,不过你的脾气该收收了,你的冲动该压压了,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朕希望熊卿可以将此言谨记于心,凡事多考虑考虑,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冲动做决定。” 曹化淳不敢懈怠的记着,但心里也有些震惊,震惊皇爷对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这份信赖。 “朕说的这些,尽快着办吧。” 讲完这些的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此次赴辽之事,朕不希望外朝知晓,该如何做,你们都清楚吧?” “奴婢明白。” “奴婢清楚。” 王体乾、刘若愚他们纷纷应道。 单单是押解200万两银子,就需要众多车驾和人手,更别提赶赴天津三卫后,还要征调一批海船,想要将此事办好并不容易,但就算是再难,王体乾他们也不敢懈怠。 走出嘉乐殿的朱由校,俯瞰着跪地的那帮宦官,“从即日起,你们就归曹化淳调遣,敢有顶撞者,敢有懈怠者,杀无赦!” “奴婢等遵旨。” 众人悉数应道。 牵扯到辽东的布局需要逐步推进,谁都可以急,可以乱,唯独朱由校不行,一步错了,就有可能导致辽地局势恶化,朱由校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时下朱由校可以做的,就是要巧妙利用好时间差,让所想的各项部署都能稳步推进,以确保辽左不会被建虏八旗攻陷。 第41章 百态(1) 正午的日头很毒,泛着金光的琉璃瓦,晃的人不敢直视,燥热,让人的心情烦躁。 乾清门。 轮值的诸侍卫上值军锐士,犹如雕塑般挺立,着甲挎刀,纵使汗水不断冒出,却没一人胆敢擅动。 新君中旨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特召部分在京勋贵赴任领职,每隔数日,就会有数条新规颁布,伴随着外朝的风波渐起,拱卫皇城与宫城的禁卫体系,也在悄然间逐步的调整和完善。 “为何今日所定巡查,点卯会空缺两次啊?!” 乾清门的值房里,一道铿锵声响起,“此前都督府就多次三令五申,负责巡查没有点卯,就等于没有巡查,这两次的巡查何人带队?!” “千户,您听卑职说,此事是这样的……” “别跟老子说这些,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职责,就是要确保皇城和宫城的万无一失,乾清门乃何等重要之地,竟然敢出现此等纰漏,你这个日值官有几颗脑袋!” “千户,出现的两次巡查点卯未记,并非卑职疏漏所致,实则是司礼监有不少奏疏案牍,急等着要送至御前,卑职作为日值官,需带队进行搜查,以确保每位至御前者没有携带违禁之物……” “这些是理由吗?规矩就是规矩,既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任职,就要知道,任何的疏忽和纰漏,都有可能造成隐患和威胁,此前颁布的那些新规,要求做到逐条熟记牢背,你他娘的记到狗肚子里了?” 班房里响起的声音,让赶至乾清门外的王在晋听到,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皇家近卫都督府,从天子颁旨特设以来,在朝野间的争议就没有断过。 虽说上疏规谏此事者众多,讲什么的都有,不过天子的态度是明确的,这部分奏疏悉数留中,根本就不给这些人继续进行的机会。 也是在此等特殊境遇下,内廷变得愈发严密起来,与先前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很快传递到宫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在晋于乾清门外,接连经历数道门禁流程,尤其是在进行搜身时,那种犹如提线木偶的感觉,让王在晋生出些许烦躁。 然而在想到天子特召,王在晋也不好耽搁,在进行完搜身以后,遂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赶去。 特设筹建的皇家近卫都督府,作为拱卫皇城和宫城的特殊组织,在新募集的诸近卫队伍,尚未真正定型以前,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制度,来重新将规矩竖起来。 即便是特召进宫,如若没有特赐玉牌,不管是谁,该进行的搜查必须进行! 规矩乃是维系秩序运转的根脉。 不知从何时起,乱,似乎成了大明的主流常态,朝堂中枢乱,地方有司乱,就好像有双无形大手,始终在拨动着百态大明。 朱由校倘若想改变大明,就必须将诸多的细节做足,这绝非是在小题大做,而是在彰显皇权的神圣和威仪。 “臣…兵部左侍郎王在晋,拜见陛下!” 行至乾清宫的王在晋,站于东暖阁外,瞥了眼在外静候的太监宦官队伍,朝殿内拱手作揖道。 “将这几封奏疏派人发至内阁,诏修两朝实录一事,明明朝中有不同的声音,为何内阁却视而不见?” “涉及诸案的奏疏,给朕悉数留中,派人去都察院和六科问问他们,国朝所设的科道诸官,难道就是死盯着既定之事不放,而忽略其他要事吗?” “即刻派人传召徐光启进宫,国子监的一些读书人,不想着温习课业,以备科举金榜题名,好好修习圣贤之道,日后好为国朝社稷分忧,却一个个擅议起国政了,这股歪风邪气是该治治了。” 王在晋没有等到天子传召的声音,却听到天子接连的质问,而就在王在晋迟疑之际,数名太监从殿内退出,看都没有看王在晋一眼,或捧着奏疏,或低首前行,绕开挡路的王在晋便朝乾清门而去。 “王侍郎,皇爷召你觐见。”王在晋皱眉之际,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走出来,看向王在晋说道。 在刘若愚的引领下,王在晋低首走进殿内,还没来得及再度行礼,就被朱由校出言打断。 “行了,大规矩就免了。” 打量着眼前的王在晋,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给王卿赐座斟茶,王卿,朕今日召你进宫,就是想问问王卿对蓟密永三协现状了解多少?” 从明确遣派曹化淳带队密赴辽东,朱由校对于围绕辽事的辐射区域,就进行相应的了解和分析,特别是蓟密永三协这一区域,那绝对是重中之重。 嗯? 王在晋心生疑惑,他不知天子召他询问蓟密永三协之事,究竟是何目的,难道是不满现任的蓟辽总督? “陛下,臣忝为兵部左侍郎,然督河道事尚未移交,涉及到蓟密永三协之事,属兵部尚书亲问。” 思绪万千的王在晋,沉吟刹那,朝天子作揖道:“臣虽对蓟密永三协事了解些,但所知也仅限于公文间所记,陛下若想知晓上述事宜,应召兵部尚书奏对。” 一想到新君此前的所作所为,这让王在晋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天子究竟是何意。 不愧是从地方一步步历练上来的,说话做事就是严丝合缝。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王在晋的这种态度很满意,就时下的大明官场,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王卿,朕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开门见山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道:“朕近几日御览了不少奏疏案牍,涉及蓟密永三协的有很多,就时下复杂的辽事,朕心中始终有些不放心,蓟密永三协之重要,朕不过多的赘言,王卿也是清楚的。 所以朕想让卿家,以兵部左侍郎之名,离京赶赴蓟密永三协各处,进行一次完整的巡察诸事,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查,要及时呈递进京让朕知晓,却不知卿家是否愿担此重任?” 第42章 百态(2) 王在晋的脸色微变,不过并非是惧怕,而是为激动,天子此次召他进宫,竟是为了巡查蓟密永三协,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却受国朝多变朝局的影响,而迟迟未能去做的。 此前在就任山东巡抚一职时,在得知大明惨败给建虏的消息,王在晋是震惊的,是难以置信的,建虏纵使再强,如何能取得最终胜利啊。 毕竟出战的大明军队,多数是从各地各镇抽调的精锐啊。 为了征讨建虏这一战,王在晋就任山东巡抚期间,可是奉朝廷明确下来的政令,没少通过海路向辽前输送一些紧缺所需。 但纵使是这样又如何? 该惨败是惨败。 即便是萨尔浒之战惨败造成的风波和影响再大,该向前看时还是要向前,毕竟时下的辽地已然不可避免的出现逆转,倘若不能稳定住辽前秩序,真叫建虏抓住机会,威胁到其他地方,情况只会变得越老越糟糕。 “陛下,臣有话要说。” “王卿但说无妨。” 看着神态有变的王在晋,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喜欢听的就是真话,是站在事实去考量问题,而非为了某些蝇头小利,去做一些欺上压下之事。” “陛下想让臣巡查蓟密永三协,臣斗胆想问” 王在晋想了想,抬手作揖道:“臣究竟是需要真查呢?还是装模作样的假查?毕竟现在朝堂是非不断,万一受蓟密永三协的影响和颠簸,而导致京畿治下的安稳出现问题,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朝中时局究竟怎样,王卿完全没有必要过多理会。” 朱由校笑笑,上下打量着王在晋,语气铿锵道:“要是只为装模作样的假查,朕就不会召王卿进宫来见朕。 既然朕想让卿家负责此事,就是要好好的去查去看,朕想知道蓟密永三协的真实情况,而非各种虚假情况,毕竟该区域是拱卫京畿绝对安稳的命门所在。 朕希望卿家离京前去巡查时,不要过早拨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而是要先摸清各地的驻防、武备、兵额、操练、城防等各种情况,卿家可定期向朕呈递密奏,但不要写奏疏经有司呈递至京城来,明白吗?” 王在晋眉头微挑,天子将话讲到这份上,他要还是没听懂的话,那这个兵部左侍郎就算做到头了。 “臣遵旨。” 王在晋当即作揖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将此事妥善解决,确保陛下所想所期,一定会万无一失的做好。”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蓟密永三协这处区域军事防线,是拱卫大明京畿的命门所在,西边与宣府镇等处联系紧密,东边和山海关、辽西走廊等处连接颇深。 倘若此地敢出现任何意外状况,对大明造成的影响和混乱,必将是难以估量的,同时也会让大明陷入到更被动的境遇。 想要真正改变大明,就必须先摸清楚最真实的大明,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这不是奏疏上写的那些漂亮话,而是要看被藏起来的真实反馈。 就当前这种特殊情况下,唯有数据是不会骗人的,朱由校想让一批批务实求真的群体,去探明各领域的真实情况,从而能达到有针对性的对症下药。 朱由校想要调整蓟密永三协驻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朱由校的眼里,负责拱卫京畿的那套驻防体系,根本就没有侧重点,更没有逐次阻敌的实际,最关键的是各处卫所糜烂严重,基本盘都快成空架子了,如何能挑起大梁来? 最为简单的例子,在萨尔浒之战筹备前期阶段,辽东前线各项所需转运辽前时,倘若蓟密永三协能有效组织起来,就不会造成形式上的浪费空耗,从而让大明宝贵的战争潜力被消耗掉。 朱由校今后想要干预和调整辽事,避免辽前的局势继续糜烂,如此不仅要对军事力量进行调整,更要设法构建起一套组织有效、运输得当、多线并进的军需转运体系,以确保前线奋战的大明健儿,不会被军需辎重是否贻误而分神。 “王卿,就眼下辽事的多变,你可有什么看法?” 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情,朱由校看着王在晋说道:“对待辽东经略熊廷弼,王卿觉得他能否扛起稳定辽东的重担?最近朕每每看到此前辽东的奏疏案牍,就有些忧心忡忡啊。” 王在晋眉头一皱道:“陛下,辽事之所以会出现当前情况,绝非朝夕间就能促成的,臣此前一直在思量此事。 倘若国朝当初在选帅择将方面可以更谨慎些,在筹备战前各项所需时可以更积极些,针对辽地本土既存的情况可以更果决些,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至于说辽东经略熊廷弼,在坐镇辽东期间,可以将混乱秩序逐步稳定,可以确保辽前守备的安稳,臣觉得是有功劳的。 只是辽东经略在任期间,其脾性太过于火爆,甚至所讲言论颇为不当,有些事情就算是知晓,但也只能暂时藏在心里,而非是什么都张布出来。” 或许这就是熊廷弼被拉下来的原因。 朱由校神情凝重,心里想起一件事情,有很多人想将熊廷弼拉下马,恐不只是熊廷弼是楚党巨擘那么简单,还与熊廷弼说过的言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辽地事不宜用辽人。 熊廷弼在赴任辽东经略期间,必然是发现了什么,否则其断不会将此等言论,恰恰也是这样,使得辽东的某些群体坐不住,害怕有些事情暴露,所以在背地里搞起小动作来。 辽东将门势力,这是不容忽视的一支地域性势力。 “卿家说的很是客观。” 朱由校收敛心神,神情感慨道:“其实不管怎样去说,已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果不能从过去吸取经验教训,那么想要确保辽地的安稳,无疑是痴人说梦的事情,算了,不提这些事情了,卿家还是先将朕所言之事,都尽快落实下来吧。” 第43章 百态(3) 历史给予我们的唯一教训,就是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不管前人做过什么,犯过哪些错误,都不会给后人敲响警钟。 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人有千万种,活在这人世间,亲人尚有分歧,何况外人呢,这也造就了复杂环境,只要牵扯利益二字,不管是谁都无法免俗。 名利权色谁不喜欢? 内阁值房。 “陛下的意思很明确。” 方从哲倚着官帽椅,端起手边茶盏,对刘一燝、韩爌说道:“编修两朝实录乃正事,早晚都要编修,此事牵扯的很多层面,人少了不行,擢一批地方官进翰林院,参与编修两朝实录,确属少有之事。 不过本辅想提醒一句,倘若此事不能让陛下满意,内帑拨银就不必想了。 一旦形成这种局面,编修两朝实录所需银子,就要内阁来解决。 两位进阁佐政有些时日了,当前国库的情况,是否能拿出这笔银子,来确保编修两朝实录可以顺利推进?” 方从哲呷了口茶,慢悠悠的将茶盏放下,刘一燝、韩爌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此事被朱由校提出来,内阁就没有达成过一致意见,具体表现出的矛盾点,就是这个擢一批地方官进翰林院。 内阁掌着票拟权,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按制在内阁话语权很重,诸如这等事情方从哲要是表态,基本上就算敲定下来。 只是同处内阁的刘一燝、韩爌对于方从哲所提之事,就是表面上不撕破脸,但隐晦的进行反对。 官场上有个说法,叫宁欺老不欺少。 方从哲的硬伤就是年龄。 其过去表现得优柔寡断、遇事不决,也与之有直接关系。 方从哲想从首辅之位平稳退下。 怎奈所处朝局复杂,国政冗杂,时局混杂,在浙党里的复杂关系,齐党党魁亓诗教是其门生,使得朝中东林党人的眼睛,不少都死死盯着方从哲。 刘一燝、韩爌作为内阁大臣,看似表面光鲜亮丽,大行皇帝驾崩前钦定顾命,实则于很多事情上,他们也要顺应大势。 “元辅之言,本辅不敢苟同。” 韩爌眉头微皱,讲出内心所想,“编修两朝实录一事,恰恰是非常重要,即便想补一批翰林诸官,以确保编修大事推进,那也应在朝遴选英才补之,而非是在地方进行遴选。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孙传庭、陈奇瑜二人,皆是地方知县,本辅没瞧出他们有何特殊之才。 参加殿试是金榜题名,却连二甲都没能考上,以赐同进士出身出仕,倘若将他们擢进翰林院为官,国朝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不错。” 刘一燝双眼微眯,语气略显凝重道:“如若国朝的局势安稳,此事或许尚有商榷的余地,但是元辅比谁都清楚,时下国情到底怎样。 此风真要开了,不说朝堂怎样,就说地方,将会有多少人的心思,不放在正道,而钻磨其他事情,以求仕途上求变? 陛下从奉遗诏即皇帝位,受一些事情的影响和刺激,多是采取乾纲独断、闭塞言路的方式,来处置所遇之事。 可这样真的好吗? 倚重厂卫势力,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轻信外戚之言,定下诸案,这桩桩件件皆在朝野引起不小风波。 我等作为大明臣子,在内阁任职,理应佐天子统御天下,彰正道以稳社稷,本辅实在是想不明白,在此等境遇之下,大宗伯他们不想着规谏天子,以在朝遴选英才进翰林院,却纷纷上疏拱火,到底是何意啊?” 这是要发难啊。 看着刘一燝投来的目光,方从哲双眼微眯,其质问的地方,就是礼部尚书孙如游、亓诗教等一行人纷纷上疏,对新君所言诏修实录之事认可。 “刘阁老,此言太过言重了吧。” 想起孙如游先前所言,方从哲语气冷冷道:“时值国朝动荡之际,想确保时局之安稳,本辅倒是觉得陛下乾纲独断,未必就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钦定刑部的洪承畴,负责红丸一案,倘若陛下没有乾纲独断的话,那朝局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对先前被东林党人针对一事,方从哲内心也很生气,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堂堂内阁首辅呢? 身处在旋涡之下,纵使是方从哲想为自己申辩,可那等局势下,说得越多,被人揪着的把柄就越多。 在万历朝久经沉浮,方从哲太清楚其中的门道了。 “元辅,话可不能这样说。” 韩爌脸色凝重道:“陛下钦定红丸、移宫两案,在朝野间掀起何等风波和影响,难道元辅看不见吗? 更何况除此两案外,还增设萨尔浒之战案,适才刘阁老说了,如若国朝的局势安稳,尚有商榷的余地,本辅觉得此言也适合上述三案……” “够了,够了!” 方从哲不快的打断道:“时下说的是编修两朝实录之事,韩阁老所言之事,陛下已在大朝会钦定,且有司也开始进行调查,再说这些何用?” 怎么会没有用! 刘一燝、韩爌眉头微皱,惠世扬还在诏狱里关着,从其被逮捕以后,东林党内部就没有消停过。 为了能将惠世扬救出来,与之交好的一些人,相互间进行串联商榷,甚至还鼓动国子监的读书人,如此就是想营造一种势,使得深居内廷的天子,在知晓此事后,能够出于安稳时局的考虑,适当的做出政治让步。 “既然与你们说不通,那就单独上疏呈递吧。” 方从哲继续道:“究竟陛下要采纳谁的意见,全凭陛下决断!” 这一刻方从哲无比渴望,其他几名内阁大臣能快些赴京任职,毕竟独自面对刘一燝和韩爌二人,就算他是内阁首辅,可很多时候却很是吃力。 不过内阁的成员增多,相对应的意见就会增多,到时根据情况做出决断,就算争吵会增多,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心累,人人身处在大势下,人人都希望能占据优势。 第44章 百态(4) 明祚传承两百余载,至朱由校即皇帝位,涉及到统治的权力构架,在皇权之下,俨然形成一超多强的格局。 文官、厂卫、勋贵、将门、宗藩这些极具代表性的群体,或在中枢,或在地方,皆有着各自的影响力,甚至在这些群体的背后,尚存在着不少利益共存者,这就像一条条锁链死死束缚着大明! 京畿,怀柔。 “你们锦衣卫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皇庄,快将咱家放开,哎哟……” “反了,真是反了,锦衣卫都欺负到内廷头上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咱家要进京参你们一本……” 当京城出现种种风波,京畿治下凡涉皇庄皇店的府县,同样也生出风波,谁都没有料想到,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掌庄掌店太监,竟会被突至的锦衣卫逮捕,甚至杀了不少反抗的家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发生这等情况? 凡是知晓这些情况的群体,无不是在心底暗暗揣摩,一场不断蓄势的狂风暴雨,正从京畿朝北直隶全境蔓延! “咳咳~” 在怀柔县境内的某处皇庄,魏忠贤嘴唇发白,猛烈咳嗽着,李永贞面露忧色,看着染了风寒的魏忠贤,他不是不想搀扶,却被魏忠贤拒绝了,作为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能服侍的人,唯有天子! “骆指挥使,眼下的进度太慢了。” 魏忠贤拿丝巾擦擦嘴,眉头紧皱,看向一旁挎刀而立的骆思恭,眼神坚定道:“皇爷当初就给我等一个月,要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蛀虫。 然这些皇庄皇店遍布北直隶各府县,我等奉旨离京的时日不短了,才将房山、良乡、通州、顺义几地的皇庄皇店清查出来。 照这等效率办差的话,别说一个月,就算一年半载,想将此事办好,都断不可能。” 骆思恭神情凝重,魏忠贤讲的事情是事实。 这些时日离开京城,他们就奔波于京畿各地,对皇庄皇店进行控制和清查,结果是触目惊心的,即便此前手脚不干净的骆思恭,都没想到这帮掌庄掌店太监,竟然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 “那依着魏督公之见,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骆思恭收敛心神,看向魏忠贤道:“锦衣卫虽增扩不少旗校,但想将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都及时的控制起来,并非那么容易办到的。 时下锦衣卫赶赴的地方,主要集中于顺天﹑保定﹑河间等府,至于其他府县,就算想谴派旗校赶去,下官能调遣的人手也不够。” “那就换种方式。” 魏忠贤眼神坚定,“这几日咱家一直在想,此前在房山、良乡、通州、顺义几地进行清查,可以说那批掌庄掌店太监皆有问题,甚至不少还与地方的恶霸地痞,甚至是恶绅暗地里勾结。 那么咱家就可以认为,整个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多数情况皆是这般。 所以咱家想着,不一個地方,一个地方的清查了,骆指挥使所领锦衣卫,直接逮捕掌庄掌店太监,集中押至诏狱待审,东缉事厂负责押运案牍,将诸皇庄皇店的存银存粮等,留下一成,其余悉数押至京去。 每厘清完一地皇庄皇店,锦衣卫留一队小旗,东缉事厂留一队小旗,负责该地境内的皇庄皇店秩序不乱。 咱家算了算时日,照这等效率去办差的话,一个月,足够将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悉数清查出来。” 玩这么狠吗? 骆思恭心下一紧,神情复杂的看向魏忠贤,依着此等办法行事,是可以将皇庄皇店悉数清查出来,但存在的问题同样不少。 其一被冤枉者如何处置? 其二被逮捕者家产被侵吞。 其三地方秩序必然生乱。 其四在京文官势必弹劾。 “咳咳~” 魏忠贤发出的咳嗽,打断了骆思恭的思绪。 “骆指挥使,如果同意咱家的提议,那么有几件事情要注意好。”魏忠贤双眼微眯,看向骆思恭说道。 “锦衣卫在赴一地逮捕掌庄掌店太监时,必须要张布告示,言明逮捕群体是专涉内廷外派太监,以避免地方出现混乱,同时麻痹那些私下与之交好的群体。 既然是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蛀虫,那么依附在这些硕鼠蛀虫的群体,也必然要悉数逮捕起来。 不过眼下时间紧迫,只能先紧着那些掌庄掌店太监来。 被锦衣卫逮捕进诏狱的这些掌庄掌店太监,骆指挥使要安排人手进行筛查,凡是违逆国朝法纪者,悉数移交至东缉事厂,没有问题的则暂押诏狱,对这些人锦衣卫不得私自用刑,咱家会上疏向皇爷禀明情况。 骆指挥使,皇爷为此事发多大的火,你是清楚的,倘若这差事没有办好,那谁都别想以后了。” “魏督公说的不错。” 听出魏忠贤话里有话,骆思恭当即道:“下官觉得魏督公提议不错,不过有些地方还需注意些,比如……” 魏忠贤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暗冷笑,你个老狐狸,真是不把话挑明了,就不会尽心办差啊。 想起过去这些时日,与骆思恭一起办差,魏忠贤就领教到骆思恭的城府,但他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尤其是在新君身边服侍,魏忠贤一直都瞧着新君的手段,别看他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人却琢磨的很透。 特别是人心! 想当初在肃宁老家时,他魏忠贤就是地痞无赖,吃喝嫖赌样样都干,为此挨打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倘若不是没了出路,魏忠贤岂会狠下心来进宫啊。 “到底还是骆指挥使考虑的周全。” 听完骆思恭所言,魏忠贤强忍着难受,露出笑容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拟一份文书吧,锦衣卫该干什么,由骆指挥使进行落实,东缉事厂该做什么,由咱家进行落实,从明日开始,就按这个法子来办,骆指挥使觉得如何?” “诺!” 骆思恭言简意赅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擢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与当初那个李进忠,已然有了不小的改变,清查皇庄皇店之事,是魏忠贤争取新君信赖和倚重的媒介,他无论如何都要将此差事办好! 第45章 上医医国 夜幕下的乾清宫灯火通明,东暖阁内很静,朱由校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聚精会神的御览着奏疏。 在旁放置的小桌上,摆放着很多奏疏案牍,一着官袍的中年眉头紧皱,神情凝重的翻查着奏疏案牍。 “皇爷,巳时三刻了。” 刘若愚下定了决心,忍着踌躇与犹豫,作揖行礼道:“您都坐了快两个时辰,是否先……” “知道了。” 朱由校轻呼一声,撂下手中奏疏,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过得可真快,去,将这些奏疏谴至司礼监留档,明早召洪承畴进宫。” “诺!”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红丸、移宫两案被并案审查,洪承畴作为两案的钦定主审,时下在朝处境很微妙,得到新君的看重,特擢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这也让很多人时刻关注着洪承畴,私下做什么的都有。 大明官场的风气就是这样,想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绝对坚守底线和操守,本就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昔日意气风发的官场新人,在正式迈进仕途后,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面对现实的刁难、排挤、算计等等,其中意志不坚定者就将选择和光同尘,做了官老爷又如何,头上始终有比你大一级的。 “徐卿,这些奏疏案牍都看完没?”朱由校拿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打量着神情凝重的徐光启道。 “稍等片刻。” 没反应过来的徐光启,下意识脱口回道,刘若愚听到此言皱起眉头,然余光瞧见皇爷笑着摇起头,遂按捺住想出言提醒徐光启的心思。 “臣有罪!臣在御前失仪,还请陛下惩处。” 后知后觉的徐光启,猛然想起身处乾清宫,心下一惊的站起身,手里拿着奏疏朝朱由校作揖请罪。 “好啦,大规矩就免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徐卿看完这些奏疏案牍,心里是怎样想的?” “触目惊心。” 徐光启眉头紧皱,沉吟刹那,说出他认为最贴切的形容。 “徐卿说的好啊,就是触目惊心。” 朱由校神情有些怅然,“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开始,为了巩固辽地安稳,镇压解决建虏叛乱。 国朝征调大批精锐,从各地各镇赴辽驰援,期间还多次调拨粮饷等军需,以确保戍辽军队安稳,后来国库难以支持,遂摊派辽饷以解决问题。 一切看起来都挺好的。 不管是朝堂有司,亦或是地方有司,都像是在积极地做事,为国朝所遇叛乱出力协助。 可惜有太多事情经不起推敲。 就说粮饷方面,朕的皇祖父、皇考在世御极时,究竟调拨了多少,给哪些军队进行拨发,竟然成了一本糊涂账。 司礼监留档的奏疏案牍,跟兵部留档的对不上号,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问就是此前职官紧缺,国朝所遇困境太多,在所难免的出现纰漏了。” 徐光启眉头皱的更紧了。 自得知萨尔浒之战惨败,他内心深处就很关心辽地时局,更多次向御前呈递奏疏,阐述他的一些见解和看法。 可惜那时的朝局很乱,徐光启就算是有心报国,怎奈却无法施展抱负,纵使是后续在通州治下练兵,然而所需钱粮就没够过。 “徐卿,朕谴人将你从通州召进京,徐卿可知为何朕到现在,才下旨召见你吗?”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徐光启说道。 “臣愚钝。” 徐光启微微低首道:“没有想明白这些。” “太急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徐卿进京的这些时日,朕不知徐卿看出些什么没,朝堂也好,地方也罢,很多人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得都是这种急切心理,不管他们掩饰的多好,但心是不会骗人的。 就说徐卿吧。 心急于辽事,想要为国朝分忧,可是徐卿想过没有,镇压解决建虏叛乱,需发力的不止出战军队。 朕讲个最简单的例子。 想要镇压解决建虏叛乱,经历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国朝想达成该战略设想,需组织规模多大的军队,才能确保能落实下来? 嗯…就暂且以10万众规模的大军来论,此等规模的军队于辽前出战,每天需耗粮多少?盐油多少?肉多少?草料谷物多少? 仅靠辽地这等苦寒之地,是否可以供应出战大军所需?受到这方面的影响,辽地治下的粮价、盐价、布价等是否会出现涨幅? 这还只是一部分,诸如10万众规模的大军,应筹备多少军械、强弩、劲弓、箭矢、铠甲、盾牌、各式火铳、各式火炮等,以满足战时需求? 辽地治下一些地域难行,想要运输火炮行军,就必须要用到马匹,这部分增持如何保障好? 何况辽东都司治下是否能满足上述所需呢?要是满足不了,这是不是需要朝廷来调拨呢?” 天子对待战事竟有这等见解? 徐光启有些心惊,他没想到新君说的这般详细,很多他此前就很是担心,对待平叛建虏一事,的确不是急躁就能解决的。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看谁先扛不住就算取胜了。 现实中的大规模战事,比拼的就是国力,对抗的就是战争潜力。 “想要确保辽事安稳,国朝能平定建虏叛乱,就必须要减少不必要接触。” 看着感慨的徐光启,朱由校继续说道:“最好能构建起一个中枢到辽地,辽地到中枢的直垂统辖供应体系,确保用于平叛的各项所需,能悉数运抵到辽前,减少不必要损耗,杜绝贪污腐败。 唯有将此事做好,国朝才能解决掉建虏。 朕现在需要一批没有历经官场洗涮的人才,来逐步将这一体系筹建起来,这也是朕要徐卿就任国子监祭酒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 徐光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徐卿,你身上的担子不轻。” 朱由校眼神坚定道:“甚至朕可以明确的说,今后国朝能否平叛建虏,与徐卿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将存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徐卿想要为国朝分忧,想要参与到平叛之事中,但在朕的眼里,平叛建虏不一定非要去往辽前,在合适的位置上做合适的事情,依旧也是在为了平叛建虏出力。 除了朕刚才说的直垂统辖供应体系,诸如更先进的火器,更精良的火炮,要是国朝可以研制和量产,源源不断的提供到辽前去,徐卿觉得区区建虏会是我大明对手吗?” “陛下想让臣做些什么?” 徐光启神情严肃,抬手作揖一礼道:“适才陛下讲的这些,让臣觉得无地自容,过去是臣想的太简单了。” “朕想让卿家整顿国子监风气!”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国子监所辖诸生的表现差强人意,徐卿应尽快展开一场核查,凡是未通过考核者皆逐出国子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朕不管是谁,有何来历,国子监不教养废物! 另外国子监要明确一项规矩,凡是国子监的学生,想要议论国政可以,但只能局限于在国子监内。 谁要是敢离开国子监,在京城,在京畿妄议国政,继而引发争议或风波,一旦被有司查明,一律革除功名,谴至边地戍边!” 徐光启脸色微变,如若这等事情真这样做,恐将在国子监掀起滔天巨浪,亦会影响到京城秩序。 “徐卿,朕知道这些事情,真要让伱去做的话,势必会让徐卿身陷旋涡下。” 朱由校站起身来,朝徐光启走来,“但朕希望徐卿能扛起这副担子,大明需要改变,不然国朝今后的处境,势必会更加艰难,徐卿可愿佐朕来梳理弊政?” “臣…臣遵旨。” 徐光启踌躇刹那,作揖行礼道。 统御和治理幅员辽阔的天下,绝非是靠一小撮人,就能达到令行禁止的,一项项涉及国计民生的政策,想要有效的推行下来,需要很多的人去做好份内事。 朱由校要想聚拢起更多的人,就必须从各個方面入手,谋改国子监就是重要的一环! 第46章 大明武夫 锦州城外,深夜袭来的风很冷,一簇簇篝火熊熊燃烧,不时飞起火星,繁星下的营寨很安静。 临设主帐。 “陈帅,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需尽快调停才行。” 童仲揆神情凝重,皱眉看向陈策说道:“吾等从辽前奉诏赴京,这一路行军就起了数次冲突,秦邦屏、戚金他们非但没有约束麾下,相反还默许这种苗头发生,如若进山海关依旧这样,某真是无法想象,是否会出现哗变之事,真要闹出哗变,在京畿一带发生兵乱,纵使我等是奉诏归京,只怕……” “童帅所言,某如何会不知啊。” 陈策轻叹一声,皱眉道:“浙兵营与石柱兵的恩怨,在赴辽驰援之际,暂驻通州休整时就结下了,那场冲突双方皆死伤不少人,想要调停他们的矛盾,岂是说说这般简单,何况驻守辽前期间,粮饷调拨很不及时,这批川兵也好,浙兵也罢,亦或土司兵,心里都是带着怨气的。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从快从稳的赶赴京城,新君奉遗诏即皇帝位,下诏令我等赴京,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耽搁。” 帐内气氛变得微妙。 童仲揆一言不发,陈策不讲此事还好,提到此事,童仲揆就不是很理解,为何天子好端端的,要将他们从辽前调遣归京啊。 回想起领军援辽经历的种种,特别是赶赴辽前一带后,童仲揆对所见到的一切,心底充满了忧虑和担心。 武备松弛,卫所糜烂,辽民不稳,建虏猖獗,派系林立、粮价哄抬、人心不齐…… 倘若没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审时度势下进行调整和调遣,在铁岭、开原等地被建虏窃据的大环境下,恐辽左前线是否安稳,将成为谁都不敢妄下定论之事。 “童帅在想些什么?” 见童仲揆沉默不言,陈策开口道。 “某有些想不通。” 童仲揆剑眉倒张,沉吟刹那,看了眼帐外,随后看向陈策,“时下辽左的局势,才算是堪堪平稳下来,猖獗的建虏暂时消停,新君初登大宝,为何偏召我等离开辽前,率部赶回京城呢? 虽说辽左前线驻扎众多队伍,戍边军,援辽客军,卫所兵,地方勇壮,然而真正敢和建虏言战者很少。 即便是我等领军援辽,没有跟建虏交过手吧,可待在辽前一带,如若建虏敢有任何异动,那我等还能从快迎战,可现在却从辽前离开奉诏归京,要万一说在我等赴京途中,建虏对辽前……” “童帅慎言!” 陈策皱眉打断道:“这些话,你当着某的面说说就算了,权当是一种发泄了,可是在旁人面前,断然不可讲这些话啊。 尤其是不能让文官知晓,一旦得知这等言论,那童帅必将遭到弹劾,到时就追悔莫及了。” 童仲揆垂着的双手紧攥。 大明文贵武贱的政治风气,早已是深入人心,即便是总兵官这等级别的武将,在面对文官时,就算品阶比自己要低很多,可该低头的时候,也是要低头的,否则一封弹劾奏疏呈递到京,说几句图谋不轨之言,刚愎自用之言,就算是不死,也要掉层皮。 童仲揆领军援辽期间,受过这种鸟气太多了,然而即便是这样,童仲揆也只能憋在心里面。 “其实有件事情,在某心里想了很久。” 见童仲揆强压怒意,陈策犹豫刹那,出言继续道:“童帅是否想过一点,新君传召我等率部归京,会不会是想了解辽前的态势?毕竟建虏狼子野心,新君又是初登大宝……” “陈帅的意思是说,新君有意想荡平建虏叛乱吗?” 童仲揆眉头微皱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何故要让我等领军赴京呢?单独召我等进京岂不更方便?” “那要是新君知晓些辽地的情况呢?” 陈策反问道:“难道童帅就没有想过,石柱兵和酉阳兵同为土司兵,为何新君独命秦邦屏率部随队赴京,而没有让冉天胤所部这样呢? 同样的道理,当初石柱兵和浙兵营在通州闹的多大,为何新君亦将戚金所部从辽前召进京? 某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新君想操练新军,奈何朝中能驱使的将校不多,所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童仲揆想到了什么,“陈帅还记得熊经略,此前说过的那句话吗?” “如何能不记得呢。” 陈策皱眉道:“就因为这句话,使得不少辽将以及很多辽兵,或多或少有些排斥熊经略。 不过某倒是觉得熊经略所言,并不一定就是假的。 我等在辽前待的时间也不算短,有些辽将的表现如何,那都是能瞧出来的,可惜这帮家伙背后有人,就算做的事情再过分,朝廷该不知道,还是不会知道。” 童仲揆冷哼一声,眼神冷厉道:“此次率部归京后,倘若能有幸得天子召见,天子若是提及此事,某定要向天子言明。 国朝在辽地的处境何其艰辛,甚至为镇压建虏叛乱,夺回丢失的疆土,给战死的健儿复仇,朝廷调遣了多少队伍,耗费了多少钱粮,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对此却表现得漠不关心,该享乐享乐,该贪墨贪墨。 要是照这等趋势来看,即便是熊经略再懂辽事,被这么一帮家伙拖后腿,想遏制住建虏的势头,恐是很难的事情。” “现在还是别说那么早。” 陈策摆手打断道:“我等还是尽快率部赶赴京城,眼下才至锦州城,在某些矛盾没有彻底爆发前,应尽快归京才行,只要能抵达京城,某坚信新君必会调拨粮饷,到时积攒的那些怨气就会消散。” 童仲揆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其他,就像陈策说的那样,眼下去想这些没用,先将麾下各部队伍,平稳的从辽地带到京城,行军期间不出现哗变,不闹出劫掠,那才算是悬着的心落下了,童仲揆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期间闹出哗变或劫掠,他们将会经历什么,这就是时下大明军队的现状。 第47章 帝王心术 清晨下的紫禁城很静,东升的朝阳藏进云端,湛蓝天空不时掠过几只飞鸟,鸟瞰下,似蚂蚁般的人群,穿梭在紫禁城下辖各处。 乾清宫,西暖阁。 “早膳就该吃的清淡一些。” 早起锻炼完的朱由校,舒服的泡了个澡,略湿的头发披在肩后,坐在罗汉床上,笑着对朱由检说道:“皇弟的身体还需勤加锻炼,身体才是本钱,没有好的身体,即便学的再多,懂得再多,终究也是徒劳的,来,多喝些牛乳。” “臣弟今后会注意的。” 忍着酸痛的朱由检,身体向前倾斜,双手接住皇兄递的牛乳,身后跪着的年轻宦官,忙放下手中活计。 对待每餐吃的东西,朱由校要求不多,在确保食物安全的前提下,注重好营养搭配均衡就行。 像每餐必须多少道菜品,朱由校不喜这种形式,以此来预防投毒,彰显皇权威仪,朱由校觉得没有必要。 想要避免遭到暗算,必须从源头去紧抓,隔绝内廷与外界联系,加强各处门禁力度,严控内廷药局,贯彻药材登记造册,实行多岗监督…… 为了绝对掌控紫禁城,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朱由校就着手调整和完善不少新规和制度。 在西暖阁用罢早膳,吃个八分饱的朱由校,会在乾清宫正殿前走上几圈,这是最近几日才有的。 “腰要挺直,小腹微收。” “眼睛正视前方。” 朱由校几圈走下来,指明在勋卫队列中,部分勋卫的一些问题,神情看不出喜悲的朱由校,每至勋卫队列之中时,不少勋贵子弟心跳难免加快,佩戴山文甲的他们,额头布满了细汗。 操练还是颇有成效的。 在离开勋卫队列,回东暖阁的途中,朱由校嘴角微翘,这帮在京的勋贵子弟,和最初散漫的状态相比,已经有颇为明显的改变。 队列操练是最枯燥乏味的。 与其他有针对性的各式操练相比,该类型操练不能显著提升战力,但却有着其独有的特性。 纪律性。 服从性。 让你去干什么,就必须做到位,不能讨价还价。 军队不是别的地方。 军令如山倒的意志,军令大于天的思想,要绝对的贯彻落实。 哪怕前面有火坑,亦或天上下刀子,让你走就必须走,让你站就必须站,这才是军队必须要具备的。 没有纪律性和服从性的军队,即便是再怎样能打硬仗,终有堕落的那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方正化他们募兵如何了?”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撩袍坐到龙椅上,看着御案上的奏疏,对刘若愚说道。 “禀皇爷,据方正化几人所呈,第一批足额辽壮已经募齐。” 刘若愚不敢迟疑,忙低首禀道:“算算时日,最近几日就能抵达京城,其家眷暂时安置于通州下辖的几处皇庄,方正化他们言最迟再有半个月,所募辽壮将悉数募齐。” “皇庄皇店呢?”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为何朕没有看到奏疏?” “奴婢这就去司礼监。” 刘若愚作揖行礼道:“魏太监自离开京城,奉旨赶赴京畿各地清查,一直都没有呈递奏疏。” “去吧。”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对于司礼太监魏忠贤,朱由校还是放心的,这是一把刀,用好了可以巩固皇权,可以震慑宵小。 对于魏忠贤的想法,朱由校是可以猜到的,无非是想将差事办好,这样好赢得自己的信赖和倚重。 想要让底下的人干劲十足,就必须要做到奖罚分明,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要让他们心怀敬畏,唯有做到这一点,才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或举止,毕竟那样背叛的成本过高,所获收益过小。 人都不是傻子。 “御马监所辖四卫营和勇卫营,要进行新兵操练阶段,涉及队列操练这一块,可交由勋卫来负责。” 刘若愚走后,朱由校想着一些事情,“以整体性考核进行落实,这样既能磨砺勋卫,亦能竖起该部军仪军纪,谁做的不好就打板子,不过皇家近卫都督府补充的那批新兵,就不能让勋卫掺和了。” 现阶段的勋卫尚未通过朱由校的考验,有些事情勋卫可以去做,但有些事情勋卫还不可以触碰。 上到权力中枢这一级,下到各处有司这一级,特别是牵扯到军队的地方,必须要落实彼此制衡,彼此监督,否则就会出现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的隐患。 大明军队的拨乱反正,不是打几场仗,筹建几支新军,提拔一批武将,就可以实现翻天覆地的改变。 需要改变的是体系! “臣…洪承畴,拜见陛下。” “进来吧。” 洪承畴最近的压力很大,一個红丸案,一个移宫案,让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别看两案皆由他亲审,但有些言论是能传到他耳边的,是能成为影响他判断的因素。 “朕召卿家进宫,没有别的事情。”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这是司礼监整理出来的,卿家带回去好好看看,想来对两案的审查有帮助。 朕深知卿家的难处。 毕竟两案牵扯到很多层面,容不得有半点疏漏,朕还是那句话,朕既然钦定卿家来审查,就不会让卿家身陷旋涡。” 天子这是何意? 洪承畴低首走上前,去接新君所递的奏疏时,心里暗暗揣摩起来,他没有揣摩到朱由校的意图。 “朕已谴内监赴洛阳。” 一句话,令洪承畴双手微颤,他懂了,从最开始的时候,红丸案就已经定性了,时下朝野间议论纷纷,表面掺和的人没了,背地里掺和的却很多,可恰恰这也是天子想要的。 洪承畴心里苦笑起来,朝中衮衮诸公,这个想影响天子,那个想影响天子,可实际上天子的心思,却早就没有放到这上面。 朝中的那些郑党残余,要尽快牵扯进去了。 想清楚这些的洪承畴,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他现在已没有退路可言,必须紧跟天子的步伐才行。 第48章 新君VS顾命 皇帝,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一份悲催的职业,看起来掌握生杀大权于一身,想杀谁就杀谁,想享乐就享乐,然而从坐上那张宝座起,就注定会成为孤家寡人,孤独将会伴随漫长的一生。 何为圣君? 何为昏君? 何为仁君? 何为暴君? 对待上述称谓的定义,最终的解释权是谁?为何他们可以定义,而皇帝自身却不能定义呢? 这就是人世间的复杂! 信息屏障,就是人性自我搭建的舒适区,没有人愿意终日活在指摘、痛苦的氛围下,哪怕再高高在上的也一样。 洪承畴走了。 乾清宫依旧是那样,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谁的离去,就会去改变什么。 “兵仗局下辖王恭厂、盔甲厂等处,针对所辖各类匠户、雇匠,所储各式火铳、火炮、火药、盔甲等军需重新进行登记造册,司礼监谴人手负责督察,期间兵仗局敢出现任何纰漏,造成内廷或京城的动乱,一律进行逮捕,夷三族!” “着司礼监谴人于京畿展开勘察,就内廷兵仗局、工部军器局外迁尽快拟奏疏呈递御前。” “着司礼监遣人就十王府下设膳田进行清查,未就藩之瑞、惠、桂三王,应体恤国朝困境,自即日起份例减半。” “着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于京城所辖诸产进行清查……” 东暖阁内,不时响起朱由校的声音,进进出出的太监宦官,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将所听上谕传达到位。 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这套体系,随着朱由校简拔的那批太监,在各处皆站稳脚跟,掌控住局面,围绕清查皇庄皇店的行动后续,更深层次的审查和调整,随着朱由校下达一道道上谕悄然展开。 明祚传承了两百余载,藏污纳垢所在众多,想要将滋生的弊政和毒瘤,一步步的铲除干净,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纵使是内廷这套班底,朱由校也必须要遵循某种规律,待到简拔的那批新兴太监,逐步在各处掌握住大局,方能展开更深层次的清查。 想一鼓作气的将内廷彻底清查出来,那势必会让自身陷进危险之中。 “皇爷,方元辅他们来了。”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明,忙碌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宣吧。” 朱由校放下御笔,端起手边茶盏,大口喝着放凉的浓茶,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深化清查,想要圆满落下帷幕,势必要伴随着一批脑袋落地才行,这样新兴的太监群体,心底的敬畏才能彻底形成。 不急。 朱由校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翘,他很想看看这场内廷清查进行完,究竟可以从依附皇权的太监宦官身上,查抄出多少金银。 皇权专制统治下的大明,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想要借助皇权之威敛财,能借助的漏洞太多了。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燝,拜见陛下!” “臣…韩爌,拜见陛下!” “臣…周嘉谟,拜见陛下!” “臣…李汝华,拜见陛下!” “臣…孙如游,拜见陛下!” “臣……” 东暖阁内先后响起的声音,让朱由校回过神来,环视殿内所聚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 有意思。 来乾清宫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性,那皆是大行皇帝朱常洛钦定的顾命,这是有事情要聊啊。 “诸卿来乾清宫,可是有何事要奏?”朱由校收敛心神,倚着软垫,深邃的眼眸看向方从哲他们,语气淡然道。 “禀陛下,臣有本奏。” 礼部尚书孙如游上前,手捧一封奏疏,低首禀道:“礼部及有司,已初拟大行皇帝谥号、庙号,还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涉及谥号、庙号之事,容不得有丝毫懈怠,该表现出的情绪,必须要表现到位。 否则被人扣上一顶孝道有缺的帽子,就算是大明皇帝,也会面临汹涌的舆情,这点轻重缓急,朱由校还是能分清的。 折腾这么久,涉及两位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到现在才算初拟出来,一方面能看出大明礼制的森严,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大明中枢的拖延。 从刘若愚的手里,拿过那份奏疏,朱由校神情严肃的御览着。 万历帝的谥号庙号,泰昌帝的谥号庙号,没有因为朱由校的存在,继而出现什么偏差。 一個庙号定为‘神’,一个庙号定为‘光’,对于谥号庙号的拟定,朱由校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 想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让外朝的诸党各派能安稳下来,围绕的核心势必是红丸、移宫两案,在此之际,还需有条不紊的亮出别的手段,使得满朝文武的注意和精力,都被牢牢的吸引才行。 看来东林党开始改变斗争方向了。 在看这封奏疏时,朱由校暗暗思量起来,此前涉及谥号庙号等事,乃内阁次辅刘一燝亲抓,时下却由礼部尚书孙如游奏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红丸和移宫两案并案调查,不仅打乱了东林党的节奏,还在外朝产生相应影响,这到时一个好的现象。 “对礼部及有司初拟谥号庙号,内阁是怎样想的?” 看完这份晦涩的奏疏,朱由校抬头看向方从哲几人。 似这等专业性极强的事宜,朱由校对礼部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咬文嚼字之事,本就是礼部擅长的。 或许万历帝御极登基期间,有着不少颇具争议的事宜,但万历帝终究是驾崩了,即便是想要亮明观点,文官群体也是极其隐晦的。 神:民无能名曰神;壹民无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无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阴阳不测曰神;治民无为曰神;应变远方、不疾而速曰神;能妙万物曰神;道化宜民曰神;显仁藏用曰神;则天广运曰神;定这样一个庙号,可见耐心寻味之处颇深啊。 面对新君的询问,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算是充分体现出语言的魅力,所讲的那番话,令朱由校觉得好笑之余,表面却只能强忍着。 第49章 如此顾命 讲官腔套话这种风气,朱由校很不喜欢,明明用几句话,就可以清楚的表述,非要东扯西扯,文绉绉的,含蓄隐喻,让人去猜真实想法,不过朱由校却也清楚,此等现象不是谁都能改变的。 官场上讲究的是四平八稳,流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主流思潮,即便面临天大的问题,也没什么是不能去拖得,去等的,就算真的死了人,那就死呗,反正遭殃的都是底层贱民罢了。 “既然内阁没有意见,那就循制来办吧。” 随着韩爌言明所想,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环视殿内诸臣,“此事之重要,诸卿也都清楚,朕不希望在此事上,出现任何的纰漏,明白吗?” 新君这就允准了?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这些顾命大臣,听完天子讲的话,做的指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和他们所想有出入。 回想起过去的那些时日,天子乾纲独断、闭塞言路、兴廷杖、倚厂卫、信勋贵、独定三要案、开诏狱等举止,令朝野间风波不断,特别是那场大朝会结束后,天子就没再召开过常朝,这也难免让一些人联想。 “既然谥号庙号之事初定,那朕先前说的诏修两朝实录,简拔一批翰林诸官,可议出什么没?” 看着神情各异的诸臣,朱由校再度倚着软垫,神情自若道:“难道这等事情,内阁也要扯皮很久,才能最终明确下来吗?” “陛下,此风不可助长啊!” 在方从哲打算上前禀明时,韩爌神情严肃,抢先一步规劝道:“翰林院不比国朝其他地方,此擢授职官皆有定数,如若率性而为,不顾宗法礼制,那势必会让地方生乱,到时人人皆想靠幸进而上,则谁还愿为民办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内阁次辅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杨涟几人纷纷上前作揖,原则性的问题,他们是寸步不让。 朱由校瞧见这一幕,真的是很想笑,如果韩爌讲的这些话,真的人人都遵循的话,那短暂的泰昌朝上,缘何能有大批东林党人被重用,被起复? 连入职前的面试、审查都没有,就靠所谓的名声和举荐,便有大批在野的东林党人,被简拔到一个个高位。 论双标,朱由校很佩服东林党。 当然齐楚浙党等派,也都是一路货色。 政治上本就是趋利避害,规矩也好,制度也罢,有利于自己的,想进行解释太容易了,不利于自己的,就捧起来进行打击。 “简直荒谬。” 礼部尚书孙如游冷哼一声,上前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此事应办,时下国朝秩序初稳,陛下即皇帝位,当早修两朝实录,以安天下民心,然此事牵扯众多,仅靠……” “大宗伯这是何意?” 左都御史张问达双眼微眯道:“难道在国朝中没有贤良可选?陛下初登大宝,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 吵起来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静静看着眼前一幕,大行皇帝朱常洛在驾崩前夕,钦定的这帮顾命大臣,东林党占比过重,这也导致彼此间没有制衡,在一些事情上一旦扯皮,就会形成眼前这种争执局面。 方从哲还是老迈了,其内阁首辅的位置,不足以能震慑住外朝有司了。 在瞧见方从哲表态时,亦引起不少反对声,特别是杨涟讲的话,令方从哲脸都红了,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 想改变一个人,绝非说说那般简单。 “够了!!” 当场面有失控迹象时,朱由校淡漠的声音响起,“你们皆是朝中重臣,更是皇考钦定顾命,一個个在御前像什么样子?倘若此事传扬出去,让世人如何看待?这就是天启朝的肱股吗?!” 朱由校首提天启朝,令一些人心下一紧,尽管朱由校御极登基,已然定下了新年号,但泰昌帝驾崩太突然,使得尴尬的事情出现,这也导致万历四十八年,被分成两部分,时下沿用的就是泰昌元年之号。 “既然争议这么多,那就回去继续议。” 朱由校态度坚决道:“编修两朝实录之事,乃国朝之要事,朕绝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去进行此事,方卿,你是内阁首辅,此事就由你继续负责,何时讨论清楚了,能达成一致了,再向朕言明!” “臣遵旨。” 心情不好的方从哲,向天子作揖应道,只是这样的事情,却绝非是刘一燝、韩爌他们想看到的。 “陛下,臣有本奏。” 张问达走上前,作揖一礼道:“陛下御极登基,应克己以为表率,而非久居内廷,常朝乃……” 没完了。 朱由校眉头紧皱,盯着喋喋不休的张问达,常朝他要真是日日开,宝贵的时间全都浪费掉了。 大明的常朝,不止有早朝,还有午朝,甚至是晚朝,一天把时间都折腾到这上面,何以能做别的事情?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为何文官群体死揪着此事不放,就是想看到天子,这样遇到什么事,他们也好进行揣摩。 眼下内廷被朱由校整顿了,宫城和皇城禁卫被整合了,想知晓内廷发生什么,这是谁都不能办到的。 王安这批太监宦官的血,不是白流的! “张问达,朕想问问你。” 朱由校脸色一凝,语气冷冷道:“你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难道就是给朕做的吗?朕不召开早朝,你就不知事情该如何做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趁早上疏请辞吧! 伱上疏,朕允准。 朕这些时日在乾清宫,是日日不敢有丝毫懈怠,熟悉朝政,了解国情,为何到你张问达的嘴里,就成了懒散昏庸了?” “臣……” 张问达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天子罕见的直呼其名,这让张问达清楚的知道,天子生怒了。 甚至连上疏请辞之言都讲了。 张问达之所以讲这些话,一个是想起规劝表率,一个是想顺势搭救惠世扬,可事情显然没有朝他所想的倾斜。 第50章 协理京营戎政 东暖阁的气氛冷了下来。 在御前伴驾的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将脑袋埋的很低,刘若愚服侍天子的时间不长,不过他很清楚天子脾性。 张问达的官路走不长了。 先帝钦定的顾命又如何? 原司礼太监王安,乃先帝伴当,深得先帝信赖和倚重,可被新君厌恶,不也杖毙于午门了? “黄卿。” 朱由校没有去看跪地的张问达,这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当到头了,东林党又如何,涉及到权力之争,要么干脆别撕破脸,要么就一劳永逸! 冷峻眼眸看向黄克瓒。 “臣在!” 黄克瓒上前作揖道。 时下拱卫皇权的帝党,尚未在朝真正凝聚起来,拿下张问达容易,即便逮进诏狱,在专制皇权统治下,朱由校可以轻松办到,无非是背负些骂名而已,但是空缺下来的左都御史之位,该找谁来顶替呢? 总不能换下个东林党,跟着再上去个东林党吧? 朱由校要找個合适人选,来接替张问达就任此等要职,确保都察院内部秩序能归稳,合称科道的都察院若能归稳。 那么乱糟糟的朝局,就会被有效震慑到。 党争内耗的表现之一,就是相互间上疏弹劾。 朱由校就算要杀人,也要捧着大义去杀,让那些虚伪的家伙,被彻底撕开面具,就算是死了,也要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才行! “你是刑部尚书,皇考钦定顾命之一。”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冰冷道:“适才他张问达说了,朕没有循制召开常朝,就是昏庸荒唐。 朕最近在乾清宫,御览一些司礼监存档的奏疏案牍,涉及刑部核准的定案,朕想问问黄卿,过去刑部的这些定案中,是否存在冤假错案的情况? 朕奉诏即皇帝位大赦天下,要是遇赦不赦之列,有蒙受冤屈者,那朕的恩泽岂不成了空话?” 老贼,你就没事找事吧。 黄克瓒瞥了眼张问达,怒气从心底涌出,新君不想开早朝,那就不开,用得着你屡次三番的规谏啊,现在好了,火都引到本官身上了。 “禀陛下。” 黄克瓒作揖行礼道:“刑部历年的定案皆是经多次核准才决断的,甚至部分要案,是都察院和大理寺,与刑部一起进行核准的,臣……” “黄卿的意思,是朕想的太多了?”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黄克瓒的话。 “臣绝无此意。” 黄克瓒心下一紧,忙表明态度道。 天子这是想干什么?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等一众顾命见天子这般,心底难免生出疑虑,新君说话办事太跳了,以至他们都猜不透新君意图。 想要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就必须要叫底下的人,猜不透自己的想法才行,让他们始终被牵着鼻子走,这样才能掌握主动。 “既然黄卿没有此意,那就将刑部历年的那些要案,都悉数调出来重新审查一遍。”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语气平静的说道:“着大理寺协办此事,在今岁的秋决开始前,朕要详细的审查过程,黄卿是皇考钦定顾命,这等要务不会让朕失望吧?” “臣领旨。” 黄克瓒嘴上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 要重新核准刑部历年的要案,还卡在今岁的秋决前夕,那么多的案牍要审阅,根本就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啊。 张问达有些紧张,像重新核准刑部历年要案之事,天子叫刑部和大理寺着办,唯独少了他们都察院,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国朝在遇到大事时,都会让三法司介入,可现在都察院没有承接此事,三法司缺一,这要是传到朝野间,都察院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他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接下来势必会被人非议和指摘啊。 大明的文官群体,多数不是喜欢名,就是喜欢利,毕竟寒窗苦读十余载,得以靠科举金榜题名,跻身到大明仕途之中,倘若到头来只想做苦哈哈,那就没谁愿意做官了。 朱由校知道张问达喜好名利,那就叫他先陷进去再说,对待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视他,彻彻底底的无视,让其在惶恐难安的状态下,等待着被政治清算的到来! “鉴于黄卿所兼职责重大,考虑到辽事的紧迫,协理京营戎政一职,朕有意让孙承宗接替。” 朱由校语出惊人道:“拱卫京畿的京营,乃是国朝安身立命之本,辽地如若再起风波的话,靠征调各地各镇驰援,一切都太迟了,何况此前客军援辽,赶赴辽地的途中,发生太多的事情。 似这等劳民伤财的征调,今后要尽量避免,朕决意整饬三大营,着英国公张维贤,协理京营戎政的孙承宗负责,至于黄卿,核准刑部历年要案之事,待到此事结束,朕不会吝啬封赏的。” 原来是这样啊。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一行人,特别是黄克瓒,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先前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却豁然开朗了。 天子要对京营下手了啊。 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杨涟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至于方从哲、孙如游、黄克瓒他们,此刻的反应也相差不多。 “既然对此没有异议,那就都退下吧。” 朱由校不给诸臣反应时间,端起茶盏就说道:“方卿、孙卿留一下,朕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榷下。” “臣遵旨。” 本想说些什么的方从哲、孙如游,被天子这样一说,也不好再说其他,毕竟接替黄克瓒协理京营戎政的是孙承宗,此人与东林党人交好,他们有些不理解,先前天子做的种种,就是在打压东林党,为何现在却又提拔与东林党人交好的大臣了? 尽管方从哲他们也清楚,孙承宗不是东林党人,但跟一些东林党人交好,就眼下这等特殊朝局,还领这等重要的职务,万一私底下存在什么交流,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第51章 知罪否? 方从哲、孙如游站于原地,二人都不知天子特意将他们留下,究竟是想要商榷何事,甚至二人的思绪,还停留在孙承宗领协理京营戎政上。 东暖阁内变得很安静,掉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而响起的轻微脚步声,令孙如游下意识瞥去。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与其他几名太监宦官,低着脑袋朝殿外退去,这让孙如游的心底警觉起来。 余光瞥向方从哲,见其没有任何反应,孙如游有些心急,我的元辅啊,你倒是觉察到这些啊。 朱由校倚着软垫,没有急着去说什么,方从哲、孙如游的种种神态变化,皆入朱由校的眼底。 “陛~” “方从哲,你知罪否?” 就在孙如游心急时,见方从哲迟迟没反应,就想先打开僵局,但话刚出口,就被天子的话打断。 “!!!” 孙如游心下一惊,到嘴边的话憋住了,而彼时的方从哲,此时才反应过来,同样被天子所问惊住。 “老臣……” 方从哲心跳加快不少,他不知天子这样说,究竟是指的什么,他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啊。 “说起来,你方从哲也曾任独相,是三朝元老了。” 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语气淡漠道:“朕想问问你方从哲,内阁首辅一职,你真尽到职责了吗?” “老臣~” 方从哲有些恍惚,天子不满的语气他听出来了,可是真让他回答这一问题,方从哲一时不知该怎样说。 孙如游站于原地,此刻他突然明悟,天子让他留下,不是想跟他商榷何事,而是让他听的。 “皇祖父御极临朝之事,朕就不跟你一一赘言。” 朱由校冷哼一声,盯着神情恍惚的方从哲,“朕想问问伱方从哲,在皇考御极临朝之际,你这个内阁首辅,究竟尽到人臣的本分没?是佐天子以稳社稷了?是御六部以稳朝堂了?是进良言以分帝忧了?” 朱由校讲的这些话,就像是一把把锤子,狠狠敲击在方从哲心头,让他的身上直冒冷汗。 天子所讲何意,方从哲听明白了。 “老臣有罪!” 方从哲神情有些动容,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作揖请罪道:“老臣……” “一句有罪,就完了?” 朱由校拍案喝道:“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大明的内阁首辅,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担任啊!” 方从哲沉默了。 孙如游心乱了。 朱由校前后的变化之大,即便是心思缜密的孙如游,被天子留下商榷事宜时,也没有想到这些。 “皇考奉诏即皇帝位之初,做出的种种决断,发生的种种事情,朕也不跟你方从哲说了。” 朱由校稳坐在龙椅上,眼神凌厉的盯着方从哲,“朕就想问问你方从哲,在皇考染疾病重时,你的种种表现,像是大明的内阁首辅吗? 优柔寡断,处事不决,瞻前顾后…… 随随便便跳出一些人,说可以治愈皇考龙体,你方从哲连斟酌都不斟酌,犹豫许久,便默许这等事情去做。 皇考龙驭宾天之际,内廷闹出那等风波,你这个内阁首辅呢,竟然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任由某些人去说去做,让朕在即皇帝位前夕,处在那等被动的境遇下,你这个内阁首辅做的真是太好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重重的拍了几下御案,方从哲眼神有些飘,汗珠顺着脸颊流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从朱由校奉诏即皇帝位来,这是第一次对方从哲这样,对眼前这個内阁首辅,朱由校有着诸多的不满,甚至早就生出想换掉方从哲的心。 但是眼下不能换! 原因非常简单。 大明内阁的首辅、次辅、群辅更迭,必须经过廷推这道合法手续,在京廷臣进行会推初拟人选,呈递到御前由天子圈定,那么选出的内阁诸臣才具备合法性,这样在内阁佐天子以稳社稷时,外朝有司的种种,才不会多说其他。 朱由校当然也能乾纲独断,直接去任命新的内阁大臣,可如此一来的话,是否有人虚与委蛇,就是不好说的事情咯。 “方从哲,你是不是觉得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坐的时间太长了,现在想的就是日后退下时,能带着殊荣荣归啊?” 朱由校冷冷的看着方从哲,“朕告诉你方从哲,这种幻想还是趁早打消吧,要不是朕乾纲独断,顶着外朝的一些压力,将红丸、移宫两案并案审查,只怕此时弹劾你方从哲的奏疏,都能将朕的御案堆满,看看吧,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疏!” 讲到此处,朱由校抓起一摞奏疏,狠狠的甩在方从哲的面前,丝毫没有给这个内阁首辅任何脸面。 响鼓还需重锤敲。 方从哲老迈了,其已经不适合担任内阁首辅,但是在问题没有初步解决前,方从哲不能退下。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站在皇权的角度,都是破坏稳定的不好产物,这个党,那个派,他们争权夺利的本质是什么? 不就是想给背后代表的群体争取利益吗? 大明的中央财政收支,存在着种种问题和隐患,这不就是最明显的体现吗? “方从哲,你好好想想吧,内阁首辅的这个位置,你究竟要不要站好。”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着神情一滞的方从哲,“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朕要是不想给你撑腰,那等待你的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方从哲默然。 这次天子直接挑明,没有任何的隐晦点明,让方从哲联想很多,更让其心底生出很强的别样情绪。 不管怎样说,他也是内阁首辅啊! “孙卿,内阁首辅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这个皇考钦定的顾命,也帮着他好好想想。”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一直沉默的孙如游,“看看现在的外朝,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臣…领旨。” 心惊胆战的孙如游,忙作揖应道。 然朱由校根本就没理会这些,一甩袍袖,就朝殿外走去,“摆驾西苑!” 第52章 谈兵 西苑,内教场。 “跑快点!” 纪用紧皱着眉头,对眼前的勋卫队伍喝喊,见有勋卫掉队,手持长棍就朝前跑去,“别掉队,都跟上!” 披着山文甲的那帮勋卫,一个个咬紧牙关,喘着粗气,不少人涣散的目光瞥向一处,尽管心跳的很快,双腿发软颤抖,却没有一人敢停下来。 身体负重数十斤,绕着内教场跑了两炷香,一刻都不带停歇的,纵使先前也开始进行操练,但这种强度的负重跑尚属首次。 “啊!!!” 内教场上开始响起呐喊,冷着脸坐于宝座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嘴角微微上翘起来。 “皇爷,英国公他们来了。” 王体乾低着脑袋,匆匆向御前赶来,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叫他们过来。” “喏!” 得到指示的王体乾,不敢有丝毫迟疑,保持着作揖姿势,低首朝后退去,行至某处便转身离去。 在御前伴驾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一个個大气都不敢喘,谨慎的站在各处,生怕惹得天子不喜。 谁都能感受到摆驾来西苑的天子,心情不是特别的好。 “跑快点!” “都跟上!” 内教场上的喝喊声不绝,张维贤、孙承宗二人,紧跟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身后,朝御前快步走去,见到内教场上的一些太监宦官,对披甲跑圈的勋卫不断喝喊,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张维贤扫视一圈下来,在某处瞧见张之极的身影,那狼狈的模样,看的张维贤眉头微皱起来。 “臣…孙承宗,拜见陛下!” 忽的响起的声音,让张维贤回过神来,连停下脚步,本能的抬手作揖道:“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打量着眼前的张维贤、孙承宗二人,拱卫京畿的两位京营首脑都来了。 一个提督京营戎政。 一个协理京营戎政。 那么分阶段的整饬京营,该提上议程了! “两位卿家,你们觉得待在朕身边的勋卫,与拱卫京畿的京营,孰强孰弱呢?”朱由校沉吟刹那,神情看不出喜悲,对张维贤、孙承宗询问道。 张维贤、孙承宗微微侧首,看了眼对方,他们不知天子这样问究竟是何意。 “协理京营戎政一职,朕已决意由孙卿出任。” 一句话,让疑惑的二人立时心惊,尤其是孙承宗,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此职,竟然落到他的头上。 “禀陛下,勋卫的表现虽参差不齐,然臣却能看出勋卫上下,不论是斗志,亦或是士气,都表现得不错。” 保持作揖的张维贤,眼睛转动起来,紧跟着就表明道:“或许勋卫距精锐之师,尚有不小的差距,但臣坚信勋卫若保持这等操练,定然能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大明的勋贵子弟,本就该为国尽忠,为社稷虑,而不是整日纸醉金迷,流连于勾栏之处。”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过去怎样,朕不管,既然进了勋卫,那就别想这些了,大明最不缺的就是纨绔! 勋卫,朕有信心叫他们改变。 那么京营,两位卿家,可有什么想对朕讲的吗?看看现在的京营,都变成什么模样了,连辽东出现危局,朝廷都不敢轻易调遣他们,这算什么!!” 曾几何时,大明京营乃是精锐的代表,在一次次面临挑战时,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京营精锐。 可现在却糜烂了。 大明的中央精锐之师,成为了乌合之众,即便大明戍边的队伍中,尚存在着一批能战之师,可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张维贤、孙承宗跪倒在地上。 二人心里都清楚,现在不是他们要表态什么,而是要听天子讲什么,特别是张维贤心里最清楚,天子对待京营的态度,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不然最初也不会叫他提督京营戎政,让他去密查京营的一些现状。 “一个提督京营戎政,一个协理京营戎政,过去京营是怎样的,朕不管,朕只看眼前的种种。” 正如二人所想的那样,朱由校看着不远处的勋卫队伍,语气冷冷道:“你二人皆是朕信任的肱股,京营,乃是国朝固本所在,从即日起,拱卫京畿的京营,要改变,要大变。 其一,清查京营各处驻所。 其二,清查京营各处兵额。 其三,清查京城各处城防。 其四,清查京营历年兵饷。 其五,清查京营各处军需。 其六,清查京营各处亏空。 其七,清查京营各处将校。 事情如何办,你二人审时度势的决断,定期向朕呈递密奏,除了朕所言的这些,朕还有一个要求,在京营整饬期间,朕不允许京城和京畿出现骚乱,至于哗变之事,那就更不允许发生。 朕有句话,两位卿家带给京营的那帮文官、勋贵、武将,倘若敢让朕知道,谁胆敢在暗中做什么,致使京城和京畿出现骚乱,朕决不轻饶,不管是谁,一律夷三族!!” “臣等遵旨!” 张维贤、孙承宗忍着惊意,忙叩首应道。 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二人的心底都生出压力,这般大费周折的整饬京营,尽管天子言明了底线,可二人比谁都要清楚,期间将面临怎样的困难。 尤其是对张维贤二人,作为在京勋贵的一员,他难道不清楚京营的一些现状? 甚至像那种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他英国公府先前没有干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尽管张维贤清楚其中难处,但他必须要向新君表明态度,这不止是此前新君的政治许诺,更有为自己蓄势的谋算。 能在京城待着的这些人,哪一个是简单的? 没有! “对待整饬京营之事,朕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两位卿家也无需贪多,朕读书虽少,但也知贪多嚼不烂。”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起身俯瞰二人道:“先把京营各处驻所,所辖兵额,京城驻防给朕悉数厘清,凡是京营所辖武将,谁敢在这些方面存有问题,不必考虑其他,给朕悉数逮捕起来。 既然臃肿的京营,无法满足国朝的需求,那就给朕汰兵减饷,那就给朕精兵简政,朕要的是能打仗,敢打仗的京营,而不是沦为摆设的京营,这点两位卿家明白吗?” “臣等明白。” 二人当即作揖道。 想要让底下的人能办事,就必须要恩威并施,该撑腰就要撑腰,该奖赏就要奖赏,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事情办好了没有赏赐,事情办砸了不断甩锅,像这样的领导者,是无法赢得人心的。 “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转身朝内教场走去,张维贤、孙承宗这两个人搭台做事,是朱由校考虑很久的。 一个熟悉京营现状,是在京勋戚之一,是顾命之一。 一个知晓些兵事,又是文官出身,在朝名声还行。 让他二人组合一起,所产生的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在当前这种境遇下,朱由校没想过多影响地方,但是京畿这一带,他必须要先影响起来,朝堂的事情要管,京畿的事情也要管,唯有这样,才能在面临更大的危局时,朱由校方能掌握主动,不至于变得太过于被动。 第53章 案中案!那就杀吧! 整饬京营,是件极其复杂的事情,毕竟牵扯到了利益,想要平稳的推行落实,绝对是不现实的。 黄克瓒兼领的协理京营戎政,被朱由校指派给孙承宗,此事引起不小风波,新君做事喜乾纲独断,让很多人心里很不满,如若新君一直这样,那要朝廷干什么?要文武百官干什么? “涉及到整饬京营、巡察蓟密永三协、募集新卒等事,无论何时,司礼监只要收到相应奏疏,就及时呈递到御前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说道:“不要管朕在做什么,这些奏疏要是敢有遗漏,或耽搁朕御览的话,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就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 “皇爷放心,奴婢会亲盯此事,断不会有任何纰漏。” 王体乾当即表明态度,他能有现在的位置,皆是天子简拔所致,凡是天子所讲,王体乾不敢有丝毫懈怠。 内廷那帮掌权掌事的太监班底,被朱由校集中更迭一批后,提拔上来的那批太监,心里比谁都要清楚,皇爷交待的差事做错了没事,但态度必须要有,做错了还能改,要是揣了不该揣的心思,被杖毙的那些太监宦官就是前车之鉴! 眼下在内廷没人敢跟外朝的人有联系,朱由校没有刻意提过这些,他喜欢用行动来树立底线,内廷的太监宦官,必须要让他们心怀敬畏,还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不然想稳定内廷秩序就是妄想。 “皇爷,魏太监谴人呈递几封奏疏。”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手捧奏疏,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是关于清查皇庄皇店的。” “呈上来吧。” 朱由校一直在等魏忠贤的奏疏,清查皇庄皇店的硕鼠,不止关系到皇产谋改,还牵扯到其他诸事。 朱由校很缺银子。 就内帑的几百万两银子,根本不够朱由校花的,想要干预和调整一些事情,就必须要有银子才行,没有银子支撑住,即便是大明皇帝,说话做事也没有底气。 现实就这样残酷。 一手紧抓钱袋子,一手握住枪杆子,朱由校做皇帝的底气才足,不然想和文官群体博弈抗衡,想对特权群体下手整顿,纯粹是异想天开之事,闹不好啊,就容易落得个骤崩的命运。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好啊,真是好啊。” 御览着魏忠贤呈递的奏疏,朱由校的脸色阴沉下来,“朕原本以为皇庄皇店之事,只牵扯到那帮掌庄、官校、庄头,没想到地方上的官吏、士绅、商贾也牵扯其中,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朱由校怒摔手中的奏疏,刘若愚、王体乾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他们怎么敢啊!” 朱由校拍案怒道:“打着天子的名义,在地方强买强卖,逼良为娼,兼并土地,这是恨不能将社稷根脉挖空啊。 王体乾! 去将司礼监留守的太监,全都给朕召来,朕要把这些胆大妄为之徒,全都逮捕起来,不将他们都杀掉,朕决不罢休!!”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作揖应道。 对于魏忠贤呈奏的事情,朱由校不怀疑真实性,魏忠贤现在需要尽心尽力的办差,以争取更多信赖和倚重。 何况负责清查皇庄皇店的,不止一个魏忠贤,就老奸巨猾的骆思恭协办,魏忠贤真要夸大事实,骆思恭会眼睁睁的看着? 内廷想争取天子的信赖和倚重。 难道锦衣卫就不需要吗? 厂卫,表面来看是一個整体,实际上却不是的,谁依附谁,谁服从谁,那都是根据天子喜好来定的。 锦衣卫风光的时候,还没有东厂呢,更别提西厂和内厂了。 “奴婢等拜见皇爷。” 不到盏茶功夫,东暖阁内跪着十几名太监,一个个神情恭敬的跪地作揖,他们皆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刘若愚,你领着他们即刻离京,赶去找魏伴伴。”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眼前这帮太监,语气淡漠道:“向魏伴伴、骆思恭宣读朕的口谕,既然清查皇庄皇店所存硕鼠,不止牵扯到内廷,还涉及到地方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那就给朕悉数逮捕起来。 皇室威仪不容任何人践踏! 北直隶各府谴人手坐镇清查,逮捕、查抄等事分开做,差事办好了有赏,差事办砸了严惩,办案期间如若发生朕先前强调的事情,那就别回京城见朕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王体乾,把这几封奏疏给朕誊抄几十份,派至朝中有司去。”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体乾,“谴人至都察院、六科,给朕好好问问那帮言官御史,朕要他们何用? 北直隶藏有此等恶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耳朵,是不是全都是摆设啊,还是说只对他们关心的事情,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才有用啊!” “奴婢遵旨。” 王体乾不敢迟疑道。 走御史言官的路,叫他们无路可走,朱由校对那些务虚的御史言官,可谓是厌恶到极致了。 听风就是雨。 过去大明党争不绝,跟御史言官就有极大的关系。 眼下整饬京营的谋划,在逐步的铺开落实,朱由校不想太多人关注此事,毕竟大明做事难成,就跟人太多有关。 相较于整饬军队的谨慎,对待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朱由校的态度是明确的,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毕竟他们影响不了军队,不会造成地方哗变,影响是限制在特定区域内。 在专制皇权的统治下,出动厂卫去逮捕这批人,或许会引起极强的舆情风波,但绝不会造成地方的不稳。 “朕忍你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空荡荡的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眼神愈发冷厉,“别以为朕不敢杀人,这次清查皇庄皇店,朕要不把这批硕鼠悉数揪出来,叫你们都好好看看,那这个大明皇帝不当也罢!” 第54章 朝野惊 魏忠贤于地方所呈奏疏,经司礼监誊抄发派,很快就在朝掀起风波和影响,涉及到皇庄皇店之事,一向属于比较禁忌的存在。 毕竟这是皇产。 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县,有着不少的皇庄,大量土地不在征收范畴内,所产皆直充天子内帑。 新君在彻查皇庄皇店,而且力度还这样大,这是很多人没有预料到的,尽管最初大批的厂卫离京,引起不少人关注,然朝堂上多变的时局,新君乾纲独断的风格,使得很多人的注意渐渐都转移了。 但是司礼监誊抄魏忠贤所呈奏疏,关键是朝中有司都收到了,更别提司礼监还谴人至都察院、六科奉上谕质询,这让很多人都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太常寺。 “东鲜公,您说天子这是何意?” 兵科给事中吴亮嗣眉头微皱,看向沉默的太常寺少卿官应震,“司礼监派至有司的奏疏,必是得天子授意,本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当初魏忠贤、骆思恭他们率厂卫离京,就引起不小的瞩目,在时下这等特殊朝局,魏忠贤向御前呈递这等奏疏,肯定不止清查皇庄皇店那么简单。 毕竟皇庄皇店之事,所存问题由来已久,天子初登大宝,想必是不清楚其中内情,所以事先才……” “明仲公,你难道真以为天子不知内情?” 官应震撩了撩袍袖,打断了吴亮嗣,“如若天子不知内情,当初为何要谴魏忠贤和骆思恭离京呢? 魏忠贤得天子宠信,被擢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此前在内廷一直籍籍无名,不知这些还说的过去。 可骆思恭呢? 此人自掌锦衣卫事,就一直想壮大锦衣卫,然直到新君御极,才得以实现该想,你觉得骆思恭不知内情?” “东鲜公这是何意?” 吴亮嗣皱眉询问道。 “不是本官何意,而是天子何意。” 官应震神情怅然,倚着官帽椅说道:“从司礼太监王安被杖毙于午门,内廷也好,外朝也罢,出现了多少事情?天子深居内廷不出,然所做诸事,却处处卡在要害,这在朝野间引起多少风波? 纵使是势起的东林党,面对天子的乾纲独断,他们也多是被动承受,咱们的这位天子啊,可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吴亮嗣沉默了。 对官应震所讲这些,吴亮嗣是认可的,作为楚党的党魁,官应震也好、吴亮嗣也罢,对眼下的朝局都很忧愁。 昔日被打压的东林党,借着大行皇帝朱常洛御极登基,摇身一变,在朝堂强势崛起,齐楚浙党根本压制不住。 即便大行皇帝朱常洛骤崩,可之后发生的种种,让东林党再度抢占先机,以至于齐楚浙党陷入被动下。 钦定的顾命诸臣中,除了浙党占了位置,齐党也好,楚党也罢,亦或其他诸党,根本就没占任何位置。 政治是讲势的。 以至于在过去这段时间,齐党、楚党等派多是观望,不敢轻易的站队或下注,毕竟他们错不起了。 东林党的势太强了,有浙党顶在前面,他们还有喘息的机会,可真要被东林党盯上,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东鲜公,您觉得天子会怎样做?” 吴亮嗣沉吟很久,皱眉看向官应震,“在来太常寺时,内廷有不少太监出来,为首的是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看架势,他们是要奉诏离京。” “只怕魏忠贤呈递的奏疏里,涉及到地方的那些人,必将被厂卫逮捕,甚至是押进诏狱。”官应震皱眉道。 “真要是这样的话,天子就不怕京畿有变吗?” 吴亮嗣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说道:“毕竟皇庄皇店遍布北直隶各处,天子真要这样细查下去,那牵扯到的……” “你觉得天子会在意这些吗?” 官应震反问道:“当初杖毙司礼太监王安时,东林党人的反应不够大吗?甚至还裹着方元辅一起进宫,可结果怎样呢?王安不还是被杖毙了?甚至内廷还被大清洗了。” “可是……” 吴亮嗣说着,到嘴边的话,却硬是憋住了。 吴亮嗣根本无法想象,一旦真发生这等事情,将会在朝野间引起怎样的风波,毕竟这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啊。 “在你来之前,本官了解到一些情况。” 官应震双眼微眯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兵科都给事中杨涟几人,在面对内官的质询时,态度都是很强硬的,甚至不少东林党人,都开始私下接触起来,显然他们对天子纵容厂卫是不满的。 即便天子想清查皇庄皇店,那也应该有有司进行,而不是放纵厂卫去彻查,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东鲜公,那我等该怎么做?” 吴亮嗣神情凝重道:“时下朝局扑朔迷离,天子闭塞言路,喜乾纲独断,难道还继续静观吗? 与东林党关系匪浅的孙承宗,被天子授协理京营戎政,本官总觉得此事不简单,一方面打压东林党,一方面又是这样,您说天子对东林党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这個谁也猜不透。” 官应震说道:“眼下不是我等要做什么,而是要看方元辅他们做什么,至于东林党,还是暂避锋芒吧。 你可知,邹元标几人已至通州,对了,还有那钱谦益,也跟着来了,就这等特殊的时局下,你觉得我等能出头吗?” 吴亮嗣神情愈发凝重。 现在东林党把持的优势太多了,仅在内阁这边,东林党就独占两个,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还在赶赴京城的途中,就算他们都赴任了,可是也影响不了东林党啊,毕竟内阁可是要害所在。 虽说红丸、移宫两案被天子钦定洪承畴审理,但朝野间依旧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内阁首辅方从哲的过失,或许不像先前那般激烈,可此事没有定论前,方从哲就别想被彻底摘出去,一想到这样的情况,吴亮嗣就忧心忡忡,彼时在朝中有司,不止官应震他们在讨论此事,其他诸党各派也在讨论此事。 第55章 诸卿欲反乎? 大明现存的弊政和毒瘤,有制度上的缺陷,有政策上的逆势,然而最主要原因是因人所致! 作为大一统的封建帝制王朝,无法绕开一类核心问题,即王朝统治下的阶级固化,引起的一系列连锁现象。 权力一旦失去监督、制约、震慑等,势必会带来腐败和内耗,各个群体之间的勾结和串联,会逐步破坏统治的根脉,直到众多火药桶被彻底点爆,一场乱世洗牌随即拉开序幕。 “对内与对外的战争,在今后较长的时间内,会成为大明的主旋律之一,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现实。” 东暖阁内,朱由校盯着眼前的奏疏堆,“严峻的土地兼并,频生的自然灾害,尖锐的阶级矛盾,严重的吏治腐败,庞大的破产群体,过大的贫富差距,这些都是大明客观存在的事实,想有效解决这些难题,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根本就不可能起效。 而在这等现状下,辽东建虏、西南土司、草原蒙鞑、内陆叛乱、山东白莲等势力,都将交替对大明造成威胁。 如何平衡这些微妙关系,就押到大明军队改制上。 新军的聚拢与操练是关键,但是所列军备、战术革新、军队晋升、粮饷调整等等,都必须要跟进才行。 任何一环敢出现问题,都无法促成明军的改制,尤其是军备层面,无法从冷兵器时代的思维,朝热武器时代倾斜迈进,明军想保持战争层面的主动优势,无疑是痴人说梦的存在。” 朱由校是孤独的,从他登上那张宝座,成为大明的皇帝,就注定他是孤家寡人。 问题就摆在眼前。 隐患就摆在眼前。 但想要将问题和隐患解决,让大明能卸去负担前行,就必然要直面既得利益群体,他们不是摆设,他们具有反抗的资本,一旦某种微妙平衡被打破,等待朱由校的将是更恶劣的环境和局面。 “皇爷,午门出事了!” 王体乾匆匆走进东暖阁,眉宇间流露出慌张,行至御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 “成何体统!” 朱由校剑眉倒张,冷峻眼眸盯向王体乾,“你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难道连这点定性都没有?” “奴婢有罪。” 王体乾心下一紧,噗通就跪在地上请罪。 “何事?” 朱由校冷冷道。 “禀皇爷。” 王体乾忍着惧意,叩首禀道:“左都御史张问达,廷臣张泼,会同科道的部分御史言官聚午门死谏,请……” 朱由校的眼神冷了下来。 死谏请愿。 看起来此前深居内廷,遇事乾纲独断,引起很大的不满了啊。 “内阁是否知晓此事?”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体乾道。 “不知。” 王体乾忙道:“不过就司礼监派发的那些奏疏,内阁争吵很大,首辅方从哲态度明确,然次辅……” “够了。” 朱由校出言打断,“传召卫时泰,命他集结勋卫,摆驾午门,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奴婢遵旨。” 随着部分组合拳的打出,产生的影响和涟漪,渐渐反馈到皇权与臣权之争上。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进行让步或后退,那过往做的种种注定将成为无用功。 政治层面的权力斗争,往往伴随着很深的复杂关联性,一个看似很小的决定,都可能引发很大的风波。 朱由校的一道旨意,令紫禁城动了起来,远在西苑内教场操练的勋卫,紧急朝午门赶赴过来。 压抑的氛围,开始笼罩紫禁城。 “摆驾午门!” 伴随着王体乾的声音响起,朱由校所乘龙撵微晃,御前伴驾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群体,一个個神情严肃的徐徐前行。 朱由校倚着软垫,神情看不出喜悲,不时响起的礼敬声,朱由校并没有在意,过乾清门,望三大殿废址,经皇极门,巍峨的午门城楼映入眼帘,轮值的诸侍卫上直军严阵以待,午门早已封锁戒严。 “陛下!厂卫之祸历历在目,您不可轻信厂卫,当循制处置朝政啊。” “陛下!时值国朝动荡之际,陛下当为天子表率,以克己勤政而兴社稷!” “陛下!臣死谏弹劾内阉魏忠贤……” 聚于午门外的御史言官,一个个跪在地上,声行并茂的规谏着,控诉着,为首的正是左都御史张问达。 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午门城楼上。 “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登上城楼的朱由校,面不红气不喘,立于女墙后,俯瞰前方所聚人群,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朕犯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竟让这么多言官御史齐聚午门死谏。” 伴驾的王体乾、卫时泰几人低着脑袋,恭敬的站在一旁,丝毫不敢接话,午门死谏事情太大,不是他们能掺和进来的。 “张之极,李国桢何在!” “臣…在。” 伴驾登上午门的勋卫中,被点名的张之极、李国桢,忍着心中惊疑,在不少勋贵子弟的注视下,快步朝御前跑去。 “你二人即刻下去,当着张问达、张泼的面,传朕的口谕,问问他们,诸卿欲反乎?”朱由校伸手拍着女墙,背对着张之极、李国桢说道。 一语激起千层浪。 张之极、李国桢面露惊异,难以置信的看向对方,王体乾、卫时泰几人错愕而立,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怎么?” 朱由校缓缓转过身,看向张之极二人,语气淡漠道:“朕说的话,难道你们要不遵?” “臣等不敢!” 张之极、李国桢当即作揖道:“陛下旨意,勋卫必遵之!” “去吧。” 朱由校嘴角微翘,摆摆手道。 口号喊得多了,是能形成本能反应的,作为朱由校看重的勋卫,一些变相的政治洗脑,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京的勋贵群体中,不是有些跟文官群体私下交好吗,好啊,那就叫勋贵的子弟,在特殊的场合,将这种交好击碎吧。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俯瞰着眼前那帮死谏的队伍,嘴角微微上翘,有些人的官帽子,该给他撸掉了。 第56章 罢职夺籍! “宣城伯,朕心里有一疑惑,能否来为朕解惑?”朱由校拍着女墙,俯瞰着城下,语气平静道。 “臣不敢。” 卫时泰心下一紧,忙抬手作揖道。 “为何不敢?莫非卿家是酒囊饭袋吗?” 朱由校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笑问起卫时泰,“连朕所疑之事都无法解惑,那特设的皇家近卫都督府,朕交于你们执掌,究竟是该放心呢?还是该担心呢?” “臣~” 面对天子的询问,卫时泰心跳加快,身上生出冷汗,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这话问的卫时泰怎么回答都不对。 “给朕站起来!” 朱由校猛然转身,冷厉的眼眸盯向卫时泰,沉声喝道:“我大明勋贵的膝盖,何时竟变得这样软了?宣城伯,朕的疑惑你能解否?” “臣能!” 忍着心底的惊惧,卫时泰身躯微颤,艰难的站起身来,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低着脑袋应道。 午门城楼上的气氛微妙。 伴驾随行的一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大明勋卫等,有一个算一个,皆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恰恰也是这样,使得众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再触怒了天子,那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无妄之灾。 风轻轻地吹过,城墙上所插旌旗飘动。 “从朕奉诏即皇帝位,这朝堂就风波不断,朕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这种现象呢?”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低首弓腰的卫时泰,冷冷道:“朕想做些事情时,会引来大批的反对声,朕不想做些事情时,同样会引来大批反对,宣城伯,你觉得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臣…臣愚钝,考虑问题没有陛下周全。” 卫时泰忍着心底的惊惧,努力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谨慎的答道:“臣斗胆进谏,朝中的一些大臣,在心底对陛下没有敬畏!” “敬畏吗?”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要是宣城伯算愚钝的话,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敬畏,哈哈,说的多么好啊。 大明不知从何时起,就是缺了敬畏,致使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不知道的,还以为煌煌大明是谁都能说的算的!” 卫时泰、王体乾这帮人,有一个算一個,此刻都低头不敢乱动,天子讲这等话,可谓是怒到了极致。 “朕啊,还是太仁慈了。” 朱由校悠悠道,缓缓转过身去,双手撑着女墙,瞧见奉旨赴午门外的张之极、李国桢二人,被情绪激动的张问达、张泼一行反驳,似笑非笑的摇起头来,“看看吧,这就是朕的大臣们,这就是大明的肱股啊,就连朕身边的勋卫想训斥就训斥,诸卿,你们觉得这叫敬畏吗?” 哗~ 这一刻,卫时泰、王体乾他们纷纷跪下,伴驾随行的勋卫和大汉将军,都紧随其后跪下。 “卫时泰。” “臣在!”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不再去看城楼下的种种,缓缓转过身来,神情看不出喜悲,俯瞰着眼前众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问达,在其位不谋其职,刚愎自用,目无君上,蛊无知蠢臣聚于午门,妄以死谏邀名,似此等大奸似忠之辈,朕决意罢职夺籍,逮诏狱严查,着宣城伯率勋卫办,余下诸人,于午门杖责三十,罢职逮诏狱严查,待骆思恭办差归京,着锦衣卫严查此事,如真查出奸逆之心,抄家,着办吧。”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此刻在众人耳畔间,却犹如惊雷一般。 左都御史张问达,乃先帝钦定顾命之一啊。 真要这般行事的话,一旦在朝传扬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于午门行死谏这等事,真要按朱由校所办,定会掀起舆情,到时骂名必至。 “臣…卫时泰,领旨!” 经短暂错愕,见天子没有再讲其他,卫时泰一咬牙,眼神变了,立时作揖应道。 “勋卫何在!” “在!”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卫时泰先是作揖再拜,随后起身喝道,那帮勋卫纷纷应道。 “奉旨办差!” “喏!” 这才是大明勋贵该有的模样。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似他刚才所问,并非是想找卫时泰寻求答案,而是变相敲打卫时泰。 既然敬畏变了味道,那就重塑! “快点!” “跟上!” 午门一带,响起阵阵喝喊,闹出的动静,令聚于午门外死谏的众人,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张问达、张泼二人的视线,越过眼前的张之极、李国桢看向午门处,却发现宣城伯卫时泰,领着大批披甲之士涌来。 这是要干什么? 这一刻,不止是张问达、张泼心生惊疑,就连身后站着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生出了惊疑。 事情似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之所以来午门死谏,就是不想看到天子倚重厂卫,倘若此风助长上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科道这等清流显贵衙门,一向喜欢做这种事情,以直进谏,本就是他们必备的技能,要是能到午门进谏,那事情就更好了。 打了他们,名望必得。 抓了他们,名望必得。 可惜…… “拿下!!” 走在最前面的卫时泰,一想到天子就在午门城楼上,扫视眼前的人群,伸手喝道。 “喏!” 身后紧随的一众勋卫,纷纷应诺道,过去被一帮太监玩命操练,本就叫他们憋着一股火,现在有了宣泄口,他们为何要惧? “你们要干什么!” 午门外乱成一团,吵闹声喧嚣不绝,站于午门城楼上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露出一抹淡笑。 “摆驾乾清宫。” 朱由校一甩袍袖,没心思再看这场闹剧,“传召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进宫。” “喏!” 在这等喧嚣下,朱由校离开了午门城楼,既然有人想挑衅皇权,那朱由校就愿意陪他们玩玩。 午门外闹出的这一幕,只要传扬开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但朱由校并不在意,其在意的是能得到什么,而让文官群体与勋贵群体对立起来,就是朱由校最想看到的,这样有些事情才好顺势破局! 第57章 西缉事厂 左都御史张问达被罢职夺籍,由勋卫出面逮捕移押诏狱,余下聚午门死谏者,悉数杖责三十,罢官,后逮捕移押诏狱。 此事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在有司传开,似新君这等做派,已极少在大明发生,以至很多人知晓时都惊住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神情各异,步伐匆匆的朝乾清宫赶去。 纵使是上了岁数的方从哲,此刻背也不驼了,腰也不弯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要是被其他朝臣瞧见,定会觉得惊愕,直呼一句元辅厉害啊。 乾清宫,东暖阁。 气氛凝重且压抑。 “诸公慢行。” 穿大红蟒袍的王体乾,就站在东暖阁外,见几人匆匆赶来,上前拦住去路,“皇爷的心情不好,到了御前,望有些话能斟酌再言。” 王体乾说这样的话,方从哲倒没什么特别反应,然刘一燝和韩爌就不同了,他们想的更多了。 在刘一燝、韩爌的眼里,新君近来的种种变化,就是受身边太监宦官的蛊惑,不然为何深居乾清宫,常朝召开全凭心意,做事愈发乾纲独断,甚至面对谏言时,态度是这般强势且霸道。 这不是好的现象。 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这批太监超擢后,折腾出多少事情了,除了清查皇庄皇店之事外,最近在京城的盔甲厂、王恭厂,甚至工部所辖军器局,似有异动的迹象,天子这般倚重身边太监,对在朝文官群体而言,不管是哪个党,哪个派,或多或少都是有想法的。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 东暖阁内,响起几人的行礼声,朱由校倚着软垫,坐在那张宝座上,看着作揖行礼的几人,并没有说任何话,也没让几人起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几人,忍着袭来的酸痛,尽管心中有很多想法,却没有丝毫别的动作。 “方卿,朕想问问你,顾命究竟是做什么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悠悠道:“许是朕读书读的太少了?认为该职是佐天子以治国政,但实际上呢?应不是朕理解的那样吧,方卿,你来给朕讲讲《尚书·顾命》篇何意。” “臣~” 方从哲能感受到新君之怒。 “禀陛下,顾命一词……” 在方从哲沉吟之际,思索该如何回答时,韩爌却低首上前,朝御前作揖行礼,准备说些什么,以借此机会行规谏。 “韩卿好大的威啊!” 朱由校重顿手中茶盏,眼神冷冷道:“朕在问方卿,缘何韩卿这般急切?难道内阁首辅就是个摆设?还是朕说的话是摆设啊!!” “陛下!臣断没有这等想法啊。” 韩爌心下一紧,此等诛心之言,他必须要解释,“臣对《尚书》略有浅见,初闻陛下询问……” “那你的书算是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圣人典籍,就是让你目无尊卑?就是让你不守规矩?就是让你心无敬畏?” 韩爌生出冷汗。 “陛下,韩阁老绝无此念。”见天子这般说话,刘一燝站不住了,忙上前开解道:“韩阁老就是……” “就是什么啊!”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觉得是皇考钦定顾命之一,就可以对朕随意指摘吗?觉得朕尚且年轻,就不能过早理政临朝?” 在这张天子宝座坐的时间越久,了解掌握的真相越多,朱由校就越压不住怒火,真的,简直是烂透了!! 朱由校放眼望去,发觉争权逐利者众多,钻营内斗者众多,欺上压下者众多,真想做些事情的却凤毛麟角。 就是清查皇庄皇店,才开始多久啊,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朱由校要将他们连窝端掉,勒令厂卫督办此事,朱由校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可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呢? 一個个小心思满天飞。 一个简单的事情,愣是被他们琢磨出百般花样。 qnmd! “朕召伱们来御前,就是要明确告诉你们,张问达所领职官朕罢定了,功名也夺定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扫视方从哲几人,语气铿锵道:“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尽到职责了吗? 朕清查皇庄皇店,在地方查出这么多硕鼠,他知晓此事,不想着如何向朕进良言,设法将那批欺压百姓,横征暴敛的魑魅魍魉尽皆逮捕。 却蛊一批言官御史,跑到午门来死谏,这哪里是死谏啊,这分明是向朕示威啊! 示他顾命的威啊! 说朕倚重厂卫,外朝的都察院和六科,谁尽早职责了?一个个的眼睛都盯在何处了?全都盯在朕的身上了! 怎么?国朝所设都察院、六科职官,就是盯着天子做事的?以此来钓誉沽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步,朱由校不可能退。 退则一泻千里。 皇权和臣权之争,就是这样的现实。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面临一些压力,就失去了胆气,就害怕被人非议,那就别想让身边的人安心办差了。 骂名,朱由校不在意。 被骂昏君如何? 被骂暴君如何?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要叫别人来定义? 他们有什么资格!? “鉴于皇庄皇店清查一事,已牵扯到地方,朕决意在内廷特设西缉事厂。”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方从哲几人,“着司礼太监魏忠贤、锦衣卫骆思恭查逮涉事之人,无论是谁,凡有目无法纪、横征暴敛、欺压地方、逼良为娼者,悉数移押至西缉事厂,今后,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之事!!”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无不震惊。 这是要变天啊。 东缉事厂还没给他限制住。 现在又多了个西缉事厂。 且按新君之意,这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与先前完全不同啊,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东西两厂恐很难起冲突啊。 厂卫势力,朱由校非但不会削减,相反还会增持,这是拱卫皇权的重要工具,东缉事厂,锦衣卫,西缉事厂,这只是个开始罢了,他们的职能将逐步进行调整,后续还会有别的厂,别的卫搞出来! 第58章 银号 朱由校决定筹设西缉事厂,专查贪腐之事,言明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期间,凡是涉及地方的群体,与那批外派太监宦官有瓜葛者,都将逮捕移交西缉事厂,此事很快就在朝引起轩然大波。 围堵内廷的太监宦官掌权,限制厂卫势力的发展,一向是文官群体的共识,两者天然属于对立关系。 西缉事厂的出现,使得在午门死谏的张问达、张泼等一批御史言官,被勋卫逮捕移押诏狱的风波,迅速转移到西缉事厂上,一批批的规谏奏疏,好似雪花一般齐聚御前,以规谏朱由校能收回成命。 对待此事的态度,朱由校是明确的,凡是规谏他收回成命,或痛批厂卫危害的奏疏,悉数留中。 厂卫势力的利与弊,朱由校是很清楚的。 他既然选择增强厂卫势力,以达到巩固皇权的政治目的,那么对待厂卫势力的监察和制约,必然会按部就班的落实下来。 何况提出筹设西缉事厂,与实际组建西缉事厂,中间还是有一过程的,朱由校可不希望厂卫势力超出掌控。 然而经历这等事情,让朱由校敏锐洞察到东林党的内部,是派系林立、思想不一、理念不一的,不同地域出身的东林党人,彼此虽说凝聚在一起,可是利益一旦起了冲突,那么坐视不管就是很正常的现象。 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批人被先后逮进诏狱,性命在朱由校的眼里已步入倒计时,可东林党却总是受其他因素的影响,继而不再坚决的争取,反投到新风波的斗争下,这无疑是最好的明证。 盛极必衰的发展轨迹,不止局限于王朝势力,更能在别的层面体现,世间万物皆摆脱不了这一规律。 乾清宫。 “国舅,你对近期朝中的风波,有什么看法没?” 朱由校穿着团龙袍,似闲庭信步般走在御道上,对身旁随行的王升说道:“朕是真没有想到啊,朕即皇帝位才多久,朝局能混乱成这样。” 天子特指的是哪件事? 被召进宫伴驾的王升,听闻朱由校所讲,一时思绪有些杂乱。 是红丸、移宫两案? 是萨尔浒之战一案? 是清查皇庄皇店事? 是…… 朱由校在不知不觉间,连打带消已鼓捣出不少事,使得外朝有司的注意和精力,一再被转移。 朱由校深居内廷,避免直接下场,和外朝的文官群体掰腕子,他觉得这一思路是没有错的。 待到他特召的一批文武进京,逐步将帝党凝聚起来,后续这朝堂也好,这地方也罢,将有更多有趣的事情。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但同样是自下而上的,如此才构成一套完整的权力框架,两者是缺一不可。 不然瘸条腿,想把路走稳? 还是趁早睡吧。 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国舅,想到什么了?” 见王升迟迟不言,朱由校也不恼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王升说道。 “臣有罪。” 王升心下一紧,忙抬手作揖道:“臣……” “国舅何须这般?” 朱由校走上前,搀住王升的手臂,“这世上与朕有亲者就是国舅了,娘亲舅大,若国舅与朕这般生分,那朕还能找谁倾诉呢?” 王升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新君能讲出这番话,就代表心里有他,这让王升想起他苦命的姐姐。 “朕记得表兄及冠了吧?” 朱由校看向王升道。 “禀陛下,已及冠。” 王升忙低首道。 “让表兄进勋卫吧。”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先前朕忙着处理朝政,将此事给忘了。” 王升一愣。 勋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王升就算再蠢,也能听懂朱由校的潜台词,他今后要被敕封爵位? “臣代犬子,谢陛下隆恩!” 难掩激动的王升,作势就要行跪拜大礼,却被朱由校一把拉住,事实上敕封王升爵位一事,朱由校觉得很有必要。 无他。 这是自己的母族外戚,和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世上谁都会害自己,唯独王升不会! 亲娘舅,可不像其他关系,掺杂别的算计。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对朱由校而言,能力是其次的,忠诚是主要的。 能力不够还可以磨砺,就算真不行,还能调遣些人才帮衬,可要是忠诚不绝对,那是会出大问题的。 “国舅,朕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办。” 朱由校神情严肃,看向王升正色道:“此事对朕而言很重要,国舅是否愿为朕分忧?” “臣愿为陛下效死!” 王升当即表态道。 “死这种话,国舅日后莫要再提,朕要国舅好好的,这样才能帮朕分忧。” 朱由校皱眉道,弯腰搀扶起王升,随后继续道:“朕想让国舅在京城,在京畿,替朕筛选一批商贾,家底多殷实倒是其次,朕看重的是他们的心性,是否为积德行善之辈,是否为心有良德之辈。 时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艰难,到处都缺银子,独靠国库想解决此事,恐难以确保日后不出问题。 朕打算筹设一银号,让国舅亲掌,具体要做些什么,等国舅筛选的那批商贾明确后,朕再详细言明,国舅是否能将此事办好?” “臣定能办好此事!” 王升作揖应道,尽管王升心里有很多疑惑,这个银号是干什么的,靠这个银号就能聚财吗? 不过此事既然是天子说的,那他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办好。 “有国舅这句话,朕很欣慰。” 朱由校露出笑意道:“不过国舅,此事要秘密进行,不能让外人知晓,此事对朕而言很重要,希望国舅能谨记于心。” “臣遵旨。” 王升再拜道。 银号,这是朱由校为内帑开辟的新财源,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哪怕是皇帝,倘若钱袋子是空的,也是没有任何底气的,面对这样的处境,朱由校把目光瞄到金融领域了,该时期下的金融领域,尚属一块处女地,要是能将该领域经营好,所产生的价值和财富,将会是无法估量的存在! 第59章 蓄势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紫禁城还是那样,任由外界纷扰喧嚣,它依旧平静且威严,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乾清宫,东暖阁。 “陛下,时下朝野舆情四起,如若国子监真清退一批监生,只怕非议声会更盛。”徐光启坐于锦凳,眉宇间露有愁容,微微低首道:“臣亦知国子监的问题,只是当前这种朝局,还是要以稳……” “徐卿,恰恰是为了稳定朝局,不让秩序进一步乱下去,才要这样做!” 朱由校放下御笔,语气铿锵道:“国朝设立国子监是为什么?不就是想多去培养些有用的人才吗?好去治理天下吗? 看看国子监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有几人啊,不是纸醉金迷,就是高谈阔论,这是大明读书人该有的面貌吗? 书本上的东西,一个个都还没有读明白,就大言不惭的去妄谈国政,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除了多认识一些字,会吟诗颂对,别的还会什么?高谈阔论谁不会?有用吗?能让大明变得更好吗?总是要有些真本事吧!” 徐光启沉默不言。 天子讲的这些话,总结了国子监现存的种种问题,人心浮躁,安于享乐,喜好议政,务虚空谈…… 朱由校继续道:“朕想要的国子监不该这样,朕想要真正的人才,或擅治理,或擅河政,或擅财政,或擅别的,而非务虚的空谈者。 大明多的是这类人! 国朝举办科举为的是选拔人才,而不是单纯想做官的,大明缺做官的吗?不缺!缺的是人才啊! 朕让徐卿就任国子监祭酒,就是想扭转这种不好的风气,倘若连清退一批监生的胆量,徐卿都没有的话,那大明该如何走出困境?” 造成孔乙己的长衫脱不掉,永远不是孔乙己自身,而是教育本身存在的问题,想要改变这种现状,没有破釜沉舟的心是不行的。 这世上哪有绝对公平,即便是相对公平也很难维系好,只要是牵扯到了人,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谁能透过表面窥探到背后的复杂? 没有。 阶级固化无疑是最难打破的樊笼。 即便清除一批堕化的群体,新兴群体就会递进填补上,屠龙勇士终会变成恶龙,这就是人性。 还是会受到世俗的影响啊。 看着徐光启离去的背影,朱由校有些感触。 身处在此等大势下,谁能做到心若磐石,不受世俗的影响,坚定去做认为对的事情? 这人世间有太多事情,不是单靠快刀斩乱麻就可以解决的,还需讲究势才行,不然树立的敌人太多,即便是皇帝又如何,照样给你拉下马! “皇爷,洛阳知县陈奇瑜,商丘知县孙传庭奉诏归京,今在乾清门……”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情况,听闻此事的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嘴角微微翘起,等待这么久,终于有人归京了。 “宣。” 王体乾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由校打断了。 陈奇瑜和孙传庭二人,乃是朱由校拟定的帝党骨干,今后想在大明推行新政,确保能将大明拉回正轨,帝党必须扛起重担。 大明文官群体里能出现这个党那個派,想要有效制衡之,大明皇帝也必须有能倚重的帝党才行! “臣…洛阳知县陈奇瑜,拜见陛下。” “臣…商丘知县孙传庭,拜见陛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二人,尽管心情有些激动,却没有表露出来,这就是大明的人杰啊。 “免礼吧。” 随着朱由校的声音响起,陈奇瑜、孙传庭行礼再拜,其实对二人来说,他们内心更是紧张。 新君初登大宝,谴派内监赴地方,传召他们进京,二人治地虽相隔较远,可初知此等事情时,反应却是一样的。 他们现在的职官和品阶,别说是见皇帝了,就连见河南巡抚都够不上,哪怕是想见,也要事先通禀才行,至于能不能见到,还要看巡抚衙门差役的心情,会来事,递些孝敬银子,给你插插队通禀,官场上的规矩之多,尤其是在地方上,那可谓是多如牛毛,稍有不慎,你甚至连怎样得罪人都不知。 踏进紫禁城的那刻起,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就像是做梦一样,尽管他们心忧社稷,心怀天下,但心中所想映照进现实,这等心理路程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两位卿家,在地方为官不短吧?” 朱由校能瞧出二人的情绪变化,撩了撩袍袖,看向二人说道:“朕初登大宝,对地方的很多事情,了解的不是很多,特召两位卿家进京,就是想知晓各地风土人情。” 重用陈奇瑜、孙传庭他们,这是必然的事情,但绝不代表朱由校要超擢,这不是重用的表现,反而是捧杀他们,是害他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拔苗助长必毁根苗。 大明官场奉行的潜规则,即便是朱由校也必须考虑到,哪怕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不过却能影响到他重用的人才。 官场上的事情,不是靠个别人就能玩转的。 “两位卿家,朕给你们三天时间,将洛阳和商丘两地所见所闻,尽快写份奏疏呈递到御前来,朕想看的是真的风土人情,哪怕有不好,至于别的,就别写给朕了,朕看的太多了。” “臣等遵旨。” 召见陈奇瑜、孙传庭二人,朱由校没有表露其他情绪,更没有聊太多的话,他想看看二人,是否可以通过他的考验。 敢不敢说真的东西。 这是朱由校给二人设的考验。 要是二人写的奏疏,能让朱由校看到的不一样的,那二人的去处,朱由校都想好了,就去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 时下领直隶清吏司郎中的洪承畴,麾下能驱使的官吏很少,有陈奇瑜、孙传庭他们加入该清吏司,可以帮洪承畴分去些担子。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这才露出些笑容,陈奇瑜、孙传庭已然奉诏进京,那其他人才也多半在赴京的途中,等到这批帝党成员,在各自安排的位置上,逐步磨砺和成长,顺带熬熬资历,自己就能将他们提拔到合适位置上。 第60章 洪承畴挥拳,袁可立舞剑 刑部,直隶清吏司。 “彦演兄,你就听句劝吧。” 刑科给事中陈之安紧皱眉头,盯着迟迟不言的洪承畴,面露焦急道:“我闽人在朝为官不易啊,时下朝局这般混乱,天子乾纲独断,闭塞言路,倚重厂卫,已经在朝引起诸多的不满。 天子心思如何,至今谁都没有揣摩透。 彦演兄,你敢说你揣摩透过天子吧? 陈某讲这么多,不是不想让彦演兄审案,而是暂缓,至少要拖拖嘛,待到朝局明朗一些,彦演兄再审也不迟啊。” 见到此处时,陈之安瞥了眼堂门外。 “然后呢?” 洪承畴神情严肃,看向陈之安道:“子言兄说暂缓或拖拖,以避开时下的风波,那陛下要过问呢?” “就说尚未查明嘛。” 陈之安道:“彦演兄在朝数载,此等简单的道理,难道还需陈某多言吗?” 洪承畴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嗤笑起来。 他是没揣摩透过天子的心思,但他却知天子脾性怎样,去拿万历朝的做派,用到新朝上来,别的他不清楚,但被天子所厌是必然! 先后被逮的惠世扬、张问达、张泼一行,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先后在午门廷杖的那批朝臣,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洪承畴是在朝没有根基,过去徘徊在权力边缘,但是他却不傻,万历朝,泰昌朝出现的种种风波,他是能看到的。 时下朝局混乱,闹出很大的风波,洪承畴比谁都要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新君想要掌权。 新君想要震慑。 新君想要立威。 但凡没有想过这些,就不会有当前的情形。 “彦演兄可是想通了?” 见洪承畴沉默,陈之安向前探探身,开口道:“此事彦演兄听陈某的绝不会错,红丸和移宫两案,天子交由彦演兄亲审,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是这样,彦演兄又何必那样较真呢?” “请查攀附郑养性一党的奏疏,某已经写好了。” 迎着陈之安的注视,洪承畴伸手指着书案,眼神坚定道:“待子言兄离去后,某就将此疏呈递御前。” 洪承畴所言郑养性一党,实则是攀附郑贵妃一党,然出于某些所谓避讳,才玩起这等文字游戏。 此前得天子召见,知晓福王要离洛赴京,洪承畴就知天子是何意。 “彦演兄,你糊涂啊!!” 见洪承畴这般不听劝,陈之安急道:“某此前讲这么多,彦演兄难道就没听进一句吗?” “听进去了。” 洪承畴言简意赅道。 “那彦演兄为何还要如此?” 陈之安起身道:“你我同为闽人,是乡党,某比彦演兄早进朝数载,有些事情要比彦演兄了解的多些,这朝中的诸党相争,不像彦演兄想的那么简单。 在此等特殊境遇下,谁要是敢坏东林党之谋,那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制的,难道彦演兄就没有瞧出,贵为内阁首辅的方从哲,此前为何身陷旋涡之下吗? 彦演兄能得天子倚重,就该学会审时度势啊,先让东林党和齐楚浙党相争,待到朝局明朗一些,彦演兄……” 陈之安喋喋不休之言,洪承畴听进去了,但却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陈之安这等投机想法,很危险。 别人是否想这样做,他不管。 但他洪承畴敢这样想,那事情就大了。 从负责亲审红丸和移宫两案,洪承畴就一直关注着朝局,毕竟上述两案的真相怎样,其实是不重要的。 天子如何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这个新设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主审红丸和移宫两案,就是天子为了给朝堂泼水用的。 如何走好每步路,达到天子的满意,这是最令洪承畴头疼的,固然说他知晓自己的作用,可有些事,有些话,天子还是不便说的。 “子言兄,你这般劝说某,不止是为时下朝局吧?” 见陈之安依旧不停,洪承畴撩了撩袍袖,语出惊人道:“恐宣党那边,在设法干预萨尔浒之战一案吧?想趁此乱局,好争取些什么吧?” 陈之安脸色微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洪承畴竟然知晓了此事,一时间,陈之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时下的大明朝堂,不止有东林党,齐楚浙党,还有郑党余孽,昆党,宣党,闽党,川党,秦党等派,只不过他们的底蕴和声势,远没有东林党和齐楚浙党大,所以在更多的时候,是以审时度势的态度进行投机。 大明官场啊,不缺做官的人! 彼时。 太常寺衙署。 “杨镐,伱既已知战事开启,国朝调遣的讨虏诸军分兵会败,缘何还要坚持四路分兵啊!” 袁可立强压心头怒火,看向被提审的杨镐,语气严厉道:“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不仅让国朝损失惨重,更丢掉辽左多处要地,令建虏势起震慑建州三卫,还让国朝之威仪,在藩属国朝鲜丢掉,纵使朝鲜没有说什么,然态度却已改变。 为稳朝鲜之心,翰林院编修刘鸿训,在光宗皇帝御极时,奉诏携典籍无数出使朝鲜,这些……” “袁少卿,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神情憔悴的杨镐,苦笑着看向袁可立,“某难道不知这些吗?可是某知晓何用?你未曾处过某的位置,何意能知某的苦楚? 上至神宗皇帝,下至朝中衮衮诸公,都催促着某开战,可谁知晓辽地的实况啊,没有!这些是能说的吗? 不能! 真要说谁能知晓某的苦楚,恐唯有那熊蛮子能知吧,你看,某虽关押在天牢里,却也知这些,难道袁少卿就没想过别的?” 袁可立心下一惊。 从他亲审萨尔浒之战一案,就愈发觉得萨尔浒之战,仿佛被一团迷雾所笼罩,倘若真把所谓真相查明,恐震动的就不止朝堂了。 而杨镐之所以想讲这些,那是袁可立许诺所讲之言,入他耳,止于此,可现在看来啊,此事不能止于此了。 “看起来你讲的这些,本官要向御前呈递了。”袁可立思虑再三,想起当下的朝局,眼神坚毅的看向杨镐。 “袁可立,你不能言而无信!!” 杨镐情绪激动,抬头看向袁可立道:“此事真要呈递御前,那事情绝非你能承受的,此事……” “或许吧。” 袁可立苦笑着摇摇头,“可那又能怎样呢?谁让某是大明的臣呢?就算承受不了,某也不能坐视宵小毁我大明社稷!” 第61章 君臣做戏 邦~ 箭矢在草靶上晃动,朱由校保持拉弓姿态,那双冷眸盯着前方,片刻,朱由校才放下弓,射出的箭偏了。 王体乾、卫时泰一行脑袋低垂,恭敬的站在一旁,整座乾清宫静悄悄的,没人敢发出任何声响。 “宣城伯。” “臣在!” 卫时泰低着脑袋,快步朝朱由校走来,抬手作揖行礼。 “命勋卫集结。” 朱由校转过身,将弓递给眼前宦官,语气淡漠道:“洪承畴呈递的那封奏疏,所涉之人悉数逮捕,移押诏狱候审,把他们的家都给朕抄了。” “臣遵旨。” 卫时泰当即应道。 “王体乾,传朕口谕,着左少卿袁可立即刻进宫。” “奴婢遵旨。” 洪承畴、袁可立呈递的奏疏,朱由校看了,相较于红丸和移宫两案,朱由校更在意萨尔浒之战一案。 真要溯本求源的话。 红丸和移宫两案均属党争内耗范畴,只要可以掌控主审权,不管是谁想在暗中染指,都逃不出朱由校的五指山。 洪承畴有一点揣摩的不错。 红丸和移宫两案已被朱由校定性,事实真相如何,其实朱由校一点都不在意,其真正在意的,是如何借助两案干预和制衡朝堂。 在朝的郑党余孽被清除是必然趋势。 不将他们一网打尽,如何对国本之争定性,如何剪除福王影响力,朱由校不关心郑党余孽有谁,担任何职,从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迈出力挺福王的那刻起,斗争失败的后果必须承担。 朱由校不会像光宗皇帝那样,留着隐患在身边,御极统御大明,没有属于自己的治国理念,分不清楚主次矛盾,什么都听别人的。 至于说福王一脉,从见郑贵妃的那刻起,他们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神宗皇帝宠爱朱常洵,那是神宗皇帝的事情,现在御极统御大明的,是天启皇帝朱由校,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隐患,都必须要抹杀! “袁卿,你觉得杨镐所言,几分真几分假?”袁可立来了,朱由校把玩着玉韘,没有等袁可立行礼,就开门见山的询问,彼时,伴驾的那帮太监宦官等,早已识趣的低首退到远处。 “这个…臣也无法给予定论。” 袁可立有些气喘,眉头紧锁的严肃道:“从臣亲审萨尔浒之战一案,尽管调阅查看很多案牍和奏疏,不过涉案的人太少,杨镐他们说的那些,如何辩证真伪是个问题,不过臣有种预感,涉及辽东的事情,或许朝廷从最初的时候,就忽略了辽地自身。” 到底是大明肱股啊。 到底是大明贤臣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袁可立说的一点没错,大明征讨建虏叛逆之事,就是忽略了很多东西,只将注意集中到建虏身上。 “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在辽地诸卫治下,存在一批暗中与建虏交好者?”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袁可立说道:“甚至不止是在辽地,在大明其他地方,也可能存有这等背叛大明的败类?” “这个臣说不好。” 袁可立犹豫刹那,讲出心中的想法,“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倘若贸然给此事定性,必将给国朝引发动荡,眼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不好,要是边镇出现任何问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这就是袁可立。 尽管猜想到了什么,尽管心中很愤怒,不过理智却告诉他,眼下不能贸然扩大影响,还要规劝新君。 将所知事情禀于御前,这是他作为大明臣子的本分。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让大明折损很多边军精锐,战死不少武将,这些本是戍守九边的精锐,看起来大明的重心倾斜到辽地,意在彻底镇压建虏叛乱,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北疆诸镇就能视而不见。 袁可立很怕新君知晓这些,暴怒之余要下旨彻查此案,闹的各处都人心惶惶,那样大明就真凶险了。 “袁卿说的好啊,看来朕没有看错人。” 与袁可立想的不同,朱由校没有动怒,甚至笑着摇摇头,“从朕调阅萨尔浒之战的奏疏和案牍,就一直在想几個问题,为何建虏对大明动向那么了解,为何榷关被关停建虏没有受到影响,为何辽地的事情那么多,为何大明会败于建虏呢?这桩桩件件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袁可立沉默了。 朱由校很欣赏袁可立,这是能帮助大明的忠良,其眼界,其心胸,其才能,那绝对是翘楚般的存在。 袁可立最应该去的位置,就是到地方做封疆大吏。 大明不止有朝堂,更有地方。 相较于朝堂的种种纷争,地方矛盾同样尖锐,独靠一个朝堂,无法支撑起完整的大明。 “袁卿还不知道吧。” 朱由校继续道:“朕已谴内监密赴辽东,从内帑拨银给熊廷弼,赐熊廷弼王命旗牌,此事朝中还不知晓。” 竟有此等事情?! 袁可立脸色微变,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国朝镇压建虏叛乱一事,不止出兵那样简单,更要梳理好辽地,还要铲除一批叛明败类。”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朕不能掌握能倚重的强军前,某些事情还需慢慢推进。 要是查到辽东,那辽东就会生乱,结果就是建虏趁乱杀进辽地,大明丢掉拱卫京畿的辽地屏障。 要是查到北疆诸镇,那诸镇就会生乱,结果就是蒙鞑趁乱劫掠北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朕想看到的。” 朱由校知道谁暗地里勾结建虏,以范家为首的晋商败类,辽地治下的那批辽将,这是两股摆在明面的势力。 只是知道答案,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谁知道在他们的背后,还站着哪些利益群体?存在何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朱由校敢没有万全准备下,就贸然对这些群体下手,那么等待朱由校的,绝不是将这些败类连根拔起,相反是大明九边彻底乱掉,到时建虏、蒙鞑从各处杀进来,大明北疆就彻底乱掉了。 这就是没有强军在手的可悲。 “袁卿,萨尔浒之战一案,朕需要你协助朕做些文章。” 朱由校转过身,看着神情复杂的袁可立,“想真正查明真相,就必须要沉下心,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的去深挖,这样才能大胜。”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表态道。 萨尔浒之战一案结束时,就是袁可立离京赴任之日。 在朱由校的眼里,其实辽东并非袁可立的最佳去处。 一个熊廷弼,一个袁可立,二人都是能力很强的人才,待在一起反而会适得其反,朱由校觉得山东巡抚这一封疆大吏,才是袁可立该去担任的,做好了,不仅能策应辽地部署,还能干涉衍圣公府,当然能做的不止这些…… 第62章 魏忠贤红眼了 阴云密布的天划过电闪,数息后,震耳的惊雷声炸响,转瞬,磅礴大雨倾下,狂风吹来,令天津三卫置身雨幕下。 “魏督公,您可要想好了。” 天津卫城的驿站内,骆思恭紧握绣春刀,脸色凝重的看向魏忠贤,“这天津三卫可不比其他地方,即便是天津兵备道真和该地的皇庄有染,那也要先请示陛下再做定夺吧,天津三卫乃是拱卫京畿门户要冲,是漕运的通衢要地啊,万一动了天津兵备道,导致天津三卫治下生乱,那后果……” “怎么?骆指挥使怕了吗?” 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思恭,“既然天津兵备道的人,跟该地的皇庄有染,就该被缉拿逮捕,天津三卫是拱卫京畿门户的要冲,是漕运的通衢要地,但这就动不得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当初在房山,在通州,在顺义等地,我等为何要逮捕那批涉案的地方群体呢? 清查皇庄皇店一事,乃是皇爷信赖我等,此等差事才能落在我等头上,不然骆指挥使真以为此事非厂卫不可吗?” 疯子! 你就是个疯子。 看着含笑的魏忠贤,骆思恭心里暗骂起来,在京城时他多次被传召进宫,那时还没觉察到魏忠贤会这般。 可是自奉诏离京后,随着清查皇庄皇店的进度加快,魏忠贤表露出的情绪和状态,让骆思恭都感到心惊。 “人,我锦衣卫可以抓,但天津卫城的安稳,乃至天津三卫的稳定,下官就不能作保了。” 骆思恭收敛心神,迎着魏忠贤的注视,抱拳一礼道:“锦衣卫对份内之事能做好,可上述之事明显超出……” “这些就不劳烦骆指挥使了。”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咱家还是那句话,锦衣卫只管抓人,剩下的交给东厂就行,尤其是这查抄之事,还请骆指挥使给底下的弟兄说一句,钱也好,粮也罢,亦或其他,那都是属于内帑的,谁敢动,到时别怪咱家翻脸无情!” “诺!” 骆思恭心下一紧,抱拳应道:“魏督公,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下官就安排人手去逮捕了。” “去吧。” 魏忠贤道:“下雨了,骆指挥使要注意身体。” 轰隆~ 接连数道惊雷响起,雨下的更大了,天变得愈发阴沉,雨幕下,骆思恭披着雨蓑,快步朝前走去,身后跟着数十众锦衣卫旗校。 “魏督公,这个骆思恭怕了。” 李永贞从屏风内走出,笑着看向负手而立的魏忠贤,“您说…骆思恭究竟在怕什么呢?” “天津三卫可是块宝地啊,你说他在怕什么?” 魏忠贤似笑非笑,转身看向李永贞,“天津三卫还是你告诉咱家的,还好,是你提醒了咱家啊,不然这差事就真办砸了。 皇爷说的没错,这人啊,就不能只看一面,嘴上说的忠诚,那不叫忠诚,心里揣的忠诚,也不叫忠诚,唯有行动表现的忠诚,才可能是忠诚。 先前咱家就略有耳闻,骆思恭自领锦衣卫事后,就跟京城的一些官员和文人,私底下保持着密切联系,现在看来啊,这骆思恭还真是。” “咱家有些不明白,既然骆思恭是这等人,为何皇爷还要重用他呢?” 李永贞眉头微皱,讲出心中想了很久的问题,“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就像骆思恭这种人,做事喜好思量和审时度势,咱家真怀疑此人对皇爷的忠诚到底有多少,当初在通州的时候,东厂的番子,就瞧见锦衣卫有人离去,朝京城方向……” “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没有太大意义。” 魏忠贤摆手打断道:“你只需记住一点,皇爷之所以重用骆思恭,就是知晓骆是怎样的人,这是一把刀。 皇爷御极之初,内廷被权阉王安把持着,骆思恭是个聪明人,知晓他做的事情,能给他带来多少回报。 同样,我等也是皇爷手里的刀。 但是刀与刀,是不同的。 外廷的人就算再好,那能有内廷好吗?皇爷最厌恶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够了。” “督公教诲,贞定铭记于心。” 李永贞神情严肃,郑重的抬手作揖道。 别看魏忠贤识字不多,然在李永贞的内心深处,却丝毫没敢小瞧过魏忠贤,特别是这次随行清查皇庄皇店,李永贞发现魏忠贤有很多,是他怎样都比不了的。 够狠。 敢赌。 仅仅是这两点啊,他李永贞这辈子都学不会。 “天津三卫的几個指挥使,都叫来此地没?”魏忠贤撩了撩袍袖,看向李永贞询问道。 “都叫来了。” 李永贞当即道。 “那就让他们来见咱家吧。” 魏忠贤神情严肃道:“锦衣卫抓人,我等要把善后做好,天津卫的倪家,天津左卫的赵家,天津右卫的梅家,那皆是世袭指挥使,想让天津三卫安稳,就要拉拢好他们,待锦衣卫将人逮捕完,我等暂不去别处,将天津三卫的事情禀至御前,天津三卫的风啊,只怕会让京城动起来。” “那万一……” 李永贞想到什么,眉宇间有些忧愁道。 “没有万一!” 魏忠贤厉声道:“咱家先前就讲过,皇爷叫我等奉诏离京,清查内廷所辖皇庄皇店,那是对我等的考验,差事办好了,就算把天捅破了,我等也伤不到一根毫毛,但差事办砸了,那王安就是我等的下场,记住我等的身份是什么,是皇爷的家奴,不是别人的家奴!!” “明白了。” 李永贞当即道:“咱家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去吧。” 魏忠贤摆摆手道。 看着李永贞离去的背影,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起来,心里默默祈祷,天津三卫可一定不能乱啊,这要是乱的话,那一切就完蛋了,但尽管是这样,可魏忠贤并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有些事情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漂亮,想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就要时刻能替天子分忧才行,不然要之何用? 第63章 想做方孝孺?你还差点! 清晨的京城带着几分寒意,地面湿漉漉的,内外城诸坊人潮汹涌,各种声音不绝,某条拥挤的坊道上,一辆车驾缓缓前行。 “玉铉兄,你说天子临朝以来,朝野间风波不断,这究竟算好,还是坏?” 带着山西口音的话,在车驾内响起,穿着官袍的孙传庭,神情凝重的看向陈奇瑜,语气低沉道:“某初至通州时,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讲什么的都有,就京城时下这种境遇,于社稷而言绝非好事啊。” “伯雅啊,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陈奇瑜撩了撩袍袖,同样带着山西口音,皱眉对孙传庭说道:“时下对我等而言,即便忧虑又有何用?陛下传召我等进京,或许就是为了解地方实情,你我皆知辽事紧急,难道朝中的衮衮诸公不知吗?难道陛下不知吗?” 孙传庭沉默了。 自奉诏进抵京城,入紫禁城面圣,二人就住进京城内的官驿,在书写要呈递御前的奏疏时,一些情况也传到他们这里。 根本就无需特意去打探什么。 自朱由校奉诏御极以来,京城啊,就不缺抓人眼球的舆情,红丸案,移宫风波……这桩桩件件啊,对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来讲,那是怎样稀奇,就怎样广泛传播,毕竟这等事件难得一遇啊。 也是在这种情形下,孙传庭、陈奇瑜二人,知晓很多过去不知的消息,这也让二人感到心惊。 原本在各自的治地时,二人对已知的辽事很忧心,觉得朝廷对待辽事的态度和处置,是有很大问题的,然而在赶来京城后,了解到种种舆情后,二人除了更忧虑之外,也在心底生出迷茫。 太乱了。 真的太乱了。 倘若大明的庙堂,是以这种乱象持续下去,那谁会在意辽事如何啊,一旦让建虏抓住机会,那辽东将出大乱子啊。 其实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在了解种种舆情后,都能预感到新君想彻底掌权,想扑灭朝中乱象,为此不顾朝中诸臣的反对,乾纲独断下做出诸多决断,然而这也造成时下朝野间的乱局。 “走吧伯雅,抓紧进宫吧。”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所乘车驾停下,陈奇瑜收敛心神,看向沉默的孙传庭说道:“莫要叫陛下等急了。” “走吧。” 孙传庭的言语间,带着些许怅然,二人在车驾内理了理官袍,整了整仪容,遂下车朝午门方向赶去。 一路无言,对于沿途遇到的种种,二人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言其他,更没有停留,就是朝乾清宫方向赶去,经过数不清的门禁查验,二人这才通过乾清门,朝天子所居乾清宫赶去。 “想做方孝孺?你还差点意思!!” 快行至东暖阁处,陈奇瑜、孙传庭就听到一道声响,那声音带着怒意,二人停下脚步相视一眼,二人都不知天子为何这般愤怒,究竟是出了何事? “两位,暂在此处留步。” 在二人疑惑之际,从东暖阁外走来一名宦官,向陈奇瑜、孙传庭言道,二人见状,陈奇瑜抬手一礼,孙传庭微微点头,那宦官也没多说其他,转身就朝东暖阁走去。 陈奇瑜、孙传庭皆为山西太原人士,一个是在保德州,一个是在代州,陈奇瑜比孙传庭年长三岁,凑巧的是,陈奇瑜是在万历44年中进士,孙传庭是万历47年中进士,陈比孙跻身仕途也早三年,这也使得二人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不同的处事风格。 彼时的东暖阁。 “给朕查查这个方震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由校怒摔所持奏疏,看向跪地的王体乾,冷声道:“这两封奏疏上的好啊,一封直指朕,一封直指李家,朕要是不采纳他的谏言,那大明就要被动摇国本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奴婢遵旨。” 王体乾身如筛糠,忙低首应道。 对这個方震孺,朱由校是知道的,此人有几分才能,但或许是受朝局的影响,方震孺上的奏疏,却让朱由校不能忍。 特别是那份规谏奏疏,谈及李家,嗯,就是牵扯到萨尔浒之战一案,朱由校怎么都没有想到,袁可立才从杨镐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东西,这才多久啊,紧跟着就有人闹事了。 倘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方震孺呈递奏疏的时机,是在姚宗文呈递弹劾熊廷弼的奏疏后。 嗯。 在朱由校忙着其他事时,这个姚宗文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此人与熊廷弼有仇,百密一疏,真是百密一疏啊。 在王体乾离开东暖阁后,朱由校倚着软垫,那种烦躁的心情是怎样都压制不住,这边刚暂时压住,那边就跟着起来,好似按下葫芦又起瓢。 朝中的种种事宜和风波,就堆在眼前需要冷处理,可不知哪股风吹起来,竟然吹到了辽东。 熊廷弼啊熊廷弼,你这个楚党巨擘,还真是让很多人记挂在心里啊,朕要是保不住你,那辽东算是完蛋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起来,他比谁都要清楚,造成辽东大溃败的元凶,一个是袁应泰,一个是王化贞,二人先后奔赴辽地,不考虑事实的做出决断,令本就危机四伏的辽局,被建虏抓住机会。 “皇爷~” 一道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冷冷看去,低首进来的宦官,能感受到一股威压,心跳跟着加快不少。 “皇爷…陈奇瑜、孙传庭求见。” 宦官强忍着惧意,恭敬的作揖行礼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麻烦事一个接一个蹦出,朱由校尽管再怎样恼怒,那也要收拾好心态,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前行。 大明谁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能乱,倘若真被某些人带偏了,应激下做出某些决断,所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既然有人,想要将辽东的风刮起来,那朱由校就稳坐钓鱼台,看看谁会趁势而动,想将知晓辽事的熊廷弼换掉,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就算熊廷弼脾气再差,那能力也比绝大多数文官要强!! 第64章 触目惊心 “两位卿家的奏疏,朕看了。” 朱由校端着两盏清茶,递到陈奇瑜和孙传庭眼前,二人是诚惶诚恐的双手接过,作势就要谢恩,朱由校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让朕欣慰的是,两位卿家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只报喜不报忧。” “商丘属豫东,洛阳属豫西,地处中原腹地的河南,乃是国朝的产粮大省,不过朕也清楚近些年的河南,很难!” 陈奇瑜、孙传庭听闻此言,情绪都莫名激动起来,他二人,一个是洛阳知县,一个是商丘知县。 在任期间经历的种种,真要摊开了去写,那根本就写不完。 一封再厚的奏疏,都承载不了其中的辛酸。 随着小冰河时期的到来,自然灾害于大明而言,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诸如水灾、旱灾、蝗灾、地震、雪灾等,好似提前商量好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给大明带来很多麻烦。 更别提受党争内耗的影响,使得大明吏治腐败严重,每逢灾情爆发之际,于地方而言就是狂欢啊,苦的是底层黎庶。 嗯,在当权者的眼里,在投机派的眼里,那就是一群蝼蚁罢了,死再多,管他们什么事情? 只要少写几笔,那谁能知道呢? “都坐吧,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君臣,外朝的那套规矩别揪着不放。” 朱由校撩起裙摆,坐到罗汉床上,伸手示意二人坐下聊,“先说河政吧,这是朕最担心的” “陈卿就任洛阳知县,孙卿就任商丘知县,朕想问问两位卿家,流经河南境的黄河,沿途府县所筑黄河堤坝,究竟是怎样的?”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各自呈递的奏疏,皆提到了河政之事。 不过那都是言简意赅的列举,毕竟他们想呈奏的内容太多,摊派辽饷,土地兼并,豫地宗藩,粮盐飙升,黄河河政…… 虽说他二人,一个管着洛阳,一個管着商丘,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毕竟能管他们的官多如牛毛。 上面的公文派发下来,你作为下属职官要不要履行? 一边是上面,一边是百姓,如何拿捏这该死的分寸,时常困扰着二人,很多时候即便他们想做些什么,但奈何现实的残酷,往往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官场。 “禀陛下。” 陈奇瑜心下一横,将茶盏放下,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礼,“臣以为黄河河政已至必须整顿的地步,就臣所知晓的情况,河南府(河南下辖府)境内的黄河堤坝,存在着隐患的河段众多。” “虽说秋汛已经结束,可臣在那段时日,真的是寝食难安啊,朝廷拨发的治黄银子连年递减,然就是这样,这笔银子真正用于治河的却少之又少,倘若朝廷不能重视黄河河政,恐后患无穷啊。” “臣附议。” 孙传庭紧随其后道:“臣就任商丘知县以来,就曾多次巡察过黄河段,看起来修筑的那些黄河堤坝,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据臣的查验,却发现不少河段的堤坝,根本就承受不住汹涌的汛期……” 陈奇瑜、孙传庭讲的这些,令朱由校的脸色难看起来,对二人,朱由校没有任何不满,其真正不满的,是河南境内的贪官污吏! 黄河被誉为神州的母亲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河变成了灾难河,其固然有过度采伐,导致了不可逆的水土流失,然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涉及黄河的河政范畴,存在着严峻的贪腐行为。 没办法。 治河能挪用的漏洞,可谓太多了。 随随便便溜走的银子,都是难以想象的。 陈奇瑜、孙传庭陈述种种现状,让朱由校明白一点,河政必须尽快抓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事实上,到明岁的天启元年,秋汛之际黄河发生决口,虽说不在河南,但不管是何处,那终究是大明境内啊! 一个黄河河政就聊了快半个时辰,而之后提到的诸多事情,让朱由校的心情是愈发沉重。 摊派辽饷,土地兼并,豫地宗藩,粮盐飙升,苛捐杂税,私派徭役等等,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起初孙传庭、陈奇瑜多少有些顾虑,认为讲的太多会让天子震怒,这也使得朱由校聊完一处,就提出新的话题,尽管朱由校的心情很不好,一直都在克制,但孙传庭、陈奇瑜渐渐也就放下心理负担。 触目惊心。 这是朱由校了解一些情况,对河南,不,对整个大明,在心中定下的结论,烂透的不止是朝堂,大明上下都烂透了! “两位卿家能对朕讲这些,朕很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东暖阁外的天黑了,朱由校心情沉重,看着陈奇瑜、孙传庭二人,“这些事情,出了东暖阁,对谁…都不要提及,京城不比地方,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用朕再多言了吧?” “去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吧,都就任主事,协助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负责红丸和移宫两案,吏部公文要是不发,那朕就颁中旨。” “臣领旨。” “臣领旨。”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虽各有疑虑,不过也都作揖行礼,从今夜起,他们就算是京官了,可他们的心情,却没有任何喜悦,相反却沉甸甸的。 这样的大明,不杀他个天翻地覆,如何能挽救回来啊。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眸中掠过冷芒,心底的杀意难掩,可就算是再想杀,那也要审时度势才行,兵权没有掌在手,财权无法开辟,就算是杀的再多,也惠及不到底层啊。 “皇爷,夜深了,该……” 就在此时,一名宦官走进殿内,想提醒朱由校就寝,可朱由校却怒道:“睡!你叫朕如何能睡得着!” 那宦官立时跪倒在地上,身如筛糠,朱由校的怒喝,令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天子这般的愤怒。 第65章 这天下,朕先反了 朱由校允许朝堂有党争,可以坐看诸党各派争斗,即便他是大明皇帝,亦无法避免党争事实,这是权力附带的属性。 大明是朱家的,但是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江山,单靠一个皇帝远远不够,出于统治稳定构建的权力框架,注定了各级统治要设置相应职官。 人多了,争斗就在所难免,矛盾就在所难免,在官本位的主导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办不到的。 乾清宫,东暖阁。 “朕今日召诸卿过来,就为了一件事情。” 一夜未睡的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环视御前诸臣,语气铿锵道:“朝中存在分歧也好,存在争端也罢,朕不多说其他,但有人妄想将这种风向,有意引到辽事上,那就莫怪朕翻脸无情!” “朕就一句话,别的事情,朝中的言官御史也好,廷臣京卿也罢,谁想要上疏弹劾或规谏都行,按着规矩来办就是,唯独辽事,谁要是没有确凿事实,给朕玩什么闻风弹劾,那他只管来试试。”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李汝华这帮顾命,有一个算一个,皆能感受到天子压制的怒意。 这是出了何事? 在多数人的内心深处,都不免生出惊疑,原本方从哲以为此次传召,是天子要就近期发生之事,表达一些什么意思。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讲的竟是此事。 “陛下,闻风弹劾乃言官御史的职权所在,即便是涉及到辽事,恐也不能单摘出来,这不符国朝礼制啊。” 杨涟站了出来,作为兵科都给事中,他有职责也有义务,向天子进谏,“此事如若传到朝堂上,让满朝文武怎样想?何况此事一旦定下,令辽地诸官诸将……” “杨卿讲这么多,是在质疑朕的决断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盯着杨涟说道:“莫非万历47年的那场惨败,你们还没有吸取教训是吧?难怪有人说,在朝为官好啊,不必置身危险之下,靠着一张嘴,就能把名声捞到,即便出什么事,也能把自己撇干净。” 杨涟脸色难看起来。 “倘若在陛下的眼里,臣是这等人的话,那臣愿请辞。”朱由校讲的话,深深刺痛了内心骄傲的杨涟,当即作揖道。 “好啊!” 朱由校拍案道:“你上请辞奏疏,朕即刻允准。” 对于杨涟这個谏臣,朱由校是看明白了,那就是浑身长满了尖刺,内心满是士大夫的骄傲。 诸如这样的人,要是不能将那身刺拔掉一些,别说是驱使这等人整顿吏治了,恐在多数时候会被人利用。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杨涟是不可能离开朝堂的,即便是他真有这种想法,但东林党的其他人,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陛下息怒。” 刘一燝忙上前作揖道:“杨都给事中所言……”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 朱由校摆手打断,“都下去吧,朕要处理朝政了。”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跟外朝的这帮文官扯皮,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一边要梳理朝堂,一边要了解大明,一边要谋划变局,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尚不敢轻易插手地方,生怕自己的一个决断,会给地方造成严重影响。 上面一句话,下面乱一片。 此等道理朱由校是懂得。 对待辽事,朱由校是克制和谨慎的,就是担心辽地有变,致使大明在辽地丧失掉战略主动,无论如何辽左防线都不能丢,辽左一旦丢掉,那么建虏必长驱直入,将辽南咬碎了吞下去,此等战略空间被建虏窃据,大明在辽地就彻底被动了。 然而就是在这等形势下,外朝的文官群体中,却有人想在辽事上做文章,朱由校真想将他们的脑袋一一撬开,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爷,兵部侍郎王在晋呈密奏。” 就在方从哲他们离开没多久,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匆匆赶来,手里捧着几份奏疏,向朱由校禀明。 “呈上来。” 王体乾不敢迟疑,当即上前。 王在晋巡查蓟密永三协,是朱由校谋划镇压建虏叛乱的部署之一,战争,不是敌我双方的主力,齐聚在前线战场,你打我一个来回,我打你一个来回那样简单,这背后牵扯到的层面很多。 想要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除了要重视前线战场外,后方的兵源调遣、后勤保障等等,都必须要牢牢抓住,一旦战争拖进僵持状态,谁可以更快的调遣军队补充,谁可以更快的组织后勤保障,那才有较大把握取得终胜! 王体乾低首待在御前,心跳反而愈发快了,他敏锐的觉察到天子情绪的变化,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哈哈…真是令朕大开眼界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拿着手里的奏疏,似笑非笑道:“朝廷每年调拨的钱粮,竟然就养了这么帮酒囊饭袋啊,蓟密永三协下辖卫所糜烂,武备松弛,盗卖军械,喝兵血,吃空饷,私吞屯田,军户逃窜,好啊,一个个就这样干吧,大明迟早要亡在你们手里!” 王体乾噗通跪倒在地上,整个人身如筛糠,根本就不敢多言其他。 天子讲的话太惊世骇俗了。 “朕就纳闷了,地方有这群黑心的败类,缘何就没人敢揭竿啊,将他们全都给宰了!” 朱由校怒摔手中奏疏,“要是朕,这天下,朕先反了!不将这帮魑魅魍魉杀尽,朕这个皇帝算是白当了。” 命王在晋巡查蓟密永三协,朱由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王在晋查到的现状,远比朱由校想的还要恶劣。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最真实的一面,正逐步被朱由校了解,与孙传庭他们的交谈,看王在晋呈递的密奏,这只局限于北直隶与河南。 可大明不止这些地方啊! 大明有两京十三省,那么在这些地域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腌臜事,究竟存在多少硕鼠败类,这是连朱由校都不敢下定论的事情。 第66章 天津兵备道 一连数日,紫禁城的氛围都很凝重。 谁都知道天子心情不好,不管是内廷的诸太监宦官,亦或是诸侍卫上直军,都表现得很谨慎,生怕有做错之处触怒天威,不过内廷的种种,外朝却不知丝毫。 刑部,直隶清吏司。 “提审崔文升、李可灼几人的供词,有几处是不妥的,本官都已经圈起来了。” 洪承畴拿着一摞卷宗,走进陈奇瑜、孙传庭所在公事房,直接开门见山道:“玉铉,伯雅,你二人要再斟酌斟酌,必要时,可去诏狱进行提审,红丸案乃是陛下钦定要案,朝野对于此案格外关注,所以不能有任何纰漏之处。” “喏!” 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当即拱手作揖道。 从进刑部新设的直隶清吏司,二人就没有闲着,上来就被洪承畴派下很多要务,一个是洪承畴缺人手协助,一个是洪承畴知道二人过来,是天子有意派来镀金的,所以洪承畴也没有客气什么。 能被天子看重的人,必然是有才能的。 事实上陈奇瑜也好,孙传庭也罢,皆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让洪承畴的压力减轻不少。 “以郑养性为首的那批罪官,需要核准的那批案牍,进行的如何了?” 交代完此事的洪承畴,瞧见二人身后桌案上,堆积着很多案牍,特别是瞧见二人神情憔悴,“红丸和移宫两案牵扯到的层面众多,需要查证的更多,交代给你们的差事,固然要做好,但也绝非朝夕就能办好的,慢工出细活嘛。” “核准了一部分。” 陈奇瑜走上前,接过洪承畴所拿的卷宗,“下官在与伯雅进行核准时,发现有不少的案牍,是存有遗漏和偏颇的,需去本部司务厅所辖案牍库,调阅一批文书和卷宗。” “郎中您坐。” 孙传庭也没有闲着,给洪承畴沏茶倒水,“下官与玉铉正要向您报明此事,郑养性他们的不少案牍……” 洪承畴撩袍坐下,接过孙传庭递来的茶盏,听着陈奇瑜、孙传庭所讲,心里却暗暗感慨起来。 二人虽说是天子超擢进的刑部,不过能力是很强的,逻辑也很清楚,别看刑部有不少官吏私底下议论二人,但在洪承畴的眼里,二人就任主事一职低了,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直隶清吏司主事陈奇瑜……” 就在洪承畴想说话时,公事房外响起一道声音,嗓音略尖,这让洪承畴忙将手里茶盏放下,看了眼陈奇瑜二人,就快步朝外走去,陈奇瑜、孙传庭忙跟着出去。 入眼就见到几名太监宦官,彼时直隶清吏司的其他官吏,或待在原地,或走出公事房,不过注意都聚焦了。 “陈主事,皇爷召见。”为首的太监,瞧见随洪承畴出来的陈奇瑜,当即便快步上前,“快随咱家即刻进宫。” 说着,不等陈奇瑜反应过来,那太监就转身朝外走去,走了数步,见陈奇瑜没有跟上,当即又催促几句,陈奇瑜这才反应过来,皱眉随那太监匆匆离去。 天子谴内监召见陈奇瑜,这让直隶清吏司的官吏,甚至刑部其他衙署的人,一时间都揣摩起来。 相较于这些,彼时的乾清宫。 “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手中的奏疏,“魏伴伴督办皇庄皇店清查,倒是有股子狠劲儿啊,想震慑那帮硕鼠败类,就该这样!” 待在御前的王体乾,见自家皇爷露出笑容,那悬着的心算是落下,这几天,他还是第一次见皇爷笑。 “皇爷,魏太监、骆指挥使他们,在天津三卫闹那么大的动静,要是传到有司的话,恐会生出风波。” 王体乾大着胆子,微微低首道:“此事是否要暂压下来,毕竟逮捕天津兵备道的……” “为何要压?生出风波才好,朕就是要这样!” 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天津三卫乃北直隶境内漕运的通衢之地,这京城不知有多少人,在天津卫城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朕就是要刺激刺激他们。” “司礼监将魏伴伴所呈的这几封奏疏,给朕誊抄派发到内阁等有司去,既然那天津兵备道上下,有那么多蛀虫胆敢罔顾国法,与天津三卫的那些掌庄掌店太监暗中勾结,那就进诏狱待审吧。” “奴婢遵旨。” 王体乾暗松口气,当即作揖应道。 魏忠贤、骆思恭他们奉诏离京,率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时下已经查到了天津三卫,这效率不可谓不快,甚至超出了朱由校的预期。 魏忠贤呈递的这几封密奏,倒是提醒了朱由校,布局辽事的部分谋划,可随同清查皇庄皇店一事推行。 王在晋呈递的密奏,内容直指蓟密永三协的部分问题,让朱由校的心底很是愤慨。 可厂卫在清查皇庄皇店,期间还要在地方逮捕一批与之勾结的群体,倘若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下旨彻查整饬蓟密永三协,那北直隶境内必乱! 北直隶境内要敢闹出哗变或兵乱,那算是真闹出大笑话了,这对朱由校的威望打击,更是难以估量的。 真要闹起来的话,大明根基必受动摇。 朱由校就算心中再恼怒,也必须要忍耐住,忍耐到他谋划的新军初成,那么天子之怒就该是那帮贪官污吏承受的了! 不过眼下无法彻查整饬蓟密永三协,不代表朱由校不能提前布局,比如更换几处兵备道官员,真要能将此事做扎实,不仅能为今后整饬蓟密永三协谋势,还能确保输送辽前的军需保障。 那么天津兵备道,就先掌握在手里吧。 “臣…陈奇瑜,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索之际,匆匆赶来的陈奇瑜,顾不得整理仪容,就跟着随行的太监走进东暖阁。 “免礼吧。” 心情大好的朱由校,见到陈奇瑜时,嘴角微微上翘,“陈卿,朕若是让你奉中旨,赴任天津兵备道,卿家敢领旨吗?” 一句话,令陈奇瑜心下一惊。 中旨? 天津兵备道? 这两个特有词汇,被陈奇瑜听到后,陈奇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厂卫清查皇庄皇店,清查到天津三卫。” 朱由校瞧出陈奇瑜的顾虑,眼神坚毅道:“那天津兵备道上下,可谓是烂到了根子上,胆敢暗中跟掌庄掌店太监勾结,做罔顾国法之事,天津三卫乃京畿门户所在,朕绝不允许有败类,在此等要地胡作非为!” 第67章 对辽战略 陈奇瑜不是初进官场的新人,他清楚天子说的这些,是带有别的深意的,就像天子乾纲独断下,钦定的红丸和移宫两案,奉旨赴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任职,实际接触到具体的事务后,陈奇瑜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他是万历44年的进士,做洛阳知县已有数载,对大明官场的风气怎样,陈奇瑜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天子提到天津三卫的事情,在洛阳治下也不是没有发生,大明除了皇庄皇店以外,还有王庄王店! 单说河南境内的宗藩势力,所做出的种种事情,很多对地方造成极大影响和危害,宗藩不是代指某王,而是指的藩脉,诸如洛阳的福藩,开封的周藩,南阳的唐藩,卫辉的潞藩,汝宁的崇藩…… 这些宗藩分支的爵位,依次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上才构成了某支宗藩一脉。 皇明祖训所言宗藩不能从事农、工、商等业,只是传承到现在啊,仅对宗藩底层群体具有约束性,似世袭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之爵的,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毕竟靠朝廷定的那点宗禄,如何能满足他们奢靡生活的需求? 大明宗藩群体的确很臃肿,给中央财政造成很大负担,同时也破坏着地方财政,不可否认的一点,宗藩底层群体的生活,不少过的还不如普通百姓,谋改大明宗藩制度,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 眼下在京城的十王府尚住有三王,即瑞王朱常浩,要受封汉中;惠王朱常润,要受封荆州;桂王朱常瀛,要受封衡州;皆是神宗之子,朱由校的叔父,他们的王号与藩地,皆是神宗在世时定下的,今后按制是要就藩的,不过朱由校没打算叫他们去这些地方。 “卿家可是有何顾虑?” 见陈奇瑜沉默,朱由校也不气恼,向前探探身询问道。 “臣~” 陈奇瑜犹豫刹那,作揖行礼道:“臣斗胆请问陛下,再以中旨着臣赴任天津兵备道,是……” 讲到此处时,陈奇瑜没有再说下去,不过其意朱由校却清楚。 中旨是天子不经有司,直接对外颁布的旨意,像陈奇瑜、孙传庭前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赴任,终究是以颁布中旨的形式去的,吏部根本就没有表态,这也使得二人在刑部被很多官吏私议,即便二人的能力很强。 其实在陈奇瑜的心里,对于做官没有太多想法,他就是想多做些实事,好尽到臣子应尽的本分。 可是到刑部的直隶清吏司才几日啊,就要再赴天津三卫任职,依旧以中旨的形式,陈奇瑜想知道天子所想。 “卿家有此等顾虑,朕理解。” 朱由校笑笑,从宝座上起身,朝陈奇瑜走去,“卿家随朕来。” 言罢,就抬脚朝外走去,陈奇瑜见状,忙撩袍紧随在朱由校身后。 “拜见皇爷。” “拜见陛下。” 朱由校走的很快,没理会行礼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直奔西暖阁而去,陈奇瑜低首跟着。 “臣弟拜见皇兄。” 本在读书的朱由检,听到外面的动静,见自家皇兄进来,当即起身作揖行礼,朱由校摆摆手。 五殿下? 见到朱由检时,陈奇瑜心下一惊,他不知朱由检在西暖阁。 “陈卿你来。” 朱由校走到一处停下,盯着眼前的舆图,“天津三卫对于京畿的重要,对于漕运的重要,朕不过多的赘言,想必陈卿也知晓吧?” “朕今日想要说的,是天津这个地方,对于辽前供应的重要性,国朝若想镇压辽地的建虏叛乱,就必须做好全面准备,确保能在数载间,通过几场大的战役,逐步削减建虏的战争潜力,倘若是依着朝中那帮大臣所言所想,多半会将国朝拖进深渊!” 陈奇瑜眉头紧皱,盯着眼前这副舆图,内心是颇为震撼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明全舆图。 “萨尔浒之战遭遇惨败,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 从朱由检的手里,接过一根长棍,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国朝倘若想真正意义上,将建虏叛乱彻底镇压,就必须要集中优势,对建虏展开多方位的攻势,这不止局限于前线战场。” 朱由校说到此处时,手持长棍指向京城、通州、蓟州、山海关、锦州等地,随后又指向特别标注的秦皇岛、天津、登莱、金州卫、盖州卫等地,对陈奇瑜言明多途径供应辽前的战略设想。 朱由校对待镇压建虏叛乱之事,采取了分阶段的军事部署,不求一战即镇压势起的建虏叛乱,而是转为在数载之内,通过几场较大规模的战役,积极调遣辽东、北直隶、山东几地的军队、资源、军需等,来审时度势的去跟建虏展开交战,确保取得阶段性胜利下,还能逐步磨砺大明的军队。 甚至在此期间,朱由校还要铲除一批叛徒败类,解决地域性将门势力,策动毗邻建虏的草原诸部,于战略层面形成对建虏的合围之势,这一整体性战略构想能稳步落实,那么大明就能实现初步改变! 想要战胜你的敌人,首先要学会正视敌人,而非像鸵鸟一样,装作不知道这些,如此你不败,谁败? 陈奇瑜的内心很震撼。 看着眼前的天子,陈奇瑜真没有想到,对待辽事,天子竟有这般清晰的思路,这是国朝的幸运啊!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根源就在于求胜心切,在秩序混乱的境遇下,各方都从急的想解决建虏叛乱。 可惜事与愿违啊。 建虏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内乱不休的女真各部了,而是被奴酋努尔哈赤整合起来的建虏势力了。 “陈卿,朕让你赴任天津,不是脑袋一热做的决断,而是深思熟虑下明确的。” 朱由校手持长棍,看向陈奇瑜说道:“朕之所想,如若想落实下来,一個是新卒,一个是海运。 天津这个地方,朕打算募两万新卒,此事卿家暂不必考虑,朕到时会谴派一批武将,赴任天津操练新卒。 朕要强调的是海运,想要大规模输送辽前,减少不必要的损耗,缩短运输时间,就必须重视海运。 一个新定的秦皇岛,一个天津,一个登莱,皆是绕开辽西走廊,直插复州、金州等处的中转要地。 陈卿别觉得自己是幸臣,别人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样想,陈卿能否在天津兵备道做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系到整个辽事的走向。” “臣明白了。” 陈奇瑜神情严肃,朝朱由校郑重一礼道:“臣愿奉中旨赴任天津兵备道,整饬天津三卫,筹建起天津水师,为今后国朝镇压建虏叛乱,尽到臣的本分,如若臣不能将此事做好,臣愿接受任何惩处!” “卿家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朱由校将长棍递给朱由检,走上前,搀住陈奇瑜的双臂,神情动容道:“天津,朕就交给卿家了,如何做,怎样做,卿家可审时度势去落实,有朕给卿家撑腰,这天还翻不了!” 第68章 猛将进京 夕阳西下,落日下的余晖好似血染,紫禁城置身其中,片片琉璃瓦泛着金光,清风掠过,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皇兄,在我大明疆域之外,真还有辽阔的疆域吗?” 西暖阁内,朱由检眨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舆图,言语间略带怀疑道:“就算真的有,那想必也不如大明富饶吧……” “朕先前就与皇弟说过,不要带着偏颇的眼光,去看待这世上的人或事。”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轻敲朱由检的脑门,“莫非在皇弟的心里,就真的只觉得大明最富饶吗?” 朱由检揉着脑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尽管他很想说大明最富饶,可听皇兄之意,明显不是这样。 “这里是大明的北疆,与之毗邻的是广袤草原,那皇弟可知草原的尽头是什么?” 朱由校举起长棍,指着眼前悬挂的舆图,语气平静道:“这里是大明的辽东,隔江而望的是藩属国朝鲜,越过朝鲜,便是过去袭扰大明的倭寇之地,建虏盘踞着建州三卫,更北则是奴儿干……” 朱由检的眼睛随着那根长棍而动,一个个名称或国度被他听到,有熟悉的,但更多的却是陌生的,尤其是在听到欧罗巴大陆时,朱由检的内心是震惊的,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那片大陆的西夷人,竟是不远万里之遥能航行到大明。 对于朱由检而言,这一切都是很震撼的。 “难怪皇兄如此推崇海运。” 听完这些的朱由检,想到已离开内廷的陈奇瑜,看向朱由校说道:“皇兄,待大明镇压了建虏叛乱,整顿了所辖军队,皇兄是打算要征服新的疆域吗?” “皇弟觉得呢?” 朱由校杵着长棍,笑着反问朱由检。 “臣弟~” 朱由检却不知该如何答复。 “先好好进修吧,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言。” 朱由校走上前,轻拍朱由检的肩膀,“不要把眼界自我局限,要多读书,这个书,不止儒家的那些典籍,其他的书也要读。 朕最缺的就是帮手,朕希望皇弟日后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大明的藩王,不该一辈子碌碌无为。” “臣弟愿为皇兄分忧。” 朱由检稚嫩的脸庞,露出严肃的神情,眼神闪烁着精芒,“臣弟一定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哈哈……” 西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 “皇爷~” 于殿外静候的王体乾,知晓一名宦官所禀,当即作揖行礼道:“游击何可纲、宣府游击马世龙、石塘路游击满桂、千总曹文诏、诏弟曹文耀,诏侄曹变蛟、百户黄得功、锦州卫总旗周遇吉奉诏进京,今在乾清门求见!” “另奉诏进京的川浙兵已抵三河,最迟后日可抵京城……” 笑声戛然而止。 “好,好!宣他们来乾清宫。” 西暖阁内,朱由校紧攥着长棍,眉宇间是难掩的激动,等待这么久,第一批猛将终于抵达京城了。 多少個日夜,朱由校都期待这一刻。 谁说内廷太监宦官无用? 朱由检有些错愕,眼下皇兄难掩的激动,他是能看出来的,可朱由检不明白,一帮武将奉诏进京,为何要这样激动? 朱由检哪里会知道,第一批奉诏进京的武将中,藏着多少猛将牛人。 天际的余晖残留,血染的云更浓了。 乾清宫响起阵阵脚步声,一名名或着山文甲,或披棉甲,或罩披甲的将校,紧跟在几名宦官身后,快步朝东暖阁走去,而在人群中则有一稚嫩少年,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尽管不时被一大手摁住脑袋,但对眼前的好奇,却驱使着少年不时抬头。 “末将何可纲,拜见陛下!” “末将马世龙,拜见陛下!” “末将满桂,拜见陛下!” “末将曹文诏,拜见陛下!” “末将曹文耀,拜见陛下!” “末将黄得功,拜见陛下!” “末将周遇吉,拜见陛下!” “末…小子曹变蛟,拜见陛下!”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齐聚的诸将校,脸上露出了笑容,尤其是听到曹变蛟的声音,朱由校的笑容更盛。 “诸卿免礼吧。” 朱由校开口道:“见到诸卿,朕很欣慰。” 相较于朱由校的状态,彼时进东暖阁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曹文耀、黄得功、周遇吉几人内心却很是激动。 至今他们都觉得这像梦一样,天子特谴内监召他们进京,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像是假的。 哪怕是担任游击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三人,都没有想过能得天子召见。 “旧职都安排妥当了吧?” 朱由校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露出笑意道。 “……”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何可纲、马世龙、满桂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人站出来。 在御前服侍的王体乾,见到眼前一幕,眉头不由微皱起来。 “弟弟安排妥当了。” 而就在此时,曹变蛟的声音响起,这吓坏了曹文诏和曹文耀哥俩。 “哈哈~” 朱由校大笑起来,看向曹变蛟说道:“看起来…朕的这帮虎狼之将,一个个都还不如你,朕长的吓人吗?” “不吓人。” 曹变蛟摇摇头,抬起头看向朱由校说道。 “请陛下恕罪!” 曹文诏忙上前走数步,单膝跪地道:“末将侄儿口无遮拦,在御前失仪……” “不知者无罪。” 见曹文耀摁着曹变蛟的脑袋,就要让曹变蛟跪下,朱由校摆摆手道:“朕的问题,他回答了,诸卿呢?” “已安排妥当。” 彼时,在东暖阁内,交替响起诸将的声音。 被朱由校传召进京的这批将校,无一例外都有一共同特性,那都还没真正崭露头角,他们所处的位置,无论动与不动,都不会影响到大势。 而等到这批武将开始崛起时,则代表着一批在前的将校或战死,或坑死,眼下辽左的局势尽管有危局,但建虏还没有攻陷辽沈要地,这代表着一切还有机会,一切还有时间。 何可纲、满桂他们只是第一批,毕竟他们距京城最近,朱由校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几批将校,甚至其他人才都将抵京,等到那个时候,有很多藏于心中的谋划,就可以逐步推行起来。 在东暖阁内,朱由校与何可纲他们进行交谈,不过却没有安排新的职务,毕竟各处新募的兵卒还未悉数抵京,朱由校没打算拔苗助长,毫无理由下就擢授职务,这不是在帮他们,相反是在害他们! 第69章 帝国军人,心胸如此狭隘? “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而立,扫视眼前的舆图,眉头微蹙,“没有一份完整性、按比例绘制的军用舆图,把各项参数全都考虑进来,连纸上谈兵的资格都没有啊,骆养性奉旨离京至今,可有消息传回京城?” “禀皇爷…还没有。”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作揖行礼道。 朱由校眉头皱的更紧。 时下有太多的事情要落实和解决,可前提是要有足够的人,然而朱由校最缺的,就是各领域的人才。 欲先攻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个道理不管在何时都适用。 若想对大明有充分的认识和了解,就必须要有参考价值极高的舆图才行,大明是不缺少各类舆图,但朱由校想要的更多,站在全域的角度,经缜密的勘测和绘制,定下全国和各省的军事、行政、交通、地理、水利、矿藏等各类型舆图,甚至更为细致的府州县各类型舆图也要有。 这是异常繁琐的系统工程,甚至想实现这一整体构想,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和时间,但朱由校愿意投入和等待。 倘若连自己待的家,究竟是长什么样都没有清晰认知,你想打扫,你想整理,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甚至朱由校在想一个问题,要是万历47年的那一战,在辽地出战的明军精锐,可以掌握参考价值极高的军用舆图,将辽左和建州三卫的地形走势、城池分布、军事要隘、建虏分布等都了然于心,那或许就能定下更好的军事攻略。 可惜没有如果。 朱由校谋定的军事改革,并非是局限于裁撤冗兵、整饬军队、招募新卒、研制火器等那样简单,大明军队想实现涅槃重生,就必须进行彻底的体系化改革,不然就是治标不治本的闹剧。 军队指挥的支配权必须凝一,文官就去做文官该做的事情,既要把持着行政权,还要把控着支配权,那未免吃相太难看了。 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赋能,都司卫所的调整改革,军队建制的集约整改,军工产业的整合发展,军事人才的培养擢升,军中私兵的裁撤扼制……这一系列的组合拳打出,才构成了完整的军事改革。 不过想落实这些谋划部署,没有数载甚至更长的时间,根本就无法实现。 终究是牵扯到的层面很广,涉及到的利益很多,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文官群体也好,武将势力也罢,一旦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那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大明经受不起任何的折腾。 对辽战略的展望和落实,朱由校不仅要遏制住建虏扩张,还要掌控部分军权,更要控制住京畿、蓟密永、辽东的势,唯有将上述部署落实下来,才有可能推动后续谋改。 …… 西苑,太液池,碧绿的池水泛着涟漪,不时池面出现水泡。 钓鱼台所在。 聚着十余众披甲将校,他们神情各异,甚至部分将校的眼里,还闪烁着凶厉的神色。 唉~ 陈策、童仲揆心里暗叹,即便是奉诏进京了,被传召到西苑这边,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依旧在彼此的将校间体现出来。 这一路奉诏赶回京城,让陈策、童仲揆极为心累,非但要确保行军速度,还要留意各营的情况,更要注意营中逃兵、袭扰地方等情况。 还好随行的几名太监宦官没有干涉他们,甚至每至一地时,还帮着解决军粮需求,不然啊,陈策、童仲揆真不知道此次归京的途中,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想到帝国的武将,心胸竟如此狭隘。” 就在陈策、童仲揆思虑之际,一道声音在钓鱼台响起,令一些武将皱眉看去,然看到一些东西时,特别是那身天子团龙袍,这让在场众人心下一惊,纷纷抱拳行礼。 “末将等…拜见陛下!”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校缓步走来,看着眼前这帮将校,心里却生出感慨。 眼前的这帮将校,就是在浑河血战中率领麾下善战的健儿,令猖獗的建虏都损失惨重的存在。 只是浑河血战却成了绝唱。 “陈策、童仲揆。” 朱由校走到众将跟前,撩袍坐到锦凳上,看着为首的二将,随驾的王体乾、卫时泰、何可纲等一众人,则分站在各处。 “末将在。” 被天子点名的二人,哪里敢迟疑,纷纷低首上前应道。 “奉诏归京期间,浙兵营与石柱兵可有不服调遣者?”朱由校嘴上对二人说着,但眼神却扫视眼前的将校,讲这句话时,朱由校能看到有人在动。 “未曾。” 陈策低首看了眼童仲揆,忙开口道。 “是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驰援辽东期间,浙兵营与石柱兵在通州起了冲突,死伤不少人,戚金,秦邦屏,你二人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人群中,戚金、秦邦屏心下一紧。 “末将~” 二人不知该讲些什么。 钓鱼台的气氛微妙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一上来就讲此事,随驾的何可纲、马世龙、满桂等一众将校,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对待浙兵营与石柱兵的矛盾,他们多数是不知晓的。 这就是大明军队的现状。 别看时下面临着危局,可军队与军队之间,是存在各种矛盾的,他们虽说都属于明军的序列之下,可有些东西却也真实存在。 “朕想问问你们,在朕下诏令川浙兵归京前,你们作为帝国的武将,到了辽东有什么感受?” 见戚金、秦邦屏二人不言,朱由校也不气恼,向前探探身,看向陈策、童仲揆他们反问道:“朕想听听你们是怎样想的,依着伱们所看到的种种,如果国朝跟建虏展开交战,胜算有多少呢?” 一直以来,朱由校都很牵挂辽事,别看他跟朝中诸党各派进行博弈,可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留给大明的时间不多了,待到天启元年到来,如果大明不能做出调整,改变一些现状的话,那辽地的惨剧依旧会发生。 第70章 丰台与西山 真论急切,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急切。 在今后的数载内,辽地的建虏叛乱,北疆的蒙鞑袭扰,西南的土司叛乱,山东的白莲起义都将逐一爆发出来,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叛乱,如若朱由校不能提前干预和扼制,大明的统治根基将会遭受动摇。 更别说期间交替出现的自然灾害、军队哗变、地方民乱等现状…… 都言建虏在辽地的叛乱,是威胁和消耗大明的主力,实际上西南的土司叛乱,真论及威胁和损耗,那比建虏要大多了。 奢安之乱的爆发和演变,会让大明对西南的掌控削减,会令土司力量膨胀,会让大明财政遭遇打击。 “朕再强调一点,朕想听的是真话,而非空话套话。” 朱由校神情严肃,环视眼前众将,语气铿锵道:“从朕奉遗诏即皇帝位,一刻都不敢松懈,御览了很多涉及辽事的奏疏和案牍,建虏叛乱是国朝必须镇压的,倘若说狼子野心的建虏,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那大明威仪何在?今后将如何震慑辽地周边诸势力?” 对于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反应,朱由校是理解的,这就与何可纲、马世龙、满桂这些将校初见时一样。 或许陈策他们的品阶更高,可那又怎样呢? 从土木堡之变出现后,大明逐步形成文贵武贱的政治格局,即便是总兵官,政治地位也是很低的。 这就是现实。 “启禀陛下~” 童仲揆犹豫刹那,看了眼身旁的陈策,想起在辽地的所见所闻,心底的淤堵让他心下一横,“末将斗胆请谏,望朝廷可以尽快干预辽事,调拨钱粮,如若辽地的武备松弛、军心涣散、辽民四散等现状不能解决,纵使有熊经略镇御辽地,恐国朝真与建虏交战……” 说着,童仲揆停了下来。 其实讲这些话,童仲揆已经很克制了,因为他在辽地见到的情况,远比他讲的要严峻的多。 “朕想听的是具体情况。” 见童仲揆不言,朱由校皱眉道:“例如辽地诸兵备道,所辖卫所,各地重镇驻守,辽民实况这些,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此前兵部呈递的那些奏疏,存于司礼监的那些案牍,朕都一一看了,多数都是些空话套话。 一点实际都没有,如若辽地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万历47年的那一战,国朝为何会遭遇惨败?” 童仲揆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理解的,说到底,还是过去遭受的毒打太多,使得其想讲述某些事实时,内心难免是有顾虑的。 在大明的武将群体里,的确有那么一撮败类,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贪婪无度,但是这并不能否认其他武将,如果没有这些武将在前线拼杀,那么大明早就完蛋了,只是有很多的事情,不能单以军队来概述全部。 天子知晓兵事? 朱由校讲的这些话,令陈策、童仲揆他们心生惊疑,原本对待奉诏进京之事,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不理解的,甚至是带有质疑的。 毕竟时下的辽东局势,尚没有真正安稳下来,且他们历经艰辛、长途跋涉赶赴辽地,这还没有跟建虏交战呢,就被新君一封中旨召回京城,不管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难免有情绪。 对于眼前诸将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全都看在眼里,不过没有多说其他,反而开始提出各种问题。 想要打消武将的顾虑,就要先主动提出各种问题,结合他们所讲述的情况,与自己所知的脉络进行验证,这样话题才能逐步深入,这点,在跟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他们交谈时就得到证实了。 “先聊聊辽地诸兵备道……” 朱由校有意识的引导话题,这一聊就是数个时辰,起初陈策、童仲揆他们是有所顾虑的。 不过随着话题的深入,且朱由校还让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他们参与其中,讲述各自知晓的情况,渐渐的,很多事情都被聊了起来。 大明文官群体之中,多数都鄙夷和轻视武将,但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却不会干这种蠢事! 大明的威仪,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朝中的一些文官,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可又有谁真的知晓辽东实况? 辽东营建起的边墙之内,辽泽影响到那些区域了?在这些区域内该如何走,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倘若要进行大规模的军队调遣,或者向辽前输送军需辎重,要如何进行规划?该征调多少民夫? 为何辽东营建的边墙,在广宁至辽阳拐进去了?难道拉直了修建边墙不好?毕竟还能多不少疆域,亦能增加战略纵深。 诸如上述的这些问题,要真抛到朝堂上去叫那帮文官去说,只怕讲的最多的就是之乎者也,要么就是祖制。 而这些问题大明武将中有清楚的,可问题的关键是文官不听啊! 夜幕之下,钓鱼台被火光照耀。 朱由校的神情很凝重,与诸将深层次的交流,让他对于辽东的情况,有了相对清晰的认知和了解。 难办啊! 朱由校生出感慨,时下辽地的种种乱象,并非是短时间内形成的,而是经年累月下的积攒,或视而不见,或糊弄了事,或缝缝补补,加之努尔哈赤一统建州三卫的变数,终归是彻底爆发了。 以陈策、童仲揆为首的川浙将校,以何可纲、马世龙、满桂为首的将校,见天子迟迟不言,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一个個心中生出各异的想法。 大明在辽事方面,到底该何去何从? 这是在场每位将校都在想的。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缓缓起身,迎着诸将的注视,眼神坚毅道:“既然诸卿被朕召进京城,那就别想其他的了,把眼前的先做好再说,为确保后续镇压建虏叛乱,朕决意编练新军。 丰台和西山两地,即朕选定的新军驻所,那么诸卿…就再辛苦辛苦,分别前往两地修筑营寨,期间任何所需皆由内帑调拨,另奉诏归京的川浙各部,此前拖欠的粮饷,皆由内帑拨发,朕会谴派内监直发。 戚金,秦邦屏,浙兵营与白杆兵间的矛盾,朕知晓有死伤,你们麾下彼此间都带有怨气,但朕想让你们带句话,真要是大明的健儿,那这股怨不如记在建虏的头上,这人啊,别窝里横,有种就叫外虏知晓你们的厉害! 进驻丰台和西山大营,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离营,诸卿,把你们心中的那股火,都给朕好好的留着,给朕好好的操练新军,大明在辽东丢的脸,能否再给捡起来,就看诸卿接下来怎样做了。” “愿为大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朱由校讲的铿锵之言,令在场众将无不心头激亢,从天子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决绝,看到了那股狠劲儿! 大明曾经就是这样啊,可为什么后面就没了?! “诸卿的话,朕就记在心里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朗声道:“朕拟的中旨,诸卿就自己看吧,朕强调的那些事,那些话,你们不仅要牢牢记在心里,更要讲给麾下的儿郎,朕再多说一句,仗,有你们打的时候,但现在,先把兵给朕练好!!”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第71章 书生意气 军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作为震慑一切的武装力量,绝对服从是军队必须坚守的底线。 不管是谁都不能动摇这一根本。 不懂得服从命令的军队,即便在战场上如何骁勇善战,作为上位者,都绝不会允许这种隐患存在。 朱由校筹设丰台和西山大营,就是想编练一支忠诚于他的嫡系新军,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御马监下辖四卫营和勇士营,在顺天府、永平府募集的新卒将进驻丰台大营,由陈策、童仲揆统领的川浙兵操练。 皇家近卫都督府下辖的诸侍卫上直军,在河南、山东募集的新卒将进驻西山大营,由何可纲、马世龙、满桂等将校操练。 给足饷,吃饱饭。 只要能将这两项落实下来,朱由校就不信练不出新军! 距离建虏攻略辽左要冲,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一支强军无法练出,不过一支服从命令的新军,还是可以练出的。 新军想要蜕变成强军,就必须要上战场,就必须要见到血,不然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少爷兵。 战争机器一旦开启,则代表无数人将要死去,哪怕是朱由校缔造的新军,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好战前准备,将各项战争耗材备足,待到战争结束后,该给予的奖赏必须实发。 夜幕笼罩下的紫禁城,有股说不清的阴森感。 归乾清宫的途中。 “王体乾。” “奴婢在。” 朱由校倚着软垫,坐在龙撵内,眼睛盯着一盏盏晃动的灯笼,伴驾的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各司其职,聚着龙撵朝前行进着。 “丰台和西山两处大营,所需一应钱粮由内帑直拨。”朱由校神情自若道:“司礼监从内书堂遴选一批宦官,专司这部分的拨发,每笔开支都要详细登记造册,该怎样做,不用朕教你吧?” “皇爷放心,奴婢知晓怎样做。” 随驾的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贪腐这种风气,不管是在任何时期,再或任何地方,都是会慢慢的滋生出来,人性本恶,这是谁都无法扼杀的。 朱由校内心厌恶归厌恶,不过他必须承认这一客观事实。 时下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相对完善的制度,去维系好相对的清廉,做到定期的清查和铲除。 反腐,这必是伴随国朝发展的常态国策。 时下去特意的筹建培养各级将校的衙署,实属舍本逐末的选择,如此不仅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还极易引起文官群体的反弹。 与其去做这等显眼的事情,倒不如将培养各级将校的实际需求,逐步融入进新军的日常操练中,化衙署为实操,待到派驻前线的新军凯旋归京,那么针对培养将校的谋划,针对京营深化改革的谋划,针对蓟密永三协整饬的谋划,就都可以逐步推行落实。 坐在龙撵上的朱由校,想到这里时嘴角微微上翘,做大明的皇帝是要够心狠和心硬,但同样也要有足够的耐心。 任何层面的改革,都是需要有人来推动,旧有势力被取缔,没有新兴势力接管,秩序就崩坏了,那统治天下的根脉便动摇了。 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去跟各种类型的对手博弈,只要他足够稳,哪怕期间杀再多的败类,大明的根脉也乱不了。 清风徐来。 紫禁城的夜是宁静的,然京城的夜却不平静。 崇教坊,国子监。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公事房的平静,持笔而坐的徐光启,将头侧到一旁,握拳捂住嘴,生怕书案上所写奏疏有损。 “唉~” 咳嗽之余,房内响起一声长叹。 徐光启倚着官帽椅,手中握着毛笔,脸上流露出惆怅复杂的神情,显然是想起了庙堂上的事情。 天子与朝中衮衮诸公,究竟要斗法到何时啊。 一想到危急的辽事,徐光启的心情就很烦躁,明明国朝面临危机,为何有些人就视而不见呢? 想到这些的徐光启向前探探身,盯着眼前书写的奏疏,论对辽战事兴火炮疏。 尽管徐光启现在是国子监祭酒,然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没有放松过对辽事的关注。 而在这封奏疏旁,还放着一本奏疏。 《再论甘薯疏》 尽管他此前写过一封《甘薯疏序》,可作为舶来物的甘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尽管徐光启很推崇此物。 而与新君的接触下,徐光启发现新君对待新鲜事物,是有着包容性的,这也让徐光启萌生想将甘薯推荐给新君…… 哗~ 一阵夜风袭来,吹开了紧闭的房门,令书案上的奏疏被吹动,这让徐光启忙伸手按住。 待夜风过后,徐光启眉头微皱,将毛笔放下,撩袍起身朝前走去。 原本想关上房门的徐光启,隐约间听到一些响动。 “徐光启不配做国子监祭酒,你就是士林之耻!” “今夜吾辈当彰显文人傲骨!!” “徐光启就是奸逆之臣,向陛下进谗言,吾辈……” 随着一些喊叫,被徐光启听到后,徐光启的脸色微变。 “祭酒,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时,一名轮值的国子监博士,拎着灯笼,行色匆匆的跑来,“国子监外聚集不少人,都是先前被清退的监生,他们静坐示威,您快去看看吧。” 这是要坏事了。 徐光启一听此言,心下一紧。 眼下京城内外诸坊皆行宵禁,在这等态势下却出现此等现象,还是在崇教坊所在国子监,一旦闹大的话势必传到御前。 “快,随某前去。” 徐光启当即说道。 对于徐光启而言,国子监外聚集大批监生静坐示威,对他进行控诉和谩骂,徐光启心中是不在意的。 让其这般急切的想赶去,是怕动静闹得太大,一旦真发生这种事情,依着他对新君的了解,那必然会严惩这批监生的。 前去国子监外的途中,徐光启的心有些乱,为何在毫无征兆下会闹出这等事情,这也让徐光启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甚至暗暗祈祷不是他想的那样…… 第72章 尊儒,不代表崇儒! 泰昌元年十月三十日,数百被清退的监生夜聚国子监,示威声讨徐光启,时夜崇教坊生走水之事…… “一个个的动作真够快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眼神冷厉,盯着御案上的奏疏,怒在胸膛烧,“这才多久啊,呈递御前的弹劾规谏奏疏就达百封之多,好啊,真是太好了。” 在御前伴驾的司礼太监王体乾,脑袋低垂着,手微微颤抖,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臣…卫时泰,拜见陛下。” 王体乾思虑之际,折腾一夜的卫时泰,快步走进东暖阁,抬手向朱由校作揖行礼,看着眼前的卫时泰,朱由校冷冷道:“人都抓起来没?” “禀陛下,皆已被勋卫逮捕。” 卫时泰不敢迟疑道。 “崇教坊走水的损失大吗?” “烧毁宅79座,伤217人……” 听着卫时泰禀明的情况,朱由校的眼神愈发冰冷,一夜之间,国子监闹出监生聚众这等风波,崇教坊出现这等损失,要说这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朱由校绝不相信,只是具体牵扯到谁,却根本无从查证。 厂卫的规模还是太少了。 朱由校紧攥着拳头,魏忠贤提督的东缉事厂,骆思恭所领的锦衣卫,多数都奉诏离京负责清查皇庄皇店。 西缉事厂是被创设了,但至今还只是个空架子。 朱由校属意的那帮西厂头头,眼下都奉诏奔波在大明各地,或募新卒,或召文武,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 内廷的确还有不少太监宦官,然而对待内廷的权力构架,朱由校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秩序不能出错,位次不能乱排,否则内廷太监的彼此制衡,彼此制约,彼此忌惮,这种微妙平衡就会被打破。 内廷是大明皇帝的鹰犬,厂卫是大明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不管哪個出现问题,都会让大明皇帝陷入被动。 裁撤和限制厂卫这种蠢事,朱由校绝对不会去做,哪怕厂卫是把双刃剑,但牵扯到皇权层面,即便是厂卫蕴藏再多隐患,那终究都是利大于弊! “皇爷,诸顾命大臣,国子监祭酒于乾清门求见。” 一名年轻宦官低首从殿外走进,行至御前作揖行礼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 朱由校倚着软垫,嘴角微微上翘,昨夜国子监闹出这等事,朝中的那帮文官岂会坐视不管呢? “宣。” 随着朱由校下达传召,乾清宫出现些动静,不多时,以方从哲为首的诸臣,从乾清门赶到乾清宫,国子监祭酒徐光启走在最后,眉宇间透着凝重,神情略带憔悴,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臣……” “免礼吧。” 朱由校环视眼前诸臣,目光落在徐光启身上,摆摆手打断道:“国子监出这种事情,为何东阁大学士朱国祚没来?” 一句话,问住了在场诸臣。 朱国祚,字兆隆,浙江秀水人,光宗皇帝初登大宝时,因朱国祚曾任谕德官,拜朱国祚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内阁大臣会领某部尚书,或实职,或虚衔,以彰显阁臣特殊地位。 “禀陛下,朱阁老初至京城赴任,尚在熟悉内阁机务,故而没有前来。”内阁群辅韩爌上前作揖道。 只怕是你们没有叫吧。 朱由校似笑非笑,眼前站着的这帮大臣,除了徐光启以外,其他都是光宗皇帝临终前钦定顾命,嗯,少了一位,张问达被逮进诏狱了。 说起来短暂的泰昌朝,经廷推补选的内阁大臣,除了元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被钦定顾命外,像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四位群辅,却没有被钦定为顾命。 甚至到现在,仅朱国祚赴任抵京,而剩下三位尚没有抵京,这也凸显出大明政坛的现状。 朱由校没有接韩爌的话茬,东暖阁的气氛也随之冷了下来。 “启奏陛下。” 在沉寂片刻后,徐光启走上前,双手捧着一封奏疏,作揖行礼道:“国子监出现这等事情,臣身为国子监祭酒有失察之错……” “爱卿,你这是要向朕请辞?”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了徐光启所讲。 “陛下英明。” 徐光启顺势跪下,高举所持奏疏,行跪拜之礼道:“臣辜负圣恩,致使……” “够了。” 朱由校再次打断道:“请辞一事休要再言,朕不允!国子监发生聚众示威一事,与卿家没有关系,朕倒是觉得此事透着古怪,说不定就是有些人,不想让国朝安稳,故意在背后鼓捣出来的。”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在场诸臣,方从哲、刘一燝、韩爌、周嘉谟、孙如游等一行人,此刻都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臣有本奏。” 杨涟从人群中走出,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陛下,昨夜国子监出现这等事情,更致崇教坊出现走水,朝野间众说纷纭,此事应尽快查明,以将真相公布,臣觉得陛下不该谴勋卫逮捕聚众监生,应尽快将他们释放,国朝向来是尊儒重教……” 杨涟讲的话,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其本意是好是坏,朱由校是知道的,杨涟想消除影响,尽快将此事平息,不过做事太迂腐了。 那套旧官僚的做派,朱由校不喜欢。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处处透着古怪,若真按杨涟所谏行事,那朱由校可以笃定,接下来还会有事情。 “国朝是尊儒重教,但还没到崇儒的地步!”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此事朕自有计较,既然这批监生敢不顾国朝法纪和礼制,在国子监聚众示威,还致崇教坊出现多处走水,那他们就要为此负责。 不能因为他们有功名傍身,曾经是国子监的监生,就可以免于刑罚,那国朝法纪岂不成了摆设? 被勋卫连夜逮捕的那批监生,一律夺去功名,终生不得参加科考,昨夜敢在国子监做出此等挑衅之事,真要放过他们,那明日就敢齐聚午门示威,朕要严查此事,其中若有包藏祸心者,朕必严惩,该处刑就处刑,该抄家就抄家!” 第73章 皇明时报 也不知从何时起,谈论国政、抨击时务成了一种风气,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倘若没有掺杂利益,就是单纯的谈论或抨击,这并非不能容忍的事情,毕竟一些事实就摆在那里,想治理好天下,就需要听到不同的声音。 可惜大多数的谈论国政、抨击时务都掺杂着利益,夹带有私心,高举所谓公心大义的旗帜,以谋求自身想谋之实,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了人,就会变得无比复杂,溯本求源下就是利益使然所致。 大明很大,大到出现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朱由校言明的决断,注定会引来反对声音,刘一燝、韩爌、周嘉谟他们表达了不可如此武断的谏言,范济世、顾慥几人也都旁敲侧击的阐述了各自想法,这场御前廷议也必然不欢而散…… 东暖阁内。 被朱由校单独留下的徐光启,心情复杂的站在原地,适才发生的种种,依稀还在他的眼前浮现。 “徐卿。”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分神的徐光启,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停了少许,徐光启这才反应过来。 “陛下~” 徐光启忙作揖行礼,向朱由校请罪道:“臣不该在御前……” “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出言打断道:“朕想问问徐卿,对昨夜国子监发生的事情,徐卿联想到什么了?” 嗯? 徐光启一愣,显然对天子讲的没有料到。 “想必在徐卿的心里,多少也猜想到一些,就是不愿多去联想吧。”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从宝座上起身,边走边说道:“走,陪朕出去走走,国子监的事情,在朕看来…就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政治示威!” 跟在身旁的徐光启,听到这里时心下一惊。 徐光启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人,对大明官场的现状很清楚,对奉行的游戏规则也了解,说他无比纯粹吧,那是一种褒奖,人无完人,谁还没有些缺点呢?要真是一点缺点都没有,那就是圣人了。 可这复杂的人世间有圣人吗?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陛下是不是多虑了?”徐光启强压心头惊意,紧随在朱由校的身旁,低首道:“毕竟那些被清退的监生……” “真的是朕多虑吗?” 朱由校负手前行,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如果只有数十众被清退的监生,出于内心的不忿,前去国子监聚众声讨,那或许是很纯粹的,毕竟被招进国子监,这对读书人来说是荣耀。 可昨夜聚到国子监的,规模竟达数百众,你叫朕如何不多虑? 此事绝不像诸顾命讲的那样简单,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指示,在推动,朕定要把真相都查出来。 被勋卫逮捕的那批监生,朕的底线是明确的,别管这朝野间会掀起什么,该怎样处置他们,就必须怎样处置,不然…国朝定下的法纪和礼制,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徐光启脸色微变,他知道天子心意已决。 “民间的舆情啊,竟然能这般轻易的被煽动,被裹挟,这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挡住刺眼的光,透过手缝,去看那耀眼的太阳,眼神冷冷的说道:“这种事情该变变了,朝堂是朝堂,民间是民间,朝中的争斗逸散到民间,那国朝秩序就没有安定一说!” 朱由校考虑的事情,比徐光启要全面,这不是朱由校比徐光启聪明多少,而是眼界带来的不同想法。 拥有先知先觉的优势,就是朱由校最大的倚仗。 舆情导向的风浪,朱由校见过太多了,但凡是出现广泛的关注,一边倒的舆情风向,不能说绝对,但十有八九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冲在最前面的人,往往是被有意利用的工具,目的就是以此来掀起风波。 这是意识形态的争斗。 谁能够掌握住舆情的话语权,谁就能掌握主动优势,有太多的事情,就是坏在失去该主导权上。 “徐卿,朕记得国朝有邸报吧?”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分神的徐光启道。 “有。” 徐光启忙作揖道:“一般……” “这些就不必给朕讲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打算创设皇明时报,由国子监牵头负责,既然民间对一些事情很关注,那就大大方方的公布出来,堵不如疏,一味地藏着掖着,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像红丸和移宫两案,像萨尔浒之战一案,朕知道在民间引起热议,这也让一些不法者钻了空子,将夹杂私心的谣言传开。 关键还有人就吃这一套。 明明就是谣言,但因为和他想的一样,就无条件的选择相信,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与其被动的承受这些,倒不如掌握主动,将一些时事拟稿刊印,就先从京城开始,今后摸索出经验,再逐步扩大范畴。” 皇明时报? 徐光启愣住了。 天子跳跃的思维,让徐光启险些没有跟上,尽管大明已有邸报,但多是衙署与衙署间,朝堂与地方间,向这种对民间的还没有。 在徐光启的眼里,倘若真向民间发行皇明时报,这不就是鼓励议政论政吗?那岂不是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但徐光启忽略了一点,皇明时报要真能发行起来,朝廷就能掌握舆情主导权,将舆情导向跟所谓士大夫,所谓清流逐步的剥离,将附加到他们身上的特权掌控在手。 账,咱们一笔一笔的算。 朱由校负手而立,眼神闪烁着寒芒,大明的问题太多了,多到有很多事情,不能只靠一腔热血去解决。 杀人简单,可没有大义的杀,就算把那帮魑魅魍魉都杀绝了,但大明的统治根脉也必被动摇。 朱由校要真那样做,就不说落水不落水了,只怕他会成为那个亡国之君,在诏狱羁押的那批官员,朱由校一直没杀,就是在等一个契机,一個杀一儆百的契机! 眼下朱由校必须明确一个思路,围绕干预朝堂为前提,逐步谋取力保辽东不丢的政治步调。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不是开国之君,更非是马上皇帝,想要震慑住文官群体,想要震慑住看不见的利益群体,就必须要有铁血的一面,而这只能在战场上塑造起来,天子可以不去战场,但天子掌控的军队,要能在战场上杀出雄威…… 第74章 京营(1) 一场小雨悄然而至,坐落在长安右门的中军都督府,不像其他衙署那样,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这雨下的好啊,雉绳公觉得呢?” 公事房内,张维贤倚着官帽椅,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呷了一口,意有所指的对孙承宗说道。 “是不错。” 思绪不在此处的孙承宗,挤出笑容应了一声。 “雉绳公可是有什么心事?” 张维贤嘴角微微上翘,随手将茶盏放下,看向孙承宗关切道。 “没…没有。” 孙承宗先是一愣,下意识回了句,随后看向张维贤,“英国公,您今日邀下官来中军都督府,是有涉及京营要务言明吗?” “雉绳公这话讲的就不对了。”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微微一笑道:“本公是提督京营戎政,雉绳公是协理京营戎政,即便有涉及到京营的要务,那也是商量着来,还是要听雉绳公的意见嘛,本公说的没错吧?” 孙承宗沉默不言。 贵为英国公的张维贤,说出这种客气的话,也道出一个事实,大明勋贵所领的提督京营戎政,更多的时候就是政治摆设罢了。 真正能对京营做出决断的,要属文官出任的协理京营戎政,毕竟卡着钱粮供应的权柄嘛,谁要是敢违背这套游戏规则,京营就等着断顿吧,要是闹出些什么事情,破坏规矩的人势必会遭到算计。 “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雉绳公听说了吧?” 见孙承宗沉默不言,张维贤悠悠道:“看起来…陛下对此事很震怒啊,着勋卫连夜逮捕那批闹事的人。 说句不怕雉绳公笑话的。 犬子自进勋卫后,每日下值回府连饭都不吃,累的只想睡觉,有时本公想跟他聊几句吧,都能睡着,气的本公想动用家法。 可您猜怎样? 昨夜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号令,刚传至我英国公府上,这兔崽子就连滚带爬的跑了,边跑边喊家将给他披甲,搅得本公昨夜都没有睡好。 算了,不提这些事情了,本公听说被勋卫逮捕的那批人,都是没有通过国子监的考核,被国子监祭酒徐光启清退的监生,你说他们是怎样想的,即便心中再有不忿,也不能违背国朝法纪吧。” 真是多事之秋啊。 听着张维贤所言这些,孙承宗神情复杂,此事动静闹得这么大,他如何会不知晓,甚至孙承宗还猜到有谁参与其中。 嗯。 凡是在朝知晓些时局的,就没有觉得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只是单纯的监生不忿,才连夜跑去国子监的。 张维贤清楚。 孙承宗清楚。 其他人清楚。 只是吧…有些事情就算真知晓,那也只能憋在心里,朝堂不是市井之地,说什么话,就要负什么责。 “英国公,还是不聊这些事情了。” 孙承宗收敛心神,看向张维贤说道:“从我等奉诏整饬京营,这前前后后也都查了,甚至陛下都将内廷所谴内臣都召回宫,您是提督京营戎政,下官是协理京营戎政,京营的问题就摆在那里,可迟迟没有拟定好章程,下官觉得再拖下去,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本公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张维贤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翘,很快就恢复平静,整饬京营一事,不止孙承宗急,他张维贤更急。 只是有些事情吧,不是急就能解决的。 拱卫京畿的京营各部,各种问题就摆在那里,只要眼睛不瞎,心思健全之辈,都能看的真切。 可为什么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还不是利益闹得! 这京营的水太深了,深到张维贤都深感忌惮,除了文官以外,还有勋贵、内监、武将群体,各方势力掺杂其中,这不是仨瓜俩枣,是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啊,前任在这个位置时,就能捞取到各种好处,合着到我接任了,好处没了,还要背负骂名和罪责,姥姥,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如何将京营的整饬达到天子满意,这是张维贤一直考虑的,至于整饬后的京营,是否能恢复到当初那样,张维贤考虑的不多。 从此前几次进宫面圣,到知晓一些事情,特别是川浙兵奉诏进京,张维贤算逐步揣摩透天子所想,他这个提督京营戎政啊,包括孙承宗这個协理京营戎政,更多的就是把京营的贪腐给解决掉,减轻国库开支压力。 天子的年纪虽小,但看待问题却很透彻。 既然国朝每年调拨粮饷,养出的是一帮废物,多数银子都被上下其手,那干脆京营就别这么臃肿了,该清查的亏空查清,该裁撤的建制裁撤,这些话朱由校没有对张维贤言明过,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而张维贤也揣摩到了。 只是这个切入点,张维贤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国子监闹出聚众示威之事,天子着勋卫逮捕闹事监生,张维贤觉得时机到了。 “这件事吧,本公也想了很久。” 张维贤收敛心神,笑着看向孙承宗,随后却露出懊恼神情,一拍脑门道:“瞧本公这记性,有件事情忘对雉绳公说了,刚才还想着先跟雉绳公说及,一提那国子监的事情,就把此事给忘了。” 嗯? 孙承宗眉头微蹙,看着赔笑的张维贤,此刻他是听出来了,聊国子监的事是引子,眼下说的才是正事。 “这在京营挂职的勋贵,都被本公请到中军都督府了。” 张维贤撩袍起身,特意看了眼外面,“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真是老了,这记性也有些差了,雉绳公万莫怪罪啊,本公特意命府上的人,去订了几桌席面,稍后啊,本公要当众敬雉绳公几杯,就当做是赔礼了。” “英国公,您这是想干什么?” 孙承宗跟着起身,看向张维贤说道。 “莫急,莫急。” 张维贤却笑着摆摆手,“容本公卖个关子,这场摆在中军都督府的宴席,要是没雉绳公出面的话,那就喝不下去,走吧雉绳公,别叫那些人都等急了,请。” 说着,张维贤朝孙承宗伸手示意。 第75章 京营(2) 雨来的快,走得也快。 紫禁城内有不少宦官,在各处清扫汇聚的水洼,这座历史悠久的庞大建筑群,可以保持眼下的雄伟壮丽,离不开这些徘徊在内廷底层的群体。 或许说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却真实存在,他们的一生都与紫禁城息息相关。 “看来英国公是要发力了。”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嘴角微微上翘,“在中军都督府衙署设宴,请京营挂职的勋贵过去,英国公真会挑时候,只怕到了明日,这弹劾英国公的奏疏不会少。”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有所反应,知晓皇爷这样讲,就是莫要将这些奏疏呈来烦他,不过王体乾的余光,却一直留意跪地的太监。 这人他太熟悉了。 此前身陷内廷盗宝小案的刘朝。 只是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刘朝都没有出现,以至见到刘朝时,王体乾都有些惊奇,原来没死啊。 在不知不觉间,在这座城高墙厚的紫禁城内,属于万历、泰昌两朝的痕迹越来越少,一朝天子一朝臣,内廷的很多老人都消失了,他们去往何处,是死是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内情。 别看王体乾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内廷的有些事情吧,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去打探的。 内廷被提拔的那批掌权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知晓他们如今的地位和权势,皆是来自于新君,所以对新君喜恶都牢记于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们记得比谁都要清楚,生怕有触怒新君之处,那么等待他们的结果就是注定的。 “据奴婢知晓的情况,孙协戎前去中军都督府,与英国公聊了很多。”跪地的刘朝,谨慎的禀明,“不过被请去的那些勋贵,一个個的情绪不是特别高涨,在神枢营挂职的成国公就……” “不必讲这些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对英国公…朕还是放心的,那些被召回宫的内臣,一个个都查的怎样了?” “禀皇爷,都查清楚了。” 刘朝不敢迟疑,当即叩首道:“在五军、神枢、神机三营的那批内臣,超七成都或多或少贪墨钱粮,甚至有些还暗中授意盗卖军械、甲胄、火器等,在京营的一些勋贵,乃至麾下的武将,私下与他们交往密切,奴婢已命人将这些供词都整理好了。” “一个个真是够可以的,吃着皇粮,拿着官俸,却干这等损害国朝的事情。” 朱由校冷哼一声,眸中掠过冷芒,“凡涉事的内臣悉数杖毙,通过筛选的那批内臣,由内厂负责安置,去守陵吧,至于那些供词,找个时间送至英国公府,莫要节外生枝。”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应道。 内厂?! 大内行厂吗? 王体乾此刻犹遭雷击,心底生出惊涛骇浪,他真的不知道,内廷何时竟有了内厂,这是何时的事情啊。 一个东辑事厂,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提督,眼下在清查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闹出的动静令朝野颇为不平。 一个西缉事厂,受清查皇庄皇店的影响,被新君重新特设起来,不过具体是谁提督,内廷将有哪些人调进去,这还都是未知数。 在这样一种态势下,内廷竟多了个大内行厂,也就是王体乾心性还行,不然啊,此等消息必让他在御前失仪。 “对了,田尔耕、许显纯找到没?” 朱由校拿起一份奏疏,想到什么事情,对刘朝询问道。 “禀皇爷,已经找到。” 本欲离去的刘朝,再度拜道。 “嗯,叫二人去北镇抚司,署理诏狱。”朱由校没有抬头,“既然骆思恭忙着清查皇庄皇店,被逮进诏狱的那批人,也不能只关着不审讯,告诉二人,把该清查的都尽快落实。” “奴婢遵旨。” 刘朝当即应道。 东暖阁恢复了平静。 刘朝离开没多久,朱由校放下奏疏,此刻的他没心思处理朝政了,京营的这颗雷,张维贤要着手触碰了。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低首上前服侍。 “京营,京营。” 王体乾听到此言,就知自家皇爷对京营有虑,其实涉及京营的种种,京城上下知晓内情的很多,但都选择闭嘴不谈。 王体乾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何皇爷会知晓京营的内情? 如张维贤猜想的一样,朱由校命他提督京营戎政,命孙承宗协理京营戎政,就从来没有想过,经二人之手把京营彻底整饬出来。 这不可能。 也不现实。 传承到现在的京营,根子都彻底烂掉了,承平的时间久了,腐败是不可避免的,堕化是不可避免的,京营疏于操练,许久没上战场,对他们的战力有多少保障,朱由校根本就不敢深想。 想要改变京营,就必须换血。 可眼下的事实,是京营被文官群体盯着,要真是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怕眼下逐步掌控的秩序,必然会生出新的乱子。 按着朱由校的构想,整饬京营要分成数步进行,眼下张维贤、孙承宗要做的,就是把腐败堕化遏制住,叫空额给挤出来,叫国库能缓解些压力。 一个勋贵顶流,一个文官出身,朱由校觉得京营的初期整饬,只要张维贤、孙承宗能够配合好,那是能够落实下来的。 初期整饬能落实下来,待到辽左那一战打完,一批从前线回来的精锐回来,针对京营的中后期整饬,就能稳步推进起来。 到时即便文官群体想要反扑,朱由校也浑然不惧,有一批忠诚于他的将校和军队,只要京畿一带不出现哗变,那很多事情都是能玩起来的。 “去,派人把陈策、童仲揆召来。” 坐在罗汉床边的朱由校,突然看向王体乾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道。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朱由校必须未雨绸缪,涉及新军的操练,必须要区别于现在的一些模式,朱由校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跟陈策他们好好聊聊,确保由内帑供应的这批新军,能够有大的改变才行。 第76章 福王进京 置身于复杂混乱的大势下,有人想精忠报国,有人想趁势谋利,有人想随遇而安,不管是哪种活法,都是这人世间的常态,谁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无错,这就是人,无法具象描述的复杂存在。 京城的时局没有平稳二字,作为大明的政治和权力中枢,本就自带虹吸效应,吸引着数不清的群体汇聚。 谁都有雄心,谁都有壮志,既然活在此等时代下,那没有谁不想闯荡一番天地,这也造就了京城的复杂。 京城,苏州试馆。 “阿嚏~” 钱谦益倚着官帽椅,将玛瑙鼻烟壶放下,揉了揉鼻子,面露笑意道:“要说西夷的传教士,带来的玩意儿真够稀奇的,诸君,这鼻烟不错,真就不尝试尝试?别的不说,此物是真提神。” 这试馆正堂坐着的几人,却无一人接钱谦益这茬,像此等西夷传进的舶来物,他们没有兴趣。 见众人不言,钱谦益也不恼怒,慢条斯理的收起那玛瑙鼻烟壶,心里却鄙夷起眼前这几人。 此物不止能提神,还能令雄风持久,想到这里,钱谦益想起送他此物的传教士。 “眼下朝局这般混乱,新君即皇帝位以来,听信身边权阉谗言,在朝闭塞言路,做事喜乾纲独断,这对社稷而言并非好事啊。” 钱谦益看了眼在场几人,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道:“像国子监这等要地,乃是我朝文脉所在,可从徐光启赴任以来,竟然先后清退数百众的监生,这在我朝还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几日京城发生什么,此前京城发生什么,无需老夫多言,想必诸君也都清楚吧?如若我等坐视不管的话,那社稷岂不将这样乱下去?” “受之公所言甚善。” 赵南星紧皱眉头道:“似方从哲、亓诗教、官应震这等大奸似忠之辈在朝,就难怪新君御极以来,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之事。 眼下朝局这般混乱,吾辈必须要奋起,不然社稷岂有安定之说?远的不说,就言时下的京畿,已生多少事端?” “梦白公说的不错。” 就在此时,另一人紧跟着说道:“似红丸一案是何等的重要,光宗皇帝驾崩本就扑朔迷离,新君不听忠良谏言,竟将此案交由名不见经传的洪承畴亲审,还听信谗言,把移宫风波定性为案,这岂不是伤了忠良之心吗?” 见赵南星二人这样说,钱谦益眉头微蹙起来,他讲国子监的事情,却被他们给带到别的事上,这让钱谦益有些不高兴。 当初在苏州府时,知晓光宗皇帝御极登基,钱谦益就坐不住了,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迎来了转机,这也让钱谦益犹豫再三选择赴京城,毕竟当初在国本之争中,东林党可是出了大力。 政治是讲究付出与收获的,此前一直是他们东林党在付出,现在朝堂格局变了,也该得到些回报了。 只是让钱谦益怎样都没有想到,路刚赶了一半,却意外得到新君驾崩的消息,才继位不到一月啊,怎么就山陵崩了? 在这等境遇之下,钱谦益没有继续赶路,反而开始写信联系,这兜兜转转之下,直到现在才赶到京城。 可是让钱谦益无法接受的,是其他人都或多或少谋得新职,唯独就是他,没有得到一官半职,这让钱谦益很恼怒,可是他不能讲出来,毕竟他在海内是有些名望的,即便是想得到些什么,也不能这样直白的讲出来。 这就是他钱谦益的处世之道。 “诸君且听某一言。” 钱谦益轻咳两声,撩了撩袍袖道:“如今的朝局这样,想要短时间内逆转,其实是不现实的事情,不过这勋卫逮捕国子监监生一事,对我等而言却是一个机会,要是有人能振臂高呼……” “说起来,当前这等局势下,为何进卿公不赴京城?” 赵南星微皱眉头道:“似方从哲这等庸才,就不配在内阁任首辅,光宗皇帝在位时,就多次下诏催促进卿公赴京,如若进卿公能经廷推出任内阁首辅,那眼下的朝局就不会这样。” 钱谦益怒了。 这个赵南星两次三番打断他,不让他把话讲下去,分明就是没有重视他,是,他是在朝没有为官,可他名望高啊。 更让钱谦益不满的是,其他被他邀请来的几人,此刻都顺着赵南星的话茬,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 东林党尽管是朋党不假,凭借过去的坚守,如今在朝势起,但是也难掩内部的派系林立,在某些事情上,他们的态度和想法是不一致的。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好必有坏,不可能说只有好没有坏,反之也是一样。 就像国子监聚众示威一事,其中就有钱谦益在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嘛很纯粹,钱谦益盯上这国子监祭酒了。 如果能将此位拿下,作为自己在政治上的跳板,那今后想位列京卿之列,也不是不现实的事情。 只是钱谦益没有想到的是,国子监聚众示威之事,竟然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这也让他在观望,在设法破局。 钱谦益能想到的事情,在这座京城之下,也有人想到了,多方推波助澜下,就造成眼下的结果。 “受之公,出事了。” 就在钱谦益收拾好心情,准备再说之际,一人匆匆从外跑进来,赵南星几人循声看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出了何事,叫你如此慌张。” 看清来人是谁,钱谦益皱眉道。 “福王进京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那人把话讲出,不管是钱谦益,亦或是赵南星几人,无不是脸色微变。 这怎么可能啊。 福王不是在洛阳就藩吗? 无诏岂敢擅离藩地啊。 此前有司没有商榷过此事啊。 一时间在钱谦益、赵南星几人都思绪杂乱,只是他们哪里知道,福王朱常洵进京,乃是朱由校下密诏,谴内监,秘密赴洛阳所为,知晓此事者很少,朱由校要下的大棋,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第77章 思变(1) 福王朱常洵进京的消息,就像滚烫的油锅里,突然被泼进一瓢冷水,瞬时就沸腾了,根源在于谁都未曾想过这方面。 已就藩的宗藩鲜有归京,纵使是要归京,最起码有司要知晓,先循制讨论讨论再说,这一来二去的,少说能折腾小半载,才有可能初步议出章程。 至于确定所定宗藩进京,时间还要向后推推,可偏偏这事儿吧,朝堂上下根本就不知情,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乾清宫,东暖阁。 “皇爷,福藩已住进十王府。”韩赞周跪在地上,向朱由校叩首禀道:“福藩呈递奏疏想进宫陛见。” 说着,韩赞周恭敬的捧起一封奏疏,在御前的王体乾低首走来,接过眼前这份奏疏,躬身朝朱由校走去。 “福藩归京的途中,可有什么事情?” 朱由校拿起这封奏疏,却没有急着打开,看了眼跪地的韩赞周,语气平静道:“起来说话吧,这次赴洛阳办差办的不错。” “奴婢谢皇爷天恩。” 韩赞周心下一喜,当即便叩首谢恩。 对于韩赞周而言,此前他在内廷就是一籍籍无名之辈,能够被皇爷选中,奉旨离京密赴洛阳,带人将福藩传召进京,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差事要办好了必得赏赐,所以韩赞周很重视此事。 尽管这期间经历很多事情,也遇到一些坎坷,然韩赞周都闯过来了,其中的酸涩唯有他最清楚。 想到这里的韩赞周,遂将这一路的经历和见闻,捡着那些重要的来禀明,嘴上说出来的这些,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次了。 “福藩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初抵京城,就暂在十王府休养吧。” 朱由校拿着那封奏疏,听完韩赞周禀明的情况,开口道:“西缉事厂新设的首席掌班,领监督职权,朕一直给你留着,去司礼监走流程赴任吧,随你去洛阳的那些人皆进西缉事厂,福藩在京期间继续由你负责。” “奴婢叩谢天恩。” 韩赞周强压心头喜悦,忙跪在地上表明态度。 韩赞周奉旨离京时,还没有西缉事厂呢,眼下他成了西缉事厂首席掌班,领监督职权,尽管不是提督太监,可今后在内廷的掌权太监里,也有他韩赞周一席之地了,这如何能不叫韩赞周激动。 人啊都是这样,要想取之,必先予之。 内廷的这套太监班底,想让他们忠诚,想让他们办差,就必须懂得恩威并施,两者是缺一不可的。 朱由校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朱由校未曾停止对内廷的调整,哪些人要重用,哪些人要考察,哪些人要清除,朱由校都安排的很清楚,内廷要在彼此制衡,彼此竞争的状态下,辅佐他去掌控朝堂才行。 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里,今后内廷的太监宦官,只能在北直隶境内活跃,范围离京城太远,即便心中有敬畏,可时间久了,那人就会变。 天高皇帝远嘛。 朱由校要的是减少弊政和毒瘤,而非经他手再增加新的弊政和毒瘤,至于增强对地方的掌控,朱由校还有别的谋算。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大明有当下的处境,不是短期内形成的,是在经年累月下堆积的,如此想清除掉这些弊政和毒瘤,就不是朝夕内能办好的。 “继续聊兵仗局的事情。” 韩赞周走后,朱由校也没看那封奏疏,随手丢掉一边,看向王体乾说道:“既然该查的都查明了,兵仗局下辖的盔甲厂、王恭厂等处存有亏空,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觉得该如何办?” 对于召进京城的福王朱常洵,从他离开洛阳的那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朱由校很缺银子。 单单是经内帑供养的军队,每年就需额外开支不少银子,在没有明确新的军费开支制度前,这笔银子只能从内帑调拨,不然无法保证满饷制度,倘若连卖命的银子都拿不全,何来忠诚之说? “皇爷,奴婢愿负责此事。” 王体乾想都没想,当即作揖表态。 “此事就交给你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内廷的事情就由内廷解决。”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应道。 “朕记得在西山一带有几处皇庄吧?”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此前被抓的那批太监里,有些名下的土地,也在西山一带吧?” “是的皇爷。” 王体乾道:“其中有部分是他们私开的煤场,京畿治下的煤颇为紧销,每年能让他们捞取不少银子。” “待到兵仗局整顿好,便着手外迁到这些地方吧。” 朱由校放下茶盏,眉头微蹙道:“另外从内廷筛选一批人手,分派到北直隶各府县治下,聚拢那些逸逃的匠户,统一在兵仗局登记造册,此事朕不希望动静闹得太大,如何办,你应该清楚吧。” “奴婢明白。” 王体乾先是表态,但想到兵仗局下辖诸处要外迁,犹豫刹那,硬着头皮道:“皇爷,兵仗局若是外迁出城,只怕外朝有司知晓此事,肯定会……” “这些伱就不必想了,朕会处置。”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讲的这些事,要从快去办,该提拔哪些人,你可专断,把差事给朕办好。”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心下一喜,也不再说其他了。 想要让底下的人踏实办事,那么对待一些事情或现状,就必须要装作不知道。 不管怎样说,王体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其想保持住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底下没有人是不行的。 抱团取暖的道理,不管在何处都适用,这就是人性使然,更是权力的本质。 内廷也好,外朝也罢,权力都是逐级递减的,单靠任何一人是无法玩转的,权力是支配一切的象征。 相较于这些旁枝末节,朱由校更在意他讲的事情,究竟能否有效落实下来,例如内廷兵仗局外迁,像火药这类危险品生产和储存,就不该出现在京城要地,既无法扩充产能,又无法保证安全。 涉及新军的募集和操练,眼下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管是操练,亦或是打仗,对于火器火药的需求,必将会呈几何状增加,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就必须要做出改变,这个改变要从内廷先抓起来,后续再设法拿下外朝有司的部分职能,使得其可以整合起来,以实现军工产业的改变和发展。 第78章 思变(2)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内阁,某处公事房内,韩爌神情复杂,言语间带有无奈,“次辅,你说天子究竟想干什么?为何福藩进京这等大事,事先都不与内阁通气?天子这般轻信内廷太监,做事喜乾纲独断,于社稷而言非幸事啊。” “虞臣兄所想,亦是本辅所想啊。” 刘一燝眉头紧皱,脸色凝重道:“从王安被天子下旨杖毙,过去的这些时日,吾等遇到的事情还少吗? 姑且不论其他,就说天子绕开内阁,颁布中旨强推之事少吗?虞臣兄,你仔细的回想一下,本辅都感到心惊啊。” 刘一燝这样提醒下,韩爌眉头皱起,开始回想过去的种种。 以中旨诏命锦衣卫增扩旗校。 以中旨诏命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 以中旨诏命内廷更替掌权太监。 以中旨诏命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 以中旨诏命红案、移宫两案审查…… 韩爌越想越心惊,在不知不觉间,即皇帝位的新君以中旨的形式,就绕开内阁及有司推动很多事情,最为关键的一点,这些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尽管是后知后觉吧,可事实是想阻止这些情况发生,最终都没有达成所想。 这太可怕了。 韩爌面露惊疑,看向脸色凝重的刘一燝,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觉得不可思议吧。” 刘一燝撩了撩袍袖,对惊疑的韩爌说道:“咱们的这位天子,不像我等此前想的那样,现在回到福藩进京一事上,本辅思前想后,唯一能让天子做此等决断,还不让内阁和有司知情,恐多是想跟红丸案攀上联系。” “这怎么可能啊。” 韩爌脸色微变道:“福藩远在洛阳就藩,当初……” “怎么就不可能?” 刘一燝双眼微眯道:“难道虞臣兄忘了郑贵妃?忘了此前的郑党?虞臣兄仔细回忆下,从天子更替内廷后,可曾传出过郑贵妃的消息?甚至给李选侍(东李)敕授太妃,都没有言及郑李啊。 眼下后宫是由李太妃(东李)暂摄,管理着后宫之事,虞臣兄你在想,自那洪承畴亲审红丸、移宫两案起,除了郑养性被逮之外,在朝的那些攀附郑的大臣,可都先后以各种名义被逮捕了啊。” “难道红丸一案,真与福藩有关吗?” 韩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如果此事真要传扬出去,那对国朝而言,必将是一场轰动之事啊。” “虞臣兄,这重要吗?” 刘一燝幽幽道:“准确的来说,对天子重要吗?是,如果此案真与福藩有关,涉及到国朝威仪,我等更多想的是转移矛盾,毕竟宗藩涉嫌谋害皇帝,真要这样直白传出,那损害的可是国朝根脉啊,天下该怎样想? 只是上述所言这些,天子就算想到了,恐多半不会顾虑这些,天子甚至会将此案悉数披露出来。” “怎么能这样啊。” 韩爌心跳的速度加快,瞪大双眼道:“这样做对天子有何好处啊,毕竟……” 说着,说着,韩爌却突然沉默了。 韩爌想到了什么。 “宗藩?” 韩爌有些难以置信道。 刘一燝点了点头,跟着就轻叹一声。 这…… 韩爌愕然,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思维竟这般活泛,在他们毫无察觉之下,就想的这么深远。 天子才十五岁啊! 是,作为大明文官的一员,韩爌在某些事情上态度是一致的,比如宗藩,比如勋贵,比如武将,只是这些想法或观念,那都是藏在做事风格下,即便是提防宗藩,可真要去做些什么,韩爌还没有胆量去轻易触碰。 毕竟宗藩这个问题,眼下是不能轻易触碰的,在朝的官员也好,地方的官员也罢,或多或少都知各地宗藩做了些什么,可知道归知道,要不要戳碰是另外一回事。 “天子太有主见,做事且喜乾纲独断,这其实对国朝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在韩爌惊疑之际,刘一燝沉吟刹那,轻叹一声道:“眼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很艰难,就国库空虚这一项,便让很多事情难以推行,特别是辽地那边的局势,建虏猖獗跋扈,而熊廷弼赴任辽东经略以来,所做之事在辽地引起太多不满,这桩桩件件啊,有哪件不需内阁初拟?但现在的问题是…内阁的票拟权被天子有意忽视啊。” 所站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会不同。 想起近期发生的种种事情,特别是部分东林党人赴京,诸如钱谦益这等有名望的,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让刘一燝都觉得心累。 本身待在内阁次辅这个位置,就是很累的事情了,不仅要时刻盯着天子动向,还要留意朝中局势,眼下还要兼顾到京城变故,但在朝的位置,不能决定现实的一切事宜啊,在某些资质上,他刘一燝到底是差点意思。 “如今这种形势下,恐唯有进卿公才能稳住时局啊。” 韩爌听出刘一燝所讲之意,眉头微皱道:“只是进卿公不愿赴京,我等此前也多次写信给进卿公,可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信。” “那就继续写,将朝中的形势,逐一向进卿公言明。” 刘一燝神情严肃道:“倘若进卿公不愿赴京的话,那今后朝局是怎样的,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甚至朝中会有什么变故,这是谁都说不好的。” 韩爌沉默了。 刘一燝讲的那些话,他听出来了,只怕深居乾清宫的天子,已经对朝中的争斗,心底厌恶到了极致。 之所以现在还有所克制,那也只是出于某些考量,不想让朝局因此受到影响,否则被逮进诏狱的,就不止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几人了,似那些虾兵蟹将,根本就没有在韩爌的考虑范畴内。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韩爌的心底生出。 “次辅说的没错,必须要让进卿公赴京才行。”韩爌眼神坚定起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于朝于民而言都绝非什么好事!” 第79章 思变(3) 大明的民,究竟是代表底层黎庶呢?还是说代表别的群体呢?恐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或看法。 京城的时局可谓一日三变,这处掺杂有太多想法和算计的地方,注定波澜不惊的背后,势必藏着暗潮汹涌! 天津三卫。 “督公,您真打算离开天津三卫?” 李永贞牵着缰绳,紧随在魏忠贤的身旁,神情严肃道:“河间府治下的皇庄皇店,不是有骆思恭亲率锦衣卫前去,即便您要督办此案,也可再等些时日吧,毕竟……” “不能再等下去了。” 魏忠贤停下脚步,负手望向远处的运河,依稀间可以看见往来的漕船,吹来的风,令那身大红蟒袍摆动,“天津三卫的安稳是重要,只是清查皇庄皇店同样重要,别忘了,我等奉旨离京是为何事? 清查皇庄皇店才是本职啊。 皇爷既然谴陈奇瑜赴任天津兵备道的兵宪,那就是相信陈奇瑜能稳住天津三卫,眼下天津卫城是不安稳,出现些不好的迹象,可若是陈奇瑜连这等事情,都无法处置好的话,你觉得他能坐稳这兵宪的位子吗?” 李永贞沉默了。 他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出言劝说魏忠贤,毕竟天津三卫真出现乱子,那他们恐也难逃其咎啊。 毕竟现在天津卫城的乱象,与他们此前逮捕不少人有关,这天津三卫乃是漕运在北直隶的通衢之地,更是拱卫京畿的门户所在,能在天津卫城扎根的人,从事与漕运相关的行当,那背后多半是有人撑腰的。 京城就是天津的腰! “你啊,为何要犯文官才有的毛病呢?” 见李永贞这样,魏忠贤皱眉道:“你跟咱家任一待在天津三卫,且留驻一批厂番,就能震慑到那些心怀脏念之辈。 知道什么刀,最能吓住人吗? 记住咯,是不出刀鞘的刀,最能吓住人,想想此前厂卫齐出,在天津卫城逮捕那么多的人,为何没有人跳出来? 那不还是怕吗?! 为何现在天津卫城,开始出现些乱象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是骆思恭带走大批锦衣卫才导致的吧?” “难道是因为陈奇瑜?” 李永贞有些惊愕道。 “就是因为陈奇瑜。” 魏忠贤双眼微眯道:“尽管咱家讲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咱家的直觉不会出错,这是他陈奇瑜要闯的关。 刘若愚要离开天津,打算去永平府了。 你待在天津,一个是充当没出刀鞘的刀,一个是帮咱家,也是帮你自己,将咱家后续逮捕的贼人,都悉数转押归京。 记住了,清查皇庄皇店的差事,我等要是办好了,那就是泼天大功,要是办砸了,那就这辈子别想再回内廷了。” 这是要抢功啊。 李永贞此刻才算明白,魏忠贤为何急切想离开天津,原因很简单,其不想将清查皇庄皇店的功,被刘若愚分走,被骆思恭分走。 “督公放心,咱家知道该怎样做了。” 想到这里的李永贞,当即表态道:“咱家会好好待在天津三卫,不管转押多少人,咱家都会负责好后续,确保督公没有后顾之忧。” 魏忠贤露出满意的笑容,从李永贞的手中接过缰绳,而在此之际,魏忠贤低声对李永贞说道:“咱家离开天津三卫后,莫掺和地方上的事情,特别是跟天津三卫指挥使,也别有任何联系,皇爷最厌恶内廷的人,插手地方事务了,珍重。” 讲到这里,魏忠贤娴熟的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胯下坐骑,只听一声嘶吼声响起,坐骑便向前疾驰。 身后跟着的百余众厂番见状,纷纷扬鞭急追,一时间马蹄声不绝。 站在原地的李永贞,看着疾行的一众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魏忠贤所领的这支队伍,眼下要去追东厂的大部队。 不过适才魏忠贤讲的那些话,对李永贞造成的震动很大,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帮陈奇瑜可以,这也是帮他们自己,但如何帮是有讲究的,不能涉足天津事务,这就是魏忠贤揣摩到的。 眼下天津这边,最大的就属奉中旨赴任的兵宪陈奇瑜,天津此前是置有巡抚,可时下却没有此职。 甚至陈奇瑜来赴任时,身边还跟着内廷太监宣读旨意,魏忠贤见到陈奇瑜的那刻起,就知道天津若真设巡抚,那必是陈奇瑜! 当离开天津卫城,特意去送魏忠贤的李永贞,还在思虑接下来该如何在天津自处时,彼时的天津卫城内。 天津兵备道衙门,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陈奇瑜坐在官帽椅上,看着眼前堆积的文书,眼神闪烁着精芒,他赴任天津也有些时日了。 可天津的情况,却比他预想的要严峻。 厂卫奉旨清查皇庄皇店,不仅逮捕了内廷外派的太监,还抓捕了很多人,这让天津治下人心惶惶。 尽管在陈奇瑜的心中,对厂卫没有好的感观,觉得天子倚重厂卫,不是什么好事情,可现在考虑这些没用。 如何让天津安稳下来,才是他陈奇瑜该考虑的事情。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离开天津三卫了,只怕接下来的天津卫城,局势将变得更混乱。 陈奇瑜盯着眼前的文书,心里却暗暗揣摩起来,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 要是天津卫城真乱了,那势必会影响到漕运,一旦涉及到漕粮之事,那京城乃至京畿都将变得不安稳。 陈奇瑜甚至不敢想,京城及京畿受漕粮而不安稳,国朝将面临何等困境,毕竟这绝非小事啊。 “来人啊!” 想到此处的陈奇瑜,抬头看向外面,朗声道:“去将天津三卫诸卫所官传来,本官有要事对他们言明。” “诺!”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陈奇瑜静静坐在官帽椅上,既然天津兵备道的兵宪,眼下是他所领的,哪怕是中旨敕擢的,只要他在任一天,就绝不能让天津三卫生乱,他担不起这份罪责,更不想成为大明的罪人! 第80章 思变(4) “丰台与西山大营,是朕为操练新卒定的军镇要地。” 西苑钓鱼台,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眼前被召的诸将,神情严肃道:“严格的出入禁制度是根本,上至将,下至兵,不管是谁都必须绝对遵守,尤其是统兵将校要起表率作用。 唯有与外界隔绝联系,进驻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军队,才能不受外界的影响,铆足劲头,集中注意,把心思都放在操练上。 军队就是为了打仗,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能打仗的军队朕不需要! 你们都给朕牢记住,日日记,夜夜记,皇明丢掉的脸,至今还在辽地丢着,能不能捡回来,就看你们的了。 你们是朕精挑细选的猛将、虎将、骁将,今后要率领我大明健儿征战沙场,把国朝威仪跟朕扬出来!” “愿为皇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陈策、童仲揆、何可纲、马世龙、满桂这帮将校,被天子所讲之言影响,一个个斗志高昂的齐声喝道。 “这才是皇明武将该有的精气神。” 朱由校颇为满意的赞许道:“把这股斗志,把这股劲头,都给朕保持下去,诸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影响更多的人,叫他们都有这种斗志,这种劲头,朕就不信区区一个建虏,昔日大明的家奴,能倒反天罡。” “诺!” 众将校再度喝道。 “陛下,曹变蛟也要上战场!” 就在此时,从人群中挤出一道身影,那坚毅的眼神看向朱由校,握拳喝道:“小小建虏竟然胆敢以下犯上,对我皇明行叛逆之举,必须要把这帮狗奴打怕,打残才行!” “不得无礼!” 曹文诏心下一惊,整個人都不好了,这小祖宗一眼看不住,就必折腾些事情来。 “哎,别这样说。”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示意曹文诏莫要这样,随后伸手向曹变蛟示意,曹变蛟见状,快步走到朱由校身前。 “朕觉得你说的没错。” 朱由校轻拍曹变蛟肩膀,没有让曹变蛟行礼,保持笑意道:“不过朕要提醒你一句,在说到和做到之间,还有一个叫做过程,大明现在有太多只会说,却不会做的人,漂亮话,场面话,谁都能讲出来。 朕不喜欢这个。 好好练杀敌的本领,打仗是一门学问,不是领些精锐横冲直撞,就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会打仗。 排兵布阵要懂,兵种分属要懂,钱粮供应要懂,军情刺探要懂,唯有做到比遭遇的敌军更好,更强,才能实现以最小伤亡赢得战争胜利。 诸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能有这样的斗志和魄力,朕希望你们别被比下来,皇明现在是靠伱们,今后要靠他们,皇明在战场上的敌人,不要就局限于一个建虏,今后皇明要做的还有很多。” 跟曹变蛟讲着,讲着,朱由校却看向眼前诸将,语重心长的讲了一番话,这也让陈策他们的斗志更高。 这些时日待在京城,在丰台和西山筹建大营,通过跟天子的一次次接触,他们都能感受到一点。 新君不止知晓兵事,关键对他们很信赖,特别是这个信赖,对陈策、童仲揆他们的感触太大了。 大明武将最缺的就是被信赖…… 尤其是人群中的戚金,此刻情绪有些复杂,垂着的双手紧攥,如果能有这种被信赖,那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吧。 在场每位将校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观察下,尤其是戚金的变化,朱由校都看在眼里,不过有些事情想翻案,是需要时间的,是需要契机的。 大明武将寒掉的心,想要暖回来,大明军改想要推行,某些事情就必须要做! 文官插手军务这等错误,必须设法扳正回来。 “曹变蛟,在西山大营要好好表现。” 朱由校收敛心神,捏着曹变蛟的肩膀,眼神坚定道:“朕给你个许诺,要是能得西山诸将的认可,朕将特设一个少年营,揽皇明之少年,你的表现将关乎少年营的建制,朕希望有朝一日,皇明能出一位封狼居胥的冠军侯。” 众将听闻此言,无不是脸色微变,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对曹变蛟有如此期许。 “诺!” 曹变蛟眼神坚定,抱拳喝道。 “这话…朕不止是讲给曹变蛟的。” 朱由校负手而立,环视眼前众将,语气铿锵道:“这话…同样也是讲给诸卿的,以军功敕封爵位,被某些人用祖制阻挠着,但朕并不在意这些,今日之言,朕希望诸卿能牢记于心即可,朕不会亏待任何对皇明有功之臣。” “诺!” 众将纷纷抱拳应道。 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太让他们震惊了,似这等言论传扬出去,势必会让朝野哗变的。 陈策、童仲揆他们知道,这些话是天子讲给他们听的,是不能对外传的,不然他们必被文官盯上。 跟传召的众将一番谈话交心后,陈策、童仲揆他们便离开西苑了,不过朱由校却没有闲下来。 “这次你们募集新卒立有大功。”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看着方正化、王承恩等一众太监,“敕赏是必须的,方正化,自即日起,你就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一项项新的任命,从朱由校嘴里讲出,令方正化、王承恩等一行人,一个个内心都很是激动。 过去的这些时日,他们秘密奉诏离京,赶赴顺天、永平两府募集新卒,经历了多少苦,多少罪,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甚至皇爷的严令,他们一点都不敢违背,处在这种高压状态下,每个人都紧绷着,但随着他们得到敕赏,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得到晋升,心底的种种情绪,在此刻都变成了感恩戴德。 “奴婢等叩谢天恩。” 方正化、王承恩一行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 朱由校站起身来,俯瞰着眼前诸监,“朕对内廷就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论资排辈,把差事办好比什么都重要,摆驾乾清宫,朕有些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诺!” 众人当即应道。 涉及内廷的掌权太监群体,朱由校有意进行区划,目的很纯粹,就是让他们彼此制衡和竞争,让他们没有精力对内做什么,给他们安排各种差事,叫他们口径一致的对外。 人心就是这样,得到一些,就想得到更多。 眼下朱由校需要一批忠诚可靠的内监,来帮着他去落实一些谋划,谁能帮他把差事办好,那谁就能得到重用,这就是专制皇权统治下的优势,做皇帝要有担当,要懂得恩威并施,这样身边就不会缺忠诚可靠的人。 第81章 骡马化 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当属司礼监和御马监最具权势,相较于前者兼领的职权完整性,后者就略显驳杂一些,除了统掌四卫营和勇士营外,还兼领着京营监权、外派出镇、外驻监军、御马牧养、草牧征收等诸事,御马监最鼎盛的时期,甚至还提督西缉事厂,跟司礼监都能掰掰腕子。 “四卫营和勇士营募集新卒,涉及后续的操练与重编诸事,你们就不必多管了,由驻丰台大营的诸将统管即可。”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方正化、王承恩一行说道:“朕让魏伴伴奉旨离京,亲领厂卫督办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之事,你们在顺天、永平两府遴选逃难辽民新卒时,相比也都听说了吧?” “禀皇爷,奴婢等都听说了。” 方正化想了想,上前作揖道:“作为皇爷的家奴,非但不想着为皇爷分忧,反而将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似这等家奴就该严惩。” “漂亮话谁都会说,朕想听的不是这些。” 朱由校放下茶盏,神情严肃道:“皇庄皇店烂成眼前这副模样,那御马监控辖的牧场、草场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正化、王承恩一行心下一紧,他们才刚被擢升职官没多久,即便御马监控辖的牧场、草场真存在问题,那跟他们没有直接关联,而是前任遗留下的问题,不过众人心底依旧生出紧张。 “方正化。” “奴婢在。” 看着直接跪地的方正化,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内廷第二把最锋利的刀,也该正式亮相了。 第一把最锋利的刀,即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 在朱由校的眼里,内廷的诸掌权太监,都是他手中的刀,但刀与刀是不同的,面临不同的境遇或难题,要挑最合适的刀才行。 “提督西缉事厂之职,就由你来兼领。”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给朕尽快知晓御马监控辖牧场、草场,在北直隶境分属情况,然后奉旨离京清查,朕要弄清楚牧场、草场的真实情况,特别是诸牧场畜养的马、驼、牛、羊数目。 最重要的一点,谁要是把手伸进来了,要全给朕逮捕起来,丰台和西山大营,需要配备一批作战驱使的战马,还要配备一批转运驱使的畜力,事情该如何办,无需朕再给你强调了吧?” “奴婢明白。” 方正化当即叩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谁要是敢染指皇产,奴婢定悉数逮捕!” 年轻就是有年轻的好处。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或许时下的方正化,在某些方面还比不过魏忠贤,毕竟经历的事情没魏忠贤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能力是可以培养的,之所以重用方正化,那是朱由校看重他的忠诚。 这样的话,同样适用于王承恩这些人身上。 “王承恩。” “奴婢在。” 有方正化在前,王承恩跟着也跪下,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那都是皇爷给予的,对王承恩来讲,他能做的就是尽忠职守。 “方正化奉旨离京期间,你这个御马监监督太监,就给朕坐镇御马监。” 朱由校不紧不慢道:“给朕领着御马监的人,细查历年从山东、河南、北直隶所征地亩草折色,朕要和户部打打官司,看看这些年来,本属内帑税收之一的折色,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叩首道。 大明日趋羸弱的财政收入,到了必须整改的程度,特别是累加在底层群体的税,不合理的必须要裁撤掉,大明的底层群体太苦了,苦到朱由校都不敢细想,不怪地方时有民变或叛乱滋生,但凡是有点活路的话,底层是绝不会铤而走险的。 该收的税,收不上来。 该免的税,不受控制。 在大明各级统治阶层的眼里,底层的那帮群体,就是一帮屁民,死一批就死呗,反正大明多的是屁民,只要别触及他们利益就行。 财政改革是漫长的斗争过程,朱由校没想过短期见效,有些事情靠内监不行,还是要靠外臣来办,不过这个外臣选择,朱由校有自己的想法。 “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 “奴婢在。” 看着眼前的几人,朱由校沉吟刹那,语气略显冷厉,“你四人各携一批内帑银,给朕去宣府、大同等处,购买一批骏马、驽马、骡马等,伱们率队离京期间,一律不准暴露内臣身份,朕不想让地方知晓此事,宁可收购的效率慢一些,也绝不能被人觉察到什么,都记住了吗?” “奴婢等遵旨。” 几人当即叩首应道。 方正化带队清查北直隶境牧场、草场,必然可以查出一批硕鼠,甚至还会牵扯到地方不少人,不过朱由校也清楚一点,想聚拢尽可能多的畜力,只怕是不现实的,所以他必须要两条腿走路。 逐步将骡马化在新军推行起来,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此才能确保快速反应的能力。 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可能晚到战场一个时辰,或者更短的时间,都可能导致战局的改变。 想要有效干预明岁的辽左之战,确保沈辽等重镇不被建虏夺占,朱由校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要进行战前筹备,力保投进辽地的军事力量,长途跋涉抵达辽前战场,能够给予建虏最致命伤害才行! 这就是一场提前投资的赌注,要是能战胜猖獗的建虏,那斩获的战争收益,足以弥补这部分开支,甚至还能豪赚一笔,要是没能战胜的话,损失的就不止内帑了,甚至国朝都将遭受巨损,这是朱由校绝不允许的。 至于说让高时明他们隐藏身份,最主要的原因是朱由校不想打草惊蛇,背叛大明,暗中勾结建虏的那批晋商,朱由校肯定要敲掉,最好能在辽左之战爆发前敲掉,可真要敲掉他们,势必会牵连很多,将成为天启朝的第一大案。 这個大案朱由校想好怎样处置了,就叫魏忠贤这把最锋利的刀去,叫骆思恭这个政治投机跟着,毒瘤是要拔除掉,但稳住宣府、大同等处同样重要,有些事情办起来,绝不像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朕言明的这些差事,是朕相信你们,才叫你们去办的。”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环视眼前众人,再次强调道:“希望你们别叫朕失望。” “奴婢等明白。” 众人闻言再拜道。 第82章 文与武(1) “疏忽了,真是百密一疏!” 东暖阁内,朱由校懊恼的声音,让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听后,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皇爷这样。 究竟是出了何事? 难道是外朝的文官,又搞出什么事情了? “来人啊!” 在众人猜想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为首的太监忙低首走进,“奴婢王国泰,拜见皇爷…” “王国泰,你即刻去司礼监。” 朱由校将那封《再论甘薯疏》放下,皱眉指向王国泰,“去找王体乾领一笔内帑银,领一队人密赴福建等地,去给朕收购一批甘薯、玉蜀黍、土豆等物,越多越好,最迟在正旦前赶回京城。” 说着,朱由校又拿起御笔,王国泰见状忙低首上前,拿起墨块研墨,王国泰能感受到皇爷的重视。 担心王国泰不知上述之物,朱由校特意将各种名称都写下来,此外,还将想到的其他几种作物,也都一并写了下来。 真是百密一疏啊! 当初将内廷清理出来,谴派一批批人奔赴各地聚拢人才,以实现干预朝堂、干预辽事的政治设想,却唯独把此事给忘了,错非是徐光启呈递这封《再论甘薯疏》,朱由校只怕短时间内不会想起此事。 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谋势。 太多的问题需要他去梳理。 站在统治阶层的角度,去看被统治的江山,是很难直接看到或听到,来自底层的情况和声音,这需要逐级的向上呈报,可在呈报的过程中,一字之变就可能令事情性质改变,这算给朱由校敲响一个警钟。 倘若不是徐光启,出于某种考虑向御前呈递奏疏,真要错过明年的春耕,即便想培育出适合北方环境的新作物,那至少会耽搁一年,可频生的自然灾害,不会因你的疏漏就不会发生了。 “有必要在身边聚拢起智囊团了。” 看着王国泰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紧皱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心底暗暗道:“治理幅员辽阔的天下,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倘若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就算堵住先前形成的窟窿,那后续出现的窟窿也堵不及啊。” 先知先觉的确算是优势,只是所处环境也非恒定的,其是会受事态而改变的,倘若不能有效进行转化,那一切都是徒劳的。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可吹来的风却带有几分寒意,朱由校从东暖阁走出,感受到吹来的凉风,神情显得有些凝重。 距正旦满打满算不到两月,接下来的气候只会越来越冷,也不知今年的大明,会有多少人被冻死。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想起近期朝堂上的种种变化,朱由校渐渐明悟此言何意,即便是大明皇帝又如何? 没有足够的底气支撑,想要去推行利国惠民的良政,那面临的挑战和掣肘,是根本想象不到的。 想将大明拽回正轨,真的是挺难的。 朱由校踩着石阶,负手而立,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刺眼的太阳,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 身后所站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等,无不是低首恭候着,谁都不知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爷~” 张彝宪行色匆匆,自乾清门方向跑来,看着略显狼狈的张彝宪,朱由校嘴角微翘,又有人才抵京了! 治理乱糟糟的大明是很难,可越是在此等动荡的大势下,就越是能涌现出很多英才。 只要能把这批英才聚拢起来,即便面临的挑战再多,也绝非是没有逆风翻盘的可能! 东暖阁。 “学生…王徵,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已过半百的王徵,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有些感慨,这样的一位大才至今还没有入仕,屡次参加科举都没有遂愿,以实现金榜题名跻身仕途。 因科举而不得志的人才,在大明又有多少呢? 王徵只是其中的缩影罢了。 “免礼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王徵内心紧张的作揖再拜。 毫无征兆下被新君传召进京,王徵自知晓此事后,就一直处在忐忑难安的状态下,即便是收拾行囊跟随内监赴京,王徵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新君知晓的。 他在陕西是有一些名望,但却始终没在科考上有进展,屡次止步于会试,这算是王徵无法提及和直面的痛。 “朕听闻卿家精通奇器、机械、火器等学术?” 看着神情紧张的王徵,朱由校面露笑意道:“不知卿家是否愿帮朕做些事呢?” 王徵一愣。 天子说的这些学术,他的确很精通,甚至为了能够了解更多,还多次跟一些传教士接触交流,期间翻译出不少典籍,这极大开拓了王徵的眼界。 虽说后来王徵入教了,可对于某些所谓的教义,其实王徵的内心并不认可,不然王徵就不会锲而不舍的参加科举。 “禀陛下,学生的确精通奇器、机械、火器等学术。” 思绪万千的王徵,作揖行礼道:“学生愿为陛下分忧,学生……” 听着王徵讲的这些,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从欧罗巴大陆历经千辛万苦,乘船漂洋过海来到大明传教的那批传教士,是在大明发展一批教众,传播着所谓的教义,不过那些传教士永远都无法理解和明白,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深的神秘东方,其治下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是独属东方文明的魅力和自信! 或许时下的儒家思想,的确有禁锢思想的现状,不过这绝不代表儒家思想没有用,有这种思想的人是危险的,这是神州孕育出的文明。 发现问题,要想着如何解决,而非唾弃! “朕打算彻改兵仗局,鉴于当前辽事的艰难,朕需要聚集一批英才,来帮助国朝打造出更精良的火器火炮,以实现战场上的绝对优势,力压猖獗的建虏叛逆。”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除了卿家之外,朕还在别的地方聚拢有人才,既然卿家愿为朕分忧,那就具体负责兵仗局外迁诸事吧。 一句话,需要银子,朕给卿家拨,需要匠户,朕给卿家聚,但朕同样也有要求朕,那就是要尽快去改变兵仗局,使其内部能够形成新的体系。 这是朕关于兵仗局整改拟的一份章程,卿家可先带回去看看,今后凡是涉及到兵仗局诸事,无论何时,卿家皆可进宫禀明,或向御前呈递奏疏。” 第83章 文与武(2) 体系化的调整和改革,是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调阅大量的奏疏案牍,亲身经历种种事态后,明确的一项重要治政思路。 大明现有的主体框架,仍满足治理天下的需求,当然涉及各个领域的调整,也是避免不了的事实,不能做到与时俱进,终将会被时代所抛弃。 具体到某一领域,就像火器火炮的研制和生产,朱由校不觉得大明的火器火炮,再或精通该领域的人才,亦或从事该领域的匠户,就真的要比别国差,大明是存在种种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大明真的弱! 当然从实用的角度分析,无法在战场形成火力优势,底层将士畏惧或担心使用火器火炮,这同样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环节出现在哪里了? 要懂得溯本求源,要发现问题的源头,不然投入再多的时间精力,砸进去再多的银子资源,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军工领域的体系化调整和改革,要信赖和重用一批专业人才,要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情,而非让外行去领导内行,这就是大明在该领域停滞不前,甚至暴露种种问题的关键所在。 王徵从陕西赶赴京城,令内廷所辖兵仗局的外迁与整改,能迈向实际推进阶段,这无疑减轻了朱由校的压力。 乾清门。 “刘阁老,这可如何是好。”韩爌神情复杂,透过眼前轮值的诸上直亲卫,看向乾清宫方向,语气沉重道:“陛下不召见我等,朝中不少事情需要解决,陛下却深居乾清宫,难道今后就是这样吗?” “只怕多半是要这样了。” 刘一燝转过身,看向离去的方从哲、孙如游几人的背影,皱眉道:“朝中的不少奏疏被陛下派到内阁,要内阁票拟决断,可批红却比之先前难太多,动辄就驳回内阁,六科呈递众多规谏奏疏,多数都被留中了……” 说着,刘一燝却没有再讲下去。 似乎是从福王进京开始,庙堂就形成时下的微妙状态,或许效率慢了很多,然此前那乱糟糟,闹哄哄的状态,像是被浇了一瓢凉水,令不少人浮躁的心冷下来,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天子不上早朝,随心召开御前廷议,尽管说这种现状,遭到众多御史言官的反对和规谏,可天子却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状态令很多人都猝不及防,可以发力的点没了,急的某些人私下团团转,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 太难受了! 朱由校很清楚这些,却没有过多的去理会,从王徵抵京开始,此后的这段时日,像是捅了文武窝一般,被特召的一批批英才接踵,这也让朱由校分批召见,与其浪费时间,跟外朝的诸党各派空耗时间,倒不如暂时撇开他们,先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 乾清宫。 东暖阁。 “杨卿,时下朝局不定,辽事危机重重。”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的杨嗣昌,神情严肃道:“朕对辽事忧心忡忡,既然杨卿奉诏进京,有项重要的差事,朕希望杨卿能佐朕分忧。” “臣愿为陛下分忧。” 杨嗣昌忙从锦凳起身,朝天子作揖应道。 “好,好。”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既如此,那杨卿就去武英殿值房,与梁廷栋、史永安、吴阿衡他们一起,将涉及辽事的诸多奏疏案牍整理出来,朕三日后,会在武英殿召开御前廷议,与诸卿商榷辽事。” “臣遵旨。” 杨嗣昌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暗生疑,天子以中旨召他进京,看起来这并非是个例啊,似有一批人和他一样。 杨嗣昌不知道的,在过去这段时日内,朱由校召见不少文武,这些人都进宫陛见了,且都安排了具体事务。 或许不少职官尚未明确,但那又怎样呢? 吏部的人事权被把持着,想走外朝的流程行不通,眼下这种微妙朝局,正是朱由校想看到的,此前明确的一堆事宜,需要先扎实做下去,倘若此时继续博弈去争,势必会引来强烈的反扑,所以朱由校就冷处理。 “皇爷,孙祖寿、尤世威、尤世禄、贺人龙等一众虎将骁将,皆已进西山和丰台大营入职。” 杨嗣昌走后没多久,王体乾匆匆赶来,向朱由校禀明情况,“此外皇家近卫都督府于河南、山东两地,所募首批新卒已进驻西山大营,具体登记造册等事宜,皆由此前被逮原国子监监生负责。” “知道了。” 朱由校嘴角微翘道:“涉及西山和丰台大营的诸事,每日都要向朕呈报,所需钱粮等物务必保障好。”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论军队的主流发展趋势,或许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可具体到操练、排兵、布阵、打仗等各方面,就西山和丰台大营聚拢的武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朱由校强。 朱由校这個大明皇帝,需要做的就是将他的具体构想,跟这帮统兵武将交流,让他们能结合实际,给改良落实下来,做好大管家的角色,缺什么就给什么,等到见真章的时候,就必须要能顶住才行。 “英国公和孙卿在京营进行裁撤定编,那帮勋贵和文臣都是何反应?”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王体乾询问道。 “勋贵倒是没说什么,好似有什么痛脚,被英国公给抓住了。” 王体乾想了想,作揖道:“倒是那些文臣,对此事反应很大,司礼监这边留中不少弹劾和规谏奏疏,孙协戎一直在抓此事,这才叫事态控制下来,不然只怕有不少人,会弹劾英国公。” “果然是这样。” 朱由校笑着将茶盏放下,“此事就这样处置,派人给英国公御赐些酒,告诉英国公,朕对他先前做的很满意,不必理会别的,按自己所想来办就好,提督京营戎政,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奴婢遵旨。” 王体乾再拜道。 想对付一些人,就要让熟悉的人去做,要给他撑腰,要敢于承担,用人之道就是这样,既要给希望,也要给约束,眼下京营整饬破局了,朱由校对张维贤、孙承宗他们很满意。 第84章 辽局(1) 紫禁城,武英殿。 朱由校负手而立,环视殿内竖起的诸多舆图,殿内站着的袁可立、梁廷栋、杨嗣昌、史永安、吴阿衡等臣,陈策、童仲揆、戚金等将,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番天子摆驾武英殿,众人皆知是为何事,然众人的思绪却不一样。 “过去的这些时日,朕让诸卿了解涉及辽事的诸多奏疏和案牍,想必诸卿对近几年来的辽事,皆有着各自的想法和看法。” 朱由校转过身来,环视眼前诸臣诸将,语气平静道:“朕今日摆驾武英殿,就是想与诸卿商榷下辽事,以此获悉国朝就辽地的优势与劣势,建虏于辽地的优劣,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倘若连对所遇敌人的真实情况,都不能有直观的了解,又如何能战胜行叛逆之实的强敌呢?” 看起来在天子的内心深处,对于猖獗的建虏叛逆很重视,这对国朝而言是好事啊。 站在最前列的袁可立,听到天子所讲种种,心底生出感慨,自负责亲审萨尔浒一战案,袁可立了解到的真实情况,会令其时常对辽事忧心忡忡。 尽管辽东经略熊廷弼知晓军政,赴任辽地以来,一直在努力维系辽地安稳,尤其是辽左前线,只是有太多的事情,并非是藏在明面上,而是隐藏在暗处,这也导致辽地时局一直没有稳定,或许有部分是受建虏影响,但尚有一部分却并非受建虏影响。 “启禀陛下,臣觉得时下辽局,绝非奏疏上所言那般安稳。” 在袁可立思虑之际,梁廷栋神情严肃,上前作揖行礼道:“就辽地诸兵备道下辖卫所,奉诏驰援辽地的诸地客军,原萨尔浒之战战败滞留败军,这众多统属不清、指挥驳杂的兵马,分散于辽左、辽南下辖诸镇诸卫。 臣这些时日就在想一个问题,倘若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如何能切实安抚好这等复杂的诸军。 何况在此期间,建虏自萨尔浒取得终胜,多次谴部袭扰辽左一带,更夺占开原、铁岭等地,如此人心躁动、士气低迷的形势下,再者朝中有司对辽事看似关心,实则却没有实质帮扶,如何能尽快镇压这场叛乱?” 真敢说啊。 杨嗣昌、史永安、吴阿衡等一行人,甚至此前进抵辽地的陈策、童仲揆、戚金等将,听闻梁廷栋所讲之言,那无不生出惊意,有些事情并非其他人不知晓,只是迫于某些现实,不愿过多提及罢了。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 这就是大明的悲哀。 “梁卿所言,正是朕所忧之事。” 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开口道:“过去种种如何,朕就不提了,朕就说自朕御极登基以来,这朝中有司,尤其是内阁,其心思并未留意到辽事上,或许偶有提及辽事者,然这也是朝中时局生变,才想着以此来混淆。” 赌对了。 心跳加快的梁廷栋,听到天子所讲,那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垂着的手先前还在微颤,此刻却不再颤抖。 只是梁廷栋不知的是,他的种种表现,皆在朱由校的眼里。 “禀陛下,臣这些时日熟悉辽地奏疏和案牍,觉得想要安稳辽局,需早明辽东巡抚以驻广宁。” 梁廷栋犹豫刹那,朝天子作揖再拜道:“时下因辽事,国朝置蓟辽总督,以稳拱卫京畿的蓟密永等诸镇,置辽东经略,以镇御辽地时局,然辽地区域横千里,尤其是山海关这处重镇,距辽前重镇辽阳、沈阳过远,这在臣看来存有纰漏,当前辽地过重辽左,而疏辽西及辽西走廊。 那一战的惨败,使得国朝于辽地威信尽失,而毗邻辽地的异族势力,除了猖獗的建虏之外,尚有喀喇沁、内喀尔喀、察哈尔、科尔沁等草原诸部,其中科尔沁草原诸部,与建虏叛逆交好,这对国朝而言不得不要警觉,所以臣觉得当早置辽东巡抚以镇辽西,驻广宁,避免辽地后方……” 梁的思维还是旧有那一套啊。 听着梁廷栋所言,朱由校双眼微眯,对梁廷栋所讲之言有认可,但唯独再置辽东巡抚镇辽西,驻广宁之事,朱由校却是不认可的。 一山难容二虎啊。 “此言差矣。” 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杨嗣昌走上前,提出不同的意见,“启奏陛下,臣觉得置辽东巡抚一事,不符合时下的辽局安稳,辽东经略熊廷弼于辽事危急时赴任,期间做出种种决断以安稳辽局。 而原辽东巡抚周永春,因家中老母去世离任,至今都没有回辽述职,倘若贸然更替辽东巡抚,以镇辽西,驻广宁,那此事一旦传开,将令辽东经略熊廷弼如何想?又令辽地各处如何想?” “臣附议。” “臣附议。” 杨嗣昌话音刚刚落下,袁可立与史永安先后附和,原本二人都想讲些什么,见对方都与自己有默契,一时都没有说什么。 反观梁廷栋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诸卿莫急,今日在这武英殿,朕就是要与诸卿畅谈辽局。”朱由校见到此幕,微微一笑道:“有任何不同意见,都属正常现象,朕想听到不同声音,辽局之安稳,关乎到国朝于北疆的安稳与否,一个一个来说。” 相较于干预和制衡朝堂,朱由校有着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对待辽局,朱由校还是希望能听到不同声音,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在辽地输不起。 一旦战败,本就在辽地攻守易势的格局,将彻底演变成敌进我退的格局,这损失的不止是疆土,更是数不清的财富和人口,受某些因素的影响,在很多人固有的观念下,辽东就是苦寒之地,可朱由校却比谁都清楚,辽地究竟暗藏着何等的财富积累,只是这部分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底层群体。 朱由校想将大明拉回正轨,就必须实现多层面发力,或许其内心对接下来的辽战有了大致思路,但他需要更多的维度,来完善他构想的战略,与此同时,这也是聚拢帝党人心的举止,不是说身为大明天子,将治下某些大臣召进京,那就能纳进帝党范畴,如若真是那样政治未免太过简单了…… 第85章 辽局(2) 站在全局的角度,当过分关注某一区块时,则代表着问题已经很严重,而口号喊的震天响,却没有实际行动支持,这无疑会加剧问题逸散。 当朱由校与一帮文武大臣,于武英殿探讨辽局,相隔千里之遥的辽东,则处在不同的境遇。 十一月下的辽东,气候已经转凉,天开始昼短夜长。 辽左,沈阳城。 寒风呼啸下,街道上的行人缩着脑袋,裹紧所穿御寒衣衫,顶着吹来的寒风前行,和京城的繁荣不同,沈阳城似被一团死气笼罩。 萨尔浒一战的惨败,出征的各路明军伤亡惨重,导致大明在辽东攻守易势,不过该战对其他地域影响较小,真正影响最深的就是辽东本土,一个畏惧建虏的心理,一个质疑朝廷的念头,倘若不能解决建虏叛乱,则大明在辽东的统治威信将被削减。 只是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辽左前线的形势起起落落,世人皆知萨尔浒之战,沈辽之战,浑河血战,然记载很少的沈奉之战、蒲河之战,究竟对辽地造成多大的影响,雪崩不是骤然形成的,那必然是长期积累下才爆发的。 辽东就是个火药桶! 辽东经略府。 正堂内。 身材魁梧的熊廷弼,披山文甲,腰间配有长刀,来回在堂内走动,紧蹙的眉头体现出他的内心。 跟大明其他文官不同,熊廷弼禀性刚直,喜欢骂人,是那种一点就着的脾气,做事雷厉风行,恰恰是这样的熊廷弼,使得其临危受命奔赴辽东镇御,曾不止一次的挽救辽局,然这些记载的却很少。 “部院!” 堂外响起的洪亮之声,令沉思的熊廷弼回过神,就见贺世贤披甲挎刀,快步走进正堂,在熊廷弼的注视下抱拳行礼。 “他们离开沈阳城了?” 熊廷弼眉头微蹙,看向贺世贤说道。 “嗯,离开了。” 贺世贤点头道:“尊奉部院之命,赵率教亲领麾下精锐,护送曹化淳一行,赶赴蒲河发放饷银。” “那就好。” 熊廷弼轻呼一声,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一些。 “部院,末将有一事不明。” 贺世贤皱起眉头,看向熊廷弼道:“既然天子亲拨内帑银,以补发拖欠粮饷,为何就拨百万两?为何要让内官亲发?就内官那副嘴脸,恐真离开沈阳城,不知……” “闭嘴!” 熊廷弼瞪眼呵斥,本想大骂贺世贤,然想起此前曹化淳来沈之际,其代表天子所宣口谕,熊廷弼强压要发的怒火,皱眉道:“你懂什么,就眼下辽左的局势,由陛下亲派内官来发放拖欠饷银,哪怕不足以清除所有欠饷,这对戍守辽前各处的将士而言,那都是不一样的。” 贺世贤心跳加快,见熊廷弼没有呵斥他,反耐心的讲解起来,这让贺世贤心悸之余,也不免生出疑惑。 不知为何,贺世贤总觉得熊廷弼变了,不似先前那般脾气火爆一点就着,真要细究何时变得,好似就是曹化淳他们来沈以后。 “不说这些了。” 熊廷弼摆摆手,看着愣神的贺世贤,“本部院思前想后,有项差事由你来办,才能将此事办好。” “请部院言明。” 贺世贤当即抱拳道。 “八月末建虏大举入犯,致使辽左局势急转。” 熊廷弼神情严肃道:“尽管那一战,未能让建虏歹念遂愿,不过本部院一直在思索此战,建虏对我辽左各处知晓的太清楚,这其中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贺世贤双眼微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从麾下调遣一批夜不收,另本院部已命尤世功,在麾下遴选一批夜不收。” 熊廷弼伸手道:“这批夜不收皆由你来亲掌,在沈阳、辽阳两地展开密查,切记不要以军中身份进行调查,本院部倒是要瞧瞧沈辽之地,究竟还暗藏着多少建虏细作。 特别是北地来的商贾,归顺大明的女真、蒙古两族,都是要重点盯查的对象,只要存有嫌疑就登记造册,到时本院部会统一征调精锐逮捕。” 这…… 贺世贤有些惊疑,好端端的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贺世贤,此事你给本院部做好了,收收你那火爆脾气。” 见贺世贤不言,熊廷弼皱眉继续道:“此事对辽局之重要,本院部就不给伱重申了,但本院部就说一句,你敢把此事办砸了,那到时休怪本院部翻脸无情,拿你来祭旗!” “喏!” 贺世贤心下一震,当即抱拳喝道:“请院部放心,末将定会办好此事的。” “今日之事,除你我之外,休要叫第三人知晓。” 熊廷弼不放心道:“一個月,本院部就给你一个月,一月后,这辽沈之地该进行肃清了。” “喏。” 贺世贤再拜道。 在熊廷弼麾下驱使也有段时间了,贺世贤早就摸清自家部院的脾性,往往这种态度,则代表熊廷弼有大事要做。 正像熊廷弼初赴辽东时,面对糜烂混乱的时局,其表现出的强势一面,斩杀怯战畏惧的文臣武将,这令辽东上下无不震动。 贺世贤的内心深处,知晓他领的差事不简单,要是真办砸了,那熊廷弼说拿他祭旗,就真敢做出。 看着贺世贤匆匆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双眼微眯起来,然心底却生出感慨,回想起那一夜曹化淳宣读的口谕,熊廷弼眉头再度紧蹙。 “陛下,您说的没错,臣不该那样。” 熊廷弼心里暗暗道:“辽东之所以有今日,那绝非眼下才形成的,而是积弊经年所致,臣就算再心急,想以事实说服朝中衮衮诸公,让他们能重视起辽事,可他们终究没有亲至辽地啊。 陛下所言的锄奸、内迁、戒严、军管诸策,臣定会审时度势的逐一落实,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平定建虏叛乱,那就慢慢的落实,只要陛下信任臣,那臣断不会辜负陛下。” 熊廷弼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在曹化淳率部离开沈阳前夕,熊廷弼已奉中旨谴一批心腹将校,赶赴辽南诸卫各地募选新卒了…… 第86章 辽局(3) 哒哒~ 杂乱无序的马蹄声,在寒风下的荒野响彻,数十众披甲精骑驰骋,被围的几只走兽惊惧逃窜。 “十四阿哥,腰要挺直,身体微倾,腿夹紧马腹!” 队伍之中,一外罩棉甲,内着锁子甲的壮汉,手持大梢弓,驰骋之间,从箭囊摘下一杆箭矢,胯下坐骑保持疾驰之势,那金钱鼠尾辫格外刺眼,举弓搭箭之际,对一半大孩子喝喊,“不要畏惧,要懂得感受胯下坐骑,就像奴才这样,箭,弓,眼皆到。” 说着,壮汉毫不费力的满拉大梢弓,紧接着一道黑影飞射而出,不多时,一只逃窜的走兽,被袭来的箭矢命中,死死钉在黑土地里,贯穿的脖颈鲜血流出,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哈!” “哈~” 荒野响起阵阵喝喊声,相隔不远处,一支数百众的队伍驻足停留,寒风呼啸下,飘动的旌旗发出响动。 “汗王,十四阿哥的骑射,在同龄之中算是不错了。” 在队伍的前列,额亦都面露笑意,看向神情严肃的努尔哈赤,“奴才看十四阿哥的骑术,跟在界藩城时相比精进不少,至……” “还不够!” 骑马而定的努尔哈赤,那双冷眸盯着前方,语气间略带不满道:“身体里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就要样样精通,大金的八旗劲旅,可以在战场上击败一个个强敌,靠的就是血勇,连这点他都不具备,那就不配是爱新觉罗的子弟!” 额亦都不敢再言,顺着努尔哈赤的视线看去,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哒哒~ 就在此时,从后方传来马蹄声,簇拥在努尔哈赤周遭的数百众正黄、镶黄两旗巴牙喇,个個没有异动,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然队伍之中流露出的凌厉之势,却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巴牙喇,八旗劲旅精锐中的精锐。 “奴才李永芳,拜见汗王!” 行至队伍尾端,李永芳守规矩的勒马而定,动作娴熟的翻身下马,迎着无数道投来的冷漠目光,忍着丝丝惧意,快步朝队伍前跑去,至努尔哈赤身旁,披甲挎刀的李永芳,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何事?” 努尔哈赤骑马俯瞰李永芳,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厌恶,然却没有过多表露,语气淡漠道。 “禀汗王。” 李永芳哪敢迟疑,当即从怀中掏出信封,恭敬道:“辽地多处细作来报,传沈阳、辽阳、奉集等处人心浮动,治下逃窜者如云,另上述之地粮价骤升,戍守辽左前线的明军各部士气低迷……” “尼堪就是贪生怕死。” 努尔哈赤冷笑一声,打断了李永芳,“可有明廷的消息?万历老儿死了,其子成了新皇,辽地所传驾崩之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李永芳当即道:“从山海关内传回的消息,言朱常洛御极登基不过月余,就没有节制的宠幸女人,致使身体垮了,眼下的明皇,是泰昌之皇长子朱由校,定年号天启……” “哈哈!!!” 不加掩饰的笑声响起,打断了李永芳。 努尔哈赤身边所聚诸将,诸巴牙喇,无不流露出轻蔑的神情。 “堂堂大明皇帝,竟然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这是何其的可笑。”仰天大笑的努尔哈赤,泪都快笑出了,那面庞露出嗤笑、讽刺的神情,“所以说…眼下的大明皇帝,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童?” “哈哈!!!” 随努尔哈赤征战沙场的这帮将校,一个个此刻都大笑起来,自在萨尔浒重创来犯明军,努尔哈赤统领的八旗劲旅,对明军的鄙夷和轻视达到新的高度,都言明军很强,可事实上他们却击败了明军。 “看起来辽地该易主了。” 在这等笑声下,努尔哈赤眼神冷厉,嘴角微微上翘道:“这等绝佳的战机,本汗要不能抓住,那简直是天理难容,好在,萨尔浒城营建结束了,今后再对辽左展开攻势,我八旗劲旅将没有后顾之忧!” 彼时,聚在努尔哈赤身边的众将,包括额亦都在内,眸中无不掠过狂热,征战,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事情。 打了胜仗,他们就能得到晋升,抢夺金银,土地,女人,奴隶! 八旗特有的体制,使得上至贵族,下至兵卒,都无比的喜欢战争。 “汗王英明!” 跪地的李永芳,此时道:“据奴才探明的情况,那辽东经略熊廷弼已在沈阳许久,而驻扎沈阳各处的明军各部,受此前我八旗劲旅征战的缘故,至今士气都没有恢复,甚至拖欠粮饷,导致军心不稳。 奴才相信,在汗王英明神武的统领下,待到合适的时机,我八旗劲旅定然能旗开得胜,一举夺占明军镇御的辽左前线!” 李永芳不知道的是,努尔哈赤在听到熊廷弼时,神情起了变化,那愤怒和不满的情绪,开始在胸膛涌出。 如若不是熊廷弼的话,沈阳这处重镇,他早就率领八旗劲旅攻占了,甚至能一举夺占辽阳要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跪地的李永芳心跳开始加快,眼珠子乱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但他能感受到努尔哈赤的怒。 “哈!!!” 而就在这等态势下,不远处传来阵阵喝喊声,努尔哈赤循声望去,就见追随多尔衮的数十众精骑,个个都振臂高呼起来。 而被簇拥的多尔衮,那张小脸满是兴奋,在驰骋的战马上稳稳站起,高举着手中的步弓,身旁追随的彻尔格一改原态,脸上亦露出了笑容。 兴奋的多尔衮,在这种喝喊声下,稳稳坐在马鞍上,一勒手中缰绳,朝努尔哈赤的方向驰来。 “汗阿玛!!” 看着驰来的多尔衮,努尔哈赤的脸上露出笑容,一旁的额亦都此时恭维起来,这令努尔哈赤的心情好了。 “起来吧。” 盯着驰来的多尔衮,骑马而定的努尔哈赤保持笑意,对李永芳道:“继续打探辽地情况,给那几位传信,大金所需粮草、火药等要尽快筹措,莫要误了本汗大事。” “嗻!” 李永芳当即应道。 第87章 另起炉灶 “朕不见!既然他们想聚在乾清门,那就一直待着好了。”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冷漠的声音,王体乾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一句,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手持御笔,看都没看王体乾一眼,边写边说道:“你去乾清门传朕口谕,如若他们再敢这样,那朕就效皇祖父罢朝!” “奴…奴婢遵旨。” 王体乾心生骇意,忙作揖应道,随即便低首朝殿外退去,可那句话,让王体乾久久无法平复。 效神宗皇帝罢朝? 此事倘若在朝野间传开,势必引起哗然。 皇爷这是怎么了? 王体乾退出东暖阁,内心是惊疑不断,好似是从武英殿回来后,就对外朝的某些事或人,表现的不像先前那样了。 王体乾哪里会明白,数日前在武英殿的那次辽局探讨,令朱由校觉察到很多隐患。 倘若这些隐患不能有效解决,即便投进再多的钱粮,对于熊廷弼给予绝对支持,调遣在丰台和西山编练的新卒,提出整改辽地的种种构想,那多半那一战还要输,打仗,绝非是局限于前线战场! 那一战倘若敢败给建虏,不仅大明在辽地将彻丧战略主动,甚至朱由校将无法掌控住朝堂,待到那时,即便朱由校倚重厂卫去大杀特杀,但那也只能算作是无能挣扎,那不是朱由校想做的暴君。 朱由校想做的暴君,是捧着大义去杀一批批国之蛀虫,让那些士大夫思维的文官,即便骂他是暴君,但却不会影响到其他阶层,尤其是不被重视的底层群体。 这是能将大明拉回正轨的唯一途径。 只要大明最底层的群体,不会大批的公然反对他,推翻他,那么就算多数官绅群体,因为受不了他的铁政,想要反对他,甚至推翻他,只要手中掌握着军权,在朝奉行拉一派,打一派的政治措施,朱由校就能掌握主动的镇压之! 大不了,重新打一遍江山就是。 呈阶段性的主次矛盾,朱由校必须要分清楚。 御极之初的主次矛盾,是务必从快清扫内廷,实现内廷的权力新旧更迭,力争掌握住内廷,继而能落实干预和制衡朝堂的政治构想,这两个多月下来,此前一月驾崩两位天子,引发的朝中乱局,被初步得到扼制和制约。 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由校夺了红丸案的亲审权,还增设了移宫案、萨尔浒之战案,令那种微妙时局,不是被东林党掌握着,继而形成对首辅方从哲的弹劾冲击,方从哲没有倒台,外朝的齐楚浙党等派,就能相对安稳的待在朝中,继而再对东林党形成微妙钳制。 即便朱由校也厌恶方从哲的不作为,年龄大了嘛就想荣退,也清楚齐楚浙党等派,多数人是务虚的政客,这跟多数东林党人是一丘之貉。 可朱由校必须接受这种现实。 总不能简单粗暴的以点带面,将这些所谓的旧派官僚全砍了吧,朱由校要真敢这样做,不出两个月,大明必出揭竿而起的势力,且不止一股。 该抓的人也抓了,该罢的人也罢了,该查的人正在查,眼下就朝堂这块,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持好现状,令局势掌握在他的手中,他那种急切想改变的心态,要暂时转移到针对辽局的谋划上。 这便是现阶段的主次矛盾,朱由校要轻朝堂,而重辽局,一切都必须围绕这个点,来展开相应谋划才行。 “臣…孙国桢,拜见陛下!” “臣…卢观象,拜见陛下!” “臣…余应桂,拜见陛下!” “臣…邵捷春,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伏案忙碌之际,被特召进宫的四人至御前,思绪各异的向天子作揖行礼,乾清门外的场景,他们至今都无法忘却。 “免礼吧。” 朱由校放下御笔,看向眼前四人,“朕召诸卿进宫,有件差事要令诸卿来办,厂卫奉旨清查皇庄皇店,逮捕一批内廷蛀虫硕鼠,顺带在地方抓捕了一批贪官污吏,恶绅奸商,朕眼下对内廷所辖皇庄皇店,究竟存有多少田亩表示怀疑。 朕打算命你们分赴各府县,朕会从内书堂抽调人手协助,对皇庄皇店进行彻查,重新进行登记造册,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朕要详细的数额田亩,这差事诸卿是否能办好?” 这…… 孙国桢、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四人,听闻天子所讲之言,无不露出错愕的神情,原以为被天子特召进京,是要担任别的职官,没想到刚去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没几日,才初步熟悉那里的情况,就被天子派了别的差事。 “臣等领旨。” 尽管四人心中有疑吧,但最后都作揖应道。 无他。 他们在朝没有根基,更没有能倚仗的座师恩主,今后想在仕途上有所晋升,就必须抱紧天子这条大腿,何况他们做的事情,是详查内廷所辖皇庄皇店。 只是孙国桢四人不知的是,从他们领旨的那刻起,他们帝党的烙印就彻底打上,甚至还将成为朱由校的改革急先锋。 朱由校的改革之路,不管从哪個层面都会先从内廷展开,过去改的是权力新旧交替,现在要改的,是褫夺内廷的财权和部分事权。 既然是为制衡外朝而存在的,那么内廷这把刀,就要始终保持锋利才行,沾染上财权和部分事权,就会令这把刀蒙尘,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皇庄、皇店、牧场等涉及财权的领域,包括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辖的部分事权与采买权,朱由校今后都要逐步整合起来。 通过遴选一批官吏具体负责统筹和发展,让内廷独做好监督,每隔数载就补充一批新鲜血月,让那些没有被腐化的官员外放,如此帝党的一项人才补充,就可以稳定下来。 贪婪是人的本性,无论是谁都无法扼杀,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遇到贪腐绝不手软。 围绕这一核心思想,在该一时期下,形成一个全新的整体框架,以实现皇权巩固,确保所谋诸事可以有效推进。 改革不是讲几句话,定几条政策,所置各级统治阶层,就会前仆后继的贯彻执行,那白日梦还是少做的好,中央和地方的权力对抗,皇权与臣权的权力抗衡,这都无时无刻不在大明上演着,想在大明推行改革,就注定是一条漫漫长征路! 第88章 军工 将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彻底盘查清楚,对朱由校而言很清楚,这关系到他后续要进行的谋划。 诸如裁撤下的京营弱卒,安置逃难入关的辽民,收拢北直隶境的流民,发展银号,培育耐旱耐寒作物等诸多事宜,都需要有容纳的载体才行,北直隶境的皇室不动产,就可以很好的起到相应作用。 朱由校是大明皇帝不假,不过跟大明文官群体相比,别管是哪个党,哪个派,他缺少一个基本盘,一個不受外界影响的基本盘,想跟外朝的文官群体掰腕子,玩手段,就必须掌握钱袋子。 外朝国库的烂账太多,即便想逆转这一劣势,没有数载甚至更久,通过杀一批批贪官污吏立威,就想彻改糜烂的中央财政,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反倒是天子内帑,调整起来相对容易许多。 不说别的,只要朱由校愿意,以皇庄地产作为锚定物,通过筹建的银号发行债券,在短时间内,朱由校就可以在民间收割一批金银。 对待土地的畸形追捧,早就深入大明上下。 不然在大明境内的土地兼并,就不会到无法扼制的程度,这也导致大明的自耕农群体不断缩减,继而影响到涉及土地的税收。 钱财积攒的再多,终究会有败光的时候,但土地是能传承给子孙的,是延续宗族传承、香火传承的重要倚仗。 孙国桢、卢观象一行的悄然离京,宣告着内廷的深化改革拉开帷幕,只是此事所藏深意无人知晓。 内廷太监群体不知,外朝文官群体不知,甚至连孙国桢、卢观象他们都不知情。 改革失败的一项重要原因,就是泄密所致! 京城的天依旧很蓝。 它不会因谁的到来或离去,就会改变什么,紫禁城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并未因外朝的变动而改变什么。 乾清宫。 “动作都快点,把这些火铳都摆好,按序摆!” “都小心点,莫要磕着碰着,胆敢出现意外,仔细你们的皮。” “这些火器单独摆放,慢点!莫要摔住这些火器。” “这几尊火炮拉到这边来……” 东暖阁外一道道喝喊不绝,百余众年轻宦官个个表情严肃,在诸管事太监的指挥下,提心吊胆的忙碌着,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西暖阁这边,站在殿外的毕懋康、王徵、宋应星、孙元化、茅元仪、焦勖几人,神情各异的看着眼前一幕,谁都不知天子召见他们,又在乾清宫摆放这些火铳火炮,究竟是想干什么。 “右都督,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相隔不远处,一名武将神情紧张,看向沉默的卫时泰说道:“这么多火铳火炮聚在乾清宫,甚至还有各种火器与火药,万一发生意外,那后果不堪……” “闭嘴!” 卫时泰瞪眼喝道:“都给本都督警惕起来,做好警戒诸事,不该乱言的,就别他娘的乱说。” “喏。” 被呵斥的武将当即应道。 “宣城伯,这是出了何事?” 朱由检从西暖阁走出,瞧见眼前这一幕,皱眉朝卫时泰走来,“为何在乾清宫摆放这么多火铳火炮?” “回五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 见朱由检走来,卫时泰忙抱拳应道,尽管嘴上是这样说,但言语间带着淡淡疏离。 别看朱由检一直待在西暖阁,按着朱由校定的框架进修,不过内廷的太监也好,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这帮勋贵也罢,却没有一人敢私下接触。 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去偷摸做这些事情,那纯粹是去找死。 “嗯。” 朱由检应了一声,然心中却生出疑惑,在乾清宫这等要地,为何自家皇兄要命人摆放这么多火铳火炮? 万一让外朝的那帮文官知道,岂不是要吵翻天吗? “都摆放好了吧?” 朱由校从东暖阁走出,看到那成排摆放的火铳火炮,以及各式火器和火药,抬脚朝前走去。 “拜见陛下!” “拜见皇爷!” “拜见皇兄!” 面对众人的行礼,朱由校摆摆手,彼时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皆低首来到朱由校跟前。 这些都是大明的人杰啊。 环视眼前众人,朱由校心生感慨,将他们聚拢在一起,如果能将某些思维灌输给他们,那大明的军工领域就能逐步改变。 “据朕所知,诸卿都精通火器火炮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指着眼前这些火铳火炮等,“眼前摆放的这些,是我大明军中的列装的,嗯,有单眼铳,三眼铳,鸟铳,鲁密铳等等,不过朕想问问诸卿,看着眼前摆放的这些,诸卿心里都想到了什么?” 嗯? 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听闻天子所讲之言,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不知天子何意。 “诸卿难道没什么要说的吗?” 见众人沉默不言,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皇兄,臣弟有一言,不知能言否?” 站在一旁的朱由检,犹豫刹那,看向朱由校说道。 “你说。”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禀皇兄~”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检作揖行礼道:“臣弟看完这些,总觉得太驳杂了,似那几杆鸟铳,都尺寸不一。” 听朱由检所言,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毕懋康、王徵、宋应星一行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变了,他们似乎知道天子想讲些什么了。 “皇弟说的没错。” 朱由校指着眼前摆放诸物,收敛笑意道:“在我大明的军中,列装的这些火铳火炮火器等,连最基本的标准都做不到,这如何能在战场上保持火力压制? 这几杆鸟铳,有出自兵仗局,有出自军器局,尺寸相差最大的,能有近三寸之多,而铳管锻造都不一样。 这要列装到同一处队伍里,真要是上了战场,仓促之间填充火药铅弹,如何能确保不炸膛?如何能确保威力? 还有这些火药多数是粉末,朕记得先前曾有颗粒火药,只要储存得当的话,可以有效避免结块,或避免燃发等事,可就兵仗局和军器局所储火药来看,多数是这种火药粉,这是不是要改?” “陛下是想统一标准吗?” 王徵听到这里,壮着胆子上前作揖问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火铳火炮火器的研制和生产是一回事,是否真的适用战场却是另一回事。 诸卿都是精通此道的翘楚。 尤其是王卿,先前朕拟的那些章程你都看了,朕此次召诸卿过来,就是想探讨一下,是否能将标准化、流水线这套理念落实下来。 而这个标准如何确定,是不是要参考军中将校或底层将士的建议?如何提升火铳火炮火器的品质,还能增加射程,提升威力?” 未来的战争模式,必然是热武器的时代,这是军事领域的主流趋势,明军想要彻底的改变,在战场上能取得胜利,就必须遵循这一主旋律。 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现在的军工产业太落后了,没有一个中心思想主导,并围绕该思想向前发展和研制。 想要让大明军队变强,就必须先改革军工产业,朱由校要重建这一体系,唯有注入中心思想的体系化,方能让大明军工涅槃重生! 朱由校懂得是不多,也就了解一些基本常识,可即便是这样,倘若可以将这些灌输给毕懋康、王徵、宋应星这些人杰,朱由校绝对相信大明的军工领域,经较长时间的沉淀和发展,势必能有一飞冲天之势! 上架感言 一号凌晨就要上架了,到了验证成绩的时候,内心还是比较忐忑的,那就先爆更十章吧,暂时压压这股忐忑。 在这里感谢各位追读的作者大大,也要感谢我的编辑青舟,以及我的引路人,这本书能有现在的成绩不容易。 写明末这段历史的很多,因为有太多的意难平了,越是了解某些真相,就越是觉得无法言明,每个人笔下的人物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觉得一本书,要呈现出不同的想法才行。 这本暴君或许跟别的有所不同,破局的点多数是围绕内廷,让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面的感觉,不过想要破局,就要先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以及某些必要营造的势,仅仅是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内廷盗宝案,一个被一笔带过的鸾哕殿走水,这里面被隐藏的真相就太多了,更别说众说纷纭的红丸案了,内廷的问题很大,不过该埋的线都埋了,接下来的剧情就该不一样了,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最后恳请大家能够追定,特别是首订,这关系到后续的推荐,一定要首订和追定啊,感谢大家了! 《大明:史上最狠暴君》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章 敢为天下先(求首订) “陛下言明的标准化、流水线这套理念很好,学生在初抵京城就一直拜读,倘若可以将作坊式生产,逐步整改成流水线生产,的确能实现显著的改变。” 宋应星走上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正如后湖公效仿鲁密国火铳,经改良研制的鲁密铳,重约七八斤,长约六七尺,铳口适宜发射三钱铅弹,尽管鲁密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远优于鸟铳、单眼铳、三眼铳等,可是鲁密铳炸膛一事,依旧是较难解决的棘手问题。 在没有奉诏进京前,学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学生拜读了陛下所拟章程,才想明白其中根节所在。” “能让卿家有所启发,朕很欣慰。” 朱由校微微一下道:“说起来,在我大明军中有着各式的火铳火炮火器,品类是五花八门,朕觉得这非常不好。 军队列装上述这些东西,是要保持在战场上对敌火力压制,以取得战场胜利,但后勤保障的去繁就简,也必须要考虑在内才行。 打仗不是过家家。 一场战争从爆发到结束,期间不止会经历一次战斗,这可能是多次,也可能是十余次,那么每次战斗投入的兵力不同,就会消耗不等的火铳火炮火器,特别是火药、铅弹、实心弹等消耗最明显。 所以军中列装的这些东西,必须要走制式路线,确保成本能压到最低,后勤保证能有效控制。 就像火铳就明确一到两款主流火铳,火炮就明确几类方向,或攻城,或野战,或守城等,火器就明确便携性、杀伤性强,只要能确保这些要素,朕就不相信大明军队到了战场,连跟敌军敢战的胆气都没有。” “陛下讲的这些好是好,可却也面对一个现实问题。” 宋应星听到这里,看了眼毕懋康、王徵他们,随后继续说道:“真要想实现上述构想的整改,那就必须要深入军中,去跟统兵的将校,各部的将士,进行深层次的探讨和了解,知晓这些火铳火炮火器于战场上的真实表现。” “兵仗局不是在着手外迁吗?” 朱由校回道:“明确下来的那些选址,距离西山大营最近,诸卿可分批进西山大营,跟统兵将校,各部将士进行探讨和了解,朕到时会赐诸卿令牌,可让诸卿定时出入西山大营。” “只怕这样一来的话,朝中的御史言官必会闻风弹劾。”宋应星面露踌躇道:“毕竟兵仗局属内廷所辖,学生等……” 朱由校:“……” 宋应星绕来绕去讲这么多,朱由校终于明白其想说什么了,在看向王徵、毕懋康、焦勖、孙元化、茅元仪他们时,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相同的神情。 这还是在大明治下,相对比较开明的群体,甚至在他们之中,还有不少都跟西洋传教士有所接触,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或多或少显得有些拘谨。 宋应星他们是想做事,可要是无时无刻被人指摘或谩骂,短时间内还好,思想压力不会那么大,可时间久了呢? 难怪大明在火器领域的发展,明明没有落后于这个时代,可偏偏发展到某一阶段时,就陷进停滞不前的境遇。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他们想说,就叫他们说好了。” 朱由校眼神坚毅,环视眼前众人道:“朕信诸卿就够了,难道去几趟军中,就能蛊惑军中哗变了?难道去几趟军中,就与武将保持不正常往来了? 靠他们的嘴,要是能在战场上击败敌军,那朕就不重用诸卿了,直接调他们去前线算了。 在其位谋其政。 诸卿不必想其他的,就做好份内事即可,至于别的,有朕在,谁还不能把诸卿如何,朕今日就表明个态度。 诸卿之中,谁能把前膛燧发枪、后膛燧发枪、刻画膛线这些构想都逐一落实,并筹建起相应的产线,朕将敕封伯爵,世袭罔替!!” 宋应星、王徵、毕懋康一行人,听闻天子所言,无不是感到震惊,即便是朱由检、卫时泰他们都感到心惊。 世人眼中的奇技淫巧,到天子这里竟这般看重,还能敕封爵位,这要是传到外朝去,必然会引起一片哗然。 一个王朝想保持强盛姿态,除了要有广袤的国土面积外,在科技领域的霸主地位,必须要保持好,这是引领内部发展的关键,更是制衡外域的核心。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科技领域的攀升和钻研有多难,这需要砸进海量的银子,持续不断地去做,哪怕经历再多的失败,也必须要保持好心态,科技领域没有任何取巧之处,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去走。 朱由校不懂膛线怎样刻画,不知燧发枪怎样打造,但他有特权啊,只要将精通此道的人才聚在一起,让他们心无旁骛的去钻研,去攀升,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他要做的就是把控好大方向,给足钱粮支持就行,至于别的,就靠专业的人去逐步摸索。 “另外有句话,朕要给诸卿讲一下。” 看着震惊的众人,朱由校伸手道:“到明岁,即天启元年二月,你们所负责的军工产业,至少要锻造出5000杆制式鲁密铳,配套的袋装颗粒火药、袋装铅弹,当然也要解决火铳加装刺刀的技术难关。 此外诸如各式火炮,各式火器也要尽可能多的生产,留给诸卿的时间不多了,需要银子朕给你们,需要人手朕给你们,需要铁料朕给?们,总而言之一句话,诸卿需要什么,朕都会设法给你们解决,但朕提的要求,必须要不打折扣的落实下来。” 既然要彻改军工领域,那就要有彻改的样子和态度,朱由校要压榨宋应星、王徵他们的潜力,让他们心无旁骛的将事情做好,至于谁敢在此期间,影响到宋应星、王徵他们做事,那朱由校绝对不会手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等到明年还打个屁的仗啊! 第90章 杀一儆百 “皇爷~” 东暖阁内,王体乾捧着茶盏,低首走至罗汉床旁,神情恭敬道:“北镇抚司田尔耕、许显纯求见。” 禀明情况时,王体乾小心将茶盏放下。 “宣。” 朱由校心情有些不好,皱眉盯着手中的奏疏,御案上还摆着不少奏疏,涉及福藩进京、请内帑银、裁撤厂卫、暂缓京营等诸事,其中请召叶向高进京的联名奏疏,让朱由校生出警惕。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一阶段下的主次矛盾,朱由校有意识的从朝堂转到辽东,为明年的辽左之战蓄势,不想过多理会外朝,只是朝中的那帮文官,却不知朱由校的想法,他们要沿着他们的节奏和方式,来争取属于他们的政治主导。 必须要震慑了。 朱由校合上奏疏,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一味地采取冷处理,只会让某些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臣…田尔耕,拜见陛下。” “臣…许显纯,拜见陛下。” 首次来到御前的二人,内心难免紧张,进了东暖阁,就直接行跪拜之礼,力求能在天子争取个好印象。 “被逮捕进诏狱的那批内官、贪官、恶绅、奸商都审讯的如何了?”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端起手边茶盏,看了眼二人,“郑养性一系罪官,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批罪官,都审讯的如何了?” “禀陛下…涉及清查皇庄皇店一案,被羁押在诏狱的那批罪囚,皆已审讯完毕。” 田尔耕跪在地上,捧起一封奏疏高举道:“那批罪囚皆已如实招供,内廷外派的掌庄掌店太监,在各地与相近的贪官污吏、恶绅奸商狼狈为奸,于地方侵占皇庄皇店,做逼良为娼,欺行霸市之举……” 田尔耕禀明之际,王体乾低首走上前,将那份奏疏接过,遂双手捧着转身行至御前,呈递到朱由校面前。 “真是够可以的。” 御览田尔耕所呈奏疏,朱由校越看越怒,“仅是被逮进诏狱的地方官,就有七十九名之多,佐知府治一府的同知、通判,治一县的知县,还有县丞、主簿,他们怎么敢啊!拿着官俸,吃着皇粮,本该为朝廷治理好地方,一个个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做残害百姓之举,不杀他们,朕心头怒意难消!” 田尔耕、许显纯匍匐跪在地上,根本就不敢多言其他,就清查皇庄皇店一事,魏忠贤所领东缉事厂,骆思恭所领锦衣卫,在北直隶境一处处彻查,每过一地就逮捕一批人,此事在朝野间早就沸腾了。 眼下弹劾厂卫的奏疏,每天都多达百余封之多,真要都呈递到御前来,朱由校御案上的奏疏,摞的必是满满当当。 “禀陛下…惠世扬已经招供了。” 见天子不言,许显纯犹豫刹那,硬着头皮捧起奏疏禀道:“其先前的确擅闯内廷,且是在权阉王安的掩护下,此外张问达、张泼一行,此前在午门行死谏,就是想以此胁迫陛下,妄想……” 田尔耕、许显纯这豢养的两条恶犬,用怎样的手段在诏狱审讯,别看朱由校没有过多的了解,但也能够想象的到,不过对朱由校而言,结果得到了就行,至于过程不重要。 锦衣卫独靠骆思恭执掌,那肯定不行,必须要在内部制衡起来,厂卫就是朱由校的眼睛和耳朵,他需要了解更多真实情况,而非是有意甄别的消息,信息壁垒这等事情,朱由校绝不允许发生。 厂卫就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震慑宵小,继而拱卫皇权,用不好会加剧党争,衍生政治迫害。 “这几日,诏狱接收新的罪囚没?”朱由校沉吟刹那,没有去看田尔耕他们,语气淡漠道。 “接…接收了。” 田尔耕忙道:“魏督公、骆指挥使他们,已行至河间府境内,李太监坐镇天津三卫,分批移押被逮罪囚进京,诏狱……” “既如此,那就杀吧!” 朱由校撩袍起身,俯瞰着田尔耕、许显纯二人,“将那些审讯的卷宗精简誊抄,送至国子监一份,着徐光启刊印第一期皇明时报,将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人罪行公布,将清查皇庄皇店所逮罪囚公布。 自明日起,你二人亲率留京锦衣卫,给朕分批押解诏狱在押罪囚,赴西市处决,一律给朕凌迟,既然他们目无法纪,那朕就以大明律处之! 期间谁若敢冲击法场,全给朕逮捕起来! 另外涉及到地方的那批贪官污吏,恶绅奸商,将一应名录悉数转交给刘若愚,命其带队查抄家产,将他们三族悉数逮捕起来,分押至各处皇庄赎罪。” “陛下…全都要杀吗?” 田尔耕心生惊骇,额头冒出细汗,匍匐跪地道:“在诏狱押解的罪囚,规模多达数百众……” “朕讲的话,你没有听清楚?” 朱由校漠然打断,“需要朕再给你重述一遍?” “臣不敢!” 田尔耕哪儿还敢多言,以头抢地道:“臣定会奉诏行事,将这批目无法纪的罪囚,悉数处以极刑。” 作为空降进锦衣卫的存在,田尔耕也好,许显纯也罢,在锦衣卫的根基并不浑厚,错非有天子中旨,那他们在北镇抚司都站不稳,这还是骆思恭没在京城待着,要是没了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他们如何能在锦衣卫树立威信。 “去办差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稍后,司礼监会谴人至锦衣卫,颁布中旨宣读此事,机会,朕只给?们一次,差事若能办好,那朕不会吝啬赏赐,但差事若办砸了,那就今生别进京城了。” “臣等领旨!” 二人当即喝道。 有时候养几条恶犬,也能起到相应成效。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田尔耕、许显纯这等对权力热衷之辈,要是能驱使好了,就不必亲自下场去对付文官,靠他们就能把该办的事情办好,这外朝的文官啊,是时候该用一批人的脑袋和血,来叫他们清醒清醒了。 第91章 京城血 泰昌元年,十一月中,帝诏留京锦衣卫,羁押诏狱之罪囚赴西市处决,此事经锦衣卫迅速在朝野传开。 北镇抚司。 “要处决这么多的罪囚,还都是凌迟,这必在京中引起哗然啊!” “是啊,牵扯到这么多官员,岂能随随便便就凌迟啊,朝中的那帮御史言官,一旦知晓此事的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想的太慢了,只怕这个时候,那帮言官御史都知道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就随指挥使一同离京了,也总好过眼前这样啊。” 正堂内,留京的那些千户和百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神情多带着愁容。 让他们在诏狱审讯,这或许没有什么,毕竟都被逮进诏狱了,就算真做什么出格之事,也不会引到他们身上。 可现在却不同了。 被羁押诏狱的数百众罪囚,要被悉数凌迟处决,哪怕是分批进行处决,这事儿闹腾的很大啊。 锦衣卫传承到现在,尤其是那帮中高层群体,基本上都是世袭职官。 论血勇,论魄力,远没有中低层要狠,更别提去跟锦衣卫初创时相比了。 “都聊的很投入嘛。” 田尔耕挎刀走来,那身飞鱼服很刺眼,来到正堂这边,瞧见所聚众人,似笑非笑道:“要押至西市的首批罪囚,诸位都安排好人手了?” 身旁跟着的许显纯,嘴角微微上翘,那双阴戾的眼眸扫视眼前众人。 “田千户,许千户。” 见田尔耕、许显纯来了,人群中,有人忙抱拳行礼道,别看二人是空降至锦衣卫担任千户的,但田许二人皆是奉天子中旨赴任的,这也令留京的这批锦衣卫高官,一个个都不敢轻视二人。 哪怕是品阶相同的,一个个也都很客气,甚至以二人为尊。 没办法。 谁叫人家二人得皇上宠信呢? “诸位,废话就不多说了。” 许显纯双眼微眯,环视眼前众人道:“陛下的旨意,诸位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从今日起,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要是差事办砸了,下场是什么,就都自己去想吧。 眼下距午时不到一个时辰,首批被移押至西市处以极刑的罪囚,马上就要离开诏狱,协调的兵马司安排的如何了?西四牌楼那边安排的旗校如何了?” 论专业性,锦衣卫尽管过去没落了,但涉及逮捕、行刑这些事宜,并不妨碍其中有精通此道的。 要处决这么多罪囚,其中压力最大的当属田尔耕和许显纯,毕竟其中牵扯到这么多的官吏,甚至还有一些是东林党人,二人比谁都要清楚,这批在诏狱被羁押的罪囚,被分批押至西市处决,他们将召来怎样的骂名。 但他们有退路吗? 没有! 失去了天子的宠信和倚重,别说能否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是否能继续待在京城,那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处决这批羁押在诏狱的罪囚,固然有震慑朝堂之意,但对朱由校而言,同样有抽去田许二人退路之意。 朱由校要叫二人亲自下场,手上都沾染有文官的血,特别是东林党人的,唯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行背刺之事。 “陛下说的果然没错。” 待一应事宜都安排好,看着这批离去的背影,田尔耕双眼微眯道:“锦衣卫中藏着不少与朝中有司交好之辈,不然陛下所颁中旨没多久,京城各处就传开了。” “那就等这次处决结束,好好密查此事。” 许显纯点头道:“陛下此前就派人跟我们讲过,锦衣卫是刀,与外朝暗中串联,那就是死罪,刚好趁此机会,把北镇抚司清理出来。” “先办案吧。” 田尔耕拍拍飞鱼服,意味深长道:“只怕出了诏狱,前去西市的途中啊,该有不少闹剧了。” “那就都抓起来。” 许显纯狞笑道。 …… “闪开!” “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退至两侧!” “奉诏命,押罪囚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以下犯上、欺君罔上之徒,赴西市处于极刑……” 前去西四牌楼的坊道上,一队锦衣卫旗校着亲军服、配雁翎刀,骑马驰骋在前,无视左右警戒的兵马司兵卒,策马前行之际不断喝喊着,此幕令围观的众多人群都纷纷议论起来。 “这些都犯了何罪啊,竟然全都要处以极刑?” “不清楚啊,没想到这帮官老爷也有今日啊。” “你没听清吗?以下犯上,欺君罔上,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死罪啊。” “多少年了,西四牌楼那边都没行凌迟这等极刑了。” 在众多议论声下,田尔耕带队走在前列,骑马前行,身后一辆辆囚车徐徐前行,左右随行着锦衣卫旗校,一个个如临大敌的警惕四周。 “哈哈!!昏君啊!!!” 在一辆囚车中,遍体鳞伤的惠世扬,抓着镣铐瞪眼怒喊起来,“大明的江山社稷,迟早要亡在你这昏君的……” “去?娘的!!找死是吧。” 囚车旁随行的旗校,见惠世扬敢讲这等恶言,抄起雁翎刀就朝惠世扬的脸砸去,疼的惠世扬佝偻蜷缩,“再敢满嘴喷粪,老子先割了你舌头!”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饶臣一命吧……” 或许是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这帮被押出诏狱的罪囚,起初还能保持着镇定,可随着距西四牌楼越来越近,一个个都哀嚎起来。 “喊吧,叫吧。” 在后压阵的许显纯,听到眼前众多囚车里,那帮罪囚的哀嚎声,控诉声,嘴角露出一抹狞笑,现在多叫叫,稍后去西四牌楼处以极刑,就不会挣扎的太厉害。 “你们这帮奸臣,蛊惑陛下残害忠良,不得好死!!”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朝许显纯袭来,石块砸中许显纯手臂,就见在人群中,一读书人义愤填膺的怒吼着,左右聚着的人下意识退去,眉宇间露出几分胆怯。 “抓起来!” 许显纯眉头微蹙,看了眼那读书人,沉声道:“敢冲击锦衣卫,押进诏狱去!!” 第92章 两个极端 “陛下!您不可纵容厂卫,滥杀我大明忠良啊!” “陛下!惠世扬何罪?张问达何罪?” “陛下……” 午门外,跪着大片的朝官,他们穿着各色官袍,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叫着,想让天子收回成命。 在午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一个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大意,严守在各自的岗位,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皇兄,他们为何要跪在午门外?” 午门城楼上,朱由检透过女墙,俯瞰城下所聚朝官,眉头紧皱道:“被锦衣卫押至西市的那批罪囚,明明都已经招供了,罪状都一一明确了,像惠世扬竟敢擅闯大内,这本就是重罪,为何他们却说惠世扬无罪?” “这就是文官。”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那帮情绪激动的朝官,言语淡漠道:“他们希望皇帝能对他们言听计从,这样对律法的解释权,就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跪在午门外,倒不是多想让惠世扬他们免除极刑,更多的是想营造一种势罢了。” “势?” 朱由检面露疑惑,他不明白这个势,究竟是何意。 “在这京城之中,可不止有朝官,更有清流,还有众多读书人。”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这些人待在京城,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但他们有嘴,更有笔,如若京中掀起某种风波,那他们就会参与其中,甚至京城的事情会通过这些人的笔,以书信的形式传递到大明各地。” “可是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朱由检更疑惑了,“明明被处决的那批人,一个个的罪责都明确了,根本不像那些朝臣讲的那样,是被锦衣卫构陷逮捕的,难道就因为他们曾经是官,即便是查到什么,也不能以律法之威处决吗?” “好处吗?或为名,或为利,朕也一直在想此事。”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大明的皇帝就该以仁德治理天下,不该倚重厂卫,不该闭塞言路,不该乾纲独断,不该滥杀吧,毕竟这天下是朱家的,可想治理好这个天下,却又离不开他们。” 朱由检似懂非懂道:“这难道就是皇兄先前所言,在文官群体之中,有那么一批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只能算其中的一部分表现。” 朱由校淡笑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一项牵扯众多层面的命题,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非与百姓治天下也,你想真正理解这句话,就需要有独立的思维,能了解民间疾苦,能看透权力的本质,不然啊,你永远都会被文人士大夫的嘴绕进去。” 清风徐来,午门城楼上旌旗飘飘。 朱由检发怔的站在原地,他很想理解皇兄讲的这些,究竟代表着何意,可他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 “皇爷~” 刘朝匆匆行至御前,朝天子作揖禀道:“惠世扬、张问达这批罪囚,被留京锦衣卫押至西市,不过有数十众读书人冲击刑场。” 在旁站着的王体乾、卫时泰几人,骤然听闻此言,一个个都心生惊骇,此等形势下还敢做此等事情,这分明就是…… “都抓起来没?”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田尔耕带队逮捕起来。” 刘朝忙道:“眼下在西四牌楼那边,是许显纯在负责监刑。” “夺籍。” 朱由校冷冷道:“让锦衣卫查清他们背后指使者,都给朕逮捕进诏狱,今日他们敢策划冲击刑场,那明日是否就敢冲击皇城了!”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应道。 大明对待某些人实在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大明究竟是谁的大明,觉得能操控住舆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朱由校就是要治治这臭毛病! 特权给予的太多,失去了制约和监察,就能让这些享有特权之辈,做出此等藐视国威的事情。 “第一期皇明时报,国子监那边刊印出来没?” 刘朝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眼神冷厉道。 “禀皇爷,还在加急刊印中。”王体乾忙上前禀道:“主要是油墨调制耽搁不少功夫,据国子监祭酒徐光启呈报,最迟明日即可刊印完毕。” “太慢了。” 朱由校皱眉道:“先把刊印好的分发下去,让那批内书堂的宦官,都换上读书人的衣衫,给朕在京城内外诸坊读报,朕要叫京城上下,都知道朕为何杀这批恶臣!!”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 既然你们想争,那朕就陪?们争。 朱由校看了眼午门外的那帮朝臣,心里冷笑起来,把持在文人士大夫手里的舆情主导权,朕要一步一步的夺回来,朕今后要叫天下知道那些被杀的贪官污吏,道貌岸然之辈,究竟都干了什么恶事,这块遮羞布该掀掉了。 …… “啊!!!” “好!!!” 西四牌楼一带,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混杂着阵阵叫好声,令人听的头皮发麻,许显纯静静坐在官帽椅上,眉头紧皱着,看着眼前疯狂的人群,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几分惧意。 “我愿出十两,把那块肉许给我!!”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嚎叫一声,竟引起不少附和声,这令兵马司的人,锦衣卫旗校,一个个都严阵以待,生怕刑场遭到冲击。 “如何了?” 匆匆赶回的田尔耕,那身飞鱼服迸溅有血迹,略显气喘,对皱眉的许显纯说道,说着,看向刑场,被捆束着的惠世扬、张问达几人,此刻已然昏死过去,在旁监刑的锦衣卫旗校,拎着水桶就朝他们泼去。 许显纯没有回话。 “接下来几日的刑场,要加强布控才行。” 田尔耕沉吟刹那,瞧见疯狂的人群,眉头微皱道:“后面要处决的那批人,有不少是奸商,只怕在京中的势力也不小,万一有人动了歹念,拿银子蛊惑愚民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要加强布控。” 许显纯幽幽道:“惠世扬他们被处于极刑,只怕朝堂该掀起风波了。” 第93章 剑指京营 “英国公!你可知这封奏疏递到御前,究竟代表着什么吗?!” 中军都督府正堂,响起孙承宗的质问声,张维贤倚着官帽椅,平静的看着神情严肃的孙承宗。 “这几日…留京锦衣卫在西市处决这么多人,致使朝野哗然。” 见张维贤不为所动,孙承宗急道:“本官知晓英国公办事心切,想尽快将京营整饬出来,好向陛下述职,可眼下时机不对啊,如果这封奏疏被陛下御览,发现京营竟然藏着这么多猫腻,一怒之下要……” “孙协戎,那就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 张维贤撩袍起身,拿起那封奏疏,眼神坚毅的看向孙承宗,“这封奏疏呈递到御前,究竟会产生何种后果,本公要比你更清楚,此事本公告知于?,不是想让你随本公进宫,而是出于道义,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本公就要进宫了,孙协戎,你就待在此处,将各项案牍整理好吧。” 言罢,张维贤一甩袍袖,昂首朝堂外快步走去,孙承宗看着张维贤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发黑,为何事态会这般急转直下啊。 陛下,您为何要杀惠世扬他们啊。 即便惠世扬他们的确该杀,那也要等朝局暂稳些再说啊。 孙承宗的思绪很驳杂,原本前几日张维贤就写了这封奏疏,孙承宗也知晓此事,京营的很多情况,远比预想中的要严峻太多。 原本孙承宗对这封奏疏呈递御前,没有其他的意见,毕竟京营整饬关系深远,如果可以真的将京营整饬出来,今后面对危急的辽事,朝廷至少能掌握些主动,不必费尽心思的从诸镇诸地调遣援辽客军。 可偏偏在这等形势下,闹出锦衣卫处决一批羁押在诏狱罪囚这等事,甚至逮捕一批冲击刑场的读书人,这使得京城上下哗然。 多事之秋啊! 孙承宗走出正堂,见张维贤的身影远去,心跳不由加快很多,他不敢想象张维贤进了宫,天子看了这封奏疏,究竟会发生何事。 …… 乾清宫。 东暖阁。 “以郑养性为首的党羽,虽说被锦衣卫处于极刑。”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恭敬而立的洪承畴、孙传庭二人,语气平静道:“不过红丸和移宫两案,还是要继续查下去,特别是这个红丸案,朕必须要查明真相。 涉及郑养性为首的党羽,过去所述的那些口供,尽快整理出来,分成几期简报送至国子监。 朕已派人知会徐光启,接下来的几期皇明时报,会留地方刊印这些内容,两位卿家要负责好此事。” “臣等遵旨。” 洪承畴、孙传庭神情各异,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朝堂上出现的乱象,洪承畴也好,孙传庭也罢,那都清清楚楚的看着。 先前在这朝堂上,洪亲审的红丸和移宫两案,每天都有相应的规谏奏疏,甚至是弹劾洪的奏疏,尽管都被朱由校留中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某些人写,不过最近几日吧,没人写这些奏疏了,反而一股脑的写别的奏疏了。 这种变化吧,纵使是刑部特设的直隶清吏司上下,都觉察到了,关注他们的人没了。 “近期朝野间舆情四起,可谓是呈百家争鸣之势。” 朱由校看着二人,嘴角微微上翘,“两位卿家,你们觉得朕该杀那批内廷硕鼠,贪官污吏,恶绅奸商吗?” “禀陛下。” 孙传庭看了眼洪承畴,上前作揖道:“臣以为该杀,但臣觉得手段过于酷烈,似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人,纵使是该杀,也不该经锦衣卫之手,而因经朝中有司处决,锦衣卫越权过重。” 在御前服侍的王体乾,此刻心跳加快很多,皱眉看了眼孙传庭,诸如这等反调,没必要当着天子的面讲出吧。 “洪卿呢?” 朱由校看向洪承畴道。 “禀陛下,臣也觉得该杀。” 洪承畴作揖行礼道:“不过臣觉得孙主事所言欠妥,惠世扬、张问达等人所犯之事,并非小事,尤其是惠世扬勾结权阉,以外臣身份无诏擅闯大内,不管是出于何等目的,那都是僭越之举,如若不以重罚处置,那大内岂不形同虚设?” 孙到底是入仕太短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对洪承畴的说辞很满意,看着眼前的孙传庭,心里却生出了感慨。 官场上的事情,岂是孙传庭想的那样简单。 所谓规矩,那向来是约束别人的,而非约束自己的,尊儒兴科的本质,不就是为维系统治吗? 要真按孙传庭所言,将惠世扬、张问达他们移交外朝有司,那不知要产生多少扯皮,这绝非朱由校想看到的。 “皇爷,英国公求见。” “宣。” 对张维贤的到来,朱由校是有些意外的,就当前这种局势下,作为勋贵,还提督京营戎政,不该来内廷才对,可偏偏张维贤就来了。 朱由校有种直觉,张维贤此次进宫陛见,只怕跟京营有关。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免礼吧。” 看着眼前的张维贤要行礼,朱由校摆手打断,然出乎意料的是,张维贤并没有停下,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高捧起一封奏疏,“臣有奏呈御前,请陛下御览。” 嗯? 此幕不仅让朱由校皱起眉,就连还没退去的洪承畴、孙传庭,在见到这一幕后,心里都生出疑虑。 “呈上来。” 王体乾听闻此言,忙低首朝张维贤走去,双手接过那封奏疏,遂转身朝御前走去。 “臣请陛下治罪。” 张维贤此刻叩首道:“原本这封奏疏,臣数日前就写好了,本打算呈递御前,历数京营之弊政,然京中出现事情,以至臣没敢呈递……” 看来京营的问题不小啊。 接过奏疏的朱由校,听到张维贤这样说,就知他手里的这封奏疏,涉及的内容只怕很残酷,想到这里,朱由校看向张维贤,语气平静道:“英国公起来吧,朕知卿家的难处。” 第94章 勋卫扬威 东暖阁内很安静,张维贤、洪承畴、孙传庭几人,静静的站在原地,特别是张维贤心跳的很快。 京营整饬一事,绝非表面想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初期整饬事宜,倘若没有将那批堕化的武将逮捕,所谓汰兵,所谓定编,就不过是则空谈罢了,最后变成风声大雨点小。 反之真要逮捕那批武将,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哗变,继而威胁到京畿的安稳,一旦掌控不住局面,不止会对地方造成伤害,还会损害天子威仪! “朕就说嘛,当初皇祖父面对危急辽事,为何宁愿从诸镇诸地调遣援辽客军,也不想着抽调京营驰辽。” 在这等紧张的氛围下,朱由校举着手中奏疏,笑着看向张维贤几人,“原来京营早已烂透了啊,说他们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那都是抬举他们,作为大明的武将,尤其是在京营任职,没想到他们心黑到这种地步。 喝兵血吃空饷,盗卖军械火器,侵占土地田亩,甚至还逼良为娼,暗中放印子钱,这可真是大明的好京营,朕的好京营啊,这要是外虏杀到京畿,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直接打开四九城诸门,迎奉新皇入主多好!” “臣有罪。” 张维贤心跳加快,顺势就跪倒在地上,新君没有生气,反笑着讲这些,这与张维贤最初想的不一样。 过去的这几日,张维贤一直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份奏疏呈上,京营整饬一事,本就是困难重重,特别是暗中的掣肘很多。 别看那次在中军都督府,宴请众多在京营挂职的勋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得到他们明面上的支持,但,背地里的掣肘很多,暗地里的交锋更多,更别提还有文官盯着,论其中压力,张维贤可谓承受巨压。 “英国公何罪?” 朱由校拿着那封奏疏,起身朝张维贤走来,弯腰搀扶起张维贤,“卿家是提督京营戎政不假,但京营的问题是眼下形成的?京营的问题,没有数十载,甚至更久,都不会像眼前这样繁杂。” “陛下……” 被搀扶的张维贤,此刻眼眶微红,尽管他先前也知京营的问题,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正做了这提督京营戎政后,他才知晓问题之严重,似这样的京营,根本就肩负不起拱卫京畿的重责! “两位卿家,也都看看这封奏疏吧。” 在张维贤感慨之际,朱由校将手中奏疏,递到洪承畴、孙传庭面前,二人流露出些许踌躇,但洪承畴依旧上前接过。 “英国公,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在二人聚在一起,翻阅那封奏疏之际,朱由校看向张维贤道:“朕看你写的这封奏疏,涉及的皆是统兵将校,上至总兵官,下至千总,涉及腐败的众多,唯独那帮勋贵和文官,你却一个都没有涉及,难道这些人都是干净的?” “臣有罪。” 张维贤忙低首道:“京营整饬一事,依臣之愚见,没有一载,甚至更久,根本无法将风气改回来。 眼下对京营而言,想要持续不断地进行整饬,就必须要分批进行整饬,涉及勋贵和文官之事,务必要掌握确凿证据才行,否则贸然逮捕文官,必在朝中掀起风波,这远比逮捕一批武将要严重的多,甚至……” 到底是看的透彻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生出感慨,张维贤分析的很对,时下的京营就像一团乱麻,?中有我,我中有你,扯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要是强行扯开的话,那京营就彻乱了,连带着仅有的一批可用将校或将士,都将会被裹挟进去。 大势之下,人皆由从众心理,皇帝为了整饬京营,要杀很多人,那谁愿意束手就擒的被杀? 活着不好吗? 既然皇帝不给活路,那索性就把事情闹大,万一还能博一线生机呢? “陛下,臣觉得英国公所言甚善。” 洪承畴强忍心中惊意,拱手对天子说道:“就当前这种时局,朝野局势尚不安稳,倘若牵扯过多的话,势必会令京营哗变,一旦形成这种态势,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暂时稳住朝堂,至于这批涉嫌贪腐的武将,可分批进行逮捕,确保影响被压到最低才行。” “朕一刻都不想等!”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看看现在的辽局都危急到何种程度了,御马监赶赴顺天府、永平府募集新卒,从辽东逃进关内避难的辽民多达数十万众,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那京营整饬何时能成?要是在此期间,猖獗的建虏再进犯辽地,如果熊廷弼不能震慑住辽地各方势力,叫建虏杀进辽左了,那朝廷到时该如何自处?” “陛下,臣斗胆想问问英国公。” 而在此时,孙传庭却拱手作揖道。 朱由校看了看孙传庭,又看向张维贤,说道:“问吧。” “英国公,下官想问问您。” 孙传庭作揖再拜,随后起身看向张维贤,“就时下的京营,拖欠粮饷严重吗?那些底层将士,怨恨的究竟是朝廷?还是别的?” “拖欠粮饷严重。” 张维贤皱眉道:“本公所呈奏疏写的很清楚,京营的底层将士,或许心有怨气,但怨恨的断不是朝廷。” “如此就好办了。” 孙传庭笑着说道:“如果内帑能调一批军饷,实发给京营各处将士,就能让各处将士对陛下,对朝廷感恩戴德。 到时英国公再以提督京营戎政之名,传京营游击以上将校至中军都督府,凡是涉及贪腐之徒,皆可一并拿下。 只要这场针对京营的缉拿,不扩大范畴,在逮捕这批武将后,能及时赴各处安抚,似英国公所忧之事,就不会发生。” 嗯? 张维贤眉头微蹙,这与他所想的有较大出入,不过真细细品味下来,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唯一的难处,就是内帑拨银啊。 真要按孙传庭所言,想清掉京营拖欠的兵饷,那没有两百多万两,甚至再多一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陛下,臣觉得实发军饷一事,可先清三个月的。” 在张维贤沉思之际,洪承畴想了想,作揖行礼道:“这样内帑只需调拨一百多万两的内帑银,与此同时,在实发这批兵饷时,可明确告诉每位京营将士,只要愿听从陛下旨意,遵守号令,则剩下所欠兵饷,即便有司到时不拨,内帑也会拨发。 这样逮捕那批武将时,京营出现哗变的概率就会锐减,到时陛下可谴可靠之士,去查抄那批武将的家,不过在此期间,还是要警惕可能出现的哗变,驻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军队,应保持警惕,必要时可赴各地镇压之。”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论玩计谋,论玩心思,谁能玩得过文官呢? 在孙传庭、洪承畴他们的眼里,武将做的事情固然可恨,但只要能找对切入点,就能做到孤立小部分,拉拢大多数,或许前期要投入些本钱,可围绕整饬京营的核心,是缓慢向前推进的。 “那就拨内帑银。”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张维贤几人道:“对京营补发兵饷一事,就交由勋卫去具体负责,且逮捕那批武将,也交由勋卫去办,英国公,朕暂时让洪卿、孙卿在你身边协助,待此事结束后,两位卿家再归直隶清吏司,朕就一个要求,京营绝不能出现哗变,京城和京畿绝不能生乱!” “臣等遵旨。” 张维贤、洪承畴、孙传庭当即作揖应道。 能力是需要培养的,是需要经历的,似洪承畴、孙传庭这些人,朱由校今后肯定是要中用的,有些事情多经历些,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这崩坏的大明,今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全都一股脑聚在朝堂中枢肯定是不行的! 第95章 杀!硕鼠当诛! 京城的天近来灰蒙蒙的。 似与留京锦衣卫在西市处决一批批罪囚有关,尽管事情都已过去,然空气里依旧残留着血腥味。 尤其是西市的那股腥臭味久久挥之不去,好在天转亮了,不然真在酷暑之下,那恶臭味更浓,苍蝇更是满天飞。 “唉~” 在内阁值房内,韩?的叹息声,令刘一?皱紧眉头,本就心烦意乱的他,被搅的心情更烦了。 “次辅,眼下内阁的处境堪忧啊。” 韩?的脸色难看,看向刘一?说道:“天子在毫无征兆下,就令留京锦衣卫在西市大兴酷刑,处决那么多未经三法司审查的人,内廷的那批太监宦官,还有地方的那帮商贾,杀也就杀了,可那些在朝,在地方的官吏,怎敢让锦衣卫处决啊,朝廷的法纪何在? 眼下朝中是人人自危,科道更是群情激愤,天子这般轻信谗言,纵容厂卫,行倒行逆施之事,社稷岂有安定一说啊? 还有那国子监祭酒徐光启,不好好待在国子监,偏偏要办什么皇明时报,跟锦衣卫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令京城时局暗涌横生,如若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恐京畿也要生变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刘一?心中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是真到了嘴边,这话怎样都讲不出来,最后长叹一声道:“本辅也不知道啊。” 羁押在诏狱的数百众人,其中有不少官吏,天子说杀就杀,关键还都是处于极刑,似这等酷烈手段,在朝中引起的震动很大,也属实是吓坏一批人,但同样也激起一批人的情绪,那一批批规谏弹劾奏疏,就像雪花一般涌至通政司,涌至司礼监。 “国事堪忧,朝局堪忧啊。” 韩?长叹一声,继续道:“眼下朝中是这等形势,可陛下一不召开早朝,二不召见群臣,三不开御前廷议,就任由朝局这般动荡下去。 而天子在这两日,竟然从内帑调拨一了笔内帑银,让英国公张维贤补发京营欠饷,还让勋卫负责发放,本辅实在是想不明白,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前内阁向御前呈递不少奏疏,其中有部分政务是亟待解决的,需请内帑银来缓解局势,可陛下却一点口风都没有,难道京营欠饷是大事,别的事情就不是吗?” “这两日,在京的那帮勋贵,被天子召进宫去。” 被韩?这样一提醒,刘一?眉头紧皱起来,“谁也不知天子召见他们,究竟是所谓何事啊,朝中对此议论纷纷,眼下本辅最担忧的,不止是眼前这些事,虞臣兄你可知晓,王在晋在过去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巡察蓟密永等地啊。” “这……” 韩?心下一惊,过去朝局那样,他还真没留意到这一点,可是听刘一?这样说,韩?却警觉起来。 难道天子想整顿军务? 不会是想重用勋贵吧? 一时间韩?脸色微变,倘若真要重用勋贵,那朝局不知将如何发展,真要任由此势演变下去,那社稷安稳就成了奢望啊。 彼时不止是韩?、刘一?所在值房,在有司不少地方,都在热议着近期的朝局,不少人都对这看不透的朝局,猜不透的天子,表现得忧心忡忡,连带着先前在意的种种事宜都搁置一旁了。 …… 养心殿。 “你们说皇上召见我等,究竟是所谓何事啊?这都两天了,我等每次进宫都来养心殿,可皇上却迟迟不召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难道是跟前几日有关吗?可我等从没有跟那帮文官联系啊,真真是急死本侯了。” “最近两日,京营在补发兵饷,我等不管怎么说,也都在京营任职啊,这等事情没有我等坐镇行吗?” “成国公,您觉得皇上召我等进宫,到底是为了何事?最近这两日,我这右眼皮横跳,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在养心殿的一处偏殿内,聚集着不少的人,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而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身边聚的人最多,在京的这帮勋贵,别看都是大明勋贵,可也绝非是铁板一块,彼此间也是有恩怨矛盾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不管在何时都适用。 “陛下口谕,召诸勋贵于乾清宫奏对。” 就在此等形势下,披山文甲、挎雁翎刀的卫时泰,抬脚走进偏殿内,看着乱糟糟的人群朗声道。 嗯?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无不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一些勋贵跑上前围住卫时泰,想要探明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每天天没亮,宫禁刚刚结束,就被急召进宫,一直待到宫禁要落锁,才放他们回去,折腾的他们都疲了。 只是面对这些人的询问,卫时泰的口却很严,根本就没有说别的,在这等态势下,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他们,各怀心思的跟着卫时泰,就朝乾清宫正殿赶去。 “臣等拜见陛下。” 乾清宫正殿内,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看着眼前这帮勋贵,特别是看到朱纯臣时,那眸中掠过厌恶的神色,可纵使是再怎样厌恶,朱由校也不能表露出来。 大明勋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皇权的一部分,是天子的基本盘之一,即便是要解决一批,那也要分情况,分批去解决,而绝不能以点带面,一股脑的全给收拾了,那势必会让整个勋贵群体离心离德。 “想必在最近两日,朕召诸卿进宫,却迟迟没召见诸卿,在诸卿中有不少人,都在猜想什么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环视眼前跪地的众勋贵,语气淡然道:“其实也不用猜想什么,朕来告诉诸卿吧,前几日英国公与孙卿一起,给朕呈递了一封奏疏,说的是什么呢,京营的一些武将,在其位不谋其职,罔顾君恩,在京营吃空饷喝兵血,做倒行逆施之事。” 这!!! 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他们,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都难掩惊疑,不少心虚的勋贵,更是下意识低垂脑袋。 这些反应皆在朱由校的眼里。 “不久前,朕刚命留京锦衣卫,在西市处决一批罪囚。”朱由校冷冷道:“没想到在京营啊,朕最信任的地方,居然也存在这种现象,好啊,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杀,朕已命勋卫在中军都督府,逮捕了这批硕鼠,朕倒是想要看看,这批硕鼠被逮,京营究竟会不会乱,京畿究竟会不会乱!” 第96章 立威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朱纯臣他们听来啊,却宛若惊雷一般炸裂,此前心底的种种猜忌和疑惑,此刻全都豁然开朗了。 天子特召他们进宫啊,想要聊的就是此事,只不过先前有些事情没有做好,所以就一直拖着不见。 隶属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勋卫,奉诏前往中军都督府逮捕京营硕鼠,而此前勋卫去做的事情,是奉诏赴京营各处实发拖欠的兵饷啊。 跪着的这帮勋贵之中,一些反应快,脑袋灵光的人,已然猜到天子想做什么事了。 这就是用勋贵子弟,去剪除他们在京营的势力啊,只要那批涉嫌贪腐的武将被悉数逮捕起来,即便豢养有家丁,或拉拢了将士,可是群龙无首之下,纵使拱卫京畿的京营各处,知晓这等事情,恐也很难有人出头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为了能逮捕那批武将,天子特意从内帑调拨银子,来清缴一部分拖欠兵饷,这让京营的底层将士,纵使是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失去了这种共情,又如何能掀起风浪啊。 够狠! 此时此刻,在不少勋贵的心底,都生出这种想法,甚至不少人的内心深处,都生出了担忧。 他们在京营做的事情,天子又都知晓多少呢? “成国公,你觉得京营会乱吗?京畿会乱吗?”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目光定在朱纯臣的身上,语气淡漠道:“朕可是听英国公说,在整饬京营一事上,你们可是出力不少啊。” “臣~” 朱纯臣心下一惊,冷汗从身上冒出,按着冰冷金砖的手,没由的轻微颤抖起来,心乱如麻的朱纯臣,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京营乃是朝廷的京营,京畿乃是大明的京畿。” 朱纯臣努力克制情绪,强忍着没由来的惊惧,语气努力平静道:“陛下谴派勋卫,去逮捕一批京营硕鼠,京营也好,京畿也罢,肯定都不可能乱的。” “哈哈…成国公所想,与朕所想一样嘛。”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当初英国公就对朕说过,在京勋贵乃大明肱股,是足以信赖的忠良,与大明与国同休,不过……” 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校发出的笑声没了,天子这一停顿,令跪地的这帮勋贵,一个个心都悬了起来。 这人啊,只要是做了亏心事,一旦所处的境遇不对,那心底就难免多想起来。 在京的这帮勋贵,此前都做了些什么事情,他们心里最清楚,吃空饷喝兵血这等事,有几个是真干净的? 不是谁都能像海瑞那般律己的。 大明若人人都是海瑞,那江山社稷早就崩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违背人性的现象可成个例,但绝不是常态。 朱由校若是真较这个真,那就不必等建虏杀进来了,大明内部早就蹦出一帮反对派,要推翻他这个较死真的皇帝了。 真到那个时候,落水? 那都是轻的! “不过英国公也说了。” 朱由校沉吟刹那,环视眼前这帮勋贵,“在京的勋贵很难,一举一动都被朝中的一些人盯着,不做什么会被弹劾,做什么也被弹劾,特别是在京营任职期间,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纵使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原则,可迫于某些现实吧,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做。” 听天子讲到这里,一些勋贵的脸颊,开始流淌下汗珠,心跳加快不少,天子讲这样的话,潜在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京营的很多事情,天子都知情。 这些不一定是英国公讲的。 要知道在天子御极之初,可就不断增强厂卫力量,真想查明一些事情,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之所以顺着此意讲下来,那就是给彼此都留有脸面啊。 “皇爷~” 而就在这等态势下,王体乾从殿外走进来,立在那帮勋贵身后,朝朱由校作揖道:“田尔耕、许显纯所领锦衣卫,以离开锦衣卫驻地,前去兵部缉拿那批官吏了。” “!!!” 本就思绪驳杂的朱纯臣一行,骤然听闻王体乾所言,一个个心里都生出惊骇,锦衣卫出动了? 前去兵部缉拿那批官吏? 这等完全不受掌控的事态,令朱纯臣一行难免多想起来,锦衣卫去兵部要抓谁?难道是跟京营有关的官吏? “食君禄,领官俸,却不想着为君分忧,为社稷虑。”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兵部的职官,还是别做的好,一个京营就闹出这么多腌?事,真要传到天下去,将有多少人耻笑朝廷。” 在朱由校的眼里,既然要逮捕一批京营武将,那捎带着也要逮捕一批文官,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至于说那帮挂职的勋贵,暂时还不能动他们,原因很简单,真要选择此时动了,那就会令张维贤、卫时泰这批可用勋贵,心底或多或少的去想别的,勋贵这一特殊群体,在没有彻掌一部分军权前,暂时还是别动的好。 树立的敌人太多,那朝堂就玩不转了。 “诸卿,你们就待在此处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俯瞰眼前这帮勋贵,“过去?们在京营受委屈了,为了能在京营给社稷尽忠,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准则,那帮文官拿多少银子,你们也不得不拿。 过去的事情,朕就不多问了,拿了多少,就给朕缴多少吧,这个全凭诸卿本心了,朕还要处理政务,就不与诸卿多言了。” 说罢,朱由校一甩袍袖,离开了那张龙椅,踩着丹陛,从朱纯臣他们中间走过,朝东暖阁而去。 吃进嘴的肥肉,让这帮利己派悉数吐出来,用强迫的方式是不行的,同样的事情,换一种方式去做,就可能起到不同的成效。 朱由校就算再缺银子,也不会用强硬的方式,去跟这帮勋贵索要银子,那实在太损害天子威仪了,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把那些利己派贪的银子,积攒的家财榨干。 第97章 君威 “快点!” “跟上!” 东长安街,一名名着亲军服,佩雁翎刀的锦衣卫旗校,在所属百户、总旗、小旗官的喝喊下,速度极快的奔跑着。 “田千户,这次我等去兵部拿人,只怕京中的风波将加剧啊。” 许显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锦衣卫旗校,眉头微蹙道:“在西市杀那么多罪囚,本就令朝野震动,眼下又闹出这档子事情,皇上就不怕朝中那帮文官群情激愤吗?” “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事情。” 田尔耕眼神如炬,骑马前行道:“朝中文官再怎样闹,那有皇上管着,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皇上要我等做什么,那只有奉旨行事,别忘了,离开锦衣卫衙署时,中军都督府外聚集的勋卫,可是紧随那批京营的武将的。” “田千户的意思,是说皇上要动京营?” 许显纯想到了什么,惊诧的看向田尔耕,“这两日,皇上就屡召在京勋贵进宫,且……” “许千户,这些话就别说了。” 田尔耕似笑非笑,出言打断道:“咱们是锦衣卫的千户,管好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京营也好,勋卫也罢,那都不是咱们要操心的,咱这个天子亲军的名号啊,那就是震慑外朝文官的刀。” 说着,田尔耕一甩马鞭,胯下坐骑吃痛下疾驰。 “都快点!到了兵部,都给本千户客气点,这次咱们是奉诏缉拿罪官,别把锦衣卫的脸面,给丢到地上。” 落在身后的许显纯,望着田尔耕的背影,听到田尔耕所讲,嘴角微微上翘,心里不住的冷笑。 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作甚,把该办的差事办好,不就行了! 东长安街上回荡着马蹄声、脚步声、喝喊声,这些出现的动静,令翰林院、宗人府、吏部、工部等有司都惊动了。 兵部衙署。 “你们锦衣卫来我兵部做何事!?” “闪开!锦衣卫办差!” “我兵部就没下驾贴,你锦衣卫办的什么差!” “奉天子口谕办差,滚开!!” 响起的吵闹声,令兵部各清吏司的职官被惊动,不少官员都从公事房跑出,入眼就瞧见大批锦衣卫旗校涌进。 听到动静的兵部尚书崔景荣,皱眉走出公事房,在知晓锦衣卫闯进兵部衙署,心底生出怒意,在一帮职官的簇拥下,就去寻田尔耕他们。 “都小心点,别撞坏兵部的物件。” 田尔耕挎着绣春刀,腰板挺直的站着,对左右锦衣卫旗校说道:“咱们是来兵部办差的,不是匪寇进城,莫要节外生枝。” “喏!” 左右锦衣卫旗校纷纷喝道。 这一幕令不少聚于此的兵部职官,一个个露出怒容,死死盯着眼前这帮锦衣卫旗校,尤其是田许二人。 前几日西市闹出那等事情,令不少京官都心生不满,纵使被逮捕进诏狱的官员有罪,那也要再经三法司会审才行,锦衣卫,那就是祸乱朝纲的奸逆,岂能越过朝廷法纪行事。 “好大的官威啊。” 崔景荣不满的声音响起,田尔耕、许显纯循声望去,就见穿着绯色官袍的崔景荣,在一些职官的簇拥下,快步朝他们走来。 “见过大司马。”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无不露出笑意,朝走来的崔景荣抱拳一礼道。 “本官可受不起。” 崔景荣眉头紧锁,冷哼一声,盯着二人说道:“你锦衣卫为何来我兵部衙署,锦衣卫办差,那也要有我兵部下的驾贴,在?们的眼里,朝廷法纪是摆设吗?” “呵呵~大司马好大的气性。” 田尔耕呵呵笑道,打量着崔景荣,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奉陛下口谕,特来兵部缉拿罪臣。” 一句话,令崔景荣没了脾气,顺势就朝紫禁城方向作揖行礼,连带着不少兵部的官员脸色都变了。 锦衣卫来兵部办差,真是奉了天子口谕? 这让不少人都惊疑起来。 “大司马还不知道吧。” 看了田尔耕一眼,许显纯笑着上前,紧握所佩绣春刀刀柄,打量着崔景荣说道:“在我等奉诏离开锦衣卫衙署前,隶属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勋卫,就奉诏去了中军都督府,而不久前,英国公和孙协戎,就命京营游击以上将校赴中军都督府述职。” 京营?! 崔景荣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不对啊,前两日天子不还调拨内帑银,给京营补发拖欠的兵饷吗? “大司马,你说这人做些什么不好,非要小偷小摸的做些腌?事呢?”田尔耕拍了拍所穿飞鱼服,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景荣,“皇上的脾性怎样,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国朝遇到的难事还少?有司动辄就向御前呈递奏疏,请拨内帑银,看起来不是朝政需要内帑银,而是有些人需要内帑银啊。” 说着,田尔耕伸手示意,“给本千户按名录抓人,把涉及京营事务的那批职官,一个不留全给逮捕起来。” “喏!!” 一众锦衣卫旗校纷纷喝道,随后便在诸百户、总旗、小旗官的指挥下,朝各处涌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本官~!” “武选清吏司主事张兴道何在!” “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等何罪……” 一时间兵部衙署内乱作一团,兵部尚书崔景荣面色难看,手轻微的颤抖着,瞪着田尔耕、许显纯他们。 “你们锦衣卫实在是太放肆了。” 崔景荣语气不满道:“本官要进宫面圣,京营……” “那大司马可要尽快递牌子。” 田尔耕笑着看向崔景荣,“不过本千户要劝劝大司马,皇上看了英国公、孙协戎联名呈递的奏疏,可是震怒不已,这两日,被召进宫的那帮勋贵,可一直都没见到皇上。” “没错。” 许显纯紧随其后道:“我锦衣卫放肆吗?那也没有某些人放肆吧,连朝廷的法纪,国朝的威仪,社稷的安稳,全都踩到了脚下,许某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等事情啊,大司马真要进宫面圣吗?” 第98章 白杆抄家,威武之师 补昨天的第十更,欠一还三,所以今天六更!! …… 轰隆~ 黑压压的天际骤现数道电闪,震耳的雷声炸响,雨倾盆而下,令躁动的京城置身雨幕下。 紫禁城。 乾清宫。 “既然京营的那批硕鼠,皆被勋卫和锦衣卫逮捕,那么京营所辖诸事,今后就由两位卿家来掌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伏案忙碌着,“涉及到京营所缺诸职,暂在京营内遴选提拔,以副职统辖各部,以稳京营军心,提振士气。 至于佐协理京营戎政的诸职,朕会以中旨谴一批职官进京营,整饬诸事,两位卿家要多上点心。” 轰隆! 骤然响起的雷声,让张维贤、孙承宗心下一紧,二人流露出各异神情,在这场整顿京营的风波中,有不少事情是他们没想到的。 原本在张维贤的内心深处,天子能将那批贪腐武将逮捕,就算是有大魄力了,毕竟这批武将的背后,或是勋贵,或是文官,至于没有背景的武将,那都是京营的边缘角色,纵使心中想去贪,也没有这个底气。 只是让张维贤没有料想到的,在逮捕那批武将之际,锦衣卫奉诏出动,将涉足京营的文官抓起来不少,甚至还敲打了在京勋贵,就这等城府和手段,还有那份魄力,令张维贤都感到后怕。 这场由他而起的风波,如果自己藏有私心,趁势去做些什么的话,只怕难逃天子的法眼啊。 至于孙承宗那想的就更多了,京营闹出这么多事情,前面的风波还没有平息,紧跟着又一批文官被逮。 只怕在今后的较长时间内,涉及到京营的诸事啊,将难以在有司流转办理。 诸如日常粮饷、武备等所需将很难调拨,甚至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将有不少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京营! “陛下,京营所缺武职较多,是否从别处调遣一批武将,以补京营所缺武职?”在孙承宗思虑之际,张维贤上前作揖道。 “不用。”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京营现有将校够用,就是叫他们稳京营军心,提振士气,若连这等差事都办不好,那干脆就回家抱孩子去吧,别在京营丢人现眼了。” 张维贤的潜意思,朱由校听出来了,这是想让他从丰台和西山大营,调遣一批武将进驻到京营。 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这样做,一个是拔苗助长,一个是会被文官盯着,这都是朱由校不想看到的。 现阶段的京营就是初期整饬,把空额清出来,把弱兵淘汰分流,国库也好,内帑也罢,那宝贵的钱粮不能落进私人口袋,先把风气整顿出来,确保京营的框架,能维稳京畿安稳即可。 叫这样的京营拉出去打仗,纯粹是痴人说梦的事情,有那宝贵的钱粮资源,倒不如集中到少数优质兵源上,让西山和丰台大营的将校和新卒,能够积极地备战,然后拉到辽左去参与战争,强军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皇爷~” 就在此时,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作揖行礼道:“白杆兵已奉诏进京,由总兵官陈策亲统,赴各处查抄。” “知道了。”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 张维贤、孙承宗闻言心下一惊,被抓的那批武将和文官,连审讯都还没进行,天子就查抄他们了? 关键负责查抄的,还不是锦衣卫! 而是在丰台大营驻扎的白杆兵! “英国公,这是朕写的一些想法。” 朱由校放下御笔,拿起那份文书,从罗汉床上下来,“其中对军纪,军风的整顿朕都一一明确了,英国公今后要狠抓这些,此外被淘汰下来的弱兵,要明确的告诉京营上下,被淘汰不代表朝廷就不管了,他们将安置到诸皇庄治下,机会给他们了,要是到皇庄还懒散的话,就没别的可说了。” “臣遵旨。” 张维贤忙接过那份文书,作揖行礼道:“臣定会将陛下所想,逐一在京营落实下来。” “辛苦卿家了。” 朱由校搀住张维贤的双臂,“安稳是整饬京营的第一要素,京营也好,京畿也罢,朕都不希望出现乱子,宁扎实做好每一步,绝不抢跑一步,望卿家能牢记于心。” “臣明白。” 张维贤当即表态道。 雨越下越大,天愈发的阴沉。 “快点!” “跟上!” 在京城内外诸坊,一道道喝喊声响起,这让不少躲在家里的百姓,都心惊胆战起来,一些胆子大的,则透过门缝去观察。 就见雨幕之下,一名名兵卒扛着长枪,冒雨疾行着,那长枪很怪异,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并非寻常见到的那种红缨枪。 哒哒哒~ 雨幕之下,响起一些马蹄声。 “秦将军,奉诏进城之前,本帅的话都传下去没?” 陈策神情凝重,行至某处时,一勒缰绳,胯下坐骑吃痛下停下,“陛下将查抄的差事,交由我等来办,让白杆兵负责,这是信任我等,不扰民,不截留,这是谁都不能逾越的底线。” “总戎,末将都传下去了。” 秦邦屏伸手擦去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道:“陛下颁发的中旨,末将命人宣读了三遍,谁要是敢违背诏命,非但要接受严惩,末将也会派人去石柱,将他们的亲眷悉数赶出,没人敢违背。” “那就好。” 陈策暗松口气,他知道秦邦屏所言何意,其麾下的白杆兵,皆是石柱土司的土民,“不过还是不能大意,我等要巡视好,这京城不是其他地方,敢出现任何差池,就算脑袋再多,也不够砍的!” “喏。” 秦邦屏当即喝道。 从那批川浙兵奉诏进京,屡次被朱由校召见,而在进驻丰台大营后,就被朱由校拨内帑银补发兵饷,这使得上下将校和底层将士,都对朱由校绝对忠诚,单单是这份恩宠和重视,就令他们愿效死,在文贵武贱的风气下,天子能这般对待他们,除了效忠,他们还能如何报答? 第99章 罪卒营 雨下得快,去的也快,白杆兵奉诏进京,负责查抄涉及贪腐的京营文武府邸,没有任何的悬念。 尽管在查抄的过程中,的确遭遇不少抵抗,折腾出的动静让不少人心惊胆战,然这种负隅顽抗是可笑的。 按原有历史轨迹,在那场不对等的浑河血战中,白杆兵不仅敢与建虏硬撼,更令建虏损失惨重,错非是没有后援支持,那支援辽的川浙兵就不可能覆灭! “还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手中奏疏,“胆敢忤逆朕的旨意,明知白杆兵是奉诏查抄,依旧敢负隅顽抗,好啊,只查抄的这批罪官府邸,就合计豢养近两千众家丁,强弩劲弓,甲胄火器,看起来大明的王法,在他们眼里就是废纸啊!” 进宫禀明的陈策、秦邦屏等将,一个个低着脑袋,根本就不敢多说其他,他们在负责查抄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等情况。 特别是那帮被缉拿的武将府邸,不少家丁列装的武备,都令陈策他们感到心惊,山文甲、锁子甲、火铳、强弩,甚至在少数几家府邸内,白杆兵还查抄出几尊盏口炮,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 “白杆兵伤亡如何?” 朱由校强压怒意,看向陈策他们道。 “战死二十七人,重伤八十九人,轻伤两百余众。” 陈策看了眼秦邦屏,朝天子抱拳作揖道:“是末将失察,没有预料到这等情况,还请陛下严惩。” 查抄罪臣府邸,伤亡这么多人,纵使查抄出再多钱粮,那也是没有把差事办好。 “此事不怪你们。”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这帮奸逆,不过朕的好儿郎,战死受伤这么多,此事断不能就此作罢。” 大明文官瞧不上武将和兵卒,但是朱由校断然不会,想要将大明拉回正轨,就必须掌握着军权,就必须有能倚仗的强军。 秦邦屏亲掌的白杆兵,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一支足以信赖的强军,待到经历辽地战争后,朱由校还要委以重任。 现在查抄一批罪官府邸,就战死二十七人,重伤八十九人,朱由校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健儿啊! “王体乾!!!” “奴婢在。” 王体乾忙跪倒在地上,他能感受到天子的怒。 尽管王体乾不清楚,天子为何对死掉的那些白杆兵,反应会那般大,不就是一帮川地土司兵吗? 可这些疑虑也只能藏在心底。 “告诉田尔耕他们,那批被逮进诏狱的罪臣,都不用审了!”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全给朕拉到京城内外各坊游街,然后押至西市凌迟,那些健儿的血,不能白流!!”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叩首道。 陈策、秦邦屏他们听闻此言,神情有些变化,特别是秦邦屏,心底更是生出一股暖流。 秦邦屏能感受到天子的关怀。 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奉诏进京以来,他统率的这支白杆兵,不仅补发了兵饷,还配备了所缺甲胄、强弩劲弓等,最重要的一点,一日供三餐,每餐可劲造,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 先前奉调驰援辽东,这一路从石柱出发赶来,饥一顿饱一顿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多数地方官,见到他们就想见瘟神一般,根本就不让进城,更别说提供粮草军需了。 这也是为何当初暂驻通州时,会跟浙兵起了冲突,心里有怨气啊,压抑的时间久了,那不知何时就会爆发。 “战死的健儿,一律补发百两足银,重伤的健儿,一律补发五十两足银,轻伤的健儿,一律补发十两足银。” 在秦邦屏感慨之际,朱由校开口道:“此外奉诏进京查抄一事,白杆兵上下做的很好,一律着赏三十两足银,这批赏银由内帑拨发,战死的那批健儿,赏银一律不准贪,待日后捎回石柱。” “末将替麾下健儿,谢陛下厚赏!” 秦邦屏单膝跪地,向朱由校抱拳谢恩。 “这是你们应得的。” 朱由校摆摆手道:“起来吧,那批被逮捕的家丁,一律编进罪卒营,暂押至丰台大营,陈卿,你们要安排好人手看押,杀了他们太便宜他们了,朕要让他们今后到辽前战场赎罪!” “喏!” 陈策当即抱拳应道。 这次白杆兵奉诏进京查抄,让朱由校认识到豢养家丁的危害,特别是在军队之中,正因为有这等糟粕,才使得大明正军不堪重用,武将贪腐的根源,就在于想得到更多,而豢养家丁,这代表着规矩的崩坏。 军队没了规矩,那就是土匪窝! 朱由校根本就不敢去想,在这座京城内豢养有多少家丁,而在大明军队体系中,又豢养有多少家丁。 蓄奴这一糟粕陋习,哪怕现在不能触碰,今后也要给他设法废除掉,否则这就是不安稳因素。 尽管这次白杆兵的查抄,至少能抄的数百万两现银,具体数额还不知晓,内廷有司还在加紧盘算中,要是算上金银珠宝、各种不动产,这能让内帑增加不少收入,但朱由校没有丝毫喜悦,甚至感到心凉和可悲。 贪腐在大明已成主旋律,这带来更深层的理解,即各级统治阶层的腐败堕落,跟这样的世道抗衡,岂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明日,朕要巡视丰台大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陈策他们,“朕要看看丰台的儿郎,经这些时日的操练,是否有改变。” “喏!” 陈策、秦邦屏他们短暂错愕下,一个个忙抱拳应道。 从进驻丰台大营,到负责操练四卫营和勇士营,这段时间内,丰台大营的那帮将校都不敢懈怠。 特别是天子言明的那些操练,尽管不少先前没有接触过,但陈策他们都逐一进行讨论和试行,尽管最初觉得很别扭,但具体操练下来,一些直观的改变,却让这批久经沙场的将校,一个个都渐渐觉察到不寻常之处! 第100章 巡视丰台 军队是用来打仗的,并非充当门面的,也非当做摆设的,在朱由校的眼里,军队就干好两件事,打仗和准备打仗,掺杂任何别的事务,就是不务正业! 一支规模不小的仪仗队伍,从外城的永定门而出,浩浩荡荡的朝丰台大营开进,这对京城上下的震动不小。 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这是他首次离开紫禁城,要出宫去往某处地方,尽管前去的丰台大营,距离京城没有多远,但在这个专制皇权的时代下,天子出行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需要恪守的礼制和规矩众多。 也因为这场临时起意的离宫出行,使得皇家近卫都督府上下紧张起来,毕竟御驾的绝对安全必须要保证好。 “两位卿家,你们觉得朕这次离宫出行,朝中的那帮大臣,尤其是科道的御史言官,该作何反应呢?” 被一众大汉将军簇拥的龙撵之中,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被点名伴驾的洪承畴、孙传庭二人,朱由校面露笑意道:“都不必这样紧张,这又不是在朝中,你们这样端坐着,朕看着都累。” 洪承畴、孙传庭相视一眼,眉宇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二人都没有料想到,在此等特殊时局下,天子竟然会离宫出行。 正如天子所问的,只怕要不了多久,朝中的不少大臣,特别是科道的御史言官,就会呈递大批规谏奏疏。 奏疏内容二人都能想到。 诸如天子万金之躯不该轻离紫禁城,不该轻往兵营杂地之类的,毕竟在文官的眼里,天子跟武夫走的太近,这并非是国朝社稷之幸。 “这规矩啊,朕向来是不喜。” 见二人不言,朱由校也不气恼,笑着说道:“一个人这样说,一群人这样说,本属正常的事情,也就变得不正常了。 就像朝中的某种风气,不正是这样吗? 这人啊,最不会满足的就是欲望,觉得一样得到了,就想得到更多,渐渐的,规矩也就成了摆设,规矩也就成了枷锁。” 天子这是想打破某些规矩啊。 洪承畴也好,孙传庭也罢,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心底都生出感慨,对天子想掌军权的行为,他们都是能看出来的。 不过相较于朝中的某些文官,洪承畴和孙传庭二人,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毕竟辽东的危急局势,就赤果果的摆在那里,建虏想进犯辽东的野心昭然若揭,倘若国朝没有相应的改变,恐辽东的局势只会愈发危急。 “陛下说的没错。” 洪承畴想了想,微微低首道:“就像京营整饬一事,倘若没有陛下乾纲独断,着英国公提督京营戎政,着孙承宗协理京营戎政,恐京营滋生的弊政,将会一直存在,而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的蛀虫,将会令京营继续糜烂下去。” “臣附议。” 孙传庭紧随其后道:“臣此次奉诏佐英国公实发京营欠饷,与京营的所见所闻可谓心惊不已,臣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英国公没有心怀社稷,继而向陛下呈递那份奏疏,那京营整饬是否就成了空谈。”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洪承畴、孙传庭能当着他的面讲这些话,就证明他们对大明是忠诚的。 尤其是二人都是全能型人才,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政,这种天赋和潜力,即便是放眼整个大明也少找。 对待二人今后的晋升之路,早就在朱由校心里明确了,似他们现在这等年纪,不应过早的长期待在中枢朝堂,而应到大明地方去历练,去治政,去革新。 不过眼下嘛,还是要待在朝堂积攒资历,至少红丸和移宫两案,要经他们之手盖棺定论,这样在达到自己的政治意图后,二人就可以越级外放出去了。 “末将等恭迎圣驾!!!” 就在朱由校与二人交谈之际,不知不觉间,丰台大营驻地就到了,龙撵外响起阵阵喝喊声。 “皇爷,丰台大营到了。” 龙撵外,韩赞周神情恭敬,朝龙撵内作揖道:“驻丰台诸将出营恭迎圣驾。” “知道了。”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便起身朝外走去,而洪承畴、孙传庭二人则低首跟在身后,彼时在丰台大营的辕门处,随驾的诸上直亲卫军散布各处,所竖旌旗随风飘动,而在寨墙和诸多箭塔上,则站立着诸多轮值的将士。 “末将等拜见陛下!!” 聚在龙撵前的诸将,见天子走出龙撵,一个个单膝跪地,抱拳冲天子沉声喝道,天子摆驾丰台大营,令他们内心很是激动。 从丰台大营筹建至今,这是天子第一次来此,天子没去西山大营,偏偏来丰台大营,单是这一点,如何能不叫他们亢奋呢。 “丰台大营不错。” 朱由校俯瞰着眼前这帮将校,又抬头看向丰台大营的外围布局,露出赞许的神情,“朕果真没有看错诸卿,都免礼吧。” “喏!” 众将难掩喜悦的轰然应道。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其中暗藏的门道太多了,军队如何开拔,怎样分属排布,如何安营扎寨,在何处安营扎寨,该如何划分战区等等,需要去学的太多了,一名合格的统兵将校,必须要懂得这些道道,有一项掌握的薄弱,那就不能被称之为统将,不是谁都能统领千军万马的。 专业的事情,就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仅仅是看到丰台大营的外围布防,朱由校就心生感慨,他能给大明军队带来的,最多是战略层面的改变,但是具体的战术层面精进,还是需要一批专业性强的武将去落实才行,否则大明军队只会变得更孱弱。 “给朕披甲!!”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朗声道:“朕要去巡视大明好儿郎,看看他们的面貌,看看大明的军威!!” 天子一句话,令陈策、童仲揆、秦邦屏他们心惊之余,心底也涌出阵阵喜悦和亢奋,天子不仅知兵,还爱兵,能追随这样的大明天子,对他们而言是极其幸运的! 第101章 武威 “咚咚咚!!” 响彻云霄的擂鼓声,盘旋在丰台大营一带,声音之大振聋发聩,扬起的阵阵黄土,令天地为之而变。 大地在轻微的颤抖着。 丰台大营搭建的点将台上,朱由校披山文甲、挎天子剑昂首而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盯向前方,一支支人头涌动的队伍,从丰台大营各处集结而来,漫天飞尘下,根本就望不到尽头。 身旁站着的陈策、童仲揆等几名将校,此刻神情严肃,心跳动的很快,紧攥着所挎雁翎刀刀柄,内心深处生出的紧张,是怎样都掩饰不了的。 可千万别出任何差池啊。 在陈策、童仲揆几人心中,都在暗暗的祈祷着,谁都没有料想到,天子此来丰台大营,没有检阅负责操练新卒的川浙兵,反而要检阅接受操练的四卫营和勇士营。 倘若在这场检阅中但凡出现任何差池,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似陈策、童仲揆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最怕的就是出现踩踏拥挤,万一兵阵出现这等混乱,一旦没有及时疏导和控制,就极可能出现哗变…… 尽管秦邦屏所统白杆兵,戚金所率浙兵,已分散丰台大营各处,负责划分兵阵区域,预防突发状况出现,可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心里依旧没底啊,毕竟天子是万金之躯,敢出现任何的差池,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 还是要喊一喊口号,不然军队舍我其谁的气势,如何能彻底彰显出来? 朱由校站在点将台前,看着眼前这些循鼓而动的队伍,一杆杆旌旗随风飘动,心里却暗暗感慨。 或许后世的那套军队体系,不能照本宣科的全搬过来,不过某些成熟的理念,是可以嫁接过来的。 比如枯燥的队列操练,并不是说进行队列操练,就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便能操练出一支强军,亦或是强军的雏形,那纯粹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但恰恰是队列操练,却能有效磨砺人的意志,增强服从性,打磨个人棱角,在一场成规模的战争下,个人是极其渺小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倘若想在战场上取得终胜,就必须以集体的力量,以绝对服从的态势,向敌军发起一次次有组织的进攻,这样才有可能战胜强敌。 倘若在此期间有不少个性强、离经叛道的中低层将领,或者最底层的将士,不服从统一的号令指挥,那么就可能导致区域崩溃,继而被敌军抓住战机,从而引起大规模的溃逃,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真是操练不足月的新卒吗?” 在朱由校的身后,孙传庭看着眼前集结的队伍,心里愈发惊疑,对一旁的洪承畴说道:“兵书中记载的新卒操练,没有数月,甚至更久,根本就无法形成战阵队形,为何在丰台大营驻扎的四卫营和勇士营,却能够保持整体秩序不乱,做到循鼓而动,望旗而行啊。” 孙传庭所讲的疑惑,同样是洪承畴所想言的,尽管他们没有统领过军队,但也看过一些兵书,眼前这些在丰台大营集结的队伍,完全颠覆他们对兵书的一些理解,这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洪承畴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面色紧张的陈策、童仲揆几人,旋即又看向天子的背影。 尽管在丰台大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远没有达到令行禁止的程度,可谁都无法忽略的一个事实,是上述队伍多数是新募兵卒啊。 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到眼前这等程度,没有出现混乱,没有发生踩踏,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陈策、童仲揆他们的反应,洪承畴是能理解的。 毕竟天子在丰台大营待着,他们惧怕出现任何差池,不到停止的那刻,这种紧张是不会消散的。 不过天子平静的状态,洪承畴却不能理解,就好像眼前这些新卒有现在的表现,天子一开始就知道一样,甚至眼前这些新卒的表现,远没有达到天子心中预期一样。 一炷香的功夫悄然而至。 此刻的丰台大营没了喧嚣,不时响起马鸣声,朱由校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那一双双眼睛汇聚过来,令朱由校心跳加快很多,眼前这等场景,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 震撼! 壮观! 朱由校沉默许久,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缓缓朝前走去,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眼前的队伍,“你们是什么?” 朱由校讲的话,被聚在点将台下的诸上直亲卫军传唱,而分布在各处的白杆兵、浙兵,在听到传唱来的话后,跟着也大声喝喊起来。 “你们是什么?” “明军!!” 条件反射之下,那些分布各处的四卫营和勇士营将士,一个个难掩激动的喝喊着,第一次见大明天子,令他们都很激动。 “明军!!” “明军!!” 声音从最初的杂乱,渐渐变得统一,声音之大响彻云霄,那股气势开始展现出来,或许他们是新卒,但是成规模集结的气势,是遮掩不住的。 “明军!!!” 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所呐喊出的声威,在诸部停顿间隙,朱由校拔出天子剑,朗声喝道。 “威武!!” 停顿不过十余息,经各处递次传唱,集结的四卫营和勇士营齐声喝喊,这一幕,令洪承畴、孙传庭他们感到震撼。 “明军威武。” 几乎是本能下,洪承畴、孙传庭他们,就跟着响起的阵阵喝喊,情绪复杂的囔囔自言起来。 不知为何,流淌的血开始涌动。 “苦练杀敌术!!” 朱由校看着那一张张面庞,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吼出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 “苦练杀敌术!!” 得到反馈的朱由校,心跳的更快了,或许眼前这支新军,还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队伍,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们能变成强军!! “赴辽杀建虏!!!” 听到此言的陈策、童仲揆、洪承畴、孙传庭等文武,一个个都看向了天子,然见到天子流露出的坚毅神情,不知为何,垂着的双拳紧攥起来,紧跟着就怒吼起来。 “赴辽杀建虏!!”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此刻在丰台大营盘旋着,是,大明在过去一战,的确是败给了建虏,但这绝不代表着大明,就真的向建虏低头了!! 第102章 重整陵卫 “丰台练兵算有成效。”丰台大营的主帐内,朱由校坐在帅椅上,环视帐内所聚众将,神情严肃道:“但靠这点成效,就想赴辽杀建虏,这只怕还不够,至少朕是这样认为的,诸卿觉得呢?” 陈策、童仲揆、秦邦屏、戚金等一众将校,听闻天子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的确。 进驻丰台大营的诸军,包括白杆兵、浙兵在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们过了最初那激动的状态,特别是去了一趟辽东,随后被天子急召归京,这期间经历的种种,渐渐让他们正视这个问题。 尽管建虏在辽地愈发猖獗,可事实是无法更改的,建虏击败了大明精锐,从诸镇、各地抽调的精锐,刘?、杜松这些武将死的死,逃的逃,倘若建虏真的不堪一击,那么大明就不会损失那么大。 那一战令大明颜面扫地,甚至就连藩属国朝鲜都有些想法了,以至泰昌帝初登大宝时,就曾谴派刘鸿训赴朝,至今刘鸿训还没有归明。 “朕还是那句话,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 看着沉默不言的众将,朱由校语气铿锵道:“朕讲这些不是畏惧建虏,倘若连亮剑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干脆撇掉辽东,全线收缩到山海关算了,朝廷也不必为辽事耗费钱粮,但此事绝不能做。 辽地是我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谁要是想抢,那就是大明的敌人,朕绝不允许敌人,肆意践踏抢掠我大明疆土。 这就是朕的底线,更是大明的底线! 朕这次巡视丰台大营,很欣慰,至少朕看到了改变,看到了明军的血没凉,依旧敢喊出言战的口号。 但朕希望这种改变更多,朕希望大明的军队,能以高昂的斗志,能以强势的军威,去堂堂正正的击败来敌,保卫大明的疆土,守护大明的子民。 所以接下来这几个月,朕希望诸卿能铆足这股劲儿,给朕狠狠的操练新军,倘若连操练的苦,新军都吃不了,甚至闹出哗变的话,那他们就不配上战场!!”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主帐内的气氛变了,洪承畴、孙传庭听到这话,心头也是止不住的激动,是啊,他们的血也没凉,他们不想看到建虏猖獗下去。 “接下来这几个月,丰台大营也好,西山大营也罢,所需一应钱粮,包括各项军械甲胄火器等,朕都会足额解决。” 朱由校缓缓起身,扫视眼前这帮将校,朗声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就一件,那就是给朕狠狠的操练这帮新军,现在对他们仁慈,那就是到战场对他们残忍,朕心中始终坚信一点,建虏不配是大明永远的敌人,大明的军威更不该止步于此!!” “愿为大明效死!” “愿为陛下效死!” 多少年了,陈策、童仲揆他们何曾听过这些话,然真当他们听到时,那一个个都是难掩的激动。 大明文贵武贱的风气已久,大明武将憋屈的状态太久了,可现在…克继大统的新君,却表现得那样不一样,这也令陈策他们很激亢,他们不想让效忠的天子失望。 兵饷给够。 粮食管饱。 就单单是这两项啊,都是难得可贵的,在这等态势下,即便是一天一练,也不会有人埋怨什么。 能吃饱饭,还时不时能吃上肉,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啊。 “洪卿似有话说?” 在陈策这帮将校离去后,朱由校看着欲言又止的洪承畴,笑着说道:“有什么话,就只管讲出来就行。” “陛下,丰台大营这般操练,只怕每日消耗的钱粮,都是一笔不小的数额吧?”洪承畴犹豫再三,还是作揖行礼道:“如此开支下,即便全由内帑进行调拨,只怕有司……” “那洪卿来告诉朕,不这样的话,该如何解决建虏叛乱?该如何提振我大明军威?” 朱由校知晓洪承畴的顾虑,开口反问道:“就靠朝中那些不知兵事的文官?还是听信他们的那套歪理?打仗不是治政,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即便是朕也不敢说绝对懂兵,不信任这帮忠于大明,忠于朕的将校,难道要听某些文官瞎指挥、乱掺和吗?” 文武职权剥离,是朱由校明确要做的事情,哪怕现在做不了什么,但这丝毫不影响朱由校蓄势谋划。 重文轻武也好,重武轻文也罢,这对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而言都是不可取的,必须要走文武兼济的道路,才能避免高层构架的失衡。 朱由校就要设法扳正此现象,哪怕过程再艰难,将遇到众多问题,朱由校也必须把此事办好。 否则想推行新政? 那纯粹异想天开! 单单是文人士大夫的官绅群体反扑,那就极可能动摇大明的统治根基,毕竟他们掌握着大明的多数资源支配权,这也是皇权和臣权斗争的本质。 “孙卿,这几日?就不必归京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孙传庭道。 嗯? 孙传庭一愣,他没想到天子会这样说,不让他归京这是何意? “孙卿暂留丰台大营。” 朱由校继续数道:“待诸陵卫的情况,内厂掌握清楚后,卿家就奉诏随行,给朕把诸陵卫整顿出来,京营烂了,京卫烂了,就连陵卫也烂了,要不狠下功夫整饬的话,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就完了!!” “臣…遵旨。” 孙传庭强忍惊疑,朝天子作揖道。 看起来天子也要将诸陵卫也掌控起来啊。 洪承畴强压惊意,看了眼天子冷厉的神情,皇家近卫都督府,丰台和西山大营,诸陵卫,还有在逐步整饬的京营,洪承畴根本就不敢想下去,如果国朝在辽地一战中,能击败猖獗的建虏,那今后国朝的格局和秩序,势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待到那个时候,朝中又将会有怎样的改变?天下又将有怎样的改变?这是谁都看不透的事情啊。 第103章 明君与暴君(1) 十一月下的京城,比想象中的要冷,吹来的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子扎一样,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与想象中的不同,京城,这座大明的国都,其实受辽局影响很小,或许最初辽前传回大明惨败时,对京城造成不小影响,可那股风潮结束了,原有的生活就慢慢回归了。 生活在人世间,人的注意是能从一处转移到另一处的,毕竟日子要过,家小要养,这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人与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又如何能做到感同身受呢? “这个冬天…不知又要冻死多少人啊。” 热闹的街市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归宫的朱由校,此刻换了身衣衫,神情有些感慨。 随行的韩赞周、洪承畴、卫时泰几人,神情或多或少带着紧张,尽管在他们周遭有不少换了服饰的大汉将军,负责暗中保护,但天子临时起意的微服私访,依旧让他们很紧张。 “舅舅,你遴选的那批人,都甄别的如何了?”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被特意叫来的王升,“银号一事不能再拖延了,另外要再遴选一批商贾,这一路逛下来,京城的粮价、布价增幅不少,看起来前些时日,京城出现的风波,对民间到底是造成影响了。” “第一批已经甄别出来了。” 王升看了眼左右,微微低首对朱由校道:“臣…已拟好了奏疏,正要呈递到御前,不过具体的甄别,还需厂卫进一步暗查。” “那就尽快呈递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从御极登基以来,朱由校忙着破局,忙着掌权,根本就没有心思离宫,不过朱由校却也清楚,想要对大明带来改变,就不能脱离民众,就不能不了解民间疾苦,要是连底层的真实情况怎样,都不能看清,看透,那制定的那些所谓新政,就将经逐层转递下,演变成坑害百姓的恶政! 权力的魅力有多大,唯有真正掌握的人,才知晓其中的滋味,这也使得权力一旦失去约束和监督,将会是极其恐怖的事情。 恰恰是知晓这一点,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以来,就一直在避免一件事,不对地方做任何插手举止,更不会轻易表明某种态度,因为他讲的一句话,就可能被人过度解读,从而演变出种种做法。 大明的底层百姓太苦了。 田赋,人丁税,徭役,摊派辽饷,苛捐杂税,火耗……从他们降临到这个世上,就开始背负很多,似通过寒窗苦读参加科举,继而实现阶级跨越,这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奢望的事情。 身上背负一座座大山,所处环境动辄就有自然灾害,朱由校实在无法想象,不设法解决这些问题,真等到某一日,有些被逼上绝路的人,怒吼着要反抗时,大明该何去何从呢? “彦演,你觉得辽饷还有必要再摊派吗?” 朱由校缓步向前走着,对身边的洪承畴说道:“因为建虏叛乱一事,朝廷多次向民间摊派辽饷,可征收上来的辽饷,却每次都没有足额缴够,我有时就在想啊,是不是有些人,借着朝廷的名号,将征收的辽饷多数都揣进自己的口袋了?” 洪承畴心下一紧,似这等话题他岂敢轻易去说啊,辽饷,过去在万历朝就征收过很多次,原因就是国库没银子,而神宗皇帝不从内帑拨银,可是为解决辽地危局,就明确向地方进行摊派。 “这……” 洪承畴犹豫许久,身上生出了冷汗,一阵凉风吹来,让洪承畴一震。 “这个问题,彦演是想过呢?还是没想过?” 朱由校停下脚步,笑着看向紧张的洪承畴,“还是说彦演不敢说?” “臣想过。” 见天子这般,洪承畴微微低首,低声道:“只是此事牵扯众多,像各地布政使司的情况不一,各地摊派的份额不一,各地巡抚、布政使等考虑的问题不一,所以……” 还是有顾虑啊。 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对洪承畴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能够理解的,眼下乱的不止是朝堂,就连大明各地也很乱。 根源就在于吏治崩坏了。 各地高官权力没有约束和监督,或许在这批地方官中,的确存在有良知的官员,但更多的却是和光同尘,或者干脆就跟地方士绅、商贾等群体勾结在一起。 这也使得大明治下土地兼并、阶级矛盾都很严重,要是不设法解决这些问题,那大明就算在辽东镇压了建虏叛乱,可本质问题却没有解决,最终宿命是无法改变的。 “吏治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 天子想整顿吏治? 洪承畴心里思量起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大明官场的吏治,的确到了该整顿的地步,只是根源解决不了,那吏治整顿就不可能见效。 朝中党争太尖锐了。 洪承畴眉头紧蹙起来,一想到朝中的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洪承畴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如何改变这种境遇。 特别是在不久之前,天子做的那些决断,对朝局产生的影响太大,尽管最初是震慑到朝中文武了,可眼下已有冒头的迹象了。 “走吧,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见洪承畴眉头微蹙起来,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走这么久了,我还真有些饿了。” 此言,让一旁的韩赞周紧张起来。 宫外的东西怎能随便吃啊,万一吃坏了,那他根本就担不起责任啊。 只是似韩赞周所想,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此刻的他在思索,究竟该如何整改这个乱糟糟的大明。 涉及国计民生的新政,不能突兀的去推行,必须要有人去做才行,没有人去具体落实,那就是口号,不能带来任何实质变化,甚至会加剧某些矛盾。 不过整顿吏治,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天下的官员杀的再多,那终究有人会挤破头想进来,毕竟权力的魅力太大,只要能掌握着强军,那靠杀贪官是能积攒一笔家底的,到那时想具体做些事情,就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第104章 明君与暴君(2) “……提到这个皇明时报啊,最近抨击的读书人,是真不少啊。”朱由校一行走进聚贤酒楼,就瞧见一酒桌聚不少人,被围着的那中年微醺,眉宇间透着几分得意,手里端着酒盅,对左右感慨道。 “四爷提到的这皇明时报,我也听说过,当初在西四牌楼那边,锦衣卫奉诏处决那么多罪囚,其罪名都一一刊印到皇明时报了。” “还有这等事情?我为何就没听说过呢?” “?,你整日流连于勾栏处,不是去喝花酒,就是去点头牌,你要是能知晓这些,反倒是奇怪了。” “行啦,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听四爷讲吧,四爷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来四爷,给您斟酒……” 见到眼前这一幕,朱由校起了兴趣,没有去二楼的雅间,反朝临窗的酒桌走去,这让韩赞周、卫时泰、洪承畴、王升他们都露出凝重。 一楼正堂人多眼杂的,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惊扰到圣驾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只是韩赞周担忧归担忧,却不敢多言其他,先于朱由校一步前去要坐的那桌,掏出干净手帕,动作麻利的擦拭起来,看的一旁跟随的小二发愣。 “你们可知…惠世扬、张问达几人,为何会被处于极刑吗?”微醺中年没觉察到这一幕,反而很享受被人围着的感觉,嘴角微扬的反问道。 “国子监刊印的前两期皇明时报,不是都说了吗?” 一旁的壮汉说道:“那惠世扬暗中勾结权阉,擅闯大内,所以被皇上逮捕了,至于张问达、张泼几人,讲的也很清楚嘛,在午门行死谏妄想胁迫皇上让步,行钓名沽誉之事。” “说到这里,那左都御史张问达,还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呢。” 另一人啧啧称奇道:“今上御极登基之际,颁布的御极诏书中,提过不轻改先帝所定,没想到这张问达倒是被……” 一众酒客所聊的这些,洪承畴眉头微皱起来,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些事能大庭广众下议论吗? 洪承畴有些坐立难安,余光观察天子的神态变化,瞧见天子没有变化,这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然下一秒,洪承畴听到的话,险些叫他栽倒到地上。 “?,?们啊,就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那是皇上要杀鸡儆猴!!” 卫时泰心跳加快不少,整个人有些僵硬,颇为紧张的去看天子,然朱由校却拿起筷子,笑吟吟的说着,“你们看我做什么?菜都上来了,快吃吧。” “四爷,您老就小点声吧。” 上菜的小二,边放边对那桌喊道:“要是叫那帮遭瘟的读书人听到,免不了跟您掰扯起来。” “那让他们来好了。” 微醺中年满不在乎道:“合着就他们能讨论国政?姥姥!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我讲的这些,那都是皇上钦定,着国子监刊印到皇明时报的,言论自由知道吗?这是皇上钦定的规矩。 咱就不说前些时日,在西市被锦衣卫凌迟的那帮太监了。 作为皇上豢养的家奴,将他们外派到皇庄皇店,那是皇上信赖他们,觉得可以帮内帑分忧,可他们呢?敢贪皇上的银子,还打着皇上的旗号招摇撞市,逼良为娼,杀他们一百遍都不为过。” 小二面露无奈的摇摇头,瞧见自己上的菜,被站着的韩赞周一一夹菜品试,而坐着的几位爷没动,小二有些诧异。 看起来这几位不简单啊,出来吃顿饭,规矩都这么多,不过既然规矩这么多,为何要来聚贤酒楼呢? “少爷,您稍后片刻再食。” 带着疑惑的小二,本想说些什么,看看能否捞些赏银,然一旁品试的韩赞周,却毕恭毕敬的说道,这令小二就熄了这想法。 “要说咱那位皇上,就是明君啊!!就那帮道貌岸然的官老爷,眼睛不眨说杀就杀,那就是好。” “我觉得也是,虽说前几日在西市被杀那么多人,可你们说说,哪个不该杀啊,这在先前都不敢想啊。” “要是咱这位皇上,能早点御极就好咯,不说别的,就官场那种贪腐早该治治了,不然当初在辽东啊,咱大明也不会败给区区建虏啊。” “?,咱们说明君不行啊,你们是不知道,有些清流和读书人,私下是怎样说的…说是暴君啊……” 洪承畴的手微颤,拿着的筷子掉到桌上,知道君前失仪的洪承畴,本能就想站起身请罪,却被笑吟吟的朱由校摆手打断。 “走了一路,都饿了。” 朱由校夹起一块小炒肉,放进嘴里咀嚼着,“都别愣着了,快些吃吧。” “是。” “喏。” 洪承畴、卫时泰、王升几人,一个个带有紧张的应着,尽管点的菜肴不少,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可他们却如鲠在喉,根本就没太多胃口。 反倒是朱由校的胃口不错。 杀那批该杀之之辈,不出意外的在民间形成两股舆情,一类是拍手称快,一类是咒骂不断,这也代表着皇明时报涉及舆情领域,开始起到某些成效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他不看重所谓的名声,明君也好,暴君也罢,不过是别人嘴里的称谓罢了。 倘若为了维护所谓名声,就对该杀之人留情,那这明君,不过是浮于表面的称谓罢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韩赞周。” “奴婢在。” 朱由校捧着碗筷,开口道:“回去后,让方正化派人搜集京城的舆情,另外再详探粮价、布价等,都相较于以往涨幅多少。” “喏。”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一句话,令洪承畴、卫时泰、王升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相较于前者他们能理解些,不过对后者,为何天子会这般重视? 做个体恤民情的暴君,也挺不错的。 朱由校吃着东西,心里却暗暗道,杀再多的贪官污吏,除掉再多的魑魅魍魉,也不能影响到民间,眼下能福泽到京城就不错,今后再逐步扩大范畴吧。 第105章 变数 “环京城的冶炼产业,必须要加快进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神情严肃道:“兵仗局所辖的军工产业,是由王徵他们负责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兵仗局就没事做了,针对不同的需求,保障不同品质的生熟铁料生产,是必须要做好的事情。 还有朕先前提的坩埚炼钢法,眼下琢磨出门道没有? 内帑银子不是卡着不出,冶炼产业的分种类筹建,招募冶匠铁匠,招收学徒,整合京畿皇属煤铁矿区这些事情,兵仗局要操心,司礼监也要操心,为何在前些时日朕没有看到相应奏疏?”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兵仗局掌印太监金良辅,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对天子突然问询冶炼诸事,二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在整顿兵仗局之际,朱由校就提出加大冶炼建设,必要时可在临近京城的诸皇庄,择寻合适的地域,筹建起对应的冶炼工坊,以确保后续军工产业整合好,保障各类军械、火铳、火炮等需求。 对待这件事情,王体乾和金良辅都很重视,特别是担任兵仗局掌印太监的金良辅,一直都在积极筹谋此事。 单单是在京畿一带所募逃窜冶匠铁匠,规模就多达千余众之多,可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太小家子气了。 冶炼领域的技术迭代,需要能产出相应的规模,通过对外分销、加大科研、细化产业、完善体系,去逐步形成良性循环,才有可能见到成效。 没有一定体量的规模化,就注定不可能发展起来。 “从今日起,给朕加快房山、良乡、西山等地诸工坊建设,既要增加产量,也要确保品质。”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体乾、金良辅二人,“另外新设的那几家铁器厂,要加快锻造御寒所需煤炉,这天是愈发冷了,靠柴木取暖成效太差,既然西山的煤业起来了,那就要发挥好煤的取暖成效。 过去那种煤饼煤石取暖,持续供暖的成效太差,把朕说的蜂窝煤,尽快多募集些人手赶制,到时配合锻造的煤炉,一起在京城先铺开售卖。” “喏。” 二人当即作揖应道。 西山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这在朱由校眼里就是一座宝库,地理位置优越,紧挨着京城这座超级大城,每至隆冬到来之际,对煤炭的需求成倍增加,但恰恰也是这样,也造成眼下西山煤事的复杂性。 在京城一带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士绅商贾等,或多或少在西山地区皆有煤窑,或干脆侵占民田私挖,每至隆冬降临之际,京城对煤炭需求激增,使得煤价顺势涨幅,关键是这些煤吧,朝廷没有征税,这在朱由校看来简直无法理喻。 嗯。 万历朝时期不是没收过,谴派矿监征收矿税嘛,结果呢,就是出现一批聚众闹事的,控诉矿监横征暴敛,最后裁撤掉才算作罢。 这也导致西山地区的私煤盛行,煤价涨幅出现波动时,京城治下用煤者都会被盘剥,利全叫那帮家伙占了,骂名全叫朝廷背了。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由专业的人来办。” 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暗暗思量起来,“不管是冶炼产业,亦或是西山煤事,特别是煤税,光靠内廷这帮太监不行,他们能做的就是监督,至于别的具体实务,则交由别的群体来办,形成上督下做的格局。 西山煤事要能整合好,明确煤税新制,确保煤价波动,这不仅能增加一笔税收,还能造福于百姓,好处,不能叫那帮特权群体都贪了! 更别提冶炼产业规模增加,对于煤炭需求会与日俱增,这等相辅相成的产业发展,不把税制逐步明确下来,那亏损的银子太多了!!” 稳步推动大明税改,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事情,不过真要动税,那就是动既得利益群体的命根子,这必将引起连锁反应。 所以朱由校要玩点新手段,既能把新税制试行下去,也能确保秩序安稳,今后的北直隶境,将会变成税制试验田。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大明治下积攒的太多弊政,不是在朝夕间形成的,所以想要逐一剪除掉,也需要分步骤的进行,步子迈大了,就不止是扯到蛋那么简单。 考虑到这些的朱由校,眼下也只能一步步来,先等孙国桢他们,将北直隶境的皇庄田亩详细统计出来,后续的一些部署,才能审时度势的逐步落实。 “来人啊,召国舅进宫。” “奴婢遵旨。” 当朱由校在东暖阁,开始为一些事情谋势时,彼时的内阁,气氛却显得很压抑。 “怎么都不说话了?” 方从哲倚着官帽椅,看向刘一?、韩?、朱国祚三人,神情凝重道:“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都要呈递请辞奏疏,此事御前还不知晓,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刘一?、韩?、朱国祚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都没有急着表态。 见到眼前这一幕,方从哲双眼微眯起来,对于李汝华来找自己言明此事,他多少是能理解的,毕竟李汝华上了岁数,担任的还是户部尚书,就这等繁重差事,即便是年富力强之辈,在这位置上待个一年半载,那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是周嘉谟请辞,这反叫方从哲起了警觉。 味儿不对啊。 尤其是瞧见刘一?、韩?的神态,方从哲就愈发坚定这种想法,尽管方从哲把话提到这份上,可依旧没见二人表态。 “朱阁老,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方从哲沉吟刹那,看向沉默的朱国祚说道。 “元辅…此事牵连重大,本辅觉得应早呈御前。”朱国祚知晓此事躲不过,皱眉沉吟刹那,对方从哲说道:“毕竟吏部和户部皆乃朝中要职,倘若出现任何差池,对国朝的影响太大了。” 就眼前这等朝局,有太多叫人琢磨不透之处,特别是天子乾纲独断,其实对位居高位的朝臣来讲,其中需要审视的地方太多,一场风波也在无形中酝酿起来…… 第106章 御前廷议 “召内阁诸臣进宫。”朱由校脸色凝重,放下所持奏疏,眼神凌厉的看向王体乾,语气冷冷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不过心底却生出警觉,皇爷这等表情和状态,只怕是外朝又闹出事情了。 事实上…一场别有用意的风波,在无形之中酝酿! 朱由校倚着软垫,心情有些差,外朝文官群体的反扑,不,更准确的来说,是东林党审时度势下的调整反扑,比预想中的要快很多。 朱由校必须承认一个事实。 他这位大明皇帝,对于外朝的掌控依旧很薄弱,尽管过去做的种种事情,的确令很多人猝不及防,但是这并不代表大明中枢的话语权,皆被他牢牢掌握在手。 人事权,财权,事权,兵权,舆情权……依旧分散掌握在外朝文官,嗯,应该是所涉职官的手里。 这场极具大明特色的权力游戏,进行到这一阶段,来自文官群体的谋势与反扑,算是拉开了序幕。 “吏部天官和户部财相要上疏请辞,这势必会转移很多人的注意。” 朱由校双眼微眯,嘴角微微上翘,心里暗暗思量着,“这是想消除锦衣卫处决大批被逮诏狱罪囚,勋卫逮捕大批京营将领,锦衣卫高调逮捕涉事京营文官,白杆兵奉诏进京查抄等事的影响啊,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让朝局再度生出乱象啊。” 吏部尚书掌着人事权,户部尚书掌着财权,这是大明政坛最重要的两项职权。 相较于处境堪忧的户部尚书,谁要是能担任吏部尚书,那绝对是位极人臣的存在。 甚至吏部尚书一职,在朱由校的眼里,可比内阁的次辅或群辅要实际太多了,毕竟实权掌握在手嘛。 吏部执掌考评、升迁等要权,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由吏部直接决定,四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内阁和吏部商量,商议明确一份名单,再呈御前经皇帝圈选;而涉及内阁、六部、京卿的人事调整,则需要在京有一定品阶的廷臣,参与会推明确一份名单,再呈御前经皇帝圈选,这才构成大明完整的人事权构架。 吏部尚书不能进阁佐政,这是大明政坛默认的规矩。 真要是进内阁了,做了首辅的话,执掌着人事权,那不就是丞相了? 洪武一朝杀了多少人,砍了多少脑袋,才让太祖高皇帝将丞相制废除掉! 那要是做了次辅或群辅,将置首辅于何地?被架空的内阁首辅吗?那意义又何在呢?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拜见陛下!” “臣……” 一道道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看着作揖行礼的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几人,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嘴角微微上翘,既然事情发生了,那就直面反扑即可,临阵退缩这种事要不得。 “户部尚书李汝华年事已高,朕听闻其染疾在任,尽管朕不想让其离任,毕竟李汝华乃皇考钦定顾命之一,但朕也非无情之人。”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方从哲几人道:“不知在诸卿的心里,可有能接替户部尚书的合适人选呢?” 朱由校故意不提周嘉谟上疏请辞一事,就是想要看看方从哲几人反应,一个吏部,一个户部,如此重要的职务,事先与内阁首辅通气,没有直接呈递请辞奏疏,要说这里面没有别的事情,朱由校绝不相信。 李汝华上疏请辞户部尚书,朱由校是可以理解的,李汝华年龄确实是大了,而大明财政和国库状况,又都是那不堪多言的情况,想向户部索要钱粮者众多,更别提大明藏在暗处的复杂财税问题,这个户部财相是位高权重,但其中背负的重担和压力,也非寻常人能够扛起的。 事实上李汝华是于天启元年才请辞的,不过离任没多久便病逝了,尽管比原有轨迹早了些,但这些都在朱由校的接受范围之内。 只要朱由校想要掌权做事,逆转局势,那么蝴蝶效应就必然会产生。 “禀陛下…吏部与户部尚书两职乃国朝要职所在。”韩?走上前,越过方从哲作揖禀道:“如若陛下要恩准两位请辞奏疏,那所缺要职需在朝进行会推,由内阁负责主持,以遴选出最合适者出任。” 朱由校没有去看韩?,目光反定在朱国祚身上,瞧见朱国祚眉头微蹙,显然对韩?的反应,朱国祚是有诧异的。 看起来在内阁那边,先前通气的时候并非这样的。 “其他几位卿家呢?” 朱由校想了想,开口道:“韩卿所言,你们是否认可呢?” 能让周嘉谟放弃吏部天官,那在东林党的内部,必然经历一场利益交换,甚至还有激烈的探讨。 这也宣告着韩?提到的廷推,必然将暗藏着很多风波。 “臣附议。” 刘一?率先表态道。 “臣附议。” 朱国祚犹豫刹那,余光看了眼方从哲,也作揖应道。 看来方从哲这个内阁首辅,顶不了多久了啊,这人上了岁数,在政坛上的优势,终会随着年龄而削减。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独靠内廷的种种势力,想要制衡住朝堂是不够的,接下来的天启元年,要逐步更替外朝的主要首脑了,不然想整顿吏治就是空谈,连吏治都整顿不好,谈什么革新弊政,谈什么推行新政。 朱由校算是看明白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什么国朝要务,什么军事威胁,如果损害了他们的利益,那一切都是能当做争权逐利的工具! “既然诸卿都是这个意见,那就进行会推吧。”在方从哲最后表态后,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就在文华殿进行吧,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之职,会推出一批合适的人选,内阁呈递御前即可。” “臣等遵旨。”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朱由校想要阻止是不现实的,具有大明特色的权力游戏,哪怕是他这位皇帝,也必须要遵循才行,不然游戏规则没人遵守,那统治就是乱糟糟的。 要知道朱由校此前掌握内廷,倚重厂卫,特召文武进京等等,这些都是在这套游戏规则中,尽管这些不得某些文官的认可,但规则就是规则,现在有些人就是不满现状,想要用这套规则来进行反扑了。 第107章 廷推(1) 吏部尚书周嘉谟、户部尚书李汝华上疏请辞,帝诏内阁诸臣商榷该事,终纳诸内阁大臣谏言允之,特命内阁于文华殿主持会推,举荐贤臣以补吏部、户部所缺,此事在朝引起较大反响。 “……吏部户部所缺,实属国朝之要职,朝中所忧会推者众多,臣等商榷再三……”东暖阁内,朱由检捧着一封联名奏疏,字正腔圆的念着,只是微蹙的眉头,却体现出他此刻的内心。 “果然跟朕想的一样。”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廷推召开在即,以内阁的名义,扩大参加会推的联名奏疏,就呈递到御前了,皇弟,你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有什么问题吗?你对此有何想法呢?” 说着,朱由校看向了朱由检。 “皇兄,臣弟心中有疑惑。” 朱由检合上那封联名奏疏,皱眉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吏部和户部尚书有缺,即便在朝召开会推,以擢选贤良补之,但也没又必要闹出这等阵仗吧?这哪里是会推吏部和户部尚书啊,这分明是在会推内阁大臣啊。 皇兄此前曾让臣弟熟悉过廷推,该制是国朝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天子必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呈请御前取旨定夺。 诸如会推吏部、户部尚书之缺,仅需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六科都给事中、通政使、大理卿及掌道御史等参与即可,可现在内阁却因朝中所谓舆情,加之部分职官有缺,就向御前呈递联名奏疏,要让有司的廷臣皆参与其中,臣弟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连十一岁的朱由检,都能瞧出些其中玄机,你们,凭什么就觉得朕瞧不出呢? 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对于这场被加码的廷推,他除了想笑之外,真不知该讲些什么,身处这等大势下,大明的中枢朝堂,总会因一些事情的出现,继而掀起新的风波,以让那些身居高位者,能够确保他们自身利益。 “那?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朕要允准吗?”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由检继续道。 “臣弟…” 朱由检却踌躇了,似这等要事决断,不是他能多言其他的,只是在见到皇兄鼓励的神情,朱由检犹豫再三,微微低首道:“臣弟觉得皇兄不该允准此事。” “哦?说说你的想法。” 朱由校笑着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不必拘谨什么,就当是朕对你考校课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在讲到此处时,御前服侍的王体乾几人,都纷纷低着脑袋朝殿外退去,每至天子考校课业时,他们都必须要离开。 对于朱由检的栽培和引导,朱由校是有针对性的,作为大明今后移藩的先驱,朱由检必须成材,哪怕朱由校清楚性格这东西,除非经历重大变故或挫折才有可能改变,但提升朱由检的眼界和心胸,在他现在这个年纪最合适,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到,那么针对宗藩改制的大旗,朱由检就不配扛起来。 “臣弟心里很奇怪。”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朱由检沉默片刻,神情严肃起来,“为何吏部和户部尚书,要一起上疏请辞呢?”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出一件他疑惑的事情,尽管他对朝中格局了解不多,但也知晓一些事情。 “而且最令臣弟奇怪的,是二人的上疏请辞,偏偏选在皇兄着留京锦衣卫处决一批羁押在诏狱的罪囚,逮捕牵扯京营的文武。” 朱由检继续说道:“尽管上述这些罪逆没有经有司审判,但臣弟觉得将他们悉数凌迟是没错的,无视国朝法纪,践踏国朝威仪,倘若这些罪逆不除,那不知该有多少人想效仿,这对皇明的江山社稷而言,是没有任何益处的。”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朱由检能看到这些层面,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不易,当然朱由校也瞧出来,对于倚重厂卫一事,其实在朱由检的心底,或多或少有些想不明白,但他却没有过多表露出来。 “朕来告诉你为何吧。”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朝中有司的一些人啊,想要断掉朕谋的势,他们很精明,知道朕御极登基以来,做事喜乾纲独断,倚重厂卫,闭塞言路,甚至不常召开早朝和御前廷议,这使得过去较乱的朝局,被朕一点点调停下来。 最为直观的一项,莫过于弹劾方从哲的风潮,在眼下已不成势,那么内阁首辅之位就相对安稳了些。 就像皇弟刚才所言,为何二人偏选在这个节点呢?最重要的一点是那数百众被押西市凌迟的罪囚,朕能狠下心命锦衣卫处决,哪怕朝中反对声很大,但朕依旧做了,他们怕了,怕朕再这样乾纲独断下去。” “所以这场廷推,就是想要再让朝局搅乱?” 朱由检皱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错。” 朱由校笑了笑,言语间略带不屑,“朕不得不佩服朝中的有些人,他们真不愧是朕的好大臣,大明的好肱股啊,生怕朕过于离经叛道,导致大明社稷倾覆掉。” “离经叛道的是他们!!” 朱由检的情绪激动起来,顺势就跪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看向朱由校,“臣弟虽不知朝局怎样,但皇兄从御极登基以来,做了哪些事情,臣弟幸得皇兄垂怜,得在西暖阁进修,那都看在眼里啊。 皇兄是没有常开早朝或御前廷议,可是皇兄在乾清宫,每日卯时三刻就起来了,处理朝政至巳时七刻,期间还频召有司商榷要务……” “站起来。” 看着情绪激动的朱由检,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我朱家儿郎的膝盖,还没有软到这种程度,朕去做什么事情,不是靠别人评价而做,要是连这点心性都没有,那么你就不配姓朱!!” 朱由检倔强的站起身。 “皇弟,那你觉得这封联名奏疏,朕要允准吗?” 朱由校没有去出言安慰,反看向朱由检再度询问。 “要允准。” 朱由检紧攥着那封奏疏,皱眉说道:“如若皇兄不允准的话,那科道的御史言官就有了名头,继而在朝掀起新的舆情,倘若在此期间,再出现些别的变故,只怕朝局的乱象将超出皇兄的预料。” “不错。”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朕不允准的话,就会出现皇弟所言的情况,眼下这天啊是愈发冷了,谁能保证京城或京畿,就不会出现些别的状况呢?” 朱由检脸色微变,眸中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前朕命留京锦衣卫,在西市杀的人太多了。”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其中有不少就是商贾,他们与北直隶境的掌庄掌店太监勾结,谁又能确保这些商贾的背后,没有站着其他人呢? 如果不能让某些人啊,在朝掌握部分先机,那他们一定会将庙堂之争逸散到民间,继而达到他们的政治企图。” 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在更多时候就是孤家寡人,尽管朱由校过去简拔了一批人,逐批安置到各个位置上,可是在外朝掌握的权柄不多,似人事权,财权,事权等,都没有彻底掌握在手。 朱由校不知是哪些人谋划了这场廷推,但朱由校挺佩服他们的,这帮家伙精准的看出自己是在以内廷制衡外朝,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以来,很多事情都是倚仗内廷范畴,在行乾纲独断之事,包括部分被特召进京的文臣,那都是在围绕内廷的一些职权做事。 尽管洪承畴负责红丸移宫两案,袁可立负责萨尔浒之战案,张维贤、孙承宗负责整饬京营,使得一批文臣以中旨的形式安插进去,但多数在朝掌握的话语权不多,想要破局,就必须要另辟蹊径。 所以吏部尚书周嘉谟,就用他这个位置来先行破局了。 “朕给你讲的这些,你先好好想想吧。”看着愣神的朱由检,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眼神凌厉起来,“王体乾,将这封联名奏疏批红,以司礼监的名义发派内阁,另,将那几封中旨,秘颁给朕所言的几人。” “奴婢遵旨。” 殿外候着的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看来皇兄对这件事早有谋划。 朱由检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只是朱由检有些不明白,既然皇兄看出有人想搬弄是非,为何不查出是哪些人,将他们罢官逮进诏狱啊…… 第108章 廷推(2) 朝阳东升,寒气停留人世间,风很凉,吹在人身上直打冷颤。 在京的诸衙署内外,一批廷臣穿着各色官袍,或激动,或沉默,或平静,朝着东华门汇聚,这让不少的在京官员都无心做事,今日是内阁主持廷推的日子,齐聚文华殿的在京廷臣,将会推吏部与户部尚书人选。 亦是在这等氛围下,京城内外诸坊的一些府邸和会馆内,聚集的一些人,看似平静的交谈着,实则部分人很紧张,眉宇间流露出的神色,能体现出他们此刻的心情。 紫禁城,这座大明绝对的政治中枢,今日显得那般不寻常,泛着金光的琉璃瓦,比往日都显得刺眼很多。 “皇爷,在京廷臣皆已至文华殿。” 安静的东暖阁内,一名年轻宦官略有气喘,不敢抬头的拱手作揖,额头细汗密布,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明。 在旁临摹大字的朱由检,此刻心不静的扭头看去。 御前服侍的王体乾,见皇爷没有反应,忙眼神示意站在殿门处的宦官,让来禀明情况的宦官退下。 “王体乾。” “奴婢在。” 王体乾心下一紧,忙低首应道,朱由校拿着御笔,将一封奏疏搁在一旁,面色平静道:“召王在晋归京的中旨,司礼监派人去颁没有?” “禀皇爷,派人了。” 王体乾忙道:“按皇爷旨意,今日卯时四刻离的宫。” “把蓟辽总督文球呈的请辞奏疏,安排人誊抄一份。” 朱由校批阅着奏疏,没有抬头去看王体乾,“随后就让人送至通政司,御案上的那摞文书是涉及银号筹建的诸章程,即刻派人送到国舅处,让他认真看,仔细想,莫要把此事办砸了。” “奴婢遵旨。” 王体乾作揖应道。 皇兄这是想干什么?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眉头不由微蹙起来,今日是廷推的日子,为何皇兄不关注此事,反而表现这样…… “临摹大字,练的就是心性。” 在朱由检疑虑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响起,“皇弟这样心浮气躁,如何能磨练心性?” 朱由检心里咯噔一下,忙抬头想说些什么,然见到自家皇兄依旧在伏案忙碌,遂低头开始临摹。 “算算时辰,白杆兵已至天寿山了吧。” 朱由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窗户,阳光穿过薄薄窗纱,洒照在朱由校的脸上,“诸陵卫若是能整顿出来,这支驻扎于天寿山,毗邻京城的奇兵,只要能得到正规操练,今后定能发挥奇效。” 想到此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 兵在精不在多。 想把军事诸权与文官群体剥离开,逐步构建全新的军政构架,就必须要耐得住性子,培养新兴力量接替权力,没有人去承载担子,只想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那么大明就会像今日这样,将会陷进无休止的混乱之下。 东暖阁又恢复平静,仿佛外朝的种种变化,都没有影响到此间,彼时的文华殿内外,宛若置身闹市口一般,在京廷臣齐聚于此就没有安静过。 “……本官觉得这一说辞真可笑,吏部和户部乃何等重要之处,时下国朝面临的处境,又是何等的艰巨,而空缺的两处职官,岂是什么人都能担任的?即便今日在文华殿进行会推,那也不是想举荐谁就举荐谁的……” “你说此言是何意啊,本官是循公心举荐,按你所言的话,那本官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诸位请先安静一下,似这般吵闹的话,如何能确保这场会推能进行下去?如若诸位真有何意见的话,可以逐次讲明出来嘛……” 文华殿内的争吵声很大,这令坐着的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四位内阁大臣,神情各异的看着眼前一幕。 尤其是朱国祚的神情,此刻显得是那般凝重。 回想起这场会推召开之初,韩?就抢在方从哲前面表态,首辅方从哲的脸色很难看,朱国祚就知这场会推暗藏的东西太多了。 似这等争斗何时能搁置啊。 朱国祚心情沉重,他不知朝局为何会这般,倘若以这种境遇持续下去,那么大明的社稷将会怎样啊。 似朱国祚的这种想法,彼时在这座文华殿内,激亢的人群之中,也有一些人在思索。 国子监祭酒徐光启,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大理寺左少卿袁可立几人,静静的站在原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情却都很复杂。 朝中诸党各派的分歧与争斗,在这场别有用意的会推上,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内阁的几位,参与会推的诸多廷臣,他们都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而在徐光启、洪承畴、袁可立几人思索这一问题时,在这座文华殿内,一些眼神有意无意的投来。 时间在这等争吵下,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文华殿至乾清宫,不时就有宦官来回奔行着,身居乾清宫的朱由校,虽说没有参加这场所谓廷推,但却也知晓整个会推情况。 “这场政治闹剧啊,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东暖阁外,朱由校负手而立,望向天际的夕阳,似笑非笑道:“一场会推争吵到现在,还没有吵出个结果来,国朝要真是遇到些紧急事态,就靠这种办事效率的话,那不知将出现何等可笑的事情。” “皇兄,您既然很关心这场廷推,为何不摆驾文华殿?”朱由检面露疑惑,抬头看向朱由校道。 “朕要真是摆驾文华殿,才算着了道。”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自始至终这就是朝中某些政客,故意营造的一股势,目的就是想打乱朕所想。 皇弟啊,有些事情要多方面考虑。 外朝的党争内耗由来已久,先前皇祖父在世时,一场国本之争让多少人牵扯进来,而那股风潮愈演愈烈,起初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眼下东林党是在朝势起,可先前东林党人,被一些人用京察大计打的溃不成军,这庙堂的某些规则啊,是谁都要遵守的。” “皇兄的意思,是外朝的乱象无法调停吗?” 朱由检有些疑惑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江湖与庙堂这有异曲同工之妙,朝堂想乱,那就叫他乱好了,他们觉得这能影响到朕,可实际上这就是个笑话,置之不理就行了,同样也最好别影响到朕,倘若真要敢影响到朕,那就不是像现在这样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身上流露出凌厉之势,这让朱由检心底生出畏惧。 “走吧,我们去进晚膳。” 朱由校摆摆手道:“要做的事情虽多,但也别影响到心情,该吃吃,该睡睡,这天还塌不下来。” “喏。”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快点~” 御前服侍的王体乾,听闻皇爷要进膳,忙示意身边宦官传膳,东暖阁内,那张御案上摆放一些案牍,上面有不少人名被一个个圈起来,来宗道、黄立极、周如磐……这些人都在文华殿内说了些话,当然也有被抹去的人名,那么红是那般的刺眼!! 第109章 大明财相 “皇庄皇店烂了,御马监所辖的草牧场也烂了。”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盯着手里那封奏疏,语气不善道:“过去的内廷算是烂到根子上了,这批内廷硕鼠不全杀了,朕难消心头之怒!”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御马监监督太监王承恩脑袋低垂,不敢多言的站在原处,他们皆能感受到皇爷的怒。 “王承恩!” “奴婢在。” 朱由校撂下手中奏疏,看向作揖行礼的王承恩,“派人去告诉方正化,被逮捕的那批硕鼠,给朕从快押进京城,移交到诏狱,着留京锦衣卫审讯,他领的西缉事厂,从快清查北直隶境的草牧场。”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低首应道。 贪腐真是无处不在! 朱由校的心情很复杂,内廷清查到现在,涉足到的层面越多,查出的问题就越大,就北直隶境的皇庄皇店、草牧场,被查出了多少硕鼠出来,而这些硕鼠在北直隶各地,又与多少地头蛇狼狈为奸。 朱由校就在想啊,北直隶以外的地界,跟内廷内帑相关的领域,需缴纳进内承运库的诸税银,特别是东南诸省境内,又有多少被上下其手了? 这根本就不敢细想下去。 内廷都成这副模样了,那么外朝和地方,又是怎样的模样? “山东、河南、北直隶境的地亩草折色,御马监整理的如何了?”朱由校眉头微蹙,继续询问道。 “还在盘查着。” 王承恩心下一紧,额头开始冒出细汗,“就时下掌握的那些,恐山东、河南、北直隶境的地亩草折色,存有……” “那就继续查。”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要详细的情况,不掺杂任何水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盘查清楚后就呈奏疏至御前。” “奴婢遵旨。” 王承恩不敢迟疑道,然心底却生出惧意,只怕涉及的地亩草折色盘查完,地方将有一批人掉脑袋,毕竟该部分的折色,御马监没有实际催征,而是由各地有司官府进行催征。 “王体乾,内廷定的养廉银新制,司礼监草拟的如何了?”在王承恩思虑之际,朱由校看向王体乾道。 “禀皇爷,已初步草拟出来。” 王体乾忙作揖道:“按皇爷的旨意,内廷各品阶的群体,除了每月所发本银,将额外发一笔养廉银,眼下司礼监在盘算这笔开支,待详细开支明确,司礼监就一并呈递御前。” “尽快着办。” 朱由校语气平淡道:“在内廷当差不易,该给的银子要给足,不过养廉银既然领了,谁要敢再违背宫规,那就没别的可说了。” 贪腐是杜绝不了的,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必然存在该现象。 内廷跟别的地方不同,一味地采取高压政策不行,要恩威并施才行,不然是要出大问题的。 内廷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掌事的太监群体要笼络好,中低层宦官群体也要笼络好,甚至是宫女也一样。 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才行,希望要给,利益要给,光有权,而无财,时间久了,内廷就会滋生隐患。 当然在内廷暂行养廉银新制,同样有朱由校的政治谋划。 大明官场的灰色收入太多了,这跟明初所定低俸禄有关,这使得不少人迫于现实,迫于生计,慢慢的开始上下其手,从小偷小摸,到小贪,做出这种行为举止后,再想收手就不可能了。 朱由校清楚贪腐是杜绝不了的。 即便在大明官场逐步推行养廉银新制,该去贪的人依旧会贪,不过到那时候抓贪腐,搞肃贪,朝廷就师出有名了,即便杀再多的贪官污吏,那也没人敢非议此事,谁要非议,谁想整事,那屁股一定是歪的! 贪腐就像人体内的癌变,你不控制就影响别的,你敢有丝毫懈怠那就反弹,所以反腐倡廉要时刻牢抓,发现一批就杀一批,你有本事藏匿的很好,那就祈祷一直不被查出,只要查出,必严惩! 这就是朱由校对肃贪的态度,不过一切都要慢慢开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皇爷,杨嗣昌几人求见。” 王承恩离开没多久,殿外走进一名宦官,恭敬的作揖行礼道:“北直隶境诸兵备道的情况,他们已初步……” “宣。”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随后拿起一封奏疏,对王体乾说道:“?亲自跑一趟,把这份内阁呈递的会推户部尚书奏疏,派去内阁。”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双手接过,不过心里却生出疑惑,内阁呈递御前的会推奏疏,明明有两份,为何只有涉及户部会推的? 那场别有用意的廷推,在吵闹中落下帷幕,会推的吏部、户部尚书人选,也经内阁拟定奏疏呈递御前,不少人都眼巴巴的等着。 内阁。 “虞臣兄,你觉得吏部、户部尚书人选,陛下会圈选何人?”刘一?心底有些紧张,看向韩?说道:“眼下一点消息都没有,本辅这心底多少有些担忧。” “次辅是怕陛下置之不理?” 韩?眉头微挑,“那场廷推在朝引起不少瞩目,此前锦衣卫在西市杀那么多人,至今这股舆情都还没有结束,如若陛下真对这次会推置之不理,只怕朝局会陷进新的混乱。” “本辅也是这样想的。” 刘一?点点头道:“好在这场廷推都按预想进行,孙如游他们举荐的那些人,无论是资质,还是名望,都不如我等举荐的那批,要是陛下圈选之人,并非我等事先所想,那科道的御史言官,就要呈递弹劾奏疏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 韩?神情有些复杂,双眼微眯道:“那些人还是太急了,眼下的朝局这般乱,恐就算真有人坐上那两个位置,今后啊,不知该有怎样的风波,在等着我等呢。” “事情到这一步,说这些也没用。” 刘一?皱眉道:“好在进卿公的回信,不似先前那般坚决了,要是进卿公愿意进京为官,那朝局就能安稳下来了。” 讲到这里,刘一?多了几分轻松。 韩?沉默不言,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底多了几分忐忑。 “刘阁老,韩阁老。” 一名中书舍人匆匆走进,见到二人就作揖道:“元辅请两位阁老过去,司礼监送来陛下圈选户部尚书人选。” 嗯? 刘一?、韩?闻言露出各异神情,怎么只有户部尚书的人选,吏部尚书的呢? 为了能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包括内部的部分分歧和利益置换,周嘉谟这个吏部尚书,虽说是退出了,但对这个位置,那东林党是志在必得的。 “陛下圈选的户部尚书是何人?” 刘一?生出警觉,看向那中书舍人道:“可是排名靠前的几位?” “不是。” 中书舍人忙摇头道:“是排名末位的毕自严。” “!!!” 刘一?、韩?脸色微变,对这种情况他们没有料想到,为何天子圈选的户部尚书,不是靠前的几位,反而是排在最末的毕自严? 这不在他们的预想之内啊。 时任太仆寺卿的毕自严,尽管私下跟一些东林党人交好,但对多数东林党人来说,却从没有将其视为己派。 大明的官员也好,读书人也罢,谁私底下没有点交情?同窗,同年,座师,恩师这些关系,倘若那般笼统的进行划分,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了。 在乾清宫处理要务的朱由校此刻并不知道,他圈选的内阁呈递御前的户部尚书人选,在朝引起不小的轰动。 谁都没有想到处在相对边缘地带的毕自严,竟被圈选为新一任户部尚书,尽管其属京卿之列,东林党没有料到,齐楚浙党等派也没料到,甚至其他朝臣也都没想到,而当事人毕自严甚至都不知晓此事…… 第110章 水太凉! 党争这面旗帜,不仅插在庙堂上,而且还插进人心里,这是从明初就存在的,淮西和浙东之争何其激烈,这玩意儿根本杀不绝,铁打的朝堂,流水的权贵,一代新人换旧人,不从根儿上解决问题,那一次次的交手下,只会让矛盾愈发的尖锐…… 西苑,钓鱼台。 “卿家说的再多,户部尚书也非卿家莫属,在这件事情上,朕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握着手里的鱼竿,对脸色凝重的毕自严道:“有司争议那就让他们争议好了,科道的御史言官弹劾,朕留中不看就是。 朕对卿家的才能很看好。 朕需要一位心忧社稷、心系天下的肱股,可以在户部这个位置上,不仅能为国朝梳理弊政,解国库之忧,还能兼济天下万民,这副重担交给谁,朕都不放心,唯独是卿家,朕可以心安。” “臣~” 毕自严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毕自严的内心很复杂,内阁主持的会推,哪怕是他都没有料想到,天子会圈选他出任户部尚书。 此事一经在内阁公示,就在朝引起轩然大波,更让人琢磨不透的,则是吏部尚书悬而未定。 谁都没有料到天子会来这一手。 “好啦,卿家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倒不如先想想就任户部尚书后,该要如何舒缓国库的压力。” 朱由校笑着看向毕自严,“户部尚书是位高权重不假,朕也知有些人的心里,一个个是怎样想的,只是光想着揽权,却不想着做事,那最好还是别想这等美事。 卿家,朕就告诉你好了。 对待辽饷一事,朕今后不打算再摊派了,辽事危急不假,国库空虚不假,可大明治下的百姓呢? 他们的日子苦不苦? 他们的日子难不难? 别觉得户部尚书真就是香饽饽,朕知卿家心忧社稷,朕也就不跟卿家藏私,卿家心里也要有个准备。” “!!!” 毕自严脸色微变,他这次来御前是推辞的,可现在听到这等劲爆消息,毕自严真的是心惊了。 摊派辽饷之事,天子不打算再继续了,那朝廷今后该如何面对辽事? 时下国库的情况,尽管他先前没有在户部任职,可或多或少也知道些,一股无形压力瞬间笼罩在毕自严身上。 毕自严啊,你这位大明财相,就别想着退缩了。 尽管没有去看毕自严,然朱由校也能猜到毕自严的状况,就大明现行的税制,整套中央财政体系,在朱由校的眼里啊,算是烂到不能再烂了,有太多的地方,根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偷税、漏税、逃税、抗税都很严重,该去缴税的特权群体,挖空心思去做上述这些事情。 而本就负担极重的底层群体,又被特权群体转嫁各种税目,导致民间阶级矛盾尖锐,土地兼并严重,背负巨额债务,这就是大明的税收现状。 朱由校即便想进行税改,可根本就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从御极登基至今,朱由校看了很多奏疏和案牍,然而才对大明税制有初步了解和认识。 仅仅是靠这等理解去推行税改,不说自身是否会有危险,单说推行的新税制,必然会从利国利民的良政,经逐级传导下去,演变成横征暴敛的恶政。 摊派辽饷不就是最好的明鉴吗? 朱由校现在需要一个人,对于大明税制有理解,对于理财有一定能力的,来站在传统守旧的一面,去先行梳理大明税制,在分歧中能得到认可,同时去收缩某些税政,先让大明税制平稳下来。 这样朱由校才能站在后面,在逐步了解真实状况后,培养和储备税政人才,审时度势的去推动税改。 至于说前者或后者的税改,会有多少人被砍脑袋,就不是朱由校要考虑的事情了,贪腐只要被逮住就必严惩! “皇爷,钱谦益来了。” 在毕自严疑虑之际,王体乾躬身走来,向朱由校禀明道,听到钱谦益的名字,毕自严回过神来。 “卿家先回去吧。” 朱由校提起鱼竿,那鱼钩上的饵料没了,“朕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两日后,朕希望卿家能向御前呈递奏疏,可以言明当下国库的情况,朝廷到底该如何开源节流。” “臣…遵旨。” 毕自严神情复杂,眉宇间透着踌躇,然依旧作揖行礼道,他知道这个户部尚书,非他不可了。 凉风吹来,毕自严打了个寒颤,离开钓鱼台之际,毕自严生出疑虑,这么冷的天,天子为何要垂钓? 这能钓到什么? 在想这些时见到钱谦益走来,毕自严也不再多想这些就朝前走着,而毕自严的状态,令钱谦益心底略有不喜。 只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对于天子的突然传召,钱谦益初闻时是惊愕的,是激动的,他如何都没想到天子会召见他,甚至此事让过来拜访钱谦益,批驳朝事的几名东林党人,躲在暗处听到内监宣读的旨意后,一个个全都惊住了。 天子召见钱谦益一事,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京城的东林党圈传开,这也让不少人开始揣摩起来。 钱谦益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可不低。 “臣…钱谦益,拜见陛下。” 刚甩完杆的朱由校,还没来得及调整坐姿,就听到一道声音,余光瞥了一眼,就瞧见钱谦益作揖行礼。 “钱卿来了。”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免礼吧,来人,给钱卿赐座。” “喏。” 听到这些的钱谦益很激动,忙作揖谢恩,自己不仅得天子召见,还能得这份殊荣,看起来有好事啊。 在王体乾搬来锦凳后,钱谦益忍着激动坐下,钓鱼台恢复了平静,不时吹来的凉风,让钱谦益眉头微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心思活泛的钱谦益,心底难免泛起嘀咕,天子一直在垂钓,也不说些什么,这到底是何意? “钱卿啊,你对惠世扬、张问达、张泼几人怎样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静静盯着眼前的太液池,对钱谦益说道。 嗯? 钱谦益心下一紧,天子突然问到惠世扬、张问达几人,令钱谦益警觉起来,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尽管钱谦益抵达京城以来,知晓惠世扬、张问达几人被逮进诏狱,在各种场合批判此事不对,甚至在留京锦衣卫处决他们时,钱谦益不止一次的声泪俱下,为惠世扬他们鸣不平,但那都是在非公开场合下讲的。 “禀陛下…臣久离庙堂,归乡丁忧守制,至今已有……”钱谦益思虑再三,遂起身朝朱由校作揖道。 道德君子就是道德君子。 真是张嘴就来。 还守制? 论起那风流倜傥,谁能比得过?钱谦益? 朱由校强忍着嗤笑,对于钱谦益讲的这套说辞,朱由校虽有不屑,却也没有表露出来。 诸如钱谦益这等表里不一之徒,要不是为某些事情,朱由校才不会在西苑召见。 “那钱卿觉得朕倚重厂卫了吗?” 钱谦益洋洋洒洒讲了堆废话,朱由校顺着钱谦益的话,就看向钱谦益道:“眼下在这朝野间,可是有不少人说朕倚重厂卫,钱卿也是这样想的吗?” “没有!” 钱谦益心下一惊,忙开口道:“臣从来就没这样想过,臣觉得陛下从未有倚重厂卫,就是……” 尽管钱谦益私下不止一次,当着很多人的面批驳厂卫横行,这对国朝不利的言论,但眼下是什么场合,除非他脑袋叫驴踢了,才敢讲这些话惹恼天子。 讲这些话的时候,钱谦益身上开始冒出冷汗,心思活泛的他,总觉得天子讲这些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 “还是钱卿敢讲真话啊。”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钱谦益道:“国朝就需要钱卿这等肱股,说起来,朕没有圈选吏部尚书一事,与钱卿也有些关系。” 嗯? 钱谦益生出疑虑,他不知天子讲此言何意,莫非天子有意让他出任吏部尚书? 这让钱谦益心底火热起来。 “可惜啊…朝中没人能理解朕心啊。” 朱由校神情怅然道:“罢了,既然是这样,那钱卿就暂擢礼部右侍郎吧,不过朕要以中旨的名义颁布,钱卿可愿奉诏进礼部做事呢?” “臣叩谢天恩!!” 突闻此事的钱谦益,哪里来得及细想这些,当即就作揖行礼道。 不过在钱谦益的心底,也跟着生出一个想法。 倘若自己能斡旋时下朝野舆情,那是否就能得到悬而未决的吏部天官之职? 哪怕这个机会很小,可不试试如何能知道呢? 这个想法在钱谦益心中生出,就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 “上钩了!!” 而就在钱谦益思虑之际,天子的声音让钱谦益回过神来,就见天子坐在锦凳上,操持着鱼竿拖拽,太液池内泛起道道涟漪,身旁服侍的几名宦官,犹豫着不敢上前,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渔抄。 这是机会啊。 见到此幕的钱谦益,丝毫都不带犹豫的,先是朝天子作揖一礼,随后便朝那宦官跑了过去。 这大冷的天儿,天子来西苑垂钓,眼下垂钓到了,自己要能帮天子捞上来,那必然能博天子一笑啊。 想着这些的钱谦益,在抢过渔抄后就转身跑来,这令几名轮值的大汉将军,目光警惕的看去,手放到了雁翎刀刀柄上,王体乾更是下意识朝御前走去。 “陛下,臣来帮您~” 只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钱谦益拿着渔抄跑来时,话还没有说完,竟怪叫一声向前摔了下去。 就听噗通一声,钱谦益径直栽进太液池里,冰冷刺骨的水,让钱谦益忍不住惊呼起来:“水太凉!!” 你这老小子。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嘴角微微上翘,望着在水里挣扎的钱谦益,心里冷笑起来,但嘴上却说道:“快,救钱卿上来,水太凉!!” 钓鱼台瞬时乱作一团,此刻根本就没人留意到,钓鱼台地面为何会湿漉漉的,只是先前有所疑虑的王体乾,瞧见掉进水里的钱谦益,似乎有些明悟天子为何让他泼洒地面了,难道是天子对钱谦益有不满?还是对东林党有不满? 只是诸如这些想法,王体乾也只敢在心里面去想想,真让他讲出来,那是断然不敢的事情,甚至他还要忘记此事。 第111章 蓟辽总督 翌日。 “哈哈~” 想起昨日西苑之事,钱谦益狼狈之象,朱由校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这令御前服侍的王体乾感到诧异。 “皇爷是想起什么趣事了?”王体乾捧起茶盏,递到朱由校面前,笑着说道:“这还是奴婢第一次见皇爷笑的这般开怀。” “想起件有趣的事。” 朱由校摆摆手,没有接王体乾所递茶盏,然心里却生出感慨,是啊,从清算内廷开始,在过去数月间,自己都很少笑过。 面对这糟心的局面,烂透的世道,朱由校哪有闲情逸致想别的,唯有加快布局谋势,力求从快破局。 “田尔耕他们来了没?” 朱由校看向御案上的一摞奏疏,眉头微蹙起来。 “来了。” 王体乾忙低首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把钱谦益这等道貌岸然之辈,特擢到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关键是以中旨的名义颁布,这藏有朱由校的政治谋划。 一场暗藏玄机的廷推,让朱由校洞察到很多不寻常,圈选户部尚书,暂搁吏部尚书,这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既然外朝可以拿来搅局,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同样可以。 吏部天官本就带有特殊滤镜加持,谁要是能坐上该位,那么在朝地位、权势、话语权都将在无形中增幅很多。 稍稍藏着些私心,在吏部天官这个位置,四品以下有缺的职官,是可以安排些的,毕竟这些位置吧,谁做不是做呢? 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不被人抓住谋私把柄,表明一切皆为公心,那安排一些亲近者,去要害衙署任职,就是合理合法的。 为何东林党可以在短暂的泰昌朝势起,根源就在于拿下了吏部天官,四品以上向光宗皇帝频频举荐,四品以下按制擢选,神宗皇帝在世时,朝堂也好,地方也罢,可都空缺有大把职官,这简直就是一场狂欢! 而无法复刻的一月驾崩两位天子,尽管出乎多数人预料,却也令时局更乱了,而善于操控舆情的东林党,一边弹劾首辅方从哲,积极倒方,继而转移各方注意,一边安排人手,积极进京任职,继而实现抢夺权柄,不过这个局正被朱由校一点点破掉。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本质上来讲都是一类,即为背后代表的特权群体,通过在朝掌握权柄,操控舆情,继而不断谋取私利…… “暗查在京态势一事,两位卿家做的不错。”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被召来的田尔耕、许显纯二人,语气平静道:“不过还需更清晰些才行,将涉足京城各业的商贾,背后都站着那些人,都要给朕清楚的查出来,活跃在京城的那些清流、读书人等,究竟是出于那些目的去频频议论朝政,妄想在民间掀起舆情,还有京城及京畿的诸产,到底有哪些人持有,这些都要给朕查清楚。” 原本生出喜悦的二人,听完天子所讲,那点喜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禀陛下,如若想查清这些的话,恐旗校……”田尔耕犹豫刹那,上前作揖行礼道。 “人手不够那就招。”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锦衣卫所辖北镇抚司,仅靠现在这点人手还不够,同样单靠一镇抚使也不够,朕打算新设几位副镇抚使,两位卿家过去办差有功,就特擢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吧。” 一句话令二人兴奋起来。 北镇抚司的特殊地位,凡在锦衣卫当差的都懂,谁执掌着北镇抚司,那谁在锦衣卫的话语权就重。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一般司法机构,这是何等的特权啊。 “别高兴的太早。” 朱由校继续道:“朕要先言明一点,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朕要的是踏实,能干,忠心的良家子,这是朕给锦衣卫新定的规矩,要是敢叫朕知道,有谁敢践踏这条规矩,那到时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 “臣等明白。” 二人当即跪倒在地上,叩首行礼道。 涉及锦衣卫的改制,随着骆思恭奉诏离京,参与清查皇庄皇店一事,就在悄然间被朱由校推动起来。 锦衣卫就该是把锋利的刀,不受外界各种因素的影响,不被外朝文官群体拉拢,只听命于皇权,除了服从,就是服从! 想要实现这一整体构想,就必须要做到内部制衡,长效监督,一个权力构架分明,所涉领域不同的锦衣卫,才能满足朱由校的需求。 如此一来的话,即便锦衣卫内部出现败类或投机者,也能保证锦衣卫不变质,依旧是那把锋利的刀。 骆思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暂时来看还是能用的,毕竟有不少事情需要其去办,不过安插一批人手,不叫骆思恭独掌锦衣卫,避免锦衣卫变质,就是朱由校要去做的事情。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管怎样改,怎样调,那都是大明天子一句话的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插手或干预。 锦衣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这些个厂卫势力,那都是朱由校手里的刀,今后要针对不同的事情,来亮出最锋利的一面! “皇爷,兵部左侍郎王在晋回来了。” 一名宦官低首走进东暖阁,恭敬的作揖行礼道。 “宣王在晋来见朕。” 朱由校回道,随后看向田尔耕、许显纯,“朕讲的这些尽快落实下来吧,今后有事可向御前呈递密奏。” “臣等遵旨。” 二人再拜道,即擢升北镇抚司副镇抚使,又能向御前呈递密奏,二人内心的喜悦,是无法言表的。 他们已获天子信赖和倚重,这也代表他们在锦衣卫站稳了脚跟,而且就算骆思恭归京了,也无法压制他们在锦衣卫的话语权,这对二人来说太重要了。 对于田尔耕、许显纯所想,朱由校并不在意,关于锦衣卫,二人的任免只是个开始,今后还会有一批人上位,制衡就要做到多方制衡,厂卫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想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不被底下人营造的信息壁垒蒙住双眼,就要形成多方有效获取。 “王卿,朕要以辽事危急为名,颁中旨擢你以兵部左侍郎领蓟辽总督,加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衔,赐王命旗牌,总督顺天、蓟州、保定、山海关等处军务,你可敢领旨?” 王在晋前脚刚赶来东暖阁,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令他心惊的话,这是王在晋匆匆奉诏归京前没想到的。 只是王在晋哪里知道,为了能让他上位蓟辽总督,朱由校才暂时搁置吏部尚书,将钱谦益擢为礼部右侍郎,当然朱由校还藏着别的政治谋划,比如设法分立东林党,不过这些无需对王在晋提及,眼下朱由校想聊的是蓟辽总督之职! 第112章 君臣奏对 蓟辽总督、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三尊地方要职,随便拎出一位都是封疆大吏,朱由校充分了解相关奏疏和案牍,逐步梳理出这些职官的权责构架,这也令朱由校很是感叹,就权力制衡、以文制武、避免独大、预防藩镇这一块儿,大明所定的统治制度的确很强,但也注定一些问题附生。 “王卿此前奉诏暗查蓟密永等处,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所想,恐不是向御前呈递密奏,就能悉数明确的吧?”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着面色惊疑的王在晋,语气平静道:“当前在这朝堂之上,不少人嘴上关心辽事,喊着响亮的口号,要提防建虏,要镇压叛乱,要解决辽局,可是付出行动的有吗?” 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笑意,就当前的大明庙堂,位居高位的衮衮诸公,哪些是心忧社稷、心系天下的,哪些是空谈误国、钓誉沽名的,朱由校看的很清楚,不过心里清楚归清楚,有些事情却只能稳扎稳打。 官场上的风气坏了,那绝非朝夕间就坏掉的,必然有一个过程堆叠,所以想逆转败坏的风气,同样非朝夕间能办到的。 “朕知道,卿家若是接下这封中旨,接替文球就任蓟辽总督,势必会被不少人诟病,甚至指摘群攻。” 朱由校撂下茶盏,继续说道:“但是朝廷没有时间了,在辽地,大明与建虏必有一场大战,此战必将影响辽地格局。 大明若胜,则依托辽地优势逐步反制,继而分步镇压建虏叛乱。 大明若败,则将丧失在辽的战略主动,建虏必将在辽长驱直入。 此战何时会打朕不清楚,但朕清楚一点,建虏定不会给朝廷太久时间,拖得越久,他们所掌优势就越少。” “陛下是想要整饬关内吗?” 王在晋神情严肃起来,向朱由校作揖道。 “知朕者,王卿也。”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没错,朕是有这个打算,但整饬关内一事,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般简单的。 这必将是一个漫长过程。 不过在那一战打响前,朕希望王卿能将诸兵备道先整饬出来,客军援辽,朕已经不抱希望了。 辽地治下太过复杂,不过朕对熊卿有信心,辽事重担,不能独靠熊卿一人担着,朕要分担,王卿也要分担。 直隶境的诸兵备道能整饬出来,则供应辽前战事所需粮草辎重,就能得到保障,力保前线厮杀的大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与建虏交战。” 辽事有太多的人掺和,就注定内在的复杂性,想要确保辽事的安稳,想要确保辽地的安稳,就必须要收权才行。 朝堂上,地方上,凡是有些职权的,与之有相关联的都能插两嘴,伸一脚,那辽事到底该听谁的? 萨尔浒一战大明败的不冤,连思想都没有统一,你一言我一语,遇到实际问题就推诿拖沓,遇到务虚问题就张牙舞爪,这一战不败都天理难容,只是这一败,令无数健儿战死沙场,令无数百姓命丧黄泉…… 同一时期下的建虏,内部同样有分歧和矛盾,甚至也比较尖锐,可是当外部出现威胁时,建虏上下皆能紧密围绕奴酋努尔哈赤而动,这是大明比不了的。 “陛下英明。” 王在晋神情动容,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行跪拜之礼,“依臣之愚见,辽事不仅在外,更在内,想要镇压建虏叛乱,就必须要?力同心,整军备武,整饬各处,唯有这般方能镇压叛乱。” “卿家请起。” 朱由校站起身,朝王在晋走去,弯腰搀扶起王在晋,“朝堂上的事情,有朕在,哪怕秩序混乱,朕也有信心把控好。 辽前有熊卿在,朕也安心。 唯独蓟辽总督这个位置,朕不放心啊,尽管文球做的很稳,可进取心太差,太多问题没有解决。 像卿家呈递的密奏,言明各处卫所糜烂,诸镇武备松弛,朕知晓这些后,可谓是寝食难安啊,如若建虏绕开辽前,不求在辽地与朝廷交战,而取道蒙古,甚至说服蒙古各部,闪击京畿,那到时朝廷必危啊!!” 王在晋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王在晋是了解军务的,是清楚这种可能真要出现,将会给大明带来什么,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万一呢? 大明的江山社稷,岂能用万一来报以侥幸? “朕这里有份名单,朕希望他们能出任诸兵备道。” 在王在晋惊疑之际,朱由校转身朝御案走去,拿出一份名单,“先把诸兵备道梳理清楚,再设法整顿卫所,甚至必要时可裁撤部分卫所,确保对辽输送的绝对安稳,而待辽地那一战真打起来,朝廷能取得终胜,则可携辽前大胜之威,再谋整顿蓟密永诸镇边军要务,其中利害,卿家能明白朕心吗?” 王在晋神情有些复杂,似天子所讲的这些,他要真的去逐一落实,那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原因很简单,此举无疑会动很多人的利益,这一刻王在晋有些踌躇,更夹杂着犹豫,本身事情就难做,说梳理诸兵备道,那卫所安稳,边镇安稳,是不是也要兼顾到?可在拖欠军饷的前提下,各处士气不振,军心不稳,如何能确保他们的安稳呢? 这就是大明最难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说动了某处,其他就没有任何反应,坐看变动产生。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啊。” 朱由校感慨道:“如果人人都只在乎名,在乎利,而忘了天下,忘了社稷,那大明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啊,辽地叛乱,那将只是个开始,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等着。” “臣…愿领旨。” 王在晋不再迟疑,眼神坚毅起来,郑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哪怕再难,臣也定粉身碎骨,为大明社稷尽忠,为陛下尽忠!” “好,好。” 朱由校搀扶起王在晋,“能听到卿家之言,朕心甚慰啊,卿家放心大胆的去做,有朕在,绝不会让卿家受半点委屈。” 明确新任蓟辽总督人选,收缩部分涉辽职权,这是朱由校针对辽事的重要一环,朱由校要将蓟辽总督辖区,打造成供应辽前的大后方,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职责,至于辽地,有了辽东经略,就不可能再有辽东巡抚,两者是断不能共存的,大明要打赢镇压建虏这一战,在镇压叛乱的进程中,要逐步解决辽地滋生的弊政! 第113章 魏忠贤归京 “这天是愈发的冷了。” 魏忠贤撩起车帘,感受到吹来的冷风,嘴角微微上翘,“京城的年味儿也浓了,掰着手指头算算,再有二十多日就该过正旦了,过的可真快啊。” “督公说的没错。” 车驾内,随行的李承尧笑道:“这算算日子啊,督公奉诏离京快两个月了,皇爷交代的差事,算是顺利的办下来了。” “是都给办下来了。” 魏忠贤松开车帘,忍不住轻叹道:“不过办的不圆满啊…大名府查抄的差事,交由锦衣卫来办,多半要被昧掉一部分。” “督公,这也是没办法啊。” 李承尧收敛笑意,出言说道:“过去清查皇庄皇店,一直都辗转北直隶境各地,别说是人了,即便是善跑的马都吃不消,要说那骆思恭招的旗校,有些就不配待在锦衣卫,就是地痞……” “这些话就别说了。” 魏忠贤摆摆手道:“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别多找理由搪塞,等进了宫见到皇爷,该如实禀报的,就要如实去说。” “督公,大名府……” 李承尧有些犹豫道。 “如实禀报。” 魏忠贤神情严肃道:“这一路抓的人太多了,锦衣卫旗校都紧绷着,不给他们喂点肉吃的话,只怕要反咬一口。 但此事不是我等能决断的,可事情又急,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想着瞒,皇爷最厌恶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是。” 李承尧心下一紧,当即应道。 “督公~” 原本行驶的车驾停了,一名厂番站在车驾外,手里拿着一摞纸,低首道:“卑下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嗯? 魏忠贤眉头微蹙,这次归京他是低调回来的,骆思恭还在大名府,李永贞还在天津三卫,随他进京的数十众厂番,个个都是他挑选的,这刚从广渠门进城没多久,距紫禁城还要走一阵子,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眼神示意李承尧。 “拿进来。” 李承尧心领神会,对车驾外说了声,就探身朝前走去,掀起布帘,就接过那厂番递来的东西。 “皇明时报?” 从李承尧的手里接过,瞧着眼前的东西,魏忠贤眉头微蹙起来,这是做什么的?他离开京城前,似乎并没有此物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这座大明的都城,在悄然间也出现些变化,生活在天子脚下的群体,或许感受并不是很强烈,但对进京的群体来讲,这种感受却比较强烈。 冷风呼啸,吹起的尘土飞扬,相较于京城内外诸坊的熙攘,紫禁城却依旧是那样的安静。 乾清宫。 东暖阁。 “看起来钱谦益还是挺会来事的嘛。”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所持那封奏疏,“蓟辽总督一事算没有意外了,王卿他们都离京了吧?” “禀皇爷,都离京赴任了。” 在旁服侍的王体乾,忙低首作揖道。 “那就好啊。” 朱由校神情感慨道,又瞅了眼所持奏疏,嘴角露出一抹嗤笑,打蛇就要打七寸,不然事情很难办成。 先前朱由校还在思索,该如何换下蓟州、昌平、永平、密云、霸州等诸兵备道职官,叫杨嗣昌、梁廷栋、吴阿衡、陈新甲这批被特召进京的人安排到这些地方,一方面整顿各兵备道,为天启元年那一战谋划,一方面积攒些资历,为今后深化整饬谋势,紧接着就发生了吏部、户部尚书请辞之事,在这场别有心思的谋划中,朱由校算是尝到任外朝局势云起,独内廷而岿然不动的甜头。 “机会,朕都给你们了,是否能通过考验,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想起杨嗣昌、梁廷栋这些人,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暗暗道:“想在仕途上有所晋升,不拿点真本事来,是不行的,努尔哈赤,这次朕一定要叫你把门牙崩掉。” 辽左那一战,始终牵挂在朱由校的心里,其做的种种,都是在为那一战谋势,辽左要是能保住,大明能在战场上战胜建虏,哪怕战死一批健儿,只要能站稳脚跟,这危局就算破开了。 “曹化淳归京有几日了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王体乾道。 “禀皇爷,有几日了。” 王体乾低首道:“不过涉辽的见闻,曹化淳还没递到司礼监。” “看来辽地的情况,比朕想的要复杂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那批召回的镇守太监呢?” “都给大内行厂收押了。” 王体乾道:“在京的产业都被抄了,连带家眷都被逮捕了。” “一帮蛀虫。” 朱由校冷哼道:“辽地有今日之乱象,就有他们肆意妄为的成分。”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用得好了,能辅佐皇权制衡外朝,用的不好,就会引发一系列矛盾,对内廷的深化改革必须要稳扎稳打,既然内廷养了那么多太监宦官,朱由校就一定要发挥好奇效才行。 “皇爷…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魏忠贤已归京。”一名宦官匆匆走进东暖阁,恭敬的作揖禀道:“眼下就在乾清门外恭候。” “魏伴伴回来了?” 朱由校嘴角微扬,淡笑道:“魏良卿今日在乾清宫轮值吗?” “禀皇爷,魏良卿今日轮值,眼下就在殿外。” 王体乾微微低首道。 “叫他去传召魏伴伴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奴婢遵旨。” 说起来清查皇庄皇店一事,进行了两个多月,即便朱由校也没想到会那么快,毕竟北直隶境内的皇庄皇店可不少。 不过嘛。 此事是魏忠贤亲抓的,朱由校也就不那么奇怪,眼下涉及内廷的部分整顿,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朱由校也很是好奇,这一批批硕鼠被逮捕后,究竟能让内帑增加多少创收? 想要知晓这些情况,只怕还要再等些时日,毕竟盘查也是需要时间的,魏忠贤从地方归京,也让朱由校在考虑着,要不要将一些事情落实下来,毕竟魏忠贤这把好刀,要是不饮血的话就太亏了。 第114章 造个阉党 一场涉及吏部、户部要职的廷推,令朱由校看透大明中枢的权力特性,更是看清朝中诸党各派的本质特点,围绕权力展开的争斗和博弈,必然是刀光剑影的过程,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翌日。 乾清宫。 “清查皇庄皇店一事,魏伴伴做的很好,朕很是欣慰。” 朱由校负手前行,在正殿前溜达散步,魏忠贤恭敬的低首伴驾,聆听天子所讲,“北直隶治下的皇庄皇店,可以被厂卫逐一清查,揪出那些硕鼠败类,而地方没有出现大的波动,这点,魏伴伴是有功的,朕都看在眼里,也在心里记着。” “能为皇爷分忧,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魏忠贤态度恭敬,低首表态道:“奴婢能有今日,那都是皇爷给的,奉诏清查皇庄皇店一事,本就是皇爷下的旨意,很多事宜都是皇爷定的,奴婢不过是跑跑腿,这些在奴婢看来不算功,而是本该去做的差事。” 成熟了。 长进了。 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魏忠贤讲的这番言论,让朱由校看到他的变化,这跟当初相比改变不少。 拿大名府治下的掌庄掌店太监,巧取豪夺来的浮财,去安抚那些躁动的心,似田亩这类不动产皆掌控好,这点财朱由校还是能舍得的。 昨日魏忠贤低调回京,朱由校虽说召见了魏忠贤,不过却没有具体聊什么,反而让其侄魏良卿陪着魏忠贤,名义上是叙叙旧,实际却是给魏忠贤一个缓冲,令其了解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朝野间存在哪些变化。 “起来吧。” 将东缉事厂的驻地,明确定在外城东坊一带,着魏忠贤招募良家子选练厂番,朱由校还藏着别的心思。 “是办差不假,可同样是办差,难道就可以一概而论吗?” “朕听说魏伴伴在负责清查皇庄皇店的间隙,还不忘读书识字?”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 朱由校虽说瞧出来了,不过却也没有讲出来。 朱由校给其的站位定性,就是清算和锄奸,凡违背大明法纪,背叛大明者,无需惊动军队镇压,皆可派东缉事厂负责,若想将这一站位定性有效履行,那么东缉事厂就必须拥有武装力量,比朱由校眼里的军队要弱,比地方势力要强,规模控制在可控范畴内。 东缉事厂在宫外的驻地,就设在外城东坊的法华寺一带,该修驻地就修,该募厂番就募,所需钱粮由内帑直拨即可。” 人啊,一旦开始有了想法,就难免在心底算计什么,想的多了,就难保不会受影响做点什么。 “喏。” “魏忠贤,你可别叫朕失望啊。” 这样的人要么一辈子被踩在泥里,一旦有朝一日能势起,那必然是非凡的。 东缉事厂,今后还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奉诏离京的那批厂卫,一直处在高压状态下,不敢懈怠的辗转各地办差抓人,见到种种奢靡生活,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绝对是不现实的事情。 而像理想、理念、道义、操守这些,那是活在这世上的附加增值,连温饱都顾不上,谁会去想这些? 想将东林党解决掉,想将齐楚浙党解决掉,不是杀一批批官员就能解决的,他们背后站着的利益特权群体不解决掉。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魏忠贤说道:“该领的功不要推辞,不该想的功别去算计,锦衣卫的事情,朕知道了,骆思恭哪儿都好,就是这里太活泛,人啊,心思一活泛,就涉足的因果多了,因果一旦多了就会生出顾虑。” 现在这点人手,连锦衣卫三成都不到,这不好,京畿涌进大批逃难的辽民,魏伴伴就择良家子遴选吧。 朱由校淡笑道:“不过有句话,朕先前给田尔耕他们讲过,今天也给魏伴伴说一遍,朕眼里的东缉事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进的,规矩既然定下了,那不管是谁都不能逾越,东缉事厂是大明的,是朕的,若连规矩都不遵循,那就是土匪窝。” 让骆思恭坐镇大名府,负责后续查抄诸事,而自己先行低调回京,这未尝没有藏着给骆思恭挖坑的嫌疑。 大名府的事情,朱由校知晓了,不过朱由校没觉得魏忠贤做错什么。 驭人之术就是这样的。 那就是叫外朝的部分文官,瞧出魏忠贤掌握的权势,开始在暗地里靠拢魏忠贤,继而在朝形成一股势力。 魏忠贤办的这件事,就极好的体现了这一点。 何况真要去成片的杀,大明必乱,首当其冲遭难的就是京畿,而在背后捣鬼的必是东南诸省,这里是大明没有真正解决的区域,这里已开始萌生所谓资本萌芽的区域,这里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回东暖阁的途中,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眸中闪过坚毅神色,心里暗暗道:“朕希望你能聚一批阉党,这样,朕的有些谋划,就能通过所谓阉割的阉党,来逐步推动起来,能对付道德双标的,必是狠厉的利己投机派,帝党,还是别沾染这些的好。” 魏忠贤当即跪倒在地上,强压心底的惧意,叩首行礼道。 “是。” 魏忠贤倒显得有些扭捏,陪笑道:“皇爷先前讲过,在司礼监当差,不识字不行,不读书不行,奴婢进宫前家贫,没有机会去学这些,蒙皇爷信赖,叫奴婢提到司礼监,奴婢愚钝些,就想着能否勤能补拙,今后能更好的为皇爷办差分忧。” “这是好事。” 魏忠贤当即作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的。” 即便没了这些党或派,那还是能捧起新的党或派的。 “皇爷之言,奴婢定铭记于心,时刻牢记。” “魏伴伴做事,朕还是放心的。” 外朝形成的那些斗争和博弈,不是杀一批人就能扼杀的,只要有人做官,只要想掌权,只要想谋利,那就会一直持续出现。 魏忠贤低头不言,然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思想在朱由校看来是很奢侈的,没有达到一定的基础,就别去谈这些。 魏忠贤再拜道。 事情是那样的事情,如何在合适的契机下,讲出自己的想法,那对底下人就会有不同感受。 “奴婢遵旨。” 男人嘛,活于世为了什么? 真要溯本求源下,无非是为权财色,嗯,再多加个名。 朱由校是倚重厂卫不假,但他不希望厂卫合流,锦衣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这都是他手中的刀,朱由校想要看到的,是彼此间存在竞争,这样在具体做事时,才能有相应的成效。 魏忠贤对待人心看的很透,没有自阉进宫前,就是混迹地方的无赖,可谓见惯了世态炎凉,而发狠进了宫后,怀揣着想飞黄腾达的想法,却被现实狠狠蹂躏着,可谓领教了人情世故。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魏伴伴先去忙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伸手轻拍魏忠贤肩膀,“这个习惯要保持好,对了,东缉事厂所辖厂番,也该扩扩了。 想让马儿跑,就要勤喂草,这不是单靠晋升就够的,财富也是重要一项。 透过现象去看本质,面对势起的东林党,已然势颓的齐楚浙党等派,被打败,这是必然的趋势,纵使先前他们也曾势起够,但是靠利益凝聚的区域派系,没有坚定的思想,注定是无法长存的。 齐楚浙党等派的兴衰,东林党的兴衰,就是这么回事。 朱由校筹谋的帝党,真正在朝堂,在地方双面开花前,这段权力交接期,需要有人能抗衡东林党,满足朱由校分批点杀,继而将影响力传导到地方的政治需求,阉党,无疑是最好的替代品! 任何一项涉及国计民生的政策,那都不是说推行就推行的,在前期必然有复杂的争斗和博弈,毕竟政策是靠人推行的,没有人,那政策就可能变成敛财工具,就可能变成害民暴政…… 第115章 选秀?那就选吧 “朕知晓诸陵卫存有问题,却也没料到问题竟然这般严重!” 朱由校将所持奏疏,重重拍在御案上,眼神凌厉的看向孙传庭,“他们的胆子可真大,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土地,私开煤窑,放印子钱,逼良为娼,私卖职官,盗卖军械,好啊,真是太好了,在他们的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大明竟养了这么多衣冠禽兽!!!” “陛下,诸陵卫的整顿,已是刻不容缓。” 孙传庭神情严肃,抬手作揖道:“臣奉诏随军前去天寿山,亦没有料想到这些,这不止是诸陵卫的问题,天寿山内守备太监,诸陵守备太监,与天寿山守备,诸陵卫职官,内外勾结,所设昌平州诸衙……” 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王体乾二人,听着孙传庭所讲的这些,内心生出别样情绪,他们惊疑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孙传庭,像这样涉及内廷的事情,你一个外臣是奉诏行事的,可也别说的那样直白啊,这要是传扬出去的话,那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哈哈~” 在二人惊疑之际,东暖阁内响起笑声,听到笑声的魏忠贤、王体乾,无不感到心惊,他们都知道,皇爷彻底的怒了。 “魏伴伴~” “奴婢在。” 魏忠贤强压心头惊骇,当即叩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差,如若办不好,奴婢就没脸回京了。” “孙卿。” “臣在。” “喏。” 倘若连这等事情,都不愿意做出改变,去思考为何要他去做,那朱由校如何放心的外放孙传庭? 还是要多多历练才行。 朱由校说道:“整顿诸陵卫一事,卿家要多上心,今后诸陵卫的钱粮军需供应,皆由内帑直拨。” 整顿诸陵卫一事,不是嘴上讲讲那样简单,被抓的那批卫所官,不能代表所有陵卫,要整顿,要安置,要安抚,期间涉及到很多事情,甚至还要跟内廷诸监接触,这也是孙传庭犹豫的地方,不过朱由校却不管这些,事情既然交给?了,那就要办好,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愿意,也要为了办事,把那些情绪压在心底。 供养一支支规模不一的军队,的确是压力极大的,不过在某些事情没有成势前,这笔银子必须要掏,否则如何能逐步整改军务。 “去吧。” 魏忠贤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对于孙传庭的能力,朱由校是知晓的,这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栋梁,是大明未来的国之重臣。 “奴婢遵旨。” 朱由校神情淡漠,看向跪地的魏忠贤,“现在看来啊,魏伴伴是歇不了了。” “臣告退。” 倘若连主见都没有,凡事皆要靠他去说,那就是一群提线木偶,就这等复杂的国情,朱由校想要的不是提线木偶,而是能揣摩圣意,能尽心办差的人才。 “这个钱谦益,真是会摆弄啊。”孙传庭带着惊疑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笑着将奏疏撂到御案上,“罢了,既然他想蓄势,那朕就帮他一把,王体乾,将这份奏疏誊抄,谴内阁,后宫,着方从哲、李太妃他们着办吧。”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诸如此等魑魅魍魉,奴婢斗胆请旨,交由东缉事厂法办。” “皇爷您万莫动气,伤了龙体啊。” 在司礼监值守的太监,匆匆赶来东暖阁,捧着一封奏疏作揖道。 “皇爷,礼部右侍郎呈递奏疏。” 朱由校冷冷道:“魏伴伴,朕就给你半个月,期满,给朕将这批胆大包天的衣冠禽兽,皆押至昌平州法办,朕要叫曾经遭受欺凌的百姓,亲眼看到这帮畜生被一刀刀的凌迟,否则难解朕心头之恨!!” “奴婢遵旨!!” 而这恰恰也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臣领旨。” 孙传庭犹豫刹那,作揖应道。 朱由校淡漠道:“莫要惊扰到地方。” 孙传庭见状,忙作揖道。 “刑部的直隶清吏司,孙卿就暂时不用去了。” “去吧。” 内帑的那些银子,就该花到对的地方,花一两就要有一两的效果,而非被人一笔笔的坑走,揣进私人的腰包里。 不过能力归能力,阅历归阅历,初涉官场没多久的孙传庭,到底是缺少某种圆滑,这种圆滑不代表迎合什么,而是官场本就是这样复杂,倘若事事都表现的那样较真,即便想要办事,那多半也会被掣肘,被压制。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孙传庭道:“去天寿山,给朕把诸陵卫整顿出来,朕会叫秦邦屏抽调部分精锐协助你,诸陵卫暂定员额两千,凡不符合标准的一律裁撤,将他们迁至临近皇庄安置,朕不希望天寿山受到任何惊扰。” 看着作揖行礼的孙传庭,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还是要多历练啊,嫉恶如仇是好事,但不该表露出来。 孙传庭的眉头微蹙。 作为一名文官,尽管初进仕途没多久,在朝地位和资历都不高,然对孙传庭而言,其对厂卫是有看法的。 魏忠贤走了,尽管东厂的多数厂番,还在北直隶境各处,不少是启程归京了,但留在京城的厂番没多少,不过一名合格的下属,是不会向领导者讲这些的,在魏忠贤的心里已想好此事该如何办。 “原本朕还想着啊…魏伴伴刚归京没多久,也该歇歇了。” “被逮捕看押的那批人,不管是内监,亦或是卫所官,都给朕细细审讯,他们还跟谁有牵连,在地方置有多少产,全给朕查出来。” 王体乾当即应道,不过王体乾也猜到何事了,眼下能让后宫插手的事,只怕是选秀立后这等大事了。 事实上王体乾猜的没错,因为朱由校的缘故,朝中变故不断,出现很多风波,使得此事一直被耽搁到现在。 钱谦益呈递这份奏疏,表面是为了社稷根本,实则却是想蓄势,一在朝堂站稳,二在东林党立名,毕竟吏部尚书一职,直到现在还悬而未决呢,朱由校虽说瞧出这些了,不过却没有多说其他。 第116章 巾帼英雄 国朝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于礼制而言,于统治而论,新君御极登基必敕皇后,这直接牵扯到继承问题,大明皇位立嫡立长,这是从明初就传承下来的,或许期间存有风波,不过主脉络是没有变的,这是明祚延续的根本。 朱由校是想做大事的人,面对的国情是那样复杂,面临的形势是那样危急,先前是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面对一帮各怀心思、智近乎妖、精通算计的文官,朱由校敢有丝毫懈怠或贻误,那此前所谋优势就将被削减。 选美也好,选秀也罢,大明定有完善的制度,朱由校无需操心什么,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嘛。 当了皇帝,真要看中哪个女人,直接招进宫就是,朱由校的原则就一条,后宫不得干政,谁要敢触碰这一底线,下场就是死! 午门一带。 “真是奇了。” 宋应星走着,对同行的王徵、毕懋康说道:“为何往火药中添加些白糖,爆炸产生的威力和破坏,竟然能提升那么多,当初陛下提及此事时,下官还心有存疑,觉得此事恐难成效果。” “这些还是要多进行验证,或许才有可能解惑。” “皇爷,秦良玉奉诏进京了。” 就在王徵刚讲完,一道身影匆匆走进殿内,态度恭敬的禀道。 “快宣秦卿来见朕。” “这个的确急不得。” 几人忙低首应道。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体乾道。 “臣等遵旨。” 眼下兵仗局已外移出城,在西山一带修建有诸多工坊,就为了能加快工坊建造,缩短工期,便招募有近万劳壮参与建设,期间王徵他们还根据天子所言,鼓捣出不少协助建设的器械。 可惜燧石的安放,药室的构造,甚至部分构件的锻造,都需要一点点摸索,眼下兵仗局的铳炮匠还是太少了。” 就像滑轮组的出现,便让繁重的搬运差事,变得相对轻松许多,朝野间出现的风波和变化,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兵仗局。 “皇爷,王徵他们来了。” 毕竟想要提升生产力,想要攀升科技,就必须要有术业有专攻的人才,持续不断地去钻研,去摸索,砸进去海量的银子,才有可能见到成效。 王徵神情略带怅然道:“尽管往火药中添加白糖,的确可以提升火药的威力,只是稳定性还是太差,此前去西山和丰台大营,找那些将校和底层将士交谈时,就曾多次聊到此事。 在东暖阁的朱由校,听到王体乾所禀,持御笔的手微顿,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这只怕又是要钱来了。 “朕听说兵仗局下辖的火药厂,近期闹出的动静不小?”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王徵、宋应星他们,笑着说道:“司礼监收到弹劾的奏疏都快堆成山了,这个火药研制有成效了吗?” 宋应星听到毕懋康所言,心里暗道一声,单单从事枪炮铸造的铳炮匠,规模都突破千余众了,这还没算上新募的数千学徒。 朱由校伸手道,随后看向王徵他们,“兵仗局所需钱粮,朕会从内帑直拨,诸卿无需多想其他,就做好份内事就行。” 这还好是抄了一批批的家啊。 “禀陛下,火药研制已初见成效。” 王体乾忙低首应道,然心底却泛起了嘀咕,为何皇爷对王徵他们那样看重?过去的这些时日,只要是兵仗局递来的奏疏,不管是要人,还是要银子,那无一例外都是允准,甚至内廷有司,还要帮衬着把事情解决。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涉及到军工领域的钻研和探索,本就要讲究实事求是,宁可小步慢走,也别猛冲猛跑,朕不需要你们为了见效,就忽略一些客观事实,要吃透,要扎稳,这点到什么时候都别变。” 秦良玉? 王徵、宋应星、毕懋康几人听后,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不是代石柱宣抚使吗?天子为何要召其进京呢? 终于来了。 不少了吧。 摸索出最佳的火药配比,既要确保威力和破坏,还要兼顾到稳定性,是兵仗局要从快解决的事情。” 朱由校眼前一亮,嘴角微微上翘,等待这么久,这位忠于大明的巾帼英雄,总算是赶来京城了,针对川地的布局能推动了。 毕懋康皱眉打断道:“火铳燧发也很重要,如果能解决自生火,摒弃原有靠火折引燃火捻,继而燃发火铳,而采用燧发的形式,直接燃发火铳,那必将是颠覆性的存在。 原则就是一个,兵仗局缺什么就给补什么,像兵仗局下辖的诸匠,不少都是内廷有司跑来跑去聚来的,内廷的一些太监宦官,眼下最怕碰到的就是兵仗局的事,那真是一点都不敢耽搁。 对于王徵、宋应星这些人才,朱由校是尊重的,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那在朱由校眼里都不是大事。 宋应星上前作揖道:“只是其中的一些原理,臣等还没有彻底琢磨透,需要再多次反复的论证,才有可能解决这些问题。” 听到王徵要银子时,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不然又是供养新军,又是扶持军工,靠内帑过去那些储银,根本就撑不了多久。 特别是扶持军工,就必须持续的去砸银子,见不见成效另说,可若是没有资金支持,就断不可能有成效。 “宣吧。” “不止是火药。” 朱由校也不是万能的,或许在科技这条路上,一些见识和眼界要开阔些,但那也仅限于务虚层面,真正到实操层面,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知晓的脉络主线讲明,把他知晓的种种讲明,至于具体的钻研和探索,还需王徵、宋应星他们去具体去做。 “喏。” 王徵、宋应星他们此次进宫,一来是将整理的各项问题,都逐一向朱由校禀明,以求能得到些许解惑,二来嘛就是要银子。 “喏。” “臣等遵旨。” 在朱由校的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大明,辽东的事情要干预,西南的事情也要干预,其实对大明而言,除了建虏这一心腹之患,还有不少心腹之患,而西南治下的土司群体,是朱由校必须设法解决的。 第117章 论道西南 “臣…代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已近五旬的巾帼女将,朝自己行跪拜大礼,身上所着的那套甲胄,衬托出秦良玉别样气质,朱由校的心头莫名一酸。 大明亏欠秦马两家太多! 当初见秦邦屏、秦民屏几人时,这种情绪还不是特别强烈,然而在见到秦良玉时,这种情绪却异常强烈。 秦良玉对待大明,那绝对是忠烈! 放眼望去,在大明统兵的将校中,可以让朱由校绝对信赖,断不会做背叛大明之事,秦良玉绝对在其中。 “秦卿快快请起。”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秦良玉走去,此幕却令王体乾他们倍感心惊,自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接见那么多的外臣,纵使是当朝首辅方从哲,亦或英国公张维贤,都没见天子这样过。 但是今天,就在这东暖阁内,石柱土司秦良玉,却得到天子这等殊荣,关键秦良玉还是女流之辈。 王体乾他们的惊疑是不加遮掩的。 这实在太罕见了。 朕今日想跟秦卿聊的,是四川,准确的来讲,是川东的一些土司,这封密奏秦卿先看看吧。” 新君这是怎么了? 秦良玉的娥眉微蹙,朱由校表现出的态度,让秦良玉惊疑之际,心底却略生不措,当初新君谴内监赴石柱,急召秦良玉进京时,秦马两族的人都生出担忧,说什么的都有,最后还是秦良玉力排众议,安排好一应事宜,就随内监赴京了。 朱由校扯了个谎,开口道:“朕也存有这等疑虑,此事真假难辨啊,朕初登大宝,对大明不少地方了解还不多,如若是别的地方,朕或许不会顾虑什么,可唯独该地不同,所以朕思前想后,才急召秦卿进京。” 近在咫尺的天启元年,将会先后爆发两场战争,对大明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一场是辽左之战,一场是奢安之乱,特别是后者,在史料记载的很少,然造成的威胁和影响,却使大明损失极大。 “陛下~” 天子对四川顾虑,秦良玉知道是怎么回事,播州土司杨应龙叛乱,那一战对西南地界的影响太大。 “秦卿莫急。” 朱由校若想平稳住大局,不让大明继续乱下去,就必须逆转这两场战争走势,务必保证大明不会败。 特别是四川,出川之路太过于险峻,真要有任何突发战况,即便是八百里加急呈递进京,这一来一回浪费掉的时间太多。 朱由校摆手打断了秦良玉,眼神坚毅道:“朕此前急召秦卿进京,不是为了辽事,辽地局势尽管复杂,但有熊廷弼经略辽东,朕也逐步掌握情况,建虏虽强,但想肆虐辽地,还是很难的事情。 而在这一整体构想下,辽东必须由熊廷弼坐镇,四川必须有秦良玉掌兵,至于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战争所需,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角色,给予绝对的信赖和支持,力保战局可以改变。 “陛下折煞臣了。” 毕竟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就是遭内监陷害进狱而亡的,这笔仇深深埋在秦良玉的心中,也埋在秦马两族心里,特别是马家,尽管秦良玉他们没有做出格之举,以讨要一个说法,可刺却在啊! 从天子手里接过那份奏疏,秦良玉忍着惊疑去看,只是里面的内容,却令秦良玉感到心惊,川东的土司之中,竟有人密谋造反? 在秦良玉疑虑之际,朱由校却皱起眉头,看向王体乾他们,“给秦卿斟茶,快去尚膳监传膳,明知秦卿不远千里,奉诏赴京见朕,连这点礼数规矩都忘了!!” “陛下,这封奏疏是何人所呈?” 惊疑的岂止是秦良玉,王体乾这帮内监无不惊疑的退出东暖阁,该斟茶的去斟茶,该传膳的去传膳,东暖阁外好不热闹。 一旦败了,口子就会被撕开,大明的威仪和脸面,就结结实实的被踩在地上。 “下去。” “是锦衣卫的暗桩。” 建州三卫的建虏即便再强,也不可能战胜大明天军啊,万历朝的三大征余威,令很多人都不相信,大明会败给区区建虏。 辽东也好,四川也罢,相隔京城千余里之遥。 说着,朱由校便朝罗汉床走去,秦良玉强忍惊疑,低首跟在天子身后,秦良玉想过不少面圣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想到这个。 “秦卿可能不知,时下朝局混乱,辽地人心惶惶,朝廷已无多余精力顾及其他。” 难道辽事又生变故了? 可是看天子的状态不像啊。 讲到这里时,秦良玉却没有再说下去,站在秦良玉的角度,她反而觉得这封奏疏是有意挑拨。 朱由校皱眉看向被撞倒的王体乾,冷冷道:“给朕在殿外守好,任何人不得靠近。” “奴婢等死罪。” “秦卿,快坐。” 对于辽东的一些情况,秦良玉是知晓的,萨尔浒之战的惨败,最初在传开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朱由校却笑着安抚道,然后打量着秦良玉,尽管已年近五旬,但秦良玉却不见老态,似这个年纪,正是统率大规模军队的最佳年纪,不似年轻时那般易冲动,自身经历多了,阅历和眼界皆够,不似年迈时那般优柔寡断。 面对天子的呵斥,王体乾他们纷纷跪地,这令秦良玉顿感心惊,就要开口说什么时,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大明非但败给了建虏,而且还是惨败! 秦良玉也是这样。 当真是天佑大明! 在四川那等险要之地,能有秦良玉这等擎天柱,来替朝廷统兵镇守,那祸乱西南的奢安之乱必能镇压。 “秦卿无需这般。” 秦良玉默言。 朱由校笑着说道:“秦卿能来京城,朕心甚慰,来,有什么话,咱们君臣坐着聊,那套俗礼就别再弄了,不然朕就不高兴了。” “臣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奴婢遵旨。” 朱由校伸手示意秦良玉坐下,继续说道:“朕当然希望此事是子虚乌有,毕竟大明经受不起任何变故了,如果在四川那边,真敢闹出叛乱的话,那对大明的影响太大,辽东的叛乱还没镇压下来,西南就跟着乱起来,朝廷如何自处?天下如何看待朝廷?” 然而事实就是这般残酷。 秦良玉娥眉微蹙,脑海里快速思索着,川东地界的那些土司里,究竟谁暗藏祸心敢行叛乱之举。 “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 此刻,秦良玉就要跪倒在地上,朱由校见状,忙从罗汉床上起身,搀扶住秦良玉,“秦卿莫要这般,朕知秦卿的心情。” “想必在秦卿的心里,有疑朕为何急召秦卿进宫吧?” 王体乾忍着疼痛,忙匍匐应道,随后便匆匆退出东暖阁。 同样心惊的还有秦良玉,当朱由校走到秦良玉跟前,伸手搀住那冰凉的臂甲,顺势就托起秦良玉,这让秦良玉忙低首道。 这不可能吧! 心惊的秦良玉,拿奏疏的手微颤,以至王体乾捧来茶盏都不知,秦良玉猛然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时,却没有留神到身边,竟将王体乾撞倒在地。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收敛笑意,看向虚坐的秦良玉,神情正色道:“一场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令我大明精锐损失惨重,丢掉不少的辽疆,使得建虏能趁此战之胜,得以整合辽左一带势力,辽事,在陡然间变得危急起来。” 秦良玉神情严肃起来。 在各处驿站停歇时,也没有听到这些啊。 秦良玉想了想,讲出心中所疑,“在臣奉诏离开石柱前,川东地界并没有异状,如若此事是真,那朝廷要尽早干预,可如若此事是假……” 说着,在秦良玉惊愕的注视下,朱由校找出那份他事先编纂的奏疏,想要有效干预奢安之乱,就必须要让秦良玉相信,四川肯定有叛乱发生,不然很多事情都铺不开,甚至会让秦良玉怀疑,自己可能是想针对石柱宣抚司。 看来是成了。 瞧见秦良玉流露出的神态,朱由校心下一定,只要能够让秦良玉相信此事,让秦良玉知晓他这位大明天子不是想对付石柱,而是想重用她镇守四川,那奢安之乱的前期干预,才有可能谋划成。 要是能在叛乱之初,就将奢崇明这厮解决掉,后续可能席卷西南的奢安之乱就能提前镇压,如此大明在西南地界的处境,就可以相对改善很多,甚至为后续改土归流谋势。 第118章 大明之擎天柱! 大明在西南地界,历史遗留问题之多,阶级矛盾之复杂,宗教信仰之严峻,是让朱由校倍感头疼的。 想要着手解决西南现状,这一点都不比解决东南简单多少,大明的烂摊子太多,多到朱由校必须慎重看待全局。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的眼界和心胸,可不止一个建虏,时下的建虏尽管很强,但也仅限于军事层面。 即便无法一战灭掉建虏,但要是能逐步剪除掉建虏羽翼,实现对建虏的多位一体封锁打压,就依着大明现有的体量,耗也能把建虏耗死。 小冰河时期的灾害频生,影响的可不止是大明,对于建虏的影响也很大,真要玩耕战这套规则,大明是建虏的祖宗!! 让朱由校真正在意的,是大明内部藏着诸多动摇统治的隐患,倘若这些弊政和毒瘤,不能逐一的拔除根治,大明这条破船,只会漏水越来越严重,直到彻底沉没下去,明祚也就完蛋了。 文官士绅特权,宗藩弊政,将门势力,土司危害,东南海商,晋商叛国,阶级矛盾,贫富悬殊持续拉大…… 这一桩桩具体的事情,都藏在朱由校的心里,如何去巧妙触碰这些问题,能掌握大义的逐一蓄势谋变,是朱由校要考虑好的。 “陛下!此事朝廷必须慎重对待。” “朕打算赐秦卿王命旗牌,领密诏暗查川地,内帑拨银两百万两,允秦卿于石柱密募精锐两万。” 朕心痛啊。 “臣~” 秦良玉动容了,这份沉甸甸的信赖和倚重,令秦良玉心底的那丝狐疑消散了。 大明到底是什么? 朱由校不止一次的想过。 这份魄力,朱由校唯敢给秦良玉,但凡是换一个人,朱由校都不会这样。 野心勃勃之辈,在任何一个时期都有,但与之相对的,则是一群崇尚安定,崇尚安稳的肱股栋梁,希望没有乱世到来。 “臣…叩谢天恩!!” “!!!” 直到见到秦良玉后,朱由校才明悟了,大明是天下安定的象征,尽管现在的大明,的确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的确没有了公平可言。 大明的某些官,张口仁义,闭口道德,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可在他们的心里,何曾在意过底层的死活? 这个隆冬,将有多少人被冻死? 朕是大明皇帝不假,但朕也无法兼顾所有啊,尽管朕先前已经下旨,让北直隶境内的难民流民,都被各地皇庄收容,可朕保不住所有人不死啊。 内帑拨银两百万两。 “臣明白。” “秦卿莫要多言,秦卿乃我大明之擎天柱,若连这点信赖都没有,朕还要怀疑秦卿,那大明就活该面临叛乱。” 在秦良玉情绪波动之际,朱由校掷地有声道:“朕在兵仗局下辖盔甲厂,给秦卿留有铁甲、棉甲万套,为确保秦卿归川之后,不被地方有司所疑,不被地方土司所察,内廷拨银与各式甲胄,朕会设法分批密运进川。 朱由校继续说道:“然越是这样,朕心越难信任啊,朕怕朕看不到的地方,一些人假借天威,做谋私之举。 秦卿对川地时局清楚,石柱白杆军乃天下精锐,这也是朕御极之初,在知晓这一状况后,便谴内监急召秦卿进京的原因。” “陛下!!” “此事要做。” 朱由校上前搀扶其秦良玉,在其耳低声道:“原谴川地境的税监,在皇考在世时,已下旨传召归京,秦卿要尽快归川,在马家一族中挑选可靠之辈,将他们全给朕截杀掉,他们在川地做的事情,朕厌之,另把邱乘云给朕千刀万剐了,以告慰马将军亡魂,此事,天知,地知,秦卿知,朕知,万莫传出。” 要说秦良玉心底没有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可纵使是再怨,可想到秦马两族,秦良玉也只能压着。 秦卿要做的事情,就是密查此事,同时编练白杆新军,如若真有叛乱,则以雷霆之势镇压之,如若没有叛乱,则秦卿静候朕之诏命,以待合适之机,出川援辽,替朕,替大明,彻底镇压建虏叛乱。” 只要秦良玉愿意的话,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在石柱宣抚司聚拢起数万勇壮,川地的那帮土民,跟建州三卫的女真一样,生活环境都是极其恶劣的,这也造就他们强悍的体魄,真要聚拢一批,就四川那个地方,想列土封疆太容易了。 拨各式甲胄万套。 在朱由校沉思之际,秦良玉的眼神变了,那股英气勃发之势流露出,眼神坚毅的朝朱由校抱拳一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臣的谏言,如若真有此等恶事,那大明恐将生乱,然对待此事,绝不可大张旗鼓的去查,川东地界的局势复杂,特别是汉土激化的矛盾,是必须要考虑在内的……” “秦卿所言,正是朕之所想。” 如果川地真爆发叛乱,那危害将不亚于辽地叛乱,辽民还能逃进关,可川民呢?川地真爆发叛乱,那是否会形成连锁反应? 贵州,云南,两广等地,是否会有人因川地叛乱,而变得蠢蠢欲动起来?那到时西南全境将变成何等模样?” 这就是大明的擎天柱啊! 朱由校开口道:“朕是最不希望大明乱的,不是说这天下是我朱家的,朕坐在那天子宝座上,而是大明一旦乱了,受苦受难的必是天下黎民,一场萨尔浒之战惨败,令无数辽民破家,背井离乡的逃难进关。 朕心疼啊。 秦良玉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这一刻,秦良玉的内心彻底破防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秦良玉没有被惊住,而是被彻底吓住了,她想要规劝天子,这份信赖和倚重太沉重,让她都感到急促。 “朕之一念,能令万民生死难定。”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秦卿,川地之安危,朕就托付给你这位擎天柱了,归川后,定要小心谨慎,地方有司要顾虑,地方土司要提防,如若石柱宣抚司所做之事,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那秦卿在川地就成众矢之的了。” “秦卿请起。” 秦良玉讲的这番话,令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感慨,尽管秦良玉亦属土司一员,但秦良玉所站的角度,从来都不是土司,而是真正站在大明的角度。 朕在西山和丰台大营,给秦卿遴选了一批良将,他们会分批进川,继而汇于石柱,接受秦卿节制。 见天子态度那般坚决,秦良玉郑重一拜道。 倘若乱世真将到来,那人命将如草芥的时代,会紧随其后降临世间。 朱由校不放心道:“唯有杀了他们,朕才能干预川地,朕才能裁还四川巡抚,川地的恶政该换换了!!” 密查川地之事,朕思前想后,能信任的唯有秦卿。 秦良玉眼眶微红道,其夫冤死一事,一直都藏在秦良玉的心中,尽管此事最后不了了之,秦马两族没有遭到迫害,但马千乘的死却也是白死,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明在,则天下尚安;大明乱,则天下大乱! 秦良玉沉默了,她甚至不敢想下去,想当初杨应龙叛乱的影响,就让西南大乱了,尽管那场叛乱最后被镇压下来了,可是有太多的人惨死啊,那就是人间炼狱啊! 知晓和平的来之不易,秦良玉是最不愿见叛乱出现的。 煌煌大明,不该任奸逆横行。 看着秦良玉的状态,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他此刻说再多,那都是假的,他要借秦良玉之手,以截杀税监之名,继而换时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出任四川巡抚之职。 一个秦良玉,一个朱燮元,就是朱由校干预奢安之乱的倚仗,要是这样都不能强势镇压叛乱,那就证明大明在西南已彻失人心。 第119章 功是功,过是过 秦良玉奉诏归京悄无声息,奉诏离京悄无声息,就好似从没有来过京城一样,对朝中的诸党各派而言,他们所在意的是中枢权力秩序,这关系到在朝话语权,其次才是地方的具体事务。 只是在朱由校的心里,一直都在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谋划,即将朝中争斗与地方实务有效隔绝。 你们不是喜欢党争内耗嘛,不是喜欢党同伐异嘛,不是喜欢争权夺利嘛,不是喜欢钓名沽誉嘛。 好啊! 那就在京城的庙堂好好搞,你们不想搞,朕来帮你们抛争议点,叫诸党各派的精力和注意,始终都集中在中枢,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旦敢有所松懈,那?们的核心利益,就极可能受损。 牵扯到地方的某些实务,朱由校就以中旨的名义,以内帑直拨的形式,来安排合适的人去谋势和蓄力,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发威。 对待大明地方的插手和干预,朱由校不贪多,贪多也嚼不烂,一个辽东,一个四川,围绕做的事情很明确,就是避免后续爆发的两场战争,大明再度遭遇惨败,军事上惨败,就会造成战略上失利,继而将引发政治风险。 朱由校想做的事情,不是搞轰轰烈烈的改革,原因很简单,没有卵用,吏治不整饬,党争不扼制,地方没有人,即便改革方向和内容极佳,那也就是一则空谈,根本就落实不到基层。 一场大雪悄然而至,京城似被披上一层银装,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天变得愈发冷了。 “下官知道。” 这大雪下了数日,连带着紫禁城的各处,都增添不少新制的火炉,虽说辛苦是比先前辛苦许多,但不少待遇也跟着提了。 领着袁可立来喝茶的百户,推门进来之际咳嗽几声,瞧见屋内的烟气,皱眉骂道:“你们这帮杀才就顾着在这闲谈,那烟筒为何还没有装,惜薪司的人可说了,这新发的火炉和蜂窝煤,必须把烟毒排出去,不然时间久了,就等着中毒吧,你们要是因这耽误差事,就等着被宪兵司严惩吧。” 刘一?脸色凝重,声音低沉道:“今岁的辽饷摊派至今,仍有不少没解递进京,这些都是关系到辽事安稳的。” 令人琢磨不透,揣摩不透的天子,这难免会令人感到心慌。 韩?此时说道:“就因为山东与河南两地的特殊情况,便不管辽地的危急了?再一个,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任以来,只顾着想朝廷索要钱粮,他这个辽东经略,就没想过怎样帮朝廷减负吗?” 方从哲沉吟刹那,皱眉道。 离近些,百户才看清来人是谁,冷峻的面庞露出笑意,“袁少卿,值房有刚烧的热茶,喝些暖暖身子,再去内阁吧。” 瞧见有朝臣来,那些锐士纷纷应道,一个个就忙碌起来,袁可立没有多说其他,就待在一处准备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就去内阁。 袁可立冒着风雪,伸手挡着眼前,眼睛微眯,那顶乌纱,那身官袍都落有雪花,身后是一串脚印,一封厚厚的奏疏,被袁可立小心护着,在午门城楼各处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早就换上厚厚棉甲,任风雪吹来,亦岿然不动! “去何处。” 袁可立此举似不符规矩啊。 午门一带。 在这紫禁城上值的,谁不知朝中有哪些大臣,是深得天子信赖和倚重的,眼前这位大理寺左少卿绝对算一位。 彼时的内阁。 “说来也怪,明明吏部和户部尚书,都是一起进行会推的,这户部尚书会推一次,皇上就圈选了,唯独这吏部天官,啧啧,眼下抓耳挠腮的人,只怕是不少啊。” 嗯? 方从哲几人闻言,露出各异的神情。 吏部天官一职,迟迟悬而未决,而令一些人惊疑的,是王在晋又出任蓟辽总督了,加之先前的种种风波,使得朝局是扑朔迷离。 袁可立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位百户,暗指的是科道的某些御史言官,特别是午门的进出制度改了,就没给过这些上直亲卫军好脸色看。 “咳咳~” “是。” 没有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前,分守各处的诸上直亲卫军,尽管也都恪尽职守,可有些东西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袁可立负责萨尔浒之战案,这与洪承畴负责的红丸和移宫两案,一直在朝中备受关注,甚至方从哲这个内阁首辅,心底也是极为关注。 “叫他过来。” 在方从哲的注视下,在刘一?几人的疑惑下,袁可立面不改色道:“功是功,过是过,这是不能混淆的,恰恰是萨尔浒之战案,备受朝野间关注,倘若迟迟不能定性,迟迟推诿下去,这对国朝而言绝非好事。” “现在就安。” “元辅~” 原因嘛很简单。 行至午门时,一名百户上前拦住,袁可立稳稳停下,拍打着身上的雪,神情自若道:“内阁。” 时下的内阁啊,表面看起来平稳很多,实则暗地里暗涌不断,这点作为群辅的朱国祚瞧的最为清楚。 内廷,不再是过去那个内廷,谁想知晓些什么,就能知晓些什么,当规矩和待遇,都能明确起来,内廷也就能形成闭环。 该省的银子必须要省,该花的银子必须要花,这便是朱由校的做事风格。 百户笑笑道:“也就是您袁少卿,换作旁人,就算真请他们去,也未必瞧的上呢。” “那朱阁老是何意?” 这还牵扯到熊廷弼了? 朱国祚眉头微蹙,看了眼韩?,聊的明明是辽饷是否该裁撤,不过朱国祚也清楚,最近刘一?、韩?他们的心情不好。 毕竟先前他身陷旋涡之下,错非天子乾纲独断,明确上述诸案的话,那他此刻不知被多少人弹劾。 “那就叨扰了。” “这个毕自严究竟想干什么?” “瞧您这话说的。” 天子的威仪和神秘感,是需要人来维护的,没有人去维护,那这些就是闲扯。 “你要给萨尔浒之战案定性?”粗略看完那份奏疏的方从哲,被里面的内容所震撼到,难以置信的看向袁可立,“袁可立,你可知这份奏疏,经内阁呈递到御前,将会给朝野间带来何等影响吗?” 但眼下却不一样了。 “此事非同小可,要好好商榷才行。” “你们说…涉及吏部尚书的那场廷推,还要再召开几次啊,眼瞅着都快到正旦了,此事还悬而未决。” 在这等各怀心思下,袁可立来了,将那份奏疏递给方从哲,袁可立能感受到刘一?几人的注视,不过却没多言其他。 一道身影匆匆走进,轮值的中书舍人郭寰,低首作揖道:“大理寺左少卿来了,有事要直递内阁。” 寒风呼啸,吹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扎。 相隔不远处的值房,一帮刚换值下来的锐士,围在火炉议论着,烤着火,喝着茶,先前那些寒气都被驱散了。 方从哲紧锁眉头,倚着官帽椅,神情凝重道:“上任户部尚书,就要上疏裁撤辽饷,眼下国库是什么情况,他这个户部大司徒比谁都清楚,辽东有司,特别是几处兵备道,可向兵部递不少奏疏,向朝堂要银子,要粮食,要棉甲,要御寒之物,国库哪有多余的银子,拨给他们啊。” “谁知道呢,反正老子就知道一点,达不到皇上的满意啊,只怕这廷推还要开下去。” 袁可立也不客气,笑着点点头道。 变化,总是在悄无声息间形成。 想到这里的方从哲,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刘一?、韩?他们。 “来此登记吧。” 朱国祚看了眼沉默的韩?,端起手边茶盏呷了口,悠悠道:“辽事是艰难,可诸公别忘了一点,大明各地的情况也不乐观啊,不说别的,就说山东与河南两地,有司可都呈递不少奏疏,言治下雪灾严重,而上述两地的辽饷摊派,迟迟都没能催缴上来,是地方不想缴吗?” “本辅倒是觉得…毕尚书所言不无道理。” “可是此案为何能牵扯李家这么深?” 方从哲皱眉道:“还有那杨镐,如何能定下这等罪名,即便……” 方从哲讲到这里时,刘一?、韩?、朱国祚几人起身,朝方从哲就聚来,他们此刻都很好奇,袁可立所写那份奏疏,究竟牵扯到什么,竟能让内阁首辅这般,然而围聚在一起看到内容时,几人看袁可立的眼神都变了。 第120章 夺爵 “袁卿的这份奏疏,朕瞧不出哪有不对,为何内阁多数是反对态度呢?” 朱由校举着所持奏疏,看向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几人,似笑非笑道:“难道备受朝野关注的萨尔浒之战案,要一直推诿到天启元年,甚至更久,诸卿的心里才满意?还是说…袁卿查的太真,让诸卿都有所顾虑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袁可立,什么叫心向社稷,什么叫心系天下,袁可立那就是典范! 萨尔浒一战的定性很难吗? 不难! 至少朱由校觉得不难,涉及战前筹备的种种,涉及作战期间的种种,涉及战后溃败的种种,哪怕是死掉一批将校和将士,但是相应的奏疏和案牍,有司可都进行存档了,可为何对此战的争议,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甚至负责此战的辽东经略杨镐,一直羁押到崇祯二年才被处决,而更有趣的是李如柏,在天启元年却畏罪自杀了。 事实真相不难查,难的是人心!! 这里面的猫腻太大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心里暗暗道,错非要解决辽事,解决建虏,解决某些要事,待萨尔浒之战案定性后,作为大明肱股和栋梁的袁可立,就该设法留在中枢朝堂,以谋入内阁之契机,以谋掌某部之实权,而非外派到地方就任要职。 “禀陛下,臣觉得袁可立所呈奏疏太过激进。” 袁卿说的没错,功是功,过是过,要是二者也能混淆的话,那要法纪何用?萨尔浒之战案的定性,朕觉得很好,好极了!!” 他李家在辽地名望不一般,有不少辽将与李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犯了错,国朝就不能惩处了?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然朱由校怕这些吗? 辽地诸兵备道治下的卫所,存有大批军户逃窜,是袁卿所负之事导致的? 朱由校冷冷道:“罪臣杨镐所犯之罪天理难容,不杀难解朕心头之恨,不杀难消万千亡魂之怨,待后日午时,于西市凌迟处死,着锦衣卫逮杨镐三族,抄没家产,三族罚进皇庄服徭役,遇赦不赦!李家有负圣恩,着追夺宁远伯爵……” 在朱由校的眼里,李成梁就是过大于功的利己派,就养狼养出建虏这一条,顺带提拔一批辽人,令他们在辽地抱团,这站在国朝的角度而言,简直是不可容忍的。 是。 被中旨召回京的那批在辽镇守太监,经大内行厂的审讯,将外派辽地的种种都撂了,盗卖军械,倒卖军粮,巧立杂税,一个个仗着内廷身份,在辽地跟官吏或将校狼狈为奸,赚的那叫一盆满钵满,且绝大多数的镇守太监,将搜刮的钱财,都秘密押解进关,在北直隶境购置土地。 朱国祚只犹豫刹那,亦附和道。 在明知那一战会到来,为何不选择压几个月,至少等那一战打完,再给萨尔浒之战案定性,再趁势追夺李家伯爵? 朱由校不是忍不了,而是他就是要将此事传到辽地去,不传,藏在暗处的那帮私通建虏者,根本就查不出来。 见众人不言,想起这些的朱由校,沉声道:“别给朕讲什么不合时宜,说什么注意影响,怎么?他杨镐做官这么久,有众多门生故吏,犯了错,国朝就不能惩处了? 朱由校反问道:“造成辽地治下缺粮,人心浮动,不少戍边营校险生哗变,是袁卿所负之事导致的? 而杨镐,或有失察之过,可也绝不像袁可立所言那样,是空谈误国之辈啊,此论如若定下,那朝廷的威仪何在?天下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既然萨尔浒之战案定性,那就按法纪来办吧。” 仅是沈阳和辽阳两地,就不知藏着多少粮食。 为何? 方从哲上前作揖道:“萨尔浒之战的惨败,绝非单纯人祸所致,而与天时有关,此为一大谬,如若此论传开,甚至传至辽地,那对戍守辽地各处的军队而言,势必会造成影响,严重的话甚至会军心不稳,让建虏有可乘之机。 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别说朱由校本就知晓些实况,单是秘密赴辽见熊廷弼的曹化淳,在归京后呈递的辽地见闻,便让朱由校看透了辽地。 “陛下英明。” 朱由校知道辽地存有将门势力,可除了一个祖家,其他究竟是谁,哪些是单纯想捞国难财,哪些暗地里勾结建虏,这都是无法查证的。 “怎么都不说话了?” 户部尚书毕自严心忧社稷,心系万民,想要减负请裁辽饷,这些都是诸卿能找来说不合时宜的理由吗? 辽地有司的那些官吏,拿着官俸,吃着皇粮,明知辽事危急,为何一个个都没有任何作为?这些难道不是内阁该深思的吗?” 大明治下的蝇营狗苟之辈,简直是太多太多了。 方从哲一时语塞。 “陛下英明。” 反观方从哲、刘一?、韩?三人,却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心中所想的很多。 不怕! 辽东算是烂透了,即便是再烂,那还能烂到什么程度? 辽左那一战满打满算没几个月了,能打赢那一战一切都还好说,到时携大胜之威,对辽东进行一波清算,查到谁那就抓谁,只要能打掉建虏的威势,整顿辽东就变得容易些,要是打败了,那辽东治下积攒的肥肉,就全被建虏吃掉了。 方从哲、刘一?、韩?几人闻言色变,萨尔浒之战案以此落幕定案,只怕后续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啊。 刘一?见状,上前道:“倘若萨尔浒之战案这般定性,那首当其冲影响的就是辽事,而就在不久前,辽地有司各处,多次向朝廷呈递奏疏,言明辽地治下缺粮,人心浮动,不少戍边营校险生哗变,而在诸兵备道治下的部分卫所,甚至出现大批军户逃窜。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淡漠的打断道:“那依着方卿之意,万历四十七年战死的将校和健儿,丢掉的辽疆要隘,被建虏趁势征服的叶赫部,在藩属国朝鲜丢掉的国威,这些都不重要了?” 辽地缺粮? 在这等危急形势下,户部尚书毕自严还要上疏裁撤辽饷,从明岁起不再摊派辽饷,臣等绝非是因私念而反对此事,实则是这份奏疏太不合时宜了。” “所以呢?” “陛下,这些是重要,可眼下的辽事更重要啊。” 什么钱最容易赚? 就是他娘的国难财! 戍边大军齐聚于此啊! 一边营造缺粮的氛围,借机哄抬粮价,一边往里面掺杂,贿赂官员或将校,里外里赚的利润,是难以想象的! 而最让人难以琢磨的,是那些云聚辽地的商贾,背后究竟站着谁,这是无法查证的事情。 “臣~” 袁可立上前作揖道。 就辽东经略熊廷弼所呈密奏,在辽地暗查了很久,可有价值的线索根本就不多,更别提逮住大鱼了。 而现在的祖家,或许存在些问题,可还没到彻底变质的那一步,难道就这样把他们全给抓了?那与祖家相关的辽将,一个个都会怎样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一杀,来刺激刺激辽地,好叫熊廷弼在辽地能查出些什么,最好能抓一批魑魅魍魉。 针对辽左那一战,朱由校谋划了很多,甚至做好惨胜的心理准备,只要辽左的重镇要隘不丢,那大明丧失的战略主动,就能抢夺回来一些。 第121章 天启(1) “万岁!!” “万岁!!” “苍天有眼啊!爹!!您老可以瞑目了!!” “圣天子诛杀了这帮畜生啊!!” 大雪下的昌平州城内,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振聋发聩,人潮汹涌的城东瓮城内,齐聚的昌平军民,无不是痴狂的抬着脑袋,那一双双眼睛睁的极大,死死盯着敌楼处,被吊起的一具具尸骸,随风在城墙上飘散着,这等血腥的场面,非但没有让在场军民胆怯,相反一个个异常之兴奋。 “啊!!!” 而在这等声潮下,被遮掩的是道道惨叫声,被扒光的那些罪囚挣扎着,想要逃离此间炼狱,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寒风呼啸,吹在人身上很冷,露在外面的脸,像是被刀割一般。 “他们死的不冤。” “风雪天也操练?” 这场在昌平州城内的公开处决,不仅是做给昌平军民看的,好叫积攒的民怨得到安抚,更是叫负责监刑的厂卫,负责警戒的军队,都能知晓贪赃枉法、罔顾法纪的下场,究竟是怎样的。 “孙主事谬赞了,他们还差的远呢。” 一队队披甲持枪的锐士,在大雪下岿然不动,队列中所竖旌旗飘动,雪落在棉甲上,落在红缨上,落在旌旗上,昌平城内传出的声潮,却好似一把把利刃,深深插进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咴溜溜~ 几声马鸣声突兀响起,孙传庭骑在马上,神情复杂的抬头望向眼前城墙,“过了今日,昌平累年积攒的民怨,将经此而消散掉啊。” “一律卸甲!打十军棍!!” “喏!!” 警戒只是一方面。 冷风呼啸,天灰蒙蒙的,雪无声的下着。 不少都是魏忠贤从未听过的词汇,眼下在昌平州城的四处瓮城,进行的就是公决,那批被逮的内监和卫所官,包括后续顺藤摸瓜逮捕的,被当着昌平军民的面,剥光了一刀刀去凌迟! “其他瓮城处,没有发现异常吧?” “那就好,那就好。” “这帮畜生也有今天啊!!” 城墙下的人群,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激亢到极致,藏在心底的怨气,此刻彻底宣泄了出来。 北镇抚司副镇抚使田尔耕,朝魏忠贤抱拳一礼道:“还是魏督公考虑周全,将这批罪囚凌迟时,选择分散在昌平州城的四处瓮城,不然就昌平治下军民,蜂拥进昌平州城内观刑的话,必然会造成严重的踩踏,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哗变啊。” 公决。 为什么大明会有那么多贪赃枉法之辈? 孙传庭微微一笑,看向满桂道:“倒是满将军所领锐士,从停驻于此就岿然不动,不愧是西山大营的精锐。” “没事,这点风雪,孙某还是能扛的。” 孙传庭诧异的看向满桂,“就不怕……” “没有。” 魏忠贤囔囔自言道,余光瞥向一处行刑现场,那血淋淋的场面,令魏忠贤眉头紧皱起来,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孙传庭见到此幕,尽管没有多言其他,可心里却生出感触,此刻孙传庭才明悟过来,天子为何要公开处决那帮罪囚了,还抽调进驻西山大营的新军和勋卫,赶来昌平州城负责警戒诸事。 公审。 昌平城外。 被斗篷遮挡的双手,尽管捧着暖手炉,可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那一张张疯狂的表情,就像刻在魏忠贤脑子里一样,根本就挥散不掉。 “要说……” “真够狠的啊,全都给凌迟了。” 尽管被厚厚的城墙遮挡,看不到城墙内齐聚的昌平军民,在观刑现场是怎样的状态,但听到那一波波声潮,孙传庭能想象到是怎样的场景。 而身后响起的几道声响,令孙传庭皱眉转身,就见勋卫队伍里,一些勋贵子弟小声说着什么。 “谁他娘的在队列里说话!” “孙主事,你要是受不了,可先去甬道避避风雪。”满桂没有理会,在勋卫分队前的行刑,见孙传庭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天,策马上前道:“这场公决约莫还要半个多时辰,孙主事……” 待在孙传庭身旁的满桂,此刻瞪眼喝道:“轮值官何在,把违背队列条例的人,给老子揪出来。” “喏!” 魏忠贤收敛心神,神情复杂的看向田尔耕:“这次公决容不得一点差池,眼下京城的舆情很乱,要是昌平敢出现哗变,就等着遭受严惩吧。” “是啊,这魏忠贤够狠。” 从来到昌平城外,听到那一波波声潮,这始终在孙传庭的心里徘徊。 这哪是咱家考虑周全啊,这明明是皇爷英明啊。 城东瓮城上,披着斗篷的魏忠贤,俯瞰城下疯狂的人潮,心跳莫名加快很多,“贪能贪到这份上,还是在天子脚下,似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凌迟,都算是便宜他们的了。” 田尔耕忙道:“北镇抚司抽调的锦衣卫旗校,就在各处负责维持秩序,城外还停驻有勋卫,及西山大营抽调的兵卒,真要出现难控的局面,锦衣卫会发射讯炮,城外兵马会及时开拔进城。” 魏忠贤心底生出感慨,想起他奉诏离京,赶赴天寿山突审这帮内监和卫所官,查明他们背后还牵扯到哪些人,究竟藏有多少私产,当一切都顺利进行着,来自紫禁城的口谕就到了。 “把肉扔下来啊!!老子有银子!!” “魏督公所言甚善。” 满桂笑着摆手道:“西山大营的兵,就是为打仗而聚的,要是连队列都站不好,那就别说其他,他们奉命离营,这本就是美差了,此时,在西山大营的各部,只怕还都在操练呢?” 一道喝喊声响起,于此处的勋卫分队中,负责军纪的轮值官张之极,就将说话的勋贵子弟揪出。 “别叫他们死的太容易!!” “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能吃顿肉,别说是风雪天,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该操练也要操练!”满桂嘴角微扬道:“陛下挤出内帑银,拨给西山和丰台大营,每月还发足饷,谁要是不满,趁早滚蛋!!” 原来天子一直在谋辽事啊。 孙传庭心生惊意,满桂的这番话,对孙传庭的触动很大,雪越下越大,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吹来的风愈发冷了,可孙传庭的心却火热起来。 第122章 天启(2) 庙堂上的争斗也好,算计也罢,有人奉为圭臬,有人随波逐流,有人视如敝屣,有人避而远之,这无不道尽人性的复杂,也诠释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真谛。 同样的事情,所处位置不同,所站跟脚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同,那剖析出的预判和想法就不同。 人就是这样。 雪不停地下着,昌平在下,京城在下,京畿各地在下,似乎就连上天都看出人世间的复杂,想降下一场场雪来降温降躁。 披上一层银装的紫禁城,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白,寒风呼啸,吹起了片片雪花,今岁的隆冬比往年要更冷。 “记,皇庄皇店查抄河间府赃银,静海县首批足色银称重13291两~” “记,京营整饬查抄赃银,涉五军营首批足色银称重7293两~” “记,逮捕诏狱查抄……” 皇城,内承运库,数百众年轻宦官分散各处,紧张的忙碌着,精神高度集中,唱喝声、算珠声不停响着,进进出出的身影不断,这不小的场所混杂着汗臭味,令初来此地的人会感不适。 想要清查官田可以,那就以户部的名义去搞,别拿内廷的肉去分给别人,这多出来的土地,朕用来安置逃难进关的辽民,聚拢流窜的流民,叫他们种地,建诸工坊,是不是能有效舒缓北直隶境的矛盾?是不是能有效增加内帑收入?” 朱由检不假思索道:“再者就是这多出的土地田亩,外派的掌庄太监都敢贪,那谁也无法保证,真要悉数转到北直隶各地官田序下,是否还有人打这些的主意。” 随堂太监出言打断道:“跟咱家一起去乾清宫。” “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 朱由检下意识回了句,可话刚说一半,却怎么都不敢讲出来了。 “快点,加紧研墨,记账处、造册处用墨很急,别耽搁了。” 仅仅是顺天和永平两府,就新查出十七万余亩的土地,这多出来的土地啊,其中有近四成本就是皇庄的,也就是说外派的掌庄太监,通过各种由头给变更侵占了,那北直隶境的查抄田亩清查完,将会多出多少土地呢? “皇兄,我明白了。” 外朝有司的官员在奏疏上洋洋洒洒写几十万两,近百万两,如何判断是真,是假呢?你能确保所请内帑银,真要拨给他们了,这些内帑银就能用到实处吗?而非进了私人口袋?” “皇兄,既然内帑有这么多金银,为何您不拨给外朝呢?”朱由检面露诧异,看着手中的奏疏,心底还是很震惊的。 毕自严能管好户部,想理清国库的账,不代表各地就什么都听户部的话,毕竟大明各地的财政,一部分是直属中枢,但多部分却是各扫门前雪啊。 朱由校笑着将茶盏放下,伸手指向朱由检道:“?啊,就是太信片面之词了,朕且问你一点,这些请拨内帑银的奏疏,可有详细标明每笔开支用途? 内廷的各项内帑开支,每一项可都标的清清楚楚。 朱由校开口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毕自严的那份奏疏,说的不可谓不好,只是趁势清查官田一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既然掌庄太监都敢贪,那地方官就不贪? 这世间诸事,只要沾上贪,那就不那么简单了。 “谁在负责对接北直隶境皇庄及草牧场田亩清查的?”那随堂太监继续道:“奉诏离京的孙国桢一行,在各地清查田亩情况怎样?递至司礼监的各类奏疏和案牍,都核准的如何了?皇爷要知晓此事。”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田亩跟内帑银不一样,这里牵扯到田赋和人丁税,官田所征数额归国库,皇庄则归内帑。 一人忙跑来作揖道:“顺天和永平两府,治下皇庄及草牧场田亩清查,皆已全部登记造册,外派的内书堂已回函,卑下领人核准入库……” “动作都麻利些,莫要耽搁会账处用笔,削时要注意力道,长短要适宜。” “内帑是内帑,国库是国库,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傀儡~” “臣弟愚钝,没有想通这些。” 朱由检神情严肃,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还请皇兄指点迷津。” “喏!” 而在司礼监衙署,坐堂轮值的随堂太监,皱眉对司礼监处宦官吩咐道,随后便去往一处,推门进来,就开口道:“内承运库的各色金银清查的如何了?详细的案牍都移交过来没?” “这都过去多久了,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直到这代表着什么吗? 属于天子的意志,正在影响这座内廷。 “呵呵~” 朱由检抬头道:“那户部请奏想将查抄的那批田亩,悉数归于各地官田,是不是也想……” 朱由校笑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朱由检说道:“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朕说的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在过去,有些人暗藏祸心想将两者混为一谈,从内帑拨出的银子,就没有再还回来,而想从国库调银子进内帑,那是千难万难的事情,甚至严重时,会在朝引起风波。 “将这些空盘都换下,你们几个,把糕点都摆放好,茶水呢?快去准备……” 在皇城的其他其余,清查查抄的首饰、珠宝、字画等处,都如内承运库一般,忙而不乱的有序运转,这些都是内帑进项,一笔都不能差! “快点,将近两个多月的内帑开支案牍调出,皇爷要御览。” 而除了这批忙于各项实务的年轻宦官外,则有一批务虚的中年宦官,忙着解决各项所需和勤杂,整个内承运库忙而不乱,清查着各处查抄金银数额。 朱由校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朱由检,“这些都是朕查抄硕鼠所得,本就归属内帑,与国库并无干系。” “一来可以增加内帑税收。” “还没有。” “皇弟说的没错,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吃进嘴里的肥肉,想叫他们主动吐出来,这是不现实的。 一名宦官忙起身跑来,作揖行礼道:“据内承运库方面来报,至少还需一个月,才能悉数清查出来,眼下有不少地方的查抄所缴,都在加紧运往京城,主要是地方车驾不够征调。” 朱由检有些担忧道:“只是皇兄…内廷所辖的皇庄,要还是外派掌庄太监去管,那今后是否还会出现先前的弊政?” “是。” 朱由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由检下意识道:“可是皇兄,您刚才不是说,外朝有司不少呈递的奏疏,都希望内帑能拨银,来舒缓所遇难关吗?” 那人当即作揖道。 “装订时瞧仔细,这些都要进司礼监案牍库,谁敢出差错,就等着挨板子吧。”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上奏此事是想增国库税收,这点无可厚非,不过嘛,朕没打算允准此事。 东暖阁。 “好,去把细纲调来。” “谁说朕要外派掌庄太监来管了。” “臣弟~” “是卑下。” 代表着有些人啊,想限制皇权所辖财权,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调配财权的支配都没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皇弟,这是朕考校你的问题。” 还能这样? 那名随堂太监皱眉道:“以司礼监的名义,去向御马监发份协调,看是否能暂用抵京的那批骡马,派往各处加快运抵,期间所需的草料和损失,皆由司礼监承担,内帑所储金银要加紧明确才行。” 私人持有的土地田亩,究竟是转为官田呢,还是就归皇庄呢,这里面的名头很大,这么一大块肥肉,谁见到会不眼红?那皇弟可知朕为何不允准吗?”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朱由校笑着说道:“今后内廷所辖皇庄、皇店、草牧场,将彻底与内廷有司剥离开,朕要另选一批良才治理,内廷有司只有监督权,谁要是能把份内职责做好,那朕就重重的赏,谁要是办砸了,甚至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就莫怪朕翻脸无情了。” 忙碌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在内廷上下形成,与先前的忙碌不同,时下的内廷忙碌是真的忙,各种事宜要做,各类勘校要做,识字的内廷太监宦官聚在一起,被派有不同差事,不识字的内廷宦官,则做各项辅助性差事。 “没错,就是傀儡皇帝。” 朱由校笑笑,颇为赞许的看着朱由检,“在朕面前,心里是怎样想的,就怎样讲出来,不必藏着掖着,你是朕的皇弟,连你都不敢对朕说真话,那天下谁还会对朕讲真话?” 乾清宫。 “朕为何要拨给外朝?” 朱由检生出诧异,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谁想贪之前就要先掂量一下,特别是具体负责皇庄皇店等处的,还要被内廷有司监督着,即便他们真想贪,可被一群太监宦官盯着,只怕也不敢去贪了吧? “走吧,随朕去太庙吧。” 朱由校笑着起身,看向沉思的朱由检,“你与朕都是皇明的子孙,祭拜之事要亲力亲为,也让列祖列宗知道,我朱家的子孙到底怎样!” 第123章 天启(3) 新年新气象,在不知不觉间大明迎来了新岁,对于庙堂而言,身处在复杂的环境下,很多人都未过多在意这些,直到有司传发明函,不少人才恍惚过来,然而民间的氛围却呈另一种态势。 在过去的万历四十八年,和更多存于官方层面的泰昌元年,可谓是极不寻常的一年,其中的风波和变故,或许居于京城的各个群体感受更强烈。 “要说今岁的正旦,就是和往年不一样啊,看看这皇明时报上说的,为辞旧迎新,天子特下口谕,由皇家近卫都督府组织,在承天门一带放烟火,啧啧,要连放两个时辰呢,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年味是越来越淡了,放放烟花多好,热热闹闹的,围聚的人多了啊,这才叫过新年嘛。” “是啊,就该这样嘛,前几年,别说承天门一带了,就是京城其他地方,都很少有放烟花的,不然呢,那昔日的家奴岂敢做以下犯上之事,在辽东地界猖獗起来呢?这都是没赶跑年兽所致。” “这话私底下讲讲就得了,可别咋咋呼呼的乱讲,辽东的事儿,岂是我等所能过多谈及的?” “为何不能谈及啊,前几期的皇明时报,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吗?过去在朝闹得沸沸扬扬的萨尔浒之战案,可都悉数刊印下来了,那讲的叫一个透彻啊,李家都被天子追夺宁远伯之爵了。” “还有这等事情啊?啥时候听到的啊,前些时日,我一直忙着去新开的便民社排队买平价粮和煤,快给我说道说道。” “便民社?这又是什么啊!” 这…… “国舅,银号收揽民间散银,要给他们一定利息,那如何确保银号收益啊?” “对,敬国舅一杯。”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是陪着笑脸,忙端起手边酒盅,看向王升说道,别说是在京城,即便是在京畿,谁不知国舅王升呢? 还是皇上英明啊。 “来,我们敬国舅一杯。” 只是有太多的内幕和情况,却是他们所不知的。 “关于诸位所言,其实某都想到了,也对此有针对性策略。” 吱~ 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王升府上的亲随走进,来到秦庆德他们跟前,一人一份的无声发着。 这批从商的群体,或许出身不一样,但都经历过商海沉浮,名下持有的产业不小,所以他们被选中了。 “想必在诸位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存疑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而恰恰在这座酒楼的某处雅间,坐着十余位服饰不一,气度非凡的人,尽管雅间内人坐的不少,可却很是安静,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瞥向一处。 眼前能坐在这里的十余位,都是经厂卫暗中摸查的,不似京畿的那些大粮商,大布商等等,背后有着多复杂的利益关系,而他们在京畿各地,历年所做的种种善举吧,都是有迹可循的。 “岂敢,岂敢。” 诸位要是觉得此事能办,就自行讨论出银多少,占股多少,要是觉得银股过贵,那把手中的章程放下,出了这个门,今日之事,某希望能忘记,当然对诸位的人品,某还是很信任的。” 秦庆德他们听闻此言,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这是做什么用的?其实在收到王升的名敕时,他们就在心里泛起嘀咕,或许他们在京畿各处多少有些名气,但能收到国舅王升的名敕,这多少有些不寻常。 就说秦掌柜吧,谁不知道,那在顺天府境内都是有数的仁义儒商,就每年能拿出一笔银子,购置粮食发放给落灾的百姓,这就不多见啊。” 听秦庆德所言,王升脸上笑意不减。 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他们听后,一个个心底生出惊疑,两成银股作价八百万两银子,这银股简直高的离奇。 王升笑着说道:“不过嘛,银号一事牵连众多,涉及众多机密,今日叫诸位看这些嘛,就是有个机会想给诸位,两成银股,?们在座诸位分购,不多,作价八百万两,这是华汇银号的原始银股,不仅有年终分红,还有华汇银号的话事权。 王升静静的坐着,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他们,一个个激动的说着,尽管心底有很多惊疑,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似乎在缓缓向他们开启,他们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聊。 本吵闹的雅间,瞬时就安静下来。 王升沉吟刹那,伸手安抚道:“听某说一句。” 可一想到他们所看华汇银号的章程,那一项项清晰的前景和业务,特别是王升的身份,令他们思绪开始驳杂起来。 王升喝完杯中酒,忍着那股上涌的辛辣刺激,笑着看向眼前众人,“今日在这酒桌上没什么国舅不国舅的,诸位能来,某就很高兴,说起来…某对诸位的风评,那可谓是如雷贯耳啊。 原本沉默的王升,无意间瞥见很多人看自己,心里暗骂自己一句,遂露出笑容,端起手边酒盅,“抱歉了诸位,适才在想一些事情,入神了,这是某不对,来,这杯酒就当为诸位赔罪了。” 在京城内城的某处酒楼内,聚集在此的酒客,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所谈都或多或少与那高高在上的庙堂息息相关。 “国舅……” “关于银号,某事先拟了份章程,诸位可先看看。”王升拍拍手,环视眼前众人说道:“相信在看完这份章程,诸位心中的疑惑,或多或少都可以解开,到时我们在继续详谈。” “国舅谬赞了。” “便民社你都不知道?在外城诸坊都快传疯了,以平价对外倾售,粮,盐,油,布,煤这些,价格比别处要便宜近四成呢,当然了,就是卖的这些吧,品质要相对差些……” 这可是当今天子的亲娘舅啊! “呵呵~” 这间雅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这些人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得惊奇,最后成了难以置信。 瞧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王升没有多说其他,反拿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接受新鲜事物,总要给他们一个过程吧? 银号? 当初天子初御极登基时,那可是敢在大朝会上,不顾东林党的威势,当众指摘惠世扬的存在啊。 当初在知晓银号的具体构架时,王升是震惊的,钱还能生钱,钱还能变钱,钱还能汇通天下,这让王升沉淀了许久,才慢慢领悟一些其中精髓。 “诸位,诸位。” “承蒙诸位捧场。” 在闲聊一阵,几杯酒下肚后,王升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也知他们想些什么,遂开口道:“今日某邀诸位过来,的确是有件事情想聊聊,诸位在商海上都是有着一定见解的,聊这些诸位熟悉的,某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某今日想要聊的是银号。” “哪里,哪里。” 在左手边的秦庆德,听王升这般说,忙抬手一礼道:“这些都是学生该做的,说起来…学生自知科考无望,兜兜转转十余载就考过了院试,取得童生功名,所以就想着能做些什么。” “国舅,银号真要实行异地汇兑?那如何辨别真伪啊?” 瞧着眼前这些人的反应,王升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暗道,就像那新出的便民社一样,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管要价如何高,只要有前景,有希望,那这些人都是会在心里算账的。 只是眼前这些人,究竟有哪些能一直待在华汇银号呢? 王升的心里泛起嘀咕,毕竟他知晓华汇银号今后要做的事情,王升也有先见之明,他只怕管不到那个时候,毕竟那等体量真要做成了,依着自己的能力,只怕是无法能帮皇上掌控好华汇银号的,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25章 天启(5) 过年向来是很奢侈的,追求年味儿,更多的是聚少离多下,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念想和向往,想对亲人的亏欠能有所弥补,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是多少人的夙愿,一代接着一代,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传承,只是在这世道下,终究要有一批人负重前行…… “快点!” 在西山一带,兵仗局直辖的枪炮厂,下辖某处工坊,数以百计的工匠分散在各处,一座座火炉的焰火熊熊燃烧,一把把铁锤不停敲击着,空气中混杂着难闻的气味。 炙热的工坊内部,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行!!” 宋应星的声音,在某处突然响起,“这批验收的刺刀成品,过半都只能算作中下,你这工坊管事是怎样做的。 将这批刺刀配发到鲁密铳上,真要上了战场,与敌军交战搏杀,没几刀就崩断了,如何让火铳手确保安全啊!!” “宋主事,这绝非小的所想的,可是小的也有难处啊。” 一身材魁梧的壮汉,赤着上身,汗顺着脸颊不停流下,“兵仗局下辖的冶炼厂,特别是那几家采取坩埚炼钢法的工坊,冶出的好钢,好铁,都紧着铳炮管工坊提供,给我工坊的份额本就少。 “这些话别放空炮,落到实处去。” 尽管兵仗局的规矩很多,做了管事要学的更多,懂得更多,可每月8两银子,让赵成柱咬牙坚持着。 在王徵患得患失之际,朱由校却神情严肃道:“你即刻去司礼监,传朕口谕,给兵仗局再拨100万两内帑银。” 说着,王徵就跪倒在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王体乾听到这里,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他还想研究别的。 士为知己者死。 先前他就是一逃户,领着妻儿老小在顺天府求活路,过去是锦州卫的世袭铁匠,手艺好顶个屁用,连养活一家都办不到,加之辽地战败了,他就一咬牙,冒着被抓的风险,领着家小逃进关内了。 王徵越说底气越不足,在过去这段时日,内帑拨银都超150多万两了,关键是不久前,天子刚拨一笔内帑银,来赏赐兵仗局上下。 “王体乾!” “皇上前两日,才给小的们发赏银,小的是工坊管事,足足发了十两足色银啊。” 直到内廷有司开始招募匠户,各类匠户都收,他赵成柱就这样稀里糊涂进来了,家眷安置在临近皇庄里,最初兵仗局乱糟糟的,再后来王徵、毕懋康、宋应星他们来了兵仗局,因手艺精湛,被提拔为工坊管事,月钱从每月的3两,提到了每月8两,这在过去,赵成柱连想都不敢想。 那壮汉继续说着,“小的就算是心再黑,也不敢拿差事胡闹啊,这好钢好铁的份额,能不能给增加些啊,不然小的哪有脸,去拿皇上每月拨发的俸钱啊。” 他就想多去做事。 “奴婢在。” 赵成柱情绪激动的站起身,瞪大眼睛道:“只要份额能提上来,提一倍,不,提七成就行,小的就敢保证所锻刺刀的品质,绝对……” 眼眶微红的王徵,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请陛下放心,臣等若管不好兵仗局,带不好兵仗局,甘愿受任何惩罚!” 紫禁城。 东暖阁。 “那不能!” “那敢情好啊!” 眼下最不叫朱由校担忧的,一个是兵仗局,一个是西山和丰台大营,这两处是绝对不会有贪腐的。 “王卿,该扩建扩建,该招人招人。” 然朱由校根本就没理会,反看向王徵道:“朕还是那句话,不要考虑别的,把兵仗局给朕管好,带好。” 作为一名技术型官员,被朱由校以中旨提拔,宋应星没有传统官僚那样讲规矩,论排面,毕竟先前参加科考,一直没有能通过会试,加之其学的东西,不少不被主流接受,这也让宋应星渐渐绝了为官的念想。 朱由校摆摆手道:“没有你们,即便朕将再多的想法拟出来,那兵仗局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诸如兵仗局眼下的规模,也得益于他是大明天子,可以不管其他,叫有司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然,谁敢做这等事,那就要先掂量掂量了。 是,铳炮管工坊的工匠和学徒,都开始熟悉流水作业了,甚至王郎中还研制出水力锻造工艺,叫他们的产量有所提升,但也不能啥好事都紧着他们啊,我们也不是后娘养的啊,这批刺刀的良品率……” 宋应星皱眉道:“?也是管事了,叫底下的人看到怎样想,配给份额的事儿,王郎中已经进宫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改观了。” 直到京城来的锦衣卫,带着中旨让他进京,宋应星就稀里糊涂的进京了,在京城,他遇到了王徵,毕懋康,焦勖,孙元化,茅元仪这些人,还进宫面见了天子,再然后,就是不停地忙碌,尽管京城的风波不断,可这些都没影响到他。 “这些话,就别说了。” 宋应星摆手打断道:“给鲁密铳配刺刀,无疑给火铳手在战场上多了保命手段,你也是从辽地进关的,辽地是什么样,你比谁都清楚,建虏叛乱,国朝肯定要镇压的,你不想看着我大明的健儿,到了战场,拿烧火棍去跟建虏拼吧。” 这股热情不能打击。 王徵忙作揖行礼道:“臣等都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王徵走去,弯腰搀扶起王徵,“兵仗局对钢料、铁料的需求,已经满足不了生产所需了?” “王卿无需这般。” 讲着,壮汉就蹲在地上挠头,一想到兵仗局制定的严苛验收制度,所管工坊的良品率提不上来,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见天子心情不错,王徵犹豫刹那,作揖道:“臣恳请陛下,可以给兵仗局再拨一笔内帑银,以增扩冶炼诸厂规模。” 自己苦一些,累一些,能让家人都过好,那拼掉这条命都不算什么,男人,就是有泪也憋着! 朱由校对兵仗局的重视,王徵他们是清楚的,甚至为给他们放权,还不叫内廷太监去干预他们做事,单单是这份信赖和倚重,就让王徵他们铆足一股劲儿,要是不能做出些成绩,那他们就对不起天子这份信赖和倚重。 大明的兵,真不比建虏差!!! 就是他娘的贪腐,将军队风气给搞坏了,军备残次品充斥军中,不然,大明在辽地也不会打成那副模样。 王徵详细的讲述着,朱由校认真的听着,军工体系的筹建和发展,在初期筹建阶段必然是艰难的,想要扶持起来,势必要砸进去很多银子。 他就想做些实事。 “是的陛下。” “是。” 咴溜溜~ 马鸣声在此间响起,风吹过,宋应星一行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这阵风却没有停下,就这样的吹着。 赵成柱瞪眼道:“那狗娘养的建虏,敢造咱大明的反,就是狗胆包天,宋主事,您就瞧好吧,要是您以后再来验收,还有眼下这等情况,那您就砍了小的的脑袋。” 宋应星眉头紧锁,心底倒不恼怒眼前壮汉,宋应星知道其讲的都是事实。 “你这句话,本官记住了。” 他就想研究火铳。 你也太贪心了吧。 “皇爷~” “…陛下,拨50万两内帑银,臣……” 沉吟刹那,宋应星快步走着,然心底却暗暗祈祷,王徵这次进宫,希望能多争取些内帑银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放下所持鲁密铳,看向王徵道:“王卿,你们都是好样的,朕果真没看错你们,兵仗局能有今日之改变,这一切来之不易啊。” 后续的监督肯定要做,但现在一切还好。 天子是什么? 天子就是大义! 原因也非常简单,这里的人啊,都是新调过来的,都铆足一股劲儿,想要办些事,做些事。 “陛下谬赞了。” 王徵低首道:“在过去这些时日,兵仗局根据职能所需,细分铳炮、火药、盔甲、刀具、弓弩等诸厂,而在诸厂有下设诸工坊,得益于内廷有司,在地方招募各类匠户和学徒,才使得兵仗局有司完善起来……” 宋应星紧了紧披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神情有些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前些时日皇爷才给兵仗局拨一笔内帑银,作为有司的赏银,眼下还索要内帑银,那冶炼诸厂的规模不小啊。 “去火药工坊。” “臣叩谢天恩。” 工坊外寒风呼啸,宋应星走出工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名随从走上前,将披风披在宋应星身上。 “行了,别在这里抱怨了。” 隆冬下的京城就是冷的邪乎。 “陛下,臣此次进宫,还有件事情。” 迁移出城的兵仗局,不管朱由校多忙,每天都要看相应奏疏,想练出新军,想在战场取胜,没有精良的军备是不行的。 “好,好,好!” 王体乾惊住了,下意识回道,这给的也太多了。 眼下移驻西山的兵仗局有司,经这些时日的调整和磨合,早就跟原先不一样了,改变可谓是天翻地覆的。 宋应星走上前,轻拍赵成柱肩膀,也不嫌弃,“去做事吧,本官还要去火药工坊巡察一遍。” “好好做事就行,别的都无需多想。” 朱由校弯腰搀扶起王徵,面露关切道:“眼下天凉,你们在兵仗局做事,也要多注意身体。” 王徵、宋应星、毕懋康这批技术型人才,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了,军工领域就是个无底洞,想要叫砸进去的银子听到响,那核心人才的规模就是关键,眼下的兵仗局,在朱由校眼里连雏形都不算,大明军工也要较漫长的路途要走…… 第125章 天启(5) 过年向来是很奢侈的,追求年味儿,更多的是聚少离多下,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念想和向往,想对亲人的亏欠能有所弥补,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是多少人的夙愿,一代接着一代,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传承,只是在这世道下,终究要有一批人负重前行…… “快点!” 在西山一带,兵仗局直辖的枪炮厂,下辖某处工坊,数以百计的工匠分散在各处,一座座火炉的焰火熊熊燃烧,一把把铁锤不停敲击着,空气中混杂着难闻的气味。 炙热的工坊内部,与外面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行!!” 宋应星的声音,在某处突然响起,“这批验收的刺刀成品,过半都只能算作中下,你这工坊管事是怎样做的。 将这批刺刀配发到鲁密铳上,真要上了战场,与敌军交战搏杀,没几刀就崩断了,如何让火铳手确保安全啊!!” “宋主事,这绝非小的所想的,可是小的也有难处啊。” 一身材魁梧的壮汉,赤着上身,汗顺着脸颊不停流下,“兵仗局下辖的冶炼厂,特别是那几家采取坩埚炼钢法的工坊,冶出的好钢,好铁,都紧着铳炮管工坊提供,给我工坊的份额本就少。 “这些话别放空炮,落到实处去。” 尽管兵仗局的规矩很多,做了管事要学的更多,懂得更多,可每月8两银子,让赵成柱咬牙坚持着。 在王徵患得患失之际,朱由校却神情严肃道:“你即刻去司礼监,传朕口谕,给兵仗局再拨100万两内帑银。” 说着,王徵就跪倒在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王体乾听到这里,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他还想研究别的。 士为知己者死。 先前他就是一逃户,领着妻儿老小在顺天府求活路,过去是锦州卫的世袭铁匠,手艺好顶个屁用,连养活一家都办不到,加之辽地战败了,他就一咬牙,冒着被抓的风险,领着家小逃进关内了。 王徵越说底气越不足,在过去这段时日,内帑拨银都超150多万两了,关键是不久前,天子刚拨一笔内帑银,来赏赐兵仗局上下。 “王体乾!” “皇上前两日,才给小的们发赏银,小的是工坊管事,足足发了十两足色银啊。” 直到内廷有司开始招募匠户,各类匠户都收,他赵成柱就这样稀里糊涂进来了,家眷安置在临近皇庄里,最初兵仗局乱糟糟的,再后来王徵、毕懋康、宋应星他们来了兵仗局,因手艺精湛,被提拔为工坊管事,月钱从每月的3两,提到了每月8两,这在过去,赵成柱连想都不敢想。 那壮汉继续说着,“小的就算是心再黑,也不敢拿差事胡闹啊,这好钢好铁的份额,能不能给增加些啊,不然小的哪有脸,去拿皇上每月拨发的俸钱啊。” 他就想多去做事。 “奴婢在。” 赵成柱情绪激动的站起身,瞪大眼睛道:“只要份额能提上来,提一倍,不,提七成就行,小的就敢保证所锻刺刀的品质,绝对……” 眼眶微红的王徵,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请陛下放心,臣等若管不好兵仗局,带不好兵仗局,甘愿受任何惩罚!” 紫禁城。 东暖阁。 “那不能!” “那敢情好啊!” 眼下最不叫朱由校担忧的,一个是兵仗局,一个是西山和丰台大营,这两处是绝对不会有贪腐的。 “王卿,该扩建扩建,该招人招人。” 然朱由校根本就没理会,反看向王徵道:“朕还是那句话,不要考虑别的,把兵仗局给朕管好,带好。” 作为一名技术型官员,被朱由校以中旨提拔,宋应星没有传统官僚那样讲规矩,论排面,毕竟先前参加科考,一直没有能通过会试,加之其学的东西,不少不被主流接受,这也让宋应星渐渐绝了为官的念想。 朱由校摆摆手道:“没有你们,即便朕将再多的想法拟出来,那兵仗局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诸如兵仗局眼下的规模,也得益于他是大明天子,可以不管其他,叫有司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然,谁敢做这等事,那就要先掂量掂量了。 是,铳炮管工坊的工匠和学徒,都开始熟悉流水作业了,甚至王郎中还研制出水力锻造工艺,叫他们的产量有所提升,但也不能啥好事都紧着他们啊,我们也不是后娘养的啊,这批刺刀的良品率……” 宋应星皱眉道:“?也是管事了,叫底下的人看到怎样想,配给份额的事儿,王郎中已经进宫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改观了。” 直到京城来的锦衣卫,带着中旨让他进京,宋应星就稀里糊涂的进京了,在京城,他遇到了王徵,毕懋康,焦勖,孙元化,茅元仪这些人,还进宫面见了天子,再然后,就是不停地忙碌,尽管京城的风波不断,可这些都没影响到他。 “这些话,就别说了。” 宋应星摆手打断道:“给鲁密铳配刺刀,无疑给火铳手在战场上多了保命手段,你也是从辽地进关的,辽地是什么样,你比谁都清楚,建虏叛乱,国朝肯定要镇压的,你不想看着我大明的健儿,到了战场,拿烧火棍去跟建虏拼吧。” 这股热情不能打击。 王徵忙作揖行礼道:“臣等都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英明神武,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王徵走去,弯腰搀扶起王徵,“兵仗局对钢料、铁料的需求,已经满足不了生产所需了?” “王卿无需这般。” 讲着,壮汉就蹲在地上挠头,一想到兵仗局制定的严苛验收制度,所管工坊的良品率提不上来,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见天子心情不错,王徵犹豫刹那,作揖道:“臣恳请陛下,可以给兵仗局再拨一笔内帑银,以增扩冶炼诸厂规模。” 自己苦一些,累一些,能让家人都过好,那拼掉这条命都不算什么,男人,就是有泪也憋着! 朱由校对兵仗局的重视,王徵他们是清楚的,甚至为给他们放权,还不叫内廷太监去干预他们做事,单单是这份信赖和倚重,就让王徵他们铆足一股劲儿,要是不能做出些成绩,那他们就对不起天子这份信赖和倚重。 大明的兵,真不比建虏差!!! 就是他娘的贪腐,将军队风气给搞坏了,军备残次品充斥军中,不然,大明在辽地也不会打成那副模样。 王徵详细的讲述着,朱由校认真的听着,军工体系的筹建和发展,在初期筹建阶段必然是艰难的,想要扶持起来,势必要砸进去很多银子。 他就想做些实事。 “是的陛下。” “是。” 咴溜溜~ 马鸣声在此间响起,风吹过,宋应星一行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这阵风却没有停下,就这样的吹着。 赵成柱瞪眼道:“那狗娘养的建虏,敢造咱大明的反,就是狗胆包天,宋主事,您就瞧好吧,要是您以后再来验收,还有眼下这等情况,那您就砍了小的的脑袋。” 宋应星眉头紧锁,心底倒不恼怒眼前壮汉,宋应星知道其讲的都是事实。 “你这句话,本官记住了。” 他就想研究火铳。 你也太贪心了吧。 “皇爷~” “…陛下,拨50万两内帑银,臣……” 沉吟刹那,宋应星快步走着,然心底却暗暗祈祷,王徵这次进宫,希望能多争取些内帑银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放下所持鲁密铳,看向王徵道:“王卿,你们都是好样的,朕果真没看错你们,兵仗局能有今日之改变,这一切来之不易啊。” 后续的监督肯定要做,但现在一切还好。 天子是什么? 天子就是大义! 原因也非常简单,这里的人啊,都是新调过来的,都铆足一股劲儿,想要办些事,做些事。 “陛下谬赞了。” 王徵低首道:“在过去这些时日,兵仗局根据职能所需,细分铳炮、火药、盔甲、刀具、弓弩等诸厂,而在诸厂有下设诸工坊,得益于内廷有司,在地方招募各类匠户和学徒,才使得兵仗局有司完善起来……” 宋应星紧了紧披风,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神情有些复杂,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前些时日皇爷才给兵仗局拨一笔内帑银,作为有司的赏银,眼下还索要内帑银,那冶炼诸厂的规模不小啊。 “去火药工坊。” “臣叩谢天恩。” 工坊外寒风呼啸,宋应星走出工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名随从走上前,将披风披在宋应星身上。 “行了,别在这里抱怨了。” 隆冬下的京城就是冷的邪乎。 “陛下,臣此次进宫,还有件事情。” 迁移出城的兵仗局,不管朱由校多忙,每天都要看相应奏疏,想练出新军,想在战场取胜,没有精良的军备是不行的。 “好,好,好!” 王体乾惊住了,下意识回道,这给的也太多了。 眼下移驻西山的兵仗局有司,经这些时日的调整和磨合,早就跟原先不一样了,改变可谓是天翻地覆的。 宋应星走上前,轻拍赵成柱肩膀,也不嫌弃,“去做事吧,本官还要去火药工坊巡察一遍。” “好好做事就行,别的都无需多想。” 朱由校弯腰搀扶起王徵,面露关切道:“眼下天凉,你们在兵仗局做事,也要多注意身体。” 王徵、宋应星、毕懋康这批技术型人才,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了,军工领域就是个无底洞,想要叫砸进去的银子听到响,那核心人才的规模就是关键,眼下的兵仗局,在朱由校眼里连雏形都不算,大明军工也要较漫长的路途要走…… 第126章 天启(6) “直娘贼的!” 大时雍坊,兴阑会馆外,某巷口,穿着破袄的壮汉,缩着脖子,双手插进袖口里,忍着吹来的冷风,骂骂咧咧道:“这帮做官的,真他娘的会享受,老子真是受够了,真想冲进去将他们都逮进诏狱。” “给老子闭嘴!” 身旁略显消瘦的汉子,皱眉低喝道:“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再敢在此聒噪,让这些东林党人觉察到,别说总旗是否会饶你,敢误了差事,老子绝不轻饶你。” “头儿,您先消消气。” 那壮汉见状,忙讪讪笑道:“我就是那样一说,来,您尝尝这酒,暖暖身子,我特意在岚山酒楼打的。” 说着,壮汉忙从怀里掏出铁制酒壶,陪笑着递到清瘦汉子眼前。 “你小子…还挺会享受的。” 李忠眉头微挑,伸手接过那铁制酒壶,“岚山酒楼里的酒,那可是不便宜,就?那点俸禄,敢去那里买酒?” 魏忠贤知道事情不小,立时便跪倒在雪地上,“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办好此案的。” 一想到时下的处境和局势,有些人为了大明,在默默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而有些人却钓誉沽名,结党营私,以权谋私,朱由校就压不住那股杀意,可简单粗暴的去杀,只会叫大明更乱。 “小子,好好做吧。” 朱由校合上奏疏,笑着看向魏忠贤道。 置身白雪下的紫禁城,在雪的衬托下,显得是那般的红,紫禁城各处,一队队披甲挎刀的锐士,冒着风雪巡察着。 李忠喝了口酒,特意看了眼左右,低声对陈河说道:“像咱们这样在暗中盯桩的,在北镇抚司可不少,东林党,浙党,楚党,齐党,宣党,昆党等派,凡是在朝蹦?的厉害者,都被安排盯桩了,你说…这算不算大案?” 嗯? 陈河闻言一愣,这不是盯桩是什么? 从外朝有司开始休沐后,他们就被派去盯桩,跟的是几位东林党人,休沐的这些时日,这几位东林党人,一个个整日早出晚归,不是去会馆,就是到勾栏处,那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朱由校欣慰的看着魏忠贤,这把刀他用的很顺手,既然是刀,那就要时不时的饮血,不然就锈了。 然心底却生出惊疑。 宣府镇? 魏忠贤敏锐捕捉到这一讯息,难道皇爷是想让他去宣府镇?可是去那里,能抄的多少银子啊。 你贪可以,那就别摆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大明,就是道貌岸然之辈太多,生生把风气全败坏了。” 朱由校赞许道:“贪就是贪,不分小贪和大贪,有了一,就有二,别说什么能把持住,这世上就没这道理。 朱由校搓搓手,踩着石阶前行,魏忠贤见状,忙转身去要披风,殿外候着的宦官,忙递上来,魏忠贤接过就一路小跑,将所拿披风披到朱由校身上,“皇爷,外面风大,您别着了凉。” 李忠恨铁不成钢道:“不说别的,就从皇上御极以来,你瞧朝中那帮文官,一个个都老实吗? 要不是皇上英明神武,就那乱糟糟的朝堂,不知要捅出多少幺蛾子。 恰恰也是这样,让陈河的心底暗生鄙夷,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却是这等德行,典型的道貌岸然之辈。 “朕听说骆思恭归京了?” 陈河双眸微张,语气略带惊疑道。 “皇爷说的没错。” 时下的大明,是要狠下心去杀一批批利己派,但在朱由校的眼里,分批的去杀,分阶段的去杀,远比大杀特杀要好。 “据说这是皇上交代下的差事。” “你他娘的小点声。” “说得好。” 别刚杀了一批魑魅魍魉,就又来了一批饿狼,前者都吃的膀大膘圆,后者那可是饥肠辘辘啊。 咋不心动! 陈河咧嘴笑道:“就馋这一口酒了,等那天也能捞到大案,跟着您喝口汤,升个小旗官,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乾清宫。 是个明白人。 魏忠贤低首道:“奴婢昨日才归京。” 东暖阁。 “结党营私啊!” 以什么理由? 跟在朱由校身后的魏忠贤,眼珠子转动起来,思绪也跟着飘起来。 ……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将茶盏放下,悠悠道:“昌平的差事,魏伴伴办的不错,朕心甚慰,想叫朕赏赐你些什么?” 朱由校站起身,朝殿外走去,“先前朕还想着再等等,可内帑的银子,被朕又花出去不少。” “这个奴婢还不知晓。” “京城都这样冷,只怕宣府镇那边更冷啊。”朱由校紧了紧披风,抬脚向前走着,却意味深长道。 朕最厌恶的,就是贪。 “能为皇爷分忧,那是奴婢的荣幸。” 冷风呼啸,天下起小雪,兴阑会馆外没了声响,而在京城内外各坊处,却有不少似李忠这样的锦衣卫旗校,忍着寒意,瑟瑟发抖的盯桩…… 大明是不缺做官的,但提到某个位置上,是否可以胜任,是否能挑起大梁,这是谁都说不好的。 “嗯。” “这天是真冷。” “跑官?!” 魏忠贤忙作揖道:“奴婢哪有资格,敢向皇爷索要赏赐。”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一句话,令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 抄谁的家? 朱由校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这人啊,总是那样贪心,得到一些,就想得到更多,这心啊,都放在钻营上了。” “国朝都休沐了,不好好陪陪孩子和家眷,却总是搞这些小动作。” 陈河紧攥着酒壶,眼神闪烁着精芒,过去那清贫日子,他早就过够了,做兵,他还没活够,尽管他有些身手,可还不想去送死,倒是这锦衣卫增扩时,让陈河瞧到了希望! “皇爷谬赞了。” 魏忠贤忙低首道:“奴婢也是奉诏去昌平州,在监刑时想到的,那些被抓的太监和卫所官,当初就是这样,只是这手伸出去,拿了些东西,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忠瞧见陈河的神态变化,嘴角微微上翘道:“等何时咱哥俩能爬到百户,那冰敬、炭敬什么的,就有人主动来送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今后你想都别想了!” 究竟是怎样的要案,能让皇爷这般重视。 “有件事…朕思前想后,觉得还是魏伴伴去做,朕才能放心。” 朱由校没有去看魏忠贤,摆摆手道,魏忠贤恭敬一拜,便从雪地上爬起,低首朝东暖阁快步走去。 “奴婢遵旨。” “几日不见,魏伴伴长进不少啊。” 李忠皱眉道:“眼下咱办的差事,要是能做好了,那就能立功,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来盯桩,就只是盯桩吧?” “啥大案啊?” “御案上有朕放的一摞案牍,魏伴伴去拿吧。” 陈河表情一滞,有些不解道。 魏忠贤弓着腰,将所沏新茶放到御案上,“这人啊,贪了名,贪了利,就会心存侥幸,觉得旁人都不知道,殊不知有些事做了,再想回头就难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叫归京的李永贞几人随你协办此事,北镇抚司的田许二人也随你一起去,告诉田许二人盯桩一事结束吧,朕已经得到朕想看的结果了,朕对魏伴伴就一个要求,宣府镇不能乱,山西诸镇不能乱,该抓的人全给朕抓了,该抄的家全给朕抄掉。” 这些时日咱们盯桩,你瞧出些明堂没?钱谦益这老贼,在东林党里的人缘不错,每次设宴,就有不少人来赴宴,甚至有不少家伙,在朝还没职官呢,你说他们来赴钱谦益的宴,是为了什么?” “去吧。” “别贪多。” 皇爷这是想抄家吗? 李忠踹了陈河一脚,将手中酒壶递上,“喝两口暖和暖和,咱哥俩在北镇抚司,一没路子,二没银子,想往上爬就要多出点力,瞧瞧这些做官的,领着那点俸禄,却能去这些场所,你难道就不心动?” “嘻嘻…我这一没有双亲供养,二没有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越是这样想,魏忠贤就越忐忑,走进东暖阁时,魏忠贤直奔御案而去,很快就找到那摞案牍,恭敬拿起后便转身离去。 临离开东暖阁时,魏忠贤低着脑袋,余光瞥了眼正殿前,瞧见皇爷依旧在原地站着,他便知要做的事情,不小!! “晋商,你们这帮毒瘤是时候拔除了。”朱由校抬头看着天际,眸中掠过一道杀意,“为了利益不惜背叛大明,破坏大明的封锁战略,给建虏建立走私渠道,不把你们全杀了,那些枉死的冤魂绝不会瞑目的!!” 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着,天启元年了,针对建虏的战略部署,也该逐步推动起来了,接下来这几个月,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第127章 天启(7) 司礼监。 “魏督公,这事儿不是真的吧?” 李永贞难掩惊意,将手里的文卷放下,言语间略带颤意,“宣府镇所辖张家口堡,竟藏着一帮私通建虏的奸逆,这不可能啊。 国朝先前为打压建虏,封死建虏,先后把榷关全给停了啊,这也导致河套蒙古诸部,动辄就袭扰北地诸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这等株连九族的事啊!” “你问咱家吗?” 魏忠贤倚着官帽椅,皱眉看向李永贞,“那咱家该去问谁?难道去乾清宫问皇爷?说这不可能吧?” “魏督公,咱家不是这个意思。” 李永贞忙摆手道:“咱家就是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此事是真的,势必牵连到宣府镇,甚至别的边镇,就靠厂卫想要查清此案,把范永斗这批奸逆逮捕抄家,真要深查下去的话,只怕受牵连的人要……” 讲到这里时,李永贞不敢再讲下去了,北地诸镇要是出了乱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啊,这无疑是把天给捅破了。 魏忠贤不急不躁,从怀里掏出一物,“可以调千员白杆兵,由秦民屏统辖,皇爷对这帮石柱来的土司兵,不是一般的看重,为了此案,都抽调千员白杆兵,可见此案是何等重要。 可要是波及到蓟密永等地驻军,事情就麻烦了。 锦衣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这几把刀,刀把子必须紧握在手里,朱由校不允许刀把子有偏转! “这份奏疏,卿家先看看吧。” 这也是骆思恭的心底,为何会怨恨魏忠贤的原因。 这话讲的太狠了。 乾清宫。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领着锦衣卫的人,去诸兵备道,该逮捕哪些人,蓟辽总督已下派至诸兵备道衙署,骆卿要做的事情,就是以锦衣卫的名义,跟蓟辽总督他们唱一出双簧,以通敌的名义逮捕那批卫所官。 “清查皇庄皇店的差事,卿家办的不错。” 李永贞惊住了,某一瞬间,李永贞想到一可怕的想法,“魏督公,您说以下犯上的建虏,会不会在我大明治下,都埋藏很多眼线暗桩啊?不然当初那一战,国朝调遣那么多精锐,为何……” 看起来骆思恭的心底,已经对魏忠贤有不满了啊。 “这……” 骆思恭额头冒出冷汗,不知该说些什么。 翌日。 对骆思恭这等政治投机而言,好处没有捞到,反惹了一身骚,不设法报复回来,那肯定不符合其性格。 不过对这些事情,朱由校即便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挑明去说,锦衣卫和东厂嘛,还是存在竞争的好。 骆思恭以头抢地,不敢多言其他。 李永贞忙点头道。 魏忠贤眉头紧皱道:“萨尔浒之战案已经定性,咱们要操心的,是如何把宣府镇的要案办好。 骆思恭的背后生出冷汗,这在他看来是烫手山芋啊,毕竟就算只抓卫所官,谁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是谁啊。 大明的事,不是靠急就能办成的,许多根深蒂固的东西,与大明纠缠的太深了,要能耐得住性子,把一些要紧的剥离开,剩下的才能狠下心,将其连根拔起! 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 ……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正襟危坐的骆思恭,神情平静道:“赏银万两,赐蟒袍一件,允卿家密奏呈递御前特权。” 要么就一起归京,似你这般不讲武德,把善后事交给老子去做,你颠颠的跑回京城,去向天子邀功了,这事儿不是这样办的! “臣叩谢天恩!” 骆思恭当即叩首道:“臣定会办好此案的。” 于政治层面而言,没有绝对的黑或白,更多的是灰,站的跟脚不一,看待事务的角度就会不同,想法都不一样,又如何能统一思想,统一理念呢? 朱由校现在最缺的,就是一场大胜,一场由他主导的大胜,来以此告诉世人,大明的一切,都该由他朱由校主导!! 心里本窝着火的骆思恭,听闻天子所言,顺势就跪倒在地上,向朱由校行跪拜之礼。 清查背叛大明的内奸,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随便讲讲就能办成的,既然范永斗他们能在张家口堡搞走私贸易,那必然是勾结一大批人,打通层层关系,欺上压下,才能把此事办好的。 这…… 只抓诸兵备道下辖的卫所,而不涉及蓟密永等地驻军,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希望事情扩大。 “卿家果真是国之栋梁。” 朱由校收敛心神,抽出一摞奏疏,递给身旁的韩赞周,对骆思恭说道:“朕是真没有想到啊,煌煌大明,竟然藏着那么多腌?事。” “起来吧。” 相较于东缉事厂,锦衣卫内部制衡和分权,那同样是很重要的,骆思恭此前奉诏离京,朱由校可是掺了不少沙子。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把此事办好了,朕觉得骆卿之子,进南镇抚司出任镇抚使一职,很合适。” 朱由校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要是来犯敌军杀的猛些,不给朝廷反应的机会,那明祚是不是就倾覆掉了?” 在范永斗他们的背后,究竟还藏着哪些人,这是谁都不清楚的,恰恰是这般,朱由校才会让魏忠贤来办,隐秘的去查,待到一切都梳理清楚,再以雷霆之势镇压之,方能斩断建虏这条伸进大明境内的臂膀! “这是西山大营的调令。” 东暖阁。 带着种种的思绪,骆思恭恭敬的接过奏疏,然在看到第一封奏疏时,骆思恭的内心生出惊意。 想想也对,脏活累活全甩给他了,魏忠贤颠颠的跑回京城,论谁这心底都会有不满的。 “臣~” 朕就一个要求,朕不希望蓟密永等地出乱,朕不希望外朝知晓此事,骆卿应该知道怎样办吧?” “臣明白。” “臣~” “这些,不是咱们要操心的。” “蓟辽总督下辖的诸兵备道,不少卫所亏空严重,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屯田,欺压军户,可谓做尽了恶事。” 不行,此事要尽快敲定,要尽快明确。 “这要是蒙鞑或建虏,杀到京畿一带来,靠这烂透的驻防体系,大明京城,是不是要被围起来?” 这是出了何事? 走,即刻随咱家出宫,去东缉事厂,派可靠的人去北镇抚司,把田尔耕、许显纯叫来,咱们好好参议参议,这个要案,必须要办好,要是能揪出这些魑魅魍魉,咱们就能得到皇爷的青睐。” 朱由校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也不气恼,“蓟辽总督给朕呈递这些密奏时,卿家可知朕在想些什么吗?” 骆思恭心下一紧,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时日,尽管与京城保持着联系,也知晓一些情况,但有些事情究竟怎样,他还是不清楚的。 世袭的卫所官被逮捕了,那还能找听话的来顶替,卫所糜烂这一成事实,即便真闹出些事情,那一切都还在可控范畴内。 而眼下,咱家所担忧的,是在京城这地界上,是否有范家等贼的眼线,或者是存有猫腻的家伙。” 骆思恭思绪驳杂起来,田尔耕、许显纯得到天子重用,就任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他是知情的,在他离开京城的这些时日,在京锦衣卫已经变了,如若其子骆养性能出任南镇抚司的镇抚使,那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在锦衣卫内的权威和地位,就是谁都不敢轻易挑衅和撼动的。 想到这里,骆思恭当即向朱由校表态,不过对骆思恭的表态,朱由校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恰恰是此事难办,才要叫骆思恭来办,其成分固然复杂,但要是用对地方,还是能起到相应作用的。 山海关以内的诸兵备道,朱由校必须要清理出来,不然啊,供应给辽前的军需保障,不知要有多少漂没,大明没那么多钱粮,叫这帮贪婪之辈揣进私人腰包!! 第128章 天启(8) 对于所治疆域辽阔、多民族共存的大一统封建王朝,秩序和规则是统治根本所在,礼制也好,律法也罢,都是站在统治的跟脚出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人人都率性而为的话,那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将不知存在多少混乱。 毕竟这片土地孕育的民族,是最具战斗性,最具无畏性,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放眼整个天下,哪个民族敢这样? 然而在新年休沐结束之际,本该召开一场大朝会,以彰显国朝之威仪,紫禁城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令朝中衮衮诸公都傻眼了。 “咚咚!!!” “进!!” “退!!” “列阵!!” “杀!!!” 风雪下的西山大营,擂鼓声响彻云霄,各种喝喊声不绝,寒风呼啸下,大地在轻微的颤抖着。 营地各处旌旗飘飘。 置身在此等氛围下,除了感到震撼外,再无其他想法,占地不小的各处校场,矗立着一个个兵阵,各级将校分散各处,他们披甲挎刀,喝喊着,怒骂着,指挥所辖将士进行日常操练。 风很冷,但却不见一人懈怠。 “这才有点兵的味道。” 西山大营的某处,换上戎装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赞许的笑意,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几个月操练下来,这些新卒不再是放下农具的农民了,算得上能扛枪,能拿刀的兵卒了,何卿,你们这段时日辛苦了。” “陛下谬赞了。” 披着山文甲的何可纲,忙抱拳行礼道:“倘若没有陛下调拨粮饷,支持我西山大营进行操练,于西山大营驻扎各部,断不能有今日之改变。” 随驾的张维贤、孙承宗、卫时泰一行,此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张维贤与孙承宗二人,瞧见西山大营的操练,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啊。 “该朕做的事情,这无需多说其他。”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要不是你们在西山大营坐镇,操练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他们能有今日之改变?钱粮给的再多,没有统兵练兵的真本事,那也是空耗钱粮,空耗时日罢了。” 在不知不觉间,朱由校特设的西山和丰台大营,已逐步迈向了正轨,许多改变都在紧张操练中进行着。 “英国公,觉得西山大营的诸军如何?”朱由校说完,又看向神情复杂的张维贤,保持笑意道。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张维贤微微低首,讲出心中所想,“假以时日,如若能上战场与强敌厮杀,那定能成为我大明强军!!” 何可纲、孙祖寿、马世龙几名陪同的将校,听到英国公张维贤所讲,那一个个都露出了笑容。 从他们奉诏进京以来,被天子派驻到西山大营,无不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尽快将这批新卒操练出来,以此来彰显他们的能力,赢得天子的青睐,这样待朝廷要平定建虏叛乱时,他们就能领军援辽了! 这一时期下,在大明武将之中尚存有不少鹰派,他们不惧建虏,他们想建功立业,可惜在原有时间线下,他们不少都被坑死了,被文官坑死,被武将坑死,使得大明脊梁被硬生生打断! “陛下,臣有一个疑惑。” 在张维贤讲完之际,孙承宗上前作揖道:“臣随陛下检阅演武时,发觉西山大营的军令传递,似与我朝先前所定不一样,以鼓号传达的少了,反倒是军号传达的多了,关键是那些号声似有不同。” “谁来给孙卿解惑?” 朱由校笑笑,看向何可纲、孙祖寿他们道。 “末将愿意。” 孙祖寿走上前,先是朝天子抱拳一礼,随后便对孙承宗说道:“孙协戎,鼓号传达繁琐且难记,在战场上环境复杂,一旦与敌军交战起来,似鼓号的穿透会变差,而军号就不一样了,这是陛下命兵仗局特制的……” 就孙承宗所提疑惑,孙祖寿进行详细讲解。 打仗就是要去繁就简,不该限制住军队的调遣能力,朱由校恰恰是知道这些,在西山和丰台大营操练期间,就向诸将提出各种想法,让他们因地制宜的进行探讨,力求西山和丰台大营所驻诸军,能有着区别于其他明军的变化。 涉及到统军打仗的事情,朱由校知晓的不是很多,更多是在宏观层面的认识,但在具体的实操阶段,战术层面,西山和丰台大营聚有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将校,一个一个的去进行碰撞,朱由校就不相信不能改变。 做皇帝最大的政治优势,即讲出怎样的事情,就能聚集一批人来完善,皇帝只需把握好大方向就行。 天子对待西山和丰台大营,远胜于驻扎京畿的三大营啊。 听着孙祖寿逐一讲的事情,孙承宗也好,张维贤也罢,心底都生出别样情绪。 军号体系,操练体系,演武体系…… 这些全都放权于武将去做。 这是何等的信赖啊。 更别提在西山和丰台大营,还存在不少新颖配置,观察敌情的千里镜,这一看就是兵仗局的产物,诸将脖子里挂着的铜哨,这是军号体系的一类……吃饱饭,实发饷,隔三差五吃顿肉,这些都是天子内帑直拨的啊。 反观三大营,从那批在职勋贵进宫,逮捕一批贪腐的文武,一直做的事情就是缩编汰兵,登记造册,挤出来的那些空饷,就干脆叫他消失,甚至到现在为止,连招募新卒都还没提上议程。 张维贤、孙承宗何等聪明,哪里会不知天子有别的想法,既然先前京营糜烂成这样,那干脆就缩编,朕看你们怎么贪,同样,这也减去了国库的负担,叫一些文官把嘴都给闭上了…… “在西山的诸上直亲卫军,跟丰台的四卫营与勇士营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而就在张维贤他们沉思之际,朱由校却悠悠道:“或许跟招募的辽民有关吧,毕竟四卫营和勇士营的新卒,都是迫于辽事危急,才背井离乡避难进关的,现在朕招募他们,用内帑银养着他们,一个个都燃起想杀回辽地的斗志,待建虏叛乱被国朝镇压下来,他们就可以给家园一雪前耻了。” 一句话,令何可纲、孙祖寿、马世龙他们气势都变了。 “陛下!再给末将等几个月,西山大营的兵,绝不必他丰台大营的差!” “陛下!末将愿下军令状,有朝一日朝廷要出兵镇压叛乱,西山大营的诸军,必在战场上跟建虏血战不退!” “陛下……” 天子手段真是高明啊。 张维贤、孙承宗见到此幕,心底生出唏嘘,一句话就令何可纲他们燃起斗志,等到御驾离开后,西山大营将有不同改变啊。 “诸卿的话,朕都记在心里了。” 朱由校面不改色,看向何可纲他们,“朕还是那句话,在说到和做到之间,还有一个过程,朕希望诸卿牢记在心,以下犯上的建虏,朕终究要打服他们,叫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军队就该保持一股狼性,军队是用来打仗的,不是充当牌面的,倘若拉上战场,除了送死和送东西,那这军队不要也罢。 朱由校就是要叫西山和丰台大营,彼此间保持良性的竞争氛围,要叫这些统兵的将校都憋着一股劲,他们暗地里较量了,那所驻诸军就改变多了,当然这个度要把握好,不能有所上升,倘若为了较量,而背地里捅刀子,那就超出朱由校的底线了,谁敢这样做,下场只有一个! “辽东~”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远处,嘴上囔囔自言一句,尽管很轻,但在场的众文武都能听到,这一刻他们的表情变了,他们知道,在天子的心底,对辽东是格外重视的,对建虏是格外重视的! 第129章 辽东无战事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正月下的辽东犹如雪国,黑土地被厚厚白雪覆盖,吹来的风很冷。 这片土地一直被朱由校记挂在心底,为了避免辽东半岛被凶残的建虏抢走,朱由校在按自己的方式谋划,哪怕是砸进再多的钱粮,这一切在朱由校看来都是值得的。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即便不考虑战略纵深的问题,就为辽东生聚的那些百姓,朱由校也绝不允许辽东丢掉,真要丢掉,不知将有多少刀下亡魂,辽东一丢,抛下的就不止心向大明的群体,更抛下了大明的尊严! 哒哒哒~ 到了正月,沈阳城开始频繁出入骑卒,那些内着棉甲,外披铁甲的骑卒,一个个神情冷漠,稍有阻碍他们前行者就出言呵斥着,这种变化令沈阳城内的百姓,心底都感到心慌和畏惧。 “部院!这帮粮商是贪得无厌啊!” 辽东经略府内,尤世功愤怒的声音响起,紧攥所挎刀柄,虎目怒张道:“末将真想带兵剿了他们,这才几日,又他娘的抬高粮价了,跟两月前相比,这粮价都翻了快两倍……” “讲完没有?” 坐在帅椅上的熊廷弼,冷峻的眼眸扫来,语气冷冷道:“让你购置的军粮,都如数买来没有?” “买来了。” 尤世功心下一紧,忙抱拳应道:“这些军粮皆已运至浑河、白塔两处大营,就是里面掺了不少沙土。” “那就筛。” 熊廷弼紧攥着双拳,冷冷道:“浑河和白塔大营所驻诸营,必须顿顿吃饱,三日一练这般辛劳,要是吃不饱肚子,那军中势必怨气横生。” “喏!” 尤世功忙低首道。 相较于京畿一带的丰台和西山大营,严格落实每日一练,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浑河和白塔大营,从泰昌元年十一月底,就开始改为三日一练,辽地太冷了,真要一日一练,即便顿顿吃饱,餐餐带肉,时间久了,也必然会积攒大量怨气,一旦出现问题,就极易闹出营啸哗变之乱。 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你们吃进去的,全都给老子吐出来。 想起近几个月沈辽等地情况,一股无名怒火在熊廷弼心底生出,特别是那些商贾贪婪的嘴脸,让熊廷弼甚是厌恶,然辽左前线多变的局势,让熊廷弼唯有压住杀意,等合适时机再出手整饬! “这几日…建虏开始不消停了。” 熊廷弼看向尤世功,“蒲河所、抚顺所前沿所在,频繁出现小股建虏,对前沿修筑的土堡、坑道进行刺探,贺世贤奉令进驻广宁,整顿辽西诸卫兵马,你这个副总兵官要履行好职责。 兼顾好进驻浑河大营的辽南新卒操练之际,也别忘了沈阳城防的安稳,别轻一头重一头,敢出现任何差池,到时别怪本部院翻脸无情。” “喏!” 尤世功当即应道:“部院就放心吧,末将会兼顾好的。” 随着辽左前沿频频传来军情,甚至还爆发不少冲突和战斗,熊廷弼的内心就变得忐忑起来,熊廷弼有种直觉,猖獗的建虏恐想谋辽左,此前一战令建虏取得终胜,趁势征服叶赫部,抢夺开源、铁岭、抚顺关等地,从那时起建虏就没再消停过。 “部院,末将有个疑惑。” 见熊廷弼神情凝重,尤世功大着胆子,讲出心中所想,“建虏于辽地愈发猖獗,为何朝廷表现那样消极,一不解决拖欠军饷之事,二不征调客军援辽,难道朝廷不想镇压建虏叛乱了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地多变的时局,加之京城方面的某些变动,使得辽地治下的很多文武,心底都难免多想。 “这是?要考虑的事情吗?” 熊廷弼瞪眼喝道:“去给本部院巡察沈阳城防,看看有何纰漏之处,稍后,本部院会去亲查!” “末将告退。” 尤世功当即抱拳应道,随后便转身朝堂外走去,熊廷弼不发飙还好,真发起飙来,哪怕是骁勇善战的尤世功,这心底都有些畏惧。 不过令不少戍辽将校疑惑的是,在过去这数月间,一向脾气火爆的熊廷弼,很少有发飙的时候。 以至于熊廷弼发飙时,尤世功还真有些不适应,那股畏惧感立时生出。 “人心不稳啊。” 看着尤世功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双眼微眯,囔囔自言道:“建虏真要杀进来,仅靠辽地恐难以确保安稳啊,陛下,您到底再谋划什么啊。” 自曹化淳奉诏秘密赴辽以来,除了针对辽地的一些部署,朱由校向熊廷弼言明,令其审时度势的去推动,还叫熊廷弼能收收脾气外,更多的就是不定期将朝堂的一些情况,以密旨的形式派至辽左前线,好叫熊廷弼能知晓朝局变化,同样,熊廷弼也会不定期呈递密奏,向御前呈递辽地变化。 只是了解了朝局变化的熊廷弼,在辽地逐步推动某些事情后,熊廷弼心底的疑惑多了起来。 特别是密查建虏暗桩一事,只抓到一批小鱼小虾,没有把藏在幕后的核心揪出,这令熊廷弼的忧虑更多。 要是没有逮捕这批小鱼小虾,或许熊廷弼就不会多想,可偏偏逮捕了,还拷问出一些情况,这令熊廷弼感到心惧。 或许在辽东这个地界,藏着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要真是查出些什么,只怕将会在辽地掀起大地震。 每每想到这些,熊廷弼的心底就生出无力感,太多人的嘴上都喊着要平叛,要戍辽,可实际却什么都没做,特别是某些辽东官吏,那纯纯就是拖后腿,令熊廷弼心底很是恼怒。 “该请出王命旗牌了。” 想到这些的熊廷弼,眸中掠过杀意,“先前有要做的事情,本部院对尔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有些账该算算了。” “来人啊!!!” 在这间正堂内,响起熊廷弼的喝喊声,于堂外站着的亲卫家丁,立时就跑了进来,一场针对辽地官场的风波,将在经略府悄然形成…… 第130章 一种设想 凡是涉及自上而下的改革,从没有简单一说,这就好比是航行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的巨船,尚处在表面风平浪静的海域,然下面却是暗潮汹涌,前方有蓄势待发的风暴区,船身脆弱不堪,龙骨被无数蛀虫啃噬,铆钉被拔掉很多,船体崩裂出窟窿,海水涌进船身,船上承载的人各怀鬼胎,对于掌舵的船长而言,如何展开自救,除蛀虫,堵窟窿,力排众议的独断前行,尽力规避风暴眼,寻找可靠的着陆地,以争取时间更换龙骨,整修船身,这注定是惊心动魄的…… “朕果真没有看错爱卿啊。” 乾清宫东暖阁,响起阵阵的笑声,毕自严坐在锦凳上,脸庞略显憔悴,朱由校颇为感慨道:“即便是休沐,爱卿都这般殚精竭虑,为国朝排忧解难,倘若朝中那些文武,人人皆能如爱卿这样,心系社稷,心怀天下,国朝又何至这般艰巨呢?” 在说这些时,朱由校心生唏嘘,大明财相就是大明财相,毕自严的理财能力,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小农经济下的运转模式,想改善中央财政困局,舒缓面临的经济压力,能做的就是开源节流。 大明现有的财政体系,在朱由校看来是繁琐臃肿的,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太多,过低且乱收的商税,形同虚设的矿税,不正常的榷税,令人恶心的茶税……真要一一列举,没有数日是讲不完的。 面对这样一种盘根错节的局面,朱由校能做的事情,就是将内帑与国库彻底分开,内帑是内帑,国库是国库,前者由他主导积极开源,使得钱袋子能始终充沛,以谋划他认为对的事情,后者由精通财政的大臣,暂时性的维稳中央财政,按照文官思维理解的方式,逐步梳理这可笑的财政体系。 简单些来讲,就是该时期下的国库,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要做甩手掌柜,让信任的大臣去调节,去微改。 待到整体局势安稳些,外部军事威胁排除一部分,内部弊政隐患解决一部分,某些优势产业被扶持起来,手中掌握着大部分军权。 那么针对赋役制度的彻改,就可以有条不紊的推行了,待到那时谁敢反对,谁敢抗议,朱由校要做的便是铁血镇压!! 这是朱由校思前想后,审时度势下,才明确下来的事情。 如若朱由校敢在当下,就去推摊丁入亩,搞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行火耗归公,那么大明非但不会变好,相反将激起士绅反扑,甚至严重的话,将闹出群起性民变和叛乱。 “裁撤摊派的辽饷,无疑是惠政仁政。” 毕自严微微低首,“臣署理户部以来,就调阅了大量案牍,辽地在近数载间,耗费的钱粮太多,加之各地频生的灾害,导致国库空虚。 然辽地的建虏叛乱,乃是威胁国朝安稳的祸源,确保辽事安稳,是国朝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摊派辽饷实属无奈之举,可近几年来各地压力很大,一味去向地方摊派辽饷,或许能帮国朝减轻些压力,可终究不是正道。 所以依臣之愚见,朝廷应做到开源节流,兴利除弊,以节流为主,开源递进,淘汰冗兵冗役,兴复屯田,严查军饷冒领,清查隐田私田,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什么叫栋梁?这就叫栋梁! 或许说毕自严所言这些,在朱由校看来,没有触碰到大明的核心财政问题,然在此等态势下,毕自严能明确上述政策,如果可以务实推动起来,至少能令外朝国库的压力,相对得到舒缓,这样就不会影响到他的内帑开源计划。 事情,是一件一件办的。 尤其是触及到核心利益,这没有长期斗争的过程,是断然不可能见效的。 毕自严这个财政大管家,在今后数载的时间内,要做的事情,就是替朱由校维持到财政体系,逐步改善财政困局,少叫外朝有司的大臣,动辄就上疏请拨内帑银,资源支配权是朱由校绝不会松手的。 谁来都不好使! “…只是陛下,若想将上述政策落实,仅靠户部现有人手恐有不足。” 在朱由校思索之际,毕自严神情略显复杂,从锦凳上起身作揖,“如今吏部会推迟迟未定,这并不利于朝局安稳,部分职官所缺之重,关乎到社稷安稳。 另臣所谋诸策,尚需都察院起到应尽职权,否则似兴复屯田,严查军饷冒领,清查隐田私田,恐难以令地方有司正视,臣斗胆请谏,望陛下能早定此事。” 在旁服侍的韩赞周,眉头微蹙的看向毕自严,你禀明户部的事情,就好好说户部即可,为何要牵扯到吏部和都察院,这是你一个户部尚书能说的? 看来有人私下找毕自严啊。 朱由校看着毕自严,没有急着说什么。 大明官场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或许某些大臣不属于哪个党,哪个派,但私下还是与之有些交情的,这些都是避免不了的。 人情世故嘛,毕竟谁都不是活在真空下的。 为何党争内耗是杜绝不了的? 根源就在于此。 谁可以确保一生无忧?真的能一路平坦呢?只怕谁都确保不了,私下交情有了,那来往多了,这份交情跟别的就有不同,而一旦因某些事情,做了某些决断或举止,就沾上某些因果了。 大明官场是复杂的,是盘根错节的,对待一些事情,不能武断的妄下定论,这是最无知的行为。 “爱卿的谏言,朕知道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既然户部有司有缺,那爱卿作为户部尚书,就该为国朝举荐嘛,此事尽早明确,给朕呈递举荐奏疏,务实的,肯干的,爱卿要把好关,户部之重,乃关系国朝安稳之根本。” “陛下,这恐不符礼制吧?” 毕自严一愣,旋即便作揖说道。 “时下国朝何其艰巨,爱卿怎能有此想法?” 朱由校却道:“都察院与吏部之事,朕自有想法,眼下爱卿要做的,是尽早尽快的舒缓弊政,令国库能逐步充盈起来。 倘若爱卿都一味循制,那如何能将所谏诸策有效推行起来?如若诸策不能见效,那国朝是否又要走老路,继续摊派辽饷?” 既然决定重用毕自严,就代表朱由校把户部交给毕自严了,只要大方向没有错,旁枝末节是无需理会的。 想让户部大管家去改善中央财政,却死揪着某些权力不丢手,让毕自严在朝上不上,下不下,这等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 朱由校的钱袋子就是内帑,只要能叫这一钱袋子充盈,在此期间多培养些精通财政的能臣干吏,那后续才能推动税改。 大明精通财政的人才,终究还是太少了。 毕自严在离开东暖阁时,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对天子的信赖,让他觉得很感动,能将户部职权都悉数交给他,单单是这份信赖,毕自严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把户部管好,尽早舒缓国库压力。 但另一方面有些事情,他尽管向天子进谏了,可天子却没有采纳,这使得毕自严有些头疼,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找他的人。 算了,还是先做好本职吧。 低头走到乾清门时,瞧见此处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锐士,在寒风下依旧挺立着,毕自严的眼神变了。 许是睹人思事,让毕自严内心深处坚定了想法,他现在是大明户部尚书,眼下他最该做的事情是将本职做好,至于朝中的那些纷扰或矛盾,的确是要考虑在内,只是主次却不能混淆,真要那样的话,那户部如何能肩负起应尽职责?那国库又该如何改善? 想明白这些的毕自严,脚下步伐也不由加快不少,那身红袍渐行渐远…… 第131章 钱公高见 “…先前本官就说了,不能将希望放到毕自严身上,诸君却不相信,对毕自严仍抱有希望,现在如何呢?” 正午的艳阳很刺眼,大时雍坊的某家酒楼雅间,钱谦益坐于主位,那身官袍是那样的合身,看着在座的众人,钱谦益嘴角微微上翘,足见其心底的得意。 是啊。 如何能不得意呢? 阔别朝堂经年,尽管在野名声很大,可到了京城想谋个一官半职,也并非什么易事,钱谦益初来京城时就做好打算,要好好为自己谋划,争取能在朝野引起关注,如此即便朝局混乱,他也能在朝为官。 然而新君意外召见,于西苑面见新君,被擢礼部右侍郎,尽管中间出了些差池,意外掉进了太液池里,在君前失仪了,还染了风寒,不过结果是好的嘛。 邹元标、缪昌期、赵南星、高攀龙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没说什么,不过钱谦益却猜到什么,那狡黠的眼珠转动起来。 “唉~” 一声长叹在雅间响起,邹元标看着满桌的菜肴,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吏部尚书至今悬而未决,这让他心底很乱。 从那件事情敲定下来,私下割让不少的利益,到现在却迟迟没有任何眉目,邹元标心乱之余,还藏有不甘啊! 毕竟几场会推下来,他邹元标之名都位列翘楚,接任吏部尚书的呼声很高,但天子就是视而不见,这找谁说理去啊。 吏部尚书敢空置这么久,简直是闻所未闻啊,即便是万历朝那种动荡时期,朝堂和地方空缺不少职官,不过核心衙署的职官没有空缺啊。 “天子自御极以来,这般闭塞言路,不听忠言,乾纲独断,居内廷而不临朝,这非社稷之福啊。” 心情淤堵的邹元标,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遇事喜率性而为,每每遇有司反对之事,便颁中旨以强压,多少德不配位之辈被超擢,倘若长此以往的话,那国朝的礼制宗法,岂不形同虚设?” 你这老贼。 钱谦益眉头微蹙起来,眸中掠过一抹不满,看了眼邹元标,说事就说事,没事提什么中旨,是,就你这个刑部右侍郎是按制升的,行了吧。 “咳咳~邹公之言,说的对啊。” 尽管不满,但钱谦益表面却没有变化,轻咳两声道:“似吏部尚书这等要职,岂能一直这样空悬?先前本官所呈那些奏疏,就是希望陛下能有所警醒,只是陛下却都留中不发,依着本官之建,此事要换个思路才行。” 钱谦益在这里侃侃而谈,邹元标却微微皱眉,其实对钱谦益,他是略有不满的。 当初要不是他上那几道奏疏,或许朝局就不会那样复杂,涉及吏部尚书的会推,也不会一次比一次激烈,可奈何钱谦益上的奏疏,写的那叫一个漂亮。 即便一些人敏锐觉察到钱谦益,也有想角逐吏部尚书之意,但这些想法和心思,也只能藏在心底。 你可以说钱谦益没有气节,是典型的利己投机派,但不能否认钱谦益的文采,文坛大家的名号不是白给的。 “那依着钱公之见,该如何规谏呢?” 赵南星想了想,看了眼邹元标,对钱谦益说道。 几场会推下来,从最初没有钱谦益之名,到有了钱谦益之名,且位序不断靠前,东林党内的一些人,都能瞧出某些人的矛盾和争斗。 吏部天官之位,或许比不了内阁大臣耀眼,且担任此等要职,是绝不可能进内阁的,但架不住其管着官帽子啊,真要做得好,就不提群辅怎样,即便是次辅都比不了,甚至首辅都要拉拢。 钱谦益也有想法啊!! 一个礼部右侍郎,哪有吏部尚书好使,这要是能谋得此职,那钱家于江南的地位,必然是不一样的,当然似这些想法,钱谦益都没有讲出,而是用实际行动在谋势。 周嘉谟请辞此职时,本就有些不情不愿,奈何朝局多变,出于某些考虑和交换吧,才最终有了这一幕。 东林党凭借国本之争,拥立光宗皇帝御极,尽管中间出现些风波,光宗皇帝意外驾崩,不过在迅速调整后,便借移宫风波,迅速拥立今上御极,明确即位诏,这让东林党渐有第一朋党之实。 或许新君奉遗诏继位后,表现和当初有较大区别,但一个事实从没有改变,大批东林党起复成为事实,不过人的欲望是无穷的,过去屡遭齐楚浙党等派打压,这使得东林党的内部需求,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凭什么?坐这个位置,而我却只能坐那个位置? 诸如这些情况变化,加之外朝的局势不定,这是刘一?、韩?他们,所不能彻底压制住的。 “诸君是否还记得,数月间被传召进京的福王?”见众人都看过来,钱谦益撩了撩袍袖,不急不躁的说道。 “这与此事有关联?” 高攀龙皱眉道。 “当然。” 钱谦益嘴角微扬道:“眼下的形势,明显是你说你的,天子做天子的,诸君也都知道,当初光宗皇帝并不得神宗皇帝青睐,连带着今上在东宫时,没有得到好的教习,尽管那时国朝有不少人进谏,但神宗皇帝却不听谏。” 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点他们是知晓的。 甚至在朝有不少人,将眼下天子这般率性而为,与那时没有得到好的教习,紧密的联系起来。 如若自幼就能接受教习,那天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眼下我等要做的,是于朝野间营造一种势。” 钱谦益见众人有所猜想,遂继续说道:“要让天子能离开乾清宫,可以临朝,可以召见大臣,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去改变些什么,诸君觉得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该怎样做呢?”邹元标皱眉道:“毕竟先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可结果呢?” 不是午门廷杖,就是逮进诏狱,只是这些话,邹元标没有讲出来,而是在心里暗暗道。 而在说这些时,邹元标就想起皇明时报,这个被徐光启负责的差事,要不是此物,那过去的舆情就不会那样。 “前几日,一布衣找到了本官。” 钱谦益却没有接此茬,慢悠悠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在众人的注视下,淡淡道:“此人叫汪文言。” 汪文言? 邹元标几人脸色微变,此人不是先前王安的门下吗? “见到他,本官想到一件事。” 钱谦益撂下茶盏,嘴角微扬道:“要是能在京城一带,掀起福王为何进京,且不得天子待见,那就能令红丸一案再起风波。” 在新岁休沐之际,钱谦益可没有闲着,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或许有加深关系,增加名望之算计,但更重要的一点,是钱谦益想要谋势。 “这可以吗?” 赵南星皱眉道:“红丸一案,先前就被陛下钦定,交由洪承畴负责。” 在东林党的内部,红丸移宫两案,他们是不承认的,他们独承认红丸案,毕竟后者对他们有不利之处。 “那洪承畴查出什么了?” 钱谦益却道:“过去这么久,萨尔浒之战案都定性了,可此案却迟迟没有后续,洪承畴有这个能力吗?” “那钱公是怎样想的?” 邹元标眉头微蹙,看了眼赵南星他们,“靠一个汪文言,就能将此案拿下吗?” “那当然还不够。” 钱谦益笑道:“本官听说,这个汪文言,此前与杨涟他们的关系不错?” 这一刻,众人都明悟了。 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几人,知晓钱谦益是想拿杨涟当枪使,作为冉冉上升的新星,杨涟在东林党的地位,也是近期才提升上来的,毕竟其做的事情,不管个人是怎样想的,但的确是帮到东林党了。 “要是诸君信任本官的话,此事可这样来办。” 见气氛差不多了,钱谦益低声说道:“……,只要此事若能办成,那吏部天官之位,必属邹公。” 本听着钱谦益所讲,眉头紧皱的邹元标,最后在听到钱谦益所言,那神情变了,本能的就开始自谦。 赵南星、高攀龙他们几人,看着钱谦益、邹元标你来我往,没有多说其他,就是静静的看着。 “我等先不谈这些。” 最后,钱谦益摆手道:“不管如何这吏部天官之位,不能落到齐楚浙党等派手里,要是诸君愿意的话,就按本官所言来办,至于别的暂时不想,当然此事必须要隐秘,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此言,赢得了邹元标、赵南星他们的认可,吏部要职不能被他人抢走,这是东林党内部的共识。 看着众人纷纷应允,钱谦益保持着笑意,心底却满是得意,这个谋划若是可以明确,那他距吏部尚书之位,可又近了一步,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就好,至于眼前这些人,事后就算知晓了,心底在埋怨自己,那最终还是要求到自己的…… 第132章 山东巡抚 “不够!!这些还远远不够,不要在意花多少内帑银,朕明确的那些必须落实好……” 袁可立还没有走近东暖阁,就听见天子的声音,这让袁可立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心里却生出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然让天子这般重视? 在东暖阁外,一名宦官看见袁可立,转身就朝殿内走去,而其他太监宦官则静静站着,至于轮值的众大汉将军,一个个犹如雕塑般挎刀而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袁少卿,皇爷召见。” 不多时,在御前服侍的王体乾,匆匆从东暖阁走出,手里拿着拂尘,快步朝袁可立走来道。 袁可立不敢有迟疑,向王体乾微微点头,便随王体乾一起朝东暖阁走去。 而临近东暖阁之际,御马监掌印太监方正化低首退出,或许是心中有事,方正化没留意到袁可立看他,便转身朝乾清门匆匆而去。 会是什么事呢? 带着疑惑,袁可立走进东暖阁。 “给袁卿赐座斟茶。” 朱由校见袁可立过来,脸上露出笑意,见袁可立要行礼,伸手示意道:“大规矩就免了吧。” “臣谢恩。” 在袁可立行礼谢恩之际,殿外走进几名宦官,或搬锦凳,或捧茶盏,动作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把这些奏疏,拿给袁卿看看。” 朱由校收敛笑意,指着一摞奏疏说道:“袁卿,朕此次召你进宫,是有要事。” 袁可立闻言,屁股刚落下,跟着就站起身。 此刻王体乾已捧着奏疏走来。 “坐下看吧。” 朱由校说道:“这里没别人,不必这般拘谨。” “臣遵旨。” 袁可立先是一礼,随后接过眼前奏疏,便坐到锦凳上,只是袁可立的心底,却生出了疑惑。 自从萨尔浒之战案定性,袁可立就轻松许多,作为大理寺左少卿,虽说管着不少事,不过对袁可立来说,这些都是游刃有余的。 就像袁可立这等大才,不能留在中枢空耗,应去地方主持一方军政,避开勾心斗角的朝堂。 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见袁可立翻阅着奏疏,本舒展的眉头微蹙起来,心里暗暗感慨。 歪风邪气没有被扳正回来。 即便再有能力和主见的肱股,待在这中枢朝堂,多半也无法发挥作用,背地里遭受掣肘与算计,是极正常的事情。 何况大明不止有中枢朝堂,更有地方有司。 “陛下,这些都是真的吗?” 袁可立脸色微变,抬头看向天子道:“蓟辽总督、辽东经略呈递的这些奏疏,先前在朝……” “这些是密奏。” 朱由校剑眉倒张,神情严肃道:“朕也希望这些不是真的,可事实上就是这样,触目惊心啊! 不管是辽东,亦或是北直隶,许多情况比朕预想的要严重,蓟辽总督这边,朕还能谴锦衣卫逮捕,但辽东却是鞭长莫及啊。” 难怪最近在京的锦衣卫少了许多。 袁可立暗暗道,只是这些情况是真的话,那辽事的危急程度,岂不比预想的要凶险很多吗? 一想到辽事,袁可立思绪就驳杂起来。 “爱卿再看看这份奏疏。” 朱由校抽出一份奏疏,“这是天津兵备道呈递的密奏,陈奇瑜在天津三卫做的,朕很欣慰。” 嗯? 带着种种疑惑,袁可立将手中奏疏放下,王体乾捧着奏疏走来,对于陈奇瑜,袁可立是知晓的。 当初奉中旨赴任天津兵备道,在朝引起不小非议,后来朝中出现其他事情,这股风潮才不了了之。 整顿卫所,清查屯田,聚民开荒,创天津水师…… 奏疏上所书内容,被袁可立逐一看过后,袁可立在某一瞬间明悟,只怕在很早的时候,天子就在谋划辽事。 “想必爱卿也猜到了。” 朱由校开口道:“朕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对辽战事,建虏叛乱之事,仅靠辽地是不够的,想要镇压建虏叛乱,国朝必须要绝对支持。 可萨尔浒之战的惨败,给朕敲响了警钟。 如若国朝不能统筹好内外,想要发挥应有成效,继而对建虏展开雷霆一击,恐是很难的事情。” 袁可立点点头表示认可。 负责萨尔浒之战案亲审,从杨镐处知晓不少真相,结合梳理的奏疏和案牍,袁可立知晓那一战惨败是注定了。 从筹备那场平叛战以来,辽地看似平稳实则却很乱,不仅如此,中枢朝堂也好,关内也罢,其实也都是这样。 国朝是征调很多精锐赴辽,但终究是外线作战,反观建虏却是以逸待劳,加之辽左一带恶劣的环境,这导致那一战最终的惨败。 “爱卿,朕打算在山东下辖登莱两地设镇,设法筹建登莱水师。” 在袁可立思虑之际,朱由校神情严肃道:“爱卿可愿为朕分忧,奉中旨赴任山东,接替赵彦就任山东巡抚,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 “!!!” 袁可立心下一惊,这要是敢传出宫去,势必在朝野间引起哗然啊。 “陛下~” 袁可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朕知道…爱卿若奉中旨,势必会被人非议。” 朱由校摆摆手道:“只是眼下辽事之紧迫,让朕无法跟有司去扯皮,趁着吏部尚书没有明确,朕要尽快布局辽事。 让毗邻辽地的蓟辽总督辖区,与辽东隔海相望的天津三卫和山东,皆能由我大明肱股坐镇,如此辽事有任何变故,朕也可以在京从容面对。” 原来吏部尚书一直空悬,陛下是为了辽事啊。 此事在朝引起怎样的风潮,袁可立是清楚的。 袁可立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些。 “臣愿为陛下分忧。” 而听到这些的袁可立,心底也下定决心,朝天子行跪拜之礼,神情严肃道:“山东下辖的登莱两府,与辽南隔海相望,如若真能设镇,编练登莱水师,那辽地如有变故,则可从快驰援辽地。” “这正是朕之所想。” 朱由校从罗汉床上下来,朝袁可立走来,面露欣慰道:“时下大明官场之歪风邪气,朕也算见识到了,如若让爱卿就任登莱巡抚,免不得要有掣肘。 既如此,索性朕就让爱卿去赴任山东巡抚,至于赵彦便召进京就任兵部左侍郎,朕知晓此人对兵事有独到见解。 此去山东,爱卿领右都御史衔,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赐王命旗牌,赐蟒袍,朕会谴人随爱卿同去山东,待爱卿熟悉山东军政,如若有任何需要,可直呈密奏进京。” “臣领旨谢恩!” 袁可立情绪感慨,眼眶微红,顺势就要跪倒在地上,却被朱由校搀扶住,这份信赖让袁可立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命旗牌,不是谁说赐就能赐予的,这代表着便宜行事的特权,遇到紧急事态,可无需向朝廷奏明,便可先斩后奏。 事实上从朱由校御极以来,仅有三人有此等殊荣,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巾帼女将秦良玉。 而接任山东巡抚的袁可立,就是第四人! 有太多的事情,是独在京城无法完成的,作为大明的天子,朱由校不可能离开京城,那么他需要一批栋梁,在地方帮他解决问题。 “爱卿去了山东,要珍重身体。” 看着略显激动的袁可立,朱由校语重心长道:“朕给爱卿一句话,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山东,朕就交给爱卿了,有些事情,爱卿必须要做好,哪怕再难!” “臣定铭记于心!” 袁可立作揖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到了山东,定会尽快熟悉军政,让登莱两府设镇,筹建登莱水师明确下来。” “朕相信爱卿。” 朱由校接过王体乾呈递的卷宗,递到袁可立面前,“这些是朕的一些设想,爱卿在熟悉山东军政后,便审时度势的逐一明确吧,如若有不符时宜之处,爱卿不必强行明确。” “臣明白。” 袁可立恭敬的接过卷宗。 山东巡抚一事明确,也让朱由校松了口气。 或许说袁可立赴任山东后,可能赶不上那场辽左之战,可以起到的作用或许也不大,但山东这块要地,有袁可立坐镇,朱由校才能在京城睡个安稳觉。 毕竟除了辽事之外,山东还有别的事情要发生,朱由校必须要提前布局才行,这些都需要一位有能力,有主见的栋梁才行,而袁可立恰恰就是能让朱由校放心的栋梁! 第133章 风起 正月下旬的京城,无雪,气候依旧寒冷,吹来的寒风呼啸,让街巷上的行人无不缩起脖子。 热闹的新年转眼就过去了。 好似还在昨日,可是说没就没了,忙碌又成了每个人记挂的事情,人潮汹涌的大街小巷,无不彰显京城的繁华与热闹,各种声响不绝,空气中弥漫着香气,这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令人留恋和憧憬。 “这天真够冷的,也不知眼下辽东如何了。” 徐光启停下脚步,神情怅然的抬头望天,“建虏叛乱一事,朝中有司竟然没有多少人提及,唉…看来朝中的衮衮诸公啊,心里已经忘记曾经战死辽地的大明健儿了,更忘了被建虏窃据的辽疆了。” “恩师何必苦恼这些呢?” 随行的孙元化,看了眼身旁的茅元仪,对怅然的徐光启微微低首,“陛下一直都记挂着辽事,学生坚信在不久的以后,国朝定然会发兵辽前,镇压以下犯上的建虏,报先前之仇!” “你不懂,你不懂。” 徐光启摆摆手道:“即便是真的要征伐建虏,独靠陛下坚持,这是远远不够的,打仗与其他不一样啊。” 说到这里,徐光启摇摇头便抬脚朝前走去,孙元化和茅元仪相视一眼,便紧随徐光启而去。 “到前面的茶馆再聊吧。” “好。” 听徐光启所讲,孙元化没有多言其他,此次他与茅元仪从西山进京,就是想请教些关于火炮的事情。 刚才还聊的好好的,孙元化也没想到自家老师,怎样就想起了辽东。 在没有奉诏进京之前,孙元化时常牵挂辽事,甚至对有司的不作为感到愤慨,然真等进了京城后,被派到兵仗局做事,忙碌的状态令他无暇他顾。 “掌柜的,上壶龙井,再来几碟糕点、坚果。”随徐光启走进茶楼,茅元仪对茶柜的掌柜说道。 “得嘞。” 茶楼掌柜忙道:“几位客官找位置先坐。” 徐光启看了眼左右,便朝临窗的茶桌走去,孙元化伸手示意,与茅元仪一起,陪徐光启落座。 “适才聊到火炮分类,老夫倒是觉得此事,应从长计议才对。” 徐光启撩袍坐下,看向孙元化二人,开口道:“这的确是要做的事情,就像适合野战的火炮,并不一定适合用于守城,而适合守城的火炮,并不一定适合攻城。 对我大明而言,军中的火炮门类,可谓是五花八门。 从熟知的虎蹲炮、锻铁将军炮、大神炮、单管灭虏炮、多管灭虏炮、威远炮、碗口炮、盏口炮、翼虎炮、旋风炮、子母炮…… 真要是细数下来,按尺寸,重量,装药量等来逐一讲明,恐讲上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孙元化、茅元仪神情严肃,无不点头表示认可。 “陛下…” 徐光启讲到这里时,特意看了眼左右,见没有注意到他们,遂继续说道:“先前对你们说过,要逐步明确火铳、火炮的种类,要根据军队实际需求,去剔除一批不实用的火铳或火炮。 如此才能批量进行锻造,不过火炮跟火铳相比可不同,?们需要考虑的更多才行。 像多少建制下的军队,要配备何种火炮,以确保该支军队的火力压制? 与此同时,还要兼顾到行军途中,明确配备的那些火炮,不会影响到行军速度,毕竟兵贵神速嘛……” 讲到这里时,徐光启特意停了下来,店小二拎着新沏的茶走来,将茅元仪所点逐一摆好,而孙元化、茅元仪二人,则陷入到沉思之中。 随着外迁出城的兵仗局,逐步在西山迈向正轨,孙元化、茅元仪负责清查火炮,检校火炮诸事完成,二人便被王徵点了新差事,即先行整理火炮诸类,为后续明确扩建诸炮工坊做准备。 恰恰是此事非常重要,加之清查和检校火炮期间,遇到种种问题,使得孙元化二人很是重视,甚至为此数日没睡好觉,这也让孙元化想到恩师徐光启,遂领着茅元仪一起,进京拜访徐光启,想要请教相应事宜。 “这点恩师所想与陛下所言是一致的。” 孙元化沉思许久,皱眉看向徐光启道:“陛下提出要以火炮口径、吨位进行衡量,在某一标底范畴内,要确保火炮的威力与射程,其次是考虑后勤保障因素。” “此事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实操起来却很难。” 茅元仪苦笑道:“像火炮的威力与射程,想要拿到精准参数,这不像火铳那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进行,尽管兵仗局已外移至西山,可真要进行对应的试射,恐京中的那帮御史言官,就会……” “那这些情况,你们为何不向陛下呈递奏疏呢?” 徐光启皱眉道:“明确火炮的门类,选定适合相应战场的火炮,这对于兵仗局而言,是最重要的事情。” 孙元化有些踌躇道:“我等是想着,此事还没有个眉目,如若贸然向陛下呈递奏疏言明,恐……” “糊涂啊!!” 徐光启低声斥责:“既然王徵命你们先行整理,就是让你们先排除问题,搜集诸多火炮是重要,但对应的试射火炮场所也很重要,倘若此事不能明确下来,那你们如何能拿到精准的参数?” 跟孙元化、茅元仪他们交谈时,一些新颖的词汇徐光启不仅知晓了,而且都牢记在心里了。 大明的火铳技术也好,火炮技术也罢,其实在该一时期下并不落后,只是在研制层面与生产层面脱节了,受贪腐的影响,使得造出的火炮火铳品质不好,这也让不少人认为,大明火炮火铳技术落后。 动辄就炸膛,这谁受得了啊。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御极之初时,谴内监密赴洛阳召福王进京,其实里面暗藏于玄机啊。” “竟有这样的事情?” “真的假的啊,我也奇怪此事,当初福王进京被安置到十王府,这一待就是数个月,也不让福王离京归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而就在徐光启想再对孙元化他们讲些什么时,相隔不远处的一处茶桌,坐着的几名书生交谈之声,让徐光启眉头微蹙起来。 在听到他们所议之事,徐光启敏锐的觉察到异样,从负责皇明时报以来,对待舆情之事,徐光启都会格外警惕。 福王归京。 红丸一案。 当听到这些特殊词汇,徐光启心下一惊,其表情出现的变化,让孙元化、茅元仪面露关切的询问,可此时的徐光启根本就没理会他们,直觉告诉徐光启,只怕有人背地里在暗传什么不好的事情,继而发难到朝堂去…… 求打赏,求月票咯,最后推荐一本书大明:我能召唤第四天灾 第134章 那就抓! 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似乎是多数读书人都会做的事情,他们要求廉正奉公,振兴吏治,开放言路,革除朝野积弊,反对权贵贪纵枉法,这一愿景是美好的,但也藏不住一小撮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后推波助澜,借机操控舆情,以达到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舆情主导之争,本质上就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争斗,有太多事情就是毁在道听途说上,毁在人云亦云上,群众之中有坏人,坏人是真坏,真黑! “看起来华汇银号的两成银股,定价八百万两银子,终究是少了些啊。” 在东暖阁内,朱由校笑着说道:“这批通过厂卫考察的商贾,家底比朕预想的要浑厚些,国舅,这批银子都验查了没有?” “禀陛下…都已验查,皆是足色银。” 王升忙作揖禀道,然想到天子适才所言,王升犹豫刹那,继续道:“如若陛下觉得价格低了,臣可再找那些人,向他们……” “国舅,你可知华汇银号的立世根本,是什么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放下所持奏疏,看向王升反问道。 “臣…愚钝。” 王升心下一紧,忙低首回道:“还请陛下明示。” “信誉!!” 朱由校伸手道:“想让华汇银号实现汇通天下,就必须要明确信誉,这是底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规矩既然立下了,哪怕是朕也不能去破坏,不然谁会相信华汇银号?谁会拿着真金白银来华汇银号? 没了信誉,就等同于没了一切。 这也是为何大明宝钞,现在就和废纸一样,不被民间所接受。 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创设宝钞这一制度,是为舒缓财政压力,是为加快民间流通,不过…超发滥发,以宝钞来缩水民间财富,宝钞损毁不置换等问题,导致宝钞贬值严重,这些可都是前车之鉴。 朕让国舅执掌华汇银号,不让外朝有司具体负责,就是要最大程度避免上述问题。 所以国舅要牢记一点,华汇银号的信誉,无论是谁都不能破坏,谁敢破坏,那下场就是一个,死!” “臣定铭记于心,请陛下放心。” 王升当即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 但凡大明宝钞不是形同虚设,大明官场吏治腐败严重的话,朱由校断不会将这一暴利行业,让民间资本参与进来的。 资本是会吃人的! 大明在金融这一领域,尚处于懵懂摸索的阶段,想要规范金融领域的规则和框架,掌握绝对主导权,就需要有一批先行者,来探索和明确相应的规矩和主导,华汇银号终究要成为国有独掌。 但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过程。 或许五年,或许十载,先让天下都接受这一产物,那么后续改革才能有效推进,否则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垮掉了。 “华汇银号的内部监管,人才培养,票据迭代等事,国舅必须要紧抓在手里。” 朱由校继续说道:“而像银号业务这一块,可分开交由他们负责,这世上没有一项制度是完美无瑕的,要学会抓大放小,分清主次,此事国舅若是能给朕办好,那将来敕封爵位,就是必然的。” “臣领旨。” 王升再拜道。 “另外华汇银号开设一事,你们商榷的结果有问题。” 朱由校想了想,皱眉对王升道:“步子迈的太大了,不要想着一开始,就在北直隶的各府城筹建分号,以此来打响华汇银号的名声,先把精力放在京城及北直隶境运河沿岸,京城内外诸坊都要开设分号,通州、天津两地开设分号,把脚跟先给朕站稳再说其他。” 这帮家伙是在试探我啊。 王升听到这里,心里立时警觉起来。 同时也暗暗庆幸,还好最初商讨此事时,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不然他们之中,必有人选择退出华汇银号啊。 还是要找些帮手啊。 看着王升的反应,朱由校暗暗感慨道。 固然通过筛查的那批人,平日里都做积德行善之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是蠢材,涉及到自身利益,彼此试探是避免不了的。 华汇银号无论如何,都不能陷进所谓的内耗。 在朱由校的眼里,仅是一座京城蕴藏的财富和商机,就足够让华汇银号站稳脚跟,拿利钱去吸引民间存储,用存储进行合理放贷,这一进一出能赚得的利润不低。 华汇银号的信誉和口碑立起来,那京城的勋贵、官绅、富商等群体,一个个会不心动吗? 大明真缺银子吗? 缺! 只是这种现象,仅限于国朝层面和底层群体,至于那帮特权群体,一个个可都富得流油啊。 财富集中在少数派手里,迟早要出大问题! 让王升负责执掌华汇银号,是因为王升足够忠诚和听话,不过华汇银号的初期发展,如果王升不能迅速适应和提升自己,那朱由校就要考虑换人了。 亲自下场这种蠢事,朱由校不会去做,想要让人人都敬畏你,就必须要保持足够的神秘感,人就是这样,对于心中猜测到的,但是却没有得到验证的,总是会带有畏惧,这就是心理博弈。 “皇爷,内厂急报。” 王体乾低首走进东暖阁,手里捧着一封奏疏。 内厂? 跪地的王升心下一紧,内廷何时又多了一个内厂?然而王升不知道的是…华汇银号和便民社的参股群体,身边皆安插有内厂的眼线,监察,独靠内部负责还不够,外部势力参与监察也很有必要。 “这人啊,总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掀起些事情来。” 朱由校看罢内厂呈递的奏疏,笑着摇起头来,“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好,好,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不折腾点事情,他们就是难受啊。” 王升,王体乾,韩赞周几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别看天子在笑,可他们都能感受到气氛变了。 “韩赞周。” “奴婢在。” 韩赞周立时跪倒在地上。 “去丰台大营,传朕口谕。” 朱由校眼神冷厉,语气淡漠道:“着秦邦屏奉诏率白杆兵进京,将那批妄议朝政,妄想搅乱舆情的书生,全都给朕逮捕起来,该做的事情不做,给别人当枪使,一个个都上赶着,大明的读书人,竟连是非都不明辨了。”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这是出大事了啊。 王升心下一惊,能让天子调白杆兵进京,那事情绝对不小,可究竟是怎样的事情,竟让天子这般动怒?逮捕读书人,这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啊,朝中那帮文官肯定不会冷眼旁观的。 第135章 午门叩阙 “陛下,不能再抓了啊!!” 东暖阁内,徐光启跪倒在地上,情绪激动道:“这两日,驻扎丰台大营的白杆兵奉诏进京,在内外诸坊逮捕近千余众的人,其中过半都是读书人,经此一事,京城上下是人心惶惶啊,说什么的都有……”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抬头见徐光启跪在地上,眼神示意身旁的王体乾。 “徐祭酒,有什么话起来说。” 王体乾忙快步上前,弯腰去搀徐光启。 “臣知道陛下气恼此事。” 徐光启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妄议红丸一案,妄议福王进京,有些人的确是暗藏祸心,想将这股舆情引到朝堂,可多数人是无辜的啊,他们就是被蒙蔽了,被利用了,不能一概而论啊。” 真是够倔的。 朱由校轻叹一声,将所持御笔放下,从宝座起身朝徐光启走去,“卿家起来说吧,似卿家所讲之言,朕都清楚,不过这些人必须要抓。 朕当初创皇明时报,就曾让卿家明确过,对于国朝某些政策或人事,存有任何想法或看法,可逐一书写下来递交至国子监,倘若说的真有道理,是可以进行刊印,叫民间广泛讨论的。 可是这件事呢? 明显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人云亦云的在民间掀起舆情,往朕身上泼脏水,如若不逮捕他们,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可是陛下…今岁要召开乡试啊。” 被搀扶起的徐光启,神情有些动容道:“一次逮捕这么多的读书人,真要传出京去,天下的读书人要怎样看朝廷啊?又有多少读书人,将拒绝参加今岁的乡试啊,科考,这可是大事啊。” 是啊,天启元年了,乡试要开始了。 明岁要在京召开会试和殿试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作为新朝首次召开的乡试,倘若参加的读书人不多,那明岁的会试和殿试,或多或少都将受到影响。 科举在大明的份量太重了,重到不能有丝毫的纰漏,不然在各地就会产生影响,严重的话,甚至会影响地方安定。 “公道自在人心。” 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神坚毅道:“倘若因子虚乌有之事,就令我大明的读书人,对朝廷产生误解,那这些人还是别参加今岁的乡试了,朝堂尊儒兴科,是为遴选人才,以治理天下所需,连明是非都做不到,听些谣言就做这等幼稚之事,那绝非朕想要的!” 有些事情可以暂时让步,但有些事情一步都不能让! 泼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酵。 徐光启露出复杂的神情,他最怕出现的就是这种情况,若继续这样下去,朝中有司必然是有反应的。 眼下朝局看似平和许多,与天子初登大宝时好不少,可徐光启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表现罢了。 “咚咚~” 隐约间,徐光启似听到殿外传来的微弱鼓声,旋即徐光启脸色微变,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心头生出。 该来的终究要来。 朱由校负手而立,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从他下诏命白杆兵进京,逮捕那批散布谣言,妄议红丸和福王进京之辈,朱由校就料想到会有今日之事。 尽管不知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不过逮捕的那批人中,有个叫汪文言的家伙,朱由校就知此事和东林党密不可分! “快去看看午门出了何事!” 殿外响起王体乾的声音,一些太监宦官急匆匆离去。 纵使是内廷的年轻宦官,都知这代表着什么。 午门叩阙!! 王体乾、韩赞周他们有些心慌,就是逮捕一批妖言惑众之辈,何止让外朝的一些人,在午门叩阙啊。 事情闹大了。 东暖阁内。 “卿家,眼瞅着春耕在即。” 朱由校丝毫没有受影响,转身朝御案走去,对愣神的徐光启说道:“朕先前看了卿家所呈《再论甘薯疏》,便命内廷有司派人前去东南诸省,购置了一批甘薯进京,除了甘薯外,他们还找到几类新作物,玉蜀黍,土豆,花生,烟草等物。 朕知卿家精通农事,在京一带的那些皇庄,朕都交由卿家暂管。 卿家管着国子监,管着皇明时报,这试种新作物之事,卿家也要多上上心,如若产量真的可观,能培育出适应北疆气候的良种,那功德无量啊,卿家可愿为朕分忧?” 说着,朱由校拿着一摞奏疏,递到徐光启的面前。 “臣领旨。” 徐光启眼神微变,忙伸手接过,低首作揖道。 “好,这才是大明栋梁该有的。”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卿家无需理会其他,做好份内事即可,缺银子也好,缺人也罢,只管向御前奏明,朕会让有司解决的。”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大明朝堂的政治内斗,局限于某一范畴之内,不让一些人陷进无意义的内耗中,大明想要改变,需要这些可用之才,到各处去解决实际问题。 可是啊,总有一些人想挑战他的底线。 “摆驾午门。”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神情冷冷道:“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人,齐聚在午门一带叩阙!” 一句话,令乾清宫忙碌起来。 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单单是筹备对辽一战,就耗费他很多精力和时间,为此外朝的很多事宜,是能推给内阁就推给内阁,能不能办事不重要,维系住基本运转就行。 小农经济下的运转,只要不涉及赈灾,叛乱等要紧事,其他事务拖延些时间没什么,毕竟眼下大明的办事效率本就不高了。 有些人总想搅乱时局,好趁乱谋取私利,可朱由校偏要泼凉水,给躁哄哄的时局降温,有些时候必须要快,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解决,但多数时候必须要慢,慢工出细活,谁都能急,能乱,唯独朱由校不行! “卿家,皇弟,走吧,陪朕去午门,好好看看这出闹剧吧。” 朱由校走出东暖阁,看着徐光启、朱由检笑道:“看看朕的这帮好大臣,是怎样拿着朕给的俸禄,吃着朕给的皇粮,却给朕添堵的!” “臣遵旨。” “臣弟遵旨。” 徐光启、朱由检忙低首道,然二人的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说着,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龙撵走去,左右齐聚的诸太监宦官,诸大汉将军,纷纷作揖行礼。 这场闹剧多有意思了,既然有人想兴风作浪,那他们的丑恶嘴脸,朱由校就必须要让世人知晓才行。 “起驾~” 朱由校倚着软垫,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御驾朝午门方向行进…… 第136章 这朝堂真黑 艳阳高照,寒风呼啸,在午门外跪着大批官员,他们穿着各色官袍,手持朝笏,按秩跪在地上,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射着他们的影子,咚咚作响的鼓声,回荡在午门一带,掩盖住旌旗飘动所发声响。 “这帮文官到底想干什么啊!” 在午门甬道处,披甲挎刀的张庆臻,紧皱着眉头,言语间略带不善道:“在午门折腾这么一出,必然会惊动圣驾,就为一帮妖言惑众的书生,便齐聚于午门叩阙,不折腾些事情出来,他们就难受是吧。” “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卫时泰扫视午门外所聚诸臣,幽幽道:“来午门外的朝臣,多是科道的言官御史,击鼓的是杨涟,只怕他们来午门叩阙,为的不止是那帮被逮书生啊。” 嗯? 张庆臻心里警觉起来,被卫时泰这样一提醒,那双眼眸扫视着,兵科都给事中杨涟依旧在击鼓,而跪在午门外的诸臣,最前列的有御史左光斗、工科给事中魏大中、御史袁化中、刑部主事顾大章、吏科给事中周朝瑞…… 看来是暗藏玄机啊。 张庆臻仔细观察下来,还真发现到异常,正要说些什么时,几名上直亲卫军锐士匆匆跑来,向张庆臻、卫时泰禀明情况,言天子御驾将至午门,二人闻言哪敢迟疑,转身就跑去接驾了。 午门叩阙这是大事,作为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张庆臻、卫时泰听到动静时,就朝午门这边赶来坐镇。 张庆臻他们知晓此事会惊动圣驾,不过都没有想到天子会亲临午门,上次天子摆驾午门时,还是张问达、张泼他们聚于午门死谏,嗯,这些都被天子下旨逮进诏狱了,最后多被凌迟处死了。 所以天子此次摆驾午门,张庆臻和卫时泰心惊之余,难免也忐忑起来,只怕今日的午门不会安定啊。 “真是够热闹的,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坐在龙撵上的朱由校,听完左都督张庆臻所禀情况,笑着摇起头来,“在午门折腾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想惊动的不止是朕吧,惠安伯~” “臣在。” 张庆臻忙抱拳应道。 “派人去内阁,传朕口谕,着诸阁臣来午门。” “臣遵旨。” “对了,你亲自跑一趟,去戎政府,着英国公、孙承宗来午门。” “臣遵旨。” 朱由校没有理会张庆臻,从龙撵起身走下,便朝午门城楼而去,随驾的朱由检、徐光启、卫时泰一行,连同伴驾的王体乾等太监宦官,一个个都紧跟在天子身后,而左右所聚大汉将军,则无声的跟着。 寒风呼啸,午门城楼处很冷。 朱由校登上午门城楼,面不红气不喘,反倒是徐光启、卫时泰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气喘。 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都跑来午门了,这东林党六君子算是齐了。 朱由校站于女墙处,俯瞰着午门外所跪诸臣,目光定在这几人身上,心里却生出感慨,这几位在东林党内部,都算是少壮派的代表,尤其是那个杨涟,更是冉冉上升的新星,顶着顾命的头衔,不止在东林党内,即便是在朝野间,名气都是很大的。 杨涟啊杨涟,你这厮就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朱由校眉头微蹙,目光移到杨涟的身上,对于这个东林斗士,朱由校已经厌恶了,其是有些本事,但不多,特别是情商极低,做任何事情都是依着他的所见所闻,不论对与错,先把事情做了再说,先把口号喊了再说。 殊不知杨涟这类人,极易被人拿来当枪使。 午门城楼上很安静,气氛很压抑。 徐光启、卫时泰、王体乾几人,见天子沉默不言,心底无不生出各异想法,天子越是沉默,他们就越是紧张。 “臣…方从哲,拜见陛下。” “臣…刘一?,拜见陛下。” “臣……” 在这种氛围下,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被召来午门的内阁诸臣在匆匆赶来时,一个个都朝沉默的天子作揖行礼。 不过几人的状态都不好,脸胀红,喘着气,特别是老迈的方从哲,进气少呼气多,瞅的叫人心惊肉跳的,生怕方从哲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栽倒在午门城楼上。 “朕御极登基才多久,就闹出午门叩阙之事。”朱由校转过身,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方从哲他们,“看起来,在朝野间对朕不满者不少啊,刘一?,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臣~” 突然被天子点名,令刘一?心下一惊,言语竟带有些许磕巴,知晓午门叩阙一事时,刘一?是惊愕的,他先前就不知晓会有此事,特别是知晓齐聚午门的,为首的是杨涟、左光斗他们时,刘一?就更惊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天子下旨让白杆兵进京逮捕读书人,即便有再多不妥之处,想要对天子进行规谏,那也不能折腾这么大的事情啊。 看起来刘一?、韩?都不知情。 沉默的朱由校,在瞧见刘一?、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心里笃定一点,眼前折腾的这场政治闹剧,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恐另有其人。 ‘东林党啊东林党,内部的派系之争也很尖锐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有些感慨,‘没有信仰凝聚的朋党,靠粉刷的口号和理念凝聚在一起,就注定他们想谋的,就是掌握权柄,掌握话语权,有外敌时,他们争先恐后的进行围堵,然涉及核心利益时,哪怕是自己人,他们也会算计。’ 从见到杨涟这些人时,再到见到刘一?他们的反应,朱由校就洞察到不寻常之处,跳到台前的这些人,是被利用的一批人,这就是大明的朝堂,真他娘的黑啊! 一个个挖空心思的算计,就是不用到正道上,大明都糜烂成什么模样了,遇到的问题和难关何其多,可他们全都视而不见。 “既然杨涟他们在午门叩阙,想必朝中有司都知晓了吧。”看了眼刘一?、韩?他们,朱由校语气淡漠道:“既如此,那就让有司诸廷臣都来午门吧,朕倒是想要看看,杨涟他们想干什么。” 第137章 粉墨登场 事情闹大了…… 杨涟、左光斗他们于午门叩阙,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知晓此事定会惊动圣驾,甚至会令天子做些什么,只是多数人都未曾料到,天子竟让有司廷臣齐聚午门,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皇兄,您是打算在午门召开御门听政吗?” 午门城楼上,朱由校面露疑惑,看向沉默的朱由校,犹豫道:“这似乎不……” “不符礼制和宗法?” 朱由校笑笑,轻拍女墙,俯瞰午门外齐聚的诸臣,“皇弟,先前朕是怎样对你讲的?你难道全都忘了?” “没…没忘。” 朱由检忙低首道:“礼制也好,宗法也罢,都是增强统治的手段,作为上位者,要善于利用这些礼制宗法,而非被人捆住手脚。” “是啊,皇弟是没有忘,可有些人却忘了。” 朱由校冷冷道:“礼制和宗法是为御下,天子是要起表率作用,但有些人啊…如意算盘都打在朕身上了。 午门叩阙,这就是一场政治闹剧! 杨涟他们齐聚午门,是为了那帮被逮捕的读书人?只怕不尽然吧,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想营造一种势,好逼迫朕出面表态。 皇弟是否想过,杨涟他们在午门叩阙,究竟是自发行为,还是受人蛊惑?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朱由检心下一惊,似自家皇兄所讲之言,他多数都没有想到,一场午门叩阙竟然暗藏这么多算计? 这一刻,朱由检俯瞰午门外齐聚的诸臣,眼神都变了。 还是太稚嫩了。 朱由检的种种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底,调教朱由检一事任重道远,倘若就这等城府和眼界,别说到时移藩海外,撑起大明新的宗藩体系,即便留在身边,帮自己去做些事情,那都玩不过文官群体。 拱卫皇权的构成有很多种,重用太监只是迫于现实的无奈选择,朱由校要逐步打破这一态势。 让明事理的藩王辅政,也是其中一环,王大臣是新型权力构架的一部分,这为的就是分文官的权,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么给大明拨乱反正就别想了,权力的本质,就是掌控支配资源的话语权。 朱由校今后不仅要重用朱由检,还要重用一些别的宗藩,不过这是有前提的,就藩地必须取缔,名下王产必须收缩。 不然掌着部分从文官手里分走的权力,还拥有大量土地和人口,这要是敢被人迷惑住双眼,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皇权就成了一个笑话。 大明的宗藩体制改革,是需要进行系统性彻改的,在朝话语权极弱的宗人府,宗藩摘出地方,宗藩宗室受限谋改,王大臣辅政,海外移藩诸事,这些是需要交替推动的,从而达到朱由校所谋政治目的。 “好好的在这里多看,多听。” 朱由校一甩袍袖,看向朱由检道:“看看这些朝臣,一个个是怎样利用规则,来达到他们的政治期许的。” “臣弟遵旨。”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让朱由检帮自己做事的前提,是让其看透文官群体,知晓其是怎样的存在,不然朱由校是不会让其掌权的,年纪,从来都不是问题,出生在天家,早慧是必备条件,蠢材是不配活下去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皇室教育改革刻不容缓,今后他肯定要生很多子嗣,这不仅涉及到皇位传承,也牵扯到皇权巩固。 不过挑选合适的继承人,朱由校不会局限于立长立嫡,倘若生出的嫡长,没有能力扛起重担,那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新君继位,一道旨意就能废改,那一切都将重归虚无…… 皇嗣不能一直待在深宫,不能长于妇人之手,倘若连民间疾苦都不知晓,连粮食是怎样种出来的,军队是怎样打仗的,商品是怎样产出的,赋税是怎样征收的都不知晓,又如何能治理好天下呢? “杨涟,你作为兵科都给事中,先帝钦定顾命之一,为何要在午门行此等僭越之事。” 当朱由校待在午门城楼,向朱由检讲述一些情况,让其好好看,好好听之际,彼时的午门外,却变得乱糟糟起来。 穿着蟒袍的张维贤,紧皱眉头的盯着杨涟、左光斗他们,在前站着的方从哲,脸色有些难看,适才他讲几句话,就被杨涟他们当众顶牛,这无疑是挑衅他的权威,而刘一?、韩?、朱国祚几名阁臣,没有多说其他,瞧见此幕的张维贤,想到天子特意召他过来,就知今日之事,他不可能冷眼旁观。 “被逮捕的那些人,敢在京城妄议国政,散布谣言,尔等为了他们齐聚午门叩阙,究竟是何居心!” 张维贤继续道:“涉及红丸一案,先前陛下就降旨明确,着刑部郎中洪承畴亲审,此案关联重大,即便眼下没有定论,也不代表着朝野间的一些人,就可以对此非议!” 在讲这些时,张维贤扫视眼前众人,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黄克瓒…… 在京这么久,张维贤如何不知朝中的这些文官,一个个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总有人想暗中搅乱朝局,好从中谋取私利,从赶来午门以后,张维贤就一直在观察,究竟是谁在推动这一切。 “恰恰是红丸一案牵扯很多,而洪承畴却辜负圣恩,辜负天子信赖,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依着本官之见,洪承畴就不配亲审此案。” 跪地的杨涟,就没有抬头去看张维贤,语气铿锵的说着,尽管眼前的态势,和他最初想的不一样,但杨涟丝毫都不怵。 反倒是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周朝瑞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的态势,他们此前都没有料想到。 此次齐聚午门叩阙,尽管是打着给那帮被逮书生的旗号,但真正想要做的,就是拿下红丸案的亲审权,顺便让天子能早开早朝,促成吏部尚书圈选一事。 “乡试召开在即,这对国朝而言何其重要。” 杨涟逻辑清晰,语气铿锵的说着:“在此等态势下,京城竟发生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他洪承畴就是第一罪人,如若传扬出去,那叫天下的读书人如何看待天子?如何看待朝廷?” “天子御极登基,就该做天下之表率,以安稳天下之心,如若做事这般乾纲独断,闭塞言路,那……” 杨涟讲的这些话,是极具煽动性的,所聚众臣听到这些,议论声多了起来,此刻的午门乱糟糟的。 这就是大明啊。 站在午门城楼上的朱由校,在看到这一幕时,笑着摇起头来,务实的人想做些事情千难万难,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群攻,反倒是耍耍嘴皮子的人,一个个最擅长的就是这些,很容易就能掌握主动。 “皇弟,去传朕的口谕。” 想到此处的朱由校,看向脸色难看的朱由检,“着内阁诸臣,六部主官,五寺京卿等,赴文华殿召御前会议。” “臣弟遵旨。”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还是要多磨砺啊,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如何能挑起大梁。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便转身朝午门城楼下走去,临走之际,朱由校伸手道:“去,把洪承畴给朕召来,将他把红丸、移宫两案卷宗都带在,叫直隶清吏司参与此案官吏都叫上。”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道。 既然有人想要推波助澜,借着所谓的风波生事,那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趁势而为,把这股风潮压下去,至于齐聚午门的那帮朝臣,朱由校不会见他们,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要丢掉的不仅是官帽子,敢做出此等挑衅皇权的行为,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138章 一出好戏 “怎么都不说话了?” 文华殿内,朱由校环视殿内群臣,语气平静道:“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叩阙以鸣不平,朕想问问诸卿,逮捕一批妄议朝政、妖言惑众、罔顾事实的鼠辈,朕是对,是错?”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诸臣听到,听清。 殿内站满了人,略显拥挤,天子话音落下,殿内却陷入沉寂。 此事的出现和发展,本就超出多数人的预料,在这场因午门叩阙而临时召开的御前廷议上,没有人轻易地敢发表看法。 都在观望。 都在揣摩。 午门叩阙本就少见,反观朱由校的处理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没有直接下场去直面杨涟他们,没有因此事生怒行廷杖。 既然是一场政治闹剧,那就不能独站在皇帝的思维去考虑,要走文官的路线,让他们无路可走! 辩驳批判,引据论点,不就是文官所擅长的吗? 好啊! 那就让在京的高级官员,全都悉数召到午门来,让你们近距离的去感受,谁也别想躲在一旁去观望。 不表态可以,不来不行! 既然做官了,吃着皇粮,拿着俸银,掌着职权,那就千万别矫情。 吃我的,用我的,还骂我?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陛下!杨涟他们罔顾事实,是非不分,没有查明真相,就冒失的聚于午门叩阙,在朝引起极其不好的影响。” 心里憋着火的张维贤,见那帮文官迟迟没有站出表态的,想起在午门时,自己被杨涟反呛的那些话,径直从朝班中走出。 你是先帝钦定的顾命之一,我也是顾命,就因我是大明勋贵,便矮你一头了? “…为一己私利,就在午门叩阙,蓄意扰乱朝局,如若不加以严惩的话,那国朝威仪何在?礼制何在?宗法何在?御史言官是有闻风而弹之权,但是绝不代表可以不顾事实,这有违科道创设之本意……” 张维贤是越说越激动。 看来张维贤在整饬京营期间,动辄就被一些文官上疏弹劾,尽管那些奏疏都留中了,不过这心里也是憋有火气啊。 不错,这才是大明勋贵该有的表现嘛。 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笑了起来。 大明的朝堂,怎么能独文官能发声,勋贵也要发声嘛,武将也要发声嘛,不然不就成一言堂了? 一言堂,要不得! “臣附议!” “臣附议!” 张维贤的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方从哲就站出来附和,而礼部尚书孙如游紧随其后,前者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后者是想趁势添把柴。 明眼人都瞧出这场午门叩阙有问题,甚至一些人在心里暗暗揣摩,被天子下诏逮捕的那批人,跟午门外跪着的人,私底下究竟存在何种关系。 杨涟啊杨涟,?们真是糊涂啊! “陛下,臣有异议。” 韩?心里暗骂杨涟他们,径直从朝班中走出,朝朱由校作揖行礼,提出了不同意见,“臣觉得英国公此言有失公允,或许杨涟他们的行为,或多或少有偏激之嫌,可那也是为了国朝啊,绝非像英国公所言那般,是为了一己之私利。 毕竟逮捕了那么多人,其中不少是读书人,眼瞅着乡试要召开,此乃国之要事,关系到国朝……” “有失公允?”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断韩?所言,笑着反问道:“韩卿讲的这些,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是朕做错了?” “纵使民间有妄议朝政之风,颠倒黑白之实,暗讽朕昏聩,朕也要听之任之,毕竟是读书人嘛,说什么都是对的,而朕做什么都是错的。” “陛下!臣绝无此意!” 韩?心下一惊,忙出言解释道:“臣从没有……” “那韩卿到底是何意呢?” 朱由校轻飘飘道。 殿内氛围急转直下。 天子的态度和想法,令人揣摩不透,这使得很多人心底都忐忑起来。 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做过不少事情,可很多都是乾纲独断下所做,这跟在位时间长的神宗皇帝,亦或在位时间短的光宗皇帝,都是不一样的。 无法揣摩到天子心思,是最让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最忐忑难安的。 揣摩不透天子心思,如何对症下药? “钱卿,你觉得朕做错了吗?” 在各方惊疑之际,朱由校看向朝班中的钱谦益,被天子突然点名,令钱谦益心跳猛地加快。 莫非天子知晓了什么? 这不可能啊。 在此等态势之下,钱谦益紧张的走出朝班,而邹元标几人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眼下此等事态的演变,和他们最初所想不一样啊。 谁都没有料想到,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居然敢叩阙,老老实实的去营造一种势,向天子请谏不好吗? 而在午门叩阙之事发生,天子一没有召见杨涟他们,二没有谴内监锦衣卫行廷杖,反而召在京廷臣齐聚午门。 午门外的吵闹持续很久,又跑来文华殿开御前廷议,至于掀起此风波的杨涟一行,一个都没有得天子召见,眼下还在午门外跪着呢。 “陛下何错之有?” 有些紧张的钱谦益,面对超出他预料的局势,拱手作揖道:“国朝有任何事宜,自有有司来商榷,民间岂能进行非议,倘若人人都这般没有规矩,那天下岂不乱套了?”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表情,甚至一些人的表情,或多或少变得有些不自然。 看来东林党内部的分歧和算计已有对立之势。 一直在观察的朱由校,瞧着殿内所聚诸臣的变化,尤其是那些东林党人,更坚定心中所想。 都是一丘之貉! 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亦或宣、昆等党,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东林党在朝势起是事实,不过随着大批东林党人陆续进京,声音也跟着多了,这必然会影响内部团结。 这个党也好,那个派也罢,只要是牵扯进党争,别管是有意无意,本质就是想要争权夺利,不然搅合进来做什么? 还是要做好裁判这一角色。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心里暗笑起来,既然有这么多的参赛选手,想要积极踊跃的表现自己,那么他这位大明皇帝就不能受到影响,抛弃裁判这一角色,亲自下场去跟这些参赛选手角逐,这不是自毁优势吗? 看他们去争去斗,自己发挥裁判优势,始终贯彻拉一批,抬一批,压一批,杀一批的准则。 “这样说来的话,杨涟他们齐聚午门叩阙,其实所为不是想替那些被逮捕的人鸣怨,而是为了别的事情吧?” 朱由校悠悠道:“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在诸卿齐聚午门时,朕就一直在想此事,直到朕想到红丸移宫两案,不止是杨涟他们这样想,恐诸卿也有不少人都是这样想的吧?这旗号打的,真是够隐晦的啊!” 此间无声。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直白的挑明,事情是这个事情,但用怎样的话讲出,怎样的场合引出,那还是不一样的。 扫视着殿内所聚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在有些时候就要善打直球,别跟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绕,不然很容易就会被他们给绕进去,那样即便掌握有优势,最后不占理的反而是你了。 第139章 铁案 “诸卿是否想过?” 朱由校缓缓起身,看着眼前所聚群臣,语气铿锵道:“先有红丸移宫两案,后有萨尔浒之战案,同样备受关注,同样备受争议,为何后者可以查明定案,反倒是前者…却迟迟没有消息呢? 难道诸卿真以为洪承畴是酒囊饭袋之辈? 不知从何时起,宫闱之事被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打着国本、社稷、礼制的旗号,可以随意被外朝插手过问,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在其位谋其职,你们穿的那身官袍,戴的那顶官帽,谁真正将天下装在心里了?洪承畴!!!” “臣在!” 殿外响起洪承畴的声音。 适才殿内发生的一切,在外静候的洪承畴都听到了,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洪承畴不再忐忑,低首朝殿内走去,余光所过之处,于朝班之中所站诸臣,无不是低垂着脑袋,露出复杂的神情。 文华殿内的氛围变了。 在一些人的心底生出悔意,或许在最初的时候,就不该将心思放到红丸移宫两案上,天子的态度,足以证明洪承畴查到什么,之所以先前没有言明丝毫,这其中耐心寻味之处就多了。 “臣…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拜见陛下!” 在种种揣测之下,洪承畴行至御前,神情严肃的朝天子行跪拜之礼,朗声道。 “奴婢遵旨。” 朱由校负手前行,看着眼前这座大殿,似笑非笑道:“这外面的天还没黑呢,朕为何觉得殿内这么黑呢?呵呵~” “臣弟在。” “他们都是该死之辈!!” 在洪承畴撩袍起身之际,在所聚群臣思绪各异之际,朱由校踩着丹陛走下,被叫到的朱由检恭敬作揖。 身后传出的声响,让朱由校没有过多理会,反倒是身旁站着的朱由检,此刻情绪却有些不对。 蓄谋弑君! 可以对付文官的,永远都是文官! “陛下钦定之红案移宫两案,涉及红丸一案,经查属蓄谋已久的谋害……” 朱由校神情怅然道:“这世上唯有人心是最经受不住试探的,天下熙熙皆因利来,人多了,心思就杂了,如若你没有一颗坚韧的心,明辨是非的心,那么你就会被影响到。” “从朕领着你去找郑氏时,?就应该猜想到什么。” 朱由校面无表情,抬脚朝前走着,语气冷然道。 方从哲、刘一?、韩?、张维贤、孙如游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难以置信的看向洪承畴,尽管在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什么,可越是猜到什么,在他们的心底就越是祈祷,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朱由校听到这里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殿外走着,然心底却生出赞许,洪承畴这样直白的挑明要点,就是以此来表明态度,去撕开某些虚伪的东西,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大明官场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出于某种避讳,在一些事情上模棱两可,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固然说是想要避重就轻,以降低所谓的影响,可却也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利用,继而影响到风气。 “臣弟定牢记于心。” 洪承畴比谁都要清楚,抉择的时刻到了,今日在文华殿的表现,不仅会关系到他今后的仕途,更将影响到洪家的命运。 朱由检眼神坚毅道。 没有理会王体乾,朱由校转过身,对朱由检说道:“给朕狠狠掌杨涟的脸,问问他,是否对得起皇考的信赖。” 看了眼失神的朱由检,朱由校面色平静道:“皇考遇害一事,为何那些外人一个个蹦?的那么厉害?他们是真的关心此案吗?这世间最应该悲痛的,是朕,是你,可为何却有人向朕身上泼脏水呢?” 天子意有所指之言,让很多人的心底忐忑起来,这更让一些人坚定所想,红丸移宫两案查明的真相,只怕…… “检哥儿,你要牢记一点。” 朱由校欣慰的赞许道,旋即便转过身,看向紧随的王体乾等人,此刻他们无不心生畏惧的低着脑袋。 被天子点名的王体乾,以头抢地的跪下。 朱由检停下脚步,撩袍朝自家皇兄行跪拜之礼,“皇兄对臣弟爱护之心,臣弟今生永不敢忘!” 朱由检失神的跟在身后,脑海里想起先前的种种,郑贵妃的种种表现,至今朱由检都不能忘怀。 “免礼吧。” “臣弟遵旨!” “去午门传朕口谕,着午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将杨涟、左光斗等一行悉数逮捕,移至诏狱。” “陪朕出去走走。” 这是何其劲爆的事情啊。 “王体乾。” “皇兄,皇考真是被谋害的吗?” “臣遵旨。” 朱由校眉头微蹙,俯瞰着朱由检,“我朱家男儿的膝盖,还没软到这种地步,这天下是皇明列祖列宗传下的,朕要治理好,但你…能否帮到朕,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朕给你讲个真相。” 洪承畴叩首再拜道。 是啊。 朱由检眼眶微红,抬头看向自家皇兄,尽管他自幼没感受到太多关怀,可那终究是他的父皇,知晓此等残忍真相,朱由检难免会有些失态。 “臣弟明白。” 牵扯到政治站队时,最忌讳三心二意,谁要想做墙头草,左右横跳以攫取好处,谁死的最惨! “检哥儿。” 一个人常年处在紧绷状态下,特别是心理层面,骤然松快下来,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位和权势,那势必会给身体造成影响的,而大明在这一时期下人心不稳,也会让一些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那么悲剧就必然会发生。 而就在众人思虑之际,洪承畴铿锵之声骤响,只此一言就让在场众人的脸色大变。 “皇弟,你也去趟午门。” “给朕站起来。”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旋即扫视殿内诸臣,语气冷冷道:“红丸移宫两案若无定论,朝野就不会安定,洪卿,将两案查实的铁证,给朕一一的讲明,谁要是有疑,就摆事实讲依据,叫他们知晓真相。” 朱由检倔强的站起身道。 朱由检咬牙道:“皇家宫闱之事,本就不该外臣插手或过问,可从皇考御极以来,内廷就没了规矩,一个个动辄就插手其中,他们一个个心思肮脏,想要从中谋利,这才叫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臣弟遵旨。” “刘阁老,下官当然清楚,下官蒙受陛下信赖,亲审红丸移宫两案,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唯恐辜负了圣恩……” 朱由校要打破的就是这种现状! 又当又立,何其可笑? 寒风呼啸,走出殿的朱由校,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抬头看向湛蓝的天,心情很是轻松。 还是有几分聪慧的。 “洪承畴!!你可知方才所讲,真要传扬出去的话,会给国朝带来何等影响吗?会给天家带来何种影响吗?” “这才是我朱家男儿该有之表现。” 临离开文华殿之际,洪承畴说的那些话,他们都一字不差的听到了,诸如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作为内廷的太监宦官,他们如何能不畏惧啊。 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生出感慨,光宗皇帝的驾崩,算是多重巧合下,暗藏着一些阴谋,继而形成的必然结果。 “奴婢在。” 既然是政治闹剧,那蹦?在前的家伙一个都别想跑,有红丸移宫两案定性,即便朱由校将杨涟他们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一人敢跳出来,多讲任何一句。 不过朱由校不打算全都杀了。 至少杨涟和左光斗不能杀。 一个是斗士,一个精通水利,这就是两把刀,若能拿捏住他们的命门,叫他们去巡察河政,那糜烂不堪的河政,朱由校就能顺势抓一批硕鼠,拿他们贪腐的钱财,去重整脆弱不堪的河政! 杨涟这等茅房里的臭石头,要是能用对了地方,那也能砸死一批人,嫉恶如仇是吧?那就好好嫉恶如仇!! 第140章 大明,是怎么了 落日余晖,天际霞云密布,紫禁城置身金光之下,雪无声下着,寒风呼啸,吹的人直打哆嗦。 午门城楼一带。 “要说五殿下真够狠的。” 一名披甲挎刀的百户,站在倒灌寒风的甬道内,缩着脖子对身旁千户道:“那耳光抽的,都将杨涟这厮抽傻了,标下瞧着都觉得生疼,千户,您说那帮被移押到诏狱的家伙,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想什么呢。” 身旁千户嗤笑道:“自打皇上御极以来,逮进诏狱的一批批罪囚,有几个能活着离开诏狱?” “这倒也是。” 百户跺跺脚道:“不说别的地方了,就说在京的官员,惠世扬、张问达、张泼这些东林党人,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被皇上降旨逮进诏狱,不是凌迟,就是斩监候,您说外朝的那帮文官,脑袋里都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为了权呗。” 千户耸耸肩道:“别看他们嘴上喊着,为了大明,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可实际上是啥情况,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嘻嘻…可惜皇上不吃这一套,依着我来说啊,对待外朝的一些文官,就该狠点,不狠他们不知敬畏。 瞧瞧那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模样,拿鼻子底下那俩窟窿眼看人,一帮长工,还真道自己是地主呢?” “英国公~” 千户的话音刚落,在甬道那头,就传来一道声响,这令二人都警觉起来,却见穿着蟒袍的张维贤,失神的朝前走着,寒风吹来,发须散开,张维贤感受不到丝毫凉意,就这样走着…… “英国公~” 耳畔响起一些声响,张维贤依旧走着,丝毫没在意身边是谁,走出甬道的那刻,张维贤看着天际霞云,眼眶竟红润起来。 “千户,您说这是什么情况?” 霞光下的张维贤,背影渐行渐远,那名百户眉头微皱,露出疑惑的神情,“从文华殿出来的那些廷臣,一个个的状态跟英国公没有差别,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竟叫他们……” “闭嘴!” 千户眉头紧皱,低声斥道:“有些事情私下聊聊可以,但有些事情别打听,宫里的秘闻岂是你我能知晓的?赵成这厮死哪儿去了,眼瞅着要交接班了,怎还不见其踪影,那谁,去给老子寻寻……” 紫禁城依旧是那座紫禁城,它不会因一些事或人就有什么改变,在这座高墙之中,藏着太多的秘密…… 与白天的京城不同,夕阳下的京城,似乎变得更忙碌了,在一些茶摊酒肆聚着不少的人,忙碌了一日,总有些人要喝些茶,喝点酒,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聊着今日的所见所闻,而更多的人则踏上回家的路途。 明照坊。 戎政府。 离开紫禁城的张维贤,没有回英国公府邸,偌大的京城,想找个能静静的地方,兜兜转转下,也竟只有此地了。 随着京营整饬逐步推进,张维贤很少去中军都督府,其常办公之处,就是眼前这座戎政府衙门。 嗯? 来到自己的公事房,却发现不远处亮着灯,带着疑惑,张维贤朝这间公事房走去,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张维贤停下脚步,驻足片刻,伸手推开了房门。 “孙协戎没回去?” 见孙承宗坐在官帽椅上愣神,张维贤心情沉甸甸的。 “英国公~” 尚未从惊疑走出的孙承宗,瞧见张维贤来了,起身朝张维贤一礼,可这一刻,孙承宗却破防了。 “英国公,大明是怎么了?!” 孙承宗眼眶微红,直勾勾的盯着张维贤,“洪承畴所查红丸移宫两案,如若是真的话,那……” “唉~” 张维贤长叹一声,想起在文华殿发生的种种,心情之复杂,无法用言语进行表述。 “本公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孙承宗的注视下,张维贤撩袍坐到官帽椅上,“可国本之争是事实啊,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其实在光宗皇帝初登大宝时,就朝堂所处的那等混乱朝局,便让有些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竟有人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 红丸也好,移宫也罢,事实真相到底怎样,其实对一些人来讲真不重要,他们或多或少能瞧出些什么。 可今日在文华殿,洪承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彻底撕破这藏得很深的面具,令那些廷臣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即便今日不公布所谓真相,趁着午门叩阙一事,去给红丸移宫两案定性,难道张维贤就不知晓某些事情? 怎么可能! 作为大明勋贵之一,堂堂英国公,即便先前在朝所领是虚衔虚职,可作为老牌勋贵,靖难那一派的,想了解些风向很难吗? 真要是很难的话,那去岁闹出的移宫风波,就不会有他张维贤的身影。 “人心啊,总是叫人看不透啊。” 孙承宗苦笑着摇起头来,“此等惊世骇俗之事,真要传遍天下的话,谁知道将会带来何等影响啊。” 孙承宗太清楚新君的脾性了,或许先前心中存有疑惑,可随着洪承畴讲明的一切,那些疑惑都解开了。 从福藩朱常洵一脉,被天子密召进京的那刻起,有些人的命运就注定了。 “这些不是我等要想的事情了。” 张维贤倚着官帽椅,双眼微眯道:“孙协戎,眼下对于我等而言,最重要的是加快整饬京营,西山之行,尽管天子未对我等讲什么,可西山大营所见所闻,你我都应知晓,天子是何意吧?” 孙承宗点点头。 “天佑大明啊。” 张维贤眼神坚毅起来,“尽管此前发生不少腌?事,可幸得天子英明神武,固然国朝面临的处境很复杂,很艰难,但本公却坚信一点,国朝必能在天子统御下再度中兴的,而我等作为臣子,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帮天子排忧解难啊!” “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再退让了。” 孙承宗神情严肃起来,“英国公,过去的确是下官顾虑太多,可经此一事,京营整饬必须要加快明确。”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讲,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第141章 白绫了恩仇 夜幕下的乾清宫,比往日要更冷些,灯火通明下,王体乾等太监宦官站于殿外,低垂着脑袋,轮值的诸大汉将军分立各处,殿外静悄悄的,风很大,雪很大…… 东暖阁内。 “陛下,您一定要三思啊!” 徐光启跪倒在地上,情绪有些激动,作揖规劝道:“纵使是红丸移宫两案查明定性,涉及到天家颜面,涉及到光宗皇帝,两案不能像先前那般,于皇明时报公之于众啊,这有损国朝威仪,更会让天下议论纷纷……”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幕,红丸移宫两案,在文华殿披露出种种细节,参加御前廷议的廷臣皆知,那一个个的状态都不好,在大明的庙堂之上,有些事情就算是知晓些什么,但也要装作不知。 “洪卿,你觉得呢?” 朱由校看向了洪承畴。 该来的,终究要来。 被天子点名,洪承畴心里暗叹一声,没像徐光启那样行跪拜之礼,上前作揖道:“启禀陛下,依臣之愚见,堵不如疏,固然红丸移宫两案之中,牵扯到的层面很多,甚至涉及到光宗皇帝,但上述两案备受朝野关注,私下议论者更是如云。 倘若真按徐祭酒所言那样,陛下和朝廷都选择搁置此事,而不将案情公布出来,恐有心术不正之徒,定会设法密谋什么,就像此前在京城内外诸坊,出现的那股谣言一样,煽动无知之辈……” 还是洪承畴看的透彻。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红丸也好,移宫也罢,事实真相到底怎样,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的。 重要的是脉络清晰,把案情定性下来,不要想着又当又立,与其遮遮掩掩的叫人揣摩散布,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公布,从政治层面将两案明确成铁案! 在朱由校的眼里,红丸一案也好,移宫一案也罢,是分阶段定性的,不能简单的一概而论。 “洪郎中,你可曾想过…一旦两案悉数公布出来,将给国朝带来怎样的影响吗?”徐光启皱眉看向洪承畴,“眼下是什么时期?不说朝中情况如何,就说辽事,就说各地灾情,这件事情出现,将……” “徐祭酒所言,本官当然知晓。” 洪承畴出言打断道:“可徐祭酒是否想过,为何先前在京城内外诸坊,会突然出现那股舆情吗?在这庙堂之上,究竟有哪些人心术不正,想借两案达到他们的目的?” 徐光启沉默了。 洪承畴所言的这些,徐光启如何会不知,同为文官出身,或许理念不同,出身不同,但某些想法是一致的。 “此事就这样定下了。” 朱由校最终拍板道:“红丸移宫两案固然牵扯众多,但朕不想做糊涂天子,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两案在皇明时报分期刊印,朕要叫天下知道,两案实况到底是怎样的。 天子威仪,天家威仪,从不是靠遮遮掩掩维系的。 恰恰是时下国朝面临困境很多,朕就是要大大方方的公布出来,朕要叫天下都看着,国朝不是那样脆弱的!!” “陛下英明!” 洪承畴当即作揖道。 徐光启脸上露出复杂神情,尽管他心底不想这样,可天子既然决断了,那他作为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将此事办好。 此事明确下来,朱由校又跟徐光启说了些什么,就让其离去了,而被留下的洪承畴,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红丸移宫两案,爱卿做的很好。” 看着低首而立的洪承畴,朱由校开口道:“不过两案明面上是结束了,但有些事情还没有结束,涉及与皇明时报对接一事,爱卿要找好人来负责,另…朕打算让爱卿去趟洛阳,朕会谴西缉事厂随行,把福王府给朕悉数查抄!!” “!!!” 尽管心中早有预想,可真当此事从天子口中讲出,洪承畴也是心下一惊,查抄福王府则代表着福藩一脉被除,不说别的,单单是此事公布出来,那大明各地宗藩或宗室,将对他存有敌意。 哪怕在政治层面进行了定性,可人性都是自私的,一向稳固的亲王爵有朝一日不再稳固了,那…… “臣领旨。” 洪承畴沉吟刹那,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 看着跪地的洪承畴,朱由校却思量起来。 将洛阳的福王府查抄,不说别的,福王府名下的金银粮食等,足以支撑快要爆发的辽左之战,这是他谋划许久的事情。 让洪承畴负责查抄之事,一个是加深烙印痕迹,一个是避其锋芒暂离朝堂,一个是后续统筹军需供应。 洪承畴的能力,朱由校是认可的。 前两者没什么好说的,唯独最后一项,朱由校思虑了很久,一旦辽前爆发大战,前线军队交战是一方面,钱粮军需供应是一方面。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朱由校需要一位大才,可以衔接好后方与前线的中转,辽南诸卫就是承载地域。 蓟辽总督防区有王在晋,天津三卫有陈奇瑜,山东有袁可立,有他们在各地坐镇盯着,即便治下可能存有贪腐,但也都在可控之内。 但是辽东就不一样了,一旦爆发战事,熊廷弼必须专注于作战,那么中转钱粮军需的重担,就必须交由可靠之人负责,否则后方输送的再多,真正能到前线诸军手里的,到底有多少啊,真的就说不好了。 洪承畴走了,尽管心情很复杂,但洪承畴却也知道,从他亲审红丸移宫两案后,他今后的路已然明确。 夜幕下的紫禁城很冷。 洪承畴行至乾清门,隐约间见到数道身影,匆匆朝自己走来,这让洪承畴的心底有些紧张。 这不是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吗? 待看清为首之人是谁时,洪承畴眉头微蹙起来,不过刘若愚一行,却根本没有理会洪承畴,快步朝乾清宫赶去。 难道?! 某一刹,洪承畴想到了什么,心里生出惊骇,然很快就朝乾清门外走去,可内心深处的敬畏却愈发强烈…… “事情都办好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闭目养神,倚着软垫,没有看跪地的几人,语气淡漠道。 “禀皇爷…都办好了。” 刘若愚跪在地上,强压心中惧意,匍匐行礼道。 “知道了。”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了眼刘若愚,又看向身旁的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几人,“你们去丰台大营吧,忘掉?们的身份,给朕好好历练,莫要坏了规矩,不然…到时别怪朕翻脸无情。” “臣等遵旨。” 魏良卿几人忙作揖应道。 “下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奴婢告退。” “臣等告退。” 福王朱常洵死了,一条白绫了却恩怨,其妻妾及子嗣朱由菘等,乃至王宅太监宦官,悉数都死了。 红丸一案想成铁案,那有些事就要做。 既然最初做了不该想的梦,那就要有承受代价的准备,而负责此事的,就是魏良卿他们几人。 帝王是无情的。 帝王是冷酷的。 有些事情因为时局,或许手段不会特别强势,但有些事情无关时局怎样,该强势时必须强势! “皇爷~” 而就在此时,客氏哆嗦着走进东暖阁。 “乳媪来了。” 朱由校笑着说道。 “郑、李暴毙了。” 客氏跪倒在地上。 “乳媪起来吧。” 朱由校站起身,朝客氏走去,弯腰搀扶起客氏,但客氏心底的畏惧,在这一刻却达到顶峰,丝毫不敢去看朱由校。 “朕在京城为乳媪选了处宅院,乳媪先前有功,朕都记在心里,敕一品诰命夫人,乳媪就在京享福吧。” “奴婢叩谢天恩。” 随着红丸移宫两案定性,不止是外朝,在这座紫禁城内,有些事情也要落幕,斩草不除根,那都是隐患!!! 一个干净的紫禁城,是支撑朱由校御极天下的根,自己的领地之内,朱由校断不会留任何隐患…… 第142章 杨涟是把刀 天启元年的正月,在喧嚣下悄然而逝,二月如期而至,不过跟泰昌元年的喧嚣不同,因一些事情的发生和定性,本躁动的朝堂像被浇了盆凉水,迅速地降温下来,反倒是民间,不管是京城,亦或是京畿,却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一些秘闻在隐晦的广泛流传。 时间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它不会因人的喜悲,就停滞,就加快,大明依旧是那个大明,然也有些许不同。 北镇抚司。 这座人人都畏惧的场所,今日注定是不同的。 留京的锦衣卫旗校,一个个神情严肃的在寒风下挺立,亲军服,范阳帽,雁翎刀,这是中低层锦衣卫的标配。 而在人群之中,夹杂着一些服饰不同的,飞鱼服,绣春刀,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紧张。 “千户…您说五殿下为何要来诏狱?”一名百户面色紧张,对身旁高大中年道:“难道是有何要事……” “副千户!” 金川眉头紧皱,瞪向那人道:“私底下叫叫就得了,眼下是什么时候,你想找死,老子还不想。 五殿下为何要来诏狱,你问老子,老子该问谁?宫里来人说的,就是五殿下要奉诏过来视察,其他一概没说,老子告诉你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要敢出什么差池,各扫门前雪!” 说到这里时,金川冷峻的目光,扫过身旁站着的几名百户、副百户,很快就觉察到异样了。 “李若琏呢?” 金川皱眉道。 “在诏狱轮值,标下叫了,他不来。” 一名副百户忙道。 这厮! 金川心里暗骂一声,来锦衣卫也有俩月了,还这样认死理,皇上的弟弟来北镇抚司,不想着露露脸,却留在诏狱,咋,?还真以为高高在上的五殿下,会去诏狱那等地方? 尽管心里骂着,但金川表面却没说什么,毕竟对于李若琏,金川也有疑惑,单是被简拔为北镇抚司的副百户,就叫金川有所想。 眼下的锦衣卫,已经今非昔比了。 骆思恭领着一批人离开京城,田尔耕、许显纯领着一批人离开京城,时下留在京城地界的,哪个不小心谨慎? 毕竟京城的变动太大了…… 寒风呼啸,北镇抚司外齐聚的锦衣卫,无不是忍着寒意,恭候五殿下朱由检的到来,而彼时下,阴暗潮湿的诏狱内,虽没有外界的寒冷,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混杂一些别的气味,却令人很难适应。 哗啦~ 锁链碰撞的声响,回荡在诏狱之内。 杨涟依旧穿着他那身官袍,只是手脚皆戴有锁链,一名锦衣卫神情淡漠,腰间挂着雁翎刀,领着杨涟走在昏暗的通道内。 “李若琏,你要带本官去何处?” 杨涟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模样,尽管他已被逮进诏狱,可内心的坚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李若琏语气淡漠道。 不知走了多久,几抹红映入眼帘,这令李若琏加快脚步,而杨涟见到此幕,却愣在了原地。 那红袍,他太熟悉了…… “臣…李若琏,拜见陛下。” “进来吧。” 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涟神态有了变化,情绪莫名激动起来,而就在此时,李若琏却已转身过来,眼神冷冷的看着杨涟,“皇上见你。” 说着,李若琏押着杨涟,就朝眼前房间走去,在外站着的王体乾、韩赞周几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看着杨涟。 走进房间的那刻,见到身披黑衣斗篷的天子,杨涟神情变得复杂,见杨涟没有行礼,李若琏就要出言呵斥。 “杨卿,在诏狱几日,如何呢?” 朱由校坐在木椅上,撩了撩斗篷,看向杨涟道:“皇明时报刊印的内容,杨卿都一一看了吧?” 见天子说话,李若琏低首退到一旁,而在天子身旁站着的刘若愚,双眼微眯的盯着杨涟。 “臣…杨涟,拜见陛下。” 在刘若愚的注视下,杨涟本想撩撩袍袖,整理下仪容,却因镣铐束缚,只能作罢,不过却也拱手作揖道。 此言令内外站着的众人,无不眉头微蹙起来。 “看起来…杨卿不觉得自己有罪?” 朱由校笑笑,打量着杨涟,“也对,若杨卿真向朕认罪,那就不是朕认识的杨涟了。” “臣~” 杨涟一时语塞,不知该讲些什么。 立场决定一切,言官出身的杨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纵使看过皇明时报,将红丸移宫两案诸期刊印,一些真相得到验证,可杨涟依旧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天子,就该开言路听谏言,不然何以能治理好天下? “朕今日来诏狱,不是想聊过去的事情。” 朱由校面不改色道:“朕想聊聊,你们这些被逮进诏狱的人,朕是该将你们凌迟抄家呢?还是放出诏狱呢?” “臣不惧死。” 杨涟眉头微蹙道:“作为先帝钦定顾命,兵科都给事中,臣于午门叩阙,就是想警示陛下,做事不该一意孤行,不该闭塞言路,不该乾纲独断……” “这些话,就别对朕说了。”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朕知道朕在做些什么,反倒是杨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先前在乾清宫时,朕就对杨卿讲过,只是杨卿似乎没听到心里,觉得你的对错,就是世间的对错,你的是非,就是世间的是非。” 杨涟露出复杂的神情。 “杨卿可知,从你们被逮进诏狱后,司礼监就收到不少弹劾奏疏,不过朕都没看,留中不发了。” 朱由校继续道:“嗯,朕都带来了,杨卿可以看看,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人啊,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然啊,被他人当做枪使,自己还乐呵呵的上赶着去呢。” 杨涟眉头紧锁起来,他不知天子讲这些何意。 “李若琏。”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了眼作揖行礼的李若琏,伸手道:“把顾大章他们的供词,也叫杨涟好好看看,其与左光斗,在诏狱别苛待。” “臣领旨。” 李若琏忙道。 “陛下!!” 见天子要走,杨涟下意识伸手,不过本要离开的朱由校,却在杨涟的注视下转过身,抬手就朝杨涟猛扇过去。 “杨涟!你太叫朕失望了。” 朱由校盯着被扇懵的杨涟,“国朝面临的问题何其多,而你却心陷内耗无法自拔,你那套仁义道德,朕听着都恶心,你对得起皇考的信赖吗?” 言罢,也不管杨涟怎样想,朱由校就转身朝外走去,刘若愚他们紧随而去,房间内,独留下杨涟一人怔怔的站着。 风变大了。 朱由校披上斗篷,迎着寒风离开诏狱,而在一处小门外,则停靠着一辆车驾,在寒风中挺立的诸大汉将军,则一个个警惕的环视四周。 在寒风下,车驾缓缓行进,很快就在某处,跟一支规模更大的仪仗队汇合,而队伍之中一辆车驾停下,朱由检快步朝皇兄所乘车驾赶去。 “皇兄~” 钻进暖和的车驾内,见皇兄闭目养神,朱由检小声喊了声,抬手一礼,便坐到一旁,不过眉宇间的疑惑却很多。 折腾这么大的阵仗,就为来诏狱见杨涟一面,朱由检很是不解,红丸移宫两案都定性了,为何要这般重视杨涟呢? “皇弟很奇怪?” 朱由校没有去看朱由检,语气平静道。 嗯? 朱由检心下一紧,见皇兄依旧在闭目养神,犹豫刹那,微微低首道:“臣弟是有些奇怪。” “杨涟是把刀啊。”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朱由检道:“只是这把刀,不适合留在朝堂,朕见他,是想将这把刀放到地方去。” “只是杨涟的身份~” 朱由检有些不解道。 “身份不重要,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如初了。”朱由校笑笑,“以杀止杀,这是最无能的表现,怎样杀,如何杀,能达到想要的目的,这才是根本,朕要叫这把刀,先砍进硕鼠横生的河政里!!” “那留下左光斗,是因其精通水利?”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讲出心中所想。 “不错。”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杨涟这把刀是锋利的,但他太过务虚了,河政,不是靠几封弹劾奏疏,就能劈开的,而左光斗,就是朕给杨涟配的另一把刀。” “那他们要畏惧呢?” 朱由检有些担忧道:“毕竟……” “那就抽掉他们的畏惧。” 朱由校似笑非笑,放下手中茶盏,“他们不是喜欢名望,喜欢说仁义道德吗?那朕就把他们捧的高高的,叫他们下不来。 这人啊,一旦有了顾虑,那就要考虑利弊了。 大明想要变好,吏治必须整顿,不过整顿吏治何其艰难,官场上一句和光同尘,就能让很多事情坏掉,朕拿河政开刀,就是要改改一些风气。” 朱由检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不过他却知道一点,自家皇兄要做的事情,只怕真等见成效的那日,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甚至在朝堂掀起惊人的风潮…… 第143章 陛下何故造反 大明国祚传承到天启一朝,中枢庙堂的秩序混乱,矛盾尖锐,斗争激烈,继而逸散影响到地方,根源就在于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的总基调使然。 党争内耗在大明历朝皆有存在,以各种形式上演,新旧派系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明便是在这种态势下维系统治,为何从万历朝开始,这种趋势却愈演愈烈,到了很难调停的地步? 溯本求源之下,朱由校总结出诸多要点,极其隐晦却真实存在的南北之争,备受吹捧和向往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思潮,官绅和官商利益群体逐利,赋役制度的整体下行,大批白银流进大明,中央财政体系的崩溃,特权横行,贫富差距日益悬殊…… 当大雪崩降临之际,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明传承至天启一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可是朱由校能怎么办? 唯有去走文官群体的路,让文官群体无路可走,继而逐步推动官场迭代,维持好整体性的平稳。 谋改维新之事,一年不成,那就三年,三年不成,那就五年,五年不成,那就十年,年轻,是朱由校最大的本钱! 问鼎神州的政治大义,朱由校断然不会舍弃的。 在乱世崛起之事,太祖高皇帝可以办到,他朱由校不可能办到。 人要有自知之明。 所处时期下的国情与大势,跟元末时期是截然不同的,朱由校前脚敢喊出再打一遍天下的口号,后脚他便必然身陷绝境! 天启朝时期下的大明,不是崇祯朝时期下的大明,固然有着诸多问题和麻烦,但是还没有到彻底撕破脸,去掀桌子的程度。 内阁。 “朝局堪忧啊!!” 韩?神情复杂,倚着官帽椅,看向沉默的刘一?,“陛下为何要这样做,本辅思前想后就是想不明白,诸如红丸移宫两案这等秘闻,为何要通过皇明时报刊印,时下朝野间议论此事者众多。 这不是有损国朝威严吗? 这不是有损天家威仪吗? 而居于十王府的福藩骤然薨逝,尽管民间知晓此事者很少,可朝中有司私下议论之声很大啊。” “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处啊。” 刘一?神情复杂,幽幽道:“虞臣兄难道就没有发现,此前于庙堂存有的态势,随着杨涟他们那样一闹,洪承畴在文华殿公布案情,就悄然发生改变了吗?” 如何没有发现啊。 韩?轻叹一声,他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没有遇过这种情况,眼下的朝堂是诡异的安静,不似先前那样了,很多人都开始观望了。 “虞臣兄注意到没有。” 刘一?眉头紧皱道:“尽管陛下身居内廷,不常召开朝会,不常召开御前廷议,可对朝堂的掌控却愈发……” “次辅想说些什么?” 韩?心下警觉起来,看向刘一?道。 “难道兵部转呈的奏疏,虞臣兄没有看到吗?” 刘一?反问道。 什么奏疏? 韩?一愣,这些时日,他被不断闹出的事情或风波,搅和的啥心思都没有了,不少要处置的奏疏,根本就没来得及看。 “王命旗牌!” 刘一?神情正色道:“在我等毫不知情下,陛下先后向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特赐王命旗牌,蓟辽总督所辖诸兵备道,有不少职官被锦衣卫逮捕了,负责此事的是骆思恭。” “什么?!” 韩?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刘一?,“竟然有此等事情?不可能啊!王命旗牌岂能轻赐……” “虞臣兄也觉得不可能?” 刘一?苦笑道:“可情况就是这样,甚至本辅觉得山东巡抚袁可立,都极可能被天子秘赐王命旗牌,这些…都是在朝中局势动荡下,朝中有司毫不知情下,陛下乾纲独断做的事情。” 辽事?! 韩?猛然惊醒过来,联想到刘一?讲的这些,韩?发现了什么,且此前天子还乾纲独断做了不少事情。 征调援辽的川浙兵归京。 调整提督、协理京营戎政人选。 新设的丰台和西山大营。 内廷所辖兵仗局外迁出城。 增扩四卫营和勇士营…… “难道从一开始时,在陛下的心里,就一直在想征伐建虏之事?” 韩?强压心头惊疑,对刘一?说道:“这的确是国朝要考虑的事情,可是陛下为何要这样做?难道陛下就这样不信任兵部有司吗?” 韩?实在是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陛下不信任的,何止是兵部有司啊。” 刘一?神情怅然道:“此前袁可立亲审的萨尔浒之战案,难道虞臣兄就没有发现有何异常吗?” 被刘一?这样一提醒,韩?陷入到沉思之中。 越想越心惊。 越想越胆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韩?的心底生出。 “次辅~” “别讲出来。” 见韩?要说什么,刘一?忙伸手打断:“虞臣兄,本辅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些心里清楚就好了。” 韩?沉默。 其实刘一?也好,韩?也罢,作为传统的大明官僚,沉浮宦海数十载,他们不怕皇帝沉迷女色,不怕皇帝亲信小人,不怕皇帝怠政无为…… 毕竟大明的体制是完善的,至少在他们眼里是这样,哪怕皇帝长期深居内廷,维持一个基本的平稳是无碍的。 他们最怕的是揣摩不到天子的心思,不知天子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点不止是刘一?他们怕,朝中有司的其他文官也一样。 “如今国朝处境艰难,陛下即便是想要镇压叛乱,那也要跟有司商榷啊,避免前车之鉴再度发生。” 韩?眉头紧皱道:“征伐之事岂有那么简单,辽事何其复杂,陛下岂能为了辽事,就坐视朝局这般混乱,倘若长此以往的话,那国朝岂不更乱了?陛下如何能这样做啊,这分明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啊。” “眼下讲这些是没用的。” 刘一?轻叹道:“现在朝中有司各有算计,京城及京畿一带亦受影响,陛下自御极以来,凡是想做之事,就必然要做成,哪怕不符礼制和宗法,哪怕倚重厂卫,也一定要办到。 为今之计,对我等而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静观其变,毕竟眼下的态势,不是我等说想改变,就可以去改变的。”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韩?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想到朝野间的种种变化,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就在韩?的内心深处生出,他真的愈发看不透眼下的朝堂,更不敢去想今后要面临什么,有这样一位乾纲独断的天子,他就算想的再多,那也是没有用的啊,而诸如这样的想法,不止在韩?一人心中生出…… 第144章 新朝新气象 “经查顺天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337万4千余亩,其中原额皇庄田209万2千余亩,新增128万2千余亩,按品级统筹细分,水田……” “经查永平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203万1千余亩,其中原额皇庄田131万7千余亩,新增71万4千余亩,按品级统筹细分,水田……” “经查保定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351万9千余亩……” “经查真定府治下诸县,内廷实辖皇庄田429万5千余亩……” 东暖阁内的气氛压抑极了。 孙国桢、卢观象、余应桂、邵捷等一行人,一个个的神情凝重,先后向天子进行详细汇报,在奉诏清查北直隶境各地皇庄皇店、牧场草场期间,他们统筹丈量出的实际田亩数及各项情况。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聆听着上述诸官禀明的情况,只是心底生出的怒意和杀意,却怎样都压制不住。 真他娘的触目惊心啊! 此次进行的全面清查丈量,居然新增出800多万亩的各类田亩。 这代表在过去较长时间内,由内廷外派出去的太监宦官,或是在私下侵占原额皇庄田,或是打着内廷的旗号,去跟各地官绅商群体勾结,采取各种手段兼并民田,或是干脆更改官田、屯田性质,暂时转隶至皇庄田名下,再伺机侵占该部分田亩。 将那帮硕鼠败类凌迟处死,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紧攥着双拳,眸中闪烁着腾腾杀意,当初就不该先杀掉他们,应该把所有酷刑,都在这帮硕鼠败类身上走一遍。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掌权太监,此刻无不低垂着脑袋,心跳加快很多,惧意环绕在他们心头。 隶属于内廷的皇庄田,仅仅在北直隶治下诸府县,大致应徘徊在千万亩左右,可是经过一次全面清查丈量,居然多冒出近千万亩,诸如这等惊世骇俗的消息,无论是谁听后都感到震惊。 这可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啊! 想要侵占皇庄田,想要兼并民田,想要截取官田、屯田,就必然要让皇庄在名义上有好处捞。 不然皇帝听到风声,必然会派人细查的。 看起来在北直隶境各地皇庄,田亩相较过去增幅200多万亩,这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其中猫腻太多了。 比如拿上等水浇地或者水田,跟中下等旱田进行置换,这两者间的地价不一样,亩产不一样。 更别提那800多万亩新增土地的背后,代表着多少人的血泪,多少人被逼良为娼,多少人被迫卖儿卖女,多少人家破人亡!!!! 朱由校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哈哈!!!” 东暖阁响起阵阵笑声,可是刘若愚、韩赞周这帮太监,孙国桢、卢观象这帮官员,无不是低下脑袋,在这笑声之间,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 “直娘贼的!朕这次算是开了眼了!!” 朱由校罕见的爆了粗口,笑着看向孙国桢他们,“内廷所辖的皇庄田亩,仅是在北直隶境便有2000多万亩,好啊,这么多的土地,朕居然是最后知道的。 过去内帑银动辄就不够花,原来大头都让这帮硕鼠败类全贪了,打着皇家的旗号,干这么多罄竹难书的恶事,他们的算盘打的真够好啊!!” 此次清查丈量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让朱由校算是领教到什么叫黑暗了,难怪叫比烂的时代,谁他娘的能有大明更烂。 这还仅是在北直隶境啊。 诸如内廷的产业,在大明各地或多或少都有,天高皇帝远下,谁能想到那帮硕鼠败类能做出什么? 除了皇产,各地还有王产! 更让朱由校不敢深想下去的,还有大明诸省治下的官田、卫所军屯、民屯、职分田、学田、边臣养廉田、太仆寺草场牧场、园陵坟地等等,究竟都烂到何等的程度。 大明治下的那些特权群体,宗藩、勋贵、官绅、商贾等等,一个个看到土地,就他娘的像饿狼瞧见肉一般,谁都想扑上去撕咬一块。 在这些特权群体的眼里,底层群体就不是人,就是他娘的生产资料,死了就死呗,反正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北直隶境各地收容辽民、流民等情况怎样?”朱由校强压心头怒意,眼神冷峻的看向孙国桢他们。 “禀陛下…收容诸军匠民一事较为繁琐,臣等过去的主要精力,皆集中于清查丈量土地田亩上。” 面对天子的询问,孙国桢他们几人相视一眼,最后孙国桢硬着头皮走上前,抬手作揖道:“如今除了顺天、永平两府治下,收容不少的诸军匠民等,规模约在百万众徘徊外,其他诸府县的情况,现在……” 听着孙国桢所讲的情况,朱由校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的确。 单是清查丈量土地田亩一事,就是件极其繁杂的工程,而在这等态势下,让他们清查出详细的人口数量,这无疑是强人所难。 “那你们在清查丈量土地田亩期间,在各地所征调的吏员之中,表现不错者是否都单独造册了?” “禀陛下…诸府县皆已进行造册。” 清查丈量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到这一阶段算是落下帷幕了。 在北直隶境内的这些土地田亩,朱由校不打算再更换性质了,这样一块诱人的肥肉,真要将部分移交至地方,那不知将喂饱多少饿狼。 何况朱由校也从没有打算这样做,毕竟内帑需要开辟稳定财源,如此规模的土地田亩,将承载朱由校明确的诸多设想,继而帮助内帑赚取金银。 “眼瞅着春耕在即,诸卿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尽快回到北直隶诸府县去,负责组织复产复耕,期间要是短缺各类农具或牲畜,可向御前呈递奏疏,与此同时要继续收容诸军匠民等,对这些收容的群体进行登记造册。”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从今日起,内廷在北直隶境所辖诸产,悉数转隶到重设的少府名下,那批在各地筛选的吏员即归少府直辖,少府下设一应职官,待此事明确落实下来,经内廷有司查验后,朕将会逐一明确下来。”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都感震惊。 刘若愚、韩赞周这些太监,震惊于重设的少府,将拿走原属内廷有司的部分职权,这代表着内廷的整改还没结束。 孙国桢、卢观象这些官员,震惊于重设的少府,将区别于外朝有司职官,今后恐将专司宫廷事务,此等消息一旦传出,那势必会在朝野引起哗然。 只是他们一个个哪里会知道,少府的重新设立,将为大明构建起全新的国营体系,这是在如此混乱的时代下,确保某一区块相对高效运转的保障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卢观象走上前,作揖规谏道:“此次清查丈量……” “卿家的意思朕清楚,就不必在这里赘言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将多出的土地田亩,移交至北直隶诸府县官田,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卿家觉得这么多的土地,真要移交给地方有司,能有多少落到地方百姓头上? 春耕在即,朕不能看这些土地荒废! 看看这些奏疏吧,是蓟辽总督给朕呈递的,其管辖的诸兵备道治下,那些卫所所辖卫所屯田,不少都被卫所官侵占了!” 卢观象的嘴被堵住了。 现在大明烂掉的地方太多了,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逐步剔除那些弊政和毒瘤,诸如皇家所辖产业,朱由校要彻底独立出来,在外朝的那套文官体系之外,再去树立起一支文官体系。 外朝国库的钱袋子,短时间内不会有起色。 天子内帑的钱袋子,必须要紧抓在手里才行。 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要是紧抓在手的内帑钱袋子,没有足够的金银,哪怕朱由校是大明天子,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重设起来的少府,今后将肩负起很重的职责,扛起很重的担子,以此而树立起的文官体系,今后将直面很多问题。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越是在这等形势下,就越是要沉得住气。 用相对完善的体系,调整的福利待遇,严苛的监察制度,确保少府这套全新的文官体系,不会沾染上不良风气。 少府今后在较长的时间内,将成为帝党的自留地,直到彻底的谋改维新逐一落实下来,少府也将顺势进行新的谋改…… 第145章 传奉官!官场大震 粮食不管在任何时期下,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级物资,手有余粮心不慌,上至国朝,下至个人,粮食供需敢出现任何问题,就别想着做任何事情了。 处于小冰河时期下的大明,整体性的粮食产量是减产趋势,朱由校必须要重视此事,不然谋划的部署再多,那都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出现区域性缺粮荒,或有人蓄意哄抬粮价,必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将少府重设起来,先行控辖北直隶境的皇室诸产,其中有一条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触碰,即北直隶境的2000多万亩皇庄田,这些分散诸府县的水田、水浇地、旱地等,将承载着很多谋划部署的基础。 清查皇庄皇店、牧场草场一事,尽管所知真相让朱由校很愤怒,可是愤怒之余,也让朱由校更坚定某种决心。 紫禁城。 乾清宫。 “整顿诸陵卫一事,卿家做的很好。” 朱由校挺直腰板,手举劲弓,搭箭瞄向前方草靶之余,对身旁站着的孙传庭说道:“驻扎于天寿山的诸陵卫,不仅肩负着守护诸陵的职责,还肩负着拱卫京畿的要职。”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松开弓弦,就见一道黑影袭去,孙传庭循声望去,数十步外所插草靶,一枚穿甲箭袭来,一时间草须横飞。 “兵仗局下辖的弓弩厂、箭厂,所造品质相较于以往,的确是提高不少。”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所持大梢弓,“孙卿,眼下红丸移宫两案已经定案,你可想过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向沉默的孙传庭,彼时在旁静候的刘若愚,忙低首走上前,双手捧过那把大梢弓,一旁的宦官低首递上汗巾,朱由校伸手接过,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双臂微微发酸。 “臣没有想过这些。” 孙传庭作揖行礼道:“此前在天寿山一带,臣忙于募集勇壮,安置被汰卫所军户,无暇去想其他。” 朱由校笑笑。 什么叫能信赖的栋梁? 眼前这种便是! 对于孙传庭的能力,朱由校是清楚的,在刑部直隶清吏司,在天寿山,孙传庭的种种表现,都有人呈递到御前,过去朱由校还有些担心,贸然改变孙传庭他们的轨迹,是否会拔苗助长,不过孙传庭的表现,却让朱由校打消这种想法。 或许孙传庭跻身仕途的年限很短,对待某些事情的看法,表现得比较嫉恶如仇,但是能力这方面,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朕要是擢卿家出任顺天府知府,卿家敢担此要职吗?”朱由校收敛笑意,正色的看向孙传庭道。 “臣恐难担此要职。” 孙传庭眉头微皱,再度作揖道:“承蒙陛下信赖,想将臣擢至顺天府知府之职,可国朝擢升职官,是有礼制和宗法的,臣在奉诏进京前,忝为商丘知县,奉诏进京后,被陛下以中旨擢授刑部主事,这本就……” “卿家是不愿为朕分忧?” 朱由校负手而立,打断了孙传庭所言。 “臣绝无此念。” 孙传庭忙道:“依臣之履历和资质,未向国朝立有功劳,像刑部主事一职,臣领之就诚惶诚恐,更别说顺天府知府这等要职,臣……” “卿家是怕被人非议?”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这只是一方面。” 孙传庭想了想,讲出心中所想,“臣最担心的,是臣即便奉诏就任顺天府知府,只怕顺天府其他职官,会对臣心生不满或轻视,顺天府乃是京畿要地,容不得半点差池,若因臣而导致顺天府出乱,臣就是国朝的罪人!” 识大体,明是非。 朱由校心里暗暗道,孙传庭说的这些没错,以中旨擢升职官,是不经过吏部有司,不经过选拔、廷推、部议等选官流程,由皇帝直接下旨任命,这不符大明主流的人事组织调动。 外朝文官群体无不鄙夷这种形式,一旦接受这种组织调动,就会被打上幸臣的标签,这就是传奉官。 是为了分人事权的一种途径。 该制有利有弊。 诸如陈奇瑜、王在晋、袁可立他们,被朱由校以中旨进行擢授,真要细究下来的话,他们的政治生涯就有污点了。 按常理他们可以拒绝奉旨,毕竟爱护自己的名声无可厚非,不过他们心里都装有大明,不想看着国朝因辽事而困顿下去。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朱由校提出的对辽部署,让他们都看到了希望,如果真可以有效落实,国朝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将辽地的建虏叛乱镇压下来。 “卿家的顾虑和担忧,朕心里都清楚。” 朱由校笑着看向孙传庭,“不过卿家无需理会这些,待到明日,卿家就去顺天府就任知府吧,那时…卿家这一顺天府知府,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待卿家熟悉顺天府诸事,朕还有要事让卿家来办。” 再说这些时,几名年轻宦官低首上前,一道早已拟好的中旨,还有不少的奏疏案牍。 “这些奏疏案牍,有蓟辽总督王在晋所呈密奏,涉及诸兵备道所辖卫所,侵占卫所田诸事。” 朱由校指着那些奏疏案牍,看向神情复杂的孙传庭,“有近数月间在顺天府治下的粮、布、盐等价走势,有清查皇庄皇店期间所查,卿家一并带回去好好看看,看罢,就知朕为何将卿家擢升为顺天府知府了。” 嗯? 孙传庭心里警惕起来,就天子所讲的这些,让他知晓事情肯定不简单,想到此处的孙传庭,思虑再三,遂作揖行礼道:“臣领旨!” 孙传庭就任顺天府知府一职,纵使后续在辽地有任何变故,自己也无需多担心京畿一带,万一出现不好之事,继而影响到整体部署了。 看着作揖领旨的孙传庭,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笑容。 眼下已是二月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想到此处的朱由校,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的乾清门,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个朝堂,也该经历一场变动了,朕要叫你们面对诱惑,心底都无法拒绝! 彼时,在兵部衙署。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兵部尚书崔景荣在职期间兢兢业业,深得朕心,吏部尚书之位空悬已久,经内阁主持数次会推,所推之人皆不得朕满意,朕思虑再三,特擢吏部尚书,赐蟒袍,钦哉!” 手捧中旨的韩赞周,当着兵部所有职官的面,宣读了这道中旨,而所宣读的内容,不仅令当事人崔景荣震惊,还让不少人都感到心惊。 在先前内阁主持的数次廷推下,涉及吏部尚书之位,根本就没有人推举崔景荣,毕竟都各怀鬼胎,吏部天官之位,跟其他职官不同,谁要是能坐上此位,得到的可不止是权力和地位,还有很多暗藏的种种。 “……” 崔景荣呆呆的站在原地。 “大冢宰,您难道不愿奉旨就任吗?” 韩赞周捧着中旨,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景荣,“皇爷特擢大冢宰去吏部,这是对您的信赖和倚重啊。” 崔景荣心跳加快,他能感受到身后不少异样目光,甚至隐约间能听到小声议论。 一方面是以中旨特擢,这不符合国朝礼制,可另一方面吏部天官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固然兵部尚书也很重要,可那要看跟什么比了! “大冢宰何须顾虑其他呢?” 见崔景荣迟迟不表态,韩赞周走上前,低声说道:“这吏部左侍郎之职,将由官应震接任,至于吏部右侍郎之位,则由邹元标继任,眼下…内廷颁布的中旨,只怕都已宣读完了。” “!!!” 崔景荣闻言色变,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嗯。 为了让这个庙堂能在接下来数月间消停点,为了破开御极登基之初,东林党谋取到的政治优势,将大批东林党人调进京来,朱由校一直等到现在,以所谓传奉官之制,有针对性的擢升一批职官。 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皆有涉及,此外还涉及不少有司文官,朱由校就是要用赤果果的诱惑,来彻底调整外朝有司的权力构架,让诸党各派你中有我,我中有?,以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 哪怕在这批擢升的职官中,有一部分选择拒绝奉旨,但只要多数选择奉旨,那这场为了平衡而实现的政治调整,无疑是成功的! 南居益擢户部左侍郎,李宗延擢户部右侍郎,黄立极擢礼部右侍郎,陈大道擢刑部左侍郎、王纪擢仓场尚书、亓诗教擢右都御史、孙居相擢左副都御史、李邦华擢左佥都御史、袁应泰擢右佥都御史、钱谦益擢通政使、钱梦皋擢吏科左给事中、吴亮嗣擢兵科都给事中、温体仁擢少詹事、周延儒擢太仆寺卿、崔呈秀…… 这批有针对性的政治调整,朱由校有较大的把握,能让多数人都甘愿奉旨上任,毕竟权力的诱惑太大了,在这批职官调整下,似孙传庭就任顺天府知府,简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既然游戏规则,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暂时性的舍弃,一切的一切,都等辽东那一战打完再说!! 一味地去跟文官群体讲道义论规则,只会让自己被束缚手脚,既然人事权没有彻掌在手,那便找祖制嘛,传奉官,那可不是首创,只许你文官讲祖制,不准皇帝论祖制?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 真要是逼急了,被政治忽视的大诰,朱由校觉得有必要拿出来,拍拍上面的尘土,来具体论道论道了。 不过朱由校没打算做那么绝,毕竟他还有要事去做,辽东!辽东!这是必须要打赢的仗!!! 第146章 黑!真黑!! 当人情世故遍布官场,当阿谀奉承遍布官场,当媚上欺下遍布官场,当庸才废物遍布官场,想要做些事情的决心,就必须要坚若磐石,和光同尘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京城的那座庙堂,因内廷特颁的道道中旨而风起云涌,这种影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逸散下去,然大明的地方,早就深受党争和腐败的影响,呈现出官场上的百态。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二月下的宣府镇很冷,下了一夜的雪,让稍暖些的天再度转凉,朔风呼啸,风吹在人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生疼。 万全都司,宣府镇城。 “他们怎敢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啊!!” 在某处民宅内,魏忠贤歇斯底里的怒吼,穿着便衣棉袄的李永贞、田尔耕、许显纯三人,神情各异的站着,魏忠贤坐在木椅上,手轻微的颤抖着,“原本咱家以为,有问题的只是张家口堡,哈哈…咱家就像那蠢驴一样,当烂掉的地方能看到时,其实根已经烂掉了,皇爷过去讲的话,咱家竟忘得一干二净!!” 李永贞、田尔耕、许显纯思绪各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管魏忠贤狠起来连自己都敢骂,但他们谁敢嘲笑呢? 宣府镇,不!应该是整个万全都司,都或多或少存有大问题!! “督公,事情比我等预想的要严重。” 李永贞沉吟刹那,眉宇间透着犹豫,看向魏忠贤说道:“就东缉事厂、锦衣卫的那些人手,即便算上秦民屏所领白杆兵,恐难以将此事办好,是否派人向皇爷禀明此事,增派人手以肃清……” “这便是你做事的态度吗?” 魏忠贤眼神冷厉,看向李永贞道:“皇爷既将此事交给我等,便是信任我等,知晓该地的复杂,离开京城之前,朝堂是怎样的? 皇爷要考虑的问题有多少? 倘若连这等差事,都要让皇爷心烦,那要魏忠贤何用?要?李永贞何用?要你田尔耕何用?要你许显纯何用? 别以为那身皮,是靠自己本事穿上的,没有皇爷,咱家,包括你们,一个个都过着怎样的日子,难道全都忘了?” 此间无声。 魏忠贤讲的这番话,让李永贞、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很受触动,是啊,若是没有天子的赏识,他们算什么? “督公,眼下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张家口堡,更不在范、田等八贼身上。” 田尔耕紧皱眉头,在心底思量许久,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般,“问题的关键,是出现在宣府镇、万全都司这两套班底上,特别是万全都司,所辖诸卫、所都烂掉了。 拿下范、田等八贼在该地的一众贼首,不是什么难事,最难的是如何确保宣府镇和万全都司的安稳。 毕竟该地是拱卫京畿的要镇要隘啊,万一真的出现动荡,被河套蒙古诸部趁势杀进来,就算真把八贼悉数逮捕起来,抄出万贯家财,那我等也是无功。” “田镇抚使说的不错,但有一点也要考虑进来。” 一旁的许显纯紧随其后道:“那便是八贼能贿赂这么多地方,可该地并非八贼的老巢所在,真要在该地动手的话,势必会惊动到他们,要么不抓,要抓必须要抓干净,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眼下我等只了解宣府镇、万全都司的部分情况,对晋地那边的情况,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倘若解决了此地的问题,而出动人手赶赴晋地,去八贼盘踞的那些地方,不了解真实情况,谁都说不好期间会发生什么。” 说得好。 魏忠贤双眼微眯,嘴角微微上翘,看着田尔耕、许显纯二人,这次奉诏离京,秘密赶赴宣府镇,二人的表现,不可谓不让魏忠贤感到惊喜。 “谁去晋地先行暗查?” 魏忠贤收敛心神,看向二人说道:“此事远比我等想的要深,既然要办此差,那就好好的办,敢他娘的私开盐引,敢向口外私卖粮食、铁料、火器、火药,直娘贼的,他们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就我等查明的情况,咱家绝不相信,这是一帮胆大妄为的商贾,所能大包大揽干出来的,在八贼的背后肯定还有人!!”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田尔耕走上前抱拳道:“若督公信任卑下,卑下愿率队去晋地,早年,家祖曾在西北任职……” “好,那就田镇抚使去。” 魏忠贤眼前一亮,站起身道:“此去晋地,要避免被某些人知晓,先暗查情况,咱家这边,会将该地的情况,派人送与你知晓,田镇抚使要查到什么,也要谴人递与咱家。” “督公放心,卑下知道怎样做。” 田尔耕忙道。 “督公,咱家倒是觉得…田镇抚使没必要隐藏身份。”一直沉默的李永贞,此刻露出一抹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或许要谴一批暗桩秘密调查,但田镇抚使要大张旗鼓的去晋地才行。” 嗯? 此言一出,让魏忠贤几人疑虑的看向李永贞。 “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 李永贞继续道:“我等所掌握的是有限的,如果只是一味地隐藏身份暗查,那田镇抚使此去晋地,能查到的东西也很有限。 锦衣卫这块招牌,在京城尚能震慑到很多人,更别提是在地方了,试想一下,锦衣卫出现在晋地,有些人知晓此事会怎样?” “你是想打草惊蛇?” 魏忠贤双眼微眯,看着李永贞道:“不,更准确的是有意识的打草惊蛇?” “督公高见。” 李永贞微微一笑道:“蛇不惊,如何动?他不动,我等如何查?招牌要亮出,目的要隐藏,咱们两手准备,一旦蛇真的动了,而恰好被我等查到什么,那掌握的优势就多了,不过此事的度如何把握,就要看田镇抚使了。” 讲到这里时,李永贞笑着看向田尔耕,被李永贞这样一看,田尔耕反而紧张了,这是要叫他去唱戏啊,戏唱好了,那一切都好说,戏一旦唱砸,那…… 老贼,你这招够绝啊。 田尔耕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笑着道:“李太监所言,卑下知道该怎样做了,不过督公,如此一来的话,卑下要多带些人手。” 说着,田尔耕看向了魏忠贤。 “可以!”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需要多少人手,田镇抚使只管带,咱家就一句话,此案要是能查明,那我等的泼天富贵就来了,这点,相信诸位心里都清楚。” 如何不是泼天富贵呢? 榷关早就悉数关停了,可在拱卫京畿的要镇要地,可以说是天子眼皮子底下,却藏着私通口外的勾当。 这事要是能查明,势必要牵扯到很多人。 就魏忠贤他们密赴此地,暗查到的一些情况,都让魏忠贤他们感到心惊胆战,有人竟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甚至魏忠贤都开始怀疑,这种勾当是否很早就有了,甚至万历四十七年的那一战,是不是就有人私下向建虏密告了。 这要是能悉数查明,能把差事办好,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天子会如何赏赐他们,也恰恰是这样,魏忠贤必须要将此案查明,办好了,今后他在内廷的地位将稳如磐石! 第147章 西苑聚将 西苑,内教场。 “总戎,您说陛下特召我等来西苑,究竟是所为何事?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吗?” “不清楚,不过本帅觉得…应有大事发生,不然我丰台大营,跟西山大营的将领,绝不会齐聚于此。” “要说那帮文官真够奇怪的,人家升官碍着他们何事,一个个跪在午门哭嚎着,不过这传奉官是甚啊?” “你他娘的小点声,传奉官是以中旨特擢的,我等是武将,别瞎掺和朝中的事情,叫人听到不好。” “不过说起来,这次陛下特召丰台和西山大营众将进西苑,到底是为了何事呢?我咋觉得要打仗啊。” “援辽?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说丰台大营怎样,就单说咱西山大营,那帮募集的新卒,诸上直亲卫军的兵,虽说没上过战场,但历练历练,那绝对都是一顶一的悍卒。” 在内教场这块地方,齐聚着数十众披甲挎刀的武将,他们三五成群的站着,议论着此次为何来西苑。 身上流露出的自信,是怎样都遮挡不住的。 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是怎样都遮挡不住的。 从奉诏进京以来,他们做的事情就一件,那便是练兵,除此之外,任何外界因素都影响不到他们。 自从军以来,不管担任何职,他们从没有像待在丰台或西山大营那般舒坦过,不必考虑军饷,不必考虑军粮,就是铆足劲头儿,去狠狠操练麾下将士,跟临近诸部暗中较量,争一争谁练的兵更强! 兵,就该有兵的样子。 将,就该有将的风范! 大明军队的军威想要改变,就要有一批不一样的将校和精锐,来用堂堂正正的战绩告诉世人,大明的兵,大明的将,不是任人拿捏的! 内教场的热闹,丝毫没影响到钓鱼台的安宁。 “皇爷,钱谦益、邹元标他们皆已赴任。” 王体乾低垂着脑袋,作揖向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禀道:“内阁那边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不过聚在午门的那帮言官御史,一个个哭嚎的都很厉害。” “为首的是方震孺?” 朱由校倚着躺椅,语气平淡道。 “是。” 王体乾忙道。 “诏狱那边呢?” 朱由校又道。 “杨涟、左光斗已出诏狱。”王体乾低首继续道:“领了中旨没说其他,就各自回府邸去了,顾大章那些人都自裁谢罪了。” “裂痕开始出现了。”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嘴角微微上扬道:“朕还道他们都是铁板一块呢,看起来在利益面前,一个个也就那样嘛,这朝堂够热闹的,那就叫他继续这样热闹下去吧。 去给崔景荣传道旨意,叫他以吏部尚书的名义,把那批聚于午门的言官御史,择一批人擢官吧,嗯,那个方震孺,就授右佥都御史衔,总领五城巡城御史,瞧瞧现在的京城,都乱成什么模样了。” “奴婢领旨。” 王体乾当即应道,然心底却生出惊疑,总领五城巡城御史,这在过去还从没有过啊,此事要是传出,那必然也将引起些风波啊。 “对了,孙传庭就任顺天府知府,在那里如何了?” 朱由校想到什么,看向本要离去的王体乾道。 “禀皇爷,孙知府就任后,没有任何的动静。” 王体乾忙作揖道:“这几日,一直待在顺天府衙的案牍库。” 是个大才。 “知道了。” 朱由校心里暗赞一声,笑着起身道:“摆驾内教场吧,朕要见见大明的猛将虎将,见见朕的这帮柱石!” “奴婢遵旨。” 一旁静候的刘若愚,此刻忙低首道,本安静的钓鱼台一带,此刻变得热闹起来。 朱由校拍拍所穿山文甲,眸中闪烁的坚毅的神色,庙堂还是那个庙堂,但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风轻轻地吹过。 朱由校抬头去看湛蓝的天,太阳散发的光芒有些刺眼,这座深宫大院,看起来和往日略有不同。 有些事情该做了! 咴溜溜~ 不是响起的马鸣声,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看着不远处的战马,朱由校笑着朝前快步走去。 “皇爷~” 在旁恭候的韩赞周,见自家皇爷过来,伸手想要搀扶,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朱由校伸手抓住马鞍,脚踩马镫,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 “起驾~” 在刘若愚的声响下,这支骑队缓缓前行着,朱由校骑着马,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然心却飘到了辽东! 辽左那一战,他要干预。 亲征是不可能的。 作为大明的天子,就该待在合适的地方,去做合适的事情,打仗的事情,自有精通军事的大才负责即可。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朱由校是不会做的。 辽左那一战想要取胜,前线是很重要,但后方同样重要,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当好大管家,叫参与其中的文武,都心无旁骛的坚定一个信念,那便是杀建虏!!! “列队!!!” 内教场处突然响起喝喊,本分散各处的将校,见到一支骑队缓缓行来,而在队伍的中间,赫然是天子,这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脚步声在内教场响起。 甲叶撞击声不绝。 “末将等,拜见陛下!!” 中气十足的喝喊声,在内教场响起,气势很足的诸将,一个个神情严肃,抱拳向朱由校行礼喝道。 “不错,有股子舍我其谁的精气神。” 朱由校骑在马上,勒住手中缰绳,俯瞰着眼前诸将,笑着说道:“只是诸卿,你们统兵上了战场,去战建虏的话,也能保持这股精气神吗?” “!!!” 一句话,让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等在场一众将校,无不是情绪激动起来。 果然是这样!! “陛下!!您是要叫末将等上战场吗?”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令队列中站着的曹文诏脸色微变。 “当然。” 朱由校笑着看向队列中的曹变蛟,和先前相比,这员小将变了很多,黑了,壮了,“你这等年纪,敢上战场吗?” “敢!!!” 年仅十二岁的曹变蛟,丝毫都不畏惧,朗声喝道。 “哈哈……” 内教场上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这股子精气神要鼓励,但是战场,眼下还不适合曹变蛟。 这是员猛将坯子,过早上战场不好,过刚易折的道理,朱由校要比谁都清楚。 朱由校就是要叫曹变蛟憋足一股劲,叫他知晓和看到,昔日朝夕相处的诸将,一个个是如何表现的,唯有这样,曹变蛟才能实现蜕变。 仗,有他打的时候,但绝不是现在,大明的武将梯队必须逐步整合起来,唯有这样,大明军队才能逐步蜕变! 第148章 议辽会晤 人才是不断筛选出来的,不是培养出来的,对于上位者来说,忠诚永远排在首位,所谓培养,就是一点既透,能举一反三,悟到所言精髓,在合适的时期下,去用合适的人才,以达到符合预期的成效。 天子对待曹变蛟温和的态度,内教场所聚众将无不看在眼里,不过却没有一人嫉妒,相反却生出别样情绪。 天子尚武啊! 就现阶段的大明,受到文贵武贱的风气影响,加之某些不好的现象,不管是做官的,亦或是民间共识,多数对扛枪拿刀的带有鄙夷,这和后世的好男儿要参军截然相反,在大明却成了好男儿不从伍,这在朱由校看来时必须扭转的观念! 一个国朝想要繁荣昌盛,想要拥有大国雄威,就必须要文武兼济,重文轻武也好,重武轻文也罢,这都非长久之道。 “西山大营的李鸿基到了没?” 在众将心思各异时,朱由校翻身下马,手里拿着马鞭,环视眼前将校队伍,“勇卫营的两个典型,朕就见到曹变蛟了,李鸿基何在?” “末将在!” 将校队伍中响起一道洪亮之声。 这个闯王有点年轻啊。 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从队伍中走出的年轻将校,露出一抹淡笑,心里却生出感慨,谁敢相信赫赫有名的李自成,在天启元年才十五岁,甚至他都比李自成要大一岁,这真是挺有趣的。 “是…是。” 爽朗的笑声,在内教场不绝。 “能吃好啊。” 能跟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他们掰腕子,那都是天生的帅才将才,不提前凭借先知先觉的优势,将他们悉数聚拢起来,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不过朱由校也非什么臭鱼烂虾都要。 除了李鸿基、曹变蛟外,还有一批将才被朱由校聚在此处。 统兵打仗的将校,一个个温顺的像个娘们儿一样,连点血性都没有,那如何能在战场上取胜? 将,就要有股子狠劲。 “可劲造!别想着给朕省这点口粮,” 侵占我大明在辽前的开原、铁岭等地,一个个仍不满足,磨刀霍霍的想集结所谓八旗劲旅,围绕辽左展开一场大规模的进犯。” “陛下!末将请战……” 此言一出,令在场众将无不愤慨。 朱由校收敛心神,环视眼前众将道:“朕今日特召诸卿来西苑,就是想要聊聊辽事,朕收到可靠密报,辽左一带的局势不安稳了。 这批在原有的时间线上,被逼的没有活路,最终选择插旗起义去造大明反,无不被朱由校谴人招揽过来。 “哈哈~” 李鸿基情绪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被天子夸赞。 驻扎于西山大营的勇卫营,是朱由校新设的营校,隶属于皇家近卫都督府。 唯一让朱由校感到遗憾的,是李定国还没有出生,而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袁宗第这些人还小。 李鸿基有些羞臊,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知晓此事,而身后诸将的笑声,恨不能叫他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等一大批将校,纷纷向朱由校请战之际,刘若愚、韩赞周这帮太监,则开始忙碌起别的了,辽左这一战在朱由校的心里极为重视。 “免礼吧。” 将,就要有股子杀气。 “勇卫营虽说是朕初创的,与勇士营仅有一字之差,不过凡是选进勇卫营的,朕都寄予了厚望,他曹变蛟是如此,你李鸿基也一样,能被举荐晋升为代总旗官,就证明朕没看走眼。” 李鸿基紧张的停下脚步,心跳的很快,在不少将校的注视下,朝朱由校恭敬的抱拳行礼道:“末将…驻西山大营…勇卫营代总旗官李鸿基,拜见陛下!”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倘若大明积攒的弊政和毒瘤,没有被他逐一的拔除干净,哪怕高迎祥这些人皆被他聚拢过来,今后凭借战场立功得到重用,不过那场声势浩大的起义浪潮恐将再现,到时会有张迎祥、李迎祥、赵迎祥之辈,在山陕等地振臂高呼,聚拢逼上绝境的底层群体起义造反。 “陛下!末将请战!白杆兵愿赴辽征战!” 建虏是贼心不死啊。 朱由校笑笑,看着李鸿基说道:“朕记得你,听说初至西山大营时,就连着吃了二十几个馒头?”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最不缺的其实就是人才! “想必在诸卿的心里,都或多或少的猜到。” 先前在西山大营时,尽管天子曾经亲临巡视过,但也只是隔着很远偷看过一眼,这要是回勇卫营,够他李鸿基吹嘘很久了。 朱由校拿着马鞭,环视眼前众将,语气平静道:“你们都统过兵,都上过战场,这点道理要比朕理解的更透彻。 高迎祥、张献忠、王嘉胤、王自用、刘宗敏…… 只能等后续合适的机会下,再去将他们聚拢起来。 在众将的笑声下,朱由校笑着走上前,伸手轻拍李鸿基的肩膀,“连肚子都吃不饱,哪儿来的力气去操练?” 将,就要有股子血性。 “朕先前就对你们讲过,大明不再打无准备之仗,?们的心情,朕能理解,但打仗不是比谁嗓门大,比谁怒气多。” 这一战能打赢,则有利优势就多了。 这一仗若打败,那被动局面将接踵。 随着陈策一声怒喝,本喧嚣的内教场安静下来,朱由校静静的负手而立,彼时诸将都能瞧见,在一旁忙碌的大批宦官。 “安静!!!” 不过建制仅三百余众。 “直娘贼的!这帮狗娘养的建虏,居然有胆敢冒犯明疆,一个个都是活腻歪了!” 一时间,内教场响起众多声响,看着眼前这帮激亢的将校,甚至不少都骂了起来,朱由校非但没有恼怒,相反却很是欣慰。 万历四十七年的征伐,为何国朝以惨败收场? 萨尔浒之战案固然说定性了,但朕也让你们在西山和丰台大营,一次次的进行复盘,进行兵棋推演。 有些话朕不说,你们心里要明白。 接下来这场议辽会晤,朕希望你们能认真听,能对朕讲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大明,已经在战场上输不起了。” 第149章 一种可能 此间无声。 朱由校说话的语调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到,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等一众将校,无不是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是啊,大明在战场上已经输不起了。 “这副全辽图想必诸卿都很熟悉吧?” 朱由校抬脚朝前走去,举起手中马鞭,指向前方的舆图,对身后诸将说道:“而眼前这座简易的战争沙盘,是以全辽图作为基础,又参考一些奏疏案牍所呈进行构设的。 上面不仅标注有大明在辽东各地的军队驻防,诸兵备道所辖,卫所分布,各地城池、山脉、河流等。 还标注了毗邻辽西的喀喇沁、内喀尔喀、科尔沁、察哈尔等蒙古各部,不过该部分军队规模,势力范畴都是预估的。 而此处就是建虏侵占的部分辽疆。 至于这片区域,则是建虏盘踞的势力范畴,大明一次次说要镇压建虏叛乱,还辽地朗朗乾坤。 在内教场这处地方,不断响起各种声音,朱由校抛出的一个个观点,令在场诸将都渐渐心惊起来,虚实之攻,水陆并进,闪击沈阳,策反,谍战这一系列举措,让明军在辽左尚存的所谓优势,被一次次的无情揭开遮羞布。 不然那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在说援辽之前,朕想与诸卿进行一场兵棋推演。” “建虏之兵锋是强,然我军绝非没有优势,在奉集堡、虎皮驿等处,一来驻扎有各处援辽强军,二来因地势挖设壕沟,修筑土兵堡,想要形成对沈阳城的合围,建虏必先拔除前线之要地,否则侧翼必然不稳,粮道供应无法保证……” 刘若愚、韩赞周这些太监宦官,彼时皆已退至很远的地方,涉及议辽会晤这等要事,不是他们所能听取的。 “这不现实,也不可能,沈阳城高墙厚,不止屯驻有大批精锐,还有辽东经略坐镇,纵使建虏主力真水陆并进杀之沈阳,只要能抵御住建虏之攻势,另谴骑卒调遣各部,依托沈阳城之优,继而对来犯建虏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可是对这个以下犯上的家奴,乃至辽地周遭的其他势力,所该了解的真实军情都太少太少了。” “朕时常就在心里面想啊,为何这么多银子砸下去,国朝如何能拖欠那么多的军饷呢?难道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 “知道为什么吗?” 打了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吸取经验教训。 “看到眼前这座战争沙盘,诸卿心中有什么感受?” 畏惧被坑。 在大明的武将群体之中,有一批是不畏惧战争,不畏惧建虏的,但他们的心底也有畏惧之处啊。 “辽东藏有大猫腻啊!这是朕对诸卿说的掏心窝子之言,有些事情不聊开,不说透,不能让你们一个个都有所警觉,朕是不会派你们率部援辽的。” 不过见围聚在战争沙盘周遭的众将,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却也让刘若愚、韩赞周他们在心底揣摩起来。 甚至围绕辽左前线这一战,明军在辽东各地的种种隐患,都被朱由校逐一的揭露,这令在场诸将的心情愈发沉重。 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等一众将校,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一个事实,如果大明真在辽左前线和建虏交战,胜算竟低的那样令人发指。 不过兵棋推演这等事情,却可以在战争真正来临前,推演出无数种可能性,继而针对这种可能性,初步拟定出相应的战争预判,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明军丧失对开原、铁岭、抚顺关等地控制,则辽左之沈阳要城,便暴露在八旗劲旅之兵锋下,明军在辽已转为守势,为保辽南之安稳,必明辽阳之稳,而辽阳之稳,则需沈阳安定,如此战略拱卫之要地,奉集堡、虎皮驿、浑河等处,必为明军集结之要地,继而与沈阳形成互为犄角之势……” 朱由校敲了敲木案边,朝一处走去,拿起一根长棒,对眼前诸将说道:“朕就来当一回建虏,诸卿便当辽东经略熊廷弼,看看在没有朕谴诸卿率部援辽谴,如若辽左前线真爆发一场大战,大明在辽左前线将面临何等境遇,诸卿可千万别有所顾忌,更别手下留情,因为在战场上,大明已经输不起了。” 那副悬挂的全辽图,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 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战机更是稍纵即逝,似纸上谈兵这等事情,说到底并非真正的战争。 一次次的兵棋推演,在眼前这座战争沙盘进行着,而一个清晰无比的残酷事实,就这样摆在诸将的面前。 朱由校将马鞭放下,双手撑着木案边,眼神坚毅的环视众将,“国朝过去在较长的时间内,是几百万两,几百万两的向这片黑土地上砸银子,然而辽事呢?非但没有太大的变化和改观,相反形势却愈发恶劣和紧张。”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这些,想要打赢辽左这一战,有些话必须聊开,有些事必须说透,至少要统一西山和丰台大营诸将的思想,让他们心底知晓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接受这种残酷事实! 看着众将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没有表露出什么,尽管这个事实很难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此前在西山和丰台大营时,内廷就来人赐下该图,乃原辽东巡抚周永春编绘,而他们就以该图为准,奉旨对萨尔浒之战进行一次次复盘,继而找寻为何战败的根源。 “你们都是朕认可的猛将虎将,都是大明的军中栋梁,朕眼里的柱石,朕不希望看到?们带着一腔热血,统领着大明健儿援辽,最后却被某些家伙坑死!!” 此刻跟随的一众将校,围聚在占地不小的战争沙盘周遭,看着上面清晰标注的各项参数标识,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朱由校说的这番话,让在场众将无不露出各异神情,他们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说的那样直白。 尽管有些事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他们却都不敢讲出来。 不止是在辽文官瞎指挥、乱掺和,在辽武将中也有畏战怯战之辈,更别提在辽事动荡之际,辽地已有惧怕建虏的苗头。 “不要忘了,八旗劲旅麾下巴牙喇绝非摆设,同时在沈阳城内,尚有安插隐藏的暗桩,你明军是很强不假,是依托沈阳重城之优,但……” 大明就是这样败的。 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战争复盘下,过去很多被忽略的点,被一点点的挖掘出来,一场极为清晰的战争典型被明确。 “寻常战法的确很难取得优势,那要是结合虚实战术,往来无定,从而探清明军虚实,麻痹明军,以绕开拱卫沈阳城之前线要隘,形成对沈阳城的夹击之势……” 熊廷弼的军事素养是很强,对辽地整体态势有着较为充分的了解和认识,但他终究是一个人。 尽管建虏内部分歧也很大,矛盾也很多,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奴酋努尔哈赤的个人魅力是极强的。 特别是在战争发动之际,建虏内部能暂时搁置矛盾和分歧,?力同心的参与到战争之下。 反观明军内部呢? 不止是派系林立那样简单,而且还暗藏着利益与理念分歧,拳头跟手掌碰撞,必然是拳头获胜! 第150章 打得一拳开 “诸卿为何都不说话了?” 当最后一次兵棋推演结束,口干舌燥的朱由校,看着神情各异的众将,将所持长棒递给曹变蛟,伸手轻拍在旁站着的李鸿基,“去,叫刘若愚他们,准备些茶水过来。” “喏。” 情绪不高的李鸿基抱拳应道。 “陛下,还能说些什么啊?” 紧攥着所持长棒的曹变蛟,此刻低落的说道:“即便将可以考虑的有利因素,都悉数考虑在内,国朝真在辽左前线的战场上,与来势汹汹的建虏展开激战,取得了最终胜利,可也是惨胜啊。” “曹变蛟!你怎么对陛下说话呢!?” 曹文诏紧皱起眉头,瞪眼看向曹变蛟喝道。 “呵呵…心里是怎样想的,那就怎样讲出来嘛。” 朱由校却摆摆手说道:“朕从不搞什么一言堂,尤其是在军事层面上,即便个人思维再怎样强,那也强不过整体。” 集体观念,这是朱由校要在军中推行起来的。 不可否认的一点,在大明所辖的众多军队中,的确存在一批精锐强军。 只要给他们发足饷,给足粮,那战力还是很强悍的。 可惜这遮掩不住派系林立的事实,而像边镇将门势力,隐隐已有势起之苗头。 这是抱团取暖的人性使然。 朱由校心里也很清楚,即便能将集体观念推行起来,这种趋势也无法彻底扼杀,山头主义这种现象无法杜绝。 不过强调集体观念,可以维系整体性的意识平稳,树立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观念,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军改不是乱改。 不能按着个人喜好去调整,一切要围绕打仗和准备打仗,去进行成体系化的谋改。 诸如家丁制度、卫所制度、兵源混淆、建制混乱、文官指挥、内监监军、军需各管、军备各管等诸多不合理之处,都是朱由校要逐步取缔的。 只是谋改的前提,要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才行。 “陛下,末将有一事不明。” 去而复返的李鸿基,此刻眉头紧皱道:“为何适才进行的兵棋推演,皆是围绕建虏进犯我大明而展开的?难道我大明就不能主动出击,先行向建虏展开攻势吗?这样一来的话……” “小子,你将战争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些。” 童仲揆眉头紧皱道:“就现有的形势来看,扼守辽左前线的要地要隘,戍守辽地的诸军尚有能胜的希望。” “而一旦放弃仅有的这些优势,选择主动出击深入建虏腹地,且不说建虏之决心怎样,就建州三卫复杂多变的地势,便注定出战的大军必然分散,你在勇卫营期间,难道把此前剖析萨尔浒之战的利弊都忘了?” “末将没忘。” 李鸿基回道:“末将就是觉得一味地去被动防御,对于我军而言太过不利了,所以就觉得……” “?觉得?” 性情直爽的满桂皱眉道:“你一句你觉得不当紧,真要按着你所说的那样,本将就问你一句,出战大军的后勤供应如何保障?” “别忘了,时下就辽东一地而言,内部职权混淆,从关内向辽地输送本就困难,出战大军规模小了,对建虏造不成任何影响,规模大了,向前线输送一斤口粮,期间需要消耗数斤粮!” 刘若愚领着数十众宦官过来,敏锐的觉察到气氛略有不对,而自家皇爷则负手而立,静静的聆听着。 “皇爷~” 刘若愚将所捧茶盏递上,朱由校接过后便喝了起来,反观在场一众将校,根本就没有接的意思,那些宦官只能将茶盏放到桌案上,随后便跟刘若愚低首退下了。 “那要是一路正面进攻,以稳扎稳打之势吸引建虏主力,一路迂回杀至建虏老巢,以求破掉建虏后方呢?” 李鸿基想起适才兵棋推演期间,天子不止一次的看向某处,在一些将校不满的注视,壮着胆子说道。 “比如被建虏窃据的宽甸诸堡,如果前线主力能缠住建虏精锐,而这路偏师则杀进宽甸诸堡,设法迂回至赫图阿拉,那……” “小子,你这是想拿多少人命来填?” 尤世威略带不满道:“亏你能想的出来,且不说你这计谋是否可行,就开原、铁岭、抚顺关等地悉数被建虏窃据,你可曾想过这路吸引建虏的主力,需要多少兵马吗? 这他娘的不是你撒尿和泥玩! 你说吸引建虏主力,那就吸引建虏主力了?建虏就他娘的这么听你的话?那要是这样的话,那一战国朝岂会惨败? 行! 就按你所说的来办,负责吸引建虏主力的大军,需要调遣多少军队?该抽调那些地方的军队?被抽调的地域如何确保安稳?” 尤世威一个个的反问,说的李鸿基憋闷之际,为何都这样针对他啊!! 他就是提出一种可能啊! 只是李鸿基不知道的,当尤世威讲这些反驳时,一些将校的眼神变了,有意无意的瞥向战争沙盘。 “那如果建虏麾下的主力,多数被吸引到辽左前线呢?” 朱由校将手中茶盏放下,笑着看向尤世威道:“而李鸿基适才所提之策,不以主动出击而吸引建虏主力,但仍调遣偏师精锐杀进宽甸诸堡,继而设法迂回杀奔赫图阿拉,卿家觉得是否可行?” “陛下…末将觉得不可取。” 尤世威脸色凝重道:“宽甸诸堡此前是属辽地统辖,可是被李成梁舍弃后,那治下的民心……” “不一定不可取。” 一直沉默的戚金,此刻却皱眉道:“既然在适才的兵棋推演中,建虏不止一次想通过闪击沈阳,以达到破坏辽左前线的形势,那我军完全可以复刻这一思路。” “不过这一思路虽好,却也存在诸多问题。” 陈策此刻也开口道:“这一偏师精锐真要谴派出去,那就是孤军深入,粮草供应如何保证,行军如何保证,路线如何保证? 最关键的一点,是当下的辽地苦寒,纵使再过数月,恐不少地带都是大雪覆盖之势。 如此艰苦的环境之下,倘若上述这些问题不能解决,哪怕真能杀进宽甸诸堡,击溃建虏在该地所驻兵马。 可万一迷失了方向,没有充沛的后勤保障和御寒之物,该支偏师精锐非但不能起到应有成效,甚至有极大可能会覆灭于此。” 朱由校笑着看向眼前众将,语气平静道:“那朕要是说…可以把这些问题解决呢?诸卿心底的顾虑是否能打消呢?” …… 以后更新固定在十二点,三章保底,若是有加更,将不定期,不定时间发布,最后求一下月票,求打赏咯,请大家多多支持本书! 第151章 天子尚武 “末将斗胆,想问陛下一句。” 陈策朝朱由校抱拳行礼道:“陛下所言谴偏师精锐杀奔宽甸诸堡,择有利战机迂回至赫图阿拉,是以丰台和西山大营主力悉数出战,待到攻破赫图阿拉,继而设法实现与辽前诸军夹击建虏之势,以促成镇压建虏叛乱之构想吗?” 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尤世威等一众将校无不屏气凝神,神情严肃的看向天子。 甚至在一些将校的心底,开始为陈策暗捏一把汗。 “朕也想要一战解决建虏叛乱,不过卿家觉得这现实吗?”迎着众将的注视,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 陈策听到此处却是暗松了口气,让数万大军直奔宽甸诸堡,根本就无法展开有效的攻势,这一地域复杂的地势地形,去的人越多,造成的负担越重。 朱由校继续道:“在此前进行的兵棋推演下,朕与诸卿推演了很多次,期间辽东存有哪些问题,也都逐一的进行戳破。” “就辽东当前的这种形势,想一战将建虏叛乱解决,无疑是痴心妄想之事。” “朕没有统领大军上过战场,不过此等通俗易懂的道理,朕还是知晓的,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 “朕说这些话,不是涨建虏之威,灭大明之势,想于战场上击败强敌,你们可以在战略上蔑视他们,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重视他们。” 在场众将听到这些话,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心底更生出各异想法,有如释重负,有暗生战意,有陷入沉思…… 意识形态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想要实现整体性统一,绝非是朝夕间就能办到的。 先前进行的兵棋推演,朱由校浪费那么多口舌,将所知种种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灌输给他们,就是想要让陈策这些将校,从心底明白一个残酷事实。 在辽左前线这处地域,一旦真的爆发了战争,不要抱有侥幸心理的想要去依靠谁,谁他娘的都靠不住。 “说回谴派偏师精锐,杀奔宽甸诸堡,设法迂回赫图阿拉一事。” 朱由校看着神情各异的诸将,语气铿锵道:“丰台和西山驻扎各部,多数都要奉诏离京援辽,不能打仗,不敢打仗的军队,朕要之何用?” “不过主力要奔赴沈阳前线,真要爆发战事的话,该支主力要做的事情,即听从辽东经略熊廷弼调遣,协助熊廷弼扼守辽前防线,将建虏进犯之主力,给朕牢牢吸引在辽左前线战场上。” “朕要强调一点,该支援辽主力所需一应供需,皆由内帑直拨输送,不再经朝中有司和辽东有司转运,朕明确的告诉你们,朕现在谁都不信,就信朕委以重任的国之栋梁,你们能让朕信赖吗?”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大明效死!” 听天子讲到这里,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这帮将校,有一个算一个,此刻无不是单膝跪地,向朱由校齐声喝道。 说实话,他们怕死吗? 只要是人,活生生的人,谁不怕死? 但他们是大明武将,国朝需要他们奔赴战场,生死就必须抛之脑后,不过他们也怕毫无意义的战死。 然而在听到天子所言,他们心底的热血在沸腾,斗志在唤醒,因为天子尚武,且不像某些文官一样,是在瞎指挥乱掺和。 最重要的一点是天子真的看重他们,甚至援辽期间的一应所需,皆由内帑直拨输送,单单是上述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打消顾虑,那趁早离开大明军队吧。 “倘若在辽左前线真的爆发战争,在前线和来犯建虏展开相持战,会面临着种种风险和威胁。” 朱由校环视眼前单膝跪地的众将,“打仗嘛,就不可能没有不死人的,朕现在说别的都没用,但朕要提前言明一点,不管是谁,只要为守卫明疆而战死者,家眷朕养他们一辈子,子嗣朕教他们成材。” “而相较于奔赴沈阳前线的主力,其实置身险境最多的,却属那支杀奔宽甸诸堡的偏师精锐。” “朕现在也可以提前言明,该支偏师精锐恐伤亡会很大,哪怕朕给他们配备足够的骡马、雪橇、虎蹲炮、鸳鸯战袄、棉甲、各式军械、火铳、特制军粮等,可毕竟是孤军深入,谁都不能确保在战争期间会发生什么意外。” 讲到这里时,刘若愚领着数十众年轻宦官,将列装给偏师精锐的各项军备,都悉数搬到内教场这边。 “都先起来吧。” 看着那些被搬来的各项军备,朱由校伸手示意道:“诸卿先去看看,朕为偏师精锐准备的这些吧。” 说着,朱由校便转身朝一处走去。 倘若想打赢辽左这一战,就必须先打消援辽参战的诸将顾虑,要是连他们的顾虑,都不能彻底打消,那麾下所统众将士如何敢言战? 要知道西山和丰台大营所驻诸部,多数都是募集的新卒,哪怕过去的数月间,他们都接受高强度操练、 但是没有上过战场,就是没上过战场。 新卒没有在战场见过血,哪怕操练的再好,也终究是新卒! 现在?嗦一点,是为谋取终战胜利。 “诸位将军,这是皇爷为杀奔宽甸诸堡的偏师精锐,特意命兵仗局赶制的雪橇,其在雪地行进,就像陆地行舟一般,像配发的虎蹲炮、火药、实心弹等物,皆可用雪橇运载,继而减轻行军负担。” “诸位将军,这是皇爷命内廷有司炒制的特制军粮,是以生面进行炒制,其中还掺杂了肉松、盐、糖等物,这样在作战期间无需生火,就可以食用填饱肚子,补充体力,诸位将军可以尝尝味道如何,此外还准备了5万斤熟制腌肉干。” “诸位将军,皇爷为杀奔宽甸诸堡的偏师精锐,筹措了上等战马3000匹,用于输送的驽马、骡马合计是8000匹……” 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这些将校围聚在一起,在听到刘若愚逐一的讲述,无不是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甚至在听到这些时,尝了特制军粮的陈策,心底却愈发的羞愧…… 第152章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请陛下治末将之罪!” 内教场上,陈策面露羞愧,单膝跪地向朱由校请罪,此幕让其他将校循声看去,气氛变得略显凝重。 “卿家何罪之有?” 朱由校从锦凳上起身,看着单膝跪地的陈策,“难道向朕提一些问题,这便是罪了?要真是那样的话,朕是不是就不用听真话了?整日活在虚假之下,那样,朕不就成无道昏君了?” “起来吧。” 被朱由校弯腰搀起,陈策却是愈发的羞愧,刚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卿家无需多言其他,朕知晓卿家的心思,行啦,先去熟悉那些武备吧,戚卿,秦卿。”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伸手轻拍陈策肩膀,随后看向众将所聚方向,对戚金、秦邦屏喊了一声。 突然被天子点名的戚金、秦邦屏,哪里敢有丝毫迟疑啊,忙挎刀朝朱由校所在跑去。 信任实在是太弥足珍贵了,而大明在过去出现的一些事,让不少武将感到心寒,这也是导致明军堕落的原因之一。 “无需多礼。” 看着要行礼的二人,朱由校开口道,沉吟刹那,朱由校讲的一句话,让戚金和秦邦屏感到心惊。 “两位卿家可信任朕?” “末将……” 见二人做势就要单膝跪地,以表明自己的态度,朱由校忙伸手拉住二人,“朕再问两位卿家一句,可想为冤死的人平反?” “!!!” 戚金和秦邦屏心生惊骇,眉宇间透着几分惊意,平反一词,令二人思绪瞬间都联想到了什么。 蓟州之变。 马千乘被构陷死于牢狱。 “有些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但是朕觉得真相不该被掩埋隐藏。” 朱由校神情严肃道:“查明这些事实真相,让世人知晓这些,不止是还冤死之人一个公道那样简单,更是为了要给还活着的人一个交代,让他们卸下不该背负的负担,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查,就必须要有正当理由才行。” 戚金、秦邦屏眼眶微红,多少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暖心之言,横在心里的刺啊,不给它设法拔出来,那永远都会隐隐作痛。 在朱由校看来,给马千乘平反还好说,一道诏书就能解决,不过给蓟州之变,被惨遭屠戮的戚家军平反,此事难度就大很多。 只是就算再难,平反是必须要做的。 之所以单独叫来戚金和秦邦屏,就是想要让二人统领麾下精锐之士,完成杀奔宽甸诸部,迂回奔袭赫图阿拉的战略构想,继而舒缓辽左前线的压力,此役不在于一举灭掉建虏,而在于让建虏伤掉元气! “偏师精锐的构成,朕在最初想到的,一个就是白杆兵,另一个便是戚家军,此外就是勇卫营。” 朱由校继续说道:“偏师精锐的规模要控制在5千众徘徊,少了,无法起到应有之成效,多了,无法保证每位健儿战时所需。” “朕适才也当着诸卿的面,言明偏师精锐做的事情,必然是十分凶险的,所以这一抉择权,朕不武断的下决定,而交由两位卿家来定。” “朕明日会向丰台大营下道密旨,两位卿家愿为国朝率部出战,就接密旨按计划行事,如若不愿的话,朕也不会怪罪两位卿家,当然了,平反一事朕还是会做的。” “陛下!!末……” 听到这里的二人,此刻无不是情绪激动,抱拳行礼想要表明态度,却被朱由校出言打断道:“现在别做任何决定,先等你们都冷静下来,好好的在心里想想,毕竟,大明在战场上已经输不起了,走吧,朕还有些话,要对诸卿讲。”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抬脚朝前走去,而戚金、秦邦屏相视一眼,眼神无不变得坚毅起来,旋即便紧跟在天子身后。 “朕有一种预感,快则月余,慢则两月,辽左前线战场必生战事。”朱由校稳稳站定,环视聚来的众将校,语气铿锵有力道。 “这也是朕召诸卿来西苑,在这内教场上,对诸卿讲这么多的原因,建虏叛乱是祸乱辽东的根源,不把这根刺彻底拔掉,辽东将永无宁日,国朝将失去威仪。” “朕适才也反复强调一点,国朝想一战镇压建虏叛乱,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既然是这种情况,那国朝要做的事情,就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陈策、童仲揆、戚金、秦邦屏、何可纲、马世龙、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尤世威等一众将校,在听到天子讲到这里时,神情无不变得严肃起来,甚至部分将校的眉宇间透着兴奋,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今日的议辽会晤,到此就结束了。” 朱由校环视眼前众将,继续道:“谁可以离京援辽,朕会颁密旨明确,不过朕也要强调一点,回到西山和丰台大营后,诸卿都好好在心里想想。 是你们能彼此信任对方,可以做到?力同心,继而对国朝尽忠职守呢?还是彼此间带着怀疑警觉,不信任对方,能对国朝尽忠职守呢?” “大明的武将,大明的健儿,那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你们,都是朕信赖的国之栋梁,军中柱石!!” “愿为陛下效死!” “愿为大明效死!” 内教场上,响起阵阵喝喊声,看着眼前这帮将校,一个个流露出的高昂斗志,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即将爆发的辽左一战,想要力挫建虏的军事野心,就必须要有一批敢打仗的将校,统领着大明健儿,在战场上去跟建虏拼杀! 他是大明的皇帝不假,但有些事情不聊开,不说透,哪怕筹谋的再多,朱由校也无法确保那场战争,会按着他所想的预期行进。 统一西山和丰台大营诸将的思想,让他们有着明确的作战意愿和斗志,这无疑能增加取胜的几率。 待到这批猛将虎将,统领着麾下的大明健儿出战,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好后勤大管家,至于征战的事宜,朱由校无条件选择信任他们! 第153章 京城之动 信任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都是极为弥足珍贵的存在,一旦受到某些事情的影响,继而产生了裂痕,再想像最初那样毫无猜忌,就成了更奢望的事情。 “快让让~” “挤什么挤啊!” “哎,你听说没有,最近这朝中的不少官老爷,一个个可都高升了。” “这种事儿不很正常吗?做官的不升官,那还能为了啥?” “这次还真不一样,听我那七舅老爷家的二表侄的三妹家的亲侄儿讲啊,这次升官的那帮老爷们,一个个都是被皇上颁中旨特擢的。” “该不会是传奉官吧?” “哎!就是这个词儿,你狗日的懂不少啊,不做官真是可惜了。” “你咋骂人啊,说我狗日的行,别拿我跟做官的比……” 广渠门一带,数不清的人群排队进出,在人群之中有各种声响,二月的京城依旧带几分凉意。 “文孺兄,?说这世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啊!” 一辆缓缓行驶的车驾,距广渠门越来越远,车驾里坐着的左光斗,情绪激动的说道:“一个个嘴上讲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不一,邹元标他们居然接受了中旨擢授,传奉之弊何其严重啊……” “遗直,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事情了。” 神情憔悴的杨涟,看向左光斗说道:“京城已不是先前的京城了,朝堂也并非先前的朝堂了,我等眼下要考虑的事情,是巡察黄淮等处,说起来,我等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指摘别人呢?传奉之实,我等不也都接受了吗?” “文孺兄,你当初在诏狱时,为何要劝我接下那道中旨?”听到这里的左光斗,眉头紧蹙的对杨涟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当初在午门叩阙,就是秉承一颗公心才去的,哪怕这期间真有什么误会,可……”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杨涟摆摆手打断道:“之所以劝你接下那道中旨,为的依旧是一颗公心,水患始终困扰着国朝,与其惨死在诏狱里,倒不如暂留有用之躯,真正去为万民做些事情,遗直,我累了,先小憩会儿。” 讲到这里的时候,杨涟闭上了眼睛,倚着软垫不再多言,左光斗见到此幕,到嘴边的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 这还是那个杨涟吗? 打量着闭目养神的杨涟,在左光斗的心底却生出惊疑,过去的杨涟是那样自信,是那样骄傲,可眼下却见不到这些了,甚至左光斗发现杨涟的鬓角,竟然多了不少白发,他在诏狱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要不是多少年的友谊,使得左光斗很信任杨涟,不然其真的有些怀疑,杨涟是否在诏狱时便屈服了。 “闪开!!” “避让!!” 就当左光斗沉思之际,车驾外响起的喝喊,本行进的车驾急停,甚至阵阵马蹄声,令地面轻微颤抖,此等变故让左光斗回过神来,见杨涟没有任何反应,左光斗皱眉朝前探去,对车外马夫道:“出了何事?” “老…老爷,有大批兵卒在行军,好似是奔通州去的……”车夫话还没有讲完,左光斗已然从车厢内走出。 “咳咳~” 忍受着袭来的飞尘,左光斗微眯着双眼,就看到数支长龙般的军队,浩浩荡荡的朝前行进着,队伍中的将士斗志高昂,或穿鸳鸯战袄,或着棉甲,或扛枪,或挎刀,或配弓,数以百计的旌旗分散各处,随着吹来的凉风飘动,不时就见一支骑兵小队奔来,对各处行进的将士喝喊着。 “快点!” “跟上!” 见到眼前一幕幕的左光斗,被深深的震撼到,多少年了,他还从没有见过此等有气势的军队。 “真是威武之师啊!” 在左光斗惊疑之际,耳畔响起的声音,却令左光斗心下一紧,待瞧清是杨涟时,其表情透着凝重,然眸中却闪烁着精芒。 “文孺兄,你说这些……” “不清楚,也别问,这不是我等要关心的。” 如此规模的军队出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杨涟想都不用想就知晓是为了什么,多半是奉天子诏离京援辽,尽管杨涟不知其中细节,但杨涟很熟悉那位天子的脾性…… 事实上如杨涟所想一样。 “总戎,我等此番奉诏离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在某处地方,童仲揆骑马而定,看着眼前行进的队伍,皱眉对陈策说道:“就是为掩护戚金他们密赴天津三卫,可即便是在此地登船,可一旦停靠到辽南一带,那他们的踪迹不还是会被别有用心之辈知晓?” “不,他们知晓不了。” 沉默的陈策,语气铿锵道:“眼下奉诏援辽的各部,都已离开西山或丰台大营,有些事情可以跟你说说了。 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精锐,是从天津三卫乘船渡海不假,但要去的地方不是辽南所辖金州卫。” 嗯? 童仲揆闻言一愣,狐疑的看向陈策,不去金州卫停靠,那能去何处停靠啊,复州卫?盖州卫? “皮岛。” 陈策面露唏嘘道:“天子不仅尚武,而且知武啊,该地是孤悬海外的一处要地,与藩属国朝鲜紧临。” “这……” 童仲揆露出惊疑的神情。 “此事陛下传来密谕,你我二人知晓即可。” 陈策继续道:“抵达皮岛的偏师精锐,将在皮岛短暂休整后,谴人入朝设法与出使朝鲜的刘鸿训取得联系,从而在黄海右道设法登陆,直奔毗邻宽甸诸堡的咸镜道,并在该地募集劳壮,为偏师精锐渡江搭建浮桥,此次破袭迂回建虏之策,就是要实现出其不意之效。” “!!!” 童仲揆彻底震惊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天子所谋的这一军事部署,居然会这样的缜密。 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队伍,童仲揆此前没想通的事情,这一刻豁然开朗,难怪天子要叫他们援辽主力,一路经顺天、永平两府奔山海关,走辽西走廊进广宁,继而奔赴到辽前一带去,这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和震慑宵小啊。 尽管该条援辽的行军路线要走很久,至少需要二十天的行军,毕竟该支援辽主力携带不少武备,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看来,这段时间的行军拉练,有利于这支援辽主力成长,同时还留有一定空余时间,待他们顺利抵达沈阳前线,进行一定的休整,为后续爆发的大战做准备。 第154章 两书房 “这银子是真经不住折腾啊。”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内帑财报,露出一抹无奈苦笑,“难怪说文官大多反对打仗,这还没有真打起来,就前前后后花了过百万两,留档吧。” 说着,朱由校拿起朱笔画圈标示,在旁静候的刘若愚,忙低首走上前,恭敬的接过那封司礼监呈递的财报奏疏。 “洪承畴可呈递有密奏?”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对要退下的刘若愚问道。 “禀皇爷,司礼监还没有收到。” 刘若愚如实禀明。 “给王体乾说一句,如若洛阳有密奏呈递,第一时间送至御前来。” 朱由校批阅着兵仗局所递奏疏,眉头微蹙道:“另外你去一趟御马监,让王承恩负责再招募一批人手,兵仗局所辖诸厂缺人手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拱手作揖道。 关关难过关关过啊。 最让朱由校关心的辽左之战,涉及到干预战争走势的各部兵马,按照预期谋划有序奉诏离京。 驻扎丰台大营的川浙兵、四卫营、勇士营悉数出动,规模约在5万余众,其中就包括戚金和秦邦屏所统偏师精锐。 戚秦偏师将会在大部队的掩护下,在通州地界与出战的勇卫营汇合,就借着夜幕的掩护急行军南下,直奔天津三卫地界。 该支偏师精锐要做的事情,务必做到最大限度保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驻扎西山大营的诸上直亲卫军,被朱由校下旨抽调万众新卒,统归在总兵官陈策麾下调遣,组成一支联合援辽主力。 总兵官童仲揆协助统军,何可纲、马世龙、孙祖寿、尤世威、王世钦就任前后左右中五将,中旨实授代参将职。 对于这支援辽主力,朱由校没什么可担心的。 该交代的事情都悉数交代了,涉及打仗的具体事务,朱由校选择无条件信任他们。 反倒是戚秦偏师,由于要做的事情很凶险。 为避免这一战略构想出错,朱由校除了让勇卫营多数人出战外,还特意抽调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等猛将虎将,统归在戚金的麾下驱使, 辽左这一战对大明而言,对朱由校而言,是绝对不能败的一战。 “就算是再过几日,洪承畴还没呈递密奏,那份密诏也要离京赴洛了。” 想起奉诏离京的各部,朱由校合上所持奏疏,心里暗暗思量:“查抄福王府的后续诸事,有方正化坐镇洛阳即可,洪承畴要急赴辽南诸卫,让熊廷弼协调部分所募辽南新卒,从快筹建起辽南中转才行。” 涉及到统兵打仗的一应事宜,朱由校可以选择不过多插手,给予他信赖的那些武将对应权限。 不过牵扯到后勤保障一事,朱由校必须事事过问,事事紧盯,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意志,避免在前线拼杀的大明健儿缺粮,缺军需! “臣…上书房参赞魏光绪,拜见陛下!” “臣…南书房参赞范景文,拜见陛下!” 殿外响起的声响,令朱由校回过神来,对外说了句进来,在殿外的范景文、魏光绪遂低首走进。 看着进来的二人,朱由校生出唏嘘和感慨。 谁说大明真缺人才,不管是文官,亦或是武将,对大明忠心耿耿者不少,然而就是风气使然,导致这些人才没有人尽其用,要么遭到弹劾排挤,要么承受算计诟病…… “陛下,涉及兵部所辖驿传诸事,臣已悉数整理出来。” 魏光绪拱手作揖道:“国朝历年调拨的粮饷开支,臣也悉数核算出来,还请陛下御览。” 说着,魏光绪将所书奏疏捧起,在旁服侍的韩赞周,忙朝魏光绪走去,接过那封奏疏后转身朝御前走去。 “驿传诸事就暂告一段落吧。” 朱由校看向魏光绪道:“朕要知晓北直隶境下设诸卫所的详情,诸世袭卫所官、卫所屯田、军户员额、历年所拨粮饷等,魏卿尽快整理出来,如若需兵部所存案牍,魏卿持牌去兵部调阅即可。” “臣遵旨。” 魏光绪忙作揖应道。 “陛下,涉及历年摊派辽饷份额,国库实收辽饷,臣已悉数整理出来。” 范景文捧着几封奏疏,拱手作揖道:“各地有司没有足额上缴辽饷诸疏,臣也悉数整理出来,请陛下御览。” “国子监祭酒徐光启,近期有别的要事需处置,皇明时报后续定刊一事,范卿就暂时兼领起来。”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范景文道:“另外实录编撰一事,范卿也要兼顾好,没有其他事情,就下去做事吧。” “臣等告退!” 魏光绪、范景文忙作揖行礼道。 作为新设立的上书房、南书房,所肩负的职责和外朝有司不同,前者主涉军务,后者主涉政务,这是朱由校为自己构设的亲信秘书班底,人才智库班底。 统御这个幅员辽阔的国朝,即便朱由校再怎样勤政克己,许多事情也都无法做到全身心的投入。 涉及到一些具体实况,必须要有人帮其整理才行。 别看上书房和南书房是新设立的,外朝有司对此毫不知情,不过上述这两处位卑权重之处,绝非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 想要对大明逐步进行谋改,朱由校必须了解大明的真实情况,同时能从冗杂的案牍中抽离出来。 “新任兵部尚书王象乾归京没?” 看着御案上所摆奏疏,朱由校对身旁韩赞周问道。 “禀皇爷,司礼监暂没有传来消息。” 韩赞周忙低首禀道。 “去趟司礼监。”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语气平静道:“要是还没有消息的话,就派人离京去催促,兵部缺了主官,还如何运转。” “奴婢遵旨。” 韩赞周当即作揖道。 涉及干预辽左一战的诸多谋划,都在稳步的向前推进,朱由校后续只要做好后勤大管家即可。 这也使得朱由校的精力和注意,再度回归到朝堂之上,传奉官一事在朝所生影响很大,朱由校要确保朝局可以安稳下来才行。 第155章 富可敌国 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暂发两张,今天还有两更。 …… “难怪陛下当初特设丰台和西山大营,甚至不经有司商榷,就颁中旨征调那批川浙兵归京,还谴派人手去募集新卒,原来是为了凝聚大军援辽啊。” 内阁,次辅公事房内,韩?神情复杂的说道:“只怕在很早的时候,陛下就留意到熊廷弼了,甚至本辅还怀疑熊廷弼,曾私下向御前呈递有奏疏,如若不是这样的话,陛下缘何会这样关心辽事?” “只怕是这种情况。” 刘一?眉头微蹙,语气低沉道:“恐此次丰台和西山大营所驻各部,如此声势浩大的离京赴辽,就是陛下想镇压建虏叛乱,继而让混乱的辽事安稳下来。” “可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啊。” 韩?情绪略显激动道:“如今国朝有多少事务要解决,毕自严就任户部尚书后,还将摊派辽饷一事停下,纵使想要镇压建虏叛乱,钱粮要如何解决?” “原本戍守辽地的那些兵马,国朝就拖欠有不少军饷,更别提援辽的各部客军,现在陛下又谴数万大军赴辽,这部分钱粮开支如何挤出来?” “打仗哪有那么简单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陛下如此乾纲独断,不与有司商榷一二,就谴派数万大军赴辽,难道靠那帮新募兵卒,便可保辽事安稳了?” 丰台和西山大营驻扎各部,声势浩大的奉诏离京援辽,此事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甚至产生较大的影响。 此前受传奉官一事影响,让外朝有司的不少文官,一个个都情绪激动,然现在多转移到此事上。 人具有群居性特征,是会受环境或事件的影响,继而改变注意的,特别是突发的事件牵扯很多,那转移的就更彻底。 朱由校恰恰是知晓这些,才特意命陈策、童仲揆所领援辽主力,营造出这样声势浩大的威势。 这不止是为了掩护戚秦偏师,更暗藏有诸多别的谋划,而影响京城和京畿的舆情,那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陛下闭塞言路,做事喜乾纲独断,说这些有什么用?” 刘一?皱起眉头道:“眼下本辅担心有二,其一,该支离京援辽的大军,真赶赴辽前的话,会给辽地产生怎样的影响。” “其二,熊廷弼若掌这样一支军队,万一生出不该想的想法,那对国朝而言…绝非什么好事啊。” “次辅是担心熊廷弼可能……”韩?心下一惊,颇为诧异的看向刘一?,只是说着,说着却停了下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刘一?神情怅然道:“陛下对辽事的认知太浅,萨尔浒之战案的定性,袁可立做事太过冒失。 想想在前些时日,辽东有司呈递的那些奏疏,其中就有控诉熊廷弼的啊,本辅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赐熊廷弼王命旗牌。 那么多的戍守或援辽兵马,汇聚于辽东各地,特别是辽左前线,可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一来,可曾扭转混乱的辽事?” 韩?陷入到沉思之中。 不管是当下的朝堂,亦或是先前的朝堂,在辽事方面就没有统一的思想,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认知,往往辽事有任何变故,就能在朝中引起较大争议,这也使得朝中有不少人,对辽东经略熊廷弼是有看法,有不满的。 辽事有当下的处境,不止有辽东本地的问题,更有中枢朝堂的问题,两者相互交织,相互影响,才使得辽事愈发扑朔迷离。 过去朱由校做那么多事情,除了想维稳朝局,令东林党不一家独大外,还兼顾有转移朝堂对辽事的过分关注。 一个没有统一认知或思想的中枢朝堂,你一言我一语下,纵使熊廷弼在辽地没说什么过分之言,那多半也会引咎请辞。 为何? ?熊廷弼没达到预期目标啊! 让你就任辽东经略,就是想让你肩负起救火英雄的角色,尽快让辽事有所改观,这样对谁都有交代。 可是有些人啊,在中枢朝堂待的时间长了,就看不到地方上的疾苦和困难,他们不觉得地方有什么问题。 大明就是遇到些小麻烦,及时解决不就好了吗? 京城啊,暗藏着太多的暗涌,而在地方,同样也暗藏诸多汹涌。 相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洛阳。 “触目惊心啊!” 福王府的一处偏院,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方正化,神情复杂的看向洪承畴,“逆藩此前在洛阳竟做有这般多的恶事,一座福王府的内库,所藏那些金银之物,竟然比内帑还要多!!” “洪郎中,你确定呈递御前的奏疏,就这样加急送往京城吗?皇爷……” “方督公之忧,本官知晓。” 神情凝重的洪承畴,此刻开口道:“但方督公想过没有,为何陛下谴本官和方督公来洛查抄福王府?” “那不就是知晓逆藩的脾性?” “如果逆藩在洛期间,所做的种种恶事,我等出于种种顾虑,哪怕是想体恤陛下,不让陛下为此心烦,而特意去隐瞒一些事实真相,这真的就是好吗?” “洪郎中别说了。” 方正化摆摆手道:“咱家就是那样一提,此次赴洛查抄福王府,是以洪郎中为主,咱家为辅。” 方正化之所以有适才的反应,纯粹是在来到洛阳后,进驻福王府查抄期间,碰到太多腌?事。 兼并土地,逼良为娼,强抢民女,放印子钱,侵占官田…… 在朱常洵就藩洛阳的这些年,似这些不法之事,或是他亲自授意的,或是他底下的人偷做的。 在这桩桩件件之下,不知藏着多少血泪,特别是福王府名下的膳田,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存在。 “既如此,那封呈递御前的密奏,方督公尽快谴可靠人手,加急送抵京城吧。”洪承畴看向方正化,微微低首道:“眼下有不少事情,需要陛下旨意才行,不然洛阳乃至河南的民怨,不少进行有效纾解啊……” 第156章 传教士 “仗,有你打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乾清宫正殿外,朱由校拿着汗巾,擦拭额头的细汗,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曹变蛟,笑着说道:“朕知晓你想上战场杀建虏,过去数月在西山大营的表现,得到不少将校的称赞,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无论是谁都不能僭越,哪怕是朕也不能坏了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是在军队之中。” “勇卫营,年不满十五岁者,皆不能擅离西山大营参战,这条规矩朕既然在所颁中旨言明,就必须要遵循。” “早知道这样的话,末将就虚报几岁了。” 披甲挎刀的曹变蛟,低着脑袋,似囔囔自语道:“李鸿基这小子都能参战……” “你说什么?” 朱由校没好气的看了眼曹变蛟。 “没,没什么。” 曹变蛟忙低首道。 “?呀!!” 朱由校伸手指了指曹变蛟,“也不知你像谁,聊正事,从今日起,留京的勇卫营就暂归你统辖,别觉得没有随军出战,你们就能松懈下来了。 操练、识字、演武这些都要紧抓,且从今日起,你们将修习朕编练的兵书战法,考评不通过者,就不止打军棍那样简单。 此外兵仗局所辖枪炮厂,要定期进行检校枪炮,留京的勇卫营要负责具体实操。 在外人的眼里,你们年岁还小,但朕从不这样想,少年郎,做起事情来同样能行。 对了,内廷有司在北直隶境内,奉朕口谕聚拢孤儿,具体编练整饬之事,朕也交给你来负责,做不好……” “那陛下就严惩末将!!” 曹变蛟兴奋的抱拳喝道。 还是要磨砺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打量着曹变蛟,他想要的不是只会在战场横冲直撞的猛将,待到大明火器逐步迈向正轨,推动大明军队谋改便是必然趋势,届时冷兵器时代下的那套作战理念,就多半不灵光了。 朱由校真正想要的是懂思考、有想法的帅才将才。 在朱由校的眼里,曹变蛟必须是那一时期的标杆之一,栽培曹变蛟的这一周期,也将是大明军队谋改的中初期阶段。 何时曹变蛟能够凭借自身本领,在军中开始崭露头角,真正占有一席之地,涉及军队的谋改才算迈向后期阶段。 “军中可无戏言。”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曹变蛟道。 “请陛下看末将的表现!” 曹变蛟眼神坚毅道。 “好!这股子精气神朕很喜欢。”朱由校伸手轻拍曹变蛟肩膀,“拿到那些兵书,就离宫归营去吧。” “诺!” 曹变蛟再拜道。 种子既然播撒下来,何时能发芽生根,那就要交给时间了,而朱由校恰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构建起老中青三代人才梯队,不管是官场层面,亦或是军队层面,一直都在朱由校的心里谋划着。 这不是一个急就能做成的。 曹变蛟走了,带着一批兵书离开了乾清宫,与最初进宫时的低落相比,此刻的曹变蛟却斗志高昂。 战场他是去不了了,那就做些别的事! 而最让曹变蛟兴奋的,是他能统辖留京勇卫营,那内廷有司募集的一批批孤儿,就都归他管辖了。 “这小子~” 看着曹变蛟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忍不住笑骂一句,在旁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无不能感受到天子对曹变蛟的看重。 简在帝心,曹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高悬的旭日有些刺眼,乾清门方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行色匆匆的朝着乾清宫赶来。 途中虽说遇到了曹变蛟,不过有事禀明的王体乾,没有过多留意曹变蛟,见皇爷就在乾清宫正殿外,王体乾不由加快脚步。 “奴婢拜见皇爷。” “何事?” 看着微喘的王体乾,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骆养性归京了。” 王体乾忙道:“随他一起归京的,还有数十众传教士。” 骆养性回来了? 朱由校眉头微挑,要不是王体乾禀明此事,他还真将此事给忘了,不知不觉间骆养性离京很久了。 此前需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对于过去交代给骆养性的事情,随着宋应星这批人才归京,朱由校也就没有太在意了。 “人在何处?” 朱由校揉揉鼻子道。 “骆养性就在午门外候着。” 王体乾忙道:“至于那批来京的传教士,骆养性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暂时安置在城外某处。” 考虑的到够周全的。 朱由校笑笑,骆养性之所以有这种行为,多半是受南京教案的影响,那是天主教在神州这片土地上,第一次遭到了重创,不仅南京等地教堂被毁,就连在京的教堂也被毁了,大批传教士被押遣壕镜。 对于这个教,那个派,朱由校不感任何兴趣,怀揣着不纯目的来大明,就必然不可能发展起来。 那些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大明的传教士,朱由校是有较清晰的认识的,传教暗藏有别的目的,不过他们低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力,更低估了神州所孕育文明的厚重,这必然导致他们会到处碰壁。 “叫骆养性来见朕。”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走去。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道。 聚拢一批西洋传教士进京,朱由校是带有目的的,那便是让东西方思想进行碰撞,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逐步实现一些思想的进步。 传承很久的儒家思想不能一棍子打死,其中是有不少好的理念和思想的,只不过在漫长发展演变下,因种种因素的影响,继而出现些不好的思想,恰恰是这一小部分不好的,导致一些不好的现象发生。 禁锢思想,裹小脚,宗法大于律法…… 这些都是朱由校不能接受的。 大明想要从偏离的轨迹上重新给拉回到正轨,要改变的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民族价值观,倘若涉及该项的意识形态,没有真正树立起来,那么即便大明真有较大改变,到头来恐也难逃衰败倾覆的命运。 第157章 意外惊喜 “臣…骆养性,拜见陛下。” 东暖阁内,骆养性恭敬的作揖行礼,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打量着数月没见的骆养性,嘴角微微上翘。 其实对于骆家,不管是骆思恭,亦或是骆养性,朱由校从未真正信任过,根源就在于骆家的政治底色不纯粹。 典型的政治投机分子。 不过心里不信任归不信任,但是该用还是要用的,政治哪分对与错,向来只有利与弊。 锦衣卫这把刀,跟东厂、西厂、内厂还是有不同的,让锦衣卫增扩旗校,恢复到一定的体量,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锦衣卫的调整和改变,必然是呈阶段性的,不要想什么一步到位。 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故而内部间的斗争和算计,如若可以控制在合理范畴内,是能起到某种推动作用,人性本就是趋利避害。 让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彼此制衡和竞争,让锦衣卫斗而不散,选择合适的契机逐步调整,这才是最符合朱由校利益的方式。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骆养性说道:“黑了,瘦了,看起来骆卿这趟南下,不是特别的顺利?” 岂止是不顺啊,简直是颠沛流离。 骆养性听闻此言,下意识想到自己赶赴壕镜,与待在壕镜的那段时日,期间所经历的种种,令其内心生出唏嘘。 “能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荣幸。” 骆养性微微低首道:“臣自奉诏离京以来,就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将陛下所言差事办砸了,辜负了圣恩……” 骆养性叭叭的说着,朱由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什么叫会说话,骆养性就是最典型的。 不把经历的苦或难,直白的讲出来,而是为天子分忧,为天子尽忠言明,这换做是谁听到,心里会没有触动? 怪不得能骗了崇祯。 朱由校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骆养性,不等其继续说下去,遂出言打断道:“朕听王体乾所禀,此次随骆卿归京的传教士,有数十众,不过就这点传教士,似早就该归京了吧?为何骆卿到现在才归京呢?” “臣~” 骆养性先是一滞,旋即便低首道:“臣在南下之际,在南京、杭州等地仅找到数位传教士,而此次随臣归京的传教士,多是臣赴壕镜后才寻得的。” 壕镜?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对于那块土地他太清楚了,该时期下的壕镜,聚有不少欧罗巴诸国的海商、海员、传教士。 其中葡萄牙在该地享有一定特殊位置,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一是壕镜在明朝这边属偏远贫瘠所在,二来是葡萄牙人的确不要脸,不过想想也对,海上强盗嘛,要脸有什么用?能当做饭吃吗? 见天子沉默不言,骆养性反倒有些慌了,别是拍马屁,拍错了地方。 想到这里,骆养性忙继续道:“臣此去壕镜,除了寻得那些传教士外,还带回不少典籍和海图……” “你是说海图?”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是,是。” 骆养性一愣,下意识回道。 说到那份海图,骆养性就忍不住想骂一人,由于语言不通、风俗不同的缘故,所聘通译也是二流货色,这使得一向精明的骆养性,竟然被一酒鬼海员给骗了,混吃混喝几日下来,骆养性才品出味儿不对。 那酒鬼海员被戳穿后,却也是不急不躁,反正他就是摆烂,烂命一条罢了,能混一天酒是一天。 那状态让骆养性气极,最后阴差阳错之下,就得到了这份所谓海图。 “是何处的海图?” 朱由校起了兴趣,看向骆养性说道。 “是…是南洋诸国的航行海图。” 骆养性有些紧张道。 尽管大明在隆庆朝解除海禁,不过开海一事,在官方层面的争议很大,有说好有说坏,这也使得此后较长时间,实际说起海事的很少,至少于朝堂是这样。 骆养性以为天子厌恶海事,所以内心难免紧张起来。 只是骆养性哪里知道,朱由校非但不厌恶海事,相反还一直在思索,该如何去积极地开海,并设法将海贸体系正规化,不独让东南诸省的那帮士大夫、士绅、海商等群体,专享私下海贸的红利。 别看大明在官方层面,对海事一直有争议和分歧,但是在民间啊,私下的走私海贸极为夸张,甚至还不用缴税,一船船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奢侈品,被贩运到南洋诸国,跟那里的欧罗巴诸国达成贸易往来。 大批白银秘密流进大明,可是官方却没有见到一两,这些银子不是被窖藏起来,就是用来利益输送或兼并土地,这也导致大明是国穷民富,而这个民,绝非是底层群体! 而在朱由校的认知下,在大明治下存有走私贸易性质的,一个是山陕等地的草原走私贸易,一个是江南诸省的海上走私贸易,这一系列的贸易往来,在官方层面毫无踪迹,但在民间却异常活跃! 这是何其的可怕…… “那份海图在何处?” 朱由校伸手指向骆养性道。 “就在府上。” 骆养性忙道,“除了那份海图,还有一批典籍。” 骆养性觉察到天子对海图很感兴趣。 “刘若愚,你即刻离宫,随骆卿一起,将那些典籍和海图悉数带进宫。”听到这里的朱由校,对刘若愚说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不管骆养性带回的那份海图,究竟是简易的,亦或是精确的,这对朱由校都是有帮助的。 海上贸易不是你造几条船,聚拢一批精通航海的群体,就可以组建起对外海贸船队,那是需要有海图指引的。 海上环境何其复杂,气候变化很大,稍有马虎的话,就可能造成船毁人亡的惨剧。 曾经大明也有对应海图,但是受种种因素影响,涉及海外的种种案牍遗失很多,朱由校想搞起对外海贸,逐步规范海贸体系,就必须一步步的来,毕竟这块大蛋糕,早就被某些利益群体吞掉了…… 第158章 户部没钱?朕就有了!? 骆养性从壕镜带回的那份海图,尽管只是一份简易的航海标绘图,不过朱由校在认真看过后,发现该海图的参考价值不低,这也让朱由校有了新想法。 折腾许久,天已经黑了。 东暖阁内。 “皇兄,您特擢骆养性就任南镇抚司镇抚使,除了想让其谴人手赴壕镜,探查欧罗巴各国实情外,还有安抚骆思恭之意吧?” 朱由检盘坐在罗汉床上,端着碗筷,在沉思许久后讲出心中所疑,“只是这样一来的话,锦衣卫内部恐……” “恐什么?失去制衡吗?” 朱由校夹起一块烩羊肉,笑着看向朱由检道:“那皇弟觉得朕特擢骆养性就任南镇抚司镇抚使,究竟是为了探查欧罗巴各国实情呢?还是说主要安抚骆思恭呢?” 朱由检沉默了,陷入到沉思之中。 “别光想,先吃。” 朱由校见状,对朱由检说道:“不急于这一时,想不明白就慢慢想,来,吃块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就要吃好。” “谢皇兄~” 东暖阁的这顿晚膳,朱由检吃的形同嚼蜡,朱由校吃的津津有味。 朱由检吃着晚膳,但思绪却一直在想皇兄对他的考校,为何骆养性就是奉诏离京办了趟差,带回一些传教士,不少典籍和一份海图,就特擢为南镇抚司镇抚使。 要知道此前的骆养性,仅仅是一名锦衣卫百户,且还是从事宿卫的大汉将军。 “还没有想明白吗?” 用清茶漱过口的朱由校,见朱由检愣愣坐着,笑道:“皇弟啊,在看待一件事情时,不要只从表面去看,你要学会站在更高层面去通盘考虑。” “朕先给你提出几个问题,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为何国朝此前在海事上反复摇摆?为何传教士要从欧罗巴不远万里来大明?为何东南诸省的手工业那样繁荣?为何在南京教案发生前,传教士可以在东南立稳脚跟?” “朕提的这些问题,皇弟要结合朕对?的考校,好好的去联想一下,夜深了,皇弟先回去吧。” “臣弟告退。” 朱由检从罗汉床上下来,朝自家皇兄作揖道:“皇兄也早些歇息。” 尽管朱由检嘴上这样说,可此刻的心思,全都在朱由校所提问题上,他有太多的疑惑想解开。 海事谋改急不得,但同样也慢不得啊。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生出些许感慨。 之所以要特擢骆养性,安抚骆思恭倒是最次,主要还是探明欧罗巴各国实情,尤其是在南洋诸国的势力分属。 其次是要在锦衣卫内树立一个观念,不管是谁,只要可以尽心办差,把所领差事办好,就可以得到相应的赏赐。 想要玩转对外海上贸易,对海事进行谋改,甚至谋划海外移藩之事,就必须先摸清楚海外的情况,尤其是毗邻大明的南洋诸国实况,以及欧罗巴各国在该区域的势力分布,甚至海外汉商也要探查清楚。 海外情况太错综复杂,甚至和东南诸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没有初步的了解和认知,就贸然去插手介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让东南诸省再来一场倭乱? 而在后世传播很广的东印度公司,在该时期下可不止一家,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只是后续独存的一家,这也标志着欧罗巴的岛国,真正成为靠海洋崛起的霸主,凭借远洋贸易和殖民,疯狂掠夺大量财富,继而维系着以他为主的体系,甚至借此摸索出工业革命的门槛。 投机分子有投机分子的好,他们会投其所好啊,知晓上位者最在意的是什么,这样就会拼了命的去做。 这样的骆养性,为何不用呢? 天启朝的大明,尽管暴露出很多问题和弊政,可是还远没有到崇祯朝那样,彻彻底底失去控制的地步。 一夜无言。 翌日的东暖阁。 “去,把内阁诸臣都给朕召来!” 本心情不错的朱由校,在看了几封奏疏后,冷冷道。 “诺!” 韩赞周忙低首道。 本氛围轻松的乾清宫,不知不觉间就变了,氛围变得压抑且凝重,这也让不少太监宦官底下脑袋。 “这几份请拨内帑银疏,谁能给朕解释解释?”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指着御案上的奏疏,语气低沉道:“不经户部核准,就转递到你们内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毕自严这个户部尚书,是摆设不成吗?” 面对天子的质问,方从哲他们露出各异的神情,尤其是刚赴京没多久的何宗彦、沈、史继偕,表情就颇有些耐人寻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事情的变动,使得天启元年的政治格局,早已跟原有轨迹有较大偏差。 “启奏陛下。” 方从哲上前道:“这几份请拨内帑银疏,此前就在户部停了很久,有司见户部迟迟没有回函,且所奏诸事比较急,就通过通政司转递到内阁来,臣等商榷之后,觉得这些事情要急办,就递交到御前了。” “陛下,毕自严就任户部尚书后,便要停了摊派辽饷一事,这对国朝的影响很大。” 韩?紧随其后道:“辽东那边奏请进京的奏疏不少,特别是拖欠的兵饷,使得不少地方士气不稳,如若不从快解决的话,恐辽东将出现新的风波。” “陛下,涉及选秀一事,期间也花费不少钱粮。”刘一?也上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所谓……” 听着方从哲他们所讲,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这就是典型的旧官僚做派,看起来是出于公心在做事,实则背后暗藏有他们各自的算计。 “诸卿的意思朕听明白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方从哲他们道:“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将这些事情暂时搁置下来,有司大臣就觉得户部没钱,便想到朕的内帑了,难不成户部没钱,那朕的内帑就有了?这是谁想起来的?” 第159章 清查亏空 一句国本安稳,一句为了社稷,一句体恤民情,似乎成了限制皇权的手段,但凡是皇帝想做的事情,没有得到朝中文官的认可,那便是乾纲独断、闭塞言路、于民夺利,在文官群体的眼里,皇帝就要做皇帝该做的事情。 这是何其可笑的想法啊! 朱由校不介意部分皇权被限制,滔天的权柄掌握在手,就像是麻醉剂一样,长期身陷其中,难免会麻痹自己,身处云端的时间久了,便看不到民间的疾苦了。 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的皇帝中,不局限于大明,一些皇帝御极登基初期和中期,都表现得很英明神武。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迈向御极登基的后期,便会做出匪夷所思之事,亲信奸臣,怀疑多变,与继承者关系尖锐,脾性大变…… 归根到底啊,皇权实在是太诱人了,越是老迈就越不想丢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脱离不了这些。 限制部分皇权有一前提,那就是文官群体谁来限制?权力如何进行监督?没有解决这一核心问题,朱由校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否则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皇帝!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个都没什么想对朕说是吧?” 见方从哲、刘一?他们不言,朱由校语气冷冷道:“好,那便召毕自严进宫,朕倒是要看看,户部到底缺钱不缺,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朕的内帑。” “皇祖父在世时,皇考在世时,从内帑拨出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到底是落实用了,还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啊!!” 天子怒了。 方从哲、刘一?、韩?等内阁大臣,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的反应这么大。 御前服侍的韩赞周,低垂着脑袋退出殿,便让殿外静候的太监,赶紧去户部衙署宣毕自严进宫面圣。 “陛下~” “朕现在不想听了!” 见韩?上前作揖,想要说些什么时,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等毕自严来了再说,你们都去外面候着。” “臣等告退。” 看着低首退下的诸臣,朱由校生出冷笑,对于这几份奏请内帑银的奏疏,他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是对先前他做的种种,以及朝中出现的一些变化,某些人想借故反击一下,既然皇帝做事乾纲独断,那么有司遇到的问题,干脆也叫天子乾纲独断吧,反正他们说什么天子您也不听。 这就是软刀子磨人。 恶心你! 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吃着皇粮,拿着官俸,享着权力,一帮叫你们来做事的人,不仅要哄着?们,还要顺着你们,稍稍出现些问题,就跳起脚来说三道四,真真是可笑至极! “臣~” “毕卿无需多礼,先看看这几份奏疏,找你户部要钱没有要到,就来找朕要了,去,把他们都给朕召来。” 不知情况的毕自严,忍着心底的疑惑,接过刘若愚递来的奏疏,皱起眉头翻阅起来,而韩赞周则出去叫方从哲他们。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走进来的诸臣,没有理会他们,目光定在毕自严的身上。 “陛下,这几份奏疏有不实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毕自严皱眉对天子道。 “别对朕说。” 朱由校却伸手道,指向方从哲他们,“给他们说。” “方元辅,刘次辅,诸位阁老。” 毕自严拿着那几份奏疏,转身看向方从哲他们,“这份涉及选秀的奏疏,根本无需户部额外拨银,在地方是需进行初选,具体有地方有司负责组织,宫里和京城派的人负责评选,但花费的开支极少,甚至不少府州县都参与不了。” “得选的秀女是要进京再选,可进京所需花费开支,皆有各地驿站负责,只需将凭证收好移交即可,到了京城,礼部等有司负责接待安置,但是这部分花费开支,皆在既定的原额用度里……” 方从哲、刘一?他们的表情微妙起来。 朱由校一言不发,就是静静的看着。 嗯。 在朱由校忙着诸多事宜时,涉及到后宫选秀一事,一直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在京要进行的选秀,是由李太妃过问的,朱由校不想被这些琐事分心。 朱由校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他也希望后宫佳丽越多越好,哪个男人不想呢? 不过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有些事情不能过多讲其他,原因很简单,他说的一句话,就可能有人上纲上线,更有人拿鸡毛当令箭。 “还有这份涉及辽饷的奏疏,涉及到过去摊派辽饷,许多地方需户部进行详查,且兵部尚书没有上任,按制需用印才行,再者言,国朝历年所拨粮饷不少,本官查阅不少封存的奏疏和案牍,发现有一些账对不上……” “这份礼部的奏疏,今岁是要召开秋闱,需给各地学政调拨一批钱粮,可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毕自严有理有据的讲着,反观方从哲、刘一?、韩?他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言,甚至一些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毕自严说的越是有理,那他就越是无理! “前几日,毕卿给朕上了封奏疏。” 看着沉默的诸臣,朱由校语气平静道:“要核查户部的账目,清查一些说不清的账,朕还觉得毕卿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啊,是朕看待问题太简单了啊。” “一个个都向朕哭诉户部没钱,可毕卿作为户部尚书,居然连这些事情都不知情,好啊,真是太好了。” “看来不止户部要核查账目,在京有司都要清查账目,朕倒是要看看,这其中究竟藏着多少亏空。” “户部的账,自有毕卿来核查,但其他有司的账,那就内阁来核查吧,朱国祚,此事朕就交给你来办。” 朱国祚叫苦连天,清查亏空一事,这是何等出力不讨好啊,查不出来不好,查出来不好,这个度根本就不好拿捏。 “有什么困难吗?” 朱由校看向朱国祚道。 “臣~” 朱国祚忙上前作揖道。 “有困难,就找首辅,就找次辅!” 朱由校冷冷道:“朕的内阁不是什么摆设,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朕要内阁何用?” “臣领旨。” 朱国祚闻言,唯有硬着头皮应下,反观方从哲和刘一?,尽管没有多说其他,可心情却不一样。 “其他人都退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毕卿,朱卿留下,朕有事跟两位卿家说。” “臣等遵旨。” “臣等告退。” 东暖阁内响起一些声音,然对有些人来说,他们无不预见到接下来的朝局,又将生出新的风波。 第160章 度量衡厘定 “清查有司亏空一事,心中的那根铉不能松。”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被留下的毕自严和朱国祚,“两位卿家要秉承一个准则,对事不对人,别人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卿家怎样做,在京有司的历年开支都要详查,不搞扩大,就盯紧在京有司衙署即可。” “真要有牵扯到地方的,倘若背离朕适才所讲的,可暂时性的搁置下来,不把朝堂上的某些不好风气,传递到地方有司去。” “朕知道清查有司亏空,是件吃力不讨好,且极易得罪人的苦差事,只是就眼前的朝局和风气,不下狠心去查这些的话,那有些人的想法就不会改变。” 毕自严、朱国祚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眼下天子的态度和表现,和刚才是有较大不同的,他们比谁都要清楚,天子所讲的这些,将会是之后清查亏空的基准。 “陛下,臣觉得趁着此次清查亏空,涉及户部的一些调整,可顺势明确下来。” 毕自严想了想,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单一个裁撤摊派辽饷,不足以改变当前国库的问题,像淘汰冗兵冗役,兴复屯田,严查军饷冒领,清查隐田私田……” “诸如这些事情,卿家不必再向朕请示什么。”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朕既然让卿家来做,那便是支持卿家所做种种。” “户部有司的差事,无疑是最难做的,牵扯到了钱粮,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即便卿家不多想,那别人也会多想什么。” “朕对卿家就一句话,放心大胆的去做,踏踏实实的去做,户部,朕绝对信任卿家,万事有朕,卿家无需顾虑什么。” “臣遵旨。” 毕自严心底生出一股暖意,神情略有动容的作揖应道。 自从做了户部尚书,了解的情况越多,毕自严就越是感到头大,烂摊子太多,烂账坏账太多。 他这个大明的管家,要考虑的问题太多,各项开支如流水,各项税收却很难,财政收支失衡了。 倘若不设法开源节流,财政窟窿只会越来越大。 面对如此复杂的财政压力,倘若没有天子的信赖和支持,即便他毕自严有天大的本事,可以改变的也是微乎其微。 “接下来两位卿家就辛苦些。”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毕自严、朱国祚说道:“遇到任何棘手的问题,可能会对朝局产生影响,无需顾虑其他,直接进宫见朕就行。” “臣等遵旨。” 二人当即作揖应道。 干预辽左之战的种种部署,朱由校都按部就班的推进落实了,该他做的都做了,之后除了管好特定队伍的钱粮军需输送,涉及到战争的种种,就靠他信赖的那帮文武了。 这也使得朱由校的精力和注意,开始再度倾斜到朝堂上来。 为了避免外朝的文官群体,这个党,那个派,有人盯上辽东,或者想搅乱时局,以破开当下的困局。 朱由校必须要在朝堂营造紧张氛围,叫多数文官的精力和注意,都聚焦到朝堂本身才行。 清查有司亏空不是目的,大明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真要是去铺开了查,那腌?事绝对能把人气死。 将事情局限于京城朝堂,一个是叫人人都紧张,一个是以查促改某些风气,一个是追缴亏空银,一个是为毕自严谋势。 大明的中央财政体系,牵扯到调整和改变的,前几年,朱由校是不打算插手的。 先叫文官出身的毕自严,按着文官的思路谋改,把冗杂的赋役体系先梳理一遍,纾解收支失衡的难点,改善国库空虚的事实,避免动辄就奏请内帑拨银的情况。 毕自严在前搞这些时,朱由校要做的就是开辟内帑税收,抓好内廷诸多产业,储备和培养财税人才。 待到初期谋划有效落实和改变,中后期的税改谋划,就可以逐步的推行起来。 任何政策都离不开人贯彻落实,没有忠诚可靠的人才,去各地有效落实推进,那再好的政策也是空谈。 毕自严他们离开乾清宫,清查有司亏空一事,也在悄然间在外朝有司传开,一时间关注此事的人很多。 不过对于这些变化,朱由并没有太在意,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没有时间,也没精力去留意这些。 乾清宫。 东暖阁。 “过去兵仗局做的事情,诸卿表现朕都在心里记着。”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看向被临召的王徵、宋应星、焦勖等人,“不过有件事情,朕觉得诸卿要集思广益,尽快在兵仗局内推动明确,即度量衡再厘定一事,这不止牵扯到火器火炮的标准化,更涉及到各式军械的标准化,甚至今后研制火器、火炮、火药等领域,对一些参数的要求要更精确才行。” 王徵、宋应星、焦勖等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些是他们没考虑到的。 “就像检验火铳的威力,是以射程远近,破坏威力来论的。”见众人这种反应,朱由校继续说道。 “而火铳射程多是以‘步’来作为衡量标准,只是诸卿不觉得这个数值,存在太大的偏差吗?” “陛下说的没错。” 宋应星点点头道:“其实像这些情况臣等都考虑过,火器火炮想要统一标准,进行制式量产,就必须要革新一些参考才行,否则难免会存在较大偏差,这一问题不能解决,兵仗局研制新式火器火炮等,后续将会遇到不少棘手麻烦。” 是个大才。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其实对于此事,他也是在骆养性领着一批传教士归京,才想起来要做的。 涉及工业领域的发展,不是拍拍脑袋做个决断,就可以扶持起来的,这必然需要一个较漫长的时间周期,而想要叫工业稳步发展起来,必须要有一套标准才行,其中更精确的度量衡标准,是务必要敲定下来的。 “朕有一些想法,先前都逐一写了下来。” 朱由校朝御案旁走去,背对着王徵他们几人说道:“诸卿可先带回去探讨一下,要是觉得可行的话,就逐步明确度量衡厘定标准,像长度、斤两、数字这些,最好可以验算出明确锚定,确保这套新的度量衡体系,能推动兵仗局研制生产。” “此外像游标卡尺这些器械,诸卿也要设法明确下来,既然大明的火器火炮要发展,要改变,就必须要搞好才行,不能说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物力,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这样是不好的。” “臣等遵旨。” 王徵、宋应星他们无不作揖应道。 大明其实在某些领域的探索,是领先这个时代的,不过受种种因素的影响吧,使得这些领域不被人重视。 在朱由校的眼里,尊儒兴科是必须做的事情,毕竟人才培养关乎国运,但是教育不该局限于科考做官这一项,似其他领域的人才培养,也务必要紧抓起来才行。 只是有些事情吧,不是一个急就能办成的,要逐步的去改变,去调整才行,毕竟大明疆域太辽阔了,一个政策想真正见到成效,或许需要数年时间才能看到。 第161章 整军出海 深夜下的星空很亮,那抹月色撒照大地,相较于京城的夜景,天津三卫就略带几分单调,天津卫城没了白日喧嚣。 “眼看着春耕就快到了,各式农具还没有打造好,此事务必要抓点紧才行。” 天津兵备道衙署内,响起陈奇瑜的声响,就见十几名官吏聚在正堂,陈奇瑜神情严肃的说着:“天津三卫所辖屯田,今岁春耕必须万无一失,粮食,不能只靠采买解决,看看过去数月间,粮价跟着涨了多少。 道署聚拢的那批流民,是开垦出不少荒地,是筹建起不少作坊,不过防范于未然的道理,本官不过多重申,你们心中也都清楚吧? 天津三卫想要变好,农事就必须有改观,今岁春耕能万无一失,待到来年时,新开垦出的那一批批荒地……” 陈奇瑜认真的讲述着,所聚一众官吏认真聆听着,自陈奇瑜来天津兵备道赴任以来,天津这地界在悄然改变着。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作为一地的父母官,什么都要装在心善,陈奇瑜自从来天津就任后,就很少有早睡过,每天要忙到很晚才睡,但不管多晚睡,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 梳理天津三卫,平稳天津卫城,安抚人心,聚拢流民,兴建冶炼、晒盐诸工坊,开垦荒地,重审冤假错案,主持卫城重修事宜,整饬治下水利……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陈奇瑜之手的事越来越多,其中的艰难和心酸,唯有陈奇瑜一人清楚。 安静的正堂内,陈奇瑜坐在那张官椅上,别看一应官吏都走了,然陈奇瑜却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还是要再请一批内帑银啊。” 不知过了多久,陈奇瑜似下定决心,囔囔自言一句,便向前探探身,拿起笔便开始书写起来。 从他来天津三卫就任,便先后多次向御前呈递密奏,列举天津三卫实况,奏请内帑银要用于何处,对于这等事情,在京的朱由校每次收到密奏,都第一时间谴内廷押解银子赴津。 朱由校是吝啬的,但也是大方的。 在京的文官群体,谁要将心思放到内帑银上,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没钱,但要是朱由校信赖的文武,不管要多少内帑银,只要合情合理,言明要办的诸事,朱由校非但要拨内帑银,而且每次都会多拨。 “……臣陈奇瑜奏请,望陛下能再拨内帑银50万两,以纾解天津时局之困,其一天津卫城整修刻不容缓,津地乃拱卫京畿之要冲,天津卫城连年失修,加之所遇诸灾,以至多处坍塌……” 陈奇瑜伏案忙碌着,将此次奏请内帑银的诸多想法,一一书写到这份密奏上,尽管陈奇瑜心中也知,过去数次向天子奏请内帑银不少,可天津的问题和弊政,想要逐一梳理拔除干净,就必须要靠银子维系才行。 脚步声在正堂外响起,披甲挎刀的曹文耀,快步朝正堂赶来,待来到正堂,便见到伏案忙碌的陈奇瑜。 “兵宪~” “何事?” 陈奇瑜没有抬头,曹文耀赶来正堂,他便知跟天津水师有关,时下的天津水师,算是初具规模了。 “奉诏来津的戚秦偏师,首批精锐要在今夜离津。” 曹文耀抱拳一礼道:“眼下已悉数登船,不过在天津水师驻地,却抓了几名行踪可疑之辈。” “这是有人想探查消息啊。” 陈奇瑜手上一顿,抬头看向曹文耀道:“没有漏网之鱼吧?” “没有。” 曹文耀摇头道:“都逮捕起来了。” “那就好。” 陈奇瑜双眼微眯道:“戚秦偏师尽管是密赴津地,不过麾下精锐不少,即便再怎样隐匿行踪,都难保有人会觉察到。 陛下谴军援辽赴前线一事,在京引起的争议不小,且朝中时局不稳,难保有些人想趁势做些什么。 那些被逮捕的人,都细细的审查一遍,看看他们背后之人是谁,待查清这些后,便将此事递来,本官一并秘呈至御前去。” “喏。” 曹文耀当即抱拳道,不过犹豫刹那,遂看向陈奇瑜道:“兵宪,如若辽前真出现战事,戚秦偏师奉旨赴辽,不该经辽南三卫登陆吗?为何要去的地方是皮岛?该地……” “这个本官也不清楚。” 陈奇瑜摇摇头道:“不过陛下既然有此决断,想来是暗藏深意的,我等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即可。” 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要赴皮岛做的事情,朱由校没有对外多传什么,这等机密的战略部署,越少人知道越好,即便是陈奇瑜他们,接到的旨意是协助戚秦偏师出海,不要被不相干的事情影响到。 从天津三卫出海,经隍城岛经转,再经广鹿岛、獐子岛等地,一路航行至皮岛处,这一路的海运可谓充满艰辛。 戚金所统浙兵还好些,不少都熟悉水性,可秦邦屏所统白杆兵,随行的勇卫营,对水性不是很熟悉,这也使得一路的航行必然充满坎坷。 “对了,天津水师这边还要对外放出口风。” 陈奇瑜说着,想到了什么,伸手对曹文耀说道:“就说奉命出海援辽一批粮食,本官在此事上是闭口不谈的。” “兵宪是要?” 曹文耀一愣,但旋即想到了什么。 “有些账该算了!” 陈奇瑜眼神一冷道:“天津这地界上,藏着的猫腻很多,现在本官开始怀疑,有人密查津地动向,是想私下做些什么。 尽管本官还不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本官有种直觉,恐不止是津地,甚至是整个京畿,会有事情要发生。” 陈奇瑜做官这么久,太清楚一些人的嘴脸,尽管此前在天津三卫,已经清除掉不少人,可这不代表着其他人,在出现一些变动时,就会老老实实的。 不说别的,单是陈奇瑜聚拢流民,在天津治下开垦荒地,天津一带的粮价持续走高,就令陈奇瑜压着怒意,就算是再贪财,也要有个度才行!!! 第162章 漕粮也敢动? “他们怎敢如此猖獗!!” 山东巡抚衙门正堂,袁可立紧攥所持文书,坐在那张官椅上,眉宇间透着难掩怒意,“漂没居然还可以这样,这次本抚算是开了眼了,好啊,竟然敢把心思动到漕粮上,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啊!!” “东翁,您先息怒。” 正堂内站着的中年,面露关切的看向袁可立,“此事干系重大,您刚从登莱两府回来没多久,纵使此事是真,那也要先行细查……” “这还查什么?” 袁可立举着文书,情绪略显激动,对眼前中年说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临清关下属仓副使,将历年经临清关北上漕粮,实额都记录下来,可这些与巡抚衙门的账,根本就对不上!” 袁可立很少失态,可知晓漕粮被动了手脚,且这种现象长期就有,袁可立的心情就不好了。 “东翁的心情,某是可以理解的。” 中年轻叹一声,走上前说道:“东翁深得天子信赖,特擢山东巡抚,赐王命旗牌,但是有句话,某还是要说的,山东有今日的情况,绝非一人所致,东翁赴任山东以来,遇到的问题还少吗?为何唯独在漕粮一事上,表现得这样失态?” “修之,这可是漕粮啊!” 袁可立眉头紧蹙道:“本抚是有些失态了,本抚更知山东的情况,但…有些事情本抚能容忍,可有些事情却不能容忍! 先前在京时,陛下传召本抚进宫,所讲一些事宜,心底或多或少带有存疑,国朝是遇到些问题,但似乎没有陛下所言那般严峻吧。 可事实上呢? 本抚错了,而且错的离谱,赵彦就任山东巡抚以来,官声的确是好,在任期间是做了不少事。 可山东藏着的事也很多。 最让本抚不能容忍的,就是地方官欺上压下,穿着那身官袍,本该是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东翁所言这些,难道赵彦会不知情吗?” 中年回道:“山东巡抚是一省之主官不假,可离开地方官的帮衬,恐所下公文,能否离开这座巡抚衙门,那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就像这次临清关下属仓副使,为何要将这些公文秘密递交给东翁?那还不是被所属主官逼迫过紧所致? 如果没有此事,东翁觉得这些情况,他一小小的仓副使,怎么敢将这些交给东翁?” 袁可立沉默了。 其实中年讲的这些,道理他袁可立都明白,此次之所以这般失态,是就任山东巡抚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到的情况多了,心底的那份怒意一直在压制。 山东各地官府的不作为,受灾情影响的各地赈灾不利,盐政糜烂,河政一塌糊涂,所遇鸣冤百姓…… “东翁先前就对某说过,遇事莫急,心乱则事难成。” 中年继续说道:“东翁过去不表态,促成登莱设镇一事,沈有容就任登莱总兵,登莱水师募兵一事初定。 有沈有容坐镇登莱两镇,这让东翁能暂时不必为此分神,这是对东翁有利的。 某还是那句话,漕粮一事要细查,如若仅凭一家之言,就贸然表态或行动,只怕藏在深处的猫腻,很难被查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那几家?” 袁可立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的看向中年。 “恐牵扯更多。” 中年却正色道:“谁都知晓漕粮的重要,可偏偏有人敢在此事上动手脚,甚至借着辽事之名,还摊派不少的操练,朝廷对此却毫不知情。 东翁,您在京为官也不短,您觉得朝中有司,一些人真就不知情吗? 漂没自古有之,只要在合理的范畴内,多数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些事情真较起真来,对谁都不好。” 陛下,这就是您让臣来山东的原因吧。 袁可立生出些许感慨,先前他心里一直认为,自己就任山东巡抚,多是以协办辽事为主,可了解的情况越多,再去细细琢磨天子讲的话,袁可立渐渐明悟了,协办辽事是重要,但梳理山东也重要。 这就像是两条腿走路一样,缺一不可啊! “此事的确要暗查,漕粮牵扯到的太多了。” 袁可立收敛心神,眼神坚毅起来,“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就贸然做出什么,或对外讲什么,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止会影响到山东,更会对朝堂产生影响。” “单单是知晓的这些,本抚就知临清关这一户部税关,必然存有大猫腻,甚至漕运也藏有大猫腻。” “东翁能这样想,对社稷而言是好事。” 中年点头道:“既然要查,那便要往深了查,只要能掌握确凿证据,后续即便巡抚衙门不便解决的,那还有朝廷有司,甚至可直呈御前奏明。” “一切的前提,是掌握住确凿证据,如若没有这一前提,纵使陛下想要力挺东翁,只怕很多事都不好办。” “修之,此事就交由你来办。” 袁可立想了想,从官椅上起身,“眼下在山东这地界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本抚。” “此前去登莱两府时,本抚就有种直觉,很多人怕本抚在登莱待的时间过久,尽管本抚不知晓为何事,但直觉骗不了人。” “人手要是不足,就设法招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要熟悉山东的民情,要出身相对干净一些。” “既然有些人心底很怕,那本抚就做些别的,始终牵绊着他们,山东不该是这样,大明更不该这样。” “喏。” 中年神情正色的作揖一礼。 袁可立心底的斗志,相较于初来山东时,变得更加高昂,或许说就任山东巡抚以来,遇到的暗中掣肘不少,可越是这样,了解的情况越多,袁可立就越能明白一点,他来山东做官,不是为了名或利,而是为了能多做些实事,倘若他这个山东巡抚,跟山东官场一样和光同尘,那他就不配做大明的臣子,更有负天子对他的信赖和倚重! 第163章 哄抬粮价 旭日东升,晴空万里,紫禁城依旧与先前那样,琉璃瓦泛着金光,宫墙似血一般艳红,此间透着威严…… 朱由检表情凝重,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态,手中拿着一份卷宗,朝乾清宫东暖阁走来,沿途轮值的大汉将军,无不微微低首以示敬意,然心底藏着事的朱由检,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 “五殿下~” 临近东暖阁之际,一道人影挡住了朱由检,这令朱由检眉头微蹙,待抬头看清是谁阻挡时,朱由检眉头舒展开。 “五殿下,皇爷在处理紧急要务。”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微微低首道:“任何人都不可打扰,要是五殿……” 紧急要务?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刘若愚讲的这番话,让朱由检心底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紧闭的殿门。 彼时的东暖阁内。 “你们这样处置是对的。”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奏疏,声音略显低沉道:“只北直隶境诸兵备道,下辖的那些卫所,被逮那批世袭卫所官,侵占各类田亩高达百万亩之多,真要继续深查下去,恐北直隶境必生乱子。” 跪在地上的骆思恭,听到天子所讲,悬着的那颗心稍稍落下。 此前再度奉诏离京,亲率大批锦衣卫旗校,赴北直隶所辖诸兵备道,配合蓟辽总督王在晋逮捕一批卫所官,骆思恭就知这差事不好办,而事实上在亲办此事时,的确遇到不少棘手的麻烦。 错非有蓟辽总督王在晋唱着双簧,北直隶诸兵备道有杨嗣昌、梁廷栋、吴阿衡、陈新甲他们,骆思恭是真担心锦衣卫继续逮捕下去,势必会逼着一批人铤而走险。 “陛下,那批被逮捕的卫所官,眼下皆已移押至诏狱。”骆思恭收敛心神,作揖向朱由校禀道:“涉及到查抄诸事,蓟辽总督……” “给朕继续审。” 朱由校合上奏疏,看向骆思恭道:“在表面此事暂告一段落,那不过是暂稳时局罢了,此事不能就此作罢。 审讯一事卿家要抽调可靠人手,对外也要放出风,就说这批卫所官已被悉数处决,朕倒是要看看,与他们背后有瓜葛的,究竟都是哪些人!” 骆思恭心下一惊,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了,万没想到天子从未想过要高抬轻放,只是查案从台前转到幕后了,这一刹,骆思恭想到先前奉诏援辽的队伍。 只怕天子不让继续查下去,是驻扎丰台和西山大营的诸部,被临时调遣至辽前,不然他也不可能提前回京。 此事朱由校就不可能雷声大雨点小。 逮捕一事乃骆思恭亲自负责,后续查抄是王在晋具体负责,被先后逮捕的那批卫所官,最高到指挥使一级,最低都干到百户了。 诸如总旗、小旗官这些,除非是做尽恶事,否则不会特意去抓,真要连这些都抓的话,别说锦衣卫诏狱是否能装下,恐北直隶多地都要闹出哗变。 为了避免蓟密永等处生乱,此次涉及查抄所得,根本就没有运至内帑,而是由王在晋负责统筹,杨嗣昌、梁廷栋、吴阿衡、陈新甲他们负责发放。 将过去在北直隶各处拖欠的兵饷补齐,有缺额的部分,拿抄得的粮、盐、布等兑付。 甚至为确保烂透的卫所,暂时性的可以安抚维稳,避免不好的事态发生,那批散布各地的查抄田亩,朱由校没有将其并进各地皇庄,而是选择统隶到各地卫所屯田下,叫各地卫所军户能多几分保障。 “大明的卫所制是彻底烂掉了。” 朱由校手里拿着奏疏,心里却暗暗说道:“看起来今后要逐步调整和裁撤了,内陆所辖的诸卫所要悉数裁撤,逐步并进地方管辖,减少非必要财政开支,减少非必要编制。 边疆所辖的诸卫所要去除强军事属性,就地转隶成民兵性质,朝廷不再发放粮饷,以生产建设为主,收缩编制员额,明确戍边鼓励政策,以建设卫所的名义,作为加强边疆掌控的措施之一。” 东暖阁内很安静。 骆思恭见天子没有动静,心底难免忐忑起来,这也令他思绪杂乱起来,开始揣摩天子在想什么,开始回味天子适才所讲种种。 人心啊,就是这样的复杂。 往往在不经意间,一个细微动作,甚至一句话,都可能让有心者揣摩乱象。 时下的大明就是被一股莫名躁意所笼罩,人心浮躁,风气浮躁,矛盾激化,贫富悬殊很大,天灾人祸更多,想统御好这样的江山社稷,就好似踩着钢丝横跨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 “骆卿,有件事情你要做一下。” 看着低首沉思的骆思恭,朱由校伸手道:“锦衣卫不能独在京城了,要设法恢复在地方的常驻机制,这件事真要做起来,只怕到时朝野间的争议会不小。 所以朕打算以北直隶为试点,筹建锦衣卫在地方的衙署,此事骆卿别对外声张,先暗中遴选一批可靠人手,待到合适的时候,朕会颁中旨明确此事。” “臣领旨!” 骆思恭眼前一亮,强压心头喜悦和激动,当即作揖应道。 恢复锦衣卫在地方的常驻,这对骆思恭来说,那绝对是好事啊,倘若真可以促成此事落实,那非但锦衣卫的权势会增扩,顺带着骆家的势力也将扩张。 只是骆思恭不知道的,是朱由校提出的这一设想,乃是谋改锦衣卫的重要一步。 “皇爷,内厂急报!” 殿外响起刘若愚的声音,这令喜悦下的骆思恭恢复过来,在他此前奉诏清查皇庄皇店期间,不止是锦衣卫内部有变动,甚至内廷也有不小变动,西缉事厂和大内行厂的复设,就令骆思恭心里生出警觉。 在外人的眼里,厂卫是不分家的,突然多了西厂和内厂,这代表着天子选择多了,无形间对锦衣卫的竞争也增多了。 在骆思恭思虑之际,刘若愚低首走进殿内,而朱由校拿到那份密奏,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语气冷冷道:“这是给朕来下马威啊,居然敢操控京畿粮价!!” 第164章 给朕查! 骆思恭闻言脸色微变,尽管他心底并不清楚,内厂究竟向御前呈递了什么,只是京畿粮价被操控,这短短数字的背后,令人深思之处众多。 这让骆思恭想起万历四十七年,在朝堂与民间的注意,多聚焦于重兵云聚的辽东时,京畿便悄无声息的出现波动,粮、布、煤、炭、酒、盐等物市价飙涨,有司觉察到此状时,民间风向全变,也恰恰是这般,使得中枢催促辽前之势渐浓…… “骆思恭!!” 朱由校冷厉的声音响起,令骆思恭从思绪中猛然惊醒,当即便作揖道:“臣在!” “给朕抽调得力干将,谴至京畿各处,密查这次被人操控的粮价异动,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 朱由校冷冷道:“给朕着重排查非京畿口音者,朕现在有些怀疑,有人意图借朝局图谋不轨。” “臣遵旨。” 骆思恭强压惊意,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严查……” 对于骆思恭的表态,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内厂所呈这份密报,使得他先前的猜想得到验证。 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一帮利己派,其中必有通敌之徒! 粮食不止是充饥果腹之物,更是维稳国朝秩序的战略物资,每每时局出现动荡,甚至仅有些苗头时,粮食价格必有异动,这代表着背后有人想通过支配资源,继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时下大明正处小冰河时期下,在自然灾害频生的态势下,粮食的总体产量持续减少,这是极为正常的现象,而恰恰也是这般,使得朱由校对粮、布、盐等日常所需物价增幅异常警觉。 没想到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兵马,极为高调的奉诏离京援辽,还真钓出一些不安分的鱼儿啊。 看着骆思恭匆匆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笑意,既然有人不安分,那就设法悉数拔除吧! “韩赞周!” “奴婢在。” 在殿外静候的韩赞周,当听到皇爷的传唤,哪敢有迟疑啊,立时便低首朝殿内走去。 此幕让站在殿外的朱由检,流露出凝重的神情,眉宇间更透着几分疑惑,这是出了何事? “你即刻离宫,给朕换身行头,别让人觉察到。” 朱由校眉头微蹙,伸手指向韩赞周道:“先去找国舅,命其所辖便民社从今日起对外限购,京城诸物市价每涨一成,就给朕下调半成。 另外告诉国舅,让那批商贾暗中摸查,究竟有谁参与其中了,别说是朕的意思,让国舅以他的名义安抚,待此事有眉目后,便民社就扩张至京畿各地。”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道。 “此事办好后,就密赴天津三卫。”朱由校继续说道:“给陈奇瑜传口谕,让他给朕维稳好天津!” “喏!” 韩赞周再拜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时下对朱由校而言,他觉察到暗处有猫腻,不过究竟有谁参与其中,却是他不知晓的事情。 好在涉及干预辽左之战的种种谋划,先前都按部就班的推动落实,这使得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着眼于京畿的一些变故布局。 倘若这股风潮不能扼制住,京畿大后方真要不安稳,那势必会影响到辽前局势,倘若因为此事而导致谋划崩溃,这是朱由校绝不能接受的。 “刘若愚。” “奴婢在。” 韩赞周前脚刚走,朱由校便看向在旁恭候的刘若愚,“你去一趟御马监,让王承恩谴可靠人手,奉诏离京去找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着北直隶各地皇庄要加快收容破产群体,安抚好他们,加快春耕的各项筹备,另各地皇庄要落实配给制,口粮暂时减半供应。” 刘若愚没有急着表态,他知晓皇爷还有话要说。 “这是关于配给制的注意事项,让王承恩找人誊抄。” 朱由校抽出一份文书,递给刘若愚继续道:“此事安排妥当后,你密赴一趟北镇抚司,去找李若琏,告诉他,鸾卫初啼的时候到了,给朕好好密查此事。” “奴婢遵旨。” 双手接过文书的刘若愚,别看表面应道,然心底却生出惊意,鸾卫,这是何时筹建起来的? 涉及特殊机构的筹建,朱由校从没有局限于原有厂卫势力,一个幅员辽阔的国朝,想要实现有效统治,就必然要有一批暗势力,明面上的刀要锋利,这能震慑到一些宵小,暗地里的剑要藏鞘,这能出其不意间杀人于无形。 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锦衣卫、鸾卫这些特殊组织,在朱由校的眼里还远没有达到预期,不过嘛,上述这些特殊组织,想要真正走向正规化,那必然是需要经历一件件事情,去逐步蜕变才行。 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 “来人啊!!” 在刘若愚离开后,寂静的东暖阁,再度响起朱由校的声音。 “奴婢在。” 一名太监忙低首走进。 “去,传朕口谕,召顺天府尹孙传庭进宫。” “奴婢遵旨。” 在殿外站着的朱由检,见一名名太监匆匆进去,又匆匆离去,直觉告诉他,看来是真出事了。 低头看了眼所拿卷宗,心底生出些许踌躇,不过朱由检犹豫刹那,还是抬脚朝东暖阁内走去。 “臣弟拜见皇兄。” “皇弟来了。” 本在思量的朱由校,见到走进来的朱由检,露出一抹笑意,“朕先前对皇弟所讲,是有所悟了?” “禀皇兄,臣弟有些感悟。”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只是不知对否……” “拿来给朕看看。” 朱由校却伸手道。 尽管京畿一带是出现些风波,不过在朱由校看来,越是在这等时候,就越不能有心急的表现,忙中出错的经验教训,是值得朱由校注意的,就眼下这等时局,谁都可以出错,唯独他这位大明天子不能出错。 先前紧张起来的氛围,随着朱由检的出现,于无形间消散了,不过一场牵扯京畿的风暴却在酝酿中…… 第165章 魑魅魍魉 京外城,宣北坊,玉虚观。 二月末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寒风呼啸下,使得夜幕下的破旧道观,虽有皓月映照,却依稀带有几分阴森,这与京城治下的佛寺形成鲜明对比。 盛世佛兴,乱世道出。 玉虚观在京颇有渊源,然信奉佛教者众多,使得这座道观难掩破败之象,寂静的夜幕下一道身影骤闪,在黑夜的掩护下,身影消失在道观内。 “谁?!” 而不知过了多久,在道观内的某处偏僻房舍,紧闭的房门被撬开,令里间休憩的男子立时警觉。 “爷,是奴才~”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坐在床榻上的男子,暗暗松了口气,所持短匕藏于袖中,旋即却皱眉道:“先前不是说了,无事别来此处寻我吗?” “爷,出事了。” 摸黑之下,那人谨慎的前行,生怕碰到什么,轻声禀道:“不知为何,锦衣卫出动不少人,似有什么行动。” 屋舍内陷入死寂。 来禀明情况的那人,心底生出紧张,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几道打火石的声响,黑漆漆的屋舍内,迸射一些火星,随后一缕微弱灯火亮起,那张熟悉的面庞,令来者下意识低首想跪在地上。 “看来天启小儿是觉察到什么了。” 身材消瘦的男子,披着破旧道袍,嘴角微微上翘道:“要是这样的话,此前驻扎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各部,那般声势浩大的离京,真的是要援辽了,如此…我等所做的事情是没有错的。” “爷英明。” 黑衣男子忙拍马屁道:“只是现在锦衣卫动了,且先前离京的大批锦衣卫旗校,皆随骆思恭归京,那我们做的事情……” “怕什么!” 消瘦男子皱眉打断,盯着那光秃秃的脑袋,依稀间能见到几道戒疤,眉头微挑道:“我等潜至京城,根本就没有人知晓,锦衣卫就算手眼通天,哪里会知我等的存在?” “再说了哄抬京畿一带的粮价,是那帮老抠的家生子负责,过去赚的盆满钵满,这次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何况我等此前行踪隐秘,就是在暗中牵线搭桥罢了。” 黑衣男子悬着的心,才算是稍稍落下些。 “不过…外城的那几座寺庙,你们不能再待了。” 消瘦男子想了想,看向那人说道:“眼下京城的局势,与先前不一样了,那几座寺庙人来人往,想做些什么事情,终究是人多眼杂了些。” “把度牒销毁,别留下任何痕迹,此后你们就去内城各坊行乞,吴老三在明时坊站稳脚跟了。” “?~” 黑衣男子本能应道,此举却令消瘦男子皱紧眉头,快步上前,就抬手朝黑衣男子猛扇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这间屋舍响起。 “老子说过多少次,别说?,要称喏。” 清瘦男子低声斥道:“这不是在建州三卫,是在京城,你他娘的想找死,别连累上老子!” “奴才有罪。” 黑衣男子立时就跪倒在地上。 “李斌,?在岳丈身边多久了?”清瘦男子见到此幕,强压心头怒意,俯瞰着跪地的李斌。 “爷,奴才自幼就生在老爷府上。” 李斌忙道。 “这样说来的话,有二十七载了。” 清瘦男子幽幽道:“还没有娶妻生子吧?” “是。” 李斌不知自家姑爷为何这样问,然还是低首道:“从老爷弃暗投明,追随大金汗王后,奴才就被派来京城……” “香火还是要延续的。” 清瘦男子笑笑,弯腰将所持油灯递上,伸手搀住李斌的手臂,“等此事结束后,爷就向辽地去信一封,让你回到岳丈身边,到时娶个婆娘,既能给你暖床,还能给你多生几个小崽子。” 李斌闻言一喜,家生子出身的他,即便是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那也要主家恩准才行。 而就在李斌畅想之际,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旋即李斌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清瘦男子。 所持油灯摔落在地。 火苗立时熄灭。 黑暗之下,李斌双手捂着脖子,血顺着指缝溢出,“武长~” “别怪老子。” 武长春面露狞笑,紧攥短匕朝李斌猛扎下去,“要怪就怪你太不听话,老子叫你们别妄动,就你这样好动。” 额头没入短匕的李斌,重重摔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睁的极大。 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出于担忧,才将所知情报禀来,为何到头来却落得此等下场。 “这地方不能待了。” 置身黑暗下的武长春,能嗅到浓浓血腥味,“可惜那二百两银子了,早知这样就不去找门路,在道录司换份度牒了。” 说着,武长春摸黑朝床榻走去,在摸到一个包袱后,娴熟的系在胸前,旋即敲打着打火石,引燃了床幔,便转身朝那处窗户走去。 黑夜下的风很冷。 “走水了~” 起夜小解的一名道士,迷迷糊糊间瞧见一处火光骤起,立时就被吓醒了,紧跟着便扯着嗓子喊叫起来。 “走水了!” “快来人啊!!” 原本寂静的道观内,响起阵阵喝喊,而在某处黑暗下躲藏的武长春,静静的观察着这一幕。 想灭火,等油料烧完再说吧。 武长春嘴角微微上翘,想起被他安放在床榻下的油料桶,心底生出嗤笑,不过见人多了起来,武长春却向里缩了缩。 黑暗之下,武长春眼珠子乱转,心里却暗暗思量,‘看来要换个身份,顺便见见那几位官老爷了,京畿要真能乱起来,那天启小儿只怕会很被动,到时将京畿的消息传递出关,那便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处的武长春,心头难免火热起来,这暗不见天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尽管他过了没多久,可是他一刻都不想再经历,只是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若是无功而返的话,那他就算是李永芳的女婿,只怕也难逃一死啊。 想到这里的武长春,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谋划许久的事情促成,不然一切都是徒劳的…… 第166章 众生相(1) 玉虚观的那场火烧了一夜,连累周遭数十家民宅遭灾,火情这般严重,惊动南城兵马司连夜赶往,然真正将火扑灭的,却是周边几个胡同的平民百姓。 拂晓将至,天蒙蒙亮。 玉虚观废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气味。 “这好端端的,玉虚观为何就走水了?” “谁说不是啊,昨夜那火势太大了,要是再晚些啊,恐被烧的宅院更多。” “哼…那帮披着狗皮的恶贼,一个个真是贪啊,玉虚观烧成那样,不想着……” “你小子慎言,别叫人听见了,他们是什么德性,还需要多言吗?” 不少围聚在玉虚观废墟的人,神情各异的指指点点,不少人的眼神,在看向南城兵马司的兵卒时,带着怒意,带着愤慨。 “头…您不是要领着我等查案吗?为何要来这宣北坊的玉虚观?” 相隔不远处,穿着便服的青年,双手环于胸前,瞅了眼眼前人群,对身旁沉默的李若琏道:“就算昨夜的火势不小,也不归咱北镇抚司管吧,说起来这顺天府衙的人,排面还真够大的,到现在都没见他们来人。” “你小子懂个屁。” 李若琏双眼微眯,瞥了眼青年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偏偏在这时,玉虚观就走水了呢? 眼下不说京畿,就单说京城,氛围跟先前比可不一样。 前脚骆指挥使领着大批旗校出动,后脚这里就闹出火情了,味儿有些不对,顺天府衙的人不来,眼下也正常,别忘了,京城不少粮行的市价又涨了。” “大哥!!” 而就在此时,一名魁梧汉子跑来,身上沾了不少烟灰,李若琏见到那汉子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 “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 魁梧汉子应道,随后看了眼左右,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递到李若琏跟前,“花了五两银子,跟一南城兵马司的人进去,就瞧见了此物,是插进头骨上的。” “还真有猫腻?” 一旁的便服青年诧异道。 “是玉虚观内的道士?” 李若琏打量着手中短匕,露出一抹异样神色,“昨夜那场大火,玉虚观死了其他道士没有?” “就死了一个。” 魁梧汉子皱眉道:“卑下试着问问,怕被人觉察到什么,就知那道士叫李纯意,新来玉虚观没多久。” 看起来真有古怪。 李若琏把玩着手中短匕,双眼微眯起来,沉吟刹那道:“走,跟我去趟顺天府衙。” “喏!” 二人当即作揖应道。 一缕冷风吹过,似将宣北坊的悲与苦吹散,玉虚观的这场大火,只影响到周遭的平民百姓,而在京城其他地方却未受到太大影响。 这人世间啊,哪儿有什么感同身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南薰坊的某处会馆。 “诸君,清查亏空一事,绝不能继续下去啊,不说先前的账怎样,就说我等在任后,那账都算不清楚。” “不错,毕自严这个家伙,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新官上任三把火,上来就烧到朝中各处了。” “不说户部的账如何,就说兵部,很多事都是循旧规来办,在京为官不易啊,人吃马嚼的,还要养轿夫、小厮,哪一项不需要钱啊……” 在这处会馆的某雅间内,相聚着十几人,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所聊跟时下的清查亏空相关。 本该是在衙点卯上值之际,可他们却翘衙齐聚于此,看官袍补服多是五六品,然他们背后都代表的有人。 不然就时下的朝局,时下京城的情况,他们怎敢犯此等忌讳,偷偷来此会馆碰面。 “不过真要说起来,只怕毕自严他们想查亏空,也很难不受影响啊。” 一名兵部主事似笑非笑道:“本官在来之前,听闻京城不少粮行,对外售卖的粮价又抬高不少,那顺天府尹孙传庭,自被天子传召进宫后,就没再离开过顺天府衙。” “只是说来也奇怪啊。” 一旁坐着的刑部某主事皱眉道:“江南来的那十几家粮商,底蕴就这般浑厚吗?即便是暗中哄抬粮价,想以此转移朝中注意,为何本官听说京畿不少地方,粮价也跟着抬高不少啊。” “这不是挺好的嘛,有什么奇怪的?” 不远处坐着的中年,笑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有不满的,可不止是我等啊,据本官所知,那帮在京的勋贵中可有不少生怨的,唯一的差事被搅了,他们是在朝没占住位子,可哪家在京畿一带没点底蕴呢?” “苍蝇不叮无缝蛋。” 那兵部主事嗤笑道:“那位啊,做事太乾纲独断了,?们可知道清查皇庄皇店期间,就北直隶境内不少流民,全都被聚于各处皇庄了,京畿本就不是产粮要地,全靠漕粮供应,多出那么多张嘴来,即便是靠内帑供应,也是需要买粮吧?” “这倒是实情。” 一人点头认可道:“京畿缺粮了,粮价大幅抬高,这民间怨气势必增多,就算锦衣卫出动了又能怎样?” “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 那喝茶的中年,皱眉道:“那几位的意思,我等与那帮粮商联系时,还是要多加几分小心才是。 既然有人跟着哄抬,那我等就退到后面紧跟,当初天津三卫被陈奇瑜整饬,让不少人都受损了,想趁势找补回来的很多。 如此态势下,我等没必要出这个头,把银子赚到手,把局势搅浑,这对我等是最有利的了。” “那位也是这个意思。” 兵部主事此刻道:“先把清查亏空一事解决了,待风头过了,就看看能不能把风吹到辽地去。 丰台和西山大营的驻军,那等声势的离京赴辽,只怕天子想镇压建虏叛乱,这功劳必须要捞在手才行,熊廷弼这个楚蛮子,不能继续待在辽东经略的位置上,不然啊,楚党他们又该张狂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间雅间的氛围变得热切起来,一改先前的凝重,似乎不少事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第167章 众生相(2)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没有一件事,是毫无征兆下出现,再毫无征兆下消散,但凡产生较大影响,背后必牵扯到利益! “国舅爷,便民社继续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啊。” “短短数日间,京畿各地的粮价持续走高,单靠便民社平抑京城粮价,就是杯水车薪啊。” “国舅爷,这事儿朝廷不出手,形势只怕会继续恶劣下去,据我所知情况,此次京畿粮价陡增,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是啊,我郑家在京畿也算有些人脉,可这次暗查此事,除了知晓一些皮毛,但究竟谁参与其中,根本就查不到任何消息。” 澄清坊御赐国舅府,正堂内,所聚十余众人,个个是情绪激动,眉宇间透着忧色,看向沉默的王升倾诉苦水。 穿着锦袍的王升,倚着官帽椅,手里端着一盏茶,也不喝,就拿着盏盖,不时撇着浮起的茶叶,渐渐的,正堂内的声音没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 王升看着眼前众人,语气平静道:“都继续说嘛,本官都听着呢,亏了几万两银子,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哪儿是亏几万两银子啊,这两日,对外售卖的平价粮,都是拆借过来了,杂七杂八算起来,亏了小十万两了! 王升此言刚落,在场众人无不在心里暗道。 其实亏银子这等事,他们倒不是太在意,毕竟王升的特殊身份,哪怕是亏再多也值,可眼下的局势太扑朔迷离了,令他们心中根本就没有底。 啪~ 在众人思虑之际,茶盏破碎的声响,令众人无不心惊,彼时王升眼神冷厉起来,环视眼前众人。 “京城是什么地界?天子脚下!!” 王升语气冷冷道:“别说是亏几万两,亦或十万两,再或百万两,京畿各地能乱,唯独京城不能乱。 本官告诉你们,眼下事态紧急,便民社就算是赔光了,你们几家把身家都砸进去,只要名声在,想再聚家财易如反掌。 你们也都是沉浮商海许久的,一个个名下产业众多,也不想想,那帮魑魅魍魉为何要跟朝廷作对?” 正堂内一片死寂。 被王升这样一说,一些人的心底想到什么,只怕是权力之争啊,不然整个京畿不会乱成这样。 “一句话,这场豪赌谁想押着身家跟注,那就别抱怨什么。”王升撩了撩袍袖,环视眼前众人道:“谁要是有顾虑,有担忧,觉得本官讲的话是放屁,那就即刻回家,把银股凭证取来,本官足额兑付收回。” 这番话讲出,让在场众人知晓王升的决心。 “国舅爷,我郑家陪您赌了!” “国舅爷,我张家陪您赌了!” “国舅爷……” 联想到王升的特殊身份,眼前这些人,本焦躁难安的心定了下来,机缘这种东西,遇到了却胆怯了,那就不会再有了。 盏茶过后,正堂恢复了平静。 “唉~” 王升轻叹一声,眉宇间透出忧色,这与先前的神态判若两人,然在屏风之后,此刻却走出一人。 “国舅爷。” “刘公公。” 本坐着的王升,此刻站起身来。 “皇爷说了,待到此次风波结束,京畿暂封的那些皇店,便悉数转隶给便民社。”穿着大红蟒袍的刘朝,笑着对王升说道:“便民社做了什么,皇爷皆在心里记着,不过嘛,有几家要除掉。” 讲到这里时,刘朝脸上笑意没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了王升面前。 “国舅也知道,皇爷最厌恶的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刘朝眸中掠过一道冷芒,“内厂在这些时日,查到这些家伙,暗中与一些大粮商有接触,这也是为何京城诸坊的便民社,会有哄抢之事发生的原因。” “!!!” 王升心下一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此前一些存疑的想法,这一刻豁然想通,原来是有内鬼啊。 “对了,还有件事情。” 刘朝继续说道:“皇爷还说了,让国舅以京畿不稳为由,着华汇银号限制大额兑付,期限一月,期间利息提至一成,以安抚小额散户,这期间凡是想提兑的大额客户,一律都登记造册,每日呈递至御前去。” “喏!” 王升当即拱手应道。 这场波及京畿的粮价异动,于短短数日间,发生太多的事情,生出太多的舆情,这也让朱由校动了杀心。 彼时的乾清宫。 “……除了在京城治下,通州、顺义、昌平、良乡、房山等地,粮价相较数月前已增幅一倍有余。” 骆思恭低首作揖道:“期间在京畿各地出现的一些骚乱,经锦衣卫排查,有部分是先前被裁撤的京营和诸陵卫兵卒,尽管此前将他们安置进诸皇庄,但这部分人多是游手好闲之辈……” 朱由校倚着软垫,手里拿着一封密奏,闭目养神的听着骆思恭所讲,一股怒意被朱由校死死压制着。 “骆卿,?觉得这场京畿异动,背后可暗藏有什么猫腻吗?”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低首沉默的骆思恭。 “臣~” 骆思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明眼人都能瞧出必有猫腻,而骆思恭想的更多,除了锦衣卫外,天子还有别的倚仗。 “陛下,这已绝非是猫腻那样简单了!” 善于投机的骆思恭,此刻行跪拜之礼,朗声道:“这是有人践踏国朝法纪,妄想搅乱京畿,以达不可告人之目的!!” “朕知道了。” 朱由校合上那份奏疏,向前探探身道:“既然骆卿知晓这些,那锦衣卫排查诸事,就都给朕盯死了,有任何情况随时向御前呈递密奏。” “臣遵旨。” 骆思恭忙低首应道。 鸾卫查到建虏暗桩,内厂查到江南粮商,锦衣卫查到被裁京营和诸陵卫兵卒,朱由校知道大明烂透了,却没想到烂到这等地步,好啊,一个个都顺势而起,就算彼此间没有存在关联,但他们的行为,显然是触碰到朱由校的底线了!! 第168章 抽丝剥茧 一场小雨悄无声息的下了起来,天灰蒙蒙的,气温陡然变凉不少,紫禁城相较于先前多了几分压抑。 乾清宫。 南书房。 “阎应元,涉及到有司清查亏空的规谏与弹劾奏疏,你整理的怎样了?是否按着陛下所言进行统筹分类?” “范参赞,近几日涉及清亏的奏疏皆已整理好,参照职官、品阶、出身、籍贯等进行了详细分类。” “陈明遇,涉及到崇文门税关的历年税收报表,近两年进出城细则,你这边梳理出来没?” “范参赞,历年税收报表已梳理出来,不过近两年进出城细则,对应案牍存有较大偏差和出入……” “那就先这样,冯厚敦,在京所开粮行名录,你整理的怎样了?” “范参赞……” 因受京畿粮价波动的影响,位于乾清门西侧的南书房,聚集的那些官吏已连续数日没有离开乾清宫,就待在南书房内,不分昼夜的梳理着冗杂的奏疏案牍,以满足天子想知晓的种种。 以范景文为首的南书房官吏,没有不带着疲态的,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精神集中的做着各自差事。 而相隔不远处的上书房,情况与南书房基本相似,甚至于说…上书房的那些官吏,承受的压力更大。 “金铉,五城兵马司的员额建制,职能分属,历年考评这些情况,今日必须要拟定下来呈递御前。” “张肯堂,涉及到漕运的相应奏疏,皆被御前打回来了,历年漂没、沿途运军、各地漕粮份额、各段运河实况等,要着重调阅验证,不清楚的地方就备注好!” “何腾蛟,北直隶境诸兵备道实况内参,?是怎样梳理的啊,此前陛下是怎样说的,你为何敢有所删减,进上书房,是叫你们办差做事的,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能干好就干,不能干好就回国子监去……” 上书房涉军,南书房涉政,这也注定两书房的氛围不同。 而两书房下辖的随员,皆是朱由校特召进来的,他们皆有一相同的背景,皆属国子监特批监生,不过性质不同,有贡监,有举监,有例监,于官场仕途而言,他们就像是一张张白纸…… 彼时的东暖阁。 “皇兄!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您为何不下旨逮捕啊!” 朱由检眼眶微红,垂着的双手紧攥着,情绪是难掩的激动,“臣弟这几日离宫,去京城诸坊、良乡、房山、通州等地进行暗访,情况比有司所呈奏疏要严重的多,事实真相根本不像……” 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平静的看着情绪激动的朱由检,他知道,朱由检此次离京深入民间,必然是看到很多不平事,在奏疏上呈现的民间实况,与真实的民间状况,存在极大的偏差,这种冲击对朱由检产生的影响太大。 “民间流通的粮食短缺,是不是既定的事实?” 朱由校面色平静,语气淡淡的说道:“整个京畿的粮价增涨,是不是既定的事实?你说让朕下旨逮捕,这些人是说抓就能抓的吗?你想看着京畿进一步人心惶惶吗?” “可是皇兄!!” 朱由检情绪激动道:“京畿各地的粮价增涨暗藏太多的猫腻了,皇兄知道吗?京城诸坊就不提了,有便民社这等义商对外售卖平价粮,或许品质差很多,但最起码不会饿死人,可在京畿各地啊,已经有卖儿卖女,甚至上吊的事情……” “朕当然知道京畿粮价增涨,暗藏有太多的猫腻。” 朱由校语气冷了几分,“朕叫你离宫深入民间,不是让你在朕面前无能狂啸的,朕想让你说的,你至今可曾讲过一句?为何京畿会出现这种情况?民间怨气到了哪种程度?各地官府究竟有没有平抑粮价?有没有安抚百姓?” 朱由检沉默了。 “你现在的这种表现,让朕觉得有些失望。” 朱由校继续道:“朕是大明天子,就当前形势而言,朕不能轻易离开紫禁城,要稳居乾清宫统筹,叫你离宫是为了什么?现在就去西暖阁,朕给你两个时辰,给朕平复好心情,把这几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书写下来。” “臣弟遵旨。” 朱由检羞愧的作揖应道。 “皇爷,顺天府尹孙传庭求见。” 朱由检话音刚落,刘若愚匆匆走进殿内,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看着情绪低落的朱由检,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感慨,真是太感性了,遇到问题这般容易冲动,难怪会做出那些匪夷所思之事,文官群体是怎样的德性,心里知道就好了,遇到事情该杀就杀,但怎样杀也要讲究原则性,无能狂杀能解决什么问题? 权力场上的游戏规则,有些时候的确不能被其捆束住手脚,但有些时候必须要遵循,否则秩序一旦乱掉,那带来的隐患和威胁更大。 “臣……” “免礼吧。” 朱由校看着走进的孙传庭,手里拿着几份奏疏,就知晓孙传庭查到什么了,当即出言打断道:“朕叫卿家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禀陛下,有眉目了。” 脸色有些难看的孙传庭,强压心底的情绪,作揖道:“仓场存有大问题,特别是通州一带,还牵扯到了漕粮漂没,在京城各坊,在京畿各地,有部分高价粮,就是本属朝廷的漕粮,却被人以各种名义漂没,甚至连船都没有换,便秘密在通州、天津等处卸下……” “呈上来叫朕看看。”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些情况被探查到,朱由校就愈发知晓这场京畿粮价哄抬,背后参与的人众多,且这些人的利益不一,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机缘巧合下,对此前种种朝局变化的一种非串联性反击。 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朱由校必须要稳住,哪怕他知晓不少底层群体遭到盘剥,甚至付出惨痛代价,可不把这些暗藏的人都抓起来,那此前受到的损失,根本就无法弥补回来,甚至无法震慑到这个暗潮汹涌的朝堂!! 第169章 关门!放崔呈秀 “此事卿家就不必管了,将相应案牍移交至司礼监。”朱由校御览完几封奏疏,面色平静的说道,而孙传庭听后却脸色微变。 “陛下~” “卿家之意,朕明白。” 朱由校却摆手说道:“按理来说此事乃卿家亲查,陈卿亦将天津三卫的实况,详细转递至顺天府衙,没有谁比卿家更清楚这些,何况在京畿出现哄抬粮价之事,连带布、煤、炭、盐等价跟着涨,对京畿造成较大混乱,民间恐生较大怨气,这本就属卿家职权之内。” “只是有些事情,不像卿家想的那样简单,如今牵扯到了仓场,这代表朕先前的一些想法得到验证,此事一旦定性为案,势必会在朝引起极大反响。” “陛下,臣不惧,也不怕!” 孙传庭眼神坚毅,顺势便跪倒在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语气铿锵道:“臣乃大明之臣,食君禄,必为君分忧,必为社稷虑。” “如今有宵小之辈,为了一己之私利,僭越国朝法纪,罔顾社稷之本,若臣在此时置身事外,有何颜面穿这身官袍?有何颜面面对京畿的百姓啊?” “卿家快快请起。”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朝孙传庭快步走去,对于孙传庭的能力和忠诚,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孙传庭说的这番话,朱由校是相信的。 “不让卿家负责此事,朕有朕的考虑。” 朱由校弯腰将孙传庭搀起,神情严肃道:“朕有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由卿家坐镇来办,卿家可知建虏谴有暗桩秘密入关,而今在京城便潜伏有建虏暗桩。” “这怎么可能啊!?”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孙传庭,在听闻天子所言,整个人都震惊了,眉宇间生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建虏居然谴暗桩潜伏至京城要地,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大明有什么动向,建虏方面必然知晓? 等等! 前几日,有几名锦衣卫来顺天府衙,让府衙谴派差役封锁玉虚观,难道就跟此事有关联吗? 一个非常可怕的念头,开始在孙传庭的心底生出。 “卿家觉得不可能吧,朕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孙传庭的神态变化,皆在朱由校的眼底,“据鸾卫暗查的情况,在玉虚观被烧死的那个人,并非是李纯意。” “而那个神秘失踪的李纯意,是持有道录司所颁度牒,才得以进玉虚观,而最为有趣的事那份度牒是新发的。” “道录司有这种情况,那僧录司呢?其他有司呢?而鸾卫之所以怀疑是建虏暗桩,除了那把短匕外,还查到一些别的痕迹。” 孙传庭是越听越心惊。 天子讲明的这些,恰恰是他最为担心的。 倘若京城都有建虏暗桩渗透进来,那么辽东只怕被建虏渗透成筛子了,而私下存在某些瓜葛,那损害的就是国朝利益。 甚至孙传庭还联想到萨尔浒之战,是不是在开战之前,建虏就得到某些重要军情,继而有针对性的展开部署,不然大明也不可能败的那样彻底啊。 “卿家,你即刻离宫回顺天府衙。” 朱由校看向惊疑的孙传庭,伸手道:“到时会有人联系卿家,这帮蝇营狗苟之辈,朕必须要悉数逮捕!” “臣领旨!” 孙传庭忙作揖应道。 现在的孙传庭算是真正明白,天子为何不叫他负责此事,转而让其负责逮捕建虏暗桩之事了。 只怕京畿哄抬粮价之事,背后也有他们参与其中。 如果京畿持续乱下去,朝廷就无法兼顾到辽东,要在此等态势下,建虏敢对辽地有所行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事实上孙传庭的一些想法,跟朱由校是一致的,不过不让孙传庭调查仓场,朱由校还有别的想法。 面对这种非串联性的局势变化,朱由校要叫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从而达到逐一击破的目的。 仓场真要展开调查,结果肯定是爆雷,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孙传庭的确有能力,但为人太过正,即便是真的查出什么,也势必会引起公愤的,这不利于孙传庭今后的仕途。 此等要案,必须要用心思缜密,且懂得算计的人,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想要持续向上爬的。 而将孙传庭从中摘出来,负责调查建虏暗桩一事,只要能逮捕住那些暗桩,不仅可以清除一些隐患,还能帮孙传庭增加资历。 “刘若愚。” “奴婢在。” 看着从殿外走进的刘若愚,朱由校语气淡漠道:“你去一趟司礼监,让王体乾携中旨去找崔呈秀,去通州调查仓场一案。”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此事办好后,便即刻密赴西山大营和天寿山,向勇卫营、勋卫、诸陵卫传朕口谕,开赴通州,给朕接管通州城防,只许进不许出。”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心下一惊,这是要出大事了,天子居然要接管通州这等要地。 “来人啊!” 朱由校没再理会刘若愚,朗声道:“传朕口谕,传召英国公张维贤进宫。” “喏!” 一名太监立时跑来,当即领命道。 既然一些事态清晰了,那便到了该出手的时候,朱由校倒是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既然有人想在背地里搅和,那朱由校就遂了他们心愿,看看到底谁棋术更高明,刚好这样一来,也没人会关注到辽事了。 在这场京畿变动下,外朝有司罕见的停止躁动,在朝蹦?的也多是些小虾米,这令朱由校比谁都清楚,这个党,那个派,其实都在静观其变,一旦京畿的时局持续的变乱,那他们背地里的走动,就将彻底走上台前。 朱由校比谁都厌恶这种现状,但这就是政治,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在这些人的眼里,从来就没把底层群体的死活真正当回事过,底层的群体嘛,死一批就死一批呗,反正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能达到他们的目的,那就算死再多人又如何? 第170章 打蛇七寸 通州位于京城的东南方位,乃是京杭大运河的北起点,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句话,一京二卫三通州。 要说天津是拱卫京畿的门户,那么通州便是扼守京城的咽喉。 天津和通州皆紧挨大运河,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两地成为重要的漕运枢纽,由此也促成两地治下繁荣的商业往来,即便大明奉行重农抑商的国策,不过两地往来商贾众多,而在两地置产最多的,当属在京勋贵、京官、士绅等特权群体…… “诸君,此次京畿粮价一事,已令各地民心浮动,这对我等而言是件好事啊。” 通州城内的某处会馆,气氛显得很轻松。 而在这间正堂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老者,满面春光的笑着,环视堂内所聚众人,颇为得意的讲着。 “暂且不说那座庙堂怎样,单单是那批北上输送的漕粮,便通过此次抬升粮价,向京畿各地进行倾售,少说可以赚300万两纯利,按着事先明确的三成敬献,余下的那些银子,便是我等十三家均得。” 此言一出,令在场众人无不露出笑意,可以额外赚取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讲绝对是意外之喜。 “不过真要说起来,要是天津三卫先前没有变数,那幸臣陈奇瑜没有赴任天津兵备道的话,这批积攒的漕粮,通过天津出海密赴辽南,只怕我等可以赚的更多。”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端起茶盏的中年,眉头微皱的看向众人道:“据某知晓的可靠消息,如今辽东地界的粮价,受到辽事的影响,相较于万历四十七年的粮价,翻了三倍有余啊,这是何等的暴利啊!” “谁说不是呢。” 在那位端茶中年的身旁,一清瘦男子点头道:“只是谁能想到呢,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御极后,非要清查皇庄皇店,查自家家奴也就罢了,连带着天津三卫也变天了,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啊。” 正堂内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大明历代天子中,就属这位最能折腾了,不好好的待在紫禁城,做一个人人歌颂的好皇帝,听取朝中诸公的谏言,非要乾纲独断的瞎折腾,这对大明社稷有什么好的?” “没错!看看先前有多少贤良,被该死的厂卫残害,都言忠言逆耳利于行,可那位却这般残暴,这大明社稷迟早要出问题。” “还有那魏忠贤,老夫可是听说,此人先前进宫时,就是肃宁的一地痞无赖,能倚重这等货色,却妄杀王安这等忠良,也难怪朝野间……” 或许是该做的事情,都逐一的做了下来,连带着聚在此处的众人,一个个心情都跟着放松下来。 “诸君先静一静。” 坐于主位的老者,悠哉的喝了盏茶,见众人越说越激动,遂伸手示意道:“这次轮到我十三家北上进京,要做的事情可不止倾售漕粮,借此事来帮朝中诸公,于京畿一带形成紧张氛围,同样是我等要做的事情。” “再者言,于此次抬升粮价时,诸公也都觉察到了,除了我等,似还有两股势力掺和进来,一个是京城的便民社,另一个的身份就不知晓了,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那我等所得纯利少说能再增100万两。” 听老者讲到这里时,一些人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此为不共戴天之仇! 他们可以联合起来北上进京,这背后是割舍不少利益的,如果此次北上之行,不能达成预期目标,那对他们而言就是损失。 “现在公账上的漕粮,皆已顺利出手。” 老者沉吟刹那,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啊,各家所携私粮就不再受限,能卖出怎样的高价,能卖出去多少,就全凭各家的本事了。”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无不兴奋起来,一些人的心底更开始盘算起来。 “不过有句话,老夫要再重申一遍。” 老者此刻却道:“十日后,要设法在京畿掀起几场民乱,最好能有哗变,这样才能倒逼着朝局生变,清查亏空之事,必须要设法停下来才行。” “诸公可别忘了,漕粮漂没这一项,每年能带来多少获益,谁要是敢毁掉这项获益,那代价不是个人,乃至所属宗族能承受的。” 老者此言讲明,让一些兴奋的人,立时都清醒过来了,是啊,他们此次北上进京,还有着别的事情。 “铛~” “自即日起,通州全城戒严,只能进不能出……” “快点!!” “把守好各处要道!!” 而恰恰在此时,一些声响隐约响起,令这间正堂的众人一愣,不过此处会馆比较偏僻,听的不是很真切。 “老爷,出事了~” 一名青衣小厮推门而进,迎着无数道注视,便对主位的老者道:“通州城防被一帮外来兵接管了。” 什么?! 一言激起千层浪,正堂内所聚众人无不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青衣小厮,好端端的,通州为何会被外来兵接管啊。 通州变天了。 “英国公,王公公,眼下通州四门已被控制,城内各处也在接管之下,接下来两位有何高见?” 在通州西城门处,崔呈秀骑在马上,笑着朝张维贤、王体乾拱手一礼,“通州毕竟不是其他地方,即便要清查仓场,可封控的时日久了,难免会有其他……” “崔庶子,本公领的旨意,是亲率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各部接管通州,避免通州出现差池。” 张维贤神情自若,看向崔呈秀说道:“至于怎样清查仓场,本公是协办,而崔庶子是主办,所以崔庶子只管按自己所想来办,需要本公做些什么,崔庶子只管提便是了。” “咱家是内官,无权过问外朝事宜。” 在张维贤讲完后,王体乾看了眼崔呈秀,言简意赅道。 两个老狐狸! 崔呈秀心里暗骂一声,然表面却依旧带着笑意,尽管他知晓此案难办,甚至会招来非议,但此案要是能办好,那必然能得到天子的青睐,这也令崔呈秀心里盘算起来…… 第171章 锦衣之动 作为京城的咽喉所在,在毫不知情的态势下,英国公张维贤统领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全面接管通州城防,当通州局势被有效控制起来,詹事府右庶子崔呈秀明确查仓场之际,一支陵卫进驻河西务要镇,而与此同时,涉及通州境的种种事宜,被奉诏随行的王体乾谴派人手密赴天津三卫…… “陛下!通州乃京城之咽喉所在,乃国朝之漕运要冲,即便是要查验仓场,也不该将通州封控起来啊,此举不仅会让京城人心惶惶,更会影响到整个京畿啊。” “首辅所言甚善,陛下您要三思而行啊,臣等知晓陛下心忧京畿民生,可此举会致民间谣言四起啊。” “望陛下念在社稷之本,请下旨撤回接管通州之勋卫、勇卫营、诸陵卫……” 在乾清宫外,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群辅韩?、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神情各异的朝殿内高喊。 通州被朱由校下旨接管,并且顺势开始严查仓场,此举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京城内外诸坊了,毕竟此等事情此前都极少发生,甚至干脆就没又发生过,可现在非但发生了,且朱由校还要一查到底,这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殿外传来的种种声响,并没有影响到朱由校。 “在英国公坐镇通州期间,三大营要严格落实营禁制度。”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向协理京营戎政孙承宗道:“倘若这期间谁敢擅离职守,或者擅自出营,一律按战时逃窜论处。 内外城各门及城防,全都给朕坚守到位,待通州严查仓场诸事结束后,京城内外诸坊无事,朕会从内帑拨三个月赏钱。” “臣遵旨!” 孙承宗忙作揖应道。 “清查有司亏空一事,不必受京畿局势的影响,该查就查,该审就审,朕还就不信了,邪能压正?!” 朱由校看向毕自严、朱国祚二人,言语间透着几分凌厉,“这场京畿粮价被别有用心之辈哄抬的闹剧,想借机来影响到朝局,在朕眼里简直可笑至极。 他们一个个也不想想,内廷所辖的皇庄遍布北直隶境各地,此前朕还清查皇庄皇店,杀掉多少硕鼠败类。 缺粮?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朕原本还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没想到啊,国朝所设仓场,居然最先被查出来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面对天子所讲的种种,殿内所站朱国祚、毕自严、孙承宗、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文武,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思绪更是万千。 谁都知道天子这次是真怒了。 不然不会颁旨谴派勋卫、勇卫营、诸陵卫接管通州城防。 不然皇城宫城也不会全面戒严。 “惠安伯、宣城伯。” 朱由校冷冷的声音响起,让张庆臻、卫时泰立时一惊,旋即便朝御前作揖应道,“臣等在。” “给朕即刻在诸上直亲卫军,遴选出数千众的精锐之士。”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明确好各级统属,谴至京城内外各门负责监巡,非朕所颁中旨,任何人以及有司,皆无权调遣他们。” “臣等遵旨。” 二人强忍惊意,当即作揖应道。 “陛下三思啊。” 户部尚书毕自严上前道:“时下京畿的局势就很严峻,倘若陛下在命勋卫、勇卫营、诸陵卫接管通州之际,严查仓场诸事,在……” “卿家无需再劝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这样做,自有朕的道理,恰恰是此等乱象下,才更需采取果决措施。 京城要敢生出乱子,那国朝必然大乱。 行了,诸卿都下去做事吧,朕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置,时值此等特殊局势,望诸卿能多为朕分忧,为社稷虑。” 朱由校做的种种部署,其实就是一套组合拳。 一方面要有效起到震慑作用,避免有人想趁势挑起骚乱,继而影响京城安定,毕竟西山和丰台大营主力已离京援辽,小心些,谨慎些,是绝对没有任何错的。 一方面要营造紧张的氛围,好让潜伏的建虏暗桩跟着动起来,纵使敌在暗我在明,不过只要留有痕迹,那就可以觉察到什么。 一方面要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皇爷,蓟辽总督急报。” 就在毕自严他们前脚刚离开,刘若愚便低首走进东暖阁,手里捧着一份密奏,朱由校眉头微挑。 成了。 在看到王在晋所呈急报,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蓟辽总督所辖诸兵备道,在各兵备道官的统辖下,进昌平、顺义、良乡、房山、武清、三河等京畿要地,查封过去被锦衣卫查明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 “尽快拟一份中旨,颁至蓟辽总督衙署。” 朱由校合上那份急报,露出一抹淡笑道:“京畿所查粮商一事,便交由卿家负责,所抄皆归蓟辽总督衙署调遣,用于清偿拖欠兵饷,用于安抚卫所要镇……不过朕不希望京畿各地出现任何乱子。” 刘若愚在心里速记着。 “另外去一趟锦衣卫衙署,给骆思恭传朕的口谕。” 朱由校继续说道:“京城内外诸坊的那些粮商,过去凡是有蓄意哄抬粮价的行为,不管是谁,不管背后有谁,一律给朕查封掉,把那些人全抓进顺天府大牢。”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心下一惊,忙作揖应道。 要么不做,要做就干脆做绝。 朱由校用他的方式和手段,将这场京畿粮价的闹剧进行一次次的切割,让崔呈秀、张维贤、陈奇瑜、王在晋、骆思恭、孙传庭等一行人,分别对准一摊子事,继而达到有效切割把控的政治目的。 这样即便其中一环出现问题,也不会影响到别的层面。 “陛下~” 在刘若愚离开没多久,魏良卿低首走进东暖阁,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手边茶盏,“有两件事需你去办,其一去找李若琏,告诉他,骆思恭查封京城粮商之际,就散布消息,说一些粮商跟建虏暗桩有染,其二待此事办好后,就秘密离京赶赴宣府镇,将京城的情况告知魏伴伴。” “臣遵旨!” 魏良卿忙作揖应道。 第172章 将军抽车 人活一世,所为不过是四季三餐,家和妻贤,老养子孝,名扬留产,不过置身在此间复杂人世,有太多太多的诱惑…… “这人啊,总是有太多的不知足。” 西苑,太液池。 朱由校走在金海桥上,望着那一汪碧水,言语间略带感慨,“这个贪啊,好似那裹着蜜饯的毒药,尝到其中的甜头,即便知晓有毒,可心底生出的欲望,早就将理智驱散,也必须要得到才行。” 随驾同行的王升、朱由检流露出各异神情,尤其是在王升的内心深处,对这位外甥天子的敬畏愈发强烈。 不敬畏不行啊。 这两日的京城可谓是一日三变。 宫城皇城全面戒严,负责拱卫京城的三大营执行严格营禁,诸上直亲卫军遴选锐士进驻内外各门,锦衣卫旗校逮捕一批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而在此之前,通州还被勋卫、勇卫营、诸陵卫全面接管,以查明仓场诸事,这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令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底层群体。 这也使得京城不那样平静。 不过在此等特殊境遇下,京城诸坊的便民社再度下调粮、布、煤、炭、盐等价,甚至每日免费发救济粮万斤,这让人心惶惶的京城啊,就像被浇了一瓢凉水,瞬时就降下温来。 甚至坊间出现很多消息,言明天子深知民间疾苦,特从内帑调拨一批银子,以压居高不下的粮价等,好让京城百姓都能活下去。 “国舅~” “臣在!” 看着诚惶诚恐的国舅王升,朱由校露出笑意道:“便民社的表现不错,没有让朕失望,从今日起,京畿治下的便民社,就有序开设起来吧。” “臣遵旨。” 王升忙作揖应道。 “便民社,意在便民。” 朱由校伸手继续道:“薄利多销的理念,是便民社的立世根本,朕希望国舅能将此言带过去,哪些银子能拿,哪些银子不能拿,心中要始终有杆秤。 此次京畿哄抬粮价,便是最好的明证。 别以为就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特别是民间的百姓,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那心里都是能掂量清楚的。” “臣定会铭记于心。” 王升再拜道:“臣也会将这些话,带回叫便民社上下知晓。” “国舅办事,朕放心。”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便民社增扩之际,华汇银号也要有序增扩了。” “臣回去就着办此事。” 王升忙回道。 经历这次特殊的事情,王升也想明白一件事,他是国舅不假,但有些事情要怎样办,他要做的就是遵旨行事。 天子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其实这人啊,根本无需有多聪明,性格顽固些也无妨,对于上位者而言,他做的决断或部署,能有人不打折扣的落实,那这便是良才! “皇兄~” 本一直沉默的朱由检,见王升离去了,眉宇间透着几分踌躇。 “有话要对朕说?” 朱由校笑着转过身,看向朱由检道。 “嗯。” 朱由检点点头道,旋即像下定决心般,神情正色道:“臣弟直到现在…才明白皇兄先前重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究竟是何意了。” “何意呢?” 朱由校反问道。 “就像这几日间,京城也好,京畿也罢,一直处在人心惶惶之下。” 朱由检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语速较慢的说道:“特别是锦衣卫逮捕一批蓄意哄抬粮价的粮商,就皇兄让臣弟所看鸾卫呈递密报,一些人在暗中散布谣言,如若不是皇兄的心里,始终牵挂着京城百姓,更让便民社降低诸价,免费发放救济粮,只怕京城早生民乱了。” “民,这是何等高贵的称谓啊。”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略带怅然道:“在一些出身不错的人心中,民,不该是所谓的底层黎庶,他们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就算死掉再多,那也不过是个数字罢了。 天子不该与民夺利,说的就是他们! 不过朕从不这样认为,底层的诸多群体,他们是勤劳的,是可敬的,是值得尊重的,没有他们,就不可能有大明。 但是有太多的事情,不是朕想怎样,就能怎样,朕也想爱民,体民,风气这东西败坏了,想要扭转回来,需要做很多事情去找补,不然朕做的越多,到最后都将变成害民!” “所以皇兄从一开始是想救万民?” 朱由检心底生出些许疑惑。 “你想的还不够透彻。” 朱由校却笑笑摇摇头,眼神示意一旁的刘若愚,“朕这里有封密奏,涉及到部分勋贵,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嗯? 朱由检眉头微蹙,心底的疑惑更多,彼时,刘若愚已低首走来,从怀中掏出那份密奏,然手却轻微颤抖。 这一幕却令朱由检警觉起来。 接过那份密奏,当朱由检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的心猛然颤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皇兄!!” “觉得不可思议吧?” 朱由校嘴角微翘道:“在这场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中,与国同休的勋贵,居然有三位侯爵,七名伯爵都于暗中掺和进来,被逮捕的那批粮商中,就有部分是他们私招的门人。” “该死!该杀!” 朱由检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敢这般丧尽天良,皇兄为何不将他们逮捕起来?” “逮捕?”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那皇弟可知晓,锦衣卫旗校逮捕那批粮商时,这些家伙就秘密串联起来,聚集府上家将家丁了?” 什么?! 朱由检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现在皇弟是否知晓,朕要叫便民社下调诸价,免费发放救济粮的吧?”朱由校收敛笑意道。 “朕就是要将高层间的博弈也好,争斗也罢,与民间彻底隔绝开,至于他们,从他们有这种行为时,就代表是死人了,大明的爵位是泛滥了,但还没有廉价到这等地步。 待到鸾卫逮捕住建虏暗桩,他们,就将以私通建虏之罪论处,爵位,到他们这一代,就该追夺了,朕要将他们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第173章 大案 “到底躲在何处了!?” 阴暗的诏狱深处,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味道,霉味混杂血腥,初进此间者,无不感到恶心,然此刻的李若琏,却紧攥着双拳怒砸墙体,在旁站着的青年和壮汉,神情复杂的看着李若琏。 “贺老七!你来说!!” 李若琏剑眉倒张,脸庞露出狰狞,低吼道:“那帮狗娘养的,特别是那个李纯意,究竟都藏在何处了?为何至今都未能查明行踪?” “头儿~” 贺进忠面露踌躇,被李若琏盯着心里发憷。 “该放出的饵儿,全都放出来了。” 李若琏似魔障一般,快步走到贺进忠跟前,猛地按住贺进忠的肩膀,眼睛睁的很大,“京城内外各门戒严了,锦衣卫逮捕大批不法粮商,通州被封控戒严,甚至顺天府衙都严查玉虚观一案,把崇文门税关都给围了! 营造此等紧张氛围,坊间传出那些消息,即便是那帮狗娘养的,一个个全都是亡命徒,早把生死看淡了,也绝不可能没有丝毫破绽啊。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陛下对鸾卫何其看重,着我等密筹鸾卫,本该为陛下分忧的,现在却僵持在这里,我等今后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头儿…您就是太累了。” 李若琏魔障的模样,让贺进忠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喉结蠕动着,一旁站着的赵川,忍着惧意道:“说不定就有消息……” “说不定!?” 李若琏瞪眼看向赵川,厉声道:“老子要的不是说不定,老子要的是肯定,我大明腹心所在,天子脚下,居然被建虏渗透进来了。 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鸾卫,就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而设,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鸾卫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帮狗娘养的,就是没卵子的娘们!!” 贺进忠听到这里,忍着惊惧骂道:“有本事就……” “你说什么?” 李若琏似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贺进忠,紧紧抓住贺进忠的肩膀,旋即却笑了起来,“哈哈!!!” 贺进忠、赵川相视一眼,无不神情复杂的看向李若琏,此刻的李若琏,笑起来很渗人,就像疯子一样。 “老子怎么就没想到啊。” 李若琏此刻松开贺进忠,颇为懊恼道:“早就该想到的,京城各坊的乞丐,老子都派人渗透了,为何下九流的娼门给忘了!!” 讲到这里,李若琏就转身朝牢门外跑去。 这…… 贺进忠、赵川一愣,他们不知李若琏是何意。 “跟老子去顺天府衙,快!!” 李若琏的声音响起,让二人心下一惊,旋即便快步跟上。 “快放我出去啊!我无罪啊!!” “别走,别走,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我要招供,我要招供~” 李若琏紧攥雁翎刀柄,快步朝诏狱外跑去时,那一间间牢房中,被关押的众多人无不是面露惶恐,惊惧,趴在木栏处,伸出手,情绪激动的喊叫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一场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此前空置不少的诏狱,再度变得人满为患起来。 甚至这其中有部分被抓的人,是毫无痕迹下被抓的,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这令与他们有关联的人,无不是带着紧张和忐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只要是做了,哪怕再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不留有痕迹,只是有太多的人,喜欢在心底抱有一丝侥幸。 “究竟藏在何处了?” 彼时的顺天府衙内,孙传庭坐在官椅上,皱眉盯着眼前的舆图,这张京城各坊的舆图,不知被孙传庭看过多少遍。 为了揪出潜伏进京城的建虏暗桩,孙传庭在过去数日间,在鸾卫传来种种密报后,做了很多事情,这也令孙传庭顶着很大压力。 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把崇文门税关给围了,甚至还开始盘查历年账目,这令户部有司的官吏,上疏弹劾孙传庭僭越。 崇文门税关,是户部所辖税关之一,且是诸税关中最大的一个。 孙传庭是顺天府尹不假,更是天下第一知府。 但他没有职权查崇文门税关! 尽管孙传庭心里清楚,密查建虏暗桩一事,似跟崇文门税关联系不大,但既然是鸾卫传来的密报,那他就必须要查。 孙传庭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天子是想借密查建虏暗桩之际,顺带查查户部所辖税关…… “孙府尹!!” 正堂外响起的声响,令孙传庭皱眉看去,眉宇间透着不悦,府衙要地敢这般喧哗,这成何体统? 嗯? 可在孙传庭看到跑进堂内的人影,亲军服,雁翎刀,孙传庭双眼微眯,锦衣卫怎会来顺天府衙? “鸾卫代指挥使,李若琏!” 在孙传庭的注视下,那人忍着气喘,任汗顺着脸颊流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孙传庭面前。 鸾卫就是他执掌的? 孙传庭打量着李若琏,对行为冒失的李若琏,孙传庭心底产生怀疑。 “孙府尹,情况紧急。” 李若琏知晓孙传庭是怎样想的,却没有在意这些,“娼门,此前我等都忽略一处,那便是娼门。” “?是何意?” 孙传庭却皱眉道:“难不成你想叫顺天府衙,将京城大小娼门,甚至教坊司,全都给关停搜查吧?” “不用。” 李若琏却摆手道:“孙府尹只需以府衙的名义,向这些勾栏处下派公文,言明一些情况即可。” “简直是胡闹!!” 孙传庭强压怒意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某当然知晓。” 李若琏却道:“灯下黑的道理,孙府尹不应该不知晓,先前顺天府衙协助鸾卫,进行那么多部署,却都没能查出什么,这代表着此前的思路有问题。” 看着眼神坚毅的李若琏,孙传庭沉默了。 似顺天府衙定的玉虚观一案,暴露出道录司、僧录司的问题,这使得两录司不少官员被暗查,甚至部分官员的家仆被秘逮进诏狱,连带着京中一些新补的小官,一直被鸾卫秘密摸查着,尽管孙传庭没有插手这些,不过像这些事情,鸾卫的密报都涉及有,而上述仅是其中一项罢了…… “你应该知道…顺天府衙近几日所承压力吧?”孙传庭沉默许久,眼神冷厉的看向李若琏道:“要是……” “某知晓。” 李若琏却出言打断道:“若这次还没查出什么,无需孙府尹在承受什么,某自当去御前领罪。” “把你想做的,给本官言明。”见李若琏这样,孙传庭皱眉道:“此次若再查不到建虏暗桩,那某便随你一起去御前领罪!!” 第174章 风起辽西 “还算是没蠢到家。”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将内厂所呈密奏放下,“涉及鸾卫的事情,内厂就不必再监视了。”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应道。 “下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涉及到建虏暗桩潜伏一事,李若琏他们迟迟没有进展,要说朱由校没有不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隐秘战线的斗争,跟其他形式斗争都不同,不是有不满,就可以将事情办好的。 一个隐秘性,一个未知性,想要揪出有意渗透的暗桩,查出被拉拢或策反的群体,没有一套完善体制统筹,没有一批干将奋战,根本就是无法办到的。 鸾卫的筹设与发展,就是锚定了隐秘战线的职权,曾几何时,大明在这一领域做的很好,为国朝立有汗马功劳。 奈何权力斗争的特殊性,加之负责该事的是锦衣卫,使得朝堂每有变动出现,则代表着锦衣卫的衰败,由此活跃在隐秘战线的群体,就被无情抛弃了! 因为在大明文官群体的眼里,特务组织就是上不得台面的,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这是何其愚蠢的想法。 统御幅员辽阔的国朝,而周边环境又复杂多变,没有详细且精准的情报支撑,如何制定符合国情的国策?如何制定符合时局的对外政策? 当下建虏已然渗透进大明,而大明却对建虏知晓很少,这便是最好的明证! “洪承畴赴辽南没?”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对身旁的刘若愚道。 “禀皇爷。” 刘若愚忙低首道:“据西缉事厂来报,洪郎中已离天津,尊奉中旨赴辽南,负责统筹辽南输送诸事。” “谴人去趟洛阳,八百里加急,给方正化传道口谕。” 朱由校想了想,开口道:“西缉事厂的立势之根,就在此次的洛阳逆藩所抄,能否有序输送至辽前,辽南及辽左段输送,朕交由洪承畴来办,河南至天津段输送,西缉事厂给朕办好办漂亮,莫要与地方有司牵扯太多。”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别看过去那段时间,京畿出现哄抬粮价的闹剧,不过朱由校的精力和视线,从来都没有局限于京畿。 在先后给熊廷弼、王在晋、秦良玉、袁可立赐予王命旗牌后,朱由校给奉旨赴辽的洪承畴,也赐予了王命旗牌,专司辽南输送辽前诸事。 特殊的局势下,就要特事特办。 不过洪承畴的这尊王命旗牌,仅局限于辽南后勤输送这一块儿,谁要是敢不听话,敢伸手贪墨,该杀就杀,该罢就罢,洪承畴足够狠,懂时局,有辽东经略熊廷弼所拨一批辽南新卒,在辽左前线真爆发战争后,熊廷弼无暇经管其他地域,至少辽南诸卫有洪承畴坐镇,就乱不了! “辽西地界的清洗开始了吧?” 想起辽事的朱由校,没心思再处理政务,从罗汉床上下来,朝那张悬挂的辽东舆图走了过去。 朱由校的视线,定在辽西这片区域,相较于京畿突发的不安稳,在辽地这片黑土地,不安稳已成常态,而这种现象,在一些人的心底,渐有本该如此的心思,这,是何其的可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广宁。 “快点!” “跟上!” “传辽东经略府军令,从今日起广宁严禁,即刻归家!” “敢有乱出者,按私通建虏论处!” 在辽西这一地界上,广宁是规模最大、商贸繁荣的边镇要城,其与广宁后屯卫、广宁右屯卫、广宁中、左屯卫,构成了辽西的主体军事支撑,背靠辽西走廊,面朝辽河套地带,与科尔沁、内喀尔喀、喀喇沁蒙古各部毗邻,这也使得辽西周边环境的复杂性多样性。 数以千计的边军锐士,在各级将校的统领下,喝喊下,在广宁城内急行着,此等态势令无数人感到心惊。 这是怎么了? 谁都不清楚,也不明白,好端端的广宁,为何突然就变了氛围。 “直娘贼的!忍耐这么久,终于能抓这帮狗娘养的了。” 彼时的辽东总兵官衙门,贺世贤瞪着眼睛,忍不住怒骂道:“辽西地界的粮价,被他们哄抬到这种地步,干他娘的,要不是部堂一再勒令,不准老子轻举妄动,老子非带兵平灭掉他们。” “贺总戎,忍耐是值得的。” 援辽后军参将马世龙,笑着看向贺世贤道:“辽西诸卫的那些指挥使,没有领部分卫所兵进抵辽左,即便我等想灭掉那批奸商,只怕啊,前脚刚有这想法,后脚辽西就要乱起来了。” “你说的没错,不然本帅也不会忍到现在。” 对马世龙,贺世贤是尊重的,别看他是总兵官,马世龙仅是参将,但身份不同啊,人家是天子颁中旨亲命的。 何况人家是奉诏援辽的,不过到了辽西这地界,就被留在辽西了。 “贺总戎,先把广宁好好筛一遍。” 马世龙保持笑意道:“然后便是义州、锦州等地,陛下所颁密谕,叫我等做好这些后,便补发先前拖欠的粮饷,再拿一批募集辽壮。 辽左的仗,咱们是赶不上了,但陛下说了,辽左真要爆发战事,我等能维稳好辽西,那便有功,且是大功!” “道理本帅明白。” 贺世贤略带遗憾道:“可真要辽左爆发战事,而我等作为武夫,却只能在旁眼巴巴的看着,那滋味……” “贺总戎何须担心这些呢?” 马世龙却嘴角微扬道:“就咱们在辽西做的事情,您还担心没仗打吗?谁能确保一些狗东西,是否与科尔沁等部保持秘联呢?” “你的意思是说~” 贺世贤想到了什么,瞪眼看向马世龙道:“咱们做的事情,保不齐就打乱建虏的部署了,一旦有些狗东西趁乱逃走,那……”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马世龙眼神坚毅道:“一切都是说不好的,眼下我等要做的,是把祸乱辽西的那帮奸商,一个个全都给拔干净,尽快把陛下所颁密谕落实,辽西要是乱了,那咱们就是罪人!” “没错!” 贺世贤点头道:“这个罪人,老子可担不起,也不想担,走,咱们现在就去,直娘贼的,那帮狗娘养的,老子要一个个全剁了!” 说着,性如烈火的贺世贤,便快步朝堂外走去,马世龙见到此幕,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旋即便紧跟在后。 当京城的朝堂,很多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朝局变化上,涉及辽东的诸多事宜,就难免被人所忽略,而一些疯狂的行为,正在动摇大明在辽地的统治,而对于这些现状,朱由校是绝不能忍受的! 第175章 拔脓 “三思?!” 质问声打破了平静。 “你们来告诉咱家,要如何三思啊!!” 宣府镇城,宣府总兵官府,魏忠贤眼神凌厉,举起厚厚一摞文书,扫视李永贞和许显纯二人,脸色异常难看道:“都好好瞧瞧口外走私通敌一案,究竟牵扯多少人吧,直娘贼的,咱家都感到心颤啊!” “万全都司的,宣府镇的,大同镇的,大同府的,以范家为首的这帮恶商,居然收买和拉拢这么多人,难怪过去对于此事,朝廷竟丝毫都不知晓,这他娘的如何能知晓啊!” “知道的,咱家说的这些地方,都是朝廷统辖的地域,不知道的,还他娘的是这帮恶商的领地的!!!” 说着,魏忠贤猛然将那摞文书摔下,纸片飘散起来,李永贞、许显纯心下一惊,无不低头不敢直视魏忠贤。 二人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是经受不住探查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再怎样小心谨慎,纵使再怎样打扫痕迹,不过该被查出的时候,终究会有爆开的时候,只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督公,即便您真想那样做,也不该那样激进。” 许显纯犹豫刹那,朝魏忠贤抬手一礼道:“我等奉诏赴宣府镇查案,陛下的意思是彻查范家他们,将口外走私通敌坐实下来,而今涉及他们的罪证,我等已查的差不多了,只要……” “许副镇抚使是怕了吗?” 魏忠贤向前探探身,嘴角露出一抹狞笑,“要是怕了,你即刻离开此地,回京将咱家所做诸事,详细向陛下禀明!!” “督公,卑下绝无此意。” 许显纯心下一骇,顺势就跪在地上,“卑下是担心,如若将万全都司、宣府镇的那批武将,都悉数给逮捕起来,恐……” “没有如若!!” 魏忠贤冷冷道:“咱家既然敢这样做,那便有完全准备,三条腿的蟾蜍难找,但两条腿的武将,一抓一大把。 咱家就不信了,把这帮狗娘养的硕鼠抓了,万全都司也好,宣府镇也罢,就他娘的乱起来了。 从咱家亮明身份,以内廷遴选骏马之名,入住这宣府镇总兵官府以来,每天来拜访咱家的何其多?” 李永贞、许显纯露出复杂神情。 这是实情。 从田尔耕在山西传回部分消息,魏忠贤知晓一些真相后,便决定亮明身份,因为查到的事情太触目惊心了。 口外走私通敌一案,看起来是范家这帮奸商,可背后却掺杂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群体,复杂到魏忠贤都感到害怕。 可是害怕,能解决问题吗? 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他在内廷有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到底是怎样来的。 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他愈发敬畏的皇爷,究竟有怎样的宏图之志。 不能为皇爷分忧,那在内廷就没有地位和权势! 魏忠贤继续说道:“将张家口堡的那帮恶商,都悉数逮捕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别忘了,他们的根在山西,在大同府,在太原府!! 一帮小鱼小虾,抓之何用? 咱家实话告诉你们,宣府镇就是个开始,咱家跟他们耗上了,咱家就拿自己的人头,来拔掉这个浓疮!!” 魏忠贤当然清楚,他做的事情绝非容易之事,可谓是险象环生,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细微差错,所造成的影响和危害,是谁都无法预估的。 他怕吗? 他比谁都怕! 但是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咱家愿拿自己的人头,陪督公一起。” 李永贞笑了,笑的很开心,看向魏忠贤说道:“咱家自幼进宫,长这么大,还从没遇到此等恶贯满盈之实,自随督公来了宣府镇,咱家算是开了眼了,这还是大明的疆土吗?” “他们的心,都叫狼给吃了。” “既然他们敢这般丧心病狂,那作为皇爷的家奴,咱家和督公能做的,就是跟他们破上了!” 魏忠贤也笑了,笑的很开心。 这一笑,让许显纯下定了决心。 “卑下烂命一条。” 许显纯站起身来,露出一抹笑意,“既然督公和李公公都不怕,那卑下愿为先驱!!” “好,这才是锦衣卫。” 魏忠贤抚掌大笑道,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甩给许显纯,“选可靠之人持有,今夜就以此打开城门,好叫秦民屏所领白杆兵入城,能拿下总兵官府,那宣府镇就乱不了。” “喏!” 许显纯当即抱拳喝道。 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情,并非是靠理智决断的,而是靠赌,尽管很多人知晓这样不好,然在抉择之际,没有人会给?选择的机会。 宣府镇的某处。 “族叔,真要这样做吗?” 一披甲青年面色凝重,看向沉默的秦民屏,“魏太监要在宣府镇总兵官府设宴,邀那么多人赴宴,就算他能趁其不备,打开宣府镇城的城门,让我等顺利进城,可……” “不这样做,要如何做?” 秦民屏皱起眉头,反问道:“那些查明的情况,本将给你讲的只是一部分,当初离开丰台大营时,陛下的口谕是怎样说的?” 青年开口道:“随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魏忠贤密赴宣府镇之际,不管遇到任何事,凡魏忠贤所决之事,皆必须遵令行事。” “那还有别的要说吗?” 秦民屏开口道:“别说是抓这些人,就算魏太监要把宣府镇的天捅破,我白杆兵也要拿白杆枪,毫不犹豫的给他捅破!!!” 青年沉默了。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秦民屏沉吟刹那,伸手指向青年道:“你独自离开宣府镇,密赴京城,将该地的情况,包括魏忠贤要做的事情,都详细的禀于御前,本将觉得魏忠贤要杀一大批人,这么多人被杀,万全都司也好,宣府镇也罢,必然会生出乱子。 何况本将还有种直觉,这只是一个开始,他魏忠贤想要疯,老子陪他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为陛下效忠,这些都值得,但宣府镇不能乱,万全都司不能乱,京畿更不能受到任何冲击!!” 第176章 天下为棋局,世人皆棋子 天启元年,三月十一日,晴空,天暖。 紫禁城,皇极门。 内阁、都察院、六部、五寺、通政司、科詹翰……在京有司衙署的各级官员,奉帝诏齐聚皇极门开大朝会。 这场没有任何的征兆,不过却也有迹可循的大朝会,在内廷太监离宫颁布中旨,就牵绊着太多人的心。 一向不喜临朝处政的天子,突然召开大朝会,还选择在皇极门召开,无论是谁心底都难免多想。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朝班,各级官员按序而站,不管是在何处都是静悄悄一片,然而各异的神情,不时转动的眼珠,无不表明参加大朝会的不少人,心底生出的情绪很驳杂…… 一墙之隔。 “皇兄,您不摆驾皇极门吗?” 朱由检垂手而立,余光看了眼左右,见伴驾的内廷太监刘若愚、韩赞周等,一个个低着脑袋不言,心算着时辰,上前对沉默的朱由校道:“眼下已过……” “着什么急呢?” 朱由校握着天子剑,丝毫都不着急,“这场大朝会是朕特召的,不过该着急的不是朕,而是齐聚皇极门外的朝中文武,皇弟,你觉得三大殿要重建吗?看着眼前的废址,有什么感受?” 听到自家皇兄所言,朱由检抬起头来,眼前占地不小的三大殿废址,除了一些沟沟壑壑的台基,再无其他建筑,哪里还有以往的神圣雄伟…… “禀皇兄,三大殿要重建。” 朱由检抬手作揖道:“此乃皇权之象征,更属国朝之威仪,尽管臣弟知晓,重建三大殿恐耗费大批金银,然相较于……” 朱由校笑笑。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三大殿就是一堆死物,建造与否不是特别重要,不过其赋予的特殊含义,使得被烧毁的三大殿,无论耗费多少钱粮,都必须要重建起来,煌煌大明所辖疆域辽阔且富饶,没有与之匹配的象征是不行的。 “内阁转递工部的奏疏,也是这样说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缓缓转过身去,望向皇极门方向,眼神坚毅道:“大明问鼎神州,究竟是靠礼制宗法维系呢?还是靠民心所向维系呢?” “皇弟是否知晓,眼前这座还没有竣工的皇极门,前后耗费多少银子吗?数百万两纹银啊!!” “皇弟是否知晓,三大殿是在皇祖父御极25年被焚毁,此后筹备重修诸事,就陷入停停动动的局面,皇弟可知这停动间代表着什么?” 朱由检沉默了。 他不是特别清楚,自家皇兄特意讲明这些,究竟是何意。 “朕让南书房粗略算了笔账。”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自皇祖父在世时,外朝有司筹措此事,至皇考御极登基,这前后耗费就达千万两之巨,而想要将三大殿重修竣工,总体开支将高达两千多万两,这还是没有要求年限的前提下,倘若要赶工期,明确年限必须建好竣工,那三千万两都兜不住底!!” “这……” 朱由检震惊了,他如何都未曾想到,重修被焚毁的三大殿,居然需要这么多银子,这耗费都抵国库数年财政税收总和了。 大明中央财政体系糜烂,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由校眼神冷了下来,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想让三大殿重修起来? 原因就在于其中猫腻太多了! 重修三大殿需要各种木料、石料、物料,这要从全国各地征调,而单论其中一项大木所需,想要保证梁、柱的规格和采买,工部需要以减额、分运、留税、协济、帮折等措施,来让地方有司积极着办,这背后就不知掺杂多少利益。 南书房参考工部等有司思路,去粗略算的那笔账,还仅仅是明面上的账,而背后的账根本算不清! “三大殿的确要重修,不过却不能这样修。”朱由校幽幽道:“朕不想修到最后,国库空了,财政崩了,民心乱了,根基毁了,而上下经办此事的群体,不少都赚的盆满钵满,大明经受不起这种折腾了。” “皇爷,顺天府尹孙传庭已至皇极门。”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匆匆赶至御前,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摆驾皇极门。”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在三大殿废址待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摆驾皇极门~” 伴随着天子的声音响起,待在此处的队伍动了起来。、 朱由校清楚大明官场是怎样的情况,吏治又是怎样的德性,所以从他御极之初,所做的种种事情,能不对地方明确任何政策,就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他敢做一个决断,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都会被各级有司重视起来,继而借着此风行不法之事。 大明底层的各个群体,日子过得实在太苦,背负太多不该他们背负的。 然而直到现在,就全国性的惠民政策,朱由校除废除摊派辽饷外,没有做过其他的,不是朱由校不想做,而是不能做! 惯性思维一旦形成,想要扳正回来,不是你是皇帝,随便讲两句话,就可以拉回来的。 此次大朝会揭幕之际,朕就要将永不加赋的良策亮明,为今后摊丁入亩谋势!! 坐在撵轿上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看向前方,一想到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朱由校就压不住想杀人的念头。 这场大朝会揭幕,必然要死一批人! 不过死的人再多,可底层群体没有减负,一切都是徒劳的。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既要杀一批人震慑官场,还要给底层群体减负,同时确保大明脆弱的中央财政体系,不至于崩盘。 皇兄这是想杀人吗? 随驾的朱由检,观察到自家皇兄,眉宇间透着的怒意和杀意,心底没由的紧张起来,尽管过去那段时日,他看到太多不好的现象,可了解的真相越多,朱由检的心底却越是惶恐难安。 大明是朱家的江山社稷不假,但是背后藏着太多的利益和算计,甚至真要触碰他们的利益,那么就会有相应的反扑…… 第177章 卒要有卒的觉悟 大朝会其实挺无趣的,就是一群人按照固定时间、站位、流程聚在一起,说着过去做的事情,朱由校不喜欢这种形式,根源就在于这套朝会流程,经过大明历代文官群体的调整和完善,渐渐形成以务虚为主旋律,除了歌颂和放空炮,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快点!” 皇极门外的鞭声未绝,大明天子朱由校坐于宝座,就听到数道声音响起,这让朝班中的不少文武,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分散在各处,负责监察的那些御史,一个个的表情凝重起来,帝临皇极门以开大朝会,群臣都没有按制参拜,就见到数十众披甲锐士肩挑扁担,被挑之物被白布蒙着,动作麻利的朝御前聚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啊。” “那挑的是什么?” 原本异常安静的朝班,受眼前一幕影响,不少朝臣小声议论起来,一些人的心里似想到什么,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变了。 在朝班的最前列,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王象乾、刑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王永光……这些中枢高官的神情各异,看起来这场大朝会,和以往会有很大不同。 “想必在不少人的心里都在想,朕为何要召开这场大朝会吧?” 待看到特意被挑选的勋卫,一个个背对着自己挺立,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透过眼前微晃的冕旒,语气平淡道:“其实很简单,朕就是想见见诸卿,将近期朝野间发生的一些事,在这场大朝会上聊聊,毕竟朕知道嘛,有些人对朕很不满!”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甚至靠近御前的那帮高官,都只是听个大概,不过不要紧,分站各处的太监宦官、大汉将军,逐次传唱着天子所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分处各处的朝臣听到天子所讲,一个个的表情都变了。 在朝班某处站着的孙传庭,在听到天子所讲,看到邻近同僚的一些反应,下意识攥紧手中朝笏。 “……先说什么呢?嗯,聊聊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让朝野都记挂的事吧。” 朱由校笑着站起身,手握天子剑,环视眼前群臣,语气铿锵道:“毫无征兆下,京畿各地闹出粮价哄抬的事情,扰乱地方安定,煽动民情民怨,朕有时就在想啊,究竟是怎样一帮人,敢有胆做出这等事情啊,大明的江山社稷,似乎还没有倾覆吧?” 在讲到这里时,就见张之极、李国桢这帮勋卫子弟,纷纷弯腰掀开白布,露出被遮挡的东西,一个个扛起扁担,开始朝眼前有异动的朝班快步走去。 “京城高价粮,掺砂、石,本重百斤,实重六十二斤。” “京城平价粮,足斤足两!” “通州高价粮,掺砂、石、粪……” 道道中气十足的喝喊,回荡在皇极门一带,所讲的那些内容,和眼前这满是威仪的场合,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朱由校踩着丹陛,手握天子剑,表情漠然的向前走着,凌厉的眼神扫视各处,朝班开始出现异动。 皇兄~ 与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泰并行的朱由检,看到自家皇兄挺直的腰板,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此刻的他已然知晓这场大朝会,自家皇兄到底要做什么了。 “从京畿各地粮价有异动时,朕就让人购买这些粮食。” 朱由校看着渐行渐远的挑粮勋卫,语气冷冷的说道:“在朕眼皮子底下,在天子脚下,竟然连果腹的粮食,都有人敢动心思,那在别的地方呢?辽东,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这些距中枢远的地方,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在讲到此处时,朱由校停在内阁诸臣面前,方从哲、刘一?、韩?、朱国祚等诸内阁大臣,无不是低下了脑袋。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特召的这场大朝会,竟会以这种形式开场,一些大家都知晓,却默契选择掩饰的真相被揭开时,那滋味就不是很好受了。 “方从哲,你这个内阁首辅,到底是怎么当的!!” 天子的怒斥,让年迈的方从哲心下一惊,立时便哆嗦着作揖行礼,想出言说些什么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刘一?,你这个内阁次辅,又是怎么当的!!” 本暗松口气的刘一?,还没多喘几口气时,心立时便揪起来了。 “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在京畿出现此等事态,却没有任何的作为。”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着方从哲和刘一?,“非但如此,在朕调遣有司逮捕一批恶商时,还大言不惭的跑到乾清门,叫朕三思,你们做的好啊!!” 咯噔~ 方从哲也好,刘一?也罢,无不心跳加快起来。 而就在此时,张之极、李国桢这帮挑粮勋卫,略显气喘的行至御前,朱由校走上前,弯腰抓了把粮,那掺杂砂、石,带着难闻气味的粮,令朱由校感到作呕,这些是给人吃的粮吗?! “吃着皇粮,领着官俸,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朱由校举起那捧粮,任由粮顺着指缝流下,“既然是这样的话,那首辅和次辅之位,就别做了,自即刻起,罢免方从哲首辅之位,刘一?次辅之位!” 一言激起千层浪。 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一众阁臣廷臣,无不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是真的。 “陛下三思啊~” “陛下!!” 一些反应快的朝臣,立时便跪倒在地上,朝御前开始求情,可是这种境遇没有维持多久,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拿下!!” 朱由校丝毫没理会这些,缓缓转过身去,伸手指向身后,“要说方从哲、刘一?他们是不作为,那尔等便是欺君罔上,与魑魅魍魉狼狈为奸,动摇大明国本,似此等该杀之辈,皆给朕逮进诏狱,抄家!!” 第178章 杀他个朗朗乾坤 皇极门外的朝班出现异动,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从各处聚来,目标明确的朝各处快步跑去。 “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何在!?” “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道喝喊在朝班各处响起,被念到名字的那些官员,无不是脸色微变,然而容不得他们反应,就被拖拽出了朝班,一些没反应过来的官员,踉跄着摔倒在地上,所戴乌纱帽掉落在地,不过却似拖狗般被拖扯着。 “皇~”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站在御前的朱由检,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卫时泰拉住,微微摇头向朱由检示意。 “陛下何故这般!” 朝班中,方震孺情绪激动,看着眼前一幕幕,持朝笏向御前急行,“大朝会,乃是国朝最……” “怎么?觉得朕胡作非为了?” 朱由校持天子剑,转过身看向方震孺,“朕难道不知大朝会是何等场合?朕难道不知国朝的威仪和脸面要维护? 尔等可知,这帮领着官俸,吃着皇粮的奸臣,一个个都在私下做了什么?! 席卷京畿的闹剧,背后就有他们的身影,他们以为自己藏的够隐秘,就认为不可能暴露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快点!!” 朱由校的话音刚落,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就指挥着一帮内廷宦官,捧着一摞摞案牍卷宗聚于御前。 气氛陡然而变。 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孙如游、兵部尚书王象乾、刑部尚书黄克瓒、工部尚书王永光……这些朝臣的表情都变了。 过去京畿哄抬粮价之事,在朝竟有那么多人暗中参与? 只是在这朝班之中,一些人的眼神变得躲闪起来,被抓的那些朝臣多是五六品的官员,似这等官阶若在地方那了不得,但是在京城那都是小鱼小虾…… “经查,京城大粮商齐国为、陈志仲、赵良栋、葛春等奸逆,与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私下多有勾结……” 那些内廷宦官捧着案牍卷宗,朝着各处踱步走着,熟背着他们所捧案牍卷宗,桩桩件件无一遗漏。 “都察院诸官!!” 朱由校冷峻的眼神看向一处,“听到这些作何感想?谁来给朕解释解释,这帮奸臣做的事情,为何无一人查出呢?” 右都御史亓诗教,左副都御史孙居相,左佥都御史李邦华,右佥都御史袁应泰等都察院官员,无不是低垂着脑袋,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来这么一出。 数十位中低级京官被抓,要是真放在别的时候,根本就掀起不了什么风浪,毕竟在京为官者何其多。 然而他们在大朝会上,还是在未竣工的皇极门外,被一帮诸上直亲卫军逮捕,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个个隐藏的够深啊。’ 手握天子剑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环视眼前朝班,‘这场动静不小的闹剧,就这批小鱼小虾暴露了,朕还真是小觑你们中的一些人了,没事,朕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你们慢慢的玩。’ 烂到根子上的大明,不是靠政治妥协就能挽救的,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营造一种遇贪就抓就杀的政治氛围,就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的去剥,朱由校就不相信这样,还不能触碰到最深处! “京畿出现哄抬粮价的闹剧,还不是最让朕恼怒的。” 朱由校微微扬起下巴,透过微晃的冕旒,神情倨傲道:“最让朕恼怒的,是在这种闹剧下,竟然有仓场的递解进京漕粮,也悄然参与其中了,哈哈…漕粮啊,此乃维系国朝根本所在,居然有人也敢动了心思。” 这场大朝会和以往的大朝会不同,更多的是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再说,而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被一个个言明的事情所震惊。 没人能揣摩到天子的想法。 没人能猜测到天子的心思。 对于外朝的文官群体来讲,他们不怕天子昏庸懈怠,更不怕天子安于享乐,而最让他们害怕的,是不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现在…… “詹事府右庶子崔呈秀,至今都在通州没有归京。”朱由校继续道:“通州所置中仓、南仓、东仓、西仓烂透了,解递进京的漕粮,居然多半是掺了杂的陈粮,新粮居然不过千石,好啊,都这样摆烂是吧!!” 这一刻,户部尚书毕自严、仓场尚书王纪无不脸色大变,通州治下的中仓、南仓、东仓、西仓竟然是这种情况。 特别是新任仓场尚书王纪,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持朝笏的手哆嗦起来。 “毕自严!!” “臣在!” 毕自严忙从朝班中走出,而这一刻,王纪心下一紧,涉及仓场的事情,天子没有喊他,却叫了毕自严,这便说明某些情况。 “仓场直属户部,然仓场事重,会置尚书衔统管。”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你管着户部事,此前朕叫?清查户部亏空,现在看来,清查户部亏空,给朕改到京通诸仓上,朕倒是想看看,摆烂的还有哪些!!” “臣遵旨。” 毕自严当即作揖应道。 仓场是大事,不管是京城的诸仓,亦或是通州的诸仓,那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不仅承担着开支所需,供应戍守京畿所需,还承载着很多职权,如赈灾,如急拨,如平调…… “你现在就挑选人手,去仓场案牍库,给朕调阅相应奏疏,涉及仓场的诸官,一律给朕去都察院待着。” 朱由校伸手指向毕自严道:“此事查不明白,仓场诸官谁敢擅离都察院,那就株连九族吧!!” 朱由校这次就要较真到底,一个是被京畿所出闹剧所影响,一个是辽地即将变得动荡起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将在京的这帮文官,一个个都无暇他顾,既然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就陪你们玩玩权力的游戏,省的一个个聒噪蹦?,扰乱一些既定的谋划部署…… 第179章 厚黑天子 “臣…顺天府尹孙传庭,有本要奏!” 乱哄哄的朝班上,乱糟糟的皇极门,尽管孙传庭的声音很大,可是很多人却都没有注意到,甚至不少人都没瞧见孙传庭朝御前走去,彼时他们的心思都在天子要查仓场上,这是能查的事情吗? 仓场是说查就能查的吗? 京通诸仓查了,一旦真查出大问题,那地方查不查? 仓场查了,必会牵扯到漕粮,万一扯到漂没怎么办? 此外真牵扯到漕粮,那东南诸省的漕粮份额,是不是也要查? 这要是顺藤摸瓜之下,嗅到东南诸省所辖官田,那…… 大明的烂啊,归根到底是南北之争啊。 持天子剑挺立的朱由校,在瞧见孙传庭出来后,所聚朝班的那些官员,不少都没注意到孙传庭,心里不由暗暗感慨。 想要彻底解决大明的弊政和毒瘤,就绝非是靠急可以解决的,这就像进行一台极其复杂的大手术,手术已经开始了,清除表面病灶之际,又发现新的病灶,停了就立刻玩完,不停就麻烦不断,要维系好生命体征,要设法增加造血功能,要全力排除外界干扰,要…… 总而言之就是九死一生! “止!!!” 道道喝喊声响彻皇极门,令乱哄哄的朝班安静下来,彼时不少回过神来的人,看到行至御前的孙传庭。 他要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朝天子行跪拜之礼的孙传庭,尽管背对着朝班队伍,不过孙传庭此刻能感受到,有很多道目光汇聚过来。 心跳不由加快。 只是在想到此前所查,孙传庭眼神坚毅起来,“臣孙传庭有本奏,在京畿各地遭奸逆哄抬粮价之际,臣查到有另一股势力,于暗中推波助澜,妄想搅乱京畿安稳,动摇大明国本社稷,煌煌大明竟被建虏渗透进暗桩!!” 什么?! 建虏渗透进暗桩?! 这怎么可能啊! 伴随着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齐聚皇极门外的众多大臣无不脸色大变,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甚至远比京畿哄抬粮价、仓场爆雷的影响要大太多。 前者不管怎样说…那都属于大明的家事,怎样吵,怎样闹,终究有解决的办法。 后者则牵扯到外族,还是以下犯上,做过让大明国威受损之事,使得大明蒙受很大损失。 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哈哈!!” 朱由校的笑声回荡此间。 只是聚在皇极门外的文武大臣,不少都低下了脑袋,这场大朝会的冲击,已超出他们的心理承受。 国朝竟然凶险到此等地步? 朝班之中,新赴任的兵部尚书王象乾,背有些佝偻,看着呆站的方从哲和刘一?,看着跪地的孙传庭,看着发笑的天子,对于京城朝局略有耳闻的他,此时此刻的内心却是极度复杂。 倘若大明腹心之地,都被建虏渗透进暗桩势力,那么毗邻建州三卫的辽地,不知被渗透成什么模样。 辽事将何去何从啊! 这位历经了隆庆、万历、泰昌、天启的大明老臣,心底生出一丝彷徨与茫然,大明何至于此啊! “孙传庭!!” 在王象乾思绪万千之际,在众文武思绪杂乱之际,朱由校却收敛笑意,眼神凌厉道:“你要清楚一点,在大朝会捏造子虚乌有之事,搅乱朝局安稳,将是怎样的重罪!” “禀陛下,臣清楚。” 孙传庭作揖再拜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如若有半点不实之处,臣甘愿领凌迟之刑,以正国朝法纪!” 孙传庭此言一出,让一些想站出指摘的御史言官,一个个都变得犹豫起来,这事儿干系太大了,跟别的事情不同。 万一是真的,恐难以收场啊。 “臣幸得天子信赖忝为顺天府尹,自京畿出现哄抬粮价之事,就常夜不能寐……”在得天子示意,孙传庭字正腔圆的阐述着,从玉虚观那场大火开始,将李若琏所领鸾卫,期间查明的种种,都转变成顺天府衙所查,详细的将主要脉络言明清楚。 新筹设的鸾卫,乃是隐秘战线的王牌精锐,朱由校不会让其暴露到大众视野。 鸾卫办差得当,该给的赏赐会给,且是重赏,不过表面的光鲜就别想了。 藏在暗处的利刃暴露出来,就失去了本属作用。 “竟然是靠僧、道录司所颁度牒,避开了有司的监察和巡察,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被抓的建虏暗桩头子叫武长春?竟然还是背叛大明的奸逆李永芳之婿?” “陛下!!臣等冤枉啊~” “要真是那样的话,国朝的一些机密,岂不是叫建虏探查知晓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随着孙传庭将事情层层言明,聚在皇极门外的满朝文武,无不是露出震惊的神情,议论的声音多了。 而僧、道录司的官员,一个个都跪倒在地上,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被查明的建虏暗桩,竟然跟他们所在衙署有关。 僧录司也好,道录司也罢,本就是不起眼的清水衙门,进了这里,基本上仕途就没太大希望。 “抓!!” 面对这等态势,朱由校言简意赅道,看都没看那帮官员一眼,有些口子不能开,私下买官跑官的现象,朱由校是清楚的,这不是能轻易杜绝掉的。 不过朱由校要亮明底线和红线,谁要敢和外部势力勾结,哪怕是不知情,只要出卖国朝利益,最终被查到了,下场绝不是轻拿轻放,必须要严惩! “陛下!!臣等冤枉啊~” “陛下!!” 僧、道录司的那些官员,被诸上直亲卫军逮捕,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冤,不过却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 “陛下!!” 而在此等态势下,孙传庭抬起头来,眼神坚毅的看向天子,“臣要死谏,弹劾定西侯、灵璧侯……三侯七伯毫不顾忌国朝安危,暗中参与京畿哄抬粮价,与建虏暗桩存有不正常的往来……” 随着孙传庭的话传开,一直静观的勋贵群体,此刻却乱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牵扯到他们了? 第180章 廉政院 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以文束武,以武慑文的政治路线,随着一批勋贵及后继者命丧沙场,便逐步迈向倾斜态势,由此使得大明的政治格局,经过历代文官群体的力争和改变,逐步演变成文贵武贱的总基调。 尽管大明天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是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江山社稷,单靠一个天子是不够的,将对应的权力逐级下放,构成以中央集权为主、地方分权为辅的统治框架,便离不开文官。 神州上下五千年的王朝更迭,真要用一句话进行表述,那便是权力与特权的演变史,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太多。 而回归到大明一朝,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经过科举的层层选拔,不管此前是怎样的出身,只要通过科举金榜题名,终跻身大明仕途者,在经过官场仕途的沉浮,最后都或多或少想实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这便是教育与特权糅杂的坏处! 这同样是皇帝所不能接受的! 世人皆知科举,殊不知还有武举,这本该成为彼此制衡,彼此竞争的重要举措。 奈何一场土木堡之变的惨败,导致大明勋贵脊梁被打断,中央精锐力量被打残,造成制衡的天平被打破。 以至于叫门皇帝之后的历任明天子,在面对复杂的政治格局,面对文官的掣肘或反对,面对被压制的勋贵不可用,面对……种种现实因素之下,开始启用内廷太监宦官,以避免皇权和臣权直接冲突的尴尬境遇。 毕竟权力是带有神秘性的,倘若事事都由皇帝亲自下场,哪怕是赢了,最终还是输了,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本质! “陛下!!臣从没有那样做过,更没有私通建虏暗桩啊!!”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 孙传庭死谏之言讲完,在大明勋贵队伍中,就冲出数道身影,他们激动,他们悲愤,他们惶恐,跪在地上行跪拜之礼,朝向朱由校声嘶力竭起来。 然而聚于皇极门外的文官群体,一个个都沉默的看着眼前一幕,此前天子揭露的种种,无不砸在他们的痛脚下。 不过现在却牵扯到勋贵群体,这让大朝会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甚至一些文官的心底,无不是按松了口气。 你们是什么德性,朕难道会不清楚? 看着跪地的定西侯蒋秉忠、灵璧侯汤国祚一众勋贵,朱由校脸上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在心底却嗤笑起来。 吃着大明的皇粮,领着大明的俸禄,享着大明的特权,按理来说大明出现危难时,要敢于挺身而出,帮着大明渡过危机。 然而承袭到现在的这批勋贵,却只有极少数勋贵,秉承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的理念。 既然不能帮到大明,不能制衡文官,那么勋贵群体就优胜劣汰吧,朕不需要一批只想享特权,却不懂回报的蛀虫。 而你们…就是第一批被清除的对象罢了! “孙传庭,你可知自己在讲什么吗?” 面对此等态势,面对众文武大臣的注视,朱由校手握天子剑,看向跪地的孙传庭,“?死谏弹劾的这些人,皆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大明勋贵……” “臣若无确凿证据,断不敢讲此言。” 知晓天子何意的孙传庭,此刻义正严词道:“臣幸得天子信赖,才忝为顺天府尹,如若不是此次京畿异动,臣也不会查到这些,如若陛下不信臣之言,可暂让这些勋贵进我顺天府衙待审,经三法司会审,如若臣所查有半点虚假,则臣愿自领极刑,以正大明法纪!!” 真够狠的啊。 朝班中所站众文武大臣,当先后听到孙传庭所讲,无不心生惊意,动辄就自领极刑,似这等愣头青很少找啊。 只是这些人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由校的谋划罢了。 “三法司会审?那就不必了!!” 朱由校见气氛差不多了,紧攥着天子剑,神情倨傲道:“看看现在的朝堂,都乱成什么模样了,京畿闹剧,仓场贪腐,建虏暗桩,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真要迈向衰败了。 看起来都察院和六科都太忙了,忙到连肃贪都给遗忘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便于朝堂特设廉政院吧。 朕倒是想要看看,这个贪,究竟能不能肃掉,至于你们就暂住内东厂吧,要是孙传庭所言是子虚乌有,朕自会还你们公道,可要是真有其事,那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 “陛下~” 见天子伸手指向他们,汤国祚几人都吓傻了,他们私下做过哪些事情,他们自己最是清楚,根本就经受不住查啊。 而相较于汤国祚他们的反应,朝班中的文官一个个反应更大,廉政院,一个先前从没有过的衙署,专司肃贪,这算怎么回事啊! “罢朝吧!!” 朱由校丝毫没理会他们,一甩袍袖转身而去,这场大朝会,朱由校用他的方式,来言明自己的政治谋划。 权力场的游戏规则,既然很早就明确下来,那不管是谁,都不能轻易去破坏,尤其是在政局混乱之际,就更应该抓规则漏洞,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朕御极以来,国朝便久经混乱,朕深知统御天下之难,更知大明万民之难,尤在此次京畿……” 而就在聚于皇极门外的众文武大臣,还在惊疑所听到的种种,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则捧着一份中旨,没有理会眼前的混乱,自顾自的朗声宣读着,这份涉及永不加赋的中旨,就这样颁布下来,让户部有司研讨着办。 本就震惊的众文武大臣,在通过诸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逐次传唱,知晓这份中旨所颁内容后,不少都瞪大了双眼。 永不加赋? 开什么玩笑啊! 尤其是被罢免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在听到这份中旨后,二人皆是怔怔的站在原地,心底没由来的生出了心悸和惧怕…… 第181章 对弈 “皇兄,顺天府尹孙传庭所言,三侯七伯暗通建虏是真的吗?” 灯火通明的东暖阁内,没什么胃口的朱由检,端着手里的碗筷,犹豫了很久,抬头看向细嚼慢咽的朱由校,言语间透着复杂之意。 “皇弟觉得是真,是假呢?” 朱由校夹起一块莲菜,看了眼朱由检,笑着反问道,随后将莲菜放进嘴里咀嚼,很脆,吃起来咯吱作响。 “臣弟~” 朱由检很迷茫,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特召的这场大朝会,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不少他事先毫不知情。 朱由检怎样都想象不到,此前在京畿各地哄抬粮价的那场闹剧,背后竟然掺杂那么多复杂利益和群体。 对于定西侯他们趁乱敛财,此事朱由检是知情的,只是暗通建虏之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尤其是想到他们是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那种,暗通建虏毁大明根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要是朕说…孙传庭在大朝会所言种种,皆是得到朕的授意,皇弟会想些什么呢?”朱由校将碗筷放下,看了眼沉默的朱由检,旋即便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悠悠道。 “皇兄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没有暗通建虏?” 朱由检面露惊诧,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要真是那样的话,皇兄为何不以……” “因为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撂下手中茶盏,“作为大明的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即便没有能力为国朝分忧,为朕分忧,最起码也别添乱。 但是他们,此前在五军都督府,在京营挂职期间,就侵吞贪墨大批钱粮,甚至倒卖军械火器等,这笔账是怎样都逃不了的。 若只是这样的话,朕还没有动杀心,毕竟贪嘛,搁在谁身上都会做,毕竟手里攥着特权嘛,不用白不用。” 承袭至今的大明勋贵,绝大多数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他们是在政坛上,没有太多的主动性,不敢与文官直接对峙博弈,但是这绝不代表他们是善茬。 一个个富得流油,他们的财富哪里来的? 还不是民脂民膏嘛! 之所以只动定西侯他们,却没有动其他勋贵,纯粹是他们吃相太难看,做事更没有丝毫顾忌。 前有因后有果,这人啊,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受对应的代价。 “那皇兄为何不挑明此事?让锦衣卫将他们悉数逮捕?” 朱由检眉头微皱道:“反而要叫新设的廉政院,来负责审问他们?毕竟他们做的事情是事实啊,今日的大朝会结束后,外朝有司就开始……” “其他勋贵的情绪和想法,就完全不用考虑吗?”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朕先前就跟你讲过,看待一件事情,不要只从一个方面去考虑,去思索,要懂得站在全盘的角度去剖析。 权力场上的斗争和博弈,是你来我往的,不是朕乃大明天子,就可以想怎样做,就怎样做的。 影响不考虑? 秩序不考虑? 稳定不考虑? 你不会真的以为,在这场大朝会上,朕让人逮捕的那些官员,包括那帮勋贵,就是导致京畿出现闹剧的幕后元凶吧?” 朱由检愣住了。 难道还有吗?! 这不可能吧!? “?啊,到底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笑,看了眼惊愕的朱由检,起身从罗汉床上下来,“慢慢想吧,想想朕为何要开大朝会,为何要那样做,为何要新设廉政院,为何要颁永不加赋的中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找朕谈这些。”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抬脚朝殿外走去。 “皇爷~” “陛下~” 于殿外恭候的众太监宦官、大汉将军,在见到天子走出殿,无不是低首作揖行礼,言语间透着恭敬与敬畏,然而朱由校却没有理会他们。 繁繁星空下,皓月临空,夜风很凉,朱由校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眼前一幕,心思却有些万千。 ‘京城也好,京畿也罢,闹出的种种事态和影响,终究是台面上的权力博弈。’朱由校负手而立,心里暗暗感慨,‘朕将能做的都做了,这根弦时下被绷的太紧了,熊廷弼啊,你们可千万别叫朕失望啊。’ 抬头仰望星空的朱由校,深邃的眼眸闪过精芒,拳头紧攥着,这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事,似有在朱由校眼前呈现的趋势。 …… 迈进了三月,京城虽带着几分冷意,却不似先前那般冷,然相隔千里之遥的东北地区,尤其是隔江而望的朝鲜半岛,依旧是很冷,甚至时不时会下一场雪。 朝鲜,咸镜道北域。 寒风卷着白雪呼啸,夜里的气温要比白天更冷,某处地势隐秘的地带,一堆堆燃烧的篝火驱散黑暗。 “这几处水域的水位较浅,地势相对平缓些。” 一处简陋的帐篷内,寒风轻松灌进,尽管帐内燃着炭盆,却没有太多的暖意,戚金神情严肃,指着眼前的简易舆图,语气铿锵道:“从明日起,就要着手准备搭建浮桥,争取在两日内,使我部偏师能顺利渡江,以奇袭宽甸诸堡!” “直娘贼的,终于要搭建浮桥,干这帮狗娘养的建虏了。” 满桂瞪大双眼,兴奋的摩拳擦掌道:“这帮狗东西没想到对朝鲜开始渗透了,要不是这次有忠于国朝的人,愿意以宗族之名,那咱们……” “现在探讨的军务,提这些做什么!?” 戚金瞪眼道:“当初咱们尚在京城时,陛下是怎样对咱们讲的,咱们又是怎样向陛下保证的,本将不在这里重复,你们他娘的都还记得吧? 废话,老子就不多言了。 一句话,在搭建浮桥期间,谁敢出任何问题,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拿刀砍了谁的脑袋。” 秦邦屏、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李鸿基等一众将校,在听到戚金所言,一个个都神情严肃起来。 自从奉诏密赴皮岛,以实现迂回作战的构想,期间经历的种种事情,无不让他们真切感受到天子对他们的关怀和重视,尽管行军期间遭了不少罪,可这种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毕竟打仗可不是去享受的。 能够有效缓解急行军造成小腿紧绷抽筋的绑腿,适宜在雪地行军的爬犁,掺杂盐、糖、肉松等物炒制的军粮,兵仗局赶制的口粮袋、铁制水壶…… 上述看起来都是些不起眼的存在,然而久经沙场的戚金等将,在行军期间的亲身感受,让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对急行军下的战力保持与非战斗减伤,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为陛下效死!” “为大明尽忠!” 帐内响起的道道喝喊,让赶回的刘鸿训,在听到这些喝喊时,怔怔的站在原地,这可真是一帮虎狼之将啊。 尽管在刘鸿训的内心深处,有太多的不解和疑惑,然所领那道中旨,让他将种种不解和疑惑都压着,既然天子预判建虏会进犯辽左前线,要真有此等事情发生,迂回作战杀奔赫图阿拉,无疑能对建虏造成重创。 说起来,刘鸿训出使朝鲜,期间的一些经历,遇到的一些事情,令刘鸿训的内心满是担忧,尽管朝鲜王室对大明依旧带着敬畏,然而在朝鲜王廷上,在朝鲜民间,却有了些不同的声音…… 第182章 试探 大明所辖的疆域辽阔,治下富裕地域众多,由此形成颇具特色的经济格调,即对外没有特别需求,仅靠内部的自给自足,便足以满足统治维稳所需,不至于让国朝出现大问题,继而导致大明在地缘博弈方面,始终都沉浸在上朝天国的境遇下。 这不好。 很不好。 辽东地区的建虏,藩属朝鲜,隔海相望的倭岛,北方草原的蒙鞑各部,西北边陲的土默特、吐鲁番、叶尔羌等部,东南沿海的大小琉球,隔海并存的南洋诸国,其中不少和大明是藩属关系,被大明列为不征之国,已形成渗透之势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西南边陲的内部土司,外部中南半岛诸国,雪域高原上的诸多势力…… 站在全国一盘棋的战略高度,大明周遭面临的环境和局势,是何等的复杂且多样,任何一处敢有异常,不仅会影响区域安稳,甚至一旦落了下风,就可能威胁和影响到本土,辽东就是最好的明鉴!! 寒风呼啸。 银装遍地。 辽左这片黑土地上,依旧是很冷,多样性气候变化,似独有大明治下才有,彼时数千里外的东南,或许气候已然回暖,可在辽东,气候依旧是很冷,想要真正回暖,恐还需较长的时间。 抚顺所前沿。 “直娘贼的!这辽东的天儿啊,就是比额们山西要邪,咋冷成这咧。” 一处小型的土木棱堡上,就见一穿着破旧战袄,怀抱红缨枪的汉子,哆嗦着骂道:“都三月咧,连点回暖的苗头都没有,老子真的快受够咧!!” “你他娘咧小点声。” 身旁站着的弓弩手,瞪眼骂道:“想叫总旗听到,再他娘的骂你一顿?忍忍就过去咧,一个时辰站岗轮换,都他娘的忍不了?” “凭甚咧!” 汉子不服道:“为甚那帮狗日的,就可以在堡台上生篝火,到额们这……” “说你蠢,?还不服!” 弓弩手皱眉道:“额们所驻棱堡是小型的,当初夯筑棱堡时,就属你小子最得意,说什么出力最少。 人家抽到中型和大型棱堡的,哪个不是结结实实挨着冻去修的?你现在受冷咧,咋不想想当初咧?” 汉子激亢的情绪立时蔫吧下来。 作为拱卫沈阳城,提防建虏的防线,自辽东经略熊廷弼密接旨意,便根据辽左及辽地的形势,逐步落实着朱由校所提构想,像抚顺关、铁岭、开原等地皆被建虏窃据,导致辽左暴露在建虏威胁之下,没有险要之地的扼守,纵使屯驻再多的兵马,一旦被建虏抓住军事驻防漏洞,就极易被建虏打个措手不及。 为此抚蒲前沿防线,浑河中部防线,白奉虎侧翼防线,便在熊廷弼审时度势下,紧锣密鼓的修筑着,期间还要应对建虏的小股奇袭…… 以广挖壕沟作为战场纵深,各式土木棱堡进行支撑,逐步构成体系的复合防线,为了迷惑建虏,避免各区域联防泄密,修筑这些个防线啊,可谓快将熊廷弼逼疯了,停停动动,一切都为辽左前线的稳固。 “我抚顺防线的陷阱挖设,必须给老子加快进程!!” 一处壕沟战线内,着山文甲的赵率教,挎刀快步前行,对随行诸将冷喝道:“都他娘的是干什么吃的,十天了,才他娘的挖设那么一点,别给老子讲什么冻土难挖,该烧就烧,外围的那批棱堡赶制出来,就不怕让狗娘养的建虏探得!” “将军,就算是末将等想烧,那也要找到足够的木柴才行。” 一名游击将军面露苦涩道:“自从驻扎抚顺所以来,这周遭的树被砍伐的七七八八,更别提当初为迁移周遭军户家眷,这要拿,那要带,为此要多赶制一批爬犁,您不能只下军令,让末将等……” “煤炭不能烧吗?” 赵率教停下脚步,瞪眼道:“先前从沈阳送来的那批煤炭,经略府下的军令清清楚楚,说可以持续燃烧,比木柴更持久,老子派人下发到各处,你们都给吃了?” “是这天太冷了。” 那游击将军低着脑袋,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底下的人埋怨太多,末将就叫他们留一批取暖了。” “你他娘的!” 赵率教气急,紧攥雁翎刀柄,瞪眼怒骂道:“外围的那批陷阱,不早点挖设好,光取暖有个屁用,老子前几日,才向经略府申领一批取暖所用煤炭,现在,立刻,马上,领着你们的人,给老子去……” 哒哒哒~ 赵率教的话还没讲完,只觉得地面轻微颤抖起来,隐约间,能从远处听到马蹄声,这让赵率教心下一紧。 “铛铛铛!!!” “敌袭!!!” 而就在这个时候,自前沿响起阵阵锣鼓声,还有预警声,紧接着道道黑烟,就在前沿防线各处升起。 一股。 两股。 三股。 当看到升起的道道黑烟,位于抚顺防线中心地带的赵率教,心底立时紧张起来,至少上万敌军进犯抚顺防线! “都回到各处去。” 赵率教眼神冷厉,神情无比严肃,“给老子严守各处防线,尽快将各处敌情,上报至老子这里。”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建虏,对戍守辽前的各军来讲,算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即便不提萨尔浒之战惨败,此后经历的种种冲突,双方较为悬殊的战损,也令不少戍边将士,对骁勇善战的建虏,有着一股惧意。 只是这股惧意,尚未上升到谈奴色变的程度。 “你即刻赴沈阳!” 赶赴前沿战场之际,赵率教拉住一名亲卫家丁,瞪眼道:“将抚顺所遭建虏进犯的紧急军情,上报至经略府,后续详细敌情,老子会另派人去呈报。” “喏!” 那名亲卫家丁当即抱拳喝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依托沈阳为核心的辽左前线,经熊廷弼的层层梳理,重新构建起一套完整的体系,尤其是在军事层面,各种明确的部署,令过去那种混乱的指挥体系,得到了有效改进…… 第183章 血洗沈阳! 沈阳城,辽东经略府。 “直娘贼的,老奴到底是要进犯辽左!” 熊廷弼坐在官帽椅上,撂下所持军报,嘴角微微上翘道:“自进了三月,辽左这边的味儿就开始不对了,从抚顺关、铁岭、懿路等处袭扰的建虏成倍增加,与我军产生冲突和碰撞,看上去是想要搅乱时局,实则却是想刺探军情啊。” “末将先前就说过要警惕建虏。” 尤世功上前道:“先前沈阳和辽阳两地,粮、棉、布、盐、油、煤、炭等价被大幅哄抬上去,末将就觉得其中有鬼,现在蒲河、抚顺等处前沿,都向沈阳传来急报有建虏进犯,恐他们……” “本部堂等的就是今日!” 熊廷弼似笑非笑起来,“你这厮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骂的,本部堂根本就不必细想,都能猜想到一二。” “部堂,末将从没有这样过。” 尤世功心下一惊,忙抱拳行礼道:“末将……” 在过去的一段时日内,以辽沈为首的辽左一带,暴露出很多的问题,不止物价遭到哄抬和飙升,部分地方文官还苛待百姓,读书人间抨击辽事,整个辽左的形势和舆情,不是用一个乱就可以概述的。 面对这样一种情况,统领沈阳驻防的尤世功,不止一次向熊廷弼请示和劝说,必须要出手解决了,不然辽左迟早出大问题,然而熊廷弼却一次都没采纳,甚至还多次呵斥尤世功。 要说尤世功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即便是有气,尤世功又能怎样? “行了,别跟老子扯皮这些了。” 熊廷弼却摆手打断道:“你现在就亲赴浑河答应,去见援辽总兵官陈策,将这份舆图交给他。 明确告诉他,凡是舆图上所画之处,自今夜开拔进沈阳城,就给老子全清剿了,不管是官,是将,是商,还是什么下三滥! 此外再让陈策谴派可靠之人,持这块令牌,给老子以最快速度赶去辽阳,着暂驻辽阳城外的童仲揆部,开拔进辽阳城接管城防,将辽阳安稳下来,就清剿哄抬粮价者。 直娘贼的,老子忍了这么久,等的就是此刻,什么财都敢揽,老子叫你们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 尤世功难以置信的看向熊廷弼,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建虏大举进犯之际,熊廷弼竟然要清剿那批魑魅魍魉。 “部堂,真要这样做的话,只怕……”尤世功惊疑之际,上前对熊廷弼讲出心底的担忧。 “只怕什么?” 熊廷弼冷笑道:“怕辽左生乱?怕辽东生乱?姥姥!建虏不大举进犯辽左,老子断不会这样做。 但眼下建虏敢大举进犯辽左,老子就不怕他乱! 乱点好。 不乱,老子怎么能快刀斩乱麻,将这帮敌我难辨的魑魅魍魉和败类,全都给他一锅端了。 ?他娘的还傻站着作甚,快给老子滚去传令,然后滚回沈阳城,给老子守好沈阳,约束好麾下各部,沈阳,老子就交给你了,敢有任何纰漏,就别怪老子真翻脸无情。” 疯了。 这是真疯了。 尤世功觉得自己胆子算大了,可眼下经历的这些,让尤世功除了在心里惊呼,根本就没有其他。 建虏没有大举进犯前,不想着清剿这些魑魅魍魉,一味地拖着忍着,反倒是建虏开始大举进犯了,却想起清剿这批魑魅魍魉了,辽阳和沈阳万一出现变故,辽左前线该如何确保安稳啊。 ‘陛下!这次臣就拿这条命,赌您的战略部署能成!’ 望着尤世功匆匆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心跳加快不少,从官帽椅上起身,快步朝所悬舆图走去,‘赫图阿拉,只要能攻陷这处贼穴,建虏一旦知晓必然后撤,戚金和秦邦屏,陛下挑选的人真够毒辣的,接下来就是死守辽左前线了!’ “来人啊!!!” 想到这里的熊廷弼,转身朝堂外沉声喝道,在堂外值守的诸亲卫家丁,纷纷朝着正堂赶来。 “你即刻赴广宁,给贺世贤传令,叫他加快清算辽西,给本部堂稳住辽西局势,谁敢造次的话,先杀再说,有任何事,本部堂兜着。” “你即刻赴辽南,向洪承畴言明,建虏已大举进犯辽左,除了向辽左输送各项军需外,替本部堂稳住辽南诸卫,本部堂给他的将和卒,不是他娘的光押运各项军需的。” “你即刻赴侯世禄部,着侯世禄亲率麾下本部,明日开拔奔赴辽阳城,待辽阳局势稳定后,便接替援辽客军驻防辽阳,除辽东经略府军令,谁他娘的令都不奉!” “你即刻赴李秉诚部,着李秉诚亲率麾下本部,开拔增驰蒲河前沿,建虏主力恐就在该地!” “你即刻……” 道道军令被熊廷弼言明,此前一直沉睡的战争机器,伴随着建虏大举进犯,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而当熊廷弼明确这些军令之际,尤世功早已急赴浑河大营,将一应军令传达至陈策处,然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沈阳城。 “总戎,建虏真大举进犯辽左了?” 浑河大营内,援辽临设主帐内,援辽前军参将何可纲难以置信,看向沉默的陈策道:“可熊经略此令何意?难道我等不该驰援辽左前线吗?叫我等清剿这算什么?他就不怕沈阳城生乱吗?” 彼时,在帐内的尤世威、王世钦、尤世禄、贺人龙、艾万年等一众将校,一方面震惊于天子的预判应验,另一方面震惊于熊廷弼的决断。 “是何意不重要。” 陈策强压心头惊意,扫视帐内众将,语气铿锵道:“既然熊经略传达军令,着援辽主力夜赴沈阳城,对所标诸处进行清剿,那我等就要不打折扣的落实,本帅就强调一点,清剿查抄所得,一两银,一斤粮都不准私藏,把此言给本帅传下去,不然到时别管本帅翻脸无情!”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其实这个时候,陈策已经明白熊廷弼何意,他们是奉诏援辽的主力,过去与辽地没有太多瓜葛,叫他们趁着建虏进犯之际,去清剿那些魑魅魍魉,就是坚信他们能将此事做好,没有任何的顾忌。 如若先前陈策没有奉诏进京,没有进驻丰台大营操练新军,即便熊廷弼真给他下此等军令,恐他多半是不敢接。 毕竟接下来要清剿的除了将,除了商外,还有不少地方文官啊,这要是敢捅到京城去,让在京的那帮文官知晓,即便是最后真打了胜仗,恐他陈策也难逃一死,毕竟他做的事情,可谓触碰到某种不成文的底线…… 第184章 老奴的野望 抚顺关。 与以往的平静不同,眼下这座关隘,被浓浓肃杀之意弥漫,寒风呼啸,关隘上所插旌旗飘飘。 “明狗就会耍下三滥的手段!!” 抚顺关隘外,披甲挎刀的努尔哈赤骑马而定,眼神掠过一道杀意,周遭聚着的众多披甲者,无不感受到这股杀意,一些人本能的低下脑袋,反倒是他们身后所聚数百众两黄旗巴牙喇,依旧似雕塑般骑在马上挺立,那冷峻的眼神,漠然的面庞,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主子,四贝勒在抚顺所探军情,如若是真的话,那么我军保障军需供应的部署,恐难以经浑河来解决,咳咳~” 在努尔哈赤的身旁,染疾的额亦都强忍难受,皱眉道,说着,强烈的咳嗽声响起,这令左右所聚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有担忧,有喜悦,有冷漠…… “尼堪真的该死!” 阿敏瞥了眼额亦都,紧攥着手中缰绳,语气铿锵道:“为了堵住浑河这道漏洞,不仅横起数道铁索,还沉进去不少船只,我八旗劲旅原定沿浑河而上,两翼吸引明军之策,恐难以实施了。”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遇到这点挫折,就打起退堂鼓了?” 努尔哈赤眼神冷厉,神情冷漠的看了眼阿敏,旋即看了眼左右,扫视之处,无不低头表示敬畏,“当初在萨尔浒时,本汗就料定熊蛮子不会只在辽左前线,挖那些宽沟,建那些土堡。 莽古尔泰与黄台吉两部偏师,分进蒲河与抚顺两地,就是探明本汗的一些猜想。 熊蛮子!此战本汗定要生擒之,亲宰之!! 既然沿浑河北上不行,那便给代善传令,命其自铁岭率部南下,押所拨各项军需,以供应我军所需,至于抚顺关一带所调军需,则等黄台吉拿下抚顺,再起运押至所部转运。” 作为后金的缔造者,努尔哈赤于建州三卫逐步崛起,这些年的南征北战,令其逐步成型的八旗劲旅,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地位,没有任何一人敢站出来挑衅,哪怕努尔哈赤已经老迈。 曾经,不是没有人想要挑衅,甚至是推翻努尔哈赤,然而他们的下场,就是死!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大胜,不仅让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大胜明军,抢夺下部分辽左疆域,更让努尔哈赤一举灭掉叶赫残部,继而将建州三卫真正一统,由此使得八旗劲旅的凶悍,不止传到草原各部,甚至还传进大明藩属朝鲜国内! 随着努尔哈赤所言,聚在周遭的众贝勒、大臣、将校等,无不露出高昂斗志,眉宇间生出的激亢,变相表明他们对明军的轻蔑。 一场萨尔浒之战的胜负,对大明与建虏而言,形成截然不同的变化,前者在辽地攻守易型了,对待建虏的恐惧开始出现,后者在辽地,在辽河套,在草原强势崛起,八旗上下无一惧怕明军,甚至开始蔑视明军,相较于形势上的变化,这种心理上的逆差出现,对大明就绝非好事! “主子,那此战我等要怎样打?” 何和礼向前探探身,低首表示尊敬道:“三贝勒、四贝勒所部已进逼蒲河与抚顺,我军主力仍聚于抚顺关一带,甚至萨尔浒城还滞留一批尼堪,如若对辽左一战没能铺开,只怕熊蛮子……” “沿浑河直奔沈阳城!” 努尔哈赤眼神坚毅,声音如虹道:“熊蛮子以为挖些宽沟,修些土堡,就能以此抵挡八旗兵锋,真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熊蛮子想当缩头乌龟,那本汗就偏不遂他愿。 我军要避开辽左前线的主力,直插明狗腹心去,只要能拿下沈阳城,那分散于辽左各处的明军必然崩溃。” “可这样一来的话,我军主力粮草供应,甚至后方安稳,都将成很大问题啊。”阿敏心下一惊,看向努尔哈赤道。 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阿拜、阿巴泰、额亦都、何和礼等一众人,此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而最年轻的多铎,则好奇的看着左右。 “李永芳!!” 面对阿敏的询问,努尔哈赤看都没看一眼,反朗声道。 “奴才在!!” 在队伍的最后,就见李永芳忙翻身下马,快步朝前跑去,赶至努尔哈赤跟前,就顺势跪倒在地上。 “嗯。” 努尔哈赤应了一声,没有在多言其他。 “二贝勒。” 李永芳心领神会,在思索刹那后,便对阿敏道:“据末将所探情况,辽沈两城少说聚有数百万石粮食,且在过去较长时间内,辽左一带的粮、棉、布、盐等价成倍翻涨,只要我军能攻陷沈阳城,则粮草军需皆无忧。” “说的倒是容易!” 阿敏露出一抹厌恶和轻视,似看狗一般看向李永芳,“沈阳城城高墙厚,自熊廷弼将经略府迁至该地坐镇,过去不少受损城防皆被其修缮,我军纵使绕开辽左前线,直扑沈阳城而去,万一跟明军陷入僵持,即便沈阳城内粮食成堆,我军也吃不到嘴里!” 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劲旅,从不畏惧战争,甚至很渴望战争,因为特有的体系,使得军中最低等的,只要能活下来,得到相应战功,就必然能得到相应奖赏,甚至在战场所缴之物,只需缴部分充公,其他都是私有,谁都不能抢,这点是明军所不能比的。 当然在八旗劲旅的内部,也存有一些不好的现象,最严重,也最难解决的,莫过于女真蔑视汉人。 “那要是有人,在沈阳城搅乱呢?”努尔哈赤倨傲的看向阿敏,“而在我军杀至沈阳城时,有人帮着打开城门呢?” 阿敏沉默了。 心惊的低下头。 “辽沈两处重镇,本汗定要夺下,此事断不能拖!”努尔哈赤冷哼一声,身上散发出凌厉之势,“拖下去,谁知晓熊蛮子会干些什么,天启小儿这般信任熊蛮子,想将其赶出辽东是不现实了,既然是这样,那本汗就宰了熊蛮子!” “?!!” 众人轰然应诺道。 第185章 难打的仗 “杀啊!!” 振聋发聩的喊杀声响彻,夕阳西下,火烧一般的霞云簇立天际,金光撒照在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抚顺前线战场上,随处可见的残肢断臂,死不瞑目的尸骸,坑坑洼洼的黑土地…… 轰轰~ 交替响起的炮击声,震的人五脏六腑横颤,当战争降临之际,个人显得那样渺小,这是属于强者的盛宴!! 空中鸟瞰。 抚顺前线战场上,松垮分散的人群好似疯了一般,操着简易军械,甚至多数就穿着粗布衣,怒吼着,咆哮着,朝着明军扼守的防线与棱堡冲杀。 而在这些群体的身后,则是一支支严阵以待的兵阵,他们身披棉甲,或持长枪,或握刀盾,或举弓弩,或骑在马上,那一双双冷眸看着前方血腥战场。 在他们的眼眸深处,却是狂热与兴奋,似乎眼前血腥的一幕幕,正是他们所渴望的…… “齐射!!!” 特有的女真语,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是那样高亢,不少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分散于各处兵阵,观察着眼前的战场,继而对麾下步弓手喝喊。 咻咻~ 破空声骤响,就见一片片黑影袭出,一枚枚急射的箭矢,在空中汇成箭雨,越过底下冲杀的人群,朝向明军扼守的防线或土堡飞射。 “箭袭!!” “举盾!!” “噗噗!!” 而在抚顺前线战场的最前沿,奋战抵御的明军各处,一些将校甚至是兵卒,看到汇于空中的箭雨纷纷怒吼,然而一些倒霉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袭来的箭矢命中,战场态势似有变化。 “杀啊!!” 喝喊声,破空声,炮击声,金鸣声交替在这片战场响起,对于渴望战争的人来讲,这无疑是最悦耳的声音。 相距前沿战场数里处,一处高坡之上。 “主子,先驱的尼堪们恐要崩溃!” 骑在马上观察战场的正白旗将校准塔,待看到几处兵线有溃散的迹象,皱眉对身前的黄台吉道:“是否谴派披甲人压阵,这股明军的抵御,快要被冲开了。” “真要被冲开了吗?” 黄台吉眼神冷厉,神情凝重的盯着前线,“数千尼堪驱进战场,本贝勒到现在都没见到明军后援,那些土堡上的明军,控制着火炮进行炮击,投进的?车多被轰碎,坐镇此处指挥的明将,分明是想引诱我军主力出战!” 这…… 此言一出,不止是准塔一愣,在黄台吉身边所聚诸将,无不流露出错愕惊疑的神情,错非黄台吉于战场斩获无算战功,恐一些人的心底会生出质疑或不满。 明狗会打仗了? “鸣金收兵吧~” 在众将惊异之际,黄台吉一勒缰绳,语气不善道。 “……” 嘈杂的战场上,不知在何时响起鸣金声,这最先令人感到惊愕的,却是负责压阵的八旗劲旅。 什么情况!? “不打了?” “收兵了?” 阵型严密的各处兵阵,罕见的出现些骚乱,那些骁勇善战的八旗健儿,不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娘贼的!怎么撤兵了!!” 而前线战场上的种种变化,皆在赵率教的观察下。 “妈的!!” 赵率教紧攥着千里镜,不敢相信他看到的,透过眼前的镜片,见疯魔的建虏先驱,泄气般的疯狂逃窜,心底生出怒意,“怎么不打了!草你娘的,老子备下的大礼,还他娘的没送出去呢!!” “将军,末将率部追杀吧!” 一名游击将军见状,忙上前抱拳道。 “追你娘的头!” 赵率教回首瞪眼道:“忘了经略府下的军令了,死守抚顺防线,不准轻易主动出战,来犯的建虏主力,到现在都还没上战场,你追杀过去做什么?等着叫他们围杀吗?!” 讲到这里时,赵率教却小心的将千里镜合上,此物是从京城密送过来的,一共就一百多个,除了一批将校得到外,其他则配给最精锐的夜不收了。 “传令下去,各处戒严!” 赵率教收好千里镜,皱眉道:“派人归沈阳城,呈报抚顺战情。”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烈度不是一上来便直推高潮的,参战双方必然有很多试探,而在不断地试探中,战争烈度在交替变强,最终以寻得敌方破绽一击必杀,继而达到终胜的战略目的。 战争阴霾笼罩下,谁都不能避免。 当蒲河、抚顺前线爆发冲突之际,彼时的沈阳城,同样陷进一场混乱下。 玩大了! 辽东经略府。 “杀啊!!” “轰轰~” 聚在正堂的一些文武,此刻无不露出忧色,一些人有意无意瞥向堂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言不发的坐在官帽椅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诚不欺人!!” 熊廷弼冷峻的眼眸,扫视堂前所站众人,听着自堂外响起的声音,“当初老子就一再强调,归顺大明的夷丁必须登记造册,不准聚于辽沈两城之中,没想到…这帮魑魅魍魉,居然私下聚了这么多夷丁,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好啊,真是太好啊,到底是谁放的口子!!” 此言一出,让人群中的一些人,眼神开始变得闪躲。 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熊廷弼紧攥着双拳,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本以为这次清剿沈阳城内的魑魅魍魉,有陈策亲率的援辽主力,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然而令熊廷弼万没有想到,才清剿了不到两成,就出现反抗了,而且还冒出不少夷丁。 “都不说话是吧。” 熊廷弼拍案怒起,扫视眼前众人道:“好!既然是这样,那就休怪熊某翻脸了,在辽左战事结束前,尔等就待在这座经略府吧,来啊,请他们去休息吧!!” “喏!!” 堂外聚着的众亲卫家丁,此刻冲进堂内不少,纷纷怒喝道。 陈策,?他娘的别叫老子失望啊。 站着的熊廷弼紧攥着双拳,没有理会眼前这些人,反担忧起眼下沈阳城内的乱事,千算万算,熊廷弼明确诸多部署,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沈阳城内有这么多暗藏的夷丁…… 第186章 毕其功于一役 “别乱!!” “稳住!!” 被夜幕笼罩的沈阳城,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火光,这座辽左治下的巨城,正在经历一场内乱! 爆炸。 箭袭。 劈砍。 乱斗。 沈阳城的大街小巷,一波接连一波的发生,谁都没有料想到,建虏进犯辽左前线,还没有杀到沈阳城外,沈阳城内就乱起来了。 “别杀我!” “老子跟你们拼了!” “滚啊!!” “儿啊!!” 陈策骑在马上,紧攥着缰绳和战刀,那把刀卷刃了,身边所聚骑卒纷纷举盾,一双双冷峻眼眸死盯前方。 反了! 反了! 久经沙场的陈策,此刻是愤怒无比,从他接到辽东经略府军令,要领军进沈阳城清剿魑魅魍魉,陈策想到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被清剿的那批奸逆,竟然豢养大批夷丁,且事先辽东经略府毫不知情。 倘若没有这场清剿,而待建虏杀奔沈阳城,陈策根本就不敢想象,这一股股各自为战的夷丁,包括豢养他们的家主,究竟会给沈阳造成怎样的冲击,会给大明造成怎样的被动!! “传令下去!!” 陈策眼神冰冷,语气冷漠道:“不必理会乱窜之辈,敢有在街上乱动者,一律按造反夷丁格杀!!都给老子放开手脚打,不必在意伤亡或其他!” “喏!!” 身旁所聚亲卫家丁纷纷应诺,旋即便有不少家丁分离阵线,朝向沈阳城内各处疾驰,这场持续一昼夜的内乱,早已令各部各自为战了。 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新卒啊。 陈策压制怒意的同时,冷峻的眼眸扫视前方,要是白杆兵或浙兵在,这场镇压骚乱的战事早就结束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跟建虏交战前,先叫他们见见血,知晓什么叫打仗,省的倒是真打起来时拉胯!! 慈不掌兵。 没有上战场前,怎样体恤麾下将士都不为过,不过真上了战场,哪怕死再多的人,对于统兵将校而言,也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 战争本就是这样残酷,当战争的绞肉机开启,对于底层的将校或将士而言,往往就意味着死亡的到来。 “掷弹手!!” 眼瞅着一支数百众的夷丁,悍不畏死的冲击着己部阵线,其中有不少夷丁,甚至披着重甲,陈策不再犹豫,决定启用兵仗局特制的火药制品,而位于阵线末端的一排排勇锐,听到递次传来的军令,一个个愣神之余,本能的向怀中掏去。 诡异的一幕,在这处沈阳城主道出现。 就见百余众勇锐,躲在阵线的末端,吹着火折,将所背藤篓取下,拿起一块块方正的紧扎麻布包,在所属将校的喝喊下,齐整整的引燃火捻,便怒吼着朝前奋力抛去。 “去你娘的!” “狗娘养的!” “走你!” 一个个方正的紧扎麻布包,在半空中向前飞着,尽管周遭民宅火光四起,可是酣战之下,那些反抗的夷丁,多数都没有留意到这些黑影。 “架盾!” “避战!” 而统领这处战场的陈策,则下达道道军令,尽管在陈策的眼里,眼前这批将士显得很慌乱,不过在丰台大营的操练下,所形成的本能态势,令他们僵硬的完成着。 轰轰轰…… 火光映照的这片区域内,响起道道震耳的爆炸声,气浪在半空中凝聚,而惨叫声被爆炸淹没。 他娘的,威力这么猛! 被亲卫家丁护着的陈策,只觉得耳朵发鸣,眼前有些发黑,就这些火药制品的威力,都快赶上虎蹲炮了!! “别乱!” “敢有乱动者,格杀!” “稳住!” 爆炸产生的冲击,令不少新卒心生恐惧,本能的想起身逃离,可分散各处的各级将校,却一个个瞪眼怒吼着。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恶臭味令人作呕。 “哇~” 一些犯贱的新卒,没忍住透过盾牌去看,可瞧见的一幕,让他们呕吐起来。 火光映照下。 残肢。 断臂。 血肉。 断肠。 本聚着不少夷丁的街道,此刻却宛若修罗场一般,一些吓破胆的新卒,终究是没忍住惊恐后逃。 “敢有乱动者,格杀!!” 陈策持刀怒劈,瞪眼喝道:“结阵,给老子向前平推!!” 此时此刻的陈策,就像是杀神附体一般,心硬如磐石,麾下所聚一众兵卒,在各级将校的喝喊下,开始涣散的结阵。 既然上了战场,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战场上最不该有的,便是恐惧。 越是恐惧,死的越快! “杀啊!!!” 沈阳城内的喊杀声不绝,冷风呼啸,只是此地的血和泪,到了其他地方,却根本无人知晓。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 同样置身于夜幕下的紫禁城,除了寂静,再没有其他声音。 灯火通明的东暖阁内。 “魏伴伴做起事来,流露出的这股子狠劲儿,朕很喜欢。” 朱由校倚着软垫,御览着所持密奏,似笑非笑道:“看来朕先前猜的没错,口外走私通敌一事,不是八家商贾,随随便便就能做起来的啊。” “皇兄…这样真的好吗?” 一旁站着的朱由检,此刻却踌躇道:“魏忠贤在宣府镇那边,没有先行向皇兄禀明,就要杀那些……” “那依着?的看法,是坐视这股奸逆横行,先往返京城亲禀此事,由朕决断后,再去杀他们吗?” 朱由校撂下那封密奏,抬头看向朱由检道:“你觉得在这期间,就不会有意外发生吗?万一走漏了消息,导致更坏的局面发生,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臣弟~” 朱由检愣住了。 “信任,是这世上最难得可贵的,也是最难得到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朱由检说道:“要么干脆就别用,省的瞻前顾后,胡乱猜忌,要么就放心大胆的去用,把底线提前给他们讲明白,只要没有僭越底线,出现任何事情都要给他们撑腰,你可知道,这个时候的辽东,或许已然爆发战事了?” 嗯? 朱由检一愣,明明讲的是宣府镇的事,为何自家皇兄突然提到辽东了? “熊廷弼啊!你要给朕顶住。” 朱由校盯着眼前的奏疏,眼神坚毅,心底却暗暗道:“辽左一战,朕不仅要在战场上赢建虏,还要把建虏的触角都给砍断,毕其功于一役!要是能达到这一战略部署,今后辽东便受中枢控制,今后辽东将成新军的练兵地!” 这几日的朱由校,常常感到心神不宁,不知晓辽前的具体情况,这种感受,唯有朱由校最为清楚,魏忠贤在宣府镇进行了一场豪赌,而他又何尝不是在进行豪赌啊! 第187章 励精图治 太阳东升西落,当黑暗被升起的太阳驱散,光明降临世间,泛着金光的紫禁城,与以往没有太大差别。 “上书房拟道旨意,尽快呈递到御前,大致意思…宣府镇也好,万全都司也罢,治下竟然存有口外走私通敌之事,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如若厂卫没有侦破此事,那国朝此前先后关停榷关的意义何在?” 东暖阁内,用过早膳的朱由校,揉着发酸的手臂,没有看上书房参赞魏光绪,自顾自的说着。 “解经邦,你是国朝新选的宣府巡抚,朕也念在你是新任的份上,过去种种就不提了,然拱卫京畿安稳的宣府要冲,胆敢有任何的异动,或让河套蒙古各部趁势侵袭,致使京畿有任何风波,你难逃其咎!!” 宣府镇竟然也出事了? 上书房参赞魏光绪,听闻天子所言,在心里构思之际,也感到心惊,自从那场大朝会结束以来,朝堂也好,京城也好,京畿也罢,其实就一直不平静,毕竟有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出现。 “范景文来了没有?” 对于魏光绪的惊疑,朱由校并没有太在意,撩起裙摆坐到罗汉床上,看向一旁服侍的刘若愚。 “禀皇爷,来了。” 刘若愚忙低首道:“眼下就在南书房当值。” “召范景文来见朕。” 朱由校开口道:“把崇文门税关所整奏疏案牍都带来,户部税关这本烂账,是要有人来好好清算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彼时的魏光绪早已回过神,在向朱由校作揖行礼后,便随同刘若愚一起退出东暖阁。 魏忠贤他们在宣府镇做的事情,朱由校是很满意的。 既然口外走私通敌一案,牵扯到的不止是范家、田家等败类恶商,那就似剥洋葱般层层去剥。 此案绝非从快从急就可以解决的。 范永斗这帮山西商贾,即便自身的能量再大,也不可能说从事走私通敌之实,朝廷对此第一点都不知情。 这背后必然牵扯到很多人。 或许说在这些人之中,不少知晓范永斗他们,从事着口外走私贸易,毕竟榷关被国朝叫停了,草原各部的需求还在,更别提榷关开设的那些年,口外走私之风依旧存在,一个是违禁品太暴利了,一个是偷税漏税嘛。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此现象自古有之。 不过这些人吧,未必就真的知晓范永斗他们,趁着口外走私贸易之际,还在暗中跟建虏勾勾搭搭, 利益动人心嘛。 然而对于朱由校来讲,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收了好处,拿了银子,这事儿就必须要细查,不说将所有幕后群体都揪出,最起码也要抓个七七八八,不然想要重开榷关,对榷关进行改制,落实到地方去就是一纸空文! 更别提在此前京畿哄抬粮价之际,骆思恭所领在京锦衣卫,可是逮捕了一批山西籍粮商们。 面对如此复杂的形势,就是需要魏忠贤、李永贞、田尔耕、许显纯他们负责,恶人还需恶人来磨。 所以魏忠贤在宣府镇做这些事情,没有事先向京城呈递密奏,朱由校一点都不生气,魏忠贤的心态,朱由校太清楚了。 想把事情办好了在呈报。 同样奉诏离京的秦民屏,瞒着魏忠贤将此事呈递进京,朱由校也不觉得秦民屏就是想背刺魏忠贤。 这就是人,复杂至极。 所站的位置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就不同,做出不同的选择就很正常。 “崇文门税关一事,要尽快移交到顺天府衙去,这场官司要打下去,瞧瞧户部税关藏了多少猫腻,作为大明第一税关,历年税收根本就经不起查,纰漏多到不忍直视。” “?这样,去趟顺天府衙,朕也拟了一些章程,跟顺天府尹孙传庭一起商榷,看看如何将崇文门税关整顿出来,特别是外城诸门拥堵之事,也要一并解决了,堂堂京城要地,连进出城都堵,这算什么事情!” 东暖阁内,不时响起朱由校的声响。 别看朱由校很少开常朝,召御前廷议,然在乾清宫处理朝政,那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皇帝有皇帝要做的事情。 百官有百官要做的事情。 倘若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形式主义上,而不去具体解决问题,那么这个大明,就真的要玩完了。 勤政克己不是做给百官看的,而是要真正解决问题的。 “去,给崔呈秀传朕口谕,那批被逮的东南诸省商贾,悉数移交给勇卫营看押,后续拷问无需其过问,叫他好好查通州诸仓,查漕粮,查漕运,另外给鸾卫传密旨,叫其秘密赴勇卫营,收押这帮魑魅魍魉,朕要知晓一切真相!” “把骆思恭给朕召进宫来,京城查抄诸事到现在还没向御前呈递奏疏,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怎样当的差。” “去内阁一趟,把这些奏疏都带去,问问韩?他们,内阁没了首辅和次辅,他们这些阁臣就不能做事了?” “给工部去道旨意,就说朕说的,三大殿营建一事没有明确前,涉及筹措各式木料、石料、物料等事都给朕叫停,重建三大殿是国朝要务,但是绝不代表要有糊涂账!” “派人去趟天津三卫,告诉陈奇瑜,承载天津至辽南的海运诸事,必须要紧抓起来,不准让其他人插手。” “另外派人去蓟辽总督府,向王在晋传朕的口谕,在确保蓟密永诸地安稳的同时,着所涉诸兵备道,在各自辖区募集一批勇壮。” “少府这边,孙国桢他们筹措春耕、聚拢流民灾民等事进行的如何了?叫司礼监的轮值太监过来。” “对了,让御马监派人再去趟洛阳,给方正化强调一点,输送至辽南的钱粮等物,务必要确保好,清查田亩之事可暂缓,八百里加急赶赴洛阳传达。” 朱由检几次从西暖阁,来到东暖阁这边,想向自家皇兄禀明课业考校,可每次来到东暖阁时,都能听到自家皇兄下达的旨意,这让朱由检每次都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毕竟打扰到皇兄处理朝政,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至于候在殿外的众太监宦官,没有一个敢干预此事,或向殿内禀明情况,无他,宫中谁都能看出,天子对这位五殿下的教育很重视,甚至外朝有司呈递有奏疏,希望叫大儒来教习朱由检,可都被朱由校留中了。 大明皇室教育,朱由校不打算让外朝插手了,就知道之乎者也,不懂民间疾苦,哪怕今后真要委以重任,似这等皇室成员,又如何能帮着他分忧,减轻压力呢? 第188章 农政 “五弟,你要明白一点,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讲规矩,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人人都不讲规矩,做事全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天下岂不全乱套了?” 京城近郊,穿着儒袍的朱由校,牵着马前行,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庄园,“你有的那些疑惑,其实并非书读的太少,而是看的太少,听的太少,知的太少。 读书是为了开拓眼界,丰富认知,懂得分辨。 我们身处的人世间,其实是很复杂的,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分对错,只论利弊的,非黑即白的道理,只存在于书本典籍上,这世上可有不少地带是灰色的。” “皇…大哥是想说我理解的还不够?” 同样牵着马的朱由检,本能的喊了一句,然而想到他们不是在紫禁城,忙改了称谓说了起来。 “五弟不必那样紧张,放松些,自然点。”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看向朱由检说道:“其实有些道理吧,需要自己去琢磨,才可能真的想明白。 别人讲的,哪怕是至亲,只要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心底就难免带有抵触情绪,甚至抱有侥幸心理。” “大哥,我没有这样……” 朱由检闻言就要解释道。 “无需这样。”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对?说这些话,不是我有什么不满,而是站在当哥哥的角度,想让弟弟能更好。” 朱由检的心底生出一股暖流,这种关怀和爱护他是能感受到的。 别看他出生在皇室,地位和身份都很超然,可是这种亲情,除了朱由校给予他了,其他人都没有给到。 哪怕是东李,眼下的李太妃,平日里对他很关心,照顾也很好,可终究不是他的生母。 “想必在五弟的心里也有疑惑吧。” 瞧出朱由检的情绪变化,朱由校边走边说道:“明明御前有不少政务,需要朕去处置和解决,为何朕还要微服私访,来京郊的这处皇庄呢?” “的确有些。” 朱由检如实说道:“不说政务怎样,就说外朝的那帮文官,倘若知晓大哥微服私访,必然会上疏规谏的,毕竟……” “哈哈~” 朱由校却笑了起来,“倘若朕的一举一动,外朝有司知晓的那样清楚,那么内廷有司和皇家近卫都督府,就该好好清查一番了。” 随驾的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一行,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后,无不露出严肃的神情。 从最初决定清理内廷算起,再到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朱由校就狠下一番功夫,明确落实全新的宫禁体系。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自身安全都确保不了,那最好什么事情都别做,毕竟真要触碰到某些既得利益时,必然是会面临反扑的,大明的这座宫闱,有太多的秘闻是经不起推敲的。 朱由校同样也清楚一点,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城高墙厚的紫禁城,对外界,对民间,没有较为充分的认识和了解,仅靠奏疏上的内容,去了解大明,去了解地方,那么想要推行新政改变大明,绝对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这世上的所有关系,本质就是利益驱使,想要确保自身安危和利益不受威胁,就要懂得利益均沾和捆绑,恩威并施是关键,倘若其中有不满足的,那就要及时的剔除出去,并且是叫新扶持的群体去做。 “拜见陛下!” “见过五殿下!” 戒备森严的皇庄外,穿着一身布衣的徐光启,裤脚和布鞋都沾有泥土,在朱由校一行赶来时,忙向天子作揖行礼。 “徐卿,那批农作物如何了?” 朱由校将手中缰绳递给刘若愚,笑着朝徐光启走来,“卿家可知,近段时日弹劾卿家的奏疏,司礼监可留中不少,说什么的都有。” 说着,朱由校上前搀起徐光启。 “禀陛下,臣这些时日跑遍北直隶各处,遴选的那批皇庄眼下都种有各类农作物。” 徐光启却自顾自的说道:“陛下提到的一些想法,臣都逐一进行验证,按照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气候……” 朱由校一边听着徐光启所禀,一边朝皇庄里走去,他这次特意微服私访,把手头政务加急处理一遍,就是收到徐光启所呈奏疏。 粮食安全,这是朱由校最看重的。 当前的大明处在小冰河时期,自然灾害频生,整体气候变冷,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由此也会影响粮食产量,倘若不去设法解决这一问题,必然会引起区域粮荒,甚至严重的话会造成大面积粮荒。 真要形成这种情况,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你再怎样去推行新政,想要削减所谓特权,减轻底层群体负担,只怕地方也是不会买账的。 “农政是大事,徐卿也清楚,近些年来,国朝治下各地的灾情频生,这对于粮食生产威胁很大。” 看着眼前一块块被开垦的土地,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如果说这些外来农作物,真能适应大明的气候,且亩产要比麦、稻等物多,那么在大明有序推进全新的轮种方式,就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特别是苦寒的西北诸省,包括不消停的辽东,生活在这些地方的百姓,都需要更高的亩产作物。 不说完全替代,那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 但因地制宜的推行新作物,增加地方的粮食种类,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哪怕是耗费很长的时间,这都是很具特殊意义的。” 论及耕种,神州敢说第二,就没有哪个种族敢称第一,上下五千年的奋斗史,更宣告着主流农作物的演变史。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推动这一演变过程,使得红薯、土豆、玉米这些外来作物,能够更快的大范围种植起来。 农业技术的发展,是一个国朝的立世根本,倘若连最基本的粮食安全都保障不了,那么任何改变或发展,无疑是最大的笑话,这就像是空中楼阁一般,风轻轻地吹过,就必然会轰然倒塌。 第189章 展望 在徐光启的陪同下,朱由校在这座皇庄是走走停停,认真听取徐光启的详细介绍,涉及到农政,徐光启讲起来是神采奕奕,而朱由校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大明不缺人才!! 朱由校向来信奉一点,涉及到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至于他要做的事情,一个是将知晓的种种,讲给专业的人,让他们去理论,去探索,去实践,一个就是砸银子,持续不断的去砸银子! “五殿下,请随臣到这边来。” 在向天子详细汇报完,得到天子旨意,让其对朱由检讲述农政种种,徐光启作揖领旨以后,便领着朱由检去讲解农政。 “皇爷,他们都过来了。”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上前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此次微服私访出宫,来到京郊的这座皇庄,除了来视察新作物种植,听取徐光启的详细讲述,朱由校还有件重要的事情。 “臣…少府治河侍郎李若星,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郎中刘荣嗣,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郎中潘大复,拜见陛下!” “臣…少府治河主事杨方兴,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朱由校生出了感慨,要说自己先后聚拢的人才,当属水利人才最难聚拢。 整饬河政是朱由校最牵挂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其他领域都还好说,即便没有起色,或许对国朝会造成影响,但也不至于像河政那样。 农业、水患、旱灾、航运、工业……这些或直接,或间接,都需要成体系的河政进行支撑。 “潘印川所著《河防一览》、《两河管见》、《宸断大工录》、束水冲沙法等治河理念,诸卿都整理的如何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星他们询问道,讲着,朱由校的目光,遂定格在潘大复的身上。 此人正是治河大才潘季驯长子! “禀陛下,臣等皆已整理好了。” 少府治河侍郎李若星,看了眼身旁的潘大复,朝天子作揖道:“时良公所著治河大作,乃是国朝整饬河政之根本,少府筹设的河政学院,就是以时良公所著为主,搜集整理历朝历代治河典籍,来培养从事河政的人才。” “朕当然知晓这些。”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错非是这样的话,朕也不会特颁中旨召诸卿进京,河政是维系国朝的根本。”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 “朕自御极登基以来,便御览历年涉及河政的奏疏案牍,发现其中存在的问题不小,尤其是黄淮两河,中间还牵扯到一条运河。” “国朝是年年调拨治河粮饷,砸进去的银子不计其数,可达成治河的成效却不好,每至秋汛来临时,黄河、淮河两岸的百姓就提心吊胆,更别提水患来临,对于沿岸百姓造成的损失了。” “朕一直都在想啊,国朝对于河政算是很重视了,年年拨银子,年年整河道,为何河政变化就不大呢?” “朕思前想后啊,算是明白河政之事非短期就能见成效的,这需要持之以恒的投入和整饬,需要大批精通水利的人才,遵循一套完整的治河理念,才有可能让河政逐步改善。” 李若星、潘大复他们听闻天子所言,无不点头表示认可,治理河政无疑是最复杂,最艰难的事情。 毕竟各地的情况不一,河道不一,地势不一,走向不一,气候不一,没有一个更高的站位,想要将复杂的河政搞好,这是极其不现实的事情。 “你们都是精通水利的人才,朕今日召你们过来就一件事。” 朱由校眼神坚毅,看向李若星他们,语气正色道:“朕打算以少府的名义,由内帑直拨治河粮饷,统筹少府所聚流民,暂在北直隶境整饬海河体系。” “朕对你们就一个要求。” “要以整体性的河政站位和思维,去有效的整饬北直隶下辖诸府县水利,该拓宽河道就拓宽,该兴修水库就兴修,该营建枢纽就营建,要达到汛期与非汛期,对于泄洪、蓄水等多重目标。” “就像北直隶出现严重水患时,如何有效进行泄洪,避免对地方造成大的威胁和冲击,而在旱灾到来时,如何进行蓄水放水,以缓解旱情对作物的威胁,这些都是?们要考虑的事情。” “陛下,倘若真要这样进行的话,只怕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恐陛下所提的海河体系难见成效。” 潘大复神情复杂,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而涉及到北直隶境的水利整饬,每年将要耗费的钱粮……” “筹措治河粮饷的事情,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既然下决心要搞,就会想办法解决此事,诸卿专注于河政本身就行。” “陛下,臣有一言。” 刘荣嗣上前道:“在北直隶下辖诸府县,兴建陛下所言海河体系,是惠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可各府县民情不一,河道水利更错综复杂,如若没有各地官府支持,恐……” “朕赐你们王命旗牌。”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少府是朕的少府,银子是朕拿的,河政是朕要修的,谁敢在暗中掣肘或阻挠,那他们只有死!” 刘荣嗣潜在的意思,朱由校哪里会听不明白。 在北直隶境营建海河体系,朱由校是有政治目的的,一个是培养更多水利人才,河政不是打嘴炮,就可以搞起来的,这需要脚踏实地,亲赴治河前线,一点点积攒经验,一个是将河政职权完善和独立起来,专业的事情就要专业的人来办,一个是在不断治河的同时,摸索更先进的治河理念…… “河政是大事,朕希望你们能挑起这副千斤重担。” 朱由校收敛心神,继续说道:“北直隶境的海河体系只是开始,倘若你们在朕的坚决支持下,都不能见到应有成效,那今后治理黄河、淮河、运河、长江等河运湖,就是无稽之谈罢了。 三年,朕必须要见到改变。 而在这期间,倘若国朝在其他地域,遇到河政难关时,朕也必然会从中抽调人手,所以你们不仅要整饬水利,更要培养人才。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不是什么肥差,要承受的压力很大,要是谁承受不了,现在就能对朕说,朕不会怪罪的。” “臣愿领旨!” 潘大复率先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将陛下所言海河体系,真正在北直隶境运转起来。” “臣愿领旨!” “臣愿领旨!” 李若星、刘荣嗣他们纷纷表态,能够为国朝整饬河政,别说是面临很大的压力,就算是背负骂名又如何?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谁说大明只有些投机钻营的群体,在各个领域都有一批人杰。 别的领域暂且不论,单说河政这一块儿,朱由校今后必会杀一批硕鼠,扶持一批人才,重新构建河政衙门,达成中枢主导、地方协助的运转体系,河政必须要有更高的站位,否则各自为政下,即便砸进去再多钱粮,也很难起到应有的成效和作用!! 第190章 愿天下大同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似火烧一般,落日余晖,天际洒下缕缕金光,京城和以往那样繁华热闹。 “老卿家进宫是想规劝朕吗?” 东暖阁内,从京郊皇庄归宫的朱由校,身体有些疲惫,倚着宝座上的软垫,看向坐于锦凳的兵部尚书王象乾。 “臣~” 王象乾的背有些佝偻,颤巍着从锦凳站起身,朱由校见状,伸手示意道:“老卿家,这里就我们君臣二人在,外朝的那套规矩就免了,朕累,你也累。” 时间对于朱由校太宝贵了,倘若见一个人,都耽搁时间搞繁文缛节那套,事情还做不做了? 对于眼前这位老臣,朱由校是尊重的,同样也很看重,叫崔景荣就任吏部尚书,就是给王象乾腾位置的,无他,王象乾从隆庆朝开始为官,经历太丰富了,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至少涉及前期的军改,有王象乾在兵部坐镇,是可以帮着推动落实的。 “臣此次进宫,是想奏请陛下允准兵部协调户部所奏,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诸事。” 王象乾也没有强求,在向朱由校作揖一礼后,便坐到锦凳上,“时下国朝所面处境异常复杂,国库空虚乃是实情,而各项开支居高不下,中枢税收似有问题,臣忝为兵部尚书,理应为表率,替国朝能减轻些压力。” 不是为近期朝局之事?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看向王象乾,当初为特召王象乾进京,就任空缺的兵部尚书,中旨不知颁了几道,朱由校当然知晓王象乾年事已高,但凡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有其他合适人员,朱由校也不会强求王象乾。 涉及到兵事的谋划,朱由校看的比谁都透彻,单纯提拔重用武将不够,还要擢升一批懂兵事的文官,大明长期秉承文贵武贱的做事风格,想直接调整到文武兼济,这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凡事都要有个过渡才行。 一口吃不成胖子。 所以也就有了陈奇瑜赴任天津兵备道,王在晋就任蓟辽总督,袁可立出任山东巡抚,一方面让他们协助辽事,另一方面为后续既定的军改蓄势,只要辽左那一战可以打赢,朱由校就将掌握很多主动。 “老卿家是兵部尚书,诸如这些事情,无需向朕特别请示,该怎样做就怎样做。”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象乾道:“不过朕倒是有个提议,涉及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诸事,不要一上来就搞的沸沸扬扬,先局限于某一区域进行试行,这样遇到问题,兵部也好,国朝也罢,都不至于太过被动,老卿家意下如何呢?” “陛下英明!” 王象乾作揖道:“这也是臣的想法,为此臣写了份奏疏,还请陛下御览,如若陛下没有意见,臣以为暂从北直隶试行最佳。” 讲到这里时,王象乾颤巍巍的掏出一封奏疏,御前服侍的刘若愚见状,忙朝王象乾走去接过,旋即便转身朝御前走来。 别看王象乾赴京没多久,然而对于京城的情况,对于朝中的形势了解还是颇深的,毕竟自朱由校御极以来,闹出的事情太多了。 倘若没有经历那场大朝会,王象乾会想着在什么时候,便向御前呈递告老请辞的奏疏。 毕竟他年岁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即便真想为国朝做些事情,可要是朝局这样动荡下去,王象乾知晓他在兵部想做些事情,势必会在暗中遭受掣肘和算计,王象乾真不想再经历这些了。 然而经历了那场大朝会,尽管天子太喜杀伐,可在王象乾的心底却燃起希望,这是很久前就熄灭的…… “好,好,好。” 朱由校看过所持奏疏,眉宇间透着兴奋,看向王象乾道:“老卿家所想,与朕所想不谋而合啊,哈哈,整饬军务绝非小事,国朝能有老卿家这等肱股,何愁不能扫除弊政。 先着手整饬蓟密永三协,再设法整顿北直隶诸兵备道,最后延展到下辖诸卫所,可谓是一环扣着一环。 此事要办,要与蓟辽总督协调。 北直隶不止是我大明腹心,更北望草原各部,东接山海关,其中稍稍有任何疏漏,都可能置国朝于被动,然此事要能办成,对国朝今后是有种种益处的。” 什么叫大明肱股。 这便叫大明肱股! 大明不是没有能做实事的人杰,而是风气坏了,这种风气持续很久,历朝传承下来,搞的一批批想做事的人,不是黯然退场,就是备受打压。 想多做些事的徘徊边缘,钻营投机的却官运亨通,这……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心底莫名一紧,辽东,他又想到了辽东,从那一日到来后,朱由校就始终牵绊着辽东。 陛下这是怎么了? 见天子神态有变,王象乾却微皱起眉头,只是王象乾哪里知道,相隔千里之外的辽左,彼时陷入到动荡下。 大明驿传是四通八达,急递铺传递紧急军务政务,然而纵使是八百里加急,也非短时间就能从辽左传到京城的。 …… “直娘贼的!!!” 熊廷弼的怒吼声,响彻辽东经略府正堂,“真是叫老子开了眼了,这批魑魅魍魉,居然私募不下六千众夷丁!” “好啊,真是太好了,不审了!把他们全都给老子砍了,就在沈阳城头上砍,当着来犯的建虏砍!!” “部堂,此事是否再……” 挎刀而立的陈策面露忧色,上前对熊廷弼说道。 “再什么?” 熊廷弼瞪眼道:“你麾下的援辽主力,此前战死数百众,重伤近千员,你这个援辽总兵官,难道就不想给他们报仇吗?” 怎么不想。 陈策紧攥住刀柄,想起此前镇压叛乱的场景,看到那一具具尸首,陈策的心在滴血,这些都是好儿郎啊,在丰台和西山大营表现极佳,连建虏的面都没见着,就他娘的死在沈阳城内了。 “斩杀一事,就交给?部来办。” 熊廷弼拍案道:“那批战死的儿郎,全都报战死,出了事儿本部堂兜着,就他娘的从今夜开始杀,全给老子砍了!!” “喏!” 陈策眼神一冷,抱拳喝道。 触目惊心啊。 看着陈策离去的背影,熊廷弼倚着官帽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他的心底生出。 尽管清剿那批魑魅魍魉,叫辽东经略府收缴数不清的粮食和金银,至今都还没有清算清楚。 数百万石粮食,数百万两银子,熊廷弼觉得是没跑了,打仗所需钱粮短期内不缺了,至于名下产业或田产,熊廷弼预估也有不少,可他丝毫都高兴不起来,这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啊! 熊廷弼之所以要表现得那样,是他不敢审了,就他这样的脾性都不敢查了,建虏出现在沈阳城外了。 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守好沈阳城,是确保辽左前线的安稳,是将进犯的建虏主力,牢牢钉死在辽左一带。 而在生出这种无力感之余,熊廷弼又他娘的感到庆幸和后怕。 倘若天子没有颁那道密旨,没有调援辽主力前来,自己也没狠下决心,去清剿那批魑魅魍魉,熊廷弼根本不敢想象,在建虏闪击沈阳城外时,沈阳城将会出现什么祸端。 而一旦沈阳城叫建虏趁乱夺取,那苦心经营的辽左防线必将崩溃…… 第191章 擎天一柱 “就该杀了这帮狗娘养的!” “斩杀这么多夷丁,只怕那帮新卒难以承受啊!” “怎么他娘的难以承受?他们都是娘们儿吗?!” “没错!就为镇压这场叛乱,我部死伤这么多人……” 沈阳城内教场,灯火通明的正堂内,陈策大马金刀的坐于帅椅,所聚众将各抒己见的争论着。 渐渐的争论小了。 “接着吵啊!怎么不吵了?” 沉默良久的陈策,见众将不再争论,神情漠然道:“本帅还没有听够,继续吵,最好能吵到天亮,这样,咱们齐赴经略府,叫熊部堂砍了咱们!!” 众将沉默不言。 辽东经略熊廷弼之威,那绝非说说而已! “好,你们不说,那本帅说!” 陈策扫视一圈,语气铿锵道:“斩杀所虏夷丁之事,乃熊部堂所下军令,接受也好,反对也罢,都他娘的给老子憋着! 被虏那批夷丁,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为了确保期间不出意外,尤世威,尤世禄,贺人龙,艾万年,你四人分赴四城,负责监刑诸事,敢有任何乱子,军法从事!” “喏!” 四人兴奋的抱拳喝道。 “本帅坐镇内校场,王世钦留下协办。” 陈策看了眼四人,继续道:“其余将校各司其职,听候本帅所下军令行事,怎样杀,如何杀,老子会派人言明,这期间哪处敢有异动,造成沈阳城内恐慌,就他娘的自裁谢罪吧!”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原本人满为患的正堂,转眼间,只剩下陈策和王世钦二人,看着沉默的陈策,披甲挎刀的王世钦,犹豫刹那。 “总戎,熊部堂要杀那批夷丁,您为何不劝说一二?” 王世钦心下一横,上前道:“在沈阳城内生乱之际,建虏主力进犯至城外,无惧蒲河、抚顺等处前沿,这摆明是下决心,想在辽左掀起大战,这批夷丁要是充当战场死卒,我军能少死不少儿郎啊!” “你觉得熊部堂没考虑到这些?” 陈策抬头看向王世钦,“这批夷丁的战力怎样,?比谁都要清楚,让他们充当战场死卒,必然要数倍兵力弹压,谁来弹压? 尤世功部? 祁秉忠部? 姜弼部? 辽南新卒? 叫他们负责弹压,那先前所定部署就不顾了? 就是建虏主力进逼沈阳,熊部堂才下此决心! 前有熊部堂约束夷丁之策,可在眼皮子底下,沈阳城居然悄无声息的聚起这么多夷丁,那辽阳镇呢?广宁镇呢?你能确保没有暗聚的夷丁?他们与建虏是否真存有联系?” 一连串的反问让王世钦瞪大双眼,心底生出了惊意,而王世钦不清楚的是,这些问题也是陈策离开经略府,回到驻所后才想到的! “这批夷丁要杀!不杀,军心不稳!不杀,局势不稳!不杀,我援辽主力所辖新卒,如何能蜕变?” 陈策眼神坚毅,神情倨傲道:“辽左这一战,没有咱们想的那样简单,不然陛下也不会这般重视! 咱们是大明武将,既然吃了这碗饭,别的,咱们就不考虑了,眼下咱们要考虑的,是协助熊部堂守住沈阳,稳住辽左!!” “末将明白了。” 王世钦强忍心底惊意,神情严肃的抱拳喝道。 “明白就好。” 陈策缓缓起身道:“既然要杀,那便杀他个轰轰烈烈,老子不仅要叫麾下新卒见血,还要叫沈阳城内都知晓,背叛大明的下场,你从此刻起,就负责城内各处巡防,这期间城内敢有……” “要敢有骚乱,无需总戎砍末将脑袋,末将自己解决!”迎着陈策的注视,王世钦朗声喝道。 “好!老子想听的就是此言!”伴随陈策的喝喊,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下的沈阳城,渐渐变得不平静了。 “快点!” “跟上!” 沈阳城的大街小巷,出现阵阵喝喊声,杂乱的马蹄声,脚步声交织,肃杀之意笼罩这座城池,这让城内所居各个群体,无不在惶恐下。 没有人喜欢战争,它的降临往往意味着死亡和动荡,然而战争却不受控制,在野心的驱使下,杀伐是遏制不住的。 夜幕下的沈阳城,空中鸟瞰,到处能看到火星,这些火星或固定,或移动,无声的宣示着血腥的发生。 “别杀我!” “押好了!” “干你娘!” “日你先人!” 沈阳东城墙上,各种声音交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驻守城防的各部军卒,一边警惕着城外,一边感受着杀伐,特别是各种口音,辽地的,河南的,山东的,这些援辽主力的新卒,负责斩杀扰乱沈阳的夷丁,那感觉…… “总戎,这陈策是疯了吗?” 敌楼下,一名游击将军喉结蠕动着,紧攥所持刀柄,皱眉对沉默的尤世功道:“就算是奉了经略府军令,要斩杀那批扰乱沈阳的夷丁,最起码也要先告知我部吧,上来就直接杀,使……” “咋!杀这帮狗娘养的,还有错了?!” 尤世功瞪眼喝道:“瞧好了,现在在打仗,建虏主力都进逼沈阳城外了,这狗娘养的连蒲河、抚顺等处前沿都不惧,直插沈阳而来,人家来的比咱们晚,都知道现在在打仗,你们呢!!!” 此言一出,叫身边诸将无不低首。 “直娘贼的,老子就是个蠢货!” 尤世功自嘲骂道:“难怪部堂要清剿那批魑魅魍魉,居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在城内聚起这么多夷丁,经略府不知道,其他有司不知道,老子不知道。 这他娘的敢在建虏攻城时,这些狗娘养的聚起来,在城内闹事的话,这沈阳城就他娘的别守了!” 尤世功感到后怕。 这几日,沈阳城内的动乱,他是知晓的,要不是陈策率部进城,调遣任何一部负责,都会造成漏洞。 “传老子将令!” 想到这里的尤世功,此刻瞪眼喝道:“沈阳城防各处,敢有丝毫泄露,只要叫老子逮住,就地正法!!” “喏!” 众将强忍惊意,轰然应诺道。 第192章 大明武运 寒风呼啸,拂晓下的沈阳城,似比深夜还冷几分,城墙凝有白霜,所插旌旗飘飘,杀伐依旧在进行。 “建虏可有异动?” “城防各处如何?” 沈阳城墙上,杂乱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交织,一夜未眠的熊廷弼,身披山文甲,腰挎雁翎刀,在众多将校的簇拥下,昂首朝前快步走着。 “尚未见到大的异动。” 略带疲态的尤世功,那双虎目炯炯有神,边走边说:“昨夜大批被虏夷丁被砍,必是惊动了建虏,各门都有流窜的游骑查探,至于各处城防情况,末将已然下达严令,敢有任何纰漏,就地正法!” “很好!” 熊廷弼停下脚步,丝毫没在意相隔不远处,正在斩杀夷丁的那批援辽新卒,伸手接过亲卫家丁所递千里镜,在众将的注视下,熊廷弼面色平静,举起千里镜观察城外态势。 在这处城墙外的护城河,冰冷刺骨的河水潺潺而流,而在很宽的护城河外,三里范畴之内,随处可见的碎石,沟壑,尖桩,陷马坑…… 而相隔数里开外,就见到成片的营寨错落相连,所插各色旌旗飘动,一些营寨的外围清晰可见游骑疾行,熊廷弼嘴角微翘,放下所持千里镜。 “眼下最急的是来犯建虏。” 熊廷弼眼神坚毅道:“尤世功,不管城外建虏做些什么都不必理会,只要有人敢逼近此处,去清理那些障碍,该箭袭就箭袭,该炮击就炮击,怎么做,无需本部堂再教你吧?” “不用!” 尤世功昂首道:“这点仗,末将还是知道的。” 随行诸将无不露出笑意。 “沈阳城防,本部堂就交给你了。” 熊廷弼扫视眼前诸将,语气铿锵道:“既然猖獗的建虏敢来犯,那必然是有倚仗的,这一仗能打多久,就他娘的打多久,老子跟他们耗上了,老子倒是要瞧瞧,他努尔哈赤有什么本事!” “喏!” 以尤世功为首的众将轰然应诺道。 辽左一带出现建虏进犯态势,熊廷弼坐镇于沈阳城,统筹指挥整个辽左战局,要做的就一件事,拖,耗,只要能将进犯的建虏主力,死死牵制在辽左一带,那么这一战就有取胜的可能。 巡查完沈阳城防各处,一个多时辰悄无声息的过去,东升的太阳带着暖意,让熊廷弼额头出现些细汗。 沈阳南城敌楼处。 “末将陈策,拜见部堂。” 熊廷弼紧攥刀柄,看着赶来的陈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对于眼前这位老将,他还是很满意的。 与辽地没有瓜葛。 与辽将没有牵扯。 熊廷弼的心里有些庆幸,幸好新君知晓武事,从御极之初便力排众议,做了不少耐人寻味之举,不然真碰到建虏大举进犯辽左,整体的战场形势就不好说了。 “麾下各部情况怎样?” 熊廷弼收敛心神,看向陈策道。 “有些浮动。” 陈策如实道:“尽管没有奉诏援辽前,在丰台和西山大营操练的不错,可多数终究没见过血,没上过战场,叫他们杀这么多夷丁,难免……” “这很正常。” 熊廷弼笑笑,“见的多了,也就好了,打仗嘛,哪儿有不死人的,连见点血,都要死要活,干脆做娘们儿算了。” 陈策无言。 别看熊廷弼是文官出身,不过性情却很像武将,加之知晓军略,对战事却有独到见解,这也令很多武将对其很敬畏。 “几天能恢复士气,稳定军心?” 熊廷弼询问道。 “两…两天!” 陈策皱眉道:“末将会安抚好麾下各部。” “本部堂给你四天!” 熊廷弼伸手道:“今夜从南城撤出城,去浑河大营,那里还驻扎有万余众辽南新卒,一并交由?来统辖。” 这…… 陈策一愣,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熊廷弼竟然将驻扎浑河大营的辽南新卒,也交由他来统辖。 此前所募两万辽南新卒,一批被调往辽南诸卫,统归到洪承畴麾下,这些事情不少戍辽将校不知,但他却是知晓的。 “本部堂这几日想了,我等扼守辽左前线,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那支偏师身上。” 熊廷弼看了眼左右,上前对陈策低声道:“陛下的决断是英明的,这次建虏进犯辽左,后方必然是空虚的,哪怕驻扎有兵马稳定,但绝不会太多。 如何让辽左前线局势明朗,我等就不能按着建虏的打法打,好在辽左一带,除了辽沈两地外,其他卫所堡的军户家眷皆已迁移,留下的都是戍辽队伍。 而此前清剿那批魑魅魍魉,算是彻底撕破脸了,特别是等辽西的情况,传递到辽左一带后,只怕局势会更乱。 所以单纯的扼守城池防线,难保这其中不出现意外,你所统援辽主力,便是这场战事的异数。” “部堂是想主动出击吗?” 陈策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熊廷弼。 “为何不呢?” 熊廷弼神情倨傲道:“万历四十七年的那一战,他努尔哈赤敢叫嚣着,喊出所谓的任他几路来,我独一路去,那老子就要叫他知道,仗,是怎样打的!” “你率部进驻浑河大营后,除了经略府的,不,除了本部堂的军令,谁他娘的都不要乱尊。” “叫你参战,你就参战,不叫你参战,就算沈阳城破了,你他娘的也不准妄动,老子这次…要叫努尔哈赤知道,明军是能打仗的,是敢打仗的!” “喏!” 陈策当即抱拳喝道。 尽管陈策并不知晓,熊廷弼究竟藏着怎样的谋划,然经年征战的直觉告诉他,他所领的这支兵马,只怕将肩负的担子不轻啊! “赫图阿拉~” 熊廷弼腰板直挺,那双虎目看向前方,嘴上却囔囔道:“戚金,秦邦屏,你们现在杀到何处了?”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下,藏着太多的暗涌,或许是知晓的秘闻多了,熊廷弼的内心却变得更加忐忑难安,从经略辽东开始,他便知道这片黑土地上,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第193章 一场大火 世间万事皆有迹可循,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正如时下暗潮汹涌的辽左战局,真要是追溯下去,就是大明长期在辽东地界,采取所谓绥靖政策,对立政策,导致这一区域的女真各部、蒙古各部彼此争斗,使得动乱和冲突从未停止。 从短期的成效去看,这的确可以让大明安稳辽东边防,甚至从中捞取些好处,然而祸根也就此埋下。 动乱意味着变数。 冲突意味着失控。 在这等长期不安定,时有战事发生的区域,一旦有人暗藏私心,想要趁着乱象去捞取好处,危机便悄无声息的凝聚。 努尔哈赤的异军突起,就是最好明证!!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打破寂静,宽甸堡以往安定被打破,扼守堡墙的建虏驻军,在建虏将校的呵斥下,躲避突然杀来的明军炮击,论谁都没有料想到,明军会突然杀到宽甸堡…… “李成梁就是大明的罪人!!” 宽甸堡城外,望着出战的各部将士,刘鸿训骑马而定,受寒风的吹袭,刘鸿训的脸被冻烂了,“如若宽甸六堡不被舍弃,那辽阳镇东线就有前出要隘,进可直逼建州三卫,退可扼守两道边墙防线,何止叫国朝现在这般被动! 甚至万历四十七年那一战,完全不必那样分兵征伐建虏,国朝也不会经历那等惨败,以至辽地……” 披甲挎刀的戚金,静静坐于马鞍上,那双冷目观察战场各处,这一路的奔波和辛苦,为的就是现在! “戚将军,此战不好打啊。” 身旁的秦邦屏,望着城高墙厚的堡墙,眉头紧锁道:“宽甸堡城的营建,堪比一座州城了,建虏窃据宽甸六堡后,是没少在城墙上下功夫啊。” “不好打,也要打!” 戚金眼神凌厉道:“在宽甸六堡中,当属该堡城最险要,扼山而建,我军倘若想奇袭赫图阿拉,就必须拿下此堡!” 戚金、秦邦屏他们并不知晓,此刻辽左前线局势怎样,他们之所以这般坚定的,要率部奇袭赫图阿拉,完全是凭借一股信念,凭借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对他们的许诺,戚家军要翻案,石柱马家要翻案,而这股信念通过戚金,通过秦邦屏,被有效的传递下去,在朝鲜与刘鸿训的碰面,得知建虏与朝鲜开始有往来,这更加坚定这种信念! “戚将军,要设法断掉宽甸堡对外联系,尤其是赫图阿拉方向!” 刘鸿训此刻皱眉道:“如若我军的动向,提前叫建虏知晓,哪怕建虏真要进犯辽左,恐也会分出一支偏师,来与我军展开交战,到时……” “这点刘编修无需担心。” 戚金双眼微眯道:“本将已命满桂、曹文诏二将,分率勇卫营麾下健儿,分散于宽甸堡周遭,袭杀可能影响战局的人,甚至本将还命精通建虏语的勇锐,伪装成建虏赶赴新奠、大奠两堡,假传宽甸堡遭辽民反叛,这一战,不止要攻陷宽甸堡,还要趁势伏杀来援建虏!” 这…… 刘鸿训心下暗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戚金竟然部署这么多,胃口这么大,这期间要有任何一环有纰漏,那孤军深入的他们,恐将遭遇建虏围攻啊。 “戚将军,这是否有些太冒进了?” 刘鸿训皱眉道:“本官虽不懂兵事,可我军毕竟是孤军深入,宽甸堡城这般难攻,如若攻城陷入僵持,而宽甸其他诸堡伺机杀来,那我军岂不陷入被动?” “谁说我军会陷入被动?” 戚金嘴角微扬道:“只要能夺下宽甸堡城,则战机就有利于我军。” “难道戚将军要强攻不成?” 刘鸿训惊疑道。 “不,打仗,打的不是蛮勇,而是脑子。” 戚金笑道:“适才本将一直在观察,这宽甸堡墙上的建虏,满不过三百众,这就是一个牛录的兵力,就算堡内还有建虏,撑死再加一个牛录。 陛下说的没错,不要被建虏的悍勇所吓到,跟我大明相比,建虏有一致命缺陷,那便是治下核心部众太少!” 刘鸿训听到这里,不明所以的看了眼身旁秦邦屏,他不知戚金讲这些何意,不过直觉告诉他,事情恐不简单。 “既然是这样,那我军就没必要强攻。” 戚金冷冷道:“传我将令,把那批猛火油,全都给本将拉出来,去看看,砍伐树木的队伍回来没,老子要烧掉这座城!!” 讲到此处,戚金眸中掠过杀机,身旁亲卫家丁忙齐声应诺。 火攻?! 刘鸿训也好,秦邦屏也罢,听到戚金所言,无不是脸色微变,这还是他们真没有想过的事情。 时间。 时间。 对于孤军深入的戚秦偏师而言,时间是最为宝贵的,能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杀奔至赫图阿拉,就看戚金有没有那股狠劲。 陛下,此战戚家军定不会叫你失望。 骑在马上的戚金,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却暗暗道。 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拘泥于小节,心底藏有顾忌,多半是要败给敌军,这点朱由校纵使没打过仗,也知晓其中精髓。 对于朱由校而言,围绕辽左的系列战事,不管是辽左前线,亦或是戚秦偏师,他只会在战略层面给予些指导意见,至于具体的战术层面,则完全相信熊廷弼他们。 打仗不是过家家。 打仗是会死人的。 当战争真正降临之际,谁都不能幸免于难,朱由校断不会叫戚金他们捆住手脚,一些战争下的误伤,那也只能心狠些,毕竟跟辽左辽南被攻破下,死掉更多的人相比,这样的误伤孰轻孰重? 火攻,当漫天大火成势,血肉之躯根本抵御不了。 火是无情的。 火是冷酷的。 在大火之下,可以吞噬的东西太多了,除了人命,还有算计,当辽东地界的战争阴霾笼罩之际,彼时相隔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场大火毫无征兆下便烧了起来,而这场火则令京城乃至朝堂的形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第194章 诸党合流 “哈哈~” 东暖阁内传出朱由校的笑声,然而在殿外,值守的众太监宦官无不低首跪地,轮值的诸大汉将军漠然而立,乾清宫的上空似有阴霾笼罩,气氛压抑到极致,尽管今日晴空万里,太阳撒照着金光…… “这是有些人的痛脚被抓到了啊。”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脸上带着笑意,向前探探身道:“在京的旧太仓、海运仓是何等要地啊,竟然就这样走水了? 哈哈…妙啊,真是太妙了! 仓储粮被烧毁,还烧死百余众粮丁,连带周遭数百座民宅被焚,朕觉得吧,该走水的不是这些仓储,而是这座乾清宫啊!!” “臣死罪!!请陛下严惩!!” 户部尚书毕自严跪在地上,“臣辜负圣恩,奉旨调查仓场亏空一案,本……” “你何罪之有?!” 朱由校笑道:“这走水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毕卿家,你觉得这真是意外吗? 火情是在夜里出现的,兵马司事先没有察觉,负责仓储的没有预警,这场火情烧的实在妙啊。” “臣~” 毕自严有千言万语想讲,然而在此刻,却一句话都讲不出了,他怒,他恼,为阻挠仓场被查,有些人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全然不顾底线,敢做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这可是京仓啊!!! 旧太仓、海运仓被烧,对于国朝造成的损失是难以评估的。 哪怕两仓的储粮经查没有了,事情都在可控范畴内,毕竟有些事情只要严控,是可以堵住的。 可偏偏就走水了,偏偏就被烧了,事情到这一步反而不可控了。 “仓场亏空一案,卿家不必再查了。” 朱由校看着跪地的毕自严,语气平静道。 “陛下,此案要查啊!” 毕自严闻言,还以为天子要不了了之,情绪激动道:“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焚,此事对国朝而言损失太大,对朝野影响更大,如若就这样……” “移交廉政院严查吧。”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闪过一抹杀意,“此案经此变故,户部再插手去查,反倒是不太好了。 卿家是户部尚书,不能就局限于此事。 那批涉及仓场和漕运的案牍卷宗,朕会派人押至丰台大营,永不加赋一事,卿家要尽快梳理出来,此策要以户部的名义,明发至诸布政使司,敦促他们下发至诸府道县,这是户部要做的事情。” “臣~” 毕自严的心情很复杂,相较于疑点重重的仓场亏空,天子所讲的永不加赋,同样是一件大事,在朝亦引起不少争议。 尽管说这是惠政吧,对于既得利益群体没有影响,甚至还潜藏着诸多好处,可此策偏偏是中旨颁布,事先没有一人知晓,这难免让一些人有顾虑,有担心,害怕天子推行此策,还藏有后手。 不过毕自严心情复杂之余,心底却也生出一股暖流,他能感受到天子对他的重视,将他从仓场一案中被摘出来,这就是担心自己深陷旋涡。 恶人还需恶人磨啊。 看着跪地的毕自严,朱由校的心底冷笑起来,难怪历朝历代的君王中,有不少喜欢倚重酷吏,用酷吏去查,去压,纵使在朝引起再多不满,待到合适时机下,将迷失于权力下的酷吏砍了,以此来平息长久积压的怨气。 “召崔呈秀进京见朕。” 在毕自严告退后,朱由校语气冷冷道:“给国舅传旨,着便民社尽快在京畿开起,密赴东南诸省购粮。” “奴婢遵旨。” 心惊胆战的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京城出这么大的事,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此事产生的影响太大,眼下京城各处说什么的都有。 处在此等态势下,谁都知道事情不会轻易结束。 事实上风波已然掀起。 彼时的司礼监。 “掌印,出事了!” 一名随堂太监行色匆匆,来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值房,手里拿着一摞奏疏,“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焚,朝中有不少人上疏弹劾。” “拿来叫咱家看看。” 王体乾心下一惊,忙伸手道:“从通政司那边,接收过来多少弹劾奏疏?” “不下数百封!!” 那名随堂太监上前道。 这帮文官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王体乾心里暗骂一声,便翻看起这些弹劾奏疏,看着,看着,王体乾敏锐觉察到不对之处。 “去!!把这些弹劾奏疏,全都搬来筛查!!” “喏!” 司礼监从通政司接收的奏疏,涉及到弹劾或规谏的奏疏,朱由校是不会直接看的,而是着司礼监进行分类筛选,最后以总结性简报呈递,其中若有针对性强的,会特别挑选出来一并呈递御前。 弹劾奏疏也好,规谏奏疏也罢,这是外朝文官群常用的,其中多数都是重复的,朱由校若一封封去看,浪费的时间和精力找谁去补? 随着王体乾一声令下,司礼监变得忙碌起来,众多值守的太监和宦官,将这批弹劾奏疏进行筛选,而王体乾同样没有闲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摞摞奏疏被分类归置,王体乾垂手而立,思绪却变得杂乱起来。 “这是要出事啊!!” 王体乾囔囔自语,丝毫没在意身边的太监宦官,旋即朝书案跑去,手轻微颤抖着伏案忙碌起来。 齐楚浙党等派合流了!!! 王体乾书写着简报,可心底却不平静,一场旧太仓、海运仓走水之事,呈递御前的这些弹劾奏疏中,有一部分针对性极强,目的极强,却极为隐秘的将户部尚书毕自严与仓场尚书王纪联系起来。 在御前服侍这么久,王体乾比谁都要清楚,天子对党争的厌恶,可现在这种情况,却成了毕自严与王纪有不正当联系。 事情太大。 “把这些弹劾奏疏,一封不差,全都搬至乾清宫去!”写完简报的王体乾,一刻都不敢耽搁,捧着奏疏就朝堂外跑去,而司礼监值守的太监和宦官,听闻王体乾所讲,那敢有丝毫耽搁,抱着这些奏疏就紧随在后…… 第195章 东林决断 轰隆~ 冷雨夜,一道电闪划破虚空,令黑夜带来转瞬光亮,旋即又陷进黑暗,磅礴大雨降临人间,似有冲刷污秽之意。 “京城已无立足之处了。” 雨幕下的刘府内院,刘一?站于书房,望向窗外,寒风吹来带着冷意,刘一?憔悴的面庞带有落寞。 昔日门庭若市,今夕门可罗雀,一切的一切,都因他次辅之位被罢。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境遇,纵使刘一?久经官场沉浮,也终归免不了俗。 “老爷,虞臣公来了。” 老管家匆匆而来,身上迸溅有雨水,手中拿着一份名敕,恭敬的向刘一?作揖道。 “嗯?” 伤感的刘一?愣神之余,旋即却生出喜悦,韩?亲赴府邸拜访,这证明他还没被人遗忘,尽管在他被罢免后,韩?并没有来府劝说。 但至少现在来了。 曾经的情谊再好,交情再深,人脉再多,当你倒台之后,所有人都会避而远之,你若是计较这些,那便是?道行不够…… 这种态度上的变化,刘一?岂能不知,在韩?走来之际,刘一?却是抬手一礼道。 韩?的一句话,却令刘一?心下一惊,叶向高进京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他不知晓啊? 刘一?沉默。 “今夜本辅过来,是想请季晦做件事。” “知晓些。” 刘一?知道从他被罢免后,有些事情就不是他能干涉的,有些层面就不是他能触碰的了,可是曾经他都能干涉,都能触碰,甚至都能决断啊!! 刘一?忍着不舒服,看向韩?说道:“旧太仓、海运仓出现走水,烧毁那么多储粮,听说烧死不少人,恐仓场一事……” 韩?撩袍坐下,神情平静道:“季晦可知,方从哲已离京归乡?” 轰隆~ 电闪与惊雷交替,磅礴雨势越下越大,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尽管很晚。 韩?笑着起身,朝刘一?走来,似没觉察到这些。 刘一?眉头微皱,朝主座走去,在韩?的注视下,刘一?撩袍坐下,韩?见状没有太多变化。 韩?此刻撩袍起身,看向刘一?道:“我等想为国举荐,让进卿公出任内阁首辅,时下社稷这般混乱,朝局这般不定,就需进卿公这样的大才,才有可能稳定局势……” “老爷~” 轰隆~ 电闪过后,一道惊雷响起,和先前的磅礴雨势相比,眼下雨却小了一些,寒风吹来,吹动着刘一?的衣角。 “虞臣兄此来,可是有事?” 一直候在堂外的老管家,见自家老爷这般,面露关切的上前,他岂能不知自家老爷是怎么了。 “那季晦可知,进卿公要进京了?” 刘忠哪敢迟疑,当即作揖道。 “本辅今夜过来,不是想聊此事的。” 可官场就是这样的现实。 “虞臣兄深夜来访,可是……” 雨幕下的刘府,似多了些许生机。 韩?讲的话,刘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些失神的坐着,韩?这是想让他出面,号召他的门生故吏,能为叶向高进阁谋势,这种操作他太熟悉了。 “喏!” 想着,想着,一股悲愤落寞的复杂情绪,在刘一?的心底生出。 “自陛下御极以来,朝野间的形势变化,不就一直这样吗?” 那场大朝会结束,他次辅之位被罢,方从哲的首辅也被罢了,然而和他的境遇不同,方从哲被罢后,前去方府的人可不少。 望着眼前的雨,刘一?垂手道:“京城,老夫不想再多待了,回江西吧,老夫离乡的时日太久了。” 没办法。 讲到这里,刘一?失魂的起身,抬脚朝堂外走去。 “刘忠,收拾行囊,准备离京吧。” 梳洗得当的刘一?,甚至还特意焚香,带着笑意走进正堂,想对静候的韩?寒暄,聊表等待之愧,然看到韩?坐于主座,却没坐到宾位,刘一?的表情微滞,那种喜悦瞬时就消失不见。 刘一?在正堂坐了很久,甚至韩?何时走的,刘一?都已然忘了,此刻的他,就像生病一般,精气神全无。 “是有些事。” 刘一?难掩激动,上前接过那份名敕,想到自己仪容有失礼之处,忙伸手道:“快,叫人给老夫梳洗,将虞臣请至正堂稍候。” 性质不一样,事情就不同。 “喏。” 从他被罢免以来,除了那些门生故吏,还会过来看望他,其他人来都没来过,即便是那些门生故吏来了,也是很谨慎小心的过来。 “哈哈…这就是人心啊。” 刘一?不用多想,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从哲就像是一面旗帜,在暗潮汹涌、党同伐异的朝堂上,对于一些人来讲就像是定心丸。 “季晦,你是叫本辅好等啊。” 要不是有他的烙印在,恐那些门生故吏也不想来,毕竟刘一?的次辅之位,不是正常退下的,而是被罢免的! 尽管方从哲老了,尽管方从哲优柔寡断,可是有这个人在,跟没这个人在,完全是两种不同境遇。 恰恰也是这般,想当初朱由校御极之际,一些人就想通过倒方,将方从哲跟红丸案紧密联系起来,继而达到某些谋划。 世态炎凉啊! 韩?撩了撩袍袖,却未还礼,“近来朝野间的形势,相比季晦也知晓吧?” 不知过了多久,刘一?苦笑着摇起头,似自嘲般囔囔自语,“老夫算是知晓了,也算领教了。” 可现在这种处境,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快请!” 明白了。 风向变了。 曾经在刘一?的心底,还抱有丝毫幻想和侥幸,觉得自己被天子罢免,定然能让同僚上疏规谏,想以此让天子回心转意,好叫自己重归内阁,然而韩?的到来,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却让刘一?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已然被抛弃了。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使得刘一?明白,现实本就这样残酷,先前自己不愿面对,那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这座京城,这座庙堂,跟他刘某人再无半点关系了…… 第196章 搅吧,搅吧! 雨停,天晴。 乾清宫。 “看完那些奏疏,卿家是怎样想的?”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崔呈秀说道。 “禀陛下。” 略带疲态的崔呈秀,作揖行礼道:“臣斗胆…要说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焚,与仓场尚书王纪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臣还能相信一二,毕竟仓场事归其节制,可要说跟户部尚书毕自严相关,臣实在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何况京仓乃何等要地啊,臣说句大不敬之言,早不走水,晚不走水,为何偏在陛下要彻查仓场亏空,就离奇的走水了?” “从京畿闹出哄抬粮价的不法事,臣奉诏赴通州,一封通州诸仓,二查通州漕运,三验北运漕粮,四抓魑魅魍魉,臣是一刻不敢松懈,生怕出现这等事情,臣觉得此事绝不像表面所看那样简单。” “卿家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朱由校笑笑,放下手中茶盏,对崔呈秀所言给予肯定。 赌对了! 崔呈秀表面没有变化,然心底却生出惊喜,昨日从通州赶回京城,所经历的种种,他的机缘恐要来了! 在崔呈秀看完那封誊抄的密奏后,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吏治腐败竟成了常态,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不是袁可立呈递密奏,朕还不知漕运漂没,还能被玩出这种花样来。 恶人还需恶人磨。 既然有些人憋不住了,要玩下三滥的手段,妄图想搅乱局势,以达混淆视听的成效,那朱由校就启用一批人,去专门对付这帮败类。 “朝中的有些人坐不住了。” 三板斧要先耍起来,不然文官群体就感受不到震慑! 启用崔呈秀、田吉这批人,朱由校看重的就是他们够狠,够毒,够阴险,想向上爬,不然怎么与文官群体为敌呢? “内阁这边可有此类奏疏呈递?” “廉政院衙署驻地,就定在王恭厂原址,内廷有司已派人修缮,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这些人,就在廉政院等着卿家。” “何事?” “请陛下放心,臣定不辜负圣恩,与廉政院诸官严查仓场诸事!” “朕特设廉政院,可不是一时兴起。” “臣领旨。” 崔呈秀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如若此案臣查不清,臣甘愿领任何惩罚!” “去吧。” 朕决意特擢卿家为廉政院尚书,首查仓场诸事,先把此案给朕查明,查清,不管牵扯到谁,该逮捕就逮捕,该审讯就审讯,朕会着厂卫协助,至于漕运漂没一事,待仓场诸事查明后,就紧跟着给朕详查!” 看着努力克制情绪的崔呈秀,朱由校装作不知,“朕在朝野为卿家筛选一批人,至于他们的职务,卿家与他们接触后,该授何等职官,卿家向御前呈递奏疏即可。” “叶向高。” 想要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就是要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中枢是这样,地方是这样,两头都必须紧抓起来,只重中枢而轻地方,只重地方也轻中枢,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朱由校剑眉倒张道。 政治从不讲对错,更不分黑白,向来只以利弊来论,既然有人想要限制皇权,那朱由校就必须要反制! 朱由校继续说道:“姑且不提建虏暗桩一案,单说京畿哄抬粮价一案,在朝堂,在地方被逮捕的那批人,朕觉得就是些小鱼小虾。 山东巡抚袁可立递京的密奏,不止涉及有漕运漂没,还有登莱两府设镇,登莱水师初建之事。 “皇爷,司礼监筛选一批奏疏。”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殿内,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作揖道。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卿家之能,朕清楚,莫叫朕失望。” “那这批奏疏之中,谁的呼声最高?” 乾清宫依旧是那样。 山东漕运也有问题了? 崔呈秀闻言一惊,思绪立时驳杂起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这要是真深查下去,将牵连到多少人啊。 刘若愚如实禀明:“内阁大学士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皆有上疏,其中以韩?所奏……” 没有旧太仓、海运仓被烧一事,朕还只是猜想,可偏偏就走水被烧了,这反而坚定了朕的想法。 朱由校冷冷道。 朱由校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刘若愚,好啊,这可真是一波接一波啊,前面的事还没有解决,就跟着又搞事情了。 “通政司所收奏疏,不少有司官员上疏请谏,望皇爷能早召廷推,以选栋梁就任内阁首辅……” “有。”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 在朝组建廉政院,乃朱由校整顿吏治的谋划之一,单靠厂卫势力终究不行,要从文官中选一批人,叫文官对付文官,先把廉政院的威立起来,至于初期的那批酷吏,如若被权力腐化迷失,到时再设法解决就是。 刘若愚心下一惊,时下内阁首辅和次辅空缺,外朝有这等呼声也正常,可直觉告诉刘若愚,自家皇爷似乎有不满。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不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比谁都上心,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比谁都松懈,皇粮就这么好吃是吧?官俸就那么好拿是吧?” “臣领旨!” 处理朝政的朱由校,没有抬头去看。 崔呈秀当即作揖道。 朕召卿家归京就一件事,严查此案!京通诸仓要查,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要查,此外漕运也要查,看看吧,这是山东巡抚袁可立,呈递给朕的密奏!” 若是没人在背后支持,他们断不敢这般猖獗。 “留中!” 毕自严这些国之栋梁,不该身陷此等烂泥之中,国朝有大批的要事,需要这批贤才肱股去梳理,去解决。 “派人去内阁,问问韩?他们,朝中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置和解决,他们的眼睛,是不是就盯在空缺的位置上了?” “朕知廉政院是新设的,仅靠卿家一人支撑不够。” 刘若愚言简意赅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道。 搅吧,搅吧!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冷笑起来,一个个从没想过消停,想以此来转移朝中注意,都这样玩是吧,这样也好,朝中有司的人都聚焦在朝堂之上,那辽东发生的种种,就不会引起过分关注了! 第197章 再起风波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嘛,当某些变故出现,必然会引起新的变数,毕竟人人都置身这大势之下。 兵部。 尚书署。 “大司马,您为国分忧的心,下官是能理解的,不过事情不能这样办。” 兵部左侍郎赵彦神情严肃,坐在官帽椅上,看向兵部尚书王象乾说道:“就说时下的朝局吧,是何等的复杂啊,受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影响,朝中有司是众说纷纭,户部跟仓场皆成众矢之的。” “这绝非是下官想着推脱,实则乃当前这种形势下,我们兵部响应他们户部,去明确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诸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啊。” “户部管着财税,兵部管着兵政,哪处敢出现任何纰漏,造成的影响都不小啊。” “是,他户部的处境是艰难,朝廷的各项开支很大,而国库的财税银子,常有入不敷出之势,不过兵部的处境也难啊,此前陛下要有司清查亏空,眼下还没有梳理出眉目,大司马……” 王象乾坐在官帽椅上,静静聆听赵彦所讲。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下官觉得左司马说的没错。” 哪怕说调查仓场诸事,被陛下颁旨移交至廉政院,可是朝野间的舆情和关注,我等也不能不……” 建虏大举进犯辽左的紧急军务,姗姗来迟之下,终于还是传递到了京城,传递到兵部有司。 王象乾向前探探身,对赵彦、张鹤鸣说道:“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诸事,不止是关系到兵部自身,更关系到国朝社稷,倘若本官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看户部脸色,那这兵部尚书不做也罢!” 问题太多了。 兵部右侍郎张鹤鸣此刻开口道:“时下对于我兵部而言,当务之急是清查亏空,先把这件事办好再说别的。 别看眼下的朝局很乱,可是他王象乾却不忧心忡忡,甚至心底还燃起了斗志,有些浓疮你不挑破,那就一直存在,不仅疼,还恶心人,可一旦选择挑破,或许开始会疼,但只要处理好,那就能解决掉。 根子就在这里。 自从坐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说朝中的局势怎样变,单说兵部下辖那些事宜,就常让王象乾感到忧愁。 王象乾继续说道:“不说兵部眼皮子底下的三大营,还有北直隶下辖诸卫所,过去陛下做的那些决断,朝野间有不少都说陛下乾纲独断,本官就问你们一句,冒领军饷是不是事实?武备松弛是不是事实?” “既然是聊兵部亏空,本官就想问问二位,就兵部所辖各地驿传,你们眼下知晓的那些情况,朝廷每年直拨数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上各地官驿的销账,谁来告诉本官,为何朝廷花那么多钱粮,可是驿传的种种表现,却总是那般的差强人意啊!” 然而在此等形势下,又一道声音响起,却让王象乾心跳开始加快,一切的一切,都因保定二字。 见王象乾快步朝堂外走去,赵彦、张鹤鸣相视一眼,心底暗自惊疑之际,紧跟着就随王象乾而去。 王象乾话音刚落,赵彦、张鹤鸣不知该怎样说时,一道急促的声音在外响起,却让王象乾立时警觉起来。 这些都不是短期内就形成的,而是从万历朝的中后期开始,期间发生不少事情,再加上有司职官补充不及时,更别提愈演愈烈的党争,一步步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该死啊! 而此刻的王象乾,心底却生出怒意,建虏进犯辽左这等紧急军务,即便辽左相距京城很远,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送来啊! “保定急报!!” 赵彦、张鹤鸣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为什么朱由校没有在御极登基后,就高喊出维新变法的口号,要在大明竖起新政的大旗? “这怎么可能啊~” 事情太多了。 “兵部做的事情,不是看谁的脸色做事,而是本就该做的事情。” 事情难办就难办在这里。 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王象乾眉头微皱,看向二人说道:“我兵部既要考虑这些,又要考虑那些,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毕竟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嘛。” 赵彦、张鹤鸣沉默了,王象乾把话讲的太直白了,这反而让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彼时的兵部衙署不平静了。 赵彦、张鹤鸣二人,在看到王象乾微变的神情,听到那句话后,心底没由的开始紧张起来。 “那要是依着二位所言,本官是不是能这样理解?” 毕竟受到仓场诸事的影响,户部尚书毕自严,仓场尚书王纪都牵连进来,仓场诸官就更不用提了。 “辽东急报!” “方才你们都提到清查亏空,好,那咱们就聊聊兵部亏空诸事。” 在万历皇帝驾崩后,是给后继之君留下较充沛的内帑,只是麻烦也留下不少,烂摊子就更多了,而继位的泰昌皇帝,是有想稳定局势的心思,毕竟局势乱下去,他的皇位也不稳当啊。 只是对大明实情了解不充分,加之被一些人说利用也好,说算计也罢,总之东林党在朝势起了,党争进一步加剧,这导致朝局更加暗潮汹涌,而在意外驾崩下,内帑被折腾走不少银子,麻烦依旧在,烂摊子依旧在,朱由校如若不考虑实际,选择大刀阔斧的谋改,结果只会变得更乱。 “对,在那个时候,本官还没有进京赴任此职,赵侍郎还在山东就任巡抚,可张侍郎在兵部吧?” 党同伐异、各有算计、吏治腐败、风气败坏、各扫门前雪……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啊。 对于官场上的某些现状,王象乾比谁都要清楚,他对此闭口不谈,不代表他不知道。 “这是出大事了!!” 夺下急报的王象乾,只看了一眼,顿感天旋地转,要不是赵彦手疾眼快,上前扶住了王象乾,恐王象乾就要栽倒在地。 “随本官进宫吧。”王象乾努力平复情绪,看了眼赵彦和张鹤鸣一眼,语气微颤的说道,然那双手却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着…… 第198章 这就是政治 保定位于太行山东麓,北邻京城,西接山西,东望天津,南达九省,雄冠中州,乃极为险要的通衢之地,与天津互为犄角之势,冀北干城,都南屏翰,拱卫京城及京畿安稳,素有京都南大门之称。 如若京畿有任何异动,尤其是天津或保定,那必定会震动京城,兵部收到保定急报,此事可谓引起轩然大波。 乾清宫。 紧张压抑的氛围笼罩下,置身此间的群体无不小心,一场针对保定的御前廷议,在乾清宫正殿召开,而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殿内声响交替不绝。 “保定乃是京畿要地,治下居然闹出哗变,此事必须要严查,保定巡抚胡思伸必要严惩之,蓟辽总督王在晋有失察之责,倘若此事不加以严惩,朝廷威仪何在?法纪何在?陛下……” “韩阁老!兵部所收急报,保定治下是出现闹饷之事,眼下情况究竟是怎样,到底为何会引起闹饷,这才是朝廷要查明的,而非上来就定性为哗变,闹饷与哗变是一个性质吗?” “那要依着王尚书之言,朝廷就要坐视此事的发生?不对保定有过多的干预,叫保定巡抚胡思伸一力负责了?” “保定素有京都南大门之称,适才王尚书也说了,此事是闹饷,可依着臣之见,保定有此等事情,只怕与京城先前不稳有关,毕竟……” 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面色平静的看着殿内诸臣,辽东与保定两地急报急递进京,出现此等特殊事态,召集朝中重臣商讨是必然。 “吵啊,怎么不吵了?” 吏部右侍郎邹元标率先表态,连带着几名大臣纷纷上前,其中最犹豫的,但依旧站出的当属吏部尚书崔景荣,毕竟其先前所领就是兵部尚书。 先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然而没有能按捺住性子的人,多数下场都很惨,不仅被处于极刑,还被抄家了,甚至连累三族。 户部尚书毕自严此时上前,同样跪倒在地上,“臣辜负了圣恩,辜负了陛下信赖,执掌户部以来,却没有兼顾好此事,竟致保定……” 只是这种处理意见,朱由校却不能接受。 建虏到底是进犯辽左了。 统治要建立在一定基础上,一个驿传,一个驰道,对标信息与运输,倘若这两者敢出现任何问题,那中央集权的根基就不牢靠,而建立在这基础上的各级统治构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难免晃动。 朱由校冷冷道。 “那依着你之谏,把他们都罢黜掉,保定乱象就能解决了?” 只是王象乾、毕自严的请罪,在朱由校看来是不必的,朱由校敏锐的嗅到这场保定闹饷,背后暗藏着阴谋! 一切的一切,都因辽左急递进京的急报。 “臣附议!” 见殿内争吵没了,朱由校收敛心神,环视殿前诸臣,语气平静道:“朕还没有听够,诸卿继续。” 都是忧国忧民的肱股栋梁啊。 韩?继续道:“鉴于此事紧急,臣斗胆请谏,望陛下能念在社稷之稳,能直拨内帑银先补欠饷,待到局势安稳后,有司再行严查此事。” “陛下,臣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保定急务。” 驿传是大明统治的根基,是连接中枢与地方的要害,要紧政务,紧急军务,都需驿传急递传达,这就是大明最快的信息传递。 这让朱由校暗松口气的同时,对于大明驿传的滞后和糜烂,心底带有强烈不满。 “此事朝廷还要选派大臣,前去地方安抚。” 出现这等大事,天子没有丝毫恼怒流露,这反到让一些人忐忑起来,摸不透天子的脾性和想法,使得很多在朝为官的人,一般都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韩?上前作揖道:“不管怎样说,保定出现这等大事,保定巡抚胡思伸难逃其咎,如若不加以严惩,罢黜其职,一无法安抚聚闹兵士,二无法彰显朝廷威仪,至于蓟辽总督王在晋,即便没有主要责任,但也……” “不必多言。” 不过在不少人慌张之下,朱由校却很冷静,甚至是召开的这场御前廷议,都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 “臣亦有罪!” 倘若说辽东出现紧急军务,即便出现些意外状况,或许会叫国朝有所被动,但却不至于威胁统治安稳,但是保定出现问题,如若处置不及时,一旦在京畿范围内引起混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臣附议!” 此间无声。 王象乾却继续道:“如若辽左之事情有可原,那保定出现闹饷之事,此乃兵部该解决之要务,可臣自赴任以来,却没有从快将此事解决,才致使保定出现闹饷,造成地方上的慌乱。” “陛下,臣有罪!”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老卿家晋兵部尚书才多久?朕就不信了,驿传急递有此等境遇,是老卿家赴任后才有的。” “纵使是这般,臣依旧有罪啊。” 兵部尚书王象乾神情复杂,朝御前走去,顺势便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辽东再遭建虏进犯,驿传急递竟这般慢的传递进京,这对朝廷而言太过被动……” 闹饷,哗变,兵变…这些现象较频繁的发生,看起来问题是出现在军中,可实际上真是这样吗? “韩?,你这位内阁大学士,皇考钦定顾命之一,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双眼微眯,看向了站于朝班前的韩?,语气平静道。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对于二人的这等反应,朱由校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眼前这帮大臣的反应,朱由校愈发坚定自己所想,只是朱由校现在不清楚的,是哪些人在背后鼓捣的。 “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从龙椅上起身道:“如何处置此事,朕自有决断!”说着朱由校一甩袍袖,便转身离去了,尽管身后传来很多劝谏声,然而朱由校却没有丝毫理会,跟他们在此商讨,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第199章 勋贵楷模 “英国公…你是怎样想的?” 跟随天子来东暖阁的王象乾和毕自严,在听到天子的询问时,二人相视一眼,或多或少流露出诧异。 英国公从通州赶回京了? 那为何没去参加御前廷议? 心底生出疑惑,就见张维贤已从锦凳起身,天子则坐到罗汉床上,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则安排宦官搬来锦凳。 “禀陛下~” 张维贤眉头紧蹙,对朱由校作揖行礼道:“适才御前廷议的种种,臣都已听到,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尽快干预,辽东急报所呈……” “辽东的事暂且不提,有建虏忌惮的熊廷弼坐镇,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眼下就聊保定闹饷之事,都坐下聊吧,朕觉得此事不简单,甚至藏着猫腻和阴谋!” “前有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这才过了多久,保定就跟着出事了,连闹饷和哗变都没弄清楚,便轻易定性,真真是可笑。” “还有那保定巡抚胡思伸,朕虽说对其了解不多,但也绝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去,把涉及胡思伸的案牍奏疏,都给朕调来!” 彼时早就跟着起身的王象乾和毕自严,无不流露出复杂神情,有些事情尽管尚未查明,但一些脉络和味道,却令他们都觉察到不寻常。 英国公一脉对得起朱家! 其二,保定闹饷一事,天子初定与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相关,要真是那样,事情就复杂了。 恰恰也是这样,让朱由校坚定一个想法,围绕北直隶的军改,务必在辽左那一战结束后,从快的推动起来,明确拱卫京畿的边防体系,厘清驻防京城的职权构架,梳理拱卫京畿的卫戍力量,压缩裁撤已摆烂的军队体系,上述这些都要有效落实,不然单单控制住宫禁,很多事情上都很被动。 就像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坐了这位置才多久,满打满算几个月? 其实对于有些事情和现象,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之所以不讲出来,或者干脆挑明,则有很多因素的影响。 二人当即作揖道。 “朕记得皇考在世时,曾多次从内帑拨银,用以清除拖欠军饷。” “臣领旨!” “保定闹饷一事,朝廷必须从快从急解决,一要安抚那些聚闹兵士,二要稳定保定的秩序,三要查明诸事真相。”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至于两位卿家,就各司其职吧。” “陛下,有勇卫营足以。” 朱由校神情动容,起身朝张维贤走去,握着张维贤的手,“保定非同小可,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这些天子先前没有表露出的态度和看法,与那场御前廷议结合起来,让三人对眼前之事都有不少想法和看法。 “请陛下放心,臣会办好此事。” 朱由校赞许道:“那朕就着勇卫营全体,另从诸陵卫调派一批,统归卿家统辖,赴保定督办此事。”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朝廷所拨的粮饷,大头没有落到实处?包括这次保定闹饷,也是这般才导致的?” 朱由校却相信张维贤,语气铿锵道:“朕再从内帑拨笔银子,用以安抚聚闹兵士,有任何状况,可直递密奏进京,朕都会为卿家解决。” 可是保定出现这等大事,他这个兵部尚书不去,恐难以说过去,但凡出现闹饷的地方,是在其他地方,而非是保定,事情都不会这样难办。 也恰恰是想到这些,令王象乾的心底警觉起来。 “喏。” 张维贤眼神坚毅道:“定不辜负陛下信赖。” “那就依卿家所言。” 而在逐步熟悉和了解户部诸事后,可谓是坐立难安,忧心忡忡啊! 或许在一些事上,张维贤会表现得很谨慎,不到局势明朗不轻易出手,不过朱由校是能理解的。 朱由校话音刚落,王象乾就起身作揖道:“臣作为兵部尚书,保定出现这等急务,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若……” 国库空虚是事实,各项开支是事实,各类税收是事实,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国朝境遇日益艰难,收支做不到平衡,朝廷有棘手事,地方有麻烦事,这到底是哪一环节出问题了?还是所有环节都出问题了?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看向坐下的三人,“而在朕御极以来,这前前后后发生不少事,一命锦衣卫逮北直隶世袭卫所官,二命蓟辽总督逮一批不法商贾,这前后所拨所抄钱粮,按理来说足以应对北直隶境所欠军饷吧?” 张维贤却出言道:“眼下京城及京畿,乃至是朝堂,都需要有兵震慑,尽管京营初步整饬出来,但真要出现别的乱子,恐他们难以震慑,诸陵卫虽是新募兵卒,但对陛下绝对忠诚。” 其三,天子对时任保定巡抚的胡思伸有了解。 见三人皆沉默不言,朱由校伸手道:“特别是最后一项,保定欠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就出现闹饷,必须要查清楚,事情既然发生了,朕也好,朝廷也罢,甚至包括保定,都不能糊弄了事!” 英国公张维贤能讲出这些话,无愧是大明勋贵的楷模,只是仅统领勇卫营,这驱使的兵马未免太少,且留在京的勇卫营,皆是少年郎啊,这万一…… “禀陛下~” 诸事明确下来,张维贤一行走了,朱由校站在殿门外,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垂着的双手紧攥。 与此同时,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态变故,让朱由校嗅到阴谋的味道,有人想拿下蓟辽总督、保定巡抚的位置,甚至是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些可都是要害位置。 “不行!” 朱由校如此直白的挑明,反而让毕自严语塞了,至于张维贤和王象乾二人,则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保定出现这等急务,朝廷却不能顾头不顾尾,这是大忌讳。 “眼下通州这边的局势已然安稳,该抓的人都抓了,该查封的都查封了,该封调的都封调了,有廉政院介入统筹,臣在通州坐镇与否都不紧要。” 想到此处的王象乾和毕自严,看向张维贤之际难免露出隐忧。 “陛下~” 其一,天子似不担心辽左战事,莫非天子先前有所安排? 朱由校紧抓着张维贤的手,看向王象乾与毕自严,朗声道:“朕倒是要看看,这煌煌大明究竟还能乱到什么地步,不把这些事查明,朕决不罢休!” 张家两爵之殊荣必须要给,且另一尊爵位,必须是国公爵,这是过去的政治许诺,但今后必须兑现。 “臣恳请陛下允准,着臣离京赴保定专办此事。” 英国公一脉对得起大明! 毕自严看了眼张维贤和王象乾,微微欠身道:“先帝御极在位期间,是从内帑调拨数笔银子,用以清除朝廷拖欠的军饷,但主要是清除辽地欠饷,毕竟猖獗的建虏,祸乱辽地贼心不死,这一笔笔内帑银直拨,是为安抚戍辽……” “那为何辽东有司,动辄就向朝廷奏请拨调欠粮饷奏疏?” 在王象乾和毕自严都思虑之际,张维贤从锦垫上起身,郑重朝天子一拜,“如若陛下信任臣的话,就叫臣去保定吧。” 天子讲的这些,同样是他担心的,尤其是兵部所辖驿传急递,必须要严查一番,不然早晚出大问题。 看着眼前的张维贤,朱由校生出感慨,要说大明现有勋贵中,可以让他信任的,张维贤绝对算一个,且还是排在首位的。 尤其是仓场爆雷以后,毕自严更是夜不能寐,而在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更让毕自严警觉起来,尽管他被天子摘出,让其不再管辖此事,可这件事情始终放在毕自严心里啊。 “臣等领旨!” “英国公,朕现在能信任的,就是你了。” 而站着的张维贤、王象乾、毕自严三人,听到天子所讲这些,敏锐觉察到几个要点。 “何况通州也是通衢要地,长期封禁必生新的乱子,臣觉得通州封禁一事,也当尽快解除了。” 王象乾沉默了。 现在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旁死死盯着此事呢,要是卿家离开京城,那兵部这摊子事谁来管?交给谁,朕都不放心!” 所处世道本就复杂,所处朝局本就复杂,加之大明勋贵的身份,且还是国公爵,张维贤有考虑,有顾忌,有想法,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王象乾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就摆手打断道:“卿家要留在京城,要坐镇兵部,除了先前对朕奏请的诸事要办,驿传也要抓起来了。 张维贤正色道。 “好,好!” “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神情略带感慨道:“看起来,想在大明推动变革,单靠杀人是不够的,必须扶持新兴力量,没有好的替代必生乱子,辽东,现在态势怎样了?”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很多谋划部署,想要有效推动落实,都跟辽东是否能取得大捷息息相关…… 第200章 辽南血 辽南,盖州卫。 “真是没有想到啊,建虏在辽东竟然渗透的这般厉害,真是触目惊心啊。” 洪承畴倚着官帽椅,盯着所持军报,言语间带着感慨,“难怪自熊经略赴任辽东,递京所奏辽事,常带偏激之言,遭到不少人的敌视,陛下说的没错啊,辽局若想安稳,非战场之事,而在于人事啊。” 讲到这里,洪承畴将所持军报放下,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洪郎中,您真要那样做吗?” 在正堂内,洪承畴话音刚落,一身材魁梧的披甲武将,剑眉倒张,紧攥所持雁翎刀柄,上前看向洪承畴,语气低沉道。 “这可不是小事,您要三思而行啊!” “时下辽左前线战局僵持,来犯的建虏猛攻蒲河、抚顺、沈阳等地,且在建虏来犯之际,沈辽两城都出现叛乱,尽管都被镇压下来,只是辽左形势之复杂,也远超很多人预想啊。” “更别说在辽左爆发战事前,辽西诸卫又出现那等事,即便有辽东总兵官贺世贤他们领军镇守,只是辽西想要安稳,就别想抽调一兵一卒,这等态势下,倘若说辽南诸卫也跟着乱了,那后果……” “所以你是怕了?” 洪承畴撩了撩袍袖,伸手端起案上茶盏,看了那人一眼,面色平静道:“当初本官尚未到辽南时,便收到熊经略所书军令,而其中就有对你的赞许,说你毛文龙有胆魄,晓兵事,如若辽南真有变故,可让本官放心重用。” 说着,洪承畴喝了口清茶,毛文龙却皱眉沉默了。 “你的担心,本官可以理解。” 洪承畴将茶盏放下,看向毛文龙道:“这些时日,你跟在本官的身边,为辽前输送粮饷等军需,出了不少力。 辽左和辽西所传急报,你也一封不差的都看了。 本官就问你一句,倘若说来犯建虏,迟迟没在辽左打开局面,你觉得建虏会就此收手,退回到所控之地吗?” “不会!” 毛文龙眉头紧皱,摇摇头说道:“建虏奴酋努尔哈赤贼心不死,其觊觎辽地已久,自从叶赫部被建虏灭掉,边外就没有能牵制他们的势力了。” “建虏进犯辽左之地,如若真能将辽沈等地拿下,不仅会让大明遭到重创,丧失在辽的优势,令他建虏势力再度膨胀,更能借此势震慑蒙古各部,尤其是跟建虏交好的科尔沁蒙古诸部,就更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建虏。” “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懂,那你叫本官三思什么?” 洪承畴似笑非笑道。 “洪郎中此次以钦差之名,邀辽南兵备道诸官,辽南诸卫卫所官齐聚盖州城,商讨供应辽左军务。” 毛文龙抱拳一礼道:“末将是可以带兵逮捕其中的一些人,可在事情没有查明前,恐辽南诸卫必然会生乱,到时……” “那你所统辽南新卒是摆设吗?” 洪承畴出言打断道:“另募的那批勇壮是摆设吗?” “可是这些新卒和勇壮,多数都没上过战场啊,更别说提刀杀人了。” 毛文龙担忧道:“眼下辽左局势那般动荡,万一,末将是说万一辽南生乱,即便辽左有充足粮饷,可后方生乱,必然会影响到辽前啊。” “那就不生乱!” 洪承畴眼神凌厉道:“既然吃了军粮,拿了军饷,即便是真有刀山火海,该上也要上,本官都不怕,你毛文龙怕什么?” “这次抓人,本官不仅要整饬辽南诸卫,更要揪出潜藏的建虏暗桩,尤其是那个佟家!” “真是了得啊,在辽左诸地,在辽西诸卫,被先后逮捕的那批人中,有些都跟佟家息息相关。” “本官实话告诉你,辽南安稳跟辽左战事关联很大,与其等着辽南生乱,倒不如主动出击,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要是这道难关能扛过去,之后辽左遇到大捷,你毛文龙必然有大功,别觉得不到前线领兵打仗,就没有功能捞了。” 听着洪承畴所讲,毛文龙眼神坚毅起来。 “那就全听洪郎中调遣!” 毛文龙神情严肃,抱拳喝道:“末将就不信了,两万多新卒分布各处,还能叫辽南乱起来。” “很好。” 洪承畴露出赞许的神情,开口道:“有这股决心是好事,要保持,辽南,该到了变变的时候了。” “那帮魑魅魍魉横行,你我皆为大明臣子,倘若不为朝廷解决难事,那你我待在这辽南何用?” “本官还是那句话,邪不压正!过去熊经略被建虏所牵制,没有精力腾出手来,解决辽地的一些人或事。” “眼下在辽地这边,有陛下调遣的援辽主力,有你们这批被起用的新将,有陛下直拨内帑银所募新卒,趁着建虏来犯辽左,就顺带将这些给解决了。” 毛文龙重重点点头。 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变数已然产生,熊廷弼他们在辽左,洪承畴他们在辽南,贺世贤他们在辽西。 围绕辽左这一战,每天都有新的变化。 而蓟辽总督王在晋、天津兵备道陈奇瑜、山东巡抚袁可立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或直接或间接的帮办援辽! 最最重要的一点,有极少人知晓的奇袭偏师,戚金、秦邦屏所统精锐,早已开始深入敌后了。 洪承畴恰恰就知晓此事。 如若不知晓此事,洪承畴也下不了决心,要整饬这烂透的辽南诸卫,毕竟风险实在太大了! “走吧,莫要叫那些人等急了。” 洪承畴撩袍起身,看向毛文龙道:“待拿下那批人后,你便领军控制住盖州城,这辽南的天,该变了!” “喏!” 毛文龙抱拳喝道。 洪承畴昂首走出堂,一缕凉风吹来,让洪承畴抬头看向天空,晴空,白云,多好的地方啊,为何就有那么多魑魅魍魉呢? 只是想到这里,洪承畴心底开始担忧起辽左前线,毕竟他待在辽南后方,出现任何事情都有斡旋余地,可是辽左敢有任何异动,那情况就…… 第201章 战鼓擂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回荡,黑烟密布的空中,一颗颗急射的弹丸飞射,或砸向城墙,或砸向地面。 空中鸟瞰下。 沈阳城外黑烟滚滚,一处处火海汹涌燃烧,烈焰炙烤下,气温跟着抬升很多,空气中混杂各种气味,烧焦味,血腥味,令人作呕的同时,想要逃离这修罗场般的战场! “杀啊!!” “咻咻咻~” “轰轰轰~” “砰砰砰~” 沈阳城这处战场早已尸横遍野,阵阵喊杀声,破空声,炮击声,撞击声交替在这片战场回荡,个人置身于此间是那般渺小。 “废物!都是废物!” 城梯上,披甲挎刀的熊廷弼,在众多亲卫家丁的持盾护卫下,快步朝东城墙赶去,“赵率教他们是干什么吃的,老子先前下的军令就反复强调过,别他娘的叫建虏聚拢黎庶,向先前输送。” “直娘贼的!一个个龟缩在前沿防线,就他娘的等着建虏来攻,一群娘们儿!要麾下骑兵何用?突袭啊!袭扰啊!!” “他娘的,仗都打到这份上了,一个个还他娘的这样,醒醒吧,眼下是打仗呢,干他娘的!!” 随行的那帮将校,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微低脑袋警惕前行,文官出身的熊廷弼,骂起人来比武将还狠。 “守住!” “别乱!” “架盾!” “快他娘的泼金汁!” “操你娘的建虏!” 登上东城墙的那刻,透过亲卫家丁所举盾阵缝隙,熊廷弼见到大批守城将士,在各级将校的统领下,应对着建虏发起的攻城猛攻,一架架云梯扣在城墙上,一名名建虏死卒或举盾,或持刀,在督战的建虏健勇震慑下,发疯般的攀爬着云梯,想冲破明军的层层抵御,杀上高高的城墙。 到底还是有差距啊。 感受到这一幕的熊廷弼,行至敌楼处停下,心底却生出感慨,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尽管他不愿承认建虏很强,可这一场场仗打下来,极其残酷的现实告诉熊廷弼,建虏八旗已然成势,建虏八旗之骁勇,超过不少明军兵士。 还好占着城防优势,不然真要野战的话,恐战场溃败是不可避免的。 在见到一些城防处,守城将士被建虏发动的箭雨和炮击,打的伤亡很大,甚至多次叫攻城的建虏冒头,熊廷弼就暗暗感到庆幸。 要是没有这些优势,那么戍守辽左的这些军队,不知有多少要溃开,如此辽左一旦叫建虏攻陷,那辽南诸卫必然不保,甚至严重的话,辽西都将遭到威胁,真要出现这一幕,那必将引起京畿动荡啊。 “水!!给老子拿水来!!” 尤世功的喝喊,令熊廷弼回过神来,就见穿着山文甲的尤世功,紧攥着一把卷刃的刀柄,身上还插着几根羽箭,快步朝敌楼走来。 “部堂?” 熊廷弼出现在城墙上,这让尤世功一愣神,不过回过神后,便快步朝熊廷弼跑来。 “情况如何了?” 看着跑来的尤世功,熊廷弼关切道:“没有受伤吧?” 讲到这里时,熊廷弼的眼睛,定在那几根羽箭上。 “末将刚从南城巡视过来。” 尤世功却咧嘴笑道:“还成,建虏发动的攻势虽猛,不过那帮家伙也不差,乱是乱了些,守住城防没问题,?,就是几根羽箭,末将这皮糙肉厚的,还伤不到末将,就是…” “就是什么?” 见尤世功欲言又止,熊廷弼皱眉道。 “就是他娘的建虏炮击太猛。” 尤世功紧攥着刀柄,咬牙切齿道:“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这帮叛贼走狗,叫建虏麾下火炮增强不少,直娘贼的,别叫老子逮住他们,真要逮住,定将这帮家伙活刮了。” 建虏八旗骁勇善战,但却是靠着步弓压阵,再加上诸兵协同死战,在野战方面表现得极为悍勇,至于攻城层面却非强项,只是李永芳、佟养性这批叛民投金的走狗,开始活跃于建虏军中,使得建虏在火炮方面加强不少。 这些时日围绕沈阳爆发的战事,建虏操控着火炮猛攻,属实是叫尤世功麾下伤亡不小。 当然尤世功也绝非吃素的,统领着麾下将士,操控着守城火炮,甚至多次发动火油攻势,叫攻城建虏的损失也不小。 “想逮住他们,先把城给老子收好。” 熊廷弼眼神凌厉道:“给辽南与辽西的急报,已经把李家、佟家他们渗透的事情,传给洪承畴、贺世贤他们了。 咱们能守住沈阳城,那他们就能多杀人。 这笔笔血账,老子都要讨回来。 据辽阳守城所传,在辽阳周遭已出现建虏游骑,建虏的牙快被咱们给崩掉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警惕。” “部堂就放心吧,末将定要叫老奴的牙崩掉。” 尤世功却咧嘴笑道:“干他娘的,真觉得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没人敢干他们了,末将叫他们瞧瞧,仗是他娘的怎样打的。” “哈哈~” 敌楼处却响起阵阵笑声,尽管战事依旧焦灼,可聚在熊廷弼身边的这帮将校,有一个算一个,却没有畏惧的。 “给老子守好了。” 熊廷弼伸手道:“扛过这轮猛攻,老子就换一批新卒上来,别大意,以老带新是有利于我军的,沈阳,无论如何都不能丢,等这仗打完了,老子请你喝酒!” “喏!” 尤世功抱拳喝道。 从建虏主力出现在沈阳城外,围绕这场战事,熊廷弼做了诸多部署,层层分权之下,令沈阳城固若金汤。 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需要协同作战时,经略府会下达军令。 打仗不是过家家,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真要那样的话就全乱套了。 熊廷弼脾性是火爆了些,但仗怎样打,他还是清楚的。 眼下熊廷弼做的事情,就是统筹好一切,将建虏死死牵制在辽左,除了给那支偏师争取时间外,更多的却是趁着战事来临,凝聚出更多能战之士,有些账,要等战事结束后,才能彻底的进行清算…… 第202章 怒 “狗奴才!!” 一道愤怒到极致的怒吼,打破了平静,灯火通明的营帐外,一名名披甲锐士如同雕塑般挺立,在篝火的映照下,他们的面庞带有怒意,带有杀意,然而在此刻,他们却没有能宣泄的地方。 “主子息怒,奴才有罪!” 营帐内,趴在地上的李永芳,强忍着心头恐惧,身如筛糠的解释道:“只是奴才……” “你当然有罪,死罪!” 只是暴怒的努尔哈赤,根本就不想听李永芳解释,手持马鞭怒抽而下,“本汗给你大批金银、东珠等物,让你刺探辽东军情,让你拉拢收买人心,可结果呢,从我军威逼辽左以来,所面对的情况,跟你所禀明的一样吗?” 马鞭抽在身上很疼。 众目睽睽之下,李永芳死死咬着牙,蜷缩着身体不敢乱动,甚至连叫都不敢叫,生怕激怒努尔哈赤。 而跪在身旁的佟养性、佟养真几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屁股撅的很高,额头无不冒出细汗。 “汗王,李永芳假传军情,按罪当诛!” 面带怒容的阿敏,上前喝道:“从我八旗劲旅威逼辽左,沈阳城没有出现任何内乱,以打乱那帮明狗阵脚,这使得我军没有能打开局面。” “而辽阳城周遭的情况,也不像这狗奴才讲的那样,我军斥候冒死打探下,辽阳城早已戒严,沈辽两地更是重兵云集,浑河,奉集堡,白塔铺,虎皮驿等地,明狗更是挖设众多壕沟,以阻碍我军进逼。” “最重要的一点,辽左下辖的诸卫所堡屯,明狗的那些军户家眷竟全都内迁了,我军驱使攻城的尼堪,皆是从开原、铁岭等地弹压来的,种种迹象无不表明,明狗在很早就密谋这场仗。” “还有佟养性、佟养真这帮狗奴才,你们佟家在辽地是只顾赚取金银了,还是说早就跟明狗勾结起来了……” “汗王,奴才冤枉啊!” “汗王,奴才没有啊!” 被阿敏这样讲,吓破胆的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几人,无不是跪地高喊,这要是让努尔哈赤听信了,那他们的下场会很惨! “主子!奴才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啊!” “主子!暴明无道,横征暴敛,欺压良善,奴才岂会做背叛大金之事。” “主子……” 在帐内所聚诸贝勒、大臣、将校神情各异的注视下,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几人,不停地磕头哭诉。 看似在战场骁勇善战、势力蒸蒸日上的八旗劲旅,实则在内部也是暗潮汹涌,高层之间的争斗极为激烈,错非有努尔哈赤的强势震慑,八旗分裂的趋势只会愈发明显。 而藏在这些激烈争斗下,最为尖锐的莫过于女真与汉人的对立,权力所带来的诱惑,使得那些贝勒、大臣、将校,包括中低层的将校和将士,多数都从心底鄙夷卑贱的汉人,这种矛盾的现象至今存在。 “汗阿玛,儿臣觉得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他们,断不会做背叛大金的事情。”在此等态势下,一道声音的响起,令帐内很多人的目光聚焦。 十四阿哥! 十四弟? 老十四? 帐内诸多目光的聚焦,让多尔衮的心跳加快不少,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征战,尽管不能像胞兄阿济格一样统兵,只能和胞弟多铎待在汗阿玛身边,然而战场的残酷,战事的焦灼,这期间经历的种种,让多尔衮在不知不觉间已有改变。 “仗打到今天这一步,明军有部署是必然的,毕竟那个熊蛮子太狡诈了。”在努尔哈赤的注视下,多尔衮上前说道。 “可要说李永芳他们背叛大金,儿臣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到他们背叛的理由,他们皆是闻汗阿玛之威,才选择弃暗投明,投效到汗阿玛麾下的。” “天命四年,明军重兵进犯我大金,妄图想一战摧垮八旗劲旅,事实上,在汗阿玛英明神武的统领下,明军出动的四路大军,被我八旗劲旅逐一击破,这无不彰显我八旗劲旅的强盛……” 多尔衮略显稚嫩的声音,被帐内众人听到,在不知不觉间,也让先前压抑紧张的氛围,在悄然间改变些许。 跪地的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几人,心底无不对多尔衮带有感激,尽管多尔衮讲的这些话,多是在衬托努尔哈赤的英明神武,然在此等态势下,顺带讲一讲他们过去所立战功,这就是在佐证他们没有背叛大金。 语言的魅力就在于此。 尽管多尔衮还很年幼,还没有在八旗劲旅崭露头角,可是养在努尔哈赤身边,却令其很早慧,多尔衮亦想在这场战事下,能够赢得汗阿玛的青睐,这样他的母妃,说不定就能回到汗阿玛身边。 “够了!” 努尔哈赤眼神冷厉,语气冷冷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但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你们死罪可赦,然活罪难逃,沈辽两城,本汗定要攻陷下来,明军被驱逐出辽左,则我大金根基永固。 从明日起,尔等所统部属,就给本汗死战攻城,十日,本汗要在十日内拿下沈阳,城破不封刀!!!” “喳!!” 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当即叩首应道。 而帐内其他众人,在听到城破不封刀,一个个都流露出亢奋的神情,这代表着沈阳城一旦被攻破,他们斩获的一切,除了要缴的部分外,其他的全都归私人所有,这将是一场狂欢盛宴啊。 努尔哈赤统领的八旗劲旅,能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表现得异常悍勇,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在于不管是哪个群体,只要能在战场上有所获,就必然会有所赏,这是努尔哈赤能征战沙场,击败一个个强敌的重用原因。 只是像这样的现象,尽管能让八旗劲旅变得很强,不怕死,敢死战,但也不可避免的造成私人力量过盛,时下的八旗劲旅,就像是大小奴隶主的部落联盟,他们紧密围绕在努尔哈赤这个最大奴隶主身边,统领着各自的旗丁,与所遇强敌展开一次次征战! 第203章 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 当战争在毫无征兆下降临,不管是战前,亦或是后方,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将或多或少的遭到影响和冲击。 广宁。 辽东总兵官府。 “直娘贼的!!” 披甲挎刀的贺世贤,快步朝向正堂走去,脸色是异常难看,剑眉倒张,伸手对随行的马世龙骂道:“这帮文官真是他娘的可恶,就连经略府所辖军令都敢阳奉阴违,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 “对!说什么辽民蜂拥广宁,此事干系重大,既然老子奉了军令,那就当为表率,以暂稳辽西秩序,操他娘的!老子真想一刀将他们全给砍了。” “贺总戎,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马世龙皱眉劝说:“受到辽左战事的影响,不止有辽南诸卫的大批辽民,心里畏惧前线战事,朝我辽西治下逃窜。 从辽左各处暂迁的大批军民,同样有不少畏惧进犯的建虏,横渡三岔河朝广宁这边汇聚。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宁前兵备道派兵横在宁远中左所一带,驱逐从义州、锦州等处想内逃进关的辽民,这才导致现在的辽西治下,到处都有辽民流窜,继而蜂聚广宁的情况发生。” 乱。 眼下在辽西地界上,一个乱字便概括了所有。 贺世贤被搅得焦头烂额。 “辽西和辽左就不说了,老子实在想不明白,他洪承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贺世贤心情异常烦躁,瞪眼看向马世龙道。 “先前按着部堂所下军令,我辽西地界的急报军务,派人向经略府急递之际,需誊抄一份分转至洪承畴处。 洪承畴不应该不清楚,辽西诸卫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他奉诏至辽南是帮办辽前输送军需,但他作为陛下所派钦差,不说别的,老子也不求他多办事,至少要约束好辽南诸卫吧,这点真的就那么难办到吗?” 马世龙沉默了。 从他奉诏离京援辽以来,被陈策特意留在辽西,协助辽东总兵官贺世贤,去做一些既定的谋划部署。 期间在经历一些事后,给马世龙最大的感受,就是辽西的官很多,将很多,兵很多,可是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 当初跟着贺世贤一起,将广宁等地哄抬粮价的魑魅魍魉悉数逮捕,尽管辽西治下出现些乱子,不过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一些亲赴广宁质问的群体,都被他们拿辽东经略府给搪塞了,查抄在进行,审讯在进行…… 然而随着辽左前线遭到建虏进犯,前线的军情急报开始传开,乱象就不受控的蔓延,就好像有一双无形大手,在背地里暗中推动一样。 最让马世龙感到心累的,是太多辽民像大祸临头般逃窜,即便建虏没有突破明军防线,可是这种乱却无法遏制住。 人心散了。 信心没了。 马世龙这位统兵武将,哪里会真的明白,眼下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不止辽西一地,之所以有这种乱象,是大明在辽东的统治基础被持续削弱,所置卫所糜烂,民怨崩了,民心乱了,辽东治下令出多门,官员害怕担责,抱有侥幸心理,武将贪生怕死,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贺总戎,时下去说这些,抱怨这些有用吗?” 马世龙眉头紧锁,神情严肃的看向贺世贤,“谁都不想让辽东生乱,熊部堂想吗?要是真想的话,那熊部堂就不会将您这员猛将,从辽前调来广宁坐镇,继而以辽东总兵官之名镇御辽西。” “陛下想吗?要是真想的话,早先陛下就不会直拨内帑银,下旨让我等领军援辽,更做出种种部署谋划。” “贺总戎就没有想过吗?” “为何偏偏就在建虏进犯辽左前线,辽西治下就开始乱了?这摆明有猫腻啊,被咱们逮捕的那帮魑魅魍魉,供出了佟家,别的还没来得及审讯,关押他们的地方就走水了,烧死不少人。”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侥幸没有被烧死的那帮家伙,一个个都闭嘴不谈,即便是动刑拷打都没人松口,这桩桩件件贺总戎就没有想过吗?越是这等……” 心情烦躁的贺世贤平静下来。 他是驰骋沙场的武将,可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多是他不擅长的事情,而辽东地方有司的官员,辽西所置兵备道的官员,再加上一些卫所官的态度,将遇到的烂摊子都推出来,堆到辽东总兵官衙署,这让贺世贤气愤之余,不仅要设法去解决问题,还要调拨一批批粮草,层层重压之下让贺世贤才会这样。 “叫辽民分流吧!” 沉默良久的贺世贤,语气冷冷道:“广宁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狠下心去,将多数流民迁至旁处,哪怕杀一些人也要促成此事,不然广宁一旦生乱,则辽西必然大乱。” “分至三岔河,从今日起广宁城外不再拨粮,想吃粮,想活命,就给老子去三岔河,挖壕沟也行,修土堡也成,叫他们动起来,人累了,事儿就少了。” “这事儿交给别人,老子不放心,就你去,亲率麾下所统援辽将士,还有那批新募的辽壮,全都拉去三岔河屯驻,按陛下对熊部堂提到的军管来办。” 马世龙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当前辽西的复杂形势,这种法子无疑是最好的,真要能在三岔河稳住阵脚,不仅可以拦住更多辽民西进,关键还可以在辽西和辽南间,构建起一道新的防线,万一辽左前线有变故发生,不至于太过被动。 “末将…” “咚咚咚!!” 就在马世龙要表态之际,骤然响起的急促擂鼓声,让二人是脸色微变,不详的预感在心底生出。 “报!!!” 在贺世贤冲出正堂之际,就见几名行色匆匆的兵卒,朝他们跑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 游击将军孙得功、石廷柱,都司金砺,守备张士彦、黄进,千总郎绍贞、陆国志、石天柱等叛乱。 此前贺世贤、马世龙他们做的事情,并非没有起到任何成效,只是这场叛乱的出现,必将对于辽东产生大的影响…… 第204章 风骨 “驾~” “快点!” “跟上!” 拂晓将临,天蒙蒙亮,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寒风呼啸,风吹在人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空中鸟瞰,就见到一支拉的很开的队伍,趁着地势一路疾行。 数十众骑卒顶着寒风急奔在前,口鼻处遮挡的面罩结着一层冰霜,冷峻的眼眸扫视着周遭,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怒抽马鞭,尽管手脚膝都裹着厚厚兽皮,可是那股寒意,却令他们眉头紧锁着。 相隔数百步开外,一匹匹骏马吐着热气,身上结有一层寒霜,马蹄捆扎着棉布,拉着一架架雪橇疾驰。 负责操控雪橇的那帮锐士,一个个身体蜷缩着,身上披有数层棉被,最外层的棉被冻的邦邦硬,尽管很冷,不过他们的精神都高度集中,不时拉动缰绳,抽动马鞭,控制着被骏马拉动的雪橇。 而晃动很厉害的雪橇上,一名名锐士佝偻着身躯,身上同样裹着棉被或兽皮,怀里抱着他们的兵器,多数锐士都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在这些雪橇队伍的两翼,则分散紧随着近百众骑卒,一人三马,不少骑卒的身后,拿绳索捆着昏迷的袍泽,甚至所牵马匹上,拿绳索捆扎有袍泽,他们身上和身下都有厚厚之物遮挡着。 “李鸿基,你他娘的快点!别他娘的想娘们儿了,要不是你狗日的,老子们也不会刨雪玩命追咧!” “放你娘的屁!王嘉胤!别叫老子追上?咧,不然非把你嘴撕碎,你当老子想把雪橇驾翻啊。” “行啦,给额张献忠个面咧,都别他娘的聒噪了,没瞧见高迎祥他们跑远球咧,快点追吧,别叫殿后的人捡走咧,那他娘的才叫丢人!” “没错,老子可不想被满桂捡到,那驴脸拉的老长,娘的,就算是被捡走,也叫曹将军捡走算球。” 在这支疾行的队伍后数里范围,数以百计的将士脚踏雪板,手持长棍,借着地势俯冲向前行进着,也就是现在运气好,能借地势趁雪滑行,不然啊,茫茫雪原上,他们只能带着装备徒步前行,等待后续队伍接容。 “戚金!!不能再行军了!” 疾行的雪橇上,刘鸿训情绪激动,瞪眼对看着舆图的戚金喝道:“即便是要奇袭赫图阿拉,眼下我军各部分那么开,万一撞上建虏怎么办,难道要像在宽甸诸堡那样,留下一批健儿断后送死吗!!?”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戚金拿着舆图,瞪眼朝刘鸿训怒斥,“再敢扰乱军心,破坏我军大事,老子先剁了你狗日的!!” “你……” 面对戚金凶狠的眼神,刘鸿训胆怯了,到嘴边的话怎样都讲不出,刘鸿训相信,戚金说砍他,是真的会砍。 坐在雪橇上的戚金,感受到雪橇行进的速度放缓很多,眉头微皱起来,环视着周遭的地形,思索刹那,便喝道:“吹号,停行,寻有利地形扎营。” 可是却没人回应他。 “将军,号手冻死了。” 在戚金瞪眼看去时,就见一名兵卒,不受控制的打着寒颤,看向戚金说道。 “你吹。” 戚金紧攥双拳沉声喝道,那名兵卒闻言,艰难的伸出冻僵的手,想取下号手所持铜号,可怎么都取不下来,掰了很久,才堪堪取下那铜号,伴随一道急促的号声响起,雪原上出现了变化。 旭日开始东升,刺眼的太阳照耀大地,天地似乎暖和起来,可寒风依旧呼啸,枯树遍布这白山黑水间。 “都他娘的抓紧休整!” “去,跟老子砍柴去!” “给老子留口酒喝!” “这肉干冻的邦邦硬,叫老子咋吃。” “你他娘不会含一会儿!” “快点……” 一处隐秘的地带响起各种声响,在该处的最外围,分散有近百余游骑,他们警惕的预防着,而在这批游骑内圈,一些险要之地,则分散站着不少兵卒,他们怀里抱着兵器,不过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一切能看到的地方。 噼啪~ 一簇燃烧的篝火堆旁,戚金盘腿坐在枯木上,拔开酒囊塞子,灌了口烈酒,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进肚,一股暖意从身体内涌出。 “都到齐了。” 眉头微蹙的戚金,环视眼前所聚众将,语气低沉道:“眼下我军所处位置,距赫图阿拉估摸有百余里,不过接下来这段路,可他娘的不好走,特别是鸦鹘关一带驻扎有建虏,咱们这支偏师不能再分的太散了。” “这段奇袭的路太难走了。” 秦邦屏沉声道:“不分开行军的话,行军速度根本保证不了,万一宽甸诸堡的战事,先于我等奇袭赫图阿拉,传到辽左那边的话,谁也不能确保……” “所以要聊聊此事。” 戚金环视眼前众将,“在如何确保我部偏师,不分散太开的同时,还可以兼顾到行军速度,确保在最短的时日内杀到赫图阿拉,有什么想法,都讲讲吧。” 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张大斗等一众将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一路走下来遭的罪太多了。 “老子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心里对老子憋着火。” 见众将沉默不言,戚金皱眉起身道:“那帮受伤的袍泽被留在宽甸诸堡,在你们眼里是去送死,可老子直说吧,他们跟着咱们绝对是死,可留下则代表有些希望。” “宽甸堡城一战,咱们打下来没有?建虏真就很强吗?真就杀不死吗?真就战无不胜吗?” “放屁!老子看到的,是他们也会恐惧,也会害怕,要是你们在战场上受伤了,是想被活活冻死,被烧成一捧灰呢?还是留在宽甸诸堡伺机杀敌,继而拼的最后一丝希望,活着杀回定辽右卫?” 满桂、曹文诏、黄得功、周遇吉他们的表情变了。 “上了战场,就做好必死的决心!” 戚金语气铿锵道:“要是哪一天老子受了伤,不能随军出战,你们,都给老子带好队伍,杀奔赫图阿拉,要叫那里的建虏知道,我明儿的血没冷,我明儿的刀还利,我明儿的炮很猛!!” “陛下让我等奇袭赫图阿拉,不是去游山玩水,死人太他娘的正常了,现在不为别的,就他娘的为那些战死的袍泽,老子也要杀到赫图阿拉去,老子要拿建虏的血,来祭奠那些已经战死的袍泽!!” “算末将一个!” “还有末将!” “算上老子!” 这片区域内响起阵阵喝喊声,引起不少将士的注意,而相隔不远处,刘鸿训愣愣的看着戚金他们,他们身上流露出的杀气,让刘鸿训感到心悸,这就是大明武将的风采吗? 第205章 京城见闻 春末的风带着寒意,京城宛若置身冰窖一般,不似往昔的繁华和热闹,世间就像停摆了一般。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打破平静,几名着亲军服的锦衣卫旗校,拎着铜锣,不时拿木槌敲击,所过之处行人避让。 “原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孙念,在任期间勾结直隶籍恶商,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罔顾法纪……” “原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陈科,巧借职务之便收取贿赂,经查在京畿粮价被哄抬之际,谋获赃银27619两,京郊上等水浇地739亩,大时雍坊宅院一座……” “原户部……” 拎着铜锣的几名锦衣卫旗校,嗓音已经沙哑,不过依旧高声宣读着,而在他们身后数十步开外,一辆辆囚车缓缓前行,数以百计的锦衣卫旗校,分散在车队两侧随行,而囚车里坐着的人,则一个个神情呆滞。 “杀的好!” “就该剥皮!” 在街道两侧围观的人群,一些人振臂高呼着,眉宇间透着兴奋与激动,错非押解这帮死囚的,乃是凶名在外的锦衣卫。 但凡敢换顺天府衙的差役,或五城兵马司的人押解,那烂菜叶臭鸡蛋早就招呼上了。 “啧啧,真够狠的啊。” 一处茶楼门口处,围观的人群中,一清瘦男子啧啧称奇道:“这都第几批了?过去这几日啊,被剥皮的都有数百号了吧?” “不止!” 身旁一人双手环于胸前,“我给你算算啊,第一批被杀的,是暗通建虏的两录司官吏,经全城游街宣告,押至西市凌迟处决。” “这第二批被杀的,是哄抬京畿诸价的恶商,也是经全城游街宣告,悉数押至西市剥填草,那叫的叫一个惨。” “两天两夜啊,西市的地都浸红了,那味儿就更别提了,不仅腥臭,关键还有股尿骚味。” “这是第四批被杀的,都是跟那帮恶商勾结的在京官老爷,啧啧,一个个瞧着没有过去的神气劲儿了。” “敢问这位兄台,那第三批被杀的,都是谁啊?”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站着的一名青年书生,看向那人说道:“国朝法纪对于死刑犯,不是要等到秋决再处置吗?为何现在要杀这么多人?还多是以凌迟、剥皮等极刑处置?” “刚进京?” 那人看了眼青年书生,眉头微挑道:“准备备考明岁的会试?” “不才卢象升,南直隶宜兴人士。” 青年书生抬手一礼道:“此次进京是去国子监进修。” “哟,还是监生老爷啊。” 那人态度变了,很热情,笑着对卢象升道:“也难怪监生老爷不知,这第三批被处决的,是受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逮捕的一批仓场官员。” “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 卢象升面露惊疑,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怎么可能啊,仓场乃国朝重地,向来是重兵把守的,缘何会走水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还不是天子要查仓场嘛,先前通州被查封,就查出不少猫腻,所以天子……” “要说咱这位天子,还真是够狠的,颇有太祖高皇帝之风啊,对待贪官污吏,那叫一个狠啊,多少年了,咱大明还没这样杀过官员吧。” “谁说不是啊,我有位亲戚就在锦衣卫当差,单单是查抄这些家伙的家产,你们猜怎么着,那金银都堆成小山了,金山,银山,这也就在戏文里听过,没想到现实也有啊。” “?,?要说这的话,我小舅子就在顺天府衙当差,崇文门税关的那批官吏,听说也要被处决,要说咱这位顺天府尹别看年轻,也是十足的有魄力啊,就因为这事儿,跟户部有司打着官司呢。” “还杀啊,这要是再杀下去,西市还能去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要我说啊,就该把魑魅魍魉全杀了,走,咱们也别在这待着了,去西市看看剥皮吧……” 聊着,聊着,在茶馆的这帮人,一个个都兴奋起来,随着围观的人流就朝西市赶去,而惊疑的卢象升,就这样被人流裹挟着去了西市。 “好!!!” “啊!!!” 卢象升还没赶到行刑处,便听到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甚至被压制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哕~” 而在行刑处的外围地带,一些扛不住的人不停呕吐着,场面过于血腥,第一次见到这些的他们,根本就忍不了。 “爹,咱们还是走吧。” 一青年搀扶着老者,面露担忧道:“您这身子不宜待在外面,何况还是这等污秽之处,别沾染上邪魅……” “放你娘的屁!” 本吐着酸水的老者,红着眼睛,瞪眼怒骂青年,“多少年了,老子终于能瞧见这帮贪官污吏被杀,还是剥皮填草,老子就是死,能亲眼瞧见这些,也他娘的值了!” 卢象升前行之际,听到老者所言,看着颤巍巍的老者,心情很是复杂,这似乎跟他所想的京城不一样。 京城不是大明的都城吗? 为何会有这么多贪官污吏? 京城不是大明的都城吗? 为何会有这么多怨气呢? 他所读的圣贤书中,似乎描述的世道不是这样的,为何…… 可是想着想着,卢象升却被一处所吸引到。 “都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着!” 在一处看台上,一名锦衣卫旗校喝喊道:“奉皇上旨意,国子监诸生看完这场行刑,都好好在心里想想,他们曾经也是饱读诗书的学子,也曾想着要匡扶社稷,为何考中了科举,做了官,一个个就全忘了?” “你们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今后也要参加科举,若是金榜题名的话,也要跻身仕途,你们会像他们一样,忘了曾经的理想和信念吗?” 看台上的那些书生,多数都浑身颤抖着,根本就不敢去看那残酷场面,可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却在他们的耳畔回荡,这一刻,卢象升愣住了,尽管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但他却有些好奇,去国子监进修后会是怎样的生活…… 第206章 国事,家事 “全都消停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将所持奏疏放下,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思恭,“朕还以为外朝的那帮大臣,会有一些不开眼的继续死谏,没想到就这样结束了,骆卿,你对此是怎样看的?” 骆思恭心下一紧,想起了在过去这些时日,天子下诏要杀人,还是用凌迟、剥皮这等极刑,这让外朝有司一片哗然。 说什么的都有,审讯不明啊,三法司没有介入啊,未到秋决啊等等,那规谏奏疏更是成堆汇聚。 可天子呢? 理都没有理。 就做了一件事。 着内廷太监将《大诰》送到内阁,什么口谕都没说,羁押的罪囚是一批批的杀,外朝消停了,京城消停了,西市血染了…… 先前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京城也好,京畿也罢,或多或少都有些恐慌,可是随着一批批人被杀,不少人的注意全都转移了,而便民社售卖的平价商品,也让民间物价基本维系下来。 一切似乎都回归平静。 “禀陛下。” 骆思恭收敛复杂情绪,恭敬的作揖行礼道:“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非陛下允准,锦衣卫不敢妄谈国政,妄议国事。” 知道就好。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打量着作揖的骆思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就必须要立规矩,什么事该做,什么事莫做,这些道理都要明白。 没有规矩,就没有敬畏。 没有敬畏,就没有秩序。 没有秩序,就没有安稳。 过去的大明,之所以乱糟糟的地方太多,就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君臣有别必须清晰! 朱由校从来都不在意身后名。 人死如灯灭。 死了就是死了,死之后,世人赞你,想你,骂?,辱你,这些能听到吗? 既然听不到,何必在意? 大明需要的是强权皇帝,不是爱惜羽翼的皇帝。 你坏规矩,就杀你。 你敢贪腐,就杀你。 你想结党,就杀你。 你要造反,就杀你。 你搞破坏,就杀你。 你毁统治,就杀你。 朱由校知晓世间万事,根本就没那么多道理可言,个人意志永远改变不了所有不公,人性本就是这样。 名利财色,总要占一头。 不然活着何用? 但是别做的太过分! 做的太过分,最好在心里祈祷,祈祷永远别暴露,这样你是能相安无事,不然,只要叫我看到,碰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廉政院新设,办的案子不小。” 朱由校沉默许久,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这一说话,反叫紧张的骆思恭,心底定了不少。 “在京锦衣卫,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协办此案吧,骆卿去趟廉政院,跟崔呈秀聊聊,看看要做些什么。” “臣遵旨。” 骆思恭当即作揖道。 “对了。” 朱由校将茶盏放下,似想到什么,伸手对骆思恭说道:“北镇抚司所辖诏狱,那个百户李若琏,差事办的得当,朕很欣慰,就特擢镇抚使吧,分管特设的旗校镇抚司,今后锦衣卫再增扩旗校,就从该处负责。” 该来的终究要来。 骆思恭垂着的手微颤。 在过去这些时日,朱由校可不止杀了一批人,还做了其他调整,其中之一,就是在锦衣卫新设了旗校镇抚司。 其一约束锦衣卫增扩,其二制约锦衣卫人事权,其三走正规化,其四给鸾卫找个官身掩护。 甚至说今后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下辖的厂番,今后也要由旗校镇抚司提供补充。 野蛮扩张终究不是正道,特殊时期搞一搞还成。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利器,在朱由校的眼里,绝非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去的。 “皇爷,李太妃来了。” 在骆思恭患得患失离开没多久,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恭敬的禀道。 “何事?”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为选秀一事。” 刘若愚如实禀道。 “宣吧。”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对于这位李太妃,朱由校还是挺尊重的,从他御极登基以来,就没有去过后宫,不过万历、泰昌两帝有不少妃嫔,后宫也不能不管,李太妃就在朱由校的默许下,负责暂时管着后宫。 无他。 就因为这位李太妃,识大体,懂分寸,不然朱由校也不会让其暂管后宫。 后宫乱起来,那叫一个恶劣。 叫门皇帝唯一办了件人事,就是废除了殉葬制度吧。 后宫干政,外戚乱政,这是历朝历代都颇为忌讳的,哪怕是大明,其实在一些时期也不能免俗。 不过在朱由校看来,有些事情是要做的,后宫就是后宫,做好份内事就成,干政还是免了吧。 “把皇弟也叫来吧。” “奴婢遵旨。” 从朱由校御极以来,要忙的事情太多,一堆事等着他谋划,摊子都快稳不住了,哪儿有心思去多想女色。 涉及到选秀之事,朱由校就没有太过操心,大明对这套制度还算是比较完善的,不是外朝有司能专擅的,内廷也要有人负责,甚至在新君御极后,后宫没有太后坐镇,那暂摄后宫的太妃,就要负责起来。 这选秀开始的前前后后,朱由校就做了一件事,让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密派一批机灵的年轻宦官,对通过初选的人摸查一遍。 所以别看朱由校忙于政务,没有见过那些秀女,不过基本情况都很了解。 “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吧。”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朱由检和李太妃一起进来,见二人行礼,朱由校摆摆手打断。 不过对朱由检的称谓,比较寡言的李太妃,还是有些诧异的。 尽管在后宫待着时,李太妃就听到一些风声,甚至朱由检来找她时也提到过一些,只是天子对朱由检的态度,还是有些太好了。 毕竟君臣有别嘛。 哪怕是亲兄弟间,可是在皇室就没有小事。 然而李太妃哪里知道,朱由校是要培养朱由检,今后的大明宗藩改革,朱由检就是一面旗帜,甚至后宫也要改…… 第207章 天子大婚 “李太妃坐吧。”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神情有疑的李太妃,伸手示意道:“说起来,朕是有愧的,朕自御极以来,就很少去后宫,这诸事皆靠李太妃打理。” “能为陛下分忧,乃是妾身的本分。” 李太妃哪里敢托大,当即回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心忧社稷,心念天下,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后宫诸事虽繁琐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这就叫懂分寸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色,心里对这位李太妃高看几眼。 别看朱由校没有去过后宫,不过后宫的那些妃嫔,嗯,准确的来讲,是万历、泰昌两帝的妃嫔,一个个心底都很敬畏朱由校,甚至是惧怕。 无他。 郑贵妃、李选侍的暴毙,这对万历帝一系的妃嫔,对泰昌帝一系的妃嫔,震动都是极大的。 上述这两位主,哪个简单? 都不简单! 靠着宠信,那地位和权势都大的没边。 可是结果呢? 不都暴毙了? 可千万别小看后宫,看起来就是一帮女人组成,一个争宠,就可以折腾出很多事,甚至严重的话,还会影响到外朝的秩序。 暂且不提别的,就说天家子嗣早夭,意外薨逝,固然说有医术方面的问题,但要全归咎于医术,朱由校可不相信。 母凭子贵嘛。 牵扯到一些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远离旋涡的。 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人性。 谁都免不了俗。 “陛下,选秀一事初定,妾身选定一批秀女。” 见天子不言,李太妃作揖行礼道:“礼部等有司也言,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如何选定,如何裁决,还请陛下决断。” 在说到这里时,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一个个低着脑袋走进,手里捧着卷宗和画卷。 做天子就是这点好,不管什么事,总是有一批人围着你转,甚至无需你多费心,底下人就能帮?办好。 别看李太妃暂管后宫事,然而涉及到选秀一事,天子大撒手,整日待在乾清宫,忙着处理军国大事,对于选秀问都不问,越是这样,就越叫李太妃小心谨慎。 她是太妃不假,但终究不是太后。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而朱由校恰恰最看重的,就是李太妃小心谨慎。 说起来朱由校是幸运的,尽管面对的是一堆烂摊子,可是头上毕竟没有太后压着,再或太皇太后压着,不然就他御极之初,去做的那些事,想要这样顺利的去推动,不说很难吧,至少也会遇到些坎坷。 “底子都干净吧?” 朱由校看着御案上所摆卷宗和画卷,没有着急去看,反看向李太妃道。 “都干净。” 李太妃回道:“这些秀女的籍贯、出身、家境、父族、母族等,内廷与外朝有司都进行严格筛查,妾身也都逐一看过,入选的这三十位秀女,都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好。”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开玩笑。 天子要进行选秀,甚至要从中选一位皇后,暂且不说选秀制度有多严吧,就说要经历诸多流程,每道流程皆有人经手把关,谁要真敢在其中掺沙子,玩猫腻,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要说有些私心,这正常。 毕竟谁能进了后宫,不管是父族,母族,亦或是推举的人,都或多或少沾点好处,人之常情嘛。 可要谁藏着别的坏心思,那多半是没人敢的。 更别说朱由校御极登基后,做的太多事情都是乾纲独断,不按着套路去出牌,这让很多人都摸不透他的脾性。 选秀是从中枢发起不假,不过也是从民间进行筛选,要经地方有司先初选,即便中枢和地方有联系,可对吃不透的事情,秉承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太妃静静的站着,站在一旁的朱由检,能够瞧出李太妃的紧张,不过朱由检也没有多说其他。 毕竟眼下的事情,牵扯到了选秀,牵扯到了后宫,这不是他能去插嘴多说的。 “就选这几位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拿起朱笔,在几张画卷上圈阅,“至于皇后人选,等朕见过她们本人,再定吧。” “是。” 尽管朱由校所言,多少有些不合礼制,不过李太妃也没多说其他,只要能选定就好,毕竟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早定皇后人选,她这个太妃也该退下了。 规矩就是规矩。 礼制就是礼制。 她是先帝的妃嫔不假,但眼下新君继位,也已经进行了选秀,这后宫就不该由她继续管着。 “涉及到大婚诸事,还要劳烦李太妃多多操心。” 朱由校将朱笔放下,笑着看向李太妃道:“朕有国事要处置,该怎样办,定哪个日子,就由李太妃跟有司商榷吧。” “妾身遵旨。” 李太妃作揖道。 天子选秀是有诸多规矩的,就像所选秀女,不能全都纳进后宫,而天子大婚,这其中规矩就更多了。 就当前这种形势,朱由校没心思去管,他只要能定皇后,纳妃嫔就行,从御极登基之初就保持锻炼,一个是确保自身健康,一个是为今后能多生子嗣。 皇帝没有子嗣,那就是扯淡。 “陛下,妾身还有一言。” 李太妃踌躇刹那,看了眼身旁的朱由检,向朱由校作揖道:“待到陛下大婚后,后宫诸事,肯定要交由皇后总管,五殿下虽未……” 别看李太妃讲的很隐晦,不过朱由校却听懂何意了。 “这点李太妃就不必多虑。”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到时朕自有安排。” “是。” 李太妃忙回道。 在朱由检没有及冠成年前,朱由校绝不会让其离开视线,开玩笑,真要离开了,谁知道会有哪些魑魅魍魉,私底下聚到朱由检身边,一个人的思想和观念,是会受外界因素影响的,自己没有诞下皇嗣前,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隐患发生! 今后牵扯到皇室的教育,朱由校可不会独听文官群体的,该学些什么,该会些什么,不能独局限于某一类,治理天下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208章 再杀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恐是每位正常男性都想过的事情,天子圈选秀女,不日要进行大婚,该事没有在内廷掀起太大涟漪,该怎样办,就按礼制去办即可,不过在外朝有司不胫而走后,却掀起不小的涟漪。 “这次算是让浙党抢了先机。” 某处隐秘的会馆内,通政史钱谦益面露不甘,紧攥手中茶盏,眉头紧锁道:“早知是这样的话,当初本官就不奉诏行事,继续待在礼部了,这样能亲办天子大婚一事,对于我等而言……” 你个老小子,所想更多却是自己吧。 堂内坐着的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别看表面没有太大变化,不过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尤其是坐于主位的韩?,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满。 别人不清楚。 他却很清楚。 钱谦益最近可不老实。 推举叶向高入阁,成为内阁首辅,这算是达成某种共识了,先将朝局稳住再说,可是这老小子,表面说一套,背地做一套。 钱谦益也想进内阁。 其实对于全体文官而言,谁不想进内阁啊,尤其是首辅之位,那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以坐上首辅之位,不说名传青史吧,最起码名望也不一般。 钱谦益不仅想进内阁,还想做首辅。 你叶向高能做,我钱谦益就做不得? 姥姥! 政治本来就是这样复杂,哪怕是同属于一个派系,背地里的争斗也不少,更何况东林党的成分,是那般复杂。 “天子大婚一事,乃是维系国本的大事。”韩?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神情平静道。 “这不是礼部一家之事,所以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本辅记得起东就在礼部吧,是在仪制清吏司任主事吧?” 讲到这里时,韩?看向一处。 “是。” 在一些人的注视下,刘宗周点点头道。 “就姑且不提钦天监了,天子大婚一事,太常、光禄两寺也要过问吧?”韩?将茶盏放下,继续说道。 “这是大事,肯定要大办,他孙如游虽是礼部尚书,可涉及到一些紧要事,就不是礼部能专断的。” 讲到这里,时任太常寺卿赵南星,光禄寺少卿郑三俊,光禄寺丞高攀龙,一个个嘴角微翘起来。 “今日本辅邀诸位过来,就是想说一件事。” 韩?悠悠道:“进卿公快要进京了,尽管现下的朝局不稳,陛下对选阁臣一事,表现得颇为不耐。 可是内阁没有首辅坐镇,那肯定是不行的。 天子大婚一事,我等作为臣子,必须要办的漂亮,礼制就是礼制,宗法就是宗法,这是谁都不能逾越的。” 你个老贼,眼睛够毒辣的啊。 钱谦益双眼微眯,瞟了眼韩?,心底却暗骂起来,这是想借着天子大婚一事,将齐楚浙党等派都给压住,把事情办的漂亮了,天子龙颜大悦下,一些难办的事情,就有由头去办了。 一环套着一环。 难怪?能进内阁啊。 钱谦益当然清楚,在此事刚出来时,为何韩?这样急切,尽管表面没有表露,可钱谦益却知道,韩?这是想做次辅。 首辅的位置,韩?还不够资格,何况风险还高,次辅就不同了,跟首辅打好关系,那能力压群辅。 韩?要是能做次辅,那有些事就会方便很多。 “那依着韩阁老之见,天子大婚,要想把此事办的漂亮,只怕花费也不小啊。”想到这里的钱谦益,眉头微挑道。 韩?沉默刹那,堂内坐着的那些人,此刻也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是啊。 天子大婚,尽管现在没选定皇后人选,可终究是要选的,不然不符合礼制,朝中有司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情况,天子不会想不到。 可话又说回来,天子大婚跟立后大典一起操办,这花费肯定不少。 “花费不小是必然。” 韩?沉吟刹那,语气淡然道:“可此事乃国事,关系到国本,就算花的再多,户部有司也要解决。” “内帑一点不出?” 高攀龙此刻却道。 “这样不太好吧。” 赵南星紧随其后道。 而堂内的其他一些人,此刻都小声议论起来。 韩?当然知晓这样不好,毕竟国库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过去每次提到内帑,天子就表现得很反感,这也让韩?清楚,想从内帑拨银,不是像先前那样了。 眼下的这位天子,看内帑比谁都重,天子想花的内帑银,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要天子不愿,一两都别想有。 就韩?知晓的情况,外迁出城的兵仗局,天子前后拨了不下200万两内帑银,而且还只多不少。 你找谁说理去? “挤挤总是有的。” 在这等态势下,韩?平静道。 “只怕不好挤啊。” 钱谦益却似笑非笑道:“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可不像前面那几位一样。” 韩?皱起眉头,心底生出一股怒意。 钱谦益为何讲这些话,韩?怎么会不知。 时下的大明朝局,就是这样暗潮汹涌,就是这样扑朔迷离,别看很多人都在庙堂,可都看不透大势,特别是揣摩不透天子所想,让他们都不敢轻易下决断了。 不说别的,就近期被天子杀的人,都叫一些人心生畏惧。 要不是天子大婚比较明了,恐眼下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轻易决断,这个时候,可不止韩?他们聚在一起了,在别处,孙如游他们也聚在一起了。 想要借此良机谋取什么,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老爷~”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厮的声音在堂外响起,这令一些人的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反观钱谦益却不在意,看向堂外。 “何事?” 在钱谦益的询问下,那小厮低头走进,“老爷,出事了,被羁押在内东厂的那几位勋贵,被廉政院的人带走了,说是要处以极刑。” 什么?! 此言一出,让韩?、钱谦益他们无不脸色微变,连勋贵都不放过了吗?! 第209章 敲打与拉拢 艳阳下的紫禁城金碧辉煌,处处透着威严和庄重,外界的风波或舆情,丝毫没影响到这座巍峨的建筑群。 彼时的乾清宫。 气氛略显压抑。 “一个个为何都不说话?” 乾清宫正殿内,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眼神凌厉的扫视殿内诸勋贵,语气淡漠道:“是不是都觉得朕不讲情面,翻脸无情,说罢黜他们的爵位就罢黜,说押至西市处以极刑就处决,丝毫没在意过你们的感受?” “陛下!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朝班中,张庆臻心下一紧,顾不得去看左右,忙上前作揖道。 “臣等从没有这样想过。” 卫时泰几人纷纷上前道。 到底谁忠,谁奸,谁骑墙,一目了然啊。 别看朱由校脸上没有变化,不过心底却暗暗感慨。 此刻站出表态的,无不是皇家近卫都督府的在职勋贵,而没有站出表态,或还在犹豫踌躇,要么是在五军都督府挂职,要么是在京营挂职。 “有些事情做了,那就做吧,诸卿在朝的处境,在京的难处,朕都清楚。”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低沉道:“维系脸面,靠的不就是真金白银嘛,挪点,拿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句话却让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别看天子讲的隐晦,可他们都听懂了。 大明勋贵,个个都是人精! 不是人精,早就衰败了! 朱由校想表达的潜在意思很明确,你们在朝堂上被文官死死盯着,权势也就那样,不过地位还是有的。 毕竟你们是大明勋贵,只是想要维系地位,免不了要靠俗物维系,所以平常贪点,拿点,这些朕即便知道,但也没有去追究太多。 脸面始终给?们留着。 不然当初英国公整饬京营的时候,早就严办你们了,不会就抓一帮文官和武将说事。 “但是也别做的太过分!” 而就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朱由校却厉声喝道:“就为了点私利,便不顾社稷安稳,不顾国朝法纪,跟一帮奸商狼狈为奸,想着去趁乱大捞特捞,险些让京畿生出祸乱,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而最最让朕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敢暗中勾结建虏,不然朕不会夺他们爵,要处以极刑,丢人啊!!!” “!!!” 面对天子震怒下所讲,张庆臻、卫时泰、朱纯臣、徐希皋这些勋贵,有一个算一个,都流露出惊疑的神色,至于谁是真惊疑,谁是假惊疑,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别看朱由校表面很生气,很愤怒,实则内心却很平静,可以说毫无波澜,根本就没有动怒。 因为他太清楚勋贵之中,有些人的德性了。 之所以这样做。 之所以这样讲。 纯粹就是在敲山震虎。 有些勋贵别看还站在这里,可是在朱由校的心里,他们早就是死人了,比如朱纯臣,比如徐希皋…… 现在不杀他们,一个是时机不成熟,在一个则是不能集中去杀。 朱由校必须承认一点,大明勋贵乃是皇权的基本盘之一,尽管其中烂掉的很多,不过有些还是可以用的。 想要整顿大明勋贵,让这一特殊群体重获新生,第一要考虑分置南北的勋贵群体,不管不顾的将在京勋贵里的败类全杀了,那么在南京的勋贵,必然会惶恐难安,其中的败类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搞个叛乱,搞个割裂,损害最大的必是大明。 其次若是将在京勋贵里的败类,不管不顾的一股脑全杀了,那么忠于大明的在京勋贵,会产生怎样的想法?文官到时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千万别高估人性,裂痕一旦产生,即便再忠于大明,心寒了,心惧了,张维贤他们必然会站到对立面去。 朱由校必须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而整顿大明勋贵的最好方式,是一边积极设套分批剔除,一边积极重用信赖的旧贵,一边凭军功敕封新贵,巧妙打出一套组合拳,待到勋贵里的败类蛀虫悉数解决,也就到了全面调整勋贵制度的时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而在朱由校思虑这些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早就领着一帮太监宦官,把针对汤国祚他们的罪证卷宗,悉数都搬进乾清宫正殿,就摆在这帮勋贵的面前。 尽管刘若愚讲了,这些罪证卷宗是天子叫你们看的,可是却没有一人站出来,真的去看这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诸卿都不看是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环视殿内所站众勋贵,“好,那就不聊此事,就聊点诸卿都感兴趣的。” 嗯? 面对天子没有头尾的一言,心情各异的众多勋贵,此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不知天子何意。 无法揣摩到天子的想法,让他们不敢乱表决心。 “据朕知晓的情况,自朝廷停办榷关以来,在辽东,在河套,表面是没有贸易往来了。”朱由校悠悠道。 “可实际上却并非是这样,走私贸易秘密进行着,一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暗中收买和贿赂有司官员、武将,银子叫他们赚走了,问题全留给朝廷了。” “辽东已查明一些情况,河套也查明一些情况。” “既然都这样玩,那好啊,也别说朕没有想着你们,待到明年,朕会择机重开榷关,到时朝中必然反对声一片。” “这期间…如何确保上述走私贸易,不被那些败类继续把持着,就看你们有多少诚意了,这件事,朕给你们考虑的时间。” “就以辽地局势安稳,建虏进犯被我朝挫败,谁想参加就交银子,朕就当不知此事,倘若哪天朝野间知晓此事,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这…… 朱由校所讲这些,让殿内众勋贵都心惊了,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只是一些人的表情,尽管维系的很好,可那转瞬即逝的微表情,还是叫朱由校觉察到了。 然而朱由校却没有讲什么。 在言明此事后,朱由校没再理会众勋贵便离开该处,朝东暖阁而去,至于他们是怎样想的,朱由校没有在意。 而在朱由校回东暖阁没多久,神情复杂的朱由检就来了东暖阁。 看着伏案忙碌的皇兄,朱由检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可是都犹豫间没有说。 “他们都走了?” 朱由校没有抬头,对朱由检询问道。 “走了。” 朱由检忙作揖道。 “是不是觉得朕在胡闹?” 朱由校放下御笔,笑着抬起头,看向朱由检道。 “没…没有。” 朱由检有些踌躇,尽管嘴上是这样讲,可心底却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这不是毁大明根基吗?! “先前魏忠贤、熊廷弼呈递进京的密奏,朕都叫皇弟看过。” 朱由校倚着软垫,对朱由检说道:“朕要没有记错的话,皇弟当时说的,是他们全都该杀对吧?” “没错!” 朱由检情绪有些激动,紧攥双拳道:“胆敢做这等损害社稷之事,不仅要杀,还要诛杀他们三族,以儆效尤!” “那然后呢?” 朱由校笑问道。 “……” 朱由检无言,他不知皇兄何意。 “皇弟不会真的觉得,把他们都杀了,这等有损社稷的走私诸事,就不会发生了吧?”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 “那朕要是说,今日被朕召来的这些勋贵里,可能就要暗中参与走私的人,皇弟觉得朕是胡乱猜忌呢?还是确有其事呢?” “我……” 朱由检明显愣住了,他显然是被问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着遥遥头,他想起了一句话,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已经有成群的蟑螂了! 这说的就是大明! “皇弟,你要始终记住一点,没有谁会去毫无目的的做一件事。”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似笑非笑的看向朱由检,“就像皇考没有御极时,不被皇祖父所喜,固然有皇考的问题,但更多却是郑逆和福逆所致,他们想要的就是这张宝座。 而受到此事的影响,朝中的人前仆后继的去争,去斗,一方面的确是为了皇考,但另一方面为的却是他们自身。 还有,从皇祖父御极以来,为何党争就没有消停过?他们争的是权吗?或许有吧,但更多却是为了利,最明显的一处,就是商税被下调,这损害的是国朝利益,但得利的群体却很多,而这种事比比皆是,不然国朝财政收支就不会是这副德行。”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这些话显然颠覆了他的认知。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朱由校继续道:“既然走私贸易存在,就不是个人意志可以扼杀的,哪怕是朕,毕竟朕不可能始终盯着这一件事。 所以要斗争。 所以要博弈。 那么在这过程中,如何确保国朝利益的损失,能够降到最低呢?最有效的,就是让新的群体替代,叫他们去争,去斗,相较于失控,朕更想要有控,至少他们去做,朕可以知晓谁做了什么。” 然而有句话,朱由校却没有讲,想叫一个人跌落神坛,就要叫他疯狂,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的去杀,这泛指的就是在京勋贵的某些败类,至于说这些道理,朱由校希望朱由检能自己悟到,不然朱由检今后就不配得到重用,不配成为大明宗藩的旗帜…… 第210章 保定风云 “那建虏进犯辽左,践踏我朝威仪,残害大明子民,陛下为何就不管不问?” 保定巡抚衙门正堂,胡思伸眉头紧皱,看着闭目养神的张维贤,伸手激动道:“难道在朝审定萨尔浒之战案,在辽左爆发战事前调遣一批援辽客军,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熊廷弼先前在辽呈递所言,为何朝廷就不能重视起来啊!!!” 讲到此处,胡思伸猛烈咳嗽起来,那苍白的面庞,出现几分不正常的血色,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还有!” 胡思伸强忍难受,手不停地哆嗦着,“在朝的衮衮诸公,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在他们的眼里,心里,究竟有没有社稷?究竟有没有万民?” “说完了?” 倚着官帽椅的张维贤,缓缓睁开眼眸,看向情绪激动的胡思伸。 “没有!!” 胡思伸却摆手打断道:“本抚还没有说完!既然英国公说了,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本抚索性就说个痛快。” 张维贤眉头微蹙。 “保定出现闹饷一事,即便背后真有人挑唆,可这些最初是可以避免的啊。” 胡思伸继续道:“本抚不止一次,向京城呈递奏疏,拖欠的那些军饷要解决了,该解决了,底下军士的死活不能不管,可是那些奏疏呢?就像是泥入大海一般,没有了任何音讯!” “保定是何等重要的地方,朝中的那帮大臣,一个个不应该清楚,可是结果呢?谁真在意过保定?” “即便是陛下,当初在京谴派厂卫,查抄皇庄皇店的内廷阉宦,得了多少钱粮啊,却也没有在意过保定!!” 这个胡君直啊,太过刚直了。 张维贤在心中暗叹,想起从京城赶来保定后,期间经历的种种,尽管胡思伸讲的这些话,有些让张维贤也感到不舒服,但张维贤要忍着。 因为胡思伸值得尊重! 要不是胡思伸拖着病躯,不顾自身安危,一直在设法斡旋调停,只怕保定的闹饷,早就变成哗变了。 “胡君直,你刚才讲到的这些,本公是能够理解的。” 张维贤站起身来,抬脚朝胡思伸走去,“本公的为人怎样,这几日相处下来,不说全了解,全看透吧,最起码你有个基本认识吧?” 讲到这里时,在胡思伸的注视下,张维贤伸手搀住胡思伸。 “到了咱这个年纪,都花甲之年了,切勿动怒,动气。” 张维贤继续说道:“你心里有大明,有社稷,这点,本公是知晓的,即便本公先前与?接触不多,但本公的眼睛,是能看到的,本公的耳朵,是能听到的。” 张维贤没有出言呵斥,更没有出言反驳,这反而叫胡思伸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张维贤的搀扶下,胡思伸坐到官帽椅上。 “老哥哥,你的心情本公能理解。” 张维贤轻叹一声,眉头微蹙道:“可本公要是说,你误会陛下了,自始至终,陛下比谁都关心辽事,老哥哥相信吗?” 嗯? 胡思伸皱起眉头,心底不免生出疑惑。 “你先别急着说,既然你聊到辽事,那咱们就聊辽事。” 在胡思伸的注视下,张维贤撩袍坐下,语重心长道:“你为官的时间也不短了,中枢的氛围怎样,那是中枢特有的,地方的氛围怎样,那是地方特有的,这点你不反对吧?” 胡思伸想说些什么,但见张维贤表情严肃,最终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他先前也在京为过官。 “咱们的这位陛下,不容易啊。” 张维贤继续说道:“本公讲句僭越之言,大明能够遇到陛下,乃是社稷之幸,不然大明社稷会更乱。” “你到底何意?” 胡思伸皱眉道。 “不懂?” 迎着胡思伸的注视,张维贤反问道:“倘若陛下真的迂腐,那京城的庙堂,就不会是那等朝局,乱点好啊,毕竟先前乱的还少吗?” 张维贤这般隐晦的话,胡思伸有些不明所以。 “说回辽事。” 张维贤伸手对胡思伸道:“本公就对你说一句,陛下所谴的那批援辽客军,没有谁比陛下更关心。 因为那是陛下拿真金白银,谴人在北直隶募的辽壮,谴人赴河南,山东募的勇壮,粮给足,饷给够,你觉得陛下不重视吗? 为何在建虏没进犯辽左前,陛下就谴他们赴辽了?难道就真没觉察到什么?你为何就觉得谴派他们赴辽,陛下就不管不顾了?” 一系列的反问,让胡思伸不知该讲些什么。 “本公活这么大岁数,也就这几年明白一个道理。” 张维贤撩了撩袍袖,双眼微眯道:“世间万事,我等看到的,听到的,知晓的,就一定是全部吗?那我等看不见,听不见,不知的,就一定是坏的吗?就一定是不存在吗?” “英国~” 胡思伸一时语塞,想说些什么时,却被张维贤摆手打断。 “本公能明确的告诉你一点,陛下在朝乾纲独断,引得朝局暗潮汹涌,远比优柔寡断要强!” 张维贤眼神坚毅道:“你是在地方待的太久,是能看到民间疾苦,但同样你也远离朝堂太久,朝中的那些人,就真不知晓这些吗?为何却都是那种反应? 这些你胡君直想过没有? 没有! 你还是太糊涂了,你觉得这世上,有谁比陛下更心忧社稷?更心念天下?可单靠陛下一人,就能把社稷维系好?就能把天下统御好?” 胡思伸沉默了。 他听懂张维贤何意了。 “所以,那批人必须杀!” 张维贤此刻站起身,神情倨傲道:“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等此事解决,有些账也该算了。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卫所,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吏员。 保定巡抚衙门下辖的那批武将,有一个算一个,谁贪了,谁挑事,都必须一一清除,都必须一一查抄。” “英国公就不怕保定生乱吗?!” 胡思伸同样起身,瞪眼看向张维贤道。 “那不是有你胡君直在吗?” 张维贤却道:“不还有我张维贤在吗?” “然后呢?” 胡思伸皱眉道。 “然后保定就必须安稳。” 张维贤眼神凌厉道:“剩下的账,本公会带回朝去,至于是牵扯到兵部,还是牵扯到户部,亦或别的有司衙署,自有陛下圣裁。 而在这期间,我等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京畿安稳,至少保定不能乱,此事办不好,本公就不打算回京城了,你胡思伸也别想着回故籍了,我等就待在保定就好!” 第211章 魏忠贤怕了 “督公,您难道真想把天给捅破吗?” 山西,平遥官驿,李永贞剑眉倒张,看着沉默的魏忠贤,言语急切道:“您想为皇爷尽忠职守,彻查口外走私一案,这个心情咱家能理解,只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啊,再查下去的话,咱家就怕山西要生乱啊!” 堂内的气氛分外压抑。 魏良卿站在一旁,内心忐忑的看了看李永贞,又看向自家亲叔,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田尔耕伸手拉住,微微摇头示意,而一旁的许显纯,紧攥着绣春刀柄,手指泛白却浑然不觉。 “督公,您可要想清楚了。” 李永贞继续道:“山西终究不是万全都司,不是宣府镇,这里距京城很远,不是皇爷一道旨意,就可以把所有事情解决的。 咱们先前能在宣府镇做的事儿,可不代表就能在山西做啊,是,万全都司、宣府镇的那帮蝇营狗苟,全都叫咱们给逮捕了,他们名下的家财田产都悉数查抄,包括张家口堡的那群恶商。 可是为了稳住万全都司和宣府镇,其中查抄的3成钱粮,移交给宣府巡抚解经邦,用来清算所欠粮饷,不然……” “缘何会这般啊。” 一直沉默的魏忠贤,手颤抖着,指向眼前几人道:“咱家就问你们一句,咱家难道做错了吗?” “督公没有做错。” 田尔耕看了眼魏良卿,上前对魏忠贤说道:“可是李公公说的也没错,眼下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七人,包括其族亲与心腹,皆被我等严密监视着。 唯独这个范永斗,就仿佛从没有此人一样。 卑下现在就怀疑此人,早在咱们奉诏离京督办此案前,就已经从张家口堡前去口外,这点从查抄那帮恶商便能得到验证。 而在摸查这些奸逆期间,暂且不提大同府、太原府等地反应如何,只论咱们严查到的那些人,口外走私一案继续查下去,事儿绝对会闹大!咱们真兜不住啊!!” “督公,这次您真要三思了!!” 许显纯紧随其后道:“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几个奸逆,在觉察到被咱们严密监视起来后,依旧选择去见那几位,他们是存了什么心? 一个李万才,此人是个童生,可是您知道吗?此人是山阴李氏的,这个李氏与山阴王家有姻亲啊,已故的王家……” “够了!!够了!!!” 魏忠贤愤然起身,抓起手边茶盏怒砸下去,“咱家知道,咱家知道,可他们怎么敢这般丧心病狂啊!!” 堂内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尽管没有再多说其他,可心里却暗暗感慨,私下有这种生意往来,对地方上的宗族来讲太常见了。 别看那些文官,不说全部,绝大多数吧,在官面上说什么经商是贱业,要明确重农抑商的国策,可是私底下呢,干的比谁都要欢实。 不然就靠朝廷的那点俸禄,如何能维系住体面呢? 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个是靠俸禄可以维系的? 做官要的是什么? 脸面啊! “收网吧。” 魏忠贤努力控制着情绪,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垂着的双手颤抖着,“该怎样做,就怎样做吧,派人给秦民屏传信,叫白杆兵破家……” “督公,有些事情还要办。” 李永贞此时上前,“倘若就这样解决的话,不表明一些态度,安抚那些关注此事的人,恐山西……” “你办吧,你看着办吧。” 魏忠贤精神有些恍惚,“咱家累了,咱家想歇歇。” “诺!” 李永贞眼神坚毅,朝魏忠贤作揖一礼,旋即看了眼田尔耕、许显纯二人,便转身朝堂外走去。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朝魏忠贤抬手一礼,旋即便跟着李永贞出去,三人悬着的一颗心,算是稍稍落下些。 砰~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刻,魏忠贤竟一屁股坐到地上,这叫魏良卿当时就急了,忙上前去搀扶。 “叔儿,您这是怎么了?”魏良卿眼眶微红,蹲在地上,双手搀扶住魏忠贤的手臂,作势就要喊人进来。 “别喊,别哭。” 魏忠贤强撑着精神,摆摆手道:“咱就是太累了。” “叔儿,来,慢慢起。” 魏良卿面露关切,搀住魏忠贤的手臂,慢慢将魏忠贤搀起,扶着魏忠贤坐到官帽椅上。 “良卿啊,这世道太他娘的黑了。” 看着魏良卿那张脸,魏忠贤不知为何,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下,“咱对不起皇爷啊,辜负他老人家的信赖了。” “叔儿,您为何这样说?” 魏良卿皱眉道:“涉及口外走私一案的奸逆,不是全都……” “你懂什么啊。” 魏忠贤却道:“你知道他们为何怕吗?咱为何怕吗?” 魏良卿沉默了。 尽管他跟着魏忠贤一起来了山西,可是有不少事,他其实知晓的并不多。 “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魏忠贤只觉得一阵后怕,“咱家是万没有想到,山西的宗藩居然也牵扯进来了。” “什么?!” 魏良卿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看向魏忠贤,这一刻,魏良卿突然明白,为何李永贞他们是这种反应了。 “岂止是宗藩啊!” 魏忠贤拍案愤慨道:“这山西真他娘的黑,不,是这官场真他娘的黑啊,朝廷当初停办榷关,这里面藏的猫腻太多了。” 而讲到这里时,魏忠贤颤巍巍的想站起身,可几次想起来,都没能站起来。 “叔儿~” “皇爷啊,奴婢真的尽心了,可奴婢也真的怕了。” 而在魏良卿想上前时,魏忠贤却从官帽椅上,径直跪坐在地上,眼眶微红,“奴婢是真没法子了,再查下去的话,山西只怕要生大乱啊,皇爷,奴婢该怎么办啊。” 在人前表现强硬的魏忠贤,此刻却痛哭起来。 牵扯到口外走私一案,他魏忠贤比谁都想办的漂亮,这样能赢得天子的青睐,他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都能巩固。 可查的越多,查的越深,魏忠贤比谁都怕,甚至不止一次,魏忠贤就在想,为何皇爷当初就给他拨千余众白杆兵啊,要是能有两万该多好啊,这样他什么事都敢干…… 第212章 行路难(1) “啪啪~” 内承运库上下,算珠拨动声不绝,隶属该处的众太监宦官,忙的是脚不沾地,每个人精神高度紧绷,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作为内帑的调度、承运、汇算重地,该处的警备极其森严,进出皆要进行严格搜查,由此也确保机密不外泄。 对待内廷的一切事宜,朱由校看的比谁都重,倘若漏的像个筛子,那还有什么神秘可言? 皇权要的就是神秘! 唯有神秘方能震慑! “内帑开支真够大的。” 一处屋舍内,朱由校坐在木椅上,扫视眼前一摞摞案牍卷宗,笑着摇摇头道:“这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 “尊奉皇爷特谕,内帑的每项开支,皆是有迹可循,有迹可查的。” 司礼太监王体乾心下一紧,低首作揖道:“内帑在天启元年的一季度开支,直拨兵仗局银1379123两,预拨317312两,该笔预拨银已进行审计,经少府转拨皇庄银312961两,以增添耕牛、各式农具用于春耕,另拨购进粮种银179263两,直拨农研银129361两,以保障新农种培育生产,经少府转拨直隶河海整饬银……” 听着王体乾详细禀明,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司礼监掌印太监要做什么? 就是将内管家做好! 提到什么,便能详细汇报,让天子做到心中有数。 随着时间的推移,涉及到内廷职权的调整,已经是初见成效了,诸如内廷采买、军器、皇庄、皇店、牧场、草场等具体经营,已然逐步移交到少府控辖。 而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乃至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等有司,则主抓审计、核算、监察等职权,确保这套新体系的高效运转。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尚未完成一定程度上的维新变法,这套新体系就要保持着,以确保内帑始终有钱可用。 钱袋子,枪杆子,笔杆子,三者是缺一不可。 倘若没有上述的这些保证,这皇帝当的就会腰杆不硬,想要去做些事情,便要瞻前顾后的考虑影响,被外朝有司掣肘的滋味,朱由校绝不想去尝。 按着朱由校的想法,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事务,你外朝有司要是愿意奉令行事,那一切都好商量,倘若敢阳奉阴违,或者干脆顶牛,那便绕开你去办,去做,这世间万事,离开谁都能去做,去办。 “时下内帑储备金银结余多少?”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王体乾询问道。 “回禀皇爷~” 王体乾擦了擦额头细汗,“刨除掉已定、未拨、在拨的各项内帑开支,现储足色金合计283120两,足色银合计3274167两,这是司礼监核准过的金银储备。 此外涉及查抄的一批批金银,要么还在进行着,要么还在登记造册,要么移送至兵仗局下辖金银厂熔炼,其中牵扯到差额、火耗等,尚未完成详细核准。 另查抄所得粮食,除了分拨给兵仗局、少府等有司调配,尚有一批粮食交割给便民社拨用,该笔欠银有50万两之巨。 还有便是尚在进行估价,没有变现的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此前一批通过国舅对外售卖,与预估价有10万两差额……” 还好有查抄撑着啊,不然就自己这个花法,内帑早就空了。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 至于王体乾提到的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在对外变现期间存在差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这些东西的市价本就是浮动的。 “今后涉及到珠宝、饰品、字画、瓷器等物,就悉数移至国舅处置。”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王体乾吩咐道。 “内廷有司要做好预估价,差额别相差过大,让国舅别局限于北地诸省,从便民社遴选可靠人手,最好是懂行的,密赴东南诸省分销。 朕要这些死物没用。 每批悉数对外售卖后,留下三成金银即可,剩下的以粮、棉、布、麻、生漆等物进行置换,确保便民社在北直隶各地所需,该收的银子要收回,具体的审计、核算、监察等事也要做好,别出岔子。”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朱由校是务实的。 他做事就一条准则,谁都别影响到他谋划变革。 当然朱由校也清楚,有些事经手的人多了,贪腐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别过分,真要过分了,坏了他的大事,那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都不是摆设! “兵仗局那边聚拢铸币的人才,此事进行的如何了?” 朱由校起身之际,想起一件事,看向一旁的韩赞周。 “禀皇爷,已经聚拢起来了。” 韩赞周忙低首道:“与钱法有牵扯的户部、工部等有司,皆不知晓此事,特意去的河南、山东等地搜寻的,不过据王徵所禀,冲压铸币难度很大,尤其是钱范铸造就更难了,涉及到很多问题。 皇爷此前申明的新币,恐尚需些时日才可能铸造出,兵仗局下辖的金银厂,已经费了……” “告诉王徵,此事不是急的事,慢慢来。”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道:“不过要做好保密,谁敢泄露出去,严惩不贷。”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道:“奴婢会将皇爷口谕传达到。” 钱法诸事,在朱由校逐步梳理和熟悉,牵扯大明的赋役制度后,发现问题最多,隐患最大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钱法就是在乱搞,瞎搞,不说市面流通的金银,或多或少都存在掺杂,这导致金银价值不一,而这还牵扯到缴税,就说夏税秋粮,其中还涉及到火耗,这里面能做文章的太多了。 而最让朱由校无法接受的,是中枢能铸币,地方能铸币,关键是铸出的制钱标准不一,这导致大明钱法很混乱,没有统一的币制体系,大明的根就始终是歪的,空的,至于大明宝钞,早就他娘的沦为笑柄了…… 涉及中央财政收支的种种问题,朱由校能悉数移交给毕自严来办,叫他根据实况去梳理,去调整,不过这个币制,朱由校要自己来,做好了,不仅能规范币制,还能通过铸币税积极开源! 第213章 行路难(2) “臣等拜见陛下!” 从内承运库那边视察回来,还没有容朱由校歇歇,一群在乾清宫外恭候多时的官员,见到天子圣驾纷纷行礼。 “都免礼吧。” 从撵轿走下来,朱由校看着眼前这帮大臣,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紧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才,也称得上人才济济了。 做大明的皇帝不易啊。 不仅要做到事事关心,时刻想着江山社稷,还要懂得恩威并施,不管是哪一类群体都要兼顾到,哪怕是内廷的太监宦官,即便子孙根被割掉了,是天子家奴,可他们也是人,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所以单单有威不行,要时不时的会降恩,多了或少了都不行,要表明一个态度,谁尽忠职守,谁任劳任怨,付出必有回报。 就像这次去内承运库视察,除了了解内帑收支实况,朱由校还特意赏了一批太监宦官。 上位者不一定要事事亲力亲为,要懂得让手下人为自己卖命,将差事办好落实,所以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诸如一些无伤大雅的事千万别在意,该给他们兜底就要兜底,要叫手下人看到希望,时不时尝到甜头,名利,权势,地位,关怀……都要有针对性的给予,不然谁给你卖命? 一些事情办砸了,被人指摘非议了,不管是为了什么,只顾爱惜自己的羽毛,就把手下人埋了,时间久了,谁还敢给你卖命? 不会画大饼,就不是合格的上位者。 不会搞激励,就不是合格的上位者。 当然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时,该表达不满就要表达,该要发脾气就要表明,不然恩给的多了,畏就没了。 界限必须清晰。 底线必须明了。 不是说你能力本就有多强,而是谁给你提供了舞台,让你能尽情施展出来,忠诚和敬畏没了,那么属于你的一切,也必将跟着消散。 “宣少府诸臣觐见~” 在东暖阁外候着的那帮大臣,并没有跟随天子一同进去,而是棱角分明的站成三队,恭候天子的传召。 随着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传达口谕,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官员,依次走进东暖阁内,而殿外候着的一批宦官,则搬着一摞摞案牍卷宗跟进,一切显得那样井然有序。 “少府办的差事,朕很满意。” 众人刚走进殿内,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端着茶盏大口喝着,喝完,看向孙国桢他们说道:“直辖皇庄春耕,北直隶聚拢流民,诸府县级皇庄分权,增补属官典吏…这些奏疏朕都看了,也不枉朕从内帑拨一笔笔银子。 不过有几件事情,少府要跟进好,要重视起来,其一诸业设工坊,其二河海体系整顿协办,其三明确职官体系,其四少府设考遴选,其五皇店重开,其六……” 朱由校一项项的言明,孙国桢他们一项项的记着,只是众人的表情却不一,毕竟有不少事情,真要叫外朝有司知晓,恐引起的争议和指摘也不少。 少府的存在,一方面将内廷部分职权接管,限制了太监群体的部分权力,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内廷有司也在监管少府,两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做事都有顾虑,不能为所欲为。 只是同样来说,少府的存在,对于外朝有司来讲,无疑是一个小朝廷啊,只不过其围绕的是天子,是内廷。 “陛下,明确少府职官一事,还有少府设考遴选一事,真要进行的话,唯恐有司会指摘和争议啊。” 朱由校话音刚落,孙国桢便上前作揖道:“毕竟少府先前是有,可……” “谁想指摘,谁想争议,叫他们直接来找朕,你们无需理会。” 朱由校直接摆手打断道:“少府所设大小职官一应俸禄,皆由内帑直拨,无需吏户有司分拨,朕想做什么,那是朕的事。 从朕御极以来,唯独就宫廷的事最难办,朕不想隔三差五,就去清理一批硕鼠蛀虫。 你们进少府的时日也不短了,就说北直隶所辖,有多少事情需要做?让内廷的太监宦官经手,能把差事办好吗? 他们懂屯田吗?懂聚民吗?懂水利吗?懂经营吗? 皇产是要确保内帑,但也要兼顾到地方,过去怎样朕不管,但现在,少府就要把这些职责抓起来。”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这帮少府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再多说其他。 虽说从他们进少府以来,就遇到不少指摘或非议吧,但他们过去做的事情,无不是切实为地方,为底层考虑的。 不说别的,就提辽民安置一事。 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就有大批辽民逃进关内,地方有司是相互推诿,中枢有司则视而不见,可是这些人却真实存在,流窜在北直隶各地,没有任何保障可言,死了,就他娘的死了。 从少府设立起来后,逐步将皇庄接管过来,伴随着就是将他们安置进皇庄,或许名下没有土地,但至少饿不死了,且进了皇庄以后,可以租借土地种植,按统一的农税缴纳,剩下的都是个人的,这部分粮食所得,除了留足全家口粮外,剩下想卖的,少府也会统一进行收购。 上述有太多细节需要推敲,需要厘清,朱由校纯粹是动动嘴,而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却是跑断腿。 这人一旦忙起来,做的事情还是对的,即便外界的非议或指摘声很大,多数都没时间和精力去理会。 “还有几件事,少府也要重视。” 朱由校表情严肃起来,看向孙国桢他们,“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从何处去召集,在北直隶所辖诸皇庄,必须要将皇庄学舍开起来,人,你们负责找,银,朕负责拨,今年底必须落实到位。 此外就是在京郊皇庄的诸学院,必须找到一批精通本业的人才,学子够不够另说,先把框架给朕搭起来,需要多少银子,向御前呈递就行。” 这要跟进和落实的事儿,未免也太多了吧。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他们,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别看表面没有变化,可心底却有些苦不堪言。 自进了少府以来,他们很少能睡囫囵觉,各种事情成堆出现,什么事都是千头万绪,需要他们商讨,需要他们协调,需要他们统筹。 当然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是清楚的。 他就是要逼着少府的职官去忙,去做,当然给的俸禄也很丰厚,不可能说光让他们做事,连一点回报都没有。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今后少府的框架会很大,大到必须可以承载体制改革的完美过渡,外朝有司要是能办事,那就办事,要不能办事,那就选别人来办,文官群体的拆解必须跟进,光想着捞好处,捞名望,什么事都不想做,不想办,纯粹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大明文官群体所辖职权太大了,必须要逐步的进行拆解,管民就好好管民,涉及到军事的职权,沾都别想沾,碰都别想碰。 文武兼济,百业谋变,内外兼顾,王霸兼修……这才是大明王朝必须要具备的根脉,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紧密围绕这一核心来斗争,来博弈,直到他所想可以逐一实现。 第216章 杀!杀!杀!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刘鸿训垂着的手微颤,此刻的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大地微动,这是骑兵出动才闹出的动静。 尽管幅度很轻,然置身于此等氛围下,精神高度紧绷的刘鸿训,依旧可以感受的。 “戚帅统领的千骑出动了。” 在刘鸿训的身旁,披甲挎刀的周遇吉眉头紧锁,看向曹文诏沉声道:“我部要何时出动?” “还不到时候。” 曹文诏强忍内心紧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剑眉倒张道:“我部出击,尚需等白杆发讯号才行。” “兵仗局所造的讯号雷,不会有问题吧?” 周遇吉紧攥刀柄,内心忐忑的看向曹文诏。 已然杀红眼的满桂,一手紧抓着建虏尸首,抵御可能袭来的箭矢,一手紧攥开刃的战刀,怒目圆睁的喝喊着。 “刘编修说的没错。” 这支骑兵洪流略显松散,在队首旌旗的指引下,速度极快的飞驰,这条通往赫图阿拉的宽道上,一些尚且沉浸在喜悦下的群体,骤然间感到地面在颤抖,震惊之余,想知晓发生什么事情,当洪流朝他们席卷而来时,那极为震撼且具冲击力的一幕,让这些人就怔怔的立于原地。 这是各部协调作战的硬仗! 任何一环敢出现纰漏,都将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军队向来是强者为尊! 但既然上了战场,那这支混编队伍,他就要带好,谁敢不从,杀! 一边是出城建虏的疯狂冲杀,一边是城上箭矢袭来,而满桂统领的这支队伍,则朝吊桥缓缓退去。 近了。 戚金歇斯底里的怒吼,在这支骑兵洪流间是那般微不足道,然而在身后紧随的掌旗骑卒,一个个是面露凶光,所持旌旗无不向前微压,这一刻,狼啸在骑兵洪流中响起。 一手持盾,一手操刀的张献忠,在怒劈一名建虏,滚烫鲜血迸溅到他面庞上,瞪眼怒喝道。 迎着袭来的朔风,迎着一道道注视,曹文诏眼神坚毅的前行着,耳畔不时响起马鸣声。 那股子舍我其谁的锐气,是明军该有的,但是却丢了…… 曹文诏气势凌人,言语间带有傲气,“从我部偏师奉诏离京,尊陛下旨意要奇袭赫图阿拉,早就将生死置于脑后。 “刘编修,读书你在行,打仗你不行。” 而戚金恰恰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开战前便让曹文诏、周遇吉统领这支混编队伍,奇袭赫图阿拉,必将是一场血战。 撑住啊!! “杀!!!” …… “杀!!!” 曹文诏铿锵道:“建虏是不傻不蠢,但是他们傲,从心底里便蔑视我们明军!” 可是他们从未胆怯。 “……” 刘鸿训继续道:“哪怕戚金真能杀至,顺利冲杀……” 刘鸿训攥紧双拳,情绪略显激动道:“万一满桂统领的百骑,没有骗过守城建虏,将城门诈开,那此战要如何打?” 不是战前拼杀! 因为建虏该杀! 响彻云霄的喝喊,在这片土地回荡,大地在轻微颤抖,一支如洪流的骑兵队伍,驰骋着朝赫图阿拉奔袭。 而聚在满桂周遭的明卒,无不是怒喝起来,他们有一个共同身份,那便是天子所缔造的勇卫营! “满桂,老子不比你差!!” 这支百余众的骑卒,此刻已战损过半。 嘈杂混乱的战场上,满桂虎啸一声,迎着袭来的箭矢,就提刀朝眼前建虏杀去,论拼杀他就没服过谁。 “想想陛下对我等期许!”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尚能死战的明骑纷纷下马,围聚在插着几杆箭矢,甲胄迸溅鲜血的满桂身边。 “不怕!!” 本就向前驰骋的骑兵洪流,这一刻,速度竟然再度提升,如雷马蹄声响彻云霄,大地颤抖的更厉害了。 “没有这种可能!” “疯咧!” “杀!!!” 这是敌后奇袭! “缘何要以此等激进之策攻城?” 年轻就是有年轻的好处。 “断无这种可能!” 一名合格的统兵将校,不仅要敢在战场上言战,跟强敌亮剑,更要懂得提升士气,激起麾下将士的斗志,而周遇吉办到了,哪怕有瑕疵,但是属于他的将军之路,从此刻,从赫图阿拉,算正式迈了进去!! 因为满桂敢战! “儿郎们!!?们他娘的怕死吗?” “想想被建虏所杀健儿!” “勇卫!死战!!” 与此同时,在城墙上的音达户齐,赫然见到一支骑兵,悍不畏死的朝前冲杀,这令音达户齐喝喊起来。 先前还顾及城下跟明骑拼杀的健儿,可在这一刻,音达户齐毫不顾忌,如若叫那支逼近的明骑杀进城内,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破空声骤响。 哪怕他资质是低,没有赢得所有人尊重。 你一直强调的那套战法,适合战前拼杀,但绝不适合敌后奇袭,要么成,要么死,求稳他娘的不好使! 末将就他娘的信一点,建虏也是人,不是杀不死,同样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他们一刀,他们也会疼,也会叫。 箭矢急射!! “弃马!!!” “杀!杀!杀!” “你还差的远!!” “杀!!!” 近了。 哪怕刚刚刘鸿训所提,仅是站在他的角度,提出一些不同看法,没有想要喧宾夺主,但这却也会带来一些影响。 “人死吊朝天!!” “赫图阿拉就他娘的在咱们面前,老子要领着你们,轰碎那帮狗娘养的建虏,叫他们知道,明军敢战!!明军敢杀!!” “杀!杀!杀!” 曹文诏语气铿锵道:“陛下对此战是何等重视,我部偏师列装的各式武备,皆乃精挑细选的上品,此战不成功,便死战于赫图阿拉!” 只是曹文诏不知道的,适才跟刘鸿训对话时,那几位将校的态度变了,看法变了。 而在这支骑兵洪流的阵后,相隔数百步开外,一支健步如飞的队伍疾行,那一杆杆长枪起伏,他们身披棉甲,他们脚踩布鞋,他们眼神坚毅,他们死死跟着,可在前疾驰的骑兵洪流却浑不在意。 本骑马厮杀的满桂,见左右骑卒,不少被袭来箭矢射中,挥刀砍杀一名建虏后,便厉声喝喊道。 “为何没有?” 因为满桂敢杀! 曹文诏年轻,所以对文官的畏惧不强。 砰~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们便没进洪流之下,可是洪流却依旧向前驰骋,除了些许血腥味再没其他。 “想想那些战死的袍泽!” 李鸿基、王嘉胤、高迎祥这帮悍卒,见满桂这般疯狂,一个个斗志高昂,跟随这等疯子死战,除了杀,没有别的! 他们是先驱! 他们是死卒! 赫图阿拉就在眼前,能守住吊桥,能杀进城内,他们能活着,那泼天大功就少不了他们的! 建虏披甲。 曹文诏的心底清楚,戚金将这支懂得操控火炮的混编队伍,力排众议的交由他统领,还亲命周遇吉为他副将,就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迎着刘鸿训的注视,曹文诏冷冷道。 “杀!!!” “想想被建虏所屠百姓!” 刘鸿训质问道:“建虏是蛮夷不假,但绝不代表他们蠢,他们傻!” “快!!!从那帮明狗手里,将吊桥抢回来!!” 一道道喝喊声响起,但曹文诏在扫视之下,能看出一些将士的忐忑与紧张,甚至其中还夹杂有不屑…… 在刘鸿训的注视下,曹文诏转过身去,扫视眼前这支混编的队伍,眼神凶狠的沉声喝道。 空中鸟瞰。 “射杀那帮明狗!!” 一定要撑住!! 统领着骑兵洪流的戚金,紧攥着手中缰绳,持刀怒抽马股,身体微微前倾,双腿紧夹着马腹,那双虎目睁的很大。 “死就死球!” “好!即便满桂真能将城门诈开,那要如何保证所部,面对建虏的反扑,能够坚守到戚金杀至?” “想想那些冲锋的袍泽!” “给老子守住吊桥!!” 当赫图阿拉这座城池映入眼帘,戚金隐约间看到厮杀场景,这一刻,滔天战意从胸膛涌出。 此战拼的就是谁敢死战,老子就他娘的不信了,后方空虚的建虏,凭什么能挡住我大明天军?攻城!大明是他祖宗!!” 刘鸿训沉默了,曹文诏那凶狠的眼神,让刘鸿训不敢多言,这一刻,刘鸿训能清晰感受到一股煞气。 他们也有! 建虏敢战。 他们也敢! 在这片横尸遍地的战场上,满桂他们拿命拼杀,纵使建虏冲杀,纵使箭袭不绝,可他们却死战,不退!! 第215章 赫图阿拉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人动动嘴皮子,便能得到想要的,而他们满不在意的,却可能要一些人拿命去拼,去争,去抢,去夺! 这…公平吗? 不公平! 可是这他娘的才叫现实! 哒哒哒…… 拂晓下的原野,天寒地冻,本该平静的环境,静候旭日东升,让温暖撒遍大地,却被道道马蹄声打破。 被薄薄白雪覆盖的黑土地上,一支百余众的铁骑,从远处驰骋疾行,他们身着棉甲,胯下坐骑飞驰,马蹄踩踏地面,溅起泥块、白雪、枯草,朔风呼啸,吹在他们红彤的面庞,然这些骑卒却浑不在意,魁梧身躯微微前倾,双脚稳稳踩在马镫上,怒抽所持马鞭,眸中掠过凶狠神色,那一根根金钱鼠尾辫迎风而动。 在这支铁骑的队首,一杆迎风飘散的蓝旗高举,骑队沿着宽道驰骋,这令一些起早的行人纷纷避让。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率八旗劲旅,大破明军!!”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 在骑队前的魁梧将校,虎目怒睁,似虎啸般的怒吼喝喊,那特有的女真语,回荡在这片土地上。 “大捷?” “沈阳城破了?” “说的啥?” “明狗败了!” 这些躲避到宽道两侧的行人,有听懂的,有没听懂的,一些更是惊惧的跪着,可随着这支骑队所喊,议论声却已生起。 只是对于这些,这支驰骋的骑队,根本就没有在意,他们昂着脑袋,他们无比骄傲,迎着朔风飞驰前冲!!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率八旗劲旅,大破明军!!”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 报捷的喝喊声响彻云霄,骑队锐不可当的驰骋,渐渐的,一座依山傍水的城池映入眼帘。 赫图阿拉! 这座建于苏子河与二道河汇合处的左岸山岗上的山城,峭壁峥嵘,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城内地势南高北低,四周筑有高高的城垣,号角声已然吹响,突兀的声响,令外城所居群体闻之而动。 “出了何事?” 外东城郭,刚巡视完的音达户齐,便听到动静,在几名包衣的簇拥下,来到敌楼处,厉声喝道。 “甲喇额真,有敌情!” 负责该处城防的镶白旗牛录额真刚泰,快步朝音达户齐打千儿行礼道:“似有一支骑队袭……” “放屁!!” 音达户齐瞪眼怒斥,厉声喝道:“主子率我八旗劲旅攻打辽左,哪儿来的敌情,滚开!” 言罢,音达户齐一把推开刚泰,便快步朝城墙跑去。 开什么玩笑。 真要有敌骑杀至赫图阿拉,则代表着萨尔浒城、界藩城、古勒寨悉数攻破,再或鸦鹘关、清河被攻陷,就依着明狗的德性,怎么可能办到这些,更别提上述地界真要有闪失,不可能先前没有传回急报。 即便大金核心早已迁至萨尔浒城,留守在旧都赫图阿拉的披甲精锐不多,可在赫图阿拉依旧有众多包衣,只要可以披甲,便可以迅速组建起一支大军! 被推倒的刚泰,麻利的从地上爬起,不敢对音达户齐有丝毫不满,一个是军职比他要高,且隶属于镶黄旗,再一个,音达户齐的哥哥,乃是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深得汗王信赖和倚重。 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带有极强的等级之分,即便是在八旗的内部,同样带有森严等级之分。 努尔哈赤亲率的两黄旗,实力最强,地位最高,两红、两白、两蓝诸旗都要避开,当然这些区分仅限于各级大臣、将校之间,至于流淌着爱新觉罗氏血液的子弟,无论是贝勒,亦或是阿哥,天然就是地位最尊崇的! 这便就是实力! 属于爱新觉罗的实力! “甲喇额真,好像不是敌情。” 迎着吹来的朔风,刚泰双眼微眯,眉头紧蹙,渐渐的看清驰来的骑队,那杆蓝旗格外醒目。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率八旗劲旅,大破明军!!” “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 如虎啸的喝喊,从远处渐渐传来,依稀间,城墙上驻守的披甲人无不听到。 “沈阳大捷?” “明狗败了?!” “大汗神武!” “哈哈……” 那极具特色的女真语,在城墙各处交替响起,自萨尔浒一战明军惨败,八旗劲旅在努尔哈赤的统领下,重创来犯明军,取得耀眼战绩,顺势灭掉叶赫部,夺取众多地域,在八旗劲旅之间,早就蔓延一股蔑视明军的风气。 这种风气,令八旗劲旅于战场上,毫不畏惧来战明军。 哪怕明军数倍于他们。 心无畏惧,必所向披靡! “放桥!” 一直沉默的音达户齐,直到那支骑队驰近护城河外,看清那些骑卒模样,看清那些骑卒神态,才沉声道。 “喳!” 刚泰当即喝道。 彼时。 在外东城护城河外,这支疾驰的骑队缓缓停驰,马蹄声混杂马鸣声,在此间响个不停,而为首的魁梧将校,则在几名骑卒的簇拥下,朝前行进。 “谁他娘的守城,快给老子下桥,开城门!” 魁梧将校勒马而定,怒目喝喊:“尊奉汗令,特自辽前报捷,“沈阳大捷!!覆育列国英明汗率八旗劲旅,大破明军!!生擒暴明经略熊蛮子……” “这满桂喊的是甚?” 而在这支骑队之中,披甲勒马的张献忠,皱眉对身旁李鸿基道:“咋守城的建虏,一点反应都没有?会不会被识……” “别他娘的乱讲。” 李鸿基皱眉道:“建虏没射额们,就没有被识破。” 吱~ 而就在此时,高悬的吊桥缓缓放下,那座木制城门映入眼帘,于满桂身后所聚诸骑卒,无不是眼冒凶光。 “操你娘的建虏,还真给你诈开了。” 列于队首的满桂,彼时压着忐忑与激动,手不自觉的朝一处落去,咧嘴笑了起来,为了诈开城门,他忍着憋屈,束起那人不像人的金钱鼠尾辫,怒火开始在胸膛熊熊燃烧起来…… 第216章 杀!杀!杀!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刘鸿训垂着的手微颤,此刻的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大地微动,这是骑兵出动才闹出的动静。 尽管幅度很轻,然置身于此等氛围下,精神高度紧绷的刘鸿训,依旧可以感受的。 “戚帅统领的千骑出动了。” 在刘鸿训的身旁,披甲挎刀的周遇吉眉头紧锁,看向曹文诏沉声道:“我部要何时出动?” “还不到时候。” 曹文诏强忍内心紧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剑眉倒张道:“我部出击,尚需等白杆发讯号才行。” “兵仗局所造的讯号雷,不会有问题吧?” 周遇吉紧攥刀柄,内心忐忑的看向曹文诏。 已然杀红眼的满桂,一手紧抓着建虏尸首,抵御可能袭来的箭矢,一手紧攥开刃的战刀,怒目圆睁的喝喊着。 “刘编修说的没错。” 这支骑兵洪流略显松散,在队首旌旗的指引下,速度极快的飞驰,这条通往赫图阿拉的宽道上,一些尚且沉浸在喜悦下的群体,骤然间感到地面在颤抖,震惊之余,想知晓发生什么事情,当洪流朝他们席卷而来时,那极为震撼且具冲击力的一幕,让这些人就怔怔的立于原地。 这是各部协调作战的硬仗! 任何一环敢出现纰漏,都将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 军队向来是强者为尊! 但既然上了战场,那这支混编队伍,他就要带好,谁敢不从,杀! 一边是出城建虏的疯狂冲杀,一边是城上箭矢袭来,而满桂统领的这支队伍,则朝吊桥缓缓退去。 近了。 戚金歇斯底里的怒吼,在这支骑兵洪流间是那般微不足道,然而在身后紧随的掌旗骑卒,一个个是面露凶光,所持旌旗无不向前微压,这一刻,狼啸在骑兵洪流中响起。 一手持盾,一手操刀的张献忠,在怒劈一名建虏,滚烫鲜血迸溅到他面庞上,瞪眼怒喝道。 迎着袭来的朔风,迎着一道道注视,曹文诏眼神坚毅的前行着,耳畔不时响起马鸣声。 那股子舍我其谁的锐气,是明军该有的,但是却丢了…… 曹文诏气势凌人,言语间带有傲气,“从我部偏师奉诏离京,尊陛下旨意要奇袭赫图阿拉,早就将生死置于脑后。 “刘编修,读书你在行,打仗你不行。” 而戚金恰恰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开战前便让曹文诏、周遇吉统领这支混编队伍,奇袭赫图阿拉,必将是一场血战。 撑住啊!! “杀!!!” …… “杀!!!” 曹文诏铿锵道:“建虏是不傻不蠢,但是他们傲,从心底里便蔑视我们明军!” 可是他们从未胆怯。 “……” 刘鸿训继续道:“哪怕戚金真能杀至,顺利冲杀……” 刘鸿训攥紧双拳,情绪略显激动道:“万一满桂统领的百骑,没有骗过守城建虏,将城门诈开,那此战要如何打?” 不是战前拼杀! 因为建虏该杀! 响彻云霄的喝喊,在这片土地回荡,大地在轻微颤抖,一支如洪流的骑兵队伍,驰骋着朝赫图阿拉奔袭。 而聚在满桂周遭的明卒,无不是怒喝起来,他们有一个共同身份,那便是天子所缔造的勇卫营! “满桂,老子不比你差!!” 这支百余众的骑卒,此刻已战损过半。 嘈杂混乱的战场上,满桂虎啸一声,迎着袭来的箭矢,就提刀朝眼前建虏杀去,论拼杀他就没服过谁。 “想想陛下对我等期许!”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尚能死战的明骑纷纷下马,围聚在插着几杆箭矢,甲胄迸溅鲜血的满桂身边。 “不怕!!” 本就向前驰骋的骑兵洪流,这一刻,速度竟然再度提升,如雷马蹄声响彻云霄,大地颤抖的更厉害了。 “没有这种可能!” “疯咧!” “杀!!!” 这是敌后奇袭! “缘何要以此等激进之策攻城?” 年轻就是有年轻的好处。 “断无这种可能!” 一名合格的统兵将校,不仅要敢在战场上言战,跟强敌亮剑,更要懂得提升士气,激起麾下将士的斗志,而周遇吉办到了,哪怕有瑕疵,但是属于他的将军之路,从此刻,从赫图阿拉,算正式迈了进去!! 因为满桂敢战! “儿郎们!!?们他娘的怕死吗?” “想想被建虏所杀健儿!” “勇卫!死战!!” 与此同时,在城墙上的音达户齐,赫然见到一支骑兵,悍不畏死的朝前冲杀,这令音达户齐喝喊起来。 先前还顾及城下跟明骑拼杀的健儿,可在这一刻,音达户齐毫不顾忌,如若叫那支逼近的明骑杀进城内,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破空声骤响。 哪怕他资质是低,没有赢得所有人尊重。 你一直强调的那套战法,适合战前拼杀,但绝不适合敌后奇袭,要么成,要么死,求稳他娘的不好使! 末将就他娘的信一点,建虏也是人,不是杀不死,同样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砍他们一刀,他们也会疼,也会叫。 箭矢急射!! “弃马!!!” “杀!杀!杀!” “你还差的远!!” “杀!!!” 近了。 哪怕刚刚刘鸿训所提,仅是站在他的角度,提出一些不同看法,没有想要喧宾夺主,但这却也会带来一些影响。 “人死吊朝天!!” “赫图阿拉就他娘的在咱们面前,老子要领着你们,轰碎那帮狗娘养的建虏,叫他们知道,明军敢战!!明军敢杀!!” “杀!杀!杀!” 曹文诏语气铿锵道:“陛下对此战是何等重视,我部偏师列装的各式武备,皆乃精挑细选的上品,此战不成功,便死战于赫图阿拉!” 只是曹文诏不知道的,适才跟刘鸿训对话时,那几位将校的态度变了,看法变了。 而在这支骑兵洪流的阵后,相隔数百步开外,一支健步如飞的队伍疾行,那一杆杆长枪起伏,他们身披棉甲,他们脚踩布鞋,他们眼神坚毅,他们死死跟着,可在前疾驰的骑兵洪流却浑不在意。 本骑马厮杀的满桂,见左右骑卒,不少被袭来箭矢射中,挥刀砍杀一名建虏后,便厉声喝喊道。 “为何没有?” 因为满桂敢杀! 曹文诏年轻,所以对文官的畏惧不强。 砰~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们便没进洪流之下,可是洪流却依旧向前驰骋,除了些许血腥味再没其他。 “想想那些战死的袍泽!” 李鸿基、王嘉胤、高迎祥这帮悍卒,见满桂这般疯狂,一个个斗志高昂,跟随这等疯子死战,除了杀,没有别的! 他们是先驱! 他们是死卒! 赫图阿拉就在眼前,能守住吊桥,能杀进城内,他们能活着,那泼天大功就少不了他们的! 建虏披甲。 曹文诏的心底清楚,戚金将这支懂得操控火炮的混编队伍,力排众议的交由他统领,还亲命周遇吉为他副将,就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迎着刘鸿训的注视,曹文诏冷冷道。 “杀!!!” “想想被建虏所屠百姓!” 刘鸿训质问道:“建虏是蛮夷不假,但绝不代表他们蠢,他们傻!” “快!!!从那帮明狗手里,将吊桥抢回来!!” 一道道喝喊声响起,但曹文诏在扫视之下,能看出一些将士的忐忑与紧张,甚至其中还夹杂有不屑…… 在刘鸿训的注视下,曹文诏转过身去,扫视眼前这支混编的队伍,眼神凶狠的沉声喝道。 空中鸟瞰。 “射杀那帮明狗!!” 一定要撑住!! 统领着骑兵洪流的戚金,紧攥着手中缰绳,持刀怒抽马股,身体微微前倾,双腿紧夹着马腹,那双虎目睁的很大。 “死就死球!” “好!即便满桂真能将城门诈开,那要如何保证所部,面对建虏的反扑,能够坚守到戚金杀至?” “想想那些冲锋的袍泽!” “给老子守住吊桥!!” 当赫图阿拉这座城池映入眼帘,戚金隐约间看到厮杀场景,这一刻,滔天战意从胸膛涌出。 此战拼的就是谁敢死战,老子就他娘的不信了,后方空虚的建虏,凭什么能挡住我大明天军?攻城!大明是他祖宗!!” 刘鸿训沉默了,曹文诏那凶狠的眼神,让刘鸿训不敢多言,这一刻,刘鸿训能清晰感受到一股煞气。 他们也有! 建虏敢战。 他们也敢! 在这片横尸遍地的战场上,满桂他们拿命拼杀,纵使建虏冲杀,纵使箭袭不绝,可他们却死战,不退!! 第217章 白杆扬威 “快!去放讯号雷!” 当赫图阿拉城出现在视线的那刹,肩扛白杆长枪,枪尾铁环晃动,面红微喘的秦邦屏,眼神如刀的沉声喝道。 “喏!” 在旁紧随的披甲小将,眉宇间透着兴奋,步伐加快许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从本阵退出,而空缺出的位置,在后白杆兵交替补上。 砰~ 铁环重重砸在地上,披甲小将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很大,比人高出很多的白杆枪倚在肩上,小将动作麻利,从腰间掏出一枚讯号雷,自怀中掏出火折,用牙咬掉竹帽,用力吹燃特制火折,火星很快变成火苗。 啪~ 伴随着一道声响出现,火药燃发而出的硝烟,让披甲小将猛烈咳嗽起来,其头顶上空绽放夺目讯花,只是对于这些,小将是丝毫不在意,忙朝腰间摸去,拿起第二枚讯号雷便急着燃发。 他很急! 看着一名名健步如飞的袍泽,肩扛白杆枪,从他的面前不断掠过,小将是生怕建虏被他们杀光! 懵懂间离开石柱家乡,一身带有补丁的薄装,一双草鞋,一杆白杆长枪,一路遭遇到各种歧视和艰辛,为的就是援辽杀鞑,尽管心底憋着火气,可他依旧跟随队伍,甚至在赶赴通州暂驻时,还同北上援辽的浙兵火拼,可是朝廷却没有人管,就这样带着不满北上赴辽。 直到快赶到辽前之际,知晓到了驻地,便可以发配战袄、布鞋、军粮、兵饷…可是一道旨意,却使得他们调转方向重回京城,太多太多的疑惑,在他的心底生出,可他们是兵,石柱的白杆兵! 尽管有太多的疑惑和火气,可他依旧跟随队伍重返京城,直到他们进了丰台大营,崭新的鸳鸯战袄,一个补丁都没有,厚实舒服的布鞋,制式棉甲、大盾、弓弩……大碗大碗的白米饭,馒头,飘着油花的菜,甚至隔三差五能吃上肉,原来把肚子填饱是这种滋味,尽管很高兴,很幸福,可心底却藏着疑惑。 朝廷为什么突然对他们这么好? 直到有一天,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嗯,大家都喊他陛下,他站的很远,隐约间能看到穿着盔甲的天子,他就记住一句话。 “额!” 秦邦屏统领的这支白杆兵,健步如飞的朝赫图阿拉城疾行,看似松散的阵型,实则却暗藏玄机,那一杆杆比人高的白杆枪,枪尾坠着晃动的铁环,枪首配带刃的钩,冷冷寒芒,藏着杀意! 血肉之躯根本挡不住这等凶器! “快看!!” “杀鞑!!!” 在看到一名名冲过吊桥的骑卒,想朝另一处城门奔杀之际,却被城墙上的建虏射杀,这令戚金心急如焚。 连番血拼之下,已有力竭之势的数十众勇卫健儿,分散各处边杀建虏,边瞪眼怒吼起来。 “勇卫!死战!” 此刻,他们所持白杆长枪不断前驱,那一枚枚铁环晃动,可他们步伐依旧很快。 “别乱!!” “杀啊!!” “杀鞑!” 白杆兵是这般! “额!” “砰!” “白杆!死战!!” “还有活着的没!!!” “箭雨压制!” 在游动间指挥麾下骑卒的戚金,瞧见这一幕,紧攥缰绳瞪眼喝道,“挥旗,主攻杀进城去!” “明军威武!!” 一架吊桥,一座城门,想要迅速杀进城去太难了。 放完讯号雷,将火折丢掉的小将,扛起那杆白杆长枪,声音很大的喊道,眼神坚毅的想冲回阵中。 不管是哪种情况,辽东,都被朱由校视作明军练兵地,而建虏则是那块磨刀石,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而朱由校更期许前者能成,这样,大批无辜辽民就能免于一死,辽地也丢不了…… 戚金到底是小觑守城建虏了。 尽管他们的规模,远没有出动的明军多,可凭借着城墙优势,凭借着精准箭术,凭借着守城火炮,依旧阻碍着他们攻城的效率。 “哈哈……” 一队队骑卒冒着箭雨,悍不畏死的朝前疾冲,吊桥不停晃动着,可该处出城迎战的建虏已然被杀散了。 “破门!!” “杀鞑!” 而李鸿基的声音响起,叫满桂循声看去,就见一些白杆兵,竟然将手中长枪交替扣上,继而加长的白杆长枪,被甩着扣上城墙上,而那些白杆兵,则动作娴熟的攀爬而上,这一刻,满桂震惊了! “还他娘能这样耍?” 当看到一名名越过吊桥的骑卒,开始朝眼前大开的城门甬道杀进,沿途想阻挡的建虏被撞飞,被挥砍,戚金是难掩的激动。 也恰恰是这般,才叫戚金敢选择这种战术攻城! “干他娘的,原来这铁环还能这样用?” “跟着老子砍吊桥!” “死战!” “杀鞑!” “砰!” “咻咻~” 躲在一处的满桂,瞧见那数十众白杆兵,动作娴熟的持白杆长枪砸着,情绪立时激动起来。 秦邦屏瞪眼怒喝一声,便在疾行间举起白杆长枪,朝着那处吊桥奔去,健步如飞的白杆兵阵,随着那杆高举的白杆长枪,在疾行间开始转向,一切显得那般井然有序,没有出现丝毫混乱。 置身混乱战场的满桂,一手持盾,一手握枪,便冒着城墙上袭来的箭矢,悍不畏死的朝外东城的另一处城门杀去。 “白杆!死战!!” 小将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此间。 接连砍翻两名建虏,浑身是血的满桂,见护城河的另一端,数不清的骑卒在绕圈,等待前冲袍泽冲过吊桥,再伺机冲上吊桥,却时不时被城墙上的建虏炮击,而杀过护城河的一些游骑,想要冲向另一处吊桥,将高悬吊桥放下,却被城墙上的建虏射杀,满桂立时瞪眼虎啸起来。 健步如飞的兵阵中,响起道道爽朗笑声。 “白杆!死战!!” “将军!另一处城门吊桥放下了!!!” 一切跟战前推演的一样。 满桂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杆白杆长枪,到了白杆兵的手里,就像是活过来一样,能在战场上玩出各种花样来。 而与此同时,向前疾驰的白杆兵阵前列,一道喝喊响起,率部疾行的秦邦屏,看着戚金所统骑卒,淤堵在护城河外,正分批朝城内杀去,而另一处护城河外则空空如也,嘴角露出一抹狞笑。 这片修罗场一般的战场,响起各种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置身此间,恐惧早已成为奢侈的存在。 在这帮体格健硕的白杆兵怒砸下,所阻城门晃动着,木屑横飞。 纵使血战就在眼前,可他们浑然不惧。 杀进城! 急冲之! 这场没有任何退路可言的攻城战,唯有杀进赫图阿拉外城,才有可能取得战果,继而向赫图阿拉内城杀奔,那里,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老子在!” 朱由校正是比谁都清楚这点,所以在这场跟建虏的博弈上,选择以戚金、秦邦屏所部为主力,继而设法奇袭空虚的赫图阿拉城! 此战要么成,则辽左危机可解,继而争取有利时间,设法重整辽地部署,纵使辽左真丢了,可赫图阿拉丢了,则建虏一旦知晓,断不会继续猛攻,赫图阿拉,那是建虏的政权象征!! 此战若是败,那便壮士断腕,舍弃整个辽东,退守到山海沿线,采取新的战法,以海陆奇袭来一次次袭杀建虏,那样拼的就是战争潜力,拼的就是国力,看谁能耗到最后了。 “好!好!好!” 浙兵营是这般。 满桂他们立下大功了!! 与大明营建的内外城不同,建虏修筑的赫图阿拉城,尽管有内外之分,但却不是外城套着内城,而是分东城和西城! 李鸿基、张献忠这帮勇卫健儿,纷纷紧随在满桂的身后,在疾行间列起盾阵,抵御袭来箭矢,朝着那处城门杀去。 彼时在队首的秦邦屏,看到骑兵洪流涣散开,有急冲进城门甬道,有沿城墙根奔袭,有从马上飞下的,甚至眼前的赫图阿拉城墙上,升起道道硝烟,耳畔回荡着炮声,眼前战场乱成一团,斗志高亢的秦邦屏瞪眼怒吼。 而游走在身旁的掌旗骑卒,冒着袭来的箭雨威胁,冒着可能被炮击的风险,怒目圆睁的挥动所掌旌旗。 在秦邦屏的统领下,白杆兵朝眼前的木制城门杀奔,纵城墙上箭雨飞袭,不断有袍泽倒下,可他们依旧悍不畏死! “滚蛋!!” 负责指挥的秦邦屏,看到眼前城门所阻,立时便沉声喝道,周遭数十众白杆兵,加快脚步朝城门跑去。 论谁,面对绵绵不绝的骑卒冲锋,别说是提刀论战了,不胆怯都算好汉! 骁勇善战的建虏,在这一刻,也怕了!! 这还是那支明军吗? 强军皆有一套他们各自熟悉的战法。 “轰轰~” “老子就是滚去队尾,也他娘的能杀鞑!!” 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在此间不断响起,朝前方传播去,只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赫图阿拉外东城下的战局。 一名白杆兵百户,见小将要冲进阵中,立时喝道:“滚到最后进阵,你他娘的想找死是吧!” 而在此等态势下,秦邦屏则下达道道军令,所聚身边的众多白杆兵,则晃动着手中白杆长枪,越来越多冲过吊桥的白杆兵,则前去不同地域,甚至一些白杆兵,将白杆长枪丢给身旁袍泽,取下所配强弓,在急奔间朝城墙上射去。 疯了! 疯了! 满桂见到这一幕幕,根本就不敢相信,可他哪里知晓,秦邦屏所统这支白杆兵,生活环境比建虏更加恶劣,能够活着成年的,那无不是善战的勇士,他们或许没有建虏的那种步弓配合,但他们的那一套,建虏同样学不会!!! 第218章 明威 读书,武将不行! 治民,武将不行! 权谋,武将不行! 兵法,文官不行! 打仗,文官不行! 杀人,文官不行! 金戈铁马的铁血战场,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该去瞎掺和、乱指挥的地方,大明健儿的血性,从来就没有真的丢过。 贪生怕死的败类,哪儿都有。 纵使是在大明军中也不能免俗。 但,这些都不能掩饰,大明中尚有敢战,敢杀的好儿郎! “这他娘的是什么打法!” 骑在马上的周遇吉面露惊愕,随军前冲逼近赫图阿拉外城之际,看见白杆兵攻城,有砸城门冲杀进城的,有借着白杆枪攀爬上城的,有聚于城外朝城上射敌的,这一幕幕无不让周遇吉感到震惊。 而震惊的不止周遇吉一人,从各处率领所部杀奔赫图阿拉外东城的周敦吉、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等将,瞧见秦邦屏所统白杆兵的这种打法,一个个都震惊了。 尤其是那些浙兵营将校,尤感震惊与不可思议。 倘若眼下对付建虏的这套战法,当初在通州时用到他们身上,那浙兵营真的可以扛住吗? 疯子! 一群疯子! 谁都知道土司兵悍不畏死,历来是最不惧战事的,每至大战开启前,就会有一批批土司兵征调。 可是像石柱的白杆兵这等表现,还是甚少能见到的。 “来人!!!” 而在这等态势下,曹文诏的喝喊响起,叫震惊的周遇吉回过神来,“去给邓起龙、张名世部传令,叫他们随我部杀奔赫图阿拉内城,放弃炮击外东城!!” 此令一出,叫周遇吉皱起眉头。 “曹将军,我等接到的军令,是炮击外东城。” 周遇吉瞅了眼,被惊到说不出话的刘鸿训,皱眉对曹文诏道:“现在离开外东城……” “你觉得戚帅、秦帅他们,尤其是秦帅所统白杆,需要我部炮击协同吗?” 勒马而定的曹文诏,却皱眉喝道,旋即对身旁掌旗骑卒下令,曹文诏所统混编队伍,便开始调转方向,朝赫图阿拉内城奔去。 一匹匹骏马、骡马的背上,被束着一尊尊虎蹲炮及配件,相较于那些死沉的火炮,或许虎蹲炮射程、威力都比不过它们,但相对容易携带,容易调转炮口,却在明军之中列装最为广泛。 “曹将军,你为何擅离职守!” 此刻才回过神来的刘鸿训,忙追上曹文诏喝道:“你部离开外东城,戚帅、秦帅他们该如何保障?” “周敦吉、袁见龙所部下辖火铳手、掷弹手足以!” 曹文诏看都不看刘鸿训一眼,骑马疾驰着,“我部去外东城没有作用,还极易误伤到秦帅所统白杆精兵,眼下我等要做的,是彻底搅乱赫图阿拉城,不给驻扎鸦鹘关的建虏反应机会,尽快将赫图阿拉内外城悉数攻陷下来!” 时间! 对于戚秦这支偏师来讲,最为宝贵的就是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迂回奇袭空虚的赫图阿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赫图阿拉内外城攻陷,在最短的时间内,烧毁,杀光这座赫图阿拉的一切! 这座在建虏心中有特殊象征的城池,必须遍撒明威!! 戚金过去做的种种决断,不顾一切的领军朝赫图阿拉杀奔,就是为了这一点,当奇袭一旦开启,就再没有退路可言! “杀啊!!!” 彼时的赫图阿拉早就乱了,率部冲杀进外城的戚金,根本就不知秦邦屏所部干了什么,更不知城外各部变换战法,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将赫图阿拉外城彻底搅乱。 “戚忠!!!戚忠!!” 在率部向前冲杀之际,戚金边居高临下的骑砍,边厉声喝道,“领着你麾下的人,去寻建虏在外城的粮草地,军械地,全都给老子烧光!!” “喏!!” 而相隔不远处,奋力杀敌的戚忠闻言,骑砍一名建虏,便厉声喝道,旋即便统领麾下百余骑分出。 大战一旦打起,混战是不可避免的,越是混乱的战场,则代表着战机越多,同样也越考验参战将领和麾下将士。 “杀!!!” 在十余众亲卫铁骑的簇拥下,戚金也不管其他,统领着麾下聚拢的骑卒,便沿着主道不断疾驰。 敢有阻挡者,杀! 敢有反抗者,杀! 无论男女老弱! 孤军深入建虏敌后,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一想起那些被建虏残忍屠戮的辽民,戚金就有满腔怒火。 杀! 杀! 杀! 此时此刻,在戚金的脑子里就想一件事,杀虏复仇,聚在这座建虏贼巢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当战争阴霾降临之际,就没有无辜二字。 被努尔哈赤统领的建虏八旗,在快速对外扩张的态势下,将势力核心迁移至萨尔浒城前沿,就代表着后方不能出乱,一旦出乱,仅靠那点披甲建虏,想要抵御战争来袭,无疑是可笑的。 建虏是强,可冷兵器时代下,没有甲胄护身,再强,也抗不过一刀劈砍,也挡不住一箭射杀。 天启时期下的建虏八旗,还没有那么强的锻造能力,这就是残酷事实!! 可惜在辽地的明军,被战场上的建虏杀怕了,被并肩作战的怕死之辈坑惨了,被后方瞎咋呼的文官害惨了,以至于一场场溃败无法避免。 “轰轰轰!!!”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开始在赫图阿拉各处交替响起,率部杀上城墙的秦邦屏,在左右亲卫的护佑下,见到城内有滚滚黑烟开始升空,那股战意让秦邦屏感到颤抖。 “白杆!!死战!!!” 秦邦屏紧攥那杆白杆长枪,仰天长啸起来,这引起更大的山呼,数不清的白杆兵,架起手中白杆长枪,开始在城墙上掀起新的屠杀。 满桂所部伪装建虏诈城。 戚金所部冲进城内拼杀。 秦邦屏所部据城墙杀敌。 曹文诏所部放炮震慑之。 袁见龙…… 这一系列繁杂的协同作战,当初被戚金逐一讲明时,其实引起很大的反对声,这种战法太激进了。 要说承受压力最大的莫过于戚金,其次就是秦邦屏。 戚金要赌,秦邦屏只能跟着赌。 而戚金赌的底气,一个是他要给戚家军翻案,一个是赌天子谴他们奇袭,心底从没有放弃过他们。 可事实上戚金赌对了。 “稳住!” “列阵!” “别乱!” 在这横尸遍地的城墙上,一道道女真语不绝,可他们的抵抗,在结阵的白杆兵面前,显得是那般苍白。 “甲喇额真,明军太强了,根本挡不住啊!” 而一名牛录岱子,此刻惊恐的朝负伤的音达户齐跑去,声音微颤道:“咱们……” 噗~ 可他的话还没讲完,就被音达户齐提刀砍了,这令左右建虏见后无不震惊,而音达户齐强忍着疼痛,高举那卷刃的战刀,厉声喝道。 “杀光那帮尼堪!!!” 音达户齐是骄傲的,这种骄傲,源于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一场场拼杀下,八旗骁勇无敌。 音达户齐从来就不相信,明军能强到这种地步。 假的! 都是假的! 赫图阿拉城被明军攻进,这残酷的现实,音达户齐不愿承认,因为明军真的冲杀进城内,那聚于此的无数群体,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白杆!死战!!” “杀!!” “轰轰轰……” 各种声响在赫图阿拉的上空盘旋,一股股黑烟升空,将东升的旭日遮盖住,空中鸟瞰下,赫图阿拉城已宛若炼狱一般。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空气中混杂的难闻味道愈发浓烈。 “哕~” 而在所谓的赫图阿拉内城外,刘鸿训趴在马背上,胆汁都快吐尽了,耳畔响起各种喊杀声。 一队队高亢的健儿,舍弃操持的火炮,朝着前方冲杀,城墙上,已布满白杆兵的身影,而高悬的吊桥已然被放下。 乱。 乱。 整个战场乱成一团。 可是对出战的明军而言,他们却亢奋至极! “陛下!您看到了吗?” 强撑着从马背上坐起的刘鸿训,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看着一队队健儿朝城门杀去,眼眶红润了,“我大明军威,将荡席赫图阿拉!!” 没有人能明白刘鸿训的心情。 当初出使朝鲜,那遭受的冷遇,听到的流言,对内心骄傲的刘鸿训而言,是无法忍受的。 可他却必须装作不知。 明军败了。 败的彻底。 这对于宗主国大明而言,在藩属国朝鲜面前,威仪被扫落一地,哪怕曾经的大明天军,帮着朝鲜抗击倭袭,可那终究是曾经啊!! “哈哈!!!” 看着悍不畏死的大明健儿的背影,混乱着朝城内杀去,刘鸿训仰天大笑起来,这一战,终究是大明赢了。 建虏并非战无不胜! 建虏并非悍不畏死! 大明,同样有健儿! 刘鸿训比谁都要清楚,伴随着城门被攻破,等待赫图阿拉内的所有建虏,将会面临大明何等怒火,但他们都该死,哪怕将赫图阿拉城焚烧殆尽,一切都不是有悖天道的,建虏要付出代价…… 第219章 溃了 战争向来是胜者为王,仗打赢了,为战争而付出的种种代价,皆能有效转嫁到战败一方身上,还可以获得大批土地、人口、财富等,由此也造就了战争多样性,不管是哪一方,都不希望己部战败! 当建虏的核心腹地,赫图阿拉被战争阴霾笼罩时,作为战争风暴眼的辽左,战局却也是愈发激烈。 只是辽左的战局风波,或许会影响到整个辽东,不过对大明其他地域的影响,却几乎没有产生较大涟漪。 由此可见…广袤且多样的战略纵深空间,对于一个王朝,一个民族而言,占据着何等重要的地位! 沈阳城,辽东经略府。 “哈哈~” 爽朗笑声回荡此间,熊廷弼眉宇间透着兴奋,举起所持军报,“洪承畴、贺世贤他们,一个在辽南坐镇,一个在辽西坐镇,真真是英明之举啊,陛下不仅尚武,而且知武,真乃大明之幸,社稷之幸啊!” “部堂,辽西诸卫的叛乱,贺总戎率部平定了?” 祁秉忠眉头微挑,看向兴奋的熊廷弼,上前询问道。 “平定了!” 熊廷弼嘴角微微上翘,神情倨傲道:“区区一帮叛将,最高不过游击将军,就妄图想要裹挟辽民,让整个辽西都乱掉,真是他娘的够狂妄! 见过不自量力的,没见过这样不自量力的。 贺世贤是谁? 那是出了名的好战! 老子将贺疯子谴至广宁坐镇,就是为了震慑一些魑魅魍魉,省得辽左真打起仗来,后院再起火。 更别说在辽西地界上,还有罗一贯,刘渠,黑云鹤等部,更有马世龙所统援辽主力,倘若连这等叛乱,他贺疯子都无法平定,趁早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抹脖子吧,省得丢人现眼,哈哈!!” 一个熊蛮子,一个贺疯子,还别说,你俩真是挺配的。 祁秉忠听到这里,心里暗笑起来。 作为归化蒙古族后裔,祁秉忠的脾性也算火爆,可跟熊廷弼相比啊,那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仅在辽东这一地界,不管是武将,亦或是文官,就他娘的没有不怕熊廷弼的,熊蛮子发起脾气来,那是真敢砍人,骂人都是再正常不过。 尤其是在武将之中,不管辽地武将,亦或援辽武将,是真的畏惧熊廷弼,这可不止是文官出身这一加持,最关键的一点,是熊廷弼知晓兵事,胆子出奇的大,不怕死,其最不怕的就是动荡,有事他真敢上! 可以说熊廷弼成在他这脾性上,也毁在他这脾性上,有人敬畏,就有人厌恶。 “部堂,这也算是好事。” 祁秉忠咧嘴笑道:“辽西生乱平定下来,我辽地后方也算……” “好事个屁!” 熊廷弼却瞪眼道:“这个贺疯子就是蠢,先前叫他去广宁时,老子就再三强调,警觉一点,警觉一点,打这么多年的仗了,连洪承畴这个没掌过兵的京官都不如,真是打到狗肚子里了。 早点将蜂拥的辽民,分流安置到各处,叫马世龙他们帮其分担子,多好,就他娘的捂住那点粮饷,那是能下崽啊,还是能变多啊。 瞅瞅人家洪承畴,奉诏去了辽南诸卫多稳当,一边忙着输送辽前粮饷诸事,一边暗中搜集辽南诸事。 一声不吭的,这点口风连老子都没透,就将金复海盖兵备道、辽南诸卫的那帮魑魅魍魉一锅烩了,别看辽南诸卫尚有些不稳,可局势却被他这位钦差掌控了。” 您老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祁秉忠嘴角抽动起来,见熊廷弼翻脸比翻书都快,祁秉忠都有些凌乱了,当初熊廷弼骂洪承畴太谨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祁秉忠却也没敢提醒熊廷弼。 他可不想挨骂。 “辽西和辽南两地,算是一点变故都不能有了。” 而在祁秉忠感慨之际,熊廷弼却收敛笑意,神情严肃起来,“辽左前线的战事,断然不能蔓延逸散出去,否则不管是辽南,再或是辽西,再度乱起来的话,那秩序就将迅速的溃散掉。” 别看辽西和辽南所递军报,都较为详细的言明情况,不过熊廷弼却也清楚,上述两地的真实情况,其实远没有所想的那般乐观。 人心散了。 这绝不是将表面蹦?的一批人解决掉,就可以把所有问题解决掉的,有太多的事情是藏在暗处的。 “说起辽左前线的战事,近来建虏的动向很怪。” 祁秉忠眉头紧锁,看向熊廷弼道:“建虏主力进犯我沈阳重镇,尽管这些时日,一直在攻打沈阳城防,那味道总觉得不对。” “努尔哈赤这个家伙,打仗是把好手。” 熊廷弼神情严肃道:“此人虽说蛮夷,可不得不承认,其打法颇有些琢磨不透,狠起来是真狠,狡黠起来是真奸。 遇到这等对手,不能有丝毫松懈。 敢有松懈,那就等着被反咬一口吧。 就像,就像毒蛇一样,没事时盘着身子,一旦瞅准时机,就坚决的咬你要害,力争一击必杀!!” “蒲河急报!!” “抚顺急报!!” “奉集急报!!” 熊廷弼话音刚落,辽东经略府就响起数道声音,这让熊廷弼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就朝堂外跑去。 熊廷弼有股不好的预感。 建虏进犯辽左前线,是三月十三开始的,眼下已是四月初,这段时间对于熊廷弼来讲,可谓是度日如年,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在辽地镇守的时间久了,熊廷弼是最清楚辽事的复杂,也比谁都要清楚,以辽沈为首的辽左前线,敢出现任何乱子,将会对整个辽东,甚至是大明,造成怎样难以挽回的损失。 “部堂?” 跟着熊廷弼出来的祁秉忠,见熊廷弼脸色难看,不免生出担忧道。 “难怪建虏的动向有古怪。” 熊廷弼却有些失神,紧攥着手中急报,手轻微颤抖起来,“溃了,居然就这样溃了,快,将这几份急报,派至浑河大营去,找陈策、童仲揆他们,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了,辽左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辽东到了最危急的时候!” 第220章 死战!死战! 咚咚咚~ 急促且密集的擂鼓声,在浑河大营的上空响彻,紧张的氛围笼罩这片土地,马蹄声响个不停,从各处赶回的将校,个个是神情严肃,纵马飞驰,尽管他们分散于各处,然此刻却做着同一件事,那便是朝中军帅帐疾奔! 擂鼓聚将。 凡是接到中军所下军令者,没有能赶在三通鼓落下,赶回中军帅帐交令者,无论是何缘由,一律军法从事! 作为绝对的暴力武装,没有军规军纪的约束,那么军队就不能称之为军队,治军必须严明,心慈不能掌兵! “援辽中军参将王世钦,奉令至!” “援辽前军参将何可纲,奉令至!” “援辽左军参将孙祖寿,奉令至!” “援辽右军参将尤世威,奉令至!” “勇士营代指挥使尤世禄,奉令至!” “武骧左卫代指挥使贺人龙,奉令至!” “武骧右卫代指挥使艾万年…” “腾骧左卫代指挥使汤九州…” “死战!死战!!” “总戎……” 陈策继续说道:“然辽事之复杂,辽局之困境,辽地之凌乱,非数载而可以纾困的,建虏之野心,断不会给我等时间。 陈策继续道:“说起来…你们都扪心自问,就你们所领的军职够格吗?要不是陛下信赖你们,相信你们,你们之中,想达到在军中的这种位置,那没有十年八年,一个个都别他娘的想。 陈策却摆手道:“老子不够格!想想戚金、秦邦屏他们率领着麾下偏师精锐,奉天子诏孤军深入,要奇袭建虏老巢赫图阿拉,至今生死未卜。 童仲揆拿着长棒,对陈策点头应道,随后便扫视眼前众将,表情严肃的继续道:“而在我军于浑河大营驻扎整饬期间,建虏进犯沈阳之主力,一边与守城诸军鏖战,一边却暗中调遣精锐。” 童仲揆抱拳应道,旋即便朝前走去,而聚在帐内的众将,此刻皆无声的围聚在战争沙盘周遭,一切显得那般井然有序。 “蒲抚两翼溃散,那岂不要面临建虏追击?前线伤亡只怕……” 陈策、童仲揆并肩而立,皆紧攥着雁翎刀柄,神情严肃的扫视帐内众将,那双虎目都闪烁着精芒。 辽南的情况,辽西的状况,经略府每收到军报时,都会誊抄一份派到我援辽主力,本帅也都叫你们看了。 “蒲河、抚顺两翼前沿阵线,以朱万良、李秉诚所部左翼,以赵率教所部右翼,皆遭建虏偏师水攻而溃……” 怕死吗? 敢战吗? 陛下把这等信赖和倚重,给予给你们,那他娘的不是白给的,陛下尚武,知武,这的确是大明之幸,社稷之幸,可你们呢?你们能做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 帐内齐聚的众将无不表情严肃,尽管在他们的面前,摆放着一座特制战争沙盘,不过此刻的众将,无不目不斜视的盯着陈策、童仲揆。 陛下没有驾临辽地,这些话,既然天子听不到,那就都给老子憋在心里,拿实打实的战绩来证明。 “都给老子闭嘴!!!” “这些话,本帅先前没有对?们讲过。” “熊经略说,承蒙天子信赖和倚重,赐王命旗牌,总揽辽事,在朝强硬表态,数次密拨内帑银,以缓解辽东经略府之困,天子尚武,知武,不以天威而摄辽事,此乃辽东之幸,大明之幸,社稷之幸。” “掌死卒营游击将军孙显祖…” “在我等都没有察觉的态势下,避开我浑河大营沿线,采取夜袭的方式,成功将奉集堡沿线拿下……” “建虏竟强横到这等地步?眼下尚处在枯水时节吧,为何朱万良他们没有察觉到……” “童副总戎,你先将辽东经略府,转至我部的军情讲明吧。”迎着在场众将的注视,陈策剑眉倒张,语气铿锵道。 一名名披甲挎刀的将校,先后赶至浑河大营中军帅帐,原本空荡荡的帅帐,彼时却已人满为患。 “这些话,别说给老子听。” “童副总戎,你继续吧。” “!!!” “这怎么可能啊!蒲抚两线皆挖设有壕沟,筑有土堡,驻扎进去的军队很多,缘何能叫建虏得手。” “总戎!!末将敢战!” 在众将校惊疑之际,陈策挎刀向前走来,环视眼前众将,竟露出一抹笑意,“实话告诉你们,早在我部奉令进沈阳,去清剿那批魑魅魍魉时,熊经略就向本帅,讲过这一方面的担忧。” 振聋发聩的山呼骤响,纵使相隔很远都能听到。 嘈杂的中军帅帐内,响起陈策的呵斥,本对此事不可思议的众将,此刻无不闭上了嘴巴,但心里依旧很震惊。 “是啊,当初我等赴辽时,熊经略可是说过,辽左前线构建的……” 辽左战局好端端的,缘何会骤变到这等地步? 要知道在这辽左前线各地,驻扎的兵马可不少啊,先前这段时间,建虏虽然是进犯辽左前线,可是没有占到很多便宜。 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围绕辽东就一个原则,无条件相信熊廷弼,能多拨些粮饷就多拨一些,叫京城的那帮官员,一个个注意全聚焦在朝堂上,别没事盯在辽东,熊廷弼就算脾性再火爆,在辽东得罪再多的人,那打仗也是把好手,不是你们这帮打嘴炮的家伙,所能够比拟的! 可即便是这样吧,援辽客军的待遇问题,也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辽东本土的一些棘手问题,是从辽左起了战事,才逐步的根据形势去解决的。 这次童仲揆继续讲解战情,在场所聚众将没有再发出声,可是一个个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他们的内心。 帐内所聚众将的眼神变了。 归根到底啊,一个是朱由校也缺银子,他不可能把所有内帑银都砸进辽东,而另一个就是时间! “战局就是这样的战局了。” 而伴随着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城称汗立国,发布了所谓的七大恨,让大明威仪被扫在了地上,继而开启征讨建虏的那一战。 从一开始的时候,朱由校就知晓一件事,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将校或兵卒,就称不上真正的强。 “是。” 随着陈策话音落下,浑河大营的中军帅帐,陷入到一片死寂下。 “总戎!!末将请战!” 提到大明天子朱由校,帐内所聚众将校,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露出敬畏的神情,他们能有今日,无不是仰仗天子信赖! “腾骧右卫代指挥使李卑…” 这等战情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都觉得不可思议,对吧?” 将为兵之胆。 不过!过去朝廷忽略辽事太久,亏欠辽地太多,尽管陛下御极以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通过熊某人来纾解,来调整。 “代游击将军职许应元、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 大明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欠下的历史账太多,仅是在万历朝为抗击倭袭,派兵援助藩属国朝鲜,就欠下了太多太多。 “喏!” 蒲抚两翼前沿阵线,奉集堡阵线,固然进驻有大批军队固守,辽东本地卫所军,辽左所辖戍辽军,援辽之山海、蓟州、宣府、大同、榆林、宁夏、固原、甘肃等诸镇诸地客军,援辽之各部土司兵,看起来兵力远超建虏八旗。 不可能!! 萨尔浒之战的惨败,在朱由校的眼里,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即便大明调遣再多的精锐,筹措再多的钱粮,也终究是难逃一败! 不提什么文官掌军,乱指挥,瞎掺和,打嘴炮这些行为,就他娘的一条,千里迢迢从各处赶来援辽的客军,一应待遇全都没有,克扣粮饷,区别对待,不当人看,这要是不败天理难容。 可熊某人终究是个凡人,要做的事情太多,面临的掣肘太多,要虑的层面太多,不然…辽沈等地出现哄抬粮价等恶习,致使辽左治下局势紧张,人心涣散,而熊某人唯有等到你们奉诏援辽,才敢将他们一网打尽! 如若不是陛下在京明确对辽战略,环绕辽地另辟蹊径开设输送辽前军需要线,叫你陈策及诸将率部援辽,叫戚金、秦邦屏领军奇袭赫图阿拉,而围绕辽左只展开抗击建虏进犯,牵制和吸引建虏精锐主力于辽左,不然对于辽左这一战,我熊某人也没有太大获胜把握!” 浑河大营的中军帅帐,响起一道道喝喊声,那言语间没有丝毫畏惧,更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战意和斗志! 咱们奉诏援辽到现在,除了在沈阳、辽阳清剿那批魑魅魍魉,熊经略动用我部外,哪怕是沈阳守城时,都没叫我部参与进来,就守在这浑河大营沿线。 还把驻于浑河大营所剩万余众辽南新卒,一并拨给本帅来统辖,这叫什么?熊经略做到仁至义尽了!!” 都溃了?! 童仲揆话还没有讲完,围聚着的众将校无不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盯着战争沙盘上,以蒲河、抚顺两翼为首的前沿阵线。 “本帅再说一句。” 京官忙着党同伐异、钻营投机,地方官忙着各扫门前雪,遇事能推就推,武将的政治地位不高,甚至低品阶文官,都敢去骂高品阶武将,就这种乱糟糟的秩序,大明想要战胜建虏八旗,优势在哪里? 更不要提一些别的弊政和隐患了。 陈策沉吟片刻,环视眼前众将,语气铿锵道:“熊经略派人传来军令,叫本帅看着办,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能叫建虏的兵马,威胁到辽阳,威胁到辽南诸卫,他没有一兵一卒能驰援我部。 老子就问你们一句话。 老子要对你们说的,就他娘的一句话,接下来在浑河,老子要跟建虏死战,仗该怎样打,老子有数,你们要做的,就是给老子各司其职,叫你们怎么打,就他娘的怎么打,都听明白了吗?” 所以戚金、秦邦屏所统的偏师精锐,多数都是经历过战事的将校,至于满桂、曹文诏他们,包括派出的勇卫营,就是要经历铁血战事。 而陈策、童仲揆所统的援辽主力,除了有些老将骁将外,其他将校尽管有潜力,但潜力不能当饭吃,不经历一场真正的血战,他们成不了大事,也扛不起朱由校的期许! 这一战,眼下来临了…… 第221章 浑河血战(1) 跟机动性强、自主性高、规模较小、战法单一的区域作战不同,两军正面交战的核心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下的战争,一场较大规模的会战如若想要促成,其中的门道和指令众多,任何一环敢有任何纰漏,那势必会引起某一战线的被动,倘若敢叫敌军抓住战机,朝薄弱环节猛凿猛攻,必将诱发大规模的溃败,一旦发生这类现象,战局将无法逆转,溃散的队伍想重新聚拢起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部堂!真就要这样做?让陈总戎统领的援辽诸部,跟进犯辽左的建虏主力交战?” 沈阳城墙上,负伤的尤世功,情绪有些激动,眼睛睁的极大,伸手对沉默的熊廷弼说道:“即便蒲抚两翼前沿阵线,以及奉集堡防线,被狗娘养的建虏给击溃了,可我军还不至于这般被动吧?” “你还想怎样做?” 强压躁意的熊廷弼,瞪眼呵斥道:“将沈阳城内的守军拉出去,去跟猖獗的建虏八旗展开激战? 沈阳城不守了?! 自蒲抚两翼前沿阵线,溃散下来的将校兵士不聚拢了?沈阳城内惶恐难安的百姓,不派兵安抚震慑了? 老子告诉你!就算他娘的…陈策统领的援辽主力全拼光,沈阳城也不能丢,沈阳一旦丢掉,那辽阳必丢,辽沈皆失,则辽左不保! 你知道辽左一旦不保,对辽东代表着什么?对大明代表着什么?建虏必将乘胜追击,趁着这股乱势,南下席卷整个辽南诸卫,真到那种地步,别说是辽南了,就算是辽西,都他娘的可能保不住!!” “末将~” 尤世功低下了脑袋,心底生出畏惧,可旋即却又抬起头,迎着熊廷弼的注视道:“可陈总戎所领援辽主力,与其说是主力,倒不如说是一帮新卒,把希望都寄托到没有上过……” “他们杀过人没?” 熊廷弼反问道。 “是…杀过。” 尤世功有些紧张道:“可是在辽沈两城杀的人,终究跟在战场上杀敌,那是……” “那就不是?要考虑的了!” 熊廷弼摆手打断道:“仗怎样打,他陈策会,童仲揆也会,你把沈阳城给老子看顾好,就算是大功一件。 既然是奉诏援辽,那他们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不然他们就不配称之为将,称之为兵! 更不配陛下的那份信赖和倚重! 现在就是在赌,知道赌什么吗? 赌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精锐,在过去我军与建虏主力交战期间,他们真的迂回杀奔赫图阿拉,并将该地彻底拿下。” 可是真的能成功吗? 尤世功垂着的双手紧攥,心跳不免加快很多,相较于看得见的辽左会战,看不见的孤军深入,其中的意外简直太多了。 甚至尤世功都开始怀疑,在戚秦所部偏师精锐,从天津三卫乘船渡海,赶赴所谓皮岛的时候,是否会遇到大的风浪,万一…… 尤世功不敢想下去。 他太怕失败了! 此前面对建虏的攻城,他麾下所统将士,为此战死的太多了,战争的残酷性,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心底都有些畏惧战争了。 这种畏惧不是惧怕战争,惧怕建虏, 而是畏惧过去做的种种,到头来皆是无用功啊。 倘若大明真的在辽左败了,那今后的辽局该怎样办?猖獗的建虏会怎样?这些都是尤世功不敢去想的。 “想他娘的什么呢?!给老子醒醒!辽左的仗还没有打完!!” 见尤世功神情复杂,熊廷弼瞪眼喝道:“老子再给你重复一遍,沈阳城防就交到你尤世功手里了,出任何差池,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在祁秉忠他们出城聚拢兵士期间,沈阳城各门给老子谴心腹镇守,别他娘的叫人偷偷打开了。 不要以为,先前被抓的那帮魑魅魍魉就是全部,人心浮动下,什么事都能发生,沈阳城是这样,辽阳城也是这样!” “喏!” 尤世功神情严肃,抱拳喝道:“请部堂放心,沈阳城在,末将就在,沈阳城丢,末将就死!” “错了!” 熊廷弼却沉声喝道:“是你尤世功死了,我熊廷弼死了,再或其他人死了,沈阳城也他娘的绝不能丢!” 这次…尤世功没有再说话,而是重重的点点头,他那坚毅的眼神,已经表明决心了。 “给我守好了。” 熊廷弼沉默许久,走上前,伸手轻拍尤世功的肩膀,“大明…真的不能再败了,你受委屈了,等这一战打完,你想怎样骂我,哪怕提刀砍了我,都成,但现在…我等必须?力同心才行。” 尤世功眼眶微红,泪顺着眼角流下,一向坚强的尤世功,连死都不怕,可是在见到熊廷弼疲惫的面庞,听到熊廷弼讲的话,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止不住泪。 “真他娘的丢人。” 熊廷弼握拳重锤尤世功盔甲,“把那马尿给老子憋回去,走了,老子还有事。” 说着,熊廷弼转过身去,快步朝城墙下走去。 风轻轻地吹过,那席红色披风吹动着。 “传我军令,要定期刺探浑河沿线战情,及时送至经略府……” 看着熊廷弼离去的背影,听到熊廷弼讲的话,站在原地的尤世功,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这仗打的…真他娘的憋屈啊! 曾经骁勇善战的明军,为何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只能龟缩在城池要隘间守城? 野战,这不是曾经明军的强项吗? 为何现在却成建虏的强项了? 陈总戎,你一定要扛住啊! 戚金,秦邦屏,你们到底成功没啊! 脸通红的尤世功,眼神闪烁着寒芒,这种憋屈、忐忑的情绪,他今后不想再经历了,这一战就算打不败建虏,只要能守好沈阳城,确保辽阳城安稳,那今后还有机会讨回来! 尤世功就不相信大明会一直是这副德行,更不相信建虏能一直猖獗下去,想到这里的尤世功,瞪眼怒吼起来:“来人啊,随老子巡察城防,传老子军令,敢有懈怠者,杀!敢有扰乱军心者,杀!!” 第222章 浑河血战(2) 哒哒哒~ 杂乱且密集的马蹄声,在这片明军阵线交替响起,空中鸟瞰,一支支骑兵队伍驰骋,不时响起的爆炸,连带着各种声响,衬托出战场的残酷! 朔风呼啸。 旌旗飘飘。 “不得不承认一点…建虏麾下的那些骑兵,的确是要比我军厉害。” 童仲揆放下所举千里镜,表情略显凝重道:“用这种方式的袭扰,明确告诉建虏,想要绕开沈阳要地,趁乱南下奔袭辽阳,必将遭到我军猛攻,只是伤亡……” “既然选择上了战场,就要做好战死沙场的觉悟。” 陈策剑眉倒张,神情严肃道:“跟建虏相比,大明在骑射方面确有不足,不然在此前的野战上,大明也不会败。 童副总戎发现没有。 仅提战场上骑兵对攻,建虏骑兵间的配合,小队与小队之间,单骑与单骑之间,再或区域联动之间,可以做到这般的默契,这是值得我等重视的。” “的确。” 一名游击将军上前道,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尤世禄摆手打断。 “所以要多多了解建虏打法。” 勇士营驻扎区域。 “直娘贼的,你们是怎样带的兵?” 从陈策决定在浑河一带,积极跟建虏展开交战,就代表着无时无刻,都会有将士战死或伤亡。 “喏。” 尤世禄语气铿锵道:“你以为想率部出战,就能率部出战了?眼下是武骧左卫出兵游袭的时候,想打,给老子等着。 “按住他,别乱动……” 都他娘的好好想想,到了咱勇士营出战的时候,该怎样减少伤亡,该怎样袭扰建虏,都滚吧。” “啊!!” “请个屁的战,现在不是咱出兵游袭。” “快点!”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尤世禄瞪眼喝道:“他建虏骑卒即便再强,这仗也要打,技不如人,就别他娘的找理由开脱。 “别给老子讲这些!” “快点,把绑带拿来~” “指挥使,末将请战!” 一支真正的强军,想在战场上取得一场场大胜,击败一切来犯之敌,就必须要懂得在战争中学习,在战争中总结,永远要走在最前面,你有改变,敌人也有改变,而现阶段的大明军队,最欠缺的便是学习。 眼下在浑河一带,跟建虏进行游袭的明骑,就是在牵制建虏骑卒,或许说他们的伤亡会很大,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有利战机。 而在相隔不远处,则是一具具尸首,一些甚至面目全非了,脸上插着箭矢,怒在尤世禄心底涌出。 都他娘的醒醒! 即便辽左这一战真打完了,辽左可以被我等守住不丢,可是跟建虏的仗,还远远没有结束,想要镇压建虏叛乱,擒杀努尔哈赤等建虏叛逆,以彰显大明军威,就必须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指挥使,不是末将等怂了,是建虏的骑兵太强了。” 一名千总皱眉道:“我勇士营…是全编骑军不假,所募兵卒或多或少都懂骑术,可终究是……” 童仲揆点头道:“据我所知建虏真正擅长的还不是骑射,他们所擅是大规模野战,以步弓开路袭扰,以诸兵种协作进攻,建虏兵种划分明确,擅射的步弓手,擅骑的马甲兵,擅攻的步甲兵,每逢大战开启,便以包衣阿哈、裹挟壮勇消耗敌军,建虏八旗的将校,对于战机的嗅觉,有股近乎本能的反应……” 站在原地的尤世禄,看着忙碌的随军医官,为那些负伤的骑卒进行救治,尤世禄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医官呢?给老子滚过来啊!” 众将轰然应诺道。 被尤世禄指着鼻子骂,令眼前这帮骑将,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攥紧双拳。 现在是打仗! 不是他娘的游山玩水! 都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那些战死的将士,看看那些受伤的将士,你们脑子但凡灵光点,胆气但凡多一点,他们或许就不会战死,或许就不会受伤。” 进行一场大规模会战,凡事都有章法的,该怎样打,要打何处,谁主攻,谁辅攻,不该你上的时候,就算敌军骑到你脖子上拉屎,那也要忍着,该你上的时候,就必须不惧伤亡的去打,谁要是敢乱来,那军法不是儿戏!更非摆设! 一旦开始进行大规模会战,个人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个人就算再强,也终究强不过一个整体。 童仲揆点点头表示认可。 陈策声音低沉道:“陛下说的没错,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但战术上必须要重视,既然建虏这般骁勇,能够一统建州三卫,将其他女真各部吞并,甚至让我大明遭遇惨败,那么就要多钻研才行。 朱由校对大明军队的谋改,是有清晰明了的路线部署,就是要通过阶段性的战争和调整完善,去逐步推动大明军队,向职业化、专业化强军迈进,组织构架要清晰,职权划分要明确,晋升通道要分明,军队不是某些人的私人武装,军队就是为了打仗,背离了这一根本所在,即便所辖军队规模再多,也没有太大作用。 勇士营代指挥使尤世禄面色难看,指着眼前这帮骑将喝骂道:“当初在丰台大营时,老子给你们讲的,全都他娘的忘了?游袭,游袭,最注重的便是协作,你们是怎样打的?上了战场,全他娘的怂了?” 就当前这种乱象,倘若不把建虏主力,死死牵制在浑河一带,一旦建虏真选择绕开沈阳一带,继续破袭其他地域,甚至谴派一批骑兵袭扰辽南,那么战局只会愈发恶劣。 在浑河沿线的援辽各部,皆有一处伤兵救治营地,随着陈策所下军令,在各部有效落实下去,伤亡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来人啊!!” 尤世禄离开了,但伤兵营地的喝喊未绝,这些在北直隶各地所聚医匠,尽管都很紧张,可救伤救急,此等环境下,哪儿容得他们多想,战争无时无刻都会伤亡。 而朱由校能为援辽主力做的,就是尽可能减少他们后顾之忧,不叫他们受到委屈,尽可能减少伤亡,每名经历战事受伤的将士,能活着挺过来,就有可能成为悍卒,这都是大明军队的宝贵财富,文官不重视,但他这位大明天子却重视…… 第223章 剑指鸦鹘关 辽左战事跌宕起伏,各种混乱与战斗交织,以熊廷弼为首的明军,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八旗,无不围绕这片黑土地出招。 战争之下直面惨烈最多的,莫过于中低层将领及将士,毕竟仗是靠他们打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莫过于辽左一战开启前,在辽左治下的百姓都被强迁走了,不然死伤最惨烈的,就将会是这些无辜的人。 被迁走的那些辽左百姓,或许会面临不公,或许会忍饥挨饿,或许也会客死他乡,但至少活着的概率大不少…… 繁繁星空下,寒风呼啸,辽地的夜,真不是寻常人能忍受的。 噼啪~ 篝火燃烧的声响,暖意驱散寒意,火焰驱散黑暗。 “狗娘养的,这帮建虏崽子,就是狼崽子。” “干你娘的,敢咬老子,找死!” “这帮建虏娘们儿,一个个膀大腰圆的,都是好生养的!” “你他娘的可别起歪心思,叫戚帅他们知晓,定然会阉了你。” “鸦鹘关不仅要打,而且要设法拿下。” “呜呜呜!” 至于拿下赫图阿拉后,究竟是打算择机撤退,还是说继续扩大战果,就全凭戚金他们决定。 戚金此刻开口道:“此地如果拿下,则我军可全身而退,缴获的金银细软,被虏获的那批人,包括受伤的袍泽,都可以安然撤离。 刘鸿训讲这么多话,让满桂觉得其是要反对此事。 见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直沉默的刘鸿训此刻开口,“说不定现在…在辽左前线的建虏主力,就可能知晓这一情况,甚至更早,毕竟宽甸诸堡一战,我军闹出的动静也不小,如何从建虏后方全身而退,就是我军眼下面临的问题。” “是啊。” “戚帅,要末将来说啊,咱们也别躲着了。” “这穷山僻壤之地,建虏娘们儿能长多水灵。” 周遇吉此刻开口道:“鸦鹘关乃是辽地边墙之要隘,先前被建虏趁乱窃据,这对我大明辽地而言,无疑是缺了一出前出要地,如若能将此地夺占,那对我大明而言,将占据着有利局势。” 此言一出,让围聚在此的众将,无不流露出激亢的神色,他们孤军深入,奇袭建虏贼穴赫图阿拉,就是为了重创建虏元气,毕竟这座城池对建虏而言意义不同,何况赫图阿拉城所聚人口是真不少。 一直沉默的戚金,此刻皱眉喝道,这一喝喊,令围聚在此的众将,无不沉默下来,而曹文诏则露出笑意。 “赫图阿拉城被烧,惊动了鸦鹘关的建虏。” 赫图阿拉的仗打完了,该烧的全给烧了,该杀的全给杀了,该虏的全给虏了,该缴的全给缴了,过去一直紧绷的心神,直到此刻才算稍稍放松些。 邓起龙紧随其后道:“曹将军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将老奴的女人虏获,末将可是听说这个阿巴亥,深得老奴宠爱啊,就是长的一般。” 一处隐秘的山峦间,数以百计的锐士分散各处,看守一群被俘虏的妇孺,而这些被绳索捆绑的人,或低头,或怒瞪,或挣扎,可是在如狼的精锐面前,他们的种种表现,看起来是那般可笑。 秦邦屏此刻说道:“这几日,有至少数个牛录的建虏,先后赶至赫图阿拉城,不然这场大火,还要再烧个数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前攻打赫图阿拉城时,部分建虏趁乱逃窜出去,要是能把他们全都给杀了,这对于建虏的元气会重击更多。” “行了!别讲这些废话了。” 某处篝火堆旁,满桂面露兴奋,眉头微挑道:“真是没有想到,那老奴的女人竟然也在赫图阿拉城,这要是叫老奴知晓此事,定然会暴跳如雷啊,哈哈……” 满桂此刻兴奋道:“赫图阿拉一战,无不表明建虏后方空虚的事实,既然是这样,何不一鼓作气,设法夺占鸦鹘关。” 而刘鸿训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不少将校嘴角抽动起来,原来也是想打鸦鹘关啊,那你丫这大喘气算怎么回事。 袁见龙似笑非笑道:“我可听说啊,那老奴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当初所娶的佟佳?哈哈纳扎青,为他出不少力,不过……” 毕竟前线的情况瞬息万变,朱由校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预知前线实况,倘若过多的明确道道,而不给戚金他们太多自主权,那最终结果必然是战败! “戚帅,这次咱们赚大发了!” “没错!” 戚金环视眼前众将,“奇袭赫图阿拉,这一战算是结束了,那座贼城烧了数日,陛下对咱们所定战术仅限于此,接下来怎么办,此事要聊聊。” 文官和武将的做事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一些意思可能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一样。 “刘编修,你讲这么多是何意?”满桂眉头微蹙,随手抄起一根木柴,丢进燃烧的篝火堆里,文官这文绉绉的说话,满桂很是不喜欢。 何况拿下该地,也能搅乱辽左局势,毕竟当前辽左的情况,究竟是好是坏,是我等所不知晓的。” 朱由校的用人标准就一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相信戚金他们,那便无条件的相信,对待忠于自己的武将,都不能做到绝对信任,那如何叫人家拿命去为你拼死? 忠诚和信赖是相互的。 “本官觉得鸦鹘关要打,毕竟……” 当初在制定对辽战略时,对于戚金、秦邦屏所领偏师精锐,朱由校就定下奇袭赫图阿拉的大战略,这期间要怎样打,怎样行军,朱由校不过多的干预。 “赫图阿拉的情况瞒不了多久。” “聊聊正事。” 听闻此言的众将,无不是点头表示认可。 毕竟他们过去费这么大力,遭这么多罪,为的就是改变局势,倘若不能把这些事做好,那他们何必这样? “诸位,本帅就说一句。”戚金继续说道:“鸦鹘关一战既然决定打,那便要好好打,不然时机对我等而言就不好了!” 第224章 路,是走出来的 “朕相信他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响起,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眼眸扫视诸臣。 兵部尚书王象乾、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上书房参赞大臣魏光绪、史永安等流露出各异神情,内心情绪就更为复杂了。 “朕既然特赐熊廷弼王命旗牌,允他在辽便宜行事特权,那就信他可以定辽事,平虏乱。” 朱由校面色平静,“辽左的战况怎样,辽南的整顿如何,辽西的叛乱怎样,他熊廷弼能做到心中有数,朕也信他能心中有数。 不然怎样? 罢免他? 逮捕他? 凌迟他? 依据是什么?就靠这些贻误抵京的辽东急报?说什么熊廷弼有罪,指摘谁谁有失,未免有些太过可笑了吧?! 最近几日,朝中有司热议辽事,争论辽事,讲什么的都有,朕为何迟迟没有表态?就是想看看兵部的态度。 你赵彦,你张鹤鸣,都做了些什么?缘何王卿说一些事,遭到科道上疏弹劾时,你们都不站出来力挺?怎么?大明,难道有两个兵部不成?!”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抓起一摞奏疏,狠狠摔在赵彦、张鹤鸣跟前,二人脑袋低垂,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在推动? 东暖阁内响起道道声响。 “熊卿啊熊卿,你在官场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 想要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就必须先将朝堂给统御好,没有中枢表面之安稳,就想着治理好地方,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还有人大言不惭的讲什么。” 朱由校笑着说道:“要从快到诸镇各地再抽调一批精锐,紧急赶赴辽东驰援,这是何等的可笑啊。 一个个本职不操心,反而操起兵部的心了,这职权划分难道是儿戏吗?兵部所辖职权,难道人人都能干涉了?” 仗打赢了,功是熊廷弼他们的。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谁在搞鬼? 可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你坐到主位上了,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下,参与的群体多了,分歧是不可避免的,争论是不可避免的。 临阵换帅,此乃兵家大忌。 朱由校算是看明白了,辽东,有着近乎病态的关注,不在战场上打赢建虏一次,这种关注就不会消失,且还会愈演愈烈。 想要获取战略优势,就要先去除掉这种病态关注。 信任太他娘的珍贵了。 哪怕辽东的仗打到最后,辽左丢了,辽南丢了,在辽大军遭到重创,朱由校也断不会怪罪熊廷弼他们。 边陲不用守了? 让他为了所谓的天子脸面,所谓的皇帝威仪,就昧着良心甩锅给底下的人,朱由校办不到,也不可能这样办! 朱由校收敛心神,扫视眼前众人,“差事到底要怎样办,兵部到底有几个,是一个,是两个,上书房去内阁传朕口谕,在大婚期间,谁要再敢妄议辽事,不是兵部的人,瞎掺和兵部的事,那朕就不是先前的态度了。” 从辽左前线爆发战事,朱由校就一个态度,包括他在内,任何人都别想干涉辽前战事,一道指令,一张公文,都别想从京城中枢派至辽东。 兵部尚书王象乾上前作揖道。 “卿家有何罪?” 毕竟对辽战略是他明确的,熊廷弼他们作为实际执行者,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了。 “这场御前廷议,一个个都好好想想。” “以下犯上的建虏,妄想着通过一场战争,侵占窃取我大明在辽疆土。”朱由校眼神凌厉,继续说道:“在这等形势下,谁讲什么熊廷弼有罪,要早换辽东经略,力保辽局能有变化,那非蠢即坏!!” 仗打败了,过是他朱由校的。 “臣等遵旨。” 要说这背后没有算计,朱由校打死都不信。 辽东的整体情况太过复杂,不仅人复杂,而且事复杂,再加上各方的关注,想要去做些改变,就像是徒手攀爬悬崖峭壁,稍稍有疏漏,稍稍有松懈,便会掉进那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都说治国若烹小鲜,可事实上哪有那么简单,有太多的事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间存在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想要去毫无顾虑的处理,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露出一抹无奈笑意,“朕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你,哈哈,辽左这一战若败了,朕只怕要丢掉些什么了。” 此言一出,令在场众人无不心惊。 这等通俗易懂的道理,即便是再蠢再傻之辈,心里或多或少都明白,可是偏偏在朝就吹起这股风。 辽左的这一战,在朱由校很早开始谋划时,心里就明白一点,只要有针对性的部署选择落实下去,就必然会出现新的变故和影响。 从哪调? 要调谁? 蓟州?宣府?大同?太原?榆林?固原?宁夏?甘肃?还是从山东等地调啊?先前调的还少吗? 国库不空虚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依着朕来看,有罪的怕是朕吧!” 既然选择信赖和倚重熊廷弼他们,就必须无条件选择信任! 力挺熊廷弼,这是朱由校必须要做的。 “臣有罪。” 地方有钱粮了? 本来就烂透的辽东,朱由校出于种种考虑,不想今后过于被动,为了能抢出些时间,他才选择这场豪赌。 如果辽左这一战真败了,朱由校就会狠下心,彻底舍弃整个辽东,采取新的战略部署谋势,不然动辄向辽东砸银子,那换来的就是肥了一批人的腰包,而大明会被活生生拖死。 而要说辽左这一战赢了,那优势就太多了,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都能趁着这场大胜推动起来,甚至辽东将变成大明军队的练兵地,建虏将沦为明军的磨刀石,朱由校最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去把崔呈秀给朕召来。”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神凌厉道:“仓场查到现在,也该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第225章 叶向高进京 人这一辈子啊,终究是要去做些什么的,只是世间的万事,沾到了人,就会跟着变得复杂。 辽左一战早在没有开打前,朱由校做了很多谋划部署,力保对辽战略能有效落实,不过在表面却没有流露太多。 在过往,有过多的人,或明或暗的过度关注辽事,甚至有不少人想要拿辽事做文章,稍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在中枢朝堂引起涟漪和影响,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不止辽东一地,还有别的地域,即便真将辽东打烂了,但要是大明别的地方没问题,特别是中央财政没出问题,在辽打碎的坛坛罐罐,以国朝中枢意志为主导,都是能恢复回来的。 酉时正的紫禁城,在落日余晖的沐浴下,建筑群映射的阴影多了,泛着金光的琉璃瓦很刺眼,随风飘摆的旌旗作响。 乾清宫。 换了一身服饰的朱由校,手持劲弓,取来一枚箭矢,动作娴熟的弯弓搭箭,瞄准眼前箭靶,就听见一道破空声响,箭矢在弓弦的作用下,便速度极快的朝前飞射。 啪~ 箭矢钉在箭靶上,箭尾晃动着。 “陛下神射!” 钱谦益上前称赞,眉宇间透着兴奋。 朱由校瞥了眼溜须拍马的钱谦益,对自己的箭术水平,朱由校有自知之明,也就闲暇时消遣一二,所谓神射之赞,他不够格。 看来天子召见崔呈秀,心情不是特别好啊。 而钱谦益见天子不言,眼珠子微微转动,心里却暗暗揣摩和思量,想到进宫时撞见崔呈秀,那副严肃的表情,钱谦益就联想到了廉政院。 “这强弓再好,也比不过火铳啊。” 朱由校将劲弓放下,转身朝一旁走去,“钱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 钱谦益忙低首跟上,嘴上虽然回道,不过心里却活泛起来,天子特意提到强弓不如火铳,这是对兵仗局有期许啊。 也对。 如若没有特殊期许,那内廷下辖的兵仗局,掌权的就不会是王徵他们,内廷太监反倒成打杂的。 只是钱谦益有一点不理解。 既然天子重视兵仗局,为何要悉数迁移出京城,另外在西山一带择址重建,甚至还把在京火药诸厂、局一个不留,也跟着都迁移走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卿家此前上疏所奏,得到朝野间的响应,募得数十万两银子。” 朱由校坐在锦凳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卿家是立有大功的,卿家想要什么,现在对朕说,朕都能允准。” 朱由校所提之事,正是天子大婚、册后大典所需花费一事,募得这么多银子,是朱由校也没有想到的。 就朝中的那帮文官,包括在京的一些群体,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还算是比较清楚的。 让他们将真金白银掏出来,这无疑是割他们身上的肉。 原本朱由校让钱谦益操办此事,觉得能募几万两银子,都算是多的了,万没有想到钱谦益跑前跑后下,居然募得数十万两银子。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臣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从没有想过要得什么赏赐。” 而钱谦益听后,当即便作揖行礼道:“臣就是做了臣该做之事,如若臣有任何杂念,那就……” 嘴皮子倒是利索。 朱由校随手将茶盏放下,打量着钱谦益,嘴角微微上翘,不得不说,钱谦益的嘴够了得的。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尽管都像木头桩子般站着,不过看向钱谦益的眼神都变了。 太能说会道了。 张口陛下。 闭口社稷。 这要是常伴在御前服侍,那估计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倘若朝中皆能像卿家这般,那才是朕之幸,社稷之福啊。” 看在那几十万两银子的份上,朱由校违心的说道,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给卿家赐座斟茶。” “是。”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旋即便示意一旁宦官。 被天子这样夸赞,钱谦益那叫一个兴奋,此前他跑前跑后的,筹措不少金银,为的不就是能得天子青睐嘛。 事实证明,他过去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卿家坐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看向钱谦益笑道:“有件事,不知卿家是否知晓?叶向高进京了。” 原本还想着怎样表态的钱谦益,屁股刚刚沾住锦凳,听到天子所言,身体微顿,心里暗暗惊疑。 “从内阁空缺首辅、次辅以来,就有不少人的心思,始终记挂着此事。”而彼时的朱由校,却撩袍起身,边走边说道。 钱谦益见状,忙起身跟在天子身旁。 “臣此前忙着筹措一事,不曾知晓此事。” 尽管钱谦益知晓叶向高进京,但嘴上却道。 “朕知道~” 朱由校看破不说破,负手前行道:“别看礼部有司筹措大婚一事,辽东又生出不少变故,朝中是各种争吵和议论,不过朕也清楚,有些人啊,是想尽快明确廷推一事,这点卿家总知道吧。” “臣~” 钱谦益一时语塞。 自从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被一同罢免,在朝官员就没有不关注此事的,毕竟内阁的含义不同啊。 “卿家就没有想过,进内阁帮朕分忧吗?”而就在钱谦益思虑着,到底该怎样回答时,朱由校却说了句,令钱谦益倍感激动的话。 钱谦益在朝野间的名望是不低,但也要看跟谁比,叶向高,此人在大明的名望更高,何况其在万历朝,还长期担任独相,内阁首辅虽无丞相之名,但却有丞相之实,尽管权力被削减很多,可即便是那样,首辅之权依旧很重。 这也是为何不少文官,都梦想着能成为内阁首辅。 “卿家之才,之能,之忠,朕都知晓。”看着有些激动的钱谦益,朱由校面露笑意道:“卿家应该懂朕的意思吧?” “臣…臣明白。” 钱谦益忙低首应道,这是叫他跑动啊,这话讲的再明白不过了,要是连这都听不明白,那他这官算是白做了。 “那就好。” 朱由校没有再多说其他,对于叶向高进京一事,朱由校是有看法的,对于一些人如此想将叶向高公推进内阁,朱由校就更有看法了。 要是有可能的话,朱由校不打算让叶向高进内阁,此人能力怎样暂放一边,态度是否端正,是否愿臣服皇权之下,这才是关键所在。 朱由校想要的内阁首辅,至少能将一项做好,那便是在党争一事上,最起码能做到不偏不向,而不是和稀泥,做滥好人,这点,叶向高恐很难做到,要真是那样,朱由校就不会圈选叶向高,哪怕叶向高呼声再高。 不过心里虽说有这样的定论,但朱由校却没有讲出来,甚至朱由校还想叫此事持续下去,有关注好啊,在朝关注多了,对其他事情关注就少了,特别是辽事,朱由校不希望有太多人去关注。 所以召钱谦益进宫,向其讲这些话,就是想叫其沉浸其中,人的野心啊,一旦被撩拨起来,那就很难消停下去,朱由校很想看看,钱谦益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他又能从中获取怎样的优势。 第226章 五虎之威 临近四月中,京城内外诸坊和以往不同,人群更密集了,随处可见的红,大街小巷变得整洁了,在诸坊主道相隔较远,便搭建有一座高台,天子大婚,乃是少有的盛典,身处在天子脚下,京城沾染的喜气最多。 似乎大明仍处盛世下。 似乎辽东从未有战事。 这人跟人啊,生来的命就是不同,不管处在哪一阶层下,喜与悲各有不同,这也造就世间最扯淡的,就是感同身受! 阜财坊。 廉政院。 这座在王恭厂的原址所改衙署,跟在京的其他衙署相比,不仅要大很多,而且布局特殊,廉政院作为新设衙署,在朝争议也是最大的。 尚书署正堂。 “此次天子大婚,顺天府衙算是捞着了。” 田吉倚着官帽椅,撂下所捧茶盏,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官可是听说,为了改造京城内外诸坊,内帑直拨二十几万两,用以各坊清淤、平道、坊渠、栽树、扩宽、整宅等,对了,外加护城河……” “要不查查?” 别人或许没有留意,可是崔呈秀却一直在留意,京城内外诸坊,特别是外城诸坊,已在悄然间发生改变,过去乱糟糟的环境没有了,单单是这些改变,孙传庭别说是贪了,甚至恨不能将一文钱,去掰成两半去花。 “只是…眼下天子大婚在即。”李夔龙有些担忧,看向崔呈秀说道:“真要在京闹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出现状况,恐……” “只是辽事吗?” “你要是想找死,就去查。” “廉宪,此事是否太急了?” 崔呈秀却道:“诸君不会真的以为,钱谦益在朝野间募得一批金银,在朝那几个派参与筹备庆典,天子就真高兴吧? 仅是这一句话,便让田吉、李夔龙、吴淳夫、倪文焕几人,联想到不久前,自家廉宪被天子召进宫,至于聊了什么,讲了什么,他们一个个不清楚,但是崔呈秀的态度,却让他们知晓天子恐有不满了。 都是飘了。 廉政院终究是新设衙署,在朝争议还这么大,想要在朝立稳脚跟,不能做到上下一心,那面临的处境会很难,被裁撤也不是不可能的。 崔呈秀为官这么久,心底就信奉一个道理,没有琢磨透的事情,不要轻易表态,不要轻易站队,毕竟有太多的事情,是不能只看表面的,背后暗藏着多少深意,这才是关键所在。 李夔龙撩了撩袍袖,“上述诸事皆由顺天府衙督办,而负责干活的,要么是在京外城的贫民,要么是少府所募流民,每天管三餐,叫他们吃饱饭,随便抽一手,那银子就不会少。 要知道在私底下,可是有不少人说廉政院,就是厂卫之流。 吴淳夫舔了舔嘴唇,那双眼睛闪烁着精芒,“咱们廉政院,本就肩负着廉政职权,查这些事情……” 田吉似想到了什么,有些惊疑的说道。 崔呈秀双眼微眯,撩袍坐到主位上,看着眼前几人,“在这京城,我廉政院不是谁都能查的,没有陛下的授意,敢乱查,影响到微妙朝局,那廉政院在与不在,本宪不知,但咱们不在,本宪是清楚的。” “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崔呈秀嗤笑道:“太慢了!” 内帑直拨给顺天府衙的银子,乃是钱谦益伸头所募,所以给孙传庭直用的,可不止二十几万两,数额要更多。 田吉、李夔龙、吴淳夫、倪文焕流露出各异神情。 在几人恭敬问候下,崔呈秀昂首走进正堂,“孙传庭是何许人?你们一个个心里都没数吗?” “天子大婚,咱们作为臣子,就该有彩头才行。” 一直沉默的倪文焕,此刻向前探探身,眉头微蹙道:“毕竟查到现在,有很多事情尚未理顺清楚,且最近朝中有司,对内阁廷推,对辽东战事,那议论声不小啊,这其实对我廉政院有利,要是能慢慢摸查,说不定……” 崔呈秀眉头微挑道。 田吉、李夔龙、吴淳夫、倪文焕几人,先是恭敬的朝崔呈秀一礼,旋即便坐到各自的位置上。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顺天府衙负责的这些事宜,特别是供应劳壮每日所吃之物,一应皆由便民社负责供应。 “廉宪~” “您是说熊廷弼?” 便民社的幕后之人,可是当朝国舅王升啊! 可事实上恰恰相反,廉政院的论资排辈,等级观念是最严的。 “廉宪的意思,是天子不希望有人,过于关注辽事?” “仓场的事情,特别是旧太仓、海运仓走水一事,该下定论了。”崔呈秀神情严肃,想起那日被天子召进宫的场景。 别看廉政院是新设衙署,按说不该像在京的其他衙署那样,内部也存在论资排辈,毕竟廉政院的人手,多数都是从各处新调的新人,甚至是在直隶一带,没有能通过科考的读书人。 “廉宪~” 看着眼前几人,崔呈秀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暗暗冷笑,顺天府衙做的事情,看似是为了天子大婚,实则背后却藏着不少秘密。 “这朝堂终究是太乱了。” 聚拢那么多的人,在京城诸坊忙碌,为的仅是面子吗? 那新修的医社算什么? 那新拓的坊道算什么? 那新栽的树木算什么? 那新增的储水算什么? 那新…… “那肯定是没少捞。” 而一道声音响起,令吴淳夫脸色微变,彼时,在正堂坐着的田吉、李夔龙几人,无不是站起身来。 崔呈秀意味深长道:“不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都瞎操心,该他们操心的事,一个个却高高挂起,既然他们这样愿瞎操心,那就叫他们操操廉政院的心。” “都坐吧。” 崔呈秀收敛心神,看着田吉几人,伸手示意道:“这次把诸位请来,是有件事情想跟诸位商榷下。” 李夔龙紧随其后道:“前几日,可是有不少弹劾熊的奏疏,而楚党的态度,就显得……” 本官还听说,在京城内外诸坊,还修建不少如厕之地,屯水备灾之地,这要是想动点歪心思,那不知要肥多少人啊。” 毕竟有了都察院,有了六科,谁希望再多个廉政院呢? 廉政院的底气,就是天子信赖和倚重。 “别管本宪没提醒过诸位。” 吴淳夫心下一紧,冷汗从背后生出,他先前是动了些心思,却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 本宪就问你们一句,为何从辽左出现战事,有司想探讨此事,而天子却置若惘然,甚至还杀了一批批的人,这背后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等深思的吗?” “这些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崔呈秀摆摆手打断道:“诸君,没有廉政院,像咱们能得到重用吗?有些事既然到了时机,那就算再难,也要办成,没了天子的信赖和倚重,我等的处境,只怕比熊廷弼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坏,别忘了,叶向高可是进京了。” 田吉、李夔龙、吴淳夫、倪文焕几人眉头紧锁起来,崔呈秀所讲的这番话,背后想表达的深意,他们都听明白了,廉政院要做的事情,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一切都要看天子,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将一切合理化…… 第227章 大明之耻 肃贪乃是整顿官场的一种手段,是为了让风气不败坏到某种程度,以至于统治不能维系下去,倘若人人皆想着捞取银子,任何事情都以银子开路,绕开制定的那套规则,如此世道将败坏到何等程度? 世间的确没有绝对公平,倘若有,则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可事实往往就这般残酷,不过想要维系稳定,维系和平,就必须确保相对的公平,这便是跟人性做对抗,肃贪,不是目的,根本是摆明态度。 可惜一种态度的表明,往往会掺杂很多算计和心思,这恰恰才是最难办的事情。 天下大同,这一美好的憧憬和理念,是何其的困难。 在中枢朝堂筹设廉政院,没有交由秉承公心者执掌,而交由崔呈秀等人执掌,归根到底,乃是党同伐异的复杂风气,尚未回归到合理区间。 这该死的尺寸拿捏,就需要崔呈秀这等酷吏把握和揣摩,至于秉承公心之人,就该到更需要他们的位置发光发热。 乾清宫。 东暖阁。 “…来,先喝些茶水,莫急。” 朱由校没有犹豫,伸手强调道:“这次趁着大婚,就将京城的风貌好好变变,毕竟此事的大头,已经有人掏出来了。” “这点爱卿无需担忧。” “陛下是想将外城营建完善吗?” 当然这些事情,是很久后才要考虑的,毕竟大明连小农经济下的问题和弊政,都没有逐一解决。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次整顿,将公共卫生的概念树起来,避免鼠疫、瘟疫等大规模传染病发生。 “禀皇爷…就在乾清宫外。” 朱由校想到以范家为首的晋商奸逆,背后必然是有利益群体的,毕竟在大明治下商贾就是贱籍,即便能拿银子开路,倘若没有人协助,有不少事很难办成,但让朱由校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掺和这么多人,甚至连山西境内的宗藩,都有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城墙和坊墙就不必营建,太过劳民伤财了。” 见孙传庭离去,朱由校剑眉倒张,看向刘若愚道。 “是。” 孙传庭疑惑道:“何况这件事情……” 孙传庭心下一紧,看向朱由校说道。 此前宣府镇的事情,不就跟厂卫有关吗? 说起来,天子对魏忠贤还是挺信赖的,只是过于倚重内监,这似乎并非好的现象。 朱由校撩袍坐到罗汉床上,伸手示意孙传庭也坐,“围绕京内城、外城统筹建设居住区域,特别要兼顾到废水排污、雨水疏导等地下设施建设,改变京郊乱建乱占的现状,这些是顺天府衙的本职。” “是的。” “宣!” 孙传庭忙作揖应道,然心底却生出疑惑,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能让天子是这等态度? 脏乱差,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特别是外城所辖诸坊,情况就更严峻了。 “魏良卿人呢?” 万一魏忠贤真的不顾一切,非要把所有猫腻都查明白,一旦真逼急了一些人,导致山西生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还有一件事情,爱卿也要提前进行筹备了。” 趁着天子大婚这股风向,特别是参与其中的人还不少,朱由校遂向顺天府衙传达一项旨意,即整顿京城内外诸坊环境。 “那就拨银。”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没有基础,何来发展? 不过朱由校却相信一点,原始工业化这一历史进程,是他必须要实现的,不然大明想要对外扩张,完全就没有跟脚和底气。 朱由校摆摆手道。 孙传庭点头应道。 朱由校并不确定,以煤铁为主导的蒸汽工业革命,是否可以在他有生之年普及,毕竟发展是讲究历史规律的。 “臣~” 孙传庭依旧有很多担忧,毕竟朱由校所讲的这些,其实是有悖于当下的理念,没有城墙的庇佑,何来安全一说? 只是孙传庭哪里知道,随着生产力的不断攀升,城市发展乃是必然趋势,而又高又厚的城墙,将会逐步成为发展的瓶颈,火炮技术的不断提升,使得城墙的庇护作用,逐步成为一种摆设。 “皇爷,司礼太监魏忠贤密奏。” 朱由校紧攥着那封密奏,语气冷冷道:“爱卿,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置。” 不过真要细想下去,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暗查一帮叛明奸逆,没想到背后还有人,好啊,真是太好了。” 大明的确有诸多的问题和弊政要解决,可是眼巴前的事情,该考虑也要考虑,不能因为事情小,就装作没有一样。 “臣告退。” 作为大明国都重地,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于一体,在京城所聚人口众多,京城绝对是大明第一城池,别看朱由校出宫的次数很少,可就在这仅有的次数里,朱由校还是看出不少问题。 这个魏忠贤离京这么久,究竟去做了何事? 嗯? 看着刘若愚恭敬的将一封密奏,双手捧至天子面前,孙传庭表面没有变化,不过心底却生出疑惑。 “可要是那样的话,围绕京内城、外城所辟区域的安全,又该如何保障?” 跟天子聊了以后,孙传庭想起近期的朝局,不过对于在朝诸事,孙传庭关心的并不是很多,唯独最叫孙传庭牵挂的是辽事,毕竟辽左一战爆发至今,从辽东也传回一些急报,尽管多数都贻误递京,可孙传庭依旧关心,而就在孙传庭想询问一二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匆匆走进东暖阁。 刘若愚不敢迟疑道。 朱由校面露笑意,端着一盏清茶,递到顺天府尹孙传庭面前,“要是按爱卿所言,想要赶在大婚前,将朕先前所提到的种种落实,尚缺二十几万两差额?”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对于魏忠贤做出的决断,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在心底感到了庆幸。 孙传庭双手接过茶盏,微微低首道:“毕竟牵扯到京城内外诸坊,尤其是像外城所辖诸坊,已然是经年没有整修,不止道路存在问题,还有……” “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陛下,臣还有~” 朱由校微微一笑,出言打断道:“今后涉及到京城和京畿的卫戍,朕会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完善,朕既然让爱卿这样做,自有朕的道理。” 而朱由校的一声爆喝,让思虑的孙传庭心下一紧,旋即便从罗汉床上起身,孙传庭能够感受到,天子的态度变了。 山西一乱,陕西必乱,山陕皆乱,则大明西北边陲必将动荡,这不是现下的大明,更不是朱由校所可以承受的。 宗藩,宗藩,要设法进行约束和钳制了。 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紧攥着手里的密奏,只是心底却暗暗思量起来,在大明有太多的事情,是不会等着他去万无一失下处置的!! 第228章 驾帖遍京城 世间的万事啊,非一个急能够解决。 因为有太多的事,即便真能靠一加一等于二所解,奈何背后却掺杂太多的人或利,遂导致事变得复杂。 复杂的不是事,而是人! 而今的大明之所以烂透了,滋生种种弊政和问题,乃是有太多的群体,享受种种特权,对上欺瞒,对下欺压,继而引发一系列风波…… 户部。 尚书署正堂。 “中旨所颁永不加赋一事,下官还是觉得…不可操之过急。” 左侍郎南居益表情凝重,倚着官帽椅,语气低沉道:“此事确为惠政,如若真能明确颁布天下,则各省府州县需征人丁税定额,这无疑能减轻底层百姓负担,然此策在朝的争议也不小。 天子体恤民情之心,乃天下之幸,乃社稷之幸。 可是大司徒,您应该清楚一点,丁税,历来是我朝的税收大头,是仅次于田赋的重要税收。 丁税征收,究竟牵扯到多少事宜,这可不是户部发道公文,经驿传急递派往各承宣布政使司,说推行就推行起来的啊。” “左司徒说的没错。” 右侍郎李宗延点头认可道:“丁税征收,是靠各地黄册为依据,可…这其中究竟存有多少猫腻,是谁都说不准的。 历来征税之际,一个鱼鳞册,一个黄册,这出现扯皮和打官司的事还少吗? 都说户部最富,户部的官最好做,可是事实上果真如此吗?户部遇到麻烦事,不仅要考虑户部本身,更要兼顾到其他有司。 下官就说一件事,好,我户部定下以哪年黄册人丁为基准,明确永不加赋一事,可万一其中缺额太大,且不提在各地会闹出什么风波,就说…丁税差额相较先前缺额过大,而国库无银可用,朝中有司皆伸手要银时,户部该如何自处?” 穿着红袍补服的毕自严,静静坐在官帽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着南居益、李宗延所讲,心底却生出各种感触。 永不加赋一事,是从那场大朝会以中旨所颁,期间发生种种事宜,而毕自严在负责此事后,跟户部的同僚下属研讨很久,至今尚未真正明确下来。 这绝不是毕自严能力不行,实则有太多的事情,只要牵扯到赋役,就必须要斟酌再斟酌,慎重再慎重。 一项税目的提出,到具体的落实征收,中间是有一个漫长过程的。 即便是惠民的税政,也绝非轻易就推行的,毕竟对下惠民,压力就会对上,万一国库税收出现缺额,那么该缺额要如何找补? “就说被陛下先前废除的辽饷。” 见毕自严不说话,南居益继续道:“是,下官也知道摊派辽饷一事,对于地方百姓的负担很重,可是建虏之患不解,那辽东便没有安稳可言,过去的仗就不提了,单说此次辽左出现的战事。 的确,从辽左爆发战事到现在,陛下未曾让户部调拨一两银子,一斤粮食,可是过于信任辽东经略熊廷弼,朝廷没有任何反应,如果说辽局实况是糜烂的,那……” “左司徒,你说的话太多了。” 毕自严眉头微蹙,眼神凌厉的看向南居益。 在当下这个复杂朝局下,唯独一件事谁都不能涉及的,那便是辽左一战,哪怕是兵部有司,尽管呈递御前有不少奏疏,不过多数皆被朱由校留中不发,对待辽事,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谁都别想插手。 也恰恰是这种情况,使得不少人的心底,其实都暗暗揣摩到,天子有这种态度,只怕私底下向辽东拨银调粮了。 打仗,哪有不需要钱粮的? 且这个钱粮不会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枪炮一响黄金万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正是这种情况,其实一些人心底很担心,怕辽局有反复,怕熊廷弼有私心,怕辽左真的丢了,当然在少数人心底,甚至怕辽左一战打胜…… 只不过天子大婚在即,天子在此事上表现得很重视,这也使得不少朝臣的心底,尽管有种种想法,但也就只是藏在心里。 这恰恰是朱由校的老道之处,就是叫在京群体的注意和精力,都集中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 “其实你们所担心的,本官虽说愚钝,不过也知晓一二。” 毕自严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道:“除了以黄册为基准,明确永不加赋一事,可能会出现丁税缺额外,还有便是逃户、隐民等知晓此惠政,继而在原籍闹出新事,还有军、匠、灶、乐等户差额……这桩桩件件本官都想过,你们所担心的真就是这些吗?” 一句话让南居益、李宗延流露出各异神情。 别看毕自严没有点破,可二人都听明白了。 永不加赋这一惠政,到底就是到此结束,还是说藏着别的用意? 这是很多人都吃不准的。 毕竟今上的心思,根本就让人猜不透。 倘若是到此结束,行,大不了各地费些功夫,将黄册重新修订,毕竟先前征收人丁税,有不少底层群体无力缴纳,可是做过很多事情的,溺婴就是常见现象之一。 而万般无奈之下,做的最多的就是逃窜,这批人口凭空从大明官面上消失,或流窜各地,或藏匿到地方豪强士绅名下,而前者会造成地方不稳,至于后者则是财富从公转私。 活生生的人,都能藏匿! 那土地呢?! 现在不少人真正担心的,是这一惠政落实下来后,天子把心思动到土地上,那事情就大发了。 土地,土地。 大明有太多弊政和问题,就是从这件事情上演变的,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本官是在陛下那里,打过保票的。” 毕自严冷哼一声,“倘若连永不加赋这等惠政,经户部推行都困难重重,那么干脆……” “快点!” “跟上!” “大司徒,出事了!” 毕自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响起的声音打断,这让南居益、李宗延脸色微变,而跑进来的主事,额头冒出细汗。 “大司徒,廉政院擅闯我户部衙署。” 在毕自严的皱眉注视下,那名主事作揖行礼道:“廉政院尚书崔呈秀眼下就在堂外。” 什么?! 南居益、李宗延猛然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那名主事,崔呈秀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竟然敢带人来户部。 “大司徒,此事必须杜绝。” “大司徒~” 而在二人的喝喊下,毕自严撩袍起身,神情自若的朝堂外走去,彼时,同样穿着红袍补服的崔呈秀,正站在堂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毕尚书,崔某此来叨扰了。” 见毕自严走来,崔呈秀保持笑意,朝毕自严走去,抬手一礼道。 “崔尚书此来…是所为何事?” 尽管毕自严已然猜到,崔呈秀此来户部,且还是这般大张旗鼓,究竟是为了何事,但嘴上却询问道。 “崔某此来~” 崔呈秀笑着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打断了。 “崔呈秀,?来我户部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是来扬你廉政院之威的吗?”南居益眼神冷厉,冲崔呈秀质问道。 别看廉政院特设了,不过风评却不咋样。 “没错!!” 李宗延紧随其后道:“你就不怕本官参你一本?眼下是什么时候……” “两位,想参就参吧。” 崔呈秀却满不在意,笑吟吟道:“廉政院先前督办的是什么案子,不用本官提醒,二位也清楚吧?” 仓场查出什么事了? 南居益、李宗延相视一眼,立时就想到什么。 “毕尚书,此来户部,绝非本官想扬威。” 崔呈秀没在看二人,反看向毕自严道:“事实上,这次廉政院传唤的人,可不止是户部的人,兵部、工部等有司……” “你这般大张旗鼓的传唤,可有驾帖?!” 南居益皱眉上前道:“即便是厂卫想要抓人,也要有驾帖才行,你廉政院……” “哈哈,驾帖吗?” 崔呈秀呵呵笑道,掏出了一物,伸到南居益跟前,“这东西…我廉政院自己就能着办,南侍郎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 南居益心生惊骇,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给廉政院这等特权。 “崔尚书,仓场一案本官也略知一二,你想查案,你想传唤,本官会配合。” 毕自严此刻撩了撩袍袖,那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崔呈秀,“不过若叫本官知道,你们廉政院在我户部所传唤之人,跟仓场一案没有瓜葛,那本官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点毕尚书可以放心。” 崔呈秀笑道:“被传唤的人,皆是本官反复审查者,廉政院虽是新设,但构陷同僚之事,还是干不出来的。” 毕自严听完崔呈秀所讲,没有再理会丝毫,那双眼睛则盯着前方,就见一名名户部属官,被廉政院的人带走,毕自严垂着的手紧攥,倘若这些被传唤的人,皆跟仓场一案有关,那事情就大发了。 而毕自严不知晓的是,就在此刻,除了户部衙署外,其他在京衙署,也有不少地方,有廉政院的人出现,在天子大婚在即下,闹出这等事情来,所产生的涟漪和影响,必将会叫京城震动…… 第229章 独夫!暴君! “皇兄大婚在即,崔呈秀未经请示,便领廉政院全体,在京广撒驾帖。”西苑太液池,朱由检表情严肃,紧跟在朱由校的身旁,“强闯有司诸署传唤诸官,纵使是为了调查仓场一案,可时机终究是……” “皇弟的意思,是崔呈秀错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朱由检道。 “臣弟觉得崔呈秀错了。” 朱由检有些忐忑,微微低首道:“即便是要传唤,为了审清仓场一案,也要考虑好时机才行。” “那你认为的好时机是什么?”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讲到这里,朱由校伸手轻拍石柱,微风拂来,碧绿的太液池水荡起涟漪,池中锦鲤无忧游动。 跟随在旁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色,服侍在御前这么久,他们皆能感受到天子的情绪不好。 从何日不好的? 朱由校笑着说道:“不管是辽东,亦或是山西,真要有什么事传进京,被一些人知晓并掺和进来,则代表有很多隐患,而眼下对朕来说,对社稷而言,隐患已经够多了。” 朱由校嗤笑道:“这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受相应的代价,只是早晚罢了,朕现在不动,不代表以后不动。” 朱由检抬起头,迎着朱由校的注视道。 在刘若愚的低声提醒下,朱由检回过神来,看了眼刘若愚所捧密奏,犹豫刹那,抬头看了眼朱由校,这才伸手接过。 朱由检也察觉到自家皇兄情绪不好,内心深处带着忐忑,抬手作揖道:“至少时下的朝局,时下的京城和京畿,都不易再生风波,如果说朝堂不安稳,一旦辽左生出变故,恐朝廷很难从容面对。” 朱由校负手而立,想起崔呈秀那张脸,嘴角微微上翘,敢在时下这等形势下,出手这般果决,动静闹这么大,哪怕廉政院做的事情,是自己先前传召了崔呈秀,可是这份魄力和胆气,不是谁都能具备的。 朱由校负手而立,“能对朕讲这些,证明朕先前没有白教你,你不知对错,这并不怪?,因为这个天下,就是这般复杂。” 朱由检眉头微蹙,讲出心中的担忧,“已就藩的那些人,终究跟别人不同,即便是想要查,恐也很难入手,毕竟那些宗藩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 朱由检继续说道:“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叫朝中那些大臣,一个个注意都集中在当下,不被京外的事所影响?” “哈哈~” “你看着办。” “五殿下~” 在朱由检疑虑之际,朱由校伸手道:“将魏伴伴急递进京的密奏,呈给五殿下看看。” 想要整顿大明败坏的风气,不是杀几个人,就可以随随便便办成的,这背后掺杂的因果更多。 刘若愚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紧跟在天子身后,一队留在朱由检身旁,可此时的朱由检却很震惊。 “那皇兄就打算就此作罢吗?”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着失神的朱由检。 朱由检想了想,沉吟刹那,迎着朱由校的注视,眼神坚毅道。 “以皇兄大婚的名义,召他们进京陛见?” 皇兄生气了? 而彼时的朱由检却生出些许惶恐,自待在乾清宫的西暖阁进修,他被皇兄叫的最多的是皇弟,高兴时也会喊检哥儿,唯独这个五殿下,却极少对他喊过。 “皇兄,山西境内的那些宗藩,其中如若真有掺和其中的,您打算怎样处置?”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道。 “皇兄,臣弟斗胆请旨。” 关键稳。 朱由校皱眉喝道。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这是朕对你的考校,也是你作为朱家子孙的考校,检哥儿,你也好,朕也罢,或许都要做些狠辣之事,朕必将是某些人嘴里的独夫,暴君,至于你要做什么,你现在要考虑了。” 朱由校轻叹一声,没有去看朱由检,抬脚朝前走去,走在金海桥上,感受到吹来的微风,欣赏着眼前景色。 就是魏良卿携带魏忠贤呈递密奏归京后! 在他看来,哪怕天子大婚在即,期间出现一些风波,都是无所谓的事情,重要的是该做的事情,能他娘的落实下来。 “哈哈~吾弟未来可期!” “奴婢在。” “皇弟,你还算没有蠢到家。” “所以崔呈秀亲率廉政院,去在京有司大张旗鼓的逮捕,也是故意为之?” “国事堪忧啊~” 到底是把好刀。 “回答朕!” “是…” 面对皇兄的询问,朱由检一时语塞。 朱由检表情严肃,抬头看向自家皇兄,“更是朱家之利器,如若有不肖子孙,敢毁我朱家皇统,他们必死!!” 朱由检翻阅着所持密奏,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心底生出阵阵惊骇,口外走私一案,他此前是知情的。 “怎么可能!” “皇兄…疼。” 朱由检作揖道。 朱由校紧紧抓着朱由检的肩膀,大笑着赞许道。 “皇兄是在等辽左那一战打完?” 此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被朱由检看过以后,所产生的冲击是很大的,甚至颠覆了部分认知。 “奴婢遵旨。” 不仅狠。 那一夜天子未眠。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收敛笑意,眸中掠过一道杀意。 朱由校闻言摇头大笑起来,这让朱由检心底生出疑虑,难道他讲的这些,其中存有什么纰漏吗? “刘若愚!” “很好。”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肩膀,“朕提的这个问题,皇弟不会回答不上来吧?” 尽管知晓的并不多,可是多少知晓些。 朱由检却跟着笑道。 “你小子!” 朱由校点点头。 “喏!” 而在朱由检震惊之际,朱由校却停下脚步,伸手对刘若愚道:“将宫里珍藏的御酒,拿出几坛,派人送至廉政院,传朕口谕,廉政院办差劳累,特赐御酒几坛,朕大婚之日,廉政院皆要参加。” “臣弟觉得…至少也要等皇兄大婚后,辽左前线传来可靠战报后,廉政院再行逮捕审查最好。” 怎能如此?! 怎会如此!? 缘何这般!! “刘若愚。” 可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魏忠贤密查此案,虽说抓到一批叛明奸逆,不过这背后暗藏的猫腻,背后站着的群体,似乎还有很多…… 朱由校伸手指着朱由检,“那这道旨意,就交由你来拟,这也算是朕对你的一次考校。” 要是期间出现纰漏,今后面临的被动更多。 “皇兄~” “那皇弟觉得朕还怎样做呢?” “臣弟愿为皇兄马前卒!” 朱由检此刻却郑重作揖道:“这道旨意,不仅要颁于山西诸藩,还要涉及其他宗藩,至少各地亲王、郡王,都必须要颁一道,如此……” 临阵畏缩者可是不少。 “臣弟不知对错。” “皇弟觉得魏忠贤所做,是对?是错呢?” “那朕就杀遍坏我大明基业者!”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大明给予他们那等特权,一个个不想着为国分忧,为社稷虑,却挖空心思的肥自己,坑害百姓,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朕的刀快些,还是他们的手快些,这较量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今日的西苑,晴空万里,微风,不过一场风暴,却在此地开始酝酿…… 第230章 国子监之辩(1) 朱由校特设的廉政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京广撒驾帖传唤,这场名为传唤,实为逮捕的行动,闹的那叫一满城风雨。 只是却很少有人知晓,廉政院尚书崔呈秀顶着巨压,进行逮捕的那批人之中,有部分与仓场一案无关,则与先前的保定闹饷相关,这批人被抓进廉政院衙署没多久,便被另一批人提押带走了。 崔呈秀很识趣的没有过问。 而在廉政院大张旗鼓传唤的背景下,更不会有人知晓,尚有一批无需亮明驾帖,却被集中逮捕的群体。 牵扯到顺天府衙、大兴和宛平两依郭京县、五城兵马司、在京诸仓、驻通州坐粮厅、通州诸仓等衙署。 胥吏,这个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的特殊且庞大群体,捧的都不是铁饭碗了。 而是他娘的镶金碗。 在朱由校的眼里,明初定下的户籍制度和卫所制,是符合明初特殊背景的良策,切实稳定了地方秩序,尤其是从元鞑手里收复的北方旧土,让神州再度一统,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也成了破坏统治的糟粕!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项制度或政策,是可以做到一劳永逸的,社会在发展,就必须审时度势的调整,不然良政终将变成恶政。 最让朱由校厌恶的,莫过于所谓的守旧思维。 尚未及冠的曹变蛟,所想事情并非是为了自己,一想到留京勇卫营在保定的表现,他就不是很满意。 “不…却是有些怕。” “小的招了,小的全招了!” “陛…少爷,您怎么想着出来散心了?” “少爷,不,陛下,末将能否求您件事。” 廉政院的一切构架,皆是朱由校所定。 廉政院衙署所设看押场所,跟刑部大牢、顺天府大牢,乃至锦衣卫诏狱,都有着很大不同,就是一间间逼仄狭小的屋舍,罪犯被关押在里面,手脚固定在特制座椅上,没有窗户,门一旦关上,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曹变蛟正色道:“哪怕不叫末将统领,能多多为陛下分忧,遇到事情,在京勇卫营必为先驱。” 朱由校倚着软垫,笑着对曹变蛟道:“许你离京去保定散心,就不需我们哥俩散散心?” 廉政院衙署,各种声音交替不绝,从一批批人被逮捕进廉政院,以往的平静就没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嘈杂。 只是想统治好大明,想实现拨乱反正,又必须要插手地方,所以朱由校在蓄势,在谋势,围绕他为核心主导,逐步增强对于地方掌控力度,继而再审时度势的择机推行新政。 待到这次陪天子出巡完,回到西山大营后,他要狠狠操练那批勇卫郎! “放本官出去啊!” 李夔龙忙低首道。 “怎么?” 这绝非儒家思想的事! 其实李夔龙所疑的这些,崔呈秀也在想,甚至想的更多,而这也让崔呈秀心底生出紧迫感。 倘若廉政院没有能达到天子的期许,一旦失去天子的信赖和倚重,那廉政院势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这都能切实为底层减负,所以朱由校才去做的,可即便是这样,依旧被一些人妄加揣摩起来。 “末将谢陛下天恩!” “杀的好!” 一个永不加赋。 “可以。” 成长环境改变了,就要从别的方面找补回来。 “廉宪,您说负责提押的那批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夔龙忙出言解释:“下官就是觉得奇怪,像英国公何时归京的,京城知晓者甚少,保定那边,下官可是听说死了不少人,被抓进京城的人也不少。” 李夔龙跟在崔呈秀身旁,想起前两日的事,讲出心中所疑:“莫非跟英国公有关吗?当初保定出现闹饷,这在朝野间引起的风波……” “崔呈秀,你他娘的不得好死!”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在你奉诏离京期间,朕已命人又遴选一批勇卫郎,就在京郊各处皇庄,等你回西山大营后,就叫他们归营,在京勇卫营仍归你统辖。” 穿着锦袍的曹变蛟,下意识想摆正护甲,可手伸了一半,却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朱由校说道。 对于掌握权力和享有特权的群体,平日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就是一群穿着所谓官家衣,拿着微薄钱粮的打杂人,负责跑跑腿,做做事,应付人等杂事。 想到这里,崔呈秀转身朝一处看押场所走去。 “呵呵~”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敢做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就该杀。” 而是自幼修习圣贤之道,继而在科考逆天改命的群体,真正跻身仕途后,跟更庞大的群体相互妥协,继而进行逐步篡改,因为不变则代表利益永存,变则代表利益受损。 朱由校摆摆手道:“这次你跟着英国公是立下大功了,想要什么只管提。” 也恰恰是这样,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就极少直接插手地方事务,或者发表什么看法或言论。 “崔呈秀,本官定要弹劾你!” 可皇权想要下乡,又是何等的困难啊。 “陛下,您能否让在京勇卫营,再增扩一批少年郎?” “快把本官放出来!” 讲到这里,朱由校看了眼朱由检。 当崔呈秀为了好好表现,能够尽快将差事办好,在廉政院忙碌之际,彼时在京城某处地方,一辆行进的车驾里。 无为而治,对于上层而言,少去折腾些事情,这反而是给底层减负担。 “少爷,我那不是去散心,是去办正事了。” 大明的武将队伍,必须筹建起老中青三代,通过合理的培养和提拔,一代退出历史舞台,下一代必须顶上,这才是明军持续变强的关键。 因为具体去做事的,不是上层啊,而是统治一环的中底层,一旦其中的政策被有意曲解,那罪全都是底层遭的。 朱由校笑而不语,对于曹变蛟的栽培,他是很重视的,多好的一颗苗子,他可不想将曹变蛟养废了。 朱由校就是要叫为官的人都知道,谁要是落进廉政院之手,想死都是种奢望,对待贪腐就别讲什么人权! 要么干脆别贪,要贪,就祈求别被抓到,只要抓到,那一切代价,皆是你要承受的! …… 皇权不下乡,从某种意义上也就注定了,在大明下辖的两京一十三省,无时无刻都可能发生着冤屈,或者已经发生。 彼时的曹变蛟,却表情严肃的抬手一礼道。 能文能武的孔老夫子,要是知道儒家是现在这副德行,丫,能从棺材里气的跳出来,一刀一刀把那些自诩儒家门生全砍了。 人处在这种环境下,恐惧会逐步被放大,即便心性再坚强的人,关的时间久了,心理防线也必然会崩溃。 崔呈秀停下脚步,皱眉看向李夔龙,语气低沉道:“廉政院的差事是都办完了?你还有别的心思,去琢磨这些?” “崔呈秀!!!” “少爷,国子监到了。” 曹变蛟一脸骄傲,旋即却讪讪道:“不怕那是假的,不过一想到那帮家伙,先前所做的恶事,我也就不怕了,五少爷,您是没跟着去保定,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说。” “是。” “做好份内事吧。” 曹变蛟却皱眉道。 见二人这般,朱由校却笑着摇摇头。 看起来在厂卫之外,在廉政院之外,天子还特设有别的衙署啊。 一旁的朱由检,看向曹变蛟说道:“你这等年岁就敢提刀杀人,本少爷想问问你,当时怕吗?” 这就是人心啊。 “不是。” 这就是人性啊。 崔呈秀却道:“那批没扛住的人,全都提押出来,单独进行审讯,留给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你们有什么权利关押本官!” 看着李夔龙离去的背影,崔呈秀双眼微眯,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 “是,听说你跟着英国公杀了不少人。” 胥吏。 “啊!!!” 曹变蛟闻言大喜,忙抱拳喝道:“请陛下放心,末将定会好好操练勇卫郎,断不辜负陛下期许。” 新政,是新旧之争,是皇权与臣权之争,是中枢与地方之争,是汰旧捧新之争…… 一个废除辽饷。 可是对于无权无势的底层百姓,他们却是最大的官啊,因为更大的官,又岂是平头百姓能够接触到的?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这在民间广为流传的寥寥几字,却也道尽了血与泪。 而就在交谈之际,本行进的车驾缓缓停下,在外的韩赞周恭敬道,而在车驾外,跟着十几名大汉将军,他们换上了便装,至于周遭则有着一批忠诚可靠的禁卫,伪装成各种身份负责警巡。 “走吧。” 朱由校笑着起身,对朱由检、曹变蛟二人道:“本少爷可是听说,最近国子监有好戏能看,咱们也去瞧瞧,就当散心了。” 朱由检、曹变蛟相视一眼,没有多说其他,跟随着朱由校一起走下车驾,入眼就见到热闹非凡的国子监,不过二人有些疑惑,国子监能有什么好戏看呢? 第231章 国子监之辩(2) 国子监位于崇教坊,整体建筑坐北朝南,乃是大明所设中央官学,同时也为最高教育管理机构,与南京国子监并称南北两雍,是大明读书人最为向往的所在! “也不知这场辩论,究竟谁能取胜啊,我可听说都惊动祭酒了。” “祭酒回来了?” “是啊,最近京城沸沸扬扬,有些礼不辩不明,不过我很是奇怪,祭酒不在国子监坐镇,动辄都跑出京城,所为何事呢?” “奇怪的何止是你,当初陛下特设皇明时报,由我国子监负责承办,眼下都归南书房主管了。” “别聊了,快点去吧,别到了地方后……” 进了国子监,就见到不少学子结伴同行,他们边走边聊,似乎对某件事情很感兴趣,这反倒引起朱由检、曹变蛟的注意。 “皇…大哥,为何他们都这样急匆匆的?” 朱由检面露不解,看向自家皇兄说道:“适才他们提到辩论,似乎先前在国子监并没有吧?” “辩论一事,乃是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后,才在国子监正式举办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边走边说道:“谈论国政之风,不是颁几道旨意,下几道公文,说禁止就能禁止的。 堵不如疏。 既然在读书人之间,喜欢去做这些事情,以满足他们内心的优越,那不如就明确各种规矩,叫他们就某项辩题进行对辩,其中若是有可取之处,则可选进皇明时报刊印。” 妄议国政,点评官员,这在读书人间是很盛行的,不止是大明一朝,其他朝代同样也有。 只是这种现象吧,或许最初的本心是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掺和进来的人多了,杂念也就多了,算计也就多了,这也导致该行为演变成党争延续,舆情之争,皆是带有极深的目的性。 简单粗暴的去禁锢思想,遏制文化发展,这种事情朱由校不会去做,越是压制,反弹就越强烈。 书读的越多,杂念就越多。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有效的去进行引导,设法剔除掉根深蒂固的思想糟粕,特别是那套礼教樊笼,有些必须要打破,积极拓宽文化和思想主脉,构建起以神州为主体,自信开放包容的民族意识形态! 哪怕有朝一日,大明真的不在了,可是这套理念能够传承下去,神州文明就不可能衰败势颓,毕竟哪有千年不变的王朝呢? “还是太闲了。” 曹变蛟冷哼一声,“一个个没有挨过饿,读书,就好好读书,今后参加科举,为国朝分忧,为社稷虑,一边享受着当下,一边却想砸饭碗,要是我,就拿鞭子抽他们。” “哈哈~” 朱由校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轻敲曹变蛟的额头。 曹变蛟缩缩脑袋,没有敢再多说其他。 曹变蛟之所以说这些话,是跟随英国公张维贤去保定时,听到一些诽谤和诋毁天子的话,而这些话,多数都他娘的是读书人乱传的。 要不是张维贤拦着啊,曹变蛟敢领人去砍了他们。 天子哪里残暴了? 天子哪里昏庸了? 别看曹变蛟面圣的次数少,可天子是怎样的天子,他心里是有杆秤的,杀的那些人,哪些不是该杀的? 就因为他们是官员? 就因为他们是书生?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你啊,看待问题别这样感性,别这样简单。”朱由校伸手指向曹变蛟,笑骂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 “陛…少爷!我不懂这些道理,也不想懂。”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曹变蛟却道:“我就知道一点,这人要懂得感恩,朝廷恩养读书人这是事实,甚至考取相应功名,还能赋予相应特权,最不该对朝廷有意见的,就是读书人。 免税,这是切实的红利啊。 可是有些读书人呢?一边享受着特权,一边算计着朝廷,为何算计?为了利呗,别看有些读书人,嘴上讲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姥姥,就属他们最贪了,都不说优免了,就说飞洒,投献,那……” 真敢说啊。 朱由检喉结蠕动,嘴角微微抽动,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曹变蛟,而曹变蛟讲的这些,很多却是朱由检此前不知晓的。 “不说了,有些事要慢慢来做。”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轻拍曹变蛟的肩膀。 “少爷,我孟浪了。” 曹变蛟却恭敬的抬手一礼道:“请您严惩……” “说点真话,就要严惩?” 朱由校笑着打断:“那今后谁还敢说真话?” 对曹变蛟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清楚的,也是理解的,毕竟这些在大明治下,都是切实存在的。 特权不除,永无公平! 随行的韩赞周一行,一个个都提心吊胆,不过在听完天子所讲,却也都明白一点,天子很信赖曹变蛟。 特别是曹变蛟还是武将。 哪怕他小。 可依旧是武将。 有些话是能讲,但要分场合,更要分身份,所以这世间复杂的,并不是事,而是人本身! 国子监大广场。 “你说的不对!且不提廉政院为何而设,就说廉政院的行为,其即便为了贪腐,但朝廷的法纪,宗法,也被这种行为给践踏了,朝廷既然有三法司,那为何不通过三法司,来进行审判呢?” “那依着你之见,廉政院从一开始特设,就是个错误了?真真是可笑至极,我且问你一句,仓场是何等要地,乃是关系民生之根,从我朝定都以来,仓场是出现过纰漏,可是何曾出现过旧太仓、海运仓走水之骇人听闻之事?” “是!你可能要说了,这就是场意外,我想问你一句,我想把你家宅邸烧掉,你是否也能说这是场意外啊?你家护院全都是死人吗?” “这位学子请注意,正告一次,辩论可以,莫要上升到个人。” “我注意,回归辩题,陛下特设廉政院,在我看来是无比英明的抉择,就说当今的官场风气,就真的好吗?是,国朝是设有都察院,可是都察院的那帮官老爷们,一个个真的就履行好自身职权了吗?” 来到国子监大广场到处都是人,而在人群中心所在,则是一处高台,上面站着不少青年才俊,他们手里拿着铜制喇叭,根据所接辩题,站在正反两方各自立场,阐述着各自的观念和想法。 真是够热闹的。 朱由校站在一处,朱由检、曹变蛟并肩而立,而随行的韩赞周一行,一个个都警惕的环视左右。 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 尽管距高台有些距离,不过朱由校通过那些学子跟前所书木牌,知晓这些学子的身份,尤其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朱由校看到后,朱由校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大明想要改变,官场就要先改变,杀一批批贪官污吏,这是最次的,毕竟想做官的人大把,出现空缺,就会有新的人增补,如何将一批批人才,提拔到最合适的位置上,这才是朱由校要做的。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为何将这些提拔的人,能够坚定不移的追随他推行新政,这才是关键所在。 “任重道远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此刻却有些感慨。 “大哥,您是想到什么了?” 本听的聚精会神的朱由检,此刻看向自家皇兄道。 “你发现没有…在国子监的学子,多数出身都不错。”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嗯? 被这样一说,朱由检带着疑惑,开始观察聚于此的人群,渐渐的,他发现很多读书人,不管是穿着服侍,亦或是佩戴之物,再或者言谈举止,无不是家境优渥所不能有的。 “农家教育下沉,这一樊笼必须打破。” 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似囔囔自语,似对朱由检说,“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可是有太多的人,却连接受教育的资格都没有,最终泯灭于世。” 所以在北直隶所辖诸府县,所存的那些皇庄筹设学舍,在京郊筹设医、数、工、农、商等学舍,都是一个开始吗? 朱由检听到这里,却联想到自家皇兄,先前让少府有司,在皇庄所做的种种,甚至为聚拢一批人才,而直拨很多银子。 在皇家出生的朱由检,哪里会真的明白,教育在当下的大明,是何等奢侈的事情,这背后的经济账,是根本算不清楚的。 想要打破特权,就要打破教育垄断! 让更多的人能接受教育,哪怕只是接受扫盲,这带来的改变和影响,都将是难以想象的。 “大哥,那你觉得这场辩论如何?” 朱由检知晓自家皇兄,心里藏着很多事,包括这次离宫,也是为了散散心,因廉政院广撒驾帖,传唤大批京官,科道都闹翻天了,上疏弹劾的奏疏,就像雪花一般蜂拥御前,而其他衙署,包括内阁,不少都在乾清门求见,但朱由校全都没有理会。 “不过是没有入世的浅薄之见罢了。” 朱由校笑笑,“倘若世道真像他们所想那样,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更不会有那么多不公了。” 而这句话讲出,却引起一姗姗来迟之人的注意。 第232章 书生之见 “敢问这位兄台,世间悲剧也好,不公也罢,应当以何法来避免其发生?” 卢象升有些诧异,隔着曹变蛟几人,打量着年轻的朱由校,在卢象升看来,尽管就寥寥数言,然而这些似不该出自其口。 真年轻。 只怕尚未及冠吧? 而在卢象升心生感慨之际,曹变蛟、韩赞周几人心生警惕,对于他们来说,是否听眼前的辩论不重要,天子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是在下孟浪了。” 感受到异样的卢象升,知晓眼前的人恐出身不简单,许是朝中某位高官的子嗣,至于勋贵,应该不可能,在京勋贵的子嗣,像这个年纪都被招进勋卫了,不过卢象升并没有就因此露怯,反而是神情自若的抬手一礼,“在下卢象升,表字建斗,南直隶宜兴县人。” 是他?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盯着卢象升,没想到自己来趟国子监,居然能碰到这位文武全才! 卢象升个子很高,却很消瘦,皮肤显白,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那身儒袍穿在身上,给人的第一印象,不过是文弱书生罢了。 可此君有多牛,别人或许不知,但朱由校却很清楚! “在下明川,卢兄客气了。” 朱由校抬手还礼,笑着看向卢象升道,然而此举,却令韩赞周他们心生惊诧,看向卢象升的眼神都变了。 “说的好!” “哪里好了!” 就在卢象升想说些什么时,围观的人群此刻却沸腾了,只因高台之上的辩论,让所聚学子产生共鸣。 出现分歧,势必争辩。 “少爷,先离开此处吧。” 曹变蛟剑眉倒张,转身对朱由校道。 “走吧。”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却看向卢象升,“卢兄,能否去别处一聊?” 受人群沸腾的缘由,朱由校说话的声音,不免大了许多。 “好。” 卢象升点头大声道。 不知为何,在见到卢象升时,朱由校的心情好了不少。 大明英杰才俊是很多的,不管是文,亦或是武,就看怎样用他们了。 用的好,大明能变。 没用好,大明会败。 说起来卢象升入国子监进修,还是得了朱由校授意,徐光启被擢国子监祭酒,便得到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被先后招进国子监。 像上书房的随员金铉、张肯堂、何腾蛟等,像南书房的随员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他们都是国子监的,不过有些是征辟,有些是借调。 之所以没有将卢象升、倪元璐他们弄进两书房,纯粹是到了明岁会试和殿试,他们将在科举中脱颖而出,没必要叫他们过早涉足这些。 一些人的命运,已悄然发生改变。 至于招进国子监的那批人,在今岁要召开的乡试,无需再返回原籍参加了,到时朱由校会下到恩旨,专门针对北雍,即京城国子监,降下一道恩典,允他们在北直隶参加秋闱。 不过如此一来,今岁北直隶的秋闱主考官,朱由校要选个可靠的人才行。 “卢兄,为何国子监的辩论,你没有参加呢?” 离开了喧嚣的国子监大广场,朱由校笑着看向卢象升询问道,“我看国子监的学子,都很热衷这种辩论,只怕以此脱颖而出的人也不少吧?” “是脱颖而出不少。” 卢象升笑笑,“不过与其将时间浪费到辩论上,倒不如多看几本书,温习课业来的实际,毕竟辩论的再多,也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此人不简单啊。 随行的朱由检,听到卢象升所讲,却是有些诧异。 名声,这是多少读书人想要的,哪怕不能在科考上金榜题名,可在平常也能带来诸多好处。 “卢兄倒是挺务实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明兄不也一样?” 卢象升回了一句,旋即想到适才所问,想了想,看向朱由校道:“不知明兄,能否将适才所问……” “卢兄客气了。” 朱由校却笑着摆摆手,“适才卢兄问在下,世间悲剧也好,不公也罢,应当以何法来避免其发生?” 卢象升点点头。 “那要看从哪个角度来看。” 朱由校回道。 “民?” 卢象升言简意赅道。 “似很难。” 朱由校怅然道:“于我大明而言,最难的莫过于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对他们而言,想要叫家人无忧,想要让生活过好,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勉,苦自己吃,罪自己遭,累自己扛,但问题是这般付出,似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日子依旧很清贫,糟心事依旧很多。” 卢象升愣住了。 再看朱由校的眼神也变了。 他想到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朱由校会讲出这番话,因为朱由校的出身,最不会在意的就是民。 这个民,是底层之民! “那么按明兄所言,民,就该承受这些吗?” 卢象升收敛心神,神情严肃道。 “不该。”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最该得到改变的,却没有改变,那就证明一点,今下的世道出了问题,吏治腐败,官场黑暗,人人皆为私利而动,没有……” “明兄慎言!” 卢象升却心生骇意,下意识上前道,在阻止朱由校继续讲下去时,那双眼睛,警惕的看向左右。 而卢象升不知的是,在他上前的那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看着他,甚至曹变蛟的手都朝腰后摸去。 “卢兄不认可我所言?” 朱由校却毫不紧张,笑着看向卢象升道。 “认可。” 卢象升表情严肃道:“但是有些话,不该在此讲出。” “的确。” 朱由校点点头,反问了卢象升一句,“那卢兄觉得…当今天子在朝所为,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这点卢某恐很难回答明兄。” 卢象升沉吟许久,想起赴京以来所见所闻,皱眉道:“卢某终究只是国子监的一名学子罢了,所见所闻皆有局限,对天子,卢某岂敢妄加评议,对天下,对朝局,对时务,了解就更少了。 不过卢某却觉得大明,或许真的跟先前不一样了。 不说在这京城,有多少人被杀,是对也好,是错也罢,仅以卢某所知,朝廷废除摊派辽饷一项,让万民切实减去负担,卢某就觉得是好,当然这也只是卢某的书生之见,究竟是好,是坏,其实民意自有所明。” 大明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打量着卢象升,想要对大明拨乱反正,想要推行新政,想要将大明拉回正轨,需要的就是一批意志坚定的人。 这说起来很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 皇帝不是万能的,皇帝也是肉体凡胎,倘若说什么事情,都靠皇帝一人来做,那最后就是场闹剧罢了。 朱由校需要帮手,很多帮手,可以在各个领域发光发亮,或许在前进的途中,会有一些人掉队,可只要有新鲜血液及时补充,那朱由校就相信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取得相应的成果。 “卢兄,好好在国子监进修。”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卢象升说道:“其实你心中所求之道,终究要靠自己来寻,别人所讲,终究是参考罢了,我相信,卢兄今后成就注定不凡。” “自己来寻吗?” 卢象升自嘲的摇摇头,“看来想的太多,有时也是一种负担,明兄,卢某要感谢你,帮卢某解惑了。” 说到这里,卢象升郑重一拜。 “有缘再会。” 朱由校抬手还礼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行告退了。” “有缘再会。” 卢象升回道。 在与卢象升临别之际,朱由校转身望向国子监大广场,看着喧闹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有些事,不是急能解决的。 要慢慢来。 一口吃不成胖子。 看着朱由校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卢象升,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和他交流的这位知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不过想了刹那,卢象升却笑着摇摇头,没有再去国子监大广场,去观看那场还在进行的辩论,反而朝学舍昂首前行,这一刻,卢象升的背挺的很直! 第233章 再议海河 对待一些现象,明知有错,选择视而不见是种态度,选择徐徐图之是种态度,选择有序调整是种态度。 人活一世,将会面临无数次选择,每次选择都无比艰难,因为要权衡利弊,这也早就每个人的轨迹终有不同。 京城纷扰仍在。 朝堂纷扰仍在。 巳时三刻的乾清宫,比拂晓时要暖和。 东暖阁聚着很多人。 “陛下,北直隶境所辖海河体系,如若想真正营建起来,就必须要兼顾到各水系的协调才行。” 脱掉官靴的李若星,站在铺在金砖上的舆图,拿着一根长棍,表情严肃道:“而按着陛下当初所言,既要确保泄洪蓄水的需求,还要保障灌溉、输水等要求,仅是依着臣探查滦河水系的情况。 便需要在永平府境、顺天府北、东两境,营建起不下百座水库,而期间还要扩宽河道、营建水渠、架桥修路等。 臣先前忙于探查滦河水系实况,涉及水情、地势、占田等,尚未对所需劳壮几何,所耗钱粮几何,所需石料等进行预估,如若真想将海河体系形成规模,恐没有大决心,大毅力难成~” 不仅有大片平原,还拥有复杂山脉,治下有丰富水资源,矿藏资源,关键还有多个出海口。 见众人表情这般凝重,朱由校微微一笑道:“那就在少府下设海河总建衙门,于该衙门分设分建衙门,需要哪些人手,就向少府呈递公函,着少府聚拢。 听着天子所讲这些,李若星、刘荣嗣、潘大复、杨方兴他们的表情变了,彼此间开始交流起来,这些新颖的观点和架构,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 同样的道理,北直隶这一基本盘能打造出来,那朱由校将无惧各地宗藩、士绅乡绅、地方豪强、海商等群体,在各地鼓捣出的风波,继而叫他做出所谓妥协,这种妥协,朱由校断不会低头!更不会退缩! “臣等有罪!” “诸位爱卿所言,朕听明白了。” 营建水利设施,绝非上嘴皮碰下嘴皮,或扒拉几份舆图,或找来先前记载文献,就可以拍着脑袋做决断的。 “可在总建衙门再设诸巡察衙门,专司河务监察事宜,为确保各分建衙门营建水库、河段、水渠、架桥、修路等质量,尚需明确一套完整的监察体系。” “本官现在担心的是,河务总建衙门与诸分建衙门,涉及到统筹的事宜要如何保障,如果期间粮食、石料、木料等……” 只要能将这一模版打造出来,哪怕天下皆反,他朱由校也断然不会畏惧丝毫! 北直隶的位置太好了。 站在统治的角度而言,安稳永远是支出成本最低的,混乱则代表着种种危机。 当李若星他们觉察到什么时,纷纷向晾在一旁的天子作揖请罪时,朱由校却没有丝毫生气,这都是宝贵人才啊。 “陛下英明!” 这必然需要进行大量勘测,着眼于整体性和区域性的角度,反复调研和论证,继而逐步明确该怎样修建。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若真想将海河体系营建起来,就没有退缩一说,期间遇到任何困难和问题,都必须要优先解决,否则北直隶境必出大问题。 东暖阁内变得吵闹起来,朱由校这位天子,被这帮务实的水利人才晾在一遍,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一行,无不是紧皱眉头,不过朱由校却全然不在意,毕竟涉及到专业的事情,需要他们先行来探讨。 “如若分设总建和分建衙门,那么相对应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还有分期分批营建这一设想,要是可以规划好,那么在各水系参与营建的劳壮,就可以控制在一定规模,这样能有效避免骚乱。” 他是政策的发起者,政策的总指挥,政策的大管家,涉及到各领域的实际改变,需要聚拢一批批人才,叫他们在熟悉的领域,能够心无旁骛的去做事,至于一切会影响他们的外界因素,皆由他朱由校来解决! 就像刚才提到的大型工程统筹管理,如果李若星、刘荣嗣他们能够将海河体系的概念,真正落实下来,那么大明将具备对应的大型工程建设和管理经验,这是极为宝贵的。 如何有效将这些优势发挥出来,那便是朱由校要考虑的事情了。 站在一旁的刘荣嗣、潘大复、杨方兴一行,彼时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在刚才,他们都逐一禀明了情况。 是实现他政治愿景的拥趸! “好了,不聊这些了。” 不过想要实现这一设想,朱由校必须要考虑好粮食保障,纯靠自给自足是不行了,对外航海贸易必须设法开辟,其中的粮食贸易专线,更是必须要保障好的。 至于营建期间所需石、木等料采买,则集中交由少府进行统筹,以竞拍的形式进行,期间谁敢贻误营建进度,就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此外涉及与地方有司协调,负责钱粮发放等诸事,可另外筹设相应衙署,统一归海河总建衙门直属,这样各分建衙门的压力,相应就能减轻许多。” 诸分建衙门所负河务,可采取分期分批营建的方式,分清楚主次,将规模控制在一定范畴内,既要保证水利营建进度,还要保证内帑输送平稳。 一个是需要粮食,如此大范围的进行营建,所需人手必然很多,这需要有兜底粮食,断一天都不行,这么多精壮汉子聚集,敢饿他们一天,必然会生出怨气,而一旦断了数日,必然会闹出哗变,所以粮食供给很重要,一个是所需银子…… 海河体系的概念,是朱由校视察京郊皇庄时,查看红薯、玉米等新作物,特地召见李若星他们提出的。 从那次召见结束后,李若星、刘荣嗣、潘大复、杨方兴他们,便分别带领一队人,赶赴各地探查实况。 一直沉默的朱由校,此刻踩着舆图,从李若星手里接过长棍,指着眼前舆图道:“朕是不是能这样理解,想要将北直隶境的海河体系营建起来,就需兼顾到各区域水系,期间要考虑到劳壮征调、钱粮统筹、石木料统筹、区域协调、区域转运等事宜,甚至于说,在各区域水系整饬期间,还要着眼于整体性层面进行统筹?” 在讲到这里时,李若星停了下来,尽管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这些事情想要有效落实,势必要跟文官群体斗争博弈,毕竟时下的大明,守旧思维是很顽固的,朱由校要做的事情,不仅会超出很多人的认知,同样也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反扑是必然的。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咱们君臣继续聊,把各自想法都讲明,看看能否先行拟一份总体章程来,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由专业的人才,不然随便拉一支队伍,砸进去海量的钱粮,却没有取得应有成效,那纯粹是瞎折腾。 “此事好解决嘛。” “要真是那样的话,河务监察要如何保障?毕竟营建这么多水库,还包括扩宽河段、修建水渠、架桥修路等事宜,倘若……” 尽管处在时下的大明,你可以通过征发徭役,叫底层群体免费劳作,但这种模式注定隐患很多,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哗变、暴乱。 高效集约化手工业中心,倘若敢在北直隶境逐步发展起来,这对于同时期的大明,乃至其他国度,都是一绝对的大杀器。 李若星、刘荣嗣他们纷纷作揖道。 朱由校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很清晰。 朱由校的执政理念无比清晰,在过往堆积的弊政和毒瘤,包括存在的种种问题,没有被逐一梳理出来前,他就要围绕北直隶建设,打造一个稳固且牢靠的基本盘,涉及政治、军事、农业、水利、工业、矿业、航海、商贸、道路等领域。 其实李若星他们汇报至今,中心思想有几方面,一个是需要人,很多很多的人,不止是一线劳作的劳壮,还需精通术算、协调、统筹等人才,毕竟如此规模的水利建设,不是单靠啥也不懂的劳壮,去卖力劳作就行的。 “臣等遵旨。” 众人当即作揖道。 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太宝贵了,他不想浪费一点时间,哪怕大婚在即,哪怕朝局不稳,涉及到他构想的事宜,能尽早推动起来,就必须优先考虑,海河体系这一构想,倘若真能在北直隶境落实,那造福的群体太多了…… 第234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轰隆~ 惊雷划破虚空,大雨倾盆,置身雨幕的紫禁城,似被朦胧所罩,尽管雨下的很大,却也遮掩不住喜意。 “行了,就这几套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张开双臂,几名宦官低着脑袋,谨慎小心的摘取佩饰,“刘若愚,派人给李太妃说,大婚之日,就按呈递御前所疏操办即可。” “奴婢遵旨。” 在旁恭候的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真是够麻烦的。 朱由校锐利的眼眸,扫视着那些托盘,朱由校想到天子大婚,是件极其繁琐、复杂的事情,却也没有想到会这般。 婚丧嫁娶,不管是哪项都是大事,其中要遵循的礼仪流程很多,有些繁文缛节可免,但这些一项都不能免,上到民族,下到个人,是如何凝聚起来的? 靠的就是认同感! 信仰认同。 理念认同。 文化认同。 思想认同。 恰恰是有了这些认同,每逢大灾大难降临之际,埋藏在血脉深处的东西,就会被激发出来!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为何经历这么多浩劫磨难,却都没有让传承断代?归根到底,就是这股认同! “这几日,辽前是否有密奏传回?” 换上五爪团龙袍的朱由校,正了正所束镶金玉带,皱眉看向韩赞周道。 “禀皇爷,司礼监没有收到。” 韩赞周忙作揖道:“是否派人赴辽……” “不用。” 朱由校一甩袍袖,语气略带冷意道。 别看在这些时日,朱由校忙着各种事宜,特别是大婚在即,一些礼仪流程必须要走,但朱由校的心,却始终牵绊着他挂念的事。 一个辽事。 一个海河。 一个少府。 一个后勤。 或许说朝中也有不少事,甚至京城或京畿也有些事,不过绝大多数事宜,朱由校并没有记挂在心。 没必要。 大明的烂摊子虽说很多,也很杂,不过嘛,天启朝时期的大明,尚且没有到频频爆雷的程度,更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能解决一些棘手的,把一些时间抢回来,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陛下~” 冒雨进宫的李若琏,腰间佩绣春刀,恭敬的走进东暖阁,在东暖阁服侍的太监宦官,除刘若愚、韩赞周外,其他都低首退下了。 “保定闹饷一事有眉目了?” 朱由校撩袍坐到罗汉床上,随手拿起一封奏疏,看着恭敬行礼的李若琏。 鸾卫,作为朱由校密设的组织,有随时进宫面圣的特权,而李若琏更是能随时随地进乾清宫。 紫禁城也好,皇城也罢,从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后,随着一系列宫禁新规明确,早已跟外界彻底隔绝。 四处漏风的内廷,是朱由校断然不能接受的。 “查到一些眉目,但还需要求证。” 李若琏作揖道:“臣此次进宫,是为东南粮商一事。” 那帮家伙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想到当初彻查通州时,张维贤带队封禁通州,崔呈秀、刘朝他们查仓场时,意外逮捕的一群人。 “说说吧。” 朱由校撂下手中奏疏,不过李若琏却露出踌躇,看了眼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二人。 “陛下,此事牵连甚大,臣已详细书写下来。”犹豫刹那,李若琏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疏,很厚,双手捧着,朝朱由校走去。 看起来东南的事很复杂啊。 刘若愚、韩赞周相视一眼,心底却暗暗感慨起来,李若琏的反应,容不得他们不多想啊。 接过李若琏所呈奏疏,朱由校认真御览起来,可看着看着,朱由校的眉头渐渐紧皱,心情有些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轰隆~ 除了不时从殿外传进的雷声,再没有其他声响,不知为何,刘若愚、韩赞周的心情开始紧张。 “你们先退下。” “奴婢等告退。” 恭敬而立的李若琏,心跳不免加快,刘若愚、韩赞周此时低头退出东暖阁。 “你的意思是说…被抓的那帮东南粮商,不,应该是轮替者,就是其中一小撮?”朱由校举着所持奏疏,看向李若琏道。 “禀陛下,就他们的供述而言,恐是这样的。” 李若琏忙道:“他们的嘴很硬,直到这两日才找到破绽,鸾卫得以翘出些情报,而他们所知晓的,仅仅是很少一部分。” “跟外朝的大臣有牵连?” 朱由校皱眉道。 “暂没有证据。” 李若琏低首道:“据那些奸佞所言,他们北上赴京以来,纵使想与在京之人联系,也是等待。” “这是有张大网,交织在东南诸省啊。” 朱由校囔囔自言道。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奇怪一件事,为何东南频频生事,其中之一莫过于倭乱,总是会在特定的时期,特殊的事件下,就很是奇特的出现了,尤其是在嘉靖时期,那倭乱之猖獗甚是罕见。 只是有太多的真相,都泯灭于历史长河下。 “你觉得要怎么办?”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琏道。 “陛下,臣斗胆,请暂赦那帮奸佞死罪。” 李若琏额头生出细汗,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道。 “起来说话。” 朱由校皱眉道:“你是朕钦定的鸾卫指挥使,不是动不动叫你磕头的。” “从京畿那场风波掀起,臣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何趁乱哄抬者这般多,为何他们那般敏锐的就觉察到。” 李若琏站起身来,神情严肃道:“京畿的那些贪官、恶绅、恶商等暂不提,就说这些外来的群体,他们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所以呢?”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你想外派鸾卫?” “是!” 李若琏抬手一礼道:“眼下臣在锦衣卫,领旗校镇抚司镇抚使,此事已明确,刚好趁着这次机会,臣打算先行谴派一批可靠鸾卫,去山陕,去东南,甚至辽东,先叫他们潜伏下来扎根。 特别是东南诸省,臣打算利用这帮奸佞,表面上他们已经死了,但实际上……” “辽东就不必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剩下的,你看着办,鸾卫,是朕最信赖的国之利刃,朕既然交到你手里,就对你无比信任,而卿家…莫要叫朕失望就行。” “臣明白!” 李若琏语气铿锵道。 “武长春这个人,还活着吗?” 朱由校将奏疏递还给李若琏,提到了另一件事。 “还活着。” 李若琏接过后,忙低首道。 “建虏渗透大明的情况严重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自武长春被逮捕后,朱由校并没有过问过此事,作为大明的天子,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其宝贵时间和精力,不会浪费在此等败类身上。 “尚在可控之内。” 李若琏回禀道:“其实多数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接触的人,就是建虏所谴暗桩,甚至一些情报,是建虏暗桩在民间搜集到的,而他们所付出的就是些金银。” “还是一个贪字啊。”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一个贪带来的损失,必然是难以评估的,若朕没有猜错,建虏开始主动向关内谴派建虏暗桩,是从李永芳叛明才开始的吧?” “没错。” 尽管李若琏心下一惊,他不知天子是缘何知晓的,但还是压着惊疑禀道:“据武长春所供述的,这个李永芳,是建虏那边的暗桩头子,所谴建虏暗桩或赴辽东,或赴关内,或赴山东。 且据武长春所言,李永芳或与通过海运的东南海商,伪装成其他身份赴辽的奸佞存有联系。” “这也是你想谴派暗桩,赴东南诸省的原因之一吧?”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是。” 李若琏言简意赅道。 “武长春供述的名单整理出来没?” 朱由校想了想,手指敲击短案道。 “整理出来了。” 李若琏如实道。 “以锦衣卫的名义,发派给地方有司吧,叫他们进行逮捕。” 朱由校开口道。 “陛下~” 李若琏有些心惊,抬头想劝谏一二。 “按朕说的办吧。” “臣领旨。” 尽管李若琏不理解,但依旧作揖道。 “至于武长春,暂时留他一命。”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另外遴选一批辽东籍勇锐,除了教旗校教坊司所教,还要叫他们尽快学会建虏语,朕到时有用。” “臣领旨。” 李若琏应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管是建虏也好,亦或是其他群体,既然做了坑害大明的事,这账就要一笔笔的算,且必须要算清楚,一些事情,朱由校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他要叫背叛大明的群体,全都没有好下场! 想要击败遇到的一个个对手,就必须要掌握相应的情报,没有头绪的去做事,即便能做成一些事,可换取来的价值就不同了…… 第235章 撞击式燧发枪 雨停,天晴,艳阳高照,大地湿漉漉的,天边泛起一道彩虹。 “哈哈!!成了!!!” 一道近乎癫狂的声音,在兵仗局所设枪炮试验场响起,就见毕懋康手持一杆火铳,浑身湿漉漉的,眼睛睁的极大,情绪异常激动,看向王徵、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一众人。 “陛下先前提到的撞击式燧发枪,我等研制出来了啊!” 毕懋康眼眶微红,举着所持火铳,身体颤抖起来,“真是没有想到啊,火铳竟然真能摆脱火捻燃发,由火铳自身进行燃发,诸君,我兵仗局做到了啊,这一切实在太来之不易了啊!” 说着,已五旬的毕懋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众嚎啕大哭起来。 “是不易啊。” 王徵流下眼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撞击式燧发枪的成功,无疑证明一点,在铳管刻画膛线,将前膛枪演变成后躺枪,火药与弹丸的结合,火枪气密性等设想,都是可以通过研讨和论证逐步实现的。” “必然能实现啊!” 毕懋康紧攥着火铳,情绪依旧激动道:“就说这杆撞击式燧发枪,与最精良的鲁密铳进行比较,同装药3钱,弹3钱,省去装填火捻和燃发的步骤,以袋装定量药和弹比较,熟练掌握控枪。 甚至不对外进行军火贸易,这种投入就是单方面消耗,不产生任何价值的。 而这杆撞击式燧发枪呢?不管是最远射程,亦或是有效射程,再或是破甲射程,均可提升15米徘徊,诸君,你们都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吧?” 王徵、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他们,特别能理解毕懋康此刻的心情,尤其是宋应星、焦勖他们,也参与到撞击式燧发枪的研制中,不然这款火枪,不可能这般快就研制出来。 彼时的孙元化,情绪却有些低落道:“新型火炮研制一事,至今都没有任何进展,现有的众多火炮,按着陛下过去所提轻中重型火炮,值得兵仗局所辖枪炮厂进行生产的,仅仅只有那么十几款,而且陛下提出要革新铸炮技术,可是耗费那么多银子,至今也没有较大的突破。” “可是…至少燧发枪的进度有了。” “王郎中说的没错。” 宋应星呼吸有些急促,重重点头道:“在不强调精准度的前提下,以这杆撞击式燧发枪为例,更快的射击频率,更远的有效射程,不管是哪种类型的战事,我大明天军都将掌握一定战场优势。 见众人这样,王徵此时笑着说道:“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撞击式燧发枪研制出来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甚至我等要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明此事,毕竟陛下对我兵仗局是十分重视的。” 原本高兴的气氛,此刻却变得低落起来。 一旁的茅元仪听闻此言,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甚至忍不住轻叹一声。 “知晓。” “再说射程!” 最重要的一点,哪怕是下雨天,只要确保火药不受潮,撞击式燧发枪仍可以燃发,而不像鲁密铳、鸟铳、单眼铳、三眼铳等那样,像将士们所说那样,沦为烧火棍都嫌弃啊!” 毕懋康继续说道:“鲁密铳最远射程可达200米,甚至更远些,不过这一射程参数,在战场所起作用不大。 鲁密铳有效射程在90―120米,没有披甲者中弹必伤,鲁密铳破甲射程在40―50米,纵使披甲者中弹必伤。 这对应的也给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等一批人才很大的精神压力,迟迟没有进展,迟迟没有突破,如何能对得起天子的这份信赖和倚重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过去的时间内,从兵仗局外迁至西山一带,并筹建起对应产业工坊,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砸进去大批的内帑银,这还不包括土地、人力、物力等。 彼时的宋应星,跟着又说道:“像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其中要添加那些物料,能够有效增强火药威力,包括添加蔗糖,能有效增强火药威力的原理,这些都还没有搞清楚。” 这意味着什么? 这代表着什么? 我大明健儿上了战场,可以有效减少伤亡,可以有效杀伤敌军,这对于战场对垒而言是极为宝贵的! 就以辽东战场为例,此前在野战方面,我大明天军受限于种种因素,与建虏展开交战时胜少败多,一个是建虏射术高超,一个是建虏兵种协作很强,可要是我军能列装相应规模的撞击式燧发枪,并且以此编练成阵,那纵使不能大胜建虏八旗,也能于战场多胜建虏八旗!” “是啊。” 而相隔不远处,聚集的那堆人群,原本一个个都很兴奋,可见孙元化他们都皱起眉头,一个个都疑惑起来。 只是这本账,不能这样算! “诸君,诸君!” 说着,毕懋康又一次没有忍住,泪顺着眼角流下。 在相同的时间下,对标激战环境下,前者能完成3轮标准射击,而后者仅能完成2轮标准射击,甚至是1轮半! “提到火炮,那火药研制的进展也不明显。” 军工产业的发展势必是个吞金兽,这点朱由校无比清楚。 焦勖感慨道:“撞击式燧发枪研制出来,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更为重要的精准度不能解决,这对于我等而言,其实不能算作成功。” 孙元化紧随其后道:“适才我说的不对,枪炮研制有任何一处进展,这对我兵仗局而言都是好的,至少证明一点,我等过去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陛下指明的方向是对的,现在没有进展,不代表以后没有进展。” “没错!” 毕懋康此刻点头道:“撞击式燧发枪研制出来,接下来我等要解决的,就是膛线刻画技术,尽可能的将精准度提升上去,甚至膛线技术能有大的发展,还能反哺到火炮研制上,我等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力同心,不辜负陛下的期许才对!!” 第236章 康庄大道 “好,好,好啊!” 乾清宫正殿外,响起朱由校的赞许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校端详着所持撞击式燧发枪,脸上的笑意不加掩饰。 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燧发这一技术的问世,对于火枪的整体发展,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火铳。 火枪。 看起来仅有一字之差,可是两者却全然不同,前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微缩型的火炮罢了,类型繁多,射程不一,威力不一,最为关键的一点,要结束外火燃发,才能进行射击,这在战场的局限性太大。 后者就完全不同了,摆脱外火燃发的局限,可以通过自身燃发实现射击,这一步看似很小,看似微不足道,可是意义完全不同啊! “把火药、铅弹拿来,朕要试枪!” 把玩之余,朱由校笑着说道,对于男人而言,玩枪是多数都梦寐以求的,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很刺激! “皇兄不可!” “臣等遵旨!” 朱由校闻言,笑着说道:“这就是火药与弹的结合,不止火枪能这样,火炮未来的路也是这样,这点朕先前没提到是吧?” 不尽然啊! “没有。” 在大婚将近之际,王徵、毕懋康他们呈来撞击式燧发枪,这份大礼,远比钱谦益搞来几十万两银子,更叫朱由校高兴。 众人这样默契的劝谏,是天子乃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呢?大明火铳炸膛的风险,还是极高的。 朱由校笑笑,将所持撞击式燧发枪递上,“再找两杆鲁密铳,朕要对比一下,三者间的差距。” “砰~” 心情愉悦的朱由校,笑着对宋应星他们道:“这个技术朕知晓的也不多,不过有些需要画图,朕才能给诸卿讲明。” 这就是差距!! “皇爷不可!” 所以路要一步步走。 “臣明白。” 毕竟从零到一,这个摸索的过程,无疑是在黑暗中前行,没有任何参考,没有任何经验,需要一点点前行。 火枪技术也好,火炮技术也罢,想要将一项项难关攻克,这需要持之以恒的坚持,需要持续不断地投入,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通过不断量产,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以实现技术迭代。 “臣附议。” 越是这样丰厚,毕懋康他们就越不敢领,因为他们现在想的,是其他技术尚且没有取得进展。 孙元化起了兴趣,摇头回道:“能否请陛下…将知晓的告知臣等?” 讲到这里,朱由校看向孙元化他们,“火枪与火炮的性质,是有本质差别的,两者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别为了急,而去研制,要沉下心,要定下心,宁可慢一点,也要把路走扎实。” “好。” 而在他们想开口询问之际,就见持撞击式燧发枪的千户,持鲁密铳的百户,用袋装定量火药和铅弹,已完成前装装填,而另外一名持鲁密铳的百户,则依旧单膝跪地,略显心急的装填着。 朱由检、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他们,见到这种直观的差别,一个个都感到心惊。 如果辽左一战掀起前,大明敢有撞击式燧发枪,不说多,1万杆就行,朱由校绝不会担心此战还有反复。 思想压力的确要有。 诸卿心里是怎样想的,朕清楚,一项新技术的问世,必然是困难重重,千万别觉得这项技术攻克了,别的技术没有攻克,心里就有压力。” “臣弟愚钝。” 朱由校笑道:“意味着若能批量列装,便可以三段击为核,于战场排队射击,将三段击的威慑真正发挥出,倘若刻画膛线技术,前装变后装,底火技术,火药与铅弹结合技术等能悉数攻克,放眼寰宇,将没有一支军队,会是我大明强军的对手!” 朱由校安抚好众人的情绪,又看向王徵说道:“银子的事情,卿家无需考虑,需要多少,向御前上疏就行,产量要提上来,品质要保证好,撞击式燧发枪只是个开始,诸卿还要?力同心。” 或许撞击式燧发枪,在朱由校的眼里还不完美,可在这一时期够用啊,只一个外燃和自燃的改变,带来的差别就是巨大的。 “喏!” 差别竟然这般大吗? 这赏赐太丰厚了。 “砰~” 王徵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快拟定章程,将撞击式燧发枪产线,尽快落实下来。” 急不得。 朱由校一声令下,乾清宫变得忙碌起来,负责宿卫的大汉将军们,或去搬木耙,或去找鲁密铳,或去戒严…… 都说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好,可窗户纸真就那样好捅破吗? 天子没有因撞击式燧发枪的问世,继而怪罪火炮研究所,这让孙元化他们感动之余,心底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有所突破。 优势就是这样产生的。 “砰~” 宋应星、焦勖他们纷纷应道。 没有人能理解朱由校的心情。 “底火技术啊。” 而在这等态势下,一名千户大着胆子,上前作揖道。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王徵他们,“全体赏银千两,赐田百亩,另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带队有功,加赏金千两,赐斗牛服,望火枪研究所上下,能再接再厉继续攻克难关,尽早将余下技术逐一攻破。” 孙元化、茅元仪他们重重点头。 技术迭代的碾压,直观的体现出来!! “此次兵仗局下辖火枪研究所,将燧发技术研究出来,是立下大功了!” 有功就要赏! 有过就要罚! 这是朱由校的做事原则,奖罚必须分明,不管是哪一领域,都要参考这套标准,没有奖惩何来发展。 “陛下,臣愧不敢领赐厚赏。” 伴随着两声相隔十余息的铳响,一面木耙应声而碎,另一面却仅边缘碎开一些,朱由校笑了起来。 底火技术? 这是先前他们没有听过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尽管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对于这杆撞击式燧发枪很有信心,特别是所制铳膛的品质很满意,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差错,这都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朱由校不知道王徵他们进宫前,彼此间都聊了些什么,但通过毕懋康他们的反应,朱由校却知晓一点,这些人才有思想压力了。 然而朱由校话音刚落,朱由检、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一众人,纷纷上前劝谏,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不管是研制,亦或是生产,都需要这种技术迭代。 朱由校闻言,却摆摆手打断道:“朕是知晓一些皮毛,可没有诸卿?力同心,埋头苦干,这款撞击式燧发枪能问世吗? 不能! 尤其是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此刻却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朱由校这番话讲出,令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神情。 但是千万别钻牛角尖。 彼时,装填鲁密铳的百户,刚刚将火铳装填好,火捻填塞好,而另一位百户,则刚刚引燃火捻。 “陛下,您适才提到底火技术,这是什么?”彼时,宋应星犹豫刹那,向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陛下,末将斗胆请试枪。” 其所用装填方式,是过去的那种,即火药面装一壶,铅弹装一壶,需先磕,再拿通条去压。 毕懋康却上前道:“虽说撞击式燧发枪,是臣等研制出来的,但如若没有陛下所指明的方向,恐此枪很难问世。” 朱由检微微低首道:“还请皇兄明示。” “皇弟,你可知毕卿他们,研制出的这款撞击式燧发枪,对于大明意味着什么吗?”在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三人,操持着手中的铳或枪,面露笑意的对朱由检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装填好鲁密铳的百户,刚摸出携带的火折,而持撞击式燧发枪的千户,已然扣动扳机,借着凸起的准星,瞄准前方木耙,枪响,一缕硝烟燃起,紧接着木耙应声而碎。 可事实是没有啊。 “哈哈~”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走去,而王徵他们毫不犹豫,快步跟着天子前行。 “还有火炮研究所,你们也别有太大压力。” “王卿,你这位兵仗局主管郎中,接下来要围绕量产撞击式燧发枪,开始忙碌起来了。” “一发装填完毕!” “好,诸卿随朕来。” “哈哈~” “陛下不可!” 技术是需要储备的,就像人才需要储备是一个道理,有些路必须要走,不走,根基就不扎实。 天子对兵仗局的期许,很高啊。 而见到此幕的刘若愚、韩赞周、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一个个心底生出感慨,不过王徵他们值得啊! 毕竟他们看到的,跟先前所知的,完全是不一样的! 而彼时的朱由检,并没有跟着一起去东暖阁,而是朝那名千户走去,撞击式燧发枪带来的视觉冲击,对朱由检很大,他没有想到,火枪竟然能这样厉害,这似乎与书中所讲的不一样…… 第240章 八仙过海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活在这人世间,不仅要有颗八面玲珑心,更要有眼力劲儿,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前形势是什么样,知道在什么环境,就要讲什么话,别顶着干,要懂得顺势而为。 神宗与光宗两位皇帝,所留下的那些妃嫔们,必须悉数离开后宫,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开。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册立了皇后,也纳了不少妃嫔贵人,她们初进紫禁城,居于后宫,就像一张张白纸,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她们沾染不该沾染的。 在没有立后封妃之前,朱由校是没有进过后宫,更没有插手后宫事,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就不了解后宫的事情。 因为他的缘故,先前一直暂摄后宫事的事李太妃,即李庄妃,乃光宗皇帝的妃嫔,可是在原有历史轨迹上,暂摄后宫事的是刘昭妃,乃神宗皇帝的妃嫔,尽管李太妃从没有跟朱由校提过别的。 可是朱由校却也清楚,后宫其实并不安定。 按制,神宗皇帝的妃嫔们,要比光宗皇帝的妃嫔们,品阶和地位都要高一些,这遵循的是父子纲常。 礼不可废。 对于朱由校这位皇帝,那些太妃都是敬畏的,甚至是惧怕,一个是附庸皇权的本性,一个是郑李二人的暴毙。 可是皇帝在与不在,那完全是两种性质,所以这也造就后宫的复杂,李太妃受的委屈可不少。 女人间的争斗,向来是绵里藏针。 朱由校不可能一直待在后宫,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大婚后,由他强硬的表明态度,树立新规,让昔日旧人离开后宫,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今后也会形成定例。 殉葬制度的废除,是好的,不过对应的,围绕后宫也要定下新的规矩,以确保后宫的相对干净。 家和万事兴,后院都不安定,何来治理一说? 乾清宫。 天子大婚刚刚结束,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即便松懈些时日也无妨,只是朱由校却没有这样做,这也出乎一些人的预料。 比如,此刻被临召进宫的毕自严。 东暖阁内,穿着红袍补服的毕自严,静静坐在锦凳上,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撒照在罗汉床上,朱由校盘坐着,御览着毕自严所呈奏疏,眉宇间透着几分赞许,那认真的模样,让毕自严思绪万千。 朝野间多言天子不开常朝,深居于乾清宫,必是安于享乐,做事喜乾纲独断,此非社稷之幸,可世人哪里知晓,天子是何等勤勉啊。 熟悉天子脾性的人,对于朝野间这等言论,皆是嗤之以鼻,毕自严就是其中之一,奈何悠悠众口,架不住世人议论啊。 “爱卿,朕可是听说了,对于永不加赋一事,户部争议颇多?”不知过了多时,朱由校合上奏疏,笑着看向毕自严道。 “朕愿以为这项惠政,若想在天下施行,恐像先前那样,先吵些时日,在争些时日,最后拖下去,最后多半要不了了之,没想到爱卿已将其中要紧处,都悉数梳理出来,爱卿真不愧是我大明栋梁啊。” “陛下谬赞了。” 毕自严收敛心神,微微低首道:“永不加赋一事,与户部所辖其他事宜皆不同,此乃陛下体恤民情,爱惜万民之惠政,虽说在地方推行永不加赋,朝廷在丁税方面,将削减部分税银,可却也减轻了天下之负。 当然推行永不加赋,必将涉及到人丁,甚至会牵扯到土地等事宜,不过臣却觉得此倒不失为是次契机,谁若是在永不加赋上动手脚,朝廷便有了大义,对地方积弊的一些事务进行清算。” 这就是大才啊! 这就是忠良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像毕自严这等大才,从不只着眼于当下,其考虑事情的目光很长远,有当下,有将来,治国讲究的是什么? 就是四两拨千斤! 朝堂层面要考虑,地方层面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联系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对立要考虑,天下不是那样好治理的。 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就跟着复杂了。 “一切都依着爱卿所言来办。” 朱由校微微一笑,开口定调道:“户部交由爱卿,朕放心!” 想在大明推行新政,让大明得以拨乱反正,就不是急的事情,必须要将过去的积弊,逐一进行梳理,使得大明能有改善,特别是牵扯到税改诸事,朱由校想的那套谋划,不适合当下的大明。 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所以前与后之间,这个过程衔接,就需要毕自严这等大才把控好,先改善大明的中央财政才行。 “陛下,臣还有一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毕自严撩袍起身,朝朱由校作揖道:“在明确永不加赋一事,臣觉得有件事,可跟着一起去做。” “爱卿请说。” 朱由校伸手道:“我们君臣间,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就直言不讳。” “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毕自严神情严肃,抬头看向朱由校道:“如若此人能再起复,则国库之困境,或可得以纾解。” “哦?” 朱由校起了兴趣,笑道:“爱卿想举荐何人?” “袁世振!” 毕自严言简意赅道。 怎把此人给忘了。 朱由校皱起眉头,心底却懊恼起来,此君名气不大,在青史所提也很少,似乎就没有此人一样,可恰恰是这样,却也体现出此人的不寻常。 只一件事,从袁世振在万历四十五年,以按察使疏理两淮盐政,至泰昌元年这数载间,入太仓银2863642两,入边仓银1563624两,此外盐商还交“助辽饷银”23万余两,国库存钱利息也有11万余两,合计400多万两银子,便可看出此君的厉害。 当然此君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那与在朝的李汝华,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恰恰也是这般,袁世振在两淮盐政上,也因此得罪太多的人,毕竟触碰到了核心利益。 所以在泰昌元年就被罢免了,这事儿朱由校不知情,要不是毕自严提醒,朱由校就想不起这茬。 朱由校从御极之初做的事,就是对外对内皆抢夺时间,力争整体性的平稳,哪怕局部有动乱,但整体性的平稳基调定下,便可以利用好大义,一边解决问题,一边强军、开源、除弊,由此周而复始的压茬前行。 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 “爱卿,你觉得钱法侍郎怎样?” 毕自严有些忐忑,他知道向天子举荐袁世振,恐此事难成,毕竟袁世振被弹劾时,可是有不少罪名的,可在毕自严看来,那些罪名都是泼脏水,目的是想将袁世振拉下马,万一天子厌恶袁世振,那他就不好说了,而在这等态势下,朱由校讲的一句话,却让毕自严一愣。 “钱法侍郎所设,乃为整顿钱法诸事,尽管钱法归户部所辖,然部分职权,也跟工部掺杂有。” 毕自严本能的回复道:“而钱法侍郎一职,则……陛下,莫非您想在朝,设盐法侍郎一职?” 可说着说着,毕自严却回过来味儿。 明明他提的是袁世振,想要整顿的是盐法,为何天子偏提起钱法侍郎了? 何况毕自严也知晓,眼下钱法诸事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纰漏,可背地里却藏着太多猫腻。 只不过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钱法又牵连很广,这不是轻易能动的,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世间万事,皆不是靠急能解决的。” 朱由校双眼微眯,伸手对毕自严道:“就说盐法,此乃朝廷的重税,可这些年来除了两淮,其他地方盐政是什么模样? 可以插手地方盐政的何其多,除了盐运司,盐法道,各地督抚,布政司,还有巡盐御史等等,爱卿就不觉得很乱吗? 袁世振被罢免一事,若是爱卿不对朕提及,朕还以为他尚在两淮盐政上,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毕自严明悟了,不过也讲出心中担忧,“可是陛下…若设盐法侍郎,将户部所辖诸清吏司,下辖涉及盐政职权,悉数集中起来,恐朝野间争论会很大。” “所以此事,要耐得住性子。” 朱由校笑道:“爱卿先给袁世振去信一封,让其秘密赴京,他所定的纲盐法,朕要当面问清楚,至于别的事,都好办。” “臣明白了。” 毕自严作揖道:“臣定谴可靠之人,送信给袁世振。” “嗯。” 朱由校点头道。 “皇爷,通政司呈递诸疏。”而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捧着厚厚一摞奏疏,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此幕,让毕自严心下一紧。 又要闹腾事情了吗? “有些人啊,就是容不得朕高兴几日。”翻了几封奏疏,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毕卿,你先下去忙吧,管好户部就行,至于别的,无需理会太多。” “臣明白。” 毕自严再拜道。 第238章 后宫(1) 叽叽喳喳的鸟叫,在坤宁宫一带响起,东升的朝阳有些刺眼,天地间仍带有几分寒。 “唔~” 在坤宁宫内殿的床榻上,红帷幔垂下,一道娇柔声响起,然旋即,隔着红帷幔却坐起一道身影。 “皇上?” 已无睡意的张嫣,怔怔的坐在床榻上,昨夜在她身旁睡的天子已不见踪影,这让张嫣难免心生紧张。 昨夜天子没有碰她。 今早天子又不见了。 尽管说在昨夜就寝时,天子说行周公之礼过早不好,可此刻的张嫣,还是抑制不住的多想起来。 难道天子是厌恶她吗? “皇后醒了?” 而一道声音响起,让张嫣心下一紧,玉手撩开帷幔,就见到走进内殿的天子,此刻,朱由校已沐浴更衣。 “陛下~” 不知为何,在看清朱由校的那刻,张嫣的眼眶微红。 “怎么哭了?” 朱由校笑着走来,撩袍坐到床榻上,伸手轻抚张嫣的脸颊,擦去眼角的泪,“朕就是去晨练了,皇后可是想家了?” “臣妾~” 张嫣闻言,伸手抱住了朱由校。 “好啦,好啦。” 朱由校见状,便知是怎么回事,伸手轻抚张嫣后背,“朕是见皇后在熟睡,就命人不得打扰,晨练,是朕很早就保持的习惯。” 古代男女都早熟,加之礼教风俗的影响,在身体尚未完全长成,就早早的进行嫁娶,这也导致夭折率、难产率很高,而中医在妇科方面,有着种种的不便和约束,也导致这些悲剧的发生。 上述的这些情况,朱由校都要逐步改变。 大明皇室的子嗣多有早夭,或者幼龄薨逝,固然跟医术有直接关联,但也与过早行周公之礼,过早怀孕密不可分。 皇后张嫣及后宫新纳妃嫔,一个个都比朱由校还小几岁,身子尚没有完全长开,这年纪放在后世,估摸连高中都还没有上,朱由校即便性取向再正常,也不可能下手,这不仅是对自身不负责,更是对张嫣她们不负责。 “帮朕梳发吧。” 安抚好张嫣的情绪,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早膳备好了,皇后要陪朕用膳,稍后在这坤宁宫,朕有些事情要说。” “是。” 张嫣应了一声,便要起身从床榻下来,不过却被朱由校拦着,喊来在殿外恭候的女官和宫女,让她们服侍张嫣换衣。 在朱由校的眼里,帝后乃是一体,想要让后宫安稳,他这位大明天子,就必须给予大明皇后相应尊重。 谁敢忤逆皇后,就是忤逆他。 谁敢顶撞皇后,就是顶撞他。 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坤宁宫的女官和宫女,一个个心怀紧张的服侍着皇后,说实话,她们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调来坤宁宫。 不过被朱由校这般注视着,也令张嫣玉颊微红,心底生出娇羞,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皇上,臣妾为您梳发吧。” 洗漱梳妆好的张嫣,玉颊带着些许红,低首走到朱由校跟前柔声道。 “好。” 朱由校伸手握住张嫣的玉手,笑着从床榻起身,便朝一处梳妆台走去,这让张嫣的玉颊更红了。 好在,坤宁宫正殿内其他人都已退下,而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皆识趣的待在殿外。 “皇后,你是河南祥符人,近几年来河南境内的灾情多吗?”坐在锦凳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的铜镜,对身后的张嫣询问道。 张嫣闻言手下一顿,显然没想到天子会问这些。 “多。” 不过想起在昨夜时,天子对她讲的话,张嫣一边梳着发,一边说道:“据臣妾的父亲平日所言,旱灾水患在近几年皆有,尤其是每至秋汛,开封沿岸就会进行祭祀祈求。” “朕交给皇后一桩差事可好?” 朱由校想了想,透过铜镜对张嫣道。 “请陛下明示。” 张嫣微微低首道。 “新进宫的妃、嫔、贵人,皇后这几日都见见。” 朱由校伸手道:“就问问她们家乡及周遭的灾情如何,皇后问罢要整理好,朕到时会看。” “是。” 张嫣点头应道。 大明地方频生的灾情,始终就被朱由校记挂着,过去忙于其他事宜,一个朝堂,一个辽事,还有其他要紧谋划,这让朱由校没有太多心思和精力,去有效兼顾到其他地方,可现在该着手准备了。 地方频生的灾情,倘若不能及时进行赈灾,不说会死多少人,单单是堆积的民怨,就让朱由校不敢松懈。 大明唯有保持疆域完整,那才是大明,所以谁要敢趁着灾情盘剥,这一笔笔账,朱由校一定会算的。 底层百姓的日子,过得已经够苦了,不能再叫他们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同样这次有意识的询问,也是对后宫的一次考验。 当朱由校、张嫣待在坤宁宫时,从后宫其他各处,不止朱由校的妃、嫔、贵人,都开始朝坤宁宫赶来,就连万历帝、泰昌帝的妃嫔,按制多数都擢赐了,也都去往坤宁宫,不过这也让一些太妃心底生出了不满。 在眼下的这座后宫里,住着的女人可不少,这对于朱由校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太妃性子好,不代表其他太妃就好相与。 过去朱由校不来后宫,就是不想跟她们接触,现在皇后之位已定,后宫正主有了,朱由校要把一些事做了。 环境决定人! “皇爷~” 本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彼时恭敬的走进殿内,对正在用膳的天子和皇后作揖道:“良妃、纯妃已至坤宁宫。” 良妃王氏、纯妃段氏,这是朱由校册封张嫣为皇后时,被册封的两位妃,良妃王氏是北直隶人,纯妃段氏乃南直隶人。 “知道了。” 朱由校端着碗筷,对刘若愚道:“让她们去坤宁宫正殿吧,朕与皇后稍后便去。”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不过对于张嫣,在她的心底却生出疑惑,天子召诸妃嫔来坤宁宫,甚至还将一些太妃召来,这究竟是所谓何事? 第239章 后宫(2) “臣妾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妾身等拜见陛下,见过皇后。” 坤宁宫正殿内,朱由校坐于主位,张嫣次之,而殿内则站着很多人,除了良妃王氏、纯妃段氏几人外,余下是神宗皇帝的妃嫔,光宗皇帝的妃嫔,在她们之首站着的,则是暂摄后宫事的李太妃。 “都免礼吧。” 朱由校面露笑意,伸手示意道:“给李太妃赐座,此次朕大婚,若没有李太妃操持,办不了这般圆满。”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特意看了眼张嫣。 “陛下谬赞了。” 李太妃神情自若,作揖行礼道:“陛下忙于国政,妾身所做的那些,不过就是些份内之事。” 好一句份内之事。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对李太妃这等知进退、明是非的性格,朱由校是非常满意的,倘若后宫之人,皆能像李太妃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事。 “陛下,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而就在这等态势下,在刘若愚他们搬来锦凳,李太妃却没有急着坐,反而上前作揖道:“今后宫之主已明,妾身暂摄后宫之权,应尽早交还坤宁宫。” 朱由校闻言,并没有急着表态,反看向了张嫣。 “李太妃何须这般。” 张嫣见状,看向李太妃柔声道:“本宫虽已入住坤宁宫,然对后宫诸事皆不熟悉,李太妃……” “皇后,祖制不可僭越,礼制不可违背。” 张嫣所言还没讲完,李太妃却出言劝道:“妾身虽为太妃,可皇后乃后宫正主,后宫诸事虽说繁杂,然皇后聪慧,妾身相信,皇后主摄后宫事,定能打理的井井有条。” 看起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在李太妃讲这些时,朱由校的目光,扫视着殿内其他人,提及此事时,良妃王氏、纯妃段氏她们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神宗皇帝的妃嫔,光宗皇帝的妃嫔,有些却流露出异样的神色,尽管掩饰的很好,却依旧被朱由校觉察到了。 真要论及身份,她们有些是自己皇祖父的女人,有些是自己皇考的女人,那都是自己的长辈,该给予的尊重要给予,不过天家的事情,不能按民间的规矩来办,特别是牵扯到了后宫,性质是不一样的。 张嫣她们年岁还小,或许早慧,或许知晓些事情,但终究是一张白纸,远离这些上了岁数的女人,也算能避免一些事情发生。 就像朱由校为了自己考虑,为了张嫣她们考虑,不急着跟她们行周公之礼,自己不会多想其他,可别人呢? 所以有些事情要做! 后宫的事情,是他这一家的事,外人就别跟着掺和了。 “皇后,既然李太妃这样讲了,那后宫事就由你来管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笑着对张嫣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朕,后宫事虽繁杂,但后宫却也很重要,就像后宫中上了岁数的宫女,就可以让她们离开后宫,由宫里来为她们寻良配嫁娶,李太妃觉得朕这一考虑如何?” “陛下英明。” 李太妃忙作揖应道。 然这句话却令在场众人,主要是神宗皇帝的妃嫔,光宗皇帝的妃嫔,无不是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后宫不是只有皇帝的女人,更有一大批女人,这些人要么担任相应品阶的职官,要么就是身份低微的宫女,见惯了宫里的争斗,一些人的心底也难免生出想法,万一能被天子宠幸呢? 一旦宠幸,那身份就不同了! 涉及子嗣血脉之事,在后宫是一等一的大事,被天子宠幸的那些人,次数,时间,地点都会详细记录,这些都是宫里的太监负责,由宫女身份转换身份的,在这座紫禁城里可不是没有的。 但对于绝大多数宫女而言,这终究是一场梦罢了。 “以后此事就形成定例吧。”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道:“凡是年至三十者,未能在宫中担任职官,便一律暂离紫禁城,前去南苑暂居,由宫中挑选良配嫁之,凡嫁娶者,后宫便是她们的娘家,若是受了委屈,宫里不会不管。” 大龄宫女长期待在一地,而身份和地位没有改变,岁数大了,时间久了,心里必然会生怨,继而会有一些心理扭曲者。 朱由校御极之初,对内廷进行清理时,便让司礼监对在宫的太监宦官、女官宫女进行登记造册,先前把太监宦官群体梳理了,眼下该对女官宫女进行梳理了。 今后在后宫这边,会另外设立一个衙署,确保到了岁数离宫的宫女,涉及皇室秘闻要严守,另外要教她们读书认字,而迎娶这些宫女的,将会是军中的适龄健儿,娶不上老婆在底层太普遍了。 只要此事可以操办好,不仅能解决后宫的一些事,还能拉拢一批忠诚的健儿。 朱由校要改变一个观念,进了宫,不代表就是皇帝的女人,这就是个职业,这一观念能够扭转,有些现状才能设法改变。 “还有件事。”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向李太妃她们道:“南苑是我皇室行宫苑囿,素有南囿秋风之称,最为养人,朕想着诸位太妃在后宫所住,终究比不了南苑,谁要想离宫,前去南苑居住,朕会派人修缮。” 天子这是要让她们离开紫禁城啊! 此言一出,李太妃也好,其他人也罢,或多或少露出惊疑神情,这在先前没有此等旧例啊。 朱由校这话,看起来是商量,实则却是命令,只是考虑到影响,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朱由校相信她们都听明白了。 相较于李太妃他们的惊疑,张嫣、王氏、段氏她们更多的却是疑惑,为何天子要叫这些太妃搬离后宫? 如若此事传扬出去,恐说三道四的会不少。 只是张嫣她们哪里知道,朱由校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后宫可以安定,就是为了她们自己。 一句话能成事,一句话也能坏事,这对于后宫而言太正常了。 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安定就没了。 这件事情倘若她们一个个都很识趣的话,朱由校不介意给她们母族些恩典,可要是不识趣的话,那事就另当别论了。 “朕还要处理政务,就先行离去了。” 朱由校撩袍起身,脸上保持笑意,扫视眼前所聚众人,“有什么事,你们跟皇后聊就行。” 说罢,也不管在场之人怎样想,朱由校便昂首朝坤宁宫殿外走去,连带着张嫣她们作揖行礼,朱由校也没有理会。 “派人去司礼监。” 走出殿的那刻,朱由校收敛笑意,伸手对刘若愚道:“让王体乾尽快着办此事,将南苑行宫修缮好,这件事,朕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奴婢明白。”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第240章 八仙过海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活在这人世间,不仅要有颗八面玲珑心,更要有眼力劲儿,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前形势是什么样,知道在什么环境,就要讲什么话,别顶着干,要懂得顺势而为。 神宗与光宗两位皇帝,所留下的那些妃嫔们,必须悉数离开后宫,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开。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册立了皇后,也纳了不少妃嫔贵人,她们初进紫禁城,居于后宫,就像一张张白纸,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她们沾染不该沾染的。 在没有立后封妃之前,朱由校是没有进过后宫,更没有插手后宫事,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就不了解后宫的事情。 因为他的缘故,先前一直暂摄后宫事的事李太妃,即李庄妃,乃光宗皇帝的妃嫔,可是在原有历史轨迹上,暂摄后宫事的是刘昭妃,乃神宗皇帝的妃嫔,尽管李太妃从没有跟朱由校提过别的。 可是朱由校却也清楚,后宫其实并不安定。 按制,神宗皇帝的妃嫔们,要比光宗皇帝的妃嫔们,品阶和地位都要高一些,这遵循的是父子纲常。 礼不可废。 对于朱由校这位皇帝,那些太妃都是敬畏的,甚至是惧怕,一个是附庸皇权的本性,一个是郑李二人的暴毙。 可是皇帝在与不在,那完全是两种性质,所以这也造就后宫的复杂,李太妃受的委屈可不少。 女人间的争斗,向来是绵里藏针。 朱由校不可能一直待在后宫,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大婚后,由他强硬的表明态度,树立新规,让昔日旧人离开后宫,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今后也会形成定例。 殉葬制度的废除,是好的,不过对应的,围绕后宫也要定下新的规矩,以确保后宫的相对干净。 家和万事兴,后院都不安定,何来治理一说? 乾清宫。 天子大婚刚刚结束,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即便松懈些时日也无妨,只是朱由校却没有这样做,这也出乎一些人的预料。 比如,此刻被临召进宫的毕自严。 东暖阁内,穿着红袍补服的毕自严,静静坐在锦凳上,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撒照在罗汉床上,朱由校盘坐着,御览着毕自严所呈奏疏,眉宇间透着几分赞许,那认真的模样,让毕自严思绪万千。 朝野间多言天子不开常朝,深居于乾清宫,必是安于享乐,做事喜乾纲独断,此非社稷之幸,可世人哪里知晓,天子是何等勤勉啊。 熟悉天子脾性的人,对于朝野间这等言论,皆是嗤之以鼻,毕自严就是其中之一,奈何悠悠众口,架不住世人议论啊。 “爱卿,朕可是听说了,对于永不加赋一事,户部争议颇多?”不知过了多时,朱由校合上奏疏,笑着看向毕自严道。 “朕愿以为这项惠政,若想在天下施行,恐像先前那样,先吵些时日,在争些时日,最后拖下去,最后多半要不了了之,没想到爱卿已将其中要紧处,都悉数梳理出来,爱卿真不愧是我大明栋梁啊。” “陛下谬赞了。” 毕自严收敛心神,微微低首道:“永不加赋一事,与户部所辖其他事宜皆不同,此乃陛下体恤民情,爱惜万民之惠政,虽说在地方推行永不加赋,朝廷在丁税方面,将削减部分税银,可却也减轻了天下之负。 当然推行永不加赋,必将涉及到人丁,甚至会牵扯到土地等事宜,不过臣却觉得此倒不失为是次契机,谁若是在永不加赋上动手脚,朝廷便有了大义,对地方积弊的一些事务进行清算。” 这就是大才啊! 这就是忠良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像毕自严这等大才,从不只着眼于当下,其考虑事情的目光很长远,有当下,有将来,治国讲究的是什么? 就是四两拨千斤! 朝堂层面要考虑,地方层面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联系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对立要考虑,天下不是那样好治理的。 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就跟着复杂了。 “一切都依着爱卿所言来办。” 朱由校微微一笑,开口定调道:“户部交由爱卿,朕放心!” 想在大明推行新政,让大明得以拨乱反正,就不是急的事情,必须要将过去的积弊,逐一进行梳理,使得大明能有改善,特别是牵扯到税改诸事,朱由校想的那套谋划,不适合当下的大明。 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所以前与后之间,这个过程衔接,就需要毕自严这等大才把控好,先改善大明的中央财政才行。 “陛下,臣还有一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毕自严撩袍起身,朝朱由校作揖道:“在明确永不加赋一事,臣觉得有件事,可跟着一起去做。” “爱卿请说。” 朱由校伸手道:“我们君臣间,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就直言不讳。” “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毕自严神情严肃,抬头看向朱由校道:“如若此人能再起复,则国库之困境,或可得以纾解。” “哦?” 朱由校起了兴趣,笑道:“爱卿想举荐何人?” “袁世振!” 毕自严言简意赅道。 怎把此人给忘了。 朱由校皱起眉头,心底却懊恼起来,此君名气不大,在青史所提也很少,似乎就没有此人一样,可恰恰是这样,却也体现出此人的不寻常。 只一件事,从袁世振在万历四十五年,以按察使疏理两淮盐政,至泰昌元年这数载间,入太仓银2863642两,入边仓银1563624两,此外盐商还交“助辽饷银”23万余两,国库存钱利息也有11万余两,合计400多万两银子,便可看出此君的厉害。 当然此君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那与在朝的李汝华,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恰恰也是这般,袁世振在两淮盐政上,也因此得罪太多的人,毕竟触碰到了核心利益。 所以在泰昌元年就被罢免了,这事儿朱由校不知情,要不是毕自严提醒,朱由校就想不起这茬。 朱由校从御极之初做的事,就是对外对内皆抢夺时间,力争整体性的平稳,哪怕局部有动乱,但整体性的平稳基调定下,便可以利用好大义,一边解决问题,一边强军、开源、除弊,由此周而复始的压茬前行。 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 “爱卿,你觉得钱法侍郎怎样?” 毕自严有些忐忑,他知道向天子举荐袁世振,恐此事难成,毕竟袁世振被弹劾时,可是有不少罪名的,可在毕自严看来,那些罪名都是泼脏水,目的是想将袁世振拉下马,万一天子厌恶袁世振,那他就不好说了,而在这等态势下,朱由校讲的一句话,却让毕自严一愣。 “钱法侍郎所设,乃为整顿钱法诸事,尽管钱法归户部所辖,然部分职权,也跟工部掺杂有。” 毕自严本能的回复道:“而钱法侍郎一职,则……陛下,莫非您想在朝,设盐法侍郎一职?” 可说着说着,毕自严却回过来味儿。 明明他提的是袁世振,想要整顿的是盐法,为何天子偏提起钱法侍郎了? 何况毕自严也知晓,眼下钱法诸事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纰漏,可背地里却藏着太多猫腻。 只不过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钱法又牵连很广,这不是轻易能动的,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世间万事,皆不是靠急能解决的。” 朱由校双眼微眯,伸手对毕自严道:“就说盐法,此乃朝廷的重税,可这些年来除了两淮,其他地方盐政是什么模样? 可以插手地方盐政的何其多,除了盐运司,盐法道,各地督抚,布政司,还有巡盐御史等等,爱卿就不觉得很乱吗? 袁世振被罢免一事,若是爱卿不对朕提及,朕还以为他尚在两淮盐政上,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毕自严明悟了,不过也讲出心中担忧,“可是陛下…若设盐法侍郎,将户部所辖诸清吏司,下辖涉及盐政职权,悉数集中起来,恐朝野间争论会很大。” “所以此事,要耐得住性子。” 朱由校笑道:“爱卿先给袁世振去信一封,让其秘密赴京,他所定的纲盐法,朕要当面问清楚,至于别的事,都好办。” “臣明白了。” 毕自严作揖道:“臣定谴可靠之人,送信给袁世振。” “嗯。” 朱由校点头道。 “皇爷,通政司呈递诸疏。”而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捧着厚厚一摞奏疏,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此幕,让毕自严心下一紧。 又要闹腾事情了吗? “有些人啊,就是容不得朕高兴几日。”翻了几封奏疏,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毕卿,你先下去忙吧,管好户部就行,至于别的,无需理会太多。” “臣明白。” 毕自严再拜道。 第241章 各显神通 “这人啊,想要从别处拿到想要的,就要懂得察言观色,火候很重要,早了不成,晚了也不成。” 通政司衙门正堂,钱谦益面露笑意,倚着官帽椅,撩了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笑着对一位从七品知事说道。 “还请恩师解惑。” 那中年态度恭敬,抬手一礼道。 “解惑谈不上,一些为官的心得罢了。” 钱谦益呷了口茶,随后将茶盏放下,“就说咱通政司吧,本职是什么?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 真要论实权,六部比不过,五寺也不成,虽说被人称之为银台,可是这能跟都察院比较吗?” 中年点点头。 要说通政司,从官面来说是不错,主官通政使乃是正三品,官阶是很高,但是有什么用? 钱谦益倚着官帽椅,“内阁首辅、次辅空缺这么久,而朝中有多少政务要处置,过去陛下心里窝着火,谁提都生气。 有些话,不适合他讲出去,但别人却适合。 见钱谦益跑出来,王体乾保持笑意,对钱谦益道。 不过钱谦益的心跳,却也不免加快不少,因为钱谦益不知道,天子这时召他进宫,究竟所谓何事。 中年这才明白过来,先前的质疑没了,“恩师做的这些,那都是……” 钱谦益很享受这种感觉,嘴角微微上翘道:“任何时候都别小看手里掌的那点权力,别人小看,自己别小看,有时用对了地方,那成效比乱跑乱撞实际的多。” 你就说方从哲这个首辅,刘一?这个次辅,作为阁臣,不想着为君分忧,为社稷虑,哪怕陛下脾气再好,那也要生气啊,尤其是方从哲那迂腐的态度。” 可楚党也弹劾,学生就不理解了,毕竟真要论起来,熊廷弼也是楚党一员啊,只是他那脾性,使得楚党……” “钱通政使~” 不过钱谦益很快恢复过来,悠悠道:“只是你没有发现吗?进卿公赴京也有些时日了,先前也曾有过此议,但天子一没有召御前会议,进行所谓的会推,二没有在大婚时,特召进卿公参加。 “这次你发现没有。” “臣领旨。” “这你就不懂了吧。” “还算可教也。” 只是在讲到这里时,钱谦益有意无意的观察中年表情,看到中年愤愤的神色,钱谦益嘴角微扬。 在大明的官场上啊,尤其是在京官之中,就广为流传一句话,宁挤破头去科道翰詹为官,也莫要去通政司,哪怕官阶低一些,也不去!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金榜题名,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可以跻身仕途吗? 迎合了钱谦益后,中年故作疑惑道:“这次咱通政司向御前转递奏疏,朝中大臣想早开廷推,以明内阁首辅、次辅之位,您为何要将孙如游他们的奏疏排在前面? 齐楚浙党等派在过去可没少暗地里会晤啊,要是一些同僚知晓此事,那会不会……” “这不可能。”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天子,不想叫朝中的人,过多关注辽事,所以越是弹劾,天子就越不表态,一律留中。” 浙党,齐党,宣党,昆党等派弹劾熊廷弼,学生还能理解。 钱谦益笑着说道:“本官来告诉你吧,那是孙如游、亓诗教他们,尤其是官应震、吴亮嗣几人,瞧出天子不会罢黜熊廷弼,不然,你当他们会跟着弹劾熊廷弼? 熊廷弼从辽东经略下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哪怕熊廷弼脾性再差,再没有人缘,那也不能倒。 “所以恩师这次……” 别看嘴上喊着他恩师,可私底下却跟韩?他们走的很近,为何? 谁叫韩?是阁臣呢? 其实吧,本官是可以理解陛下的。 这算是成了。 所以在大明官场上,就有一句宁欺老莫欺少,年轻就代表一切皆有可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在钱谦益暗暗不满之际,正堂外,响起一道阴柔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拿着拂尘,就站在堂外,这让通政司的一些人都听到了。 有时中年就想啊,天子就不怕辽左丢了? 万一熊廷弼名不属实呢? 钱谦益却道:“你在通政司待的也不算短了,自从那场大朝会上,天子怒罢方从哲、刘一?后,你就没有发现,他们凡是遇到事情,比方从哲在内阁时,其实还要更默契吗?” 钱谦益却摆摆手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求个心安就行。” “钱通政使,皇爷有旨意,召您即刻进宫。” “不错。” 你若是能中途醒悟过来,知道跑动了,知道奉承了,那一切都还好说,自己人嘛,该照顾还是要照顾的。 “本官就是履行通政司的职责罢了。” 这是不是需要留意? 将亓诗教他们的奏疏排在前面,本官是顶着压力的,怕的就是自己人不理解啊,所以做官难啊。” “不过有句老话说的好啊。” 那中年不假思索道:“进卿公都进京了,他孙如游就算有些资质,可跟进卿公根本就比不了。” 可仕途跟仕途是不一样的。 钱谦益露出一抹不悦。 可是为什么啊。 中年听完这些,心底的疑惑也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辽事,那是何等重要啊,从三月中建虏进犯辽左,兵部都快急疯了,包括辽东有司,嗯,除了辽东经略府,至于辽东总兵官衙门,那不提也罢。 中年想到了什么,眸中闪烁着精芒,伸手看向钱谦益说道,可话还没有讲完,却被钱谦益打断了。 中年皱眉道:“就像天子大婚前,对,那时辽左局势很危急,在朝掀起弹劾熊廷弼的风潮,可叫学生奇怪的,是齐楚浙党等派,也都跟着弹劾起熊廷弼了。 中年点点头认可道。 比如他眼前的这位。 “学生发现了。” “罢了,罢了,这些就不提了。” 尤其是内阁首辅、次辅空缺,那群辅的位置就体现出来了。 有些人啊,年纪轻轻就能进要紧位置,路很早就铺好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向上爬就行,而有些人啊,终其一生啊,就兜兜转转的原地踏步,哪怕做再多实事,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首辅,你叶向高是呼声很高,孙如游虽然差点,但也能打打掩护,可这位置,我钱谦益一定要得到! 钱谦益整了整袍服,朝紫禁城方向作揖道。 这一喊,让钱谦益回过神来,皱眉之余,心里却暗暗揣摩起来,旋即便撩袍起身,快步朝堂外走去。 “恩师这等用心,他们如何能不理解!?” 就是个迎上递下的活罢了。 王体乾怎么来了? 可是天子呢,就不关注此事,反而对朝的诸事很关注,为此还闹出不少事,这让在京的诸衙门,一个个都人人自危起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 对中年心中所想,钱谦益没有在意,也不会在意,反兴致高昂的继续道:“亓诗教、官应震他们,想将孙如游推进内阁,最好能为首辅。” “只是恩师,学生有一事不明。” 想询问下王体乾,天子究竟为何召他,可王体乾的嘴很严,根本就不解这一茬,但态度却很和善,这也让通政司的不少人都看到了。 而钱谦益离开通政司没多久,先前跟钱谦益聊的那位从七品知事,就匆匆离开通政司衙门,装模作样的拿了几封奏疏,朝内阁方向而去。 别看通政司衙门没多少实权,不过在特殊的时期,其发挥的作用很大,而钱谦益不知道的是,除了他那位门生外,在他离开通政司后,还有一些人离去了,至于是谁,钱谦益是知晓不了了,毕竟他此刻的心思,全都放在天子为何要召见他上,毕竟天子的心思,他真的揣摩不透…… 第242章 河患疏 政客是最卑鄙的职业,他们是最擅长伪装的人,道德也好,律法也罢,从没有在他们心中过,他们是最精致的利己者,天下出任何事情,万民有任何冤屈,从不是他们要去考虑的事情,他们要考虑的唯有利益…… 夜幕降临,皓月凌空,繁星闪烁且明亮,紫禁城被月色所笼罩,似乎显得不那样黑暗。 咻~ 啪~ 在乾清宫一带,不断响起破空声,与箭靶被撞声,朱由校手持劲弓,那深邃且锐利的眼眸,盯着前方插满箭矢的木耙。 “皇爷,您歇息一二吧?” 刘若愚面露忧色,低首上前劝说道:“皇爷练习箭术…快半个多时辰了,如若不歇息恐龙体……” “知道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将所持劲弓递给刘若愚,活动着发酸胀痛的臂膀,在旁恭候的韩赞周一行,见天子这样,无不心里暗松口气。 他们都不清楚,为何皇爷召见钱谦益后,就一直练习箭术,一个个箭靶上,插满了箭矢,地上散落的箭矢更多。 “王体乾。” 朱由校撩袍坐到锦凳上,刘若愚见状低首上前,为朱由校揉搓肩膀,而朱由校则抬头看着朱由检,“是为李太妃离宫?” “皇兄,臣弟绝无此意。” 朱由校倚着宝座,伸手指向曹变蛟,“兵仗局下设枪炮试验场,的确是缺一批人手,来负责枪炮试验,你麾下所统勇卫郎,对朕而言个个都是宝贝,做好操练就行,这等事无需在京勇卫营来做。” “奴婢遵旨。”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拿起一封密奏,看了眼曹变蛟道:“你是眼馋兵仗局先前研制的新式火枪吧?” “我们哥俩何以用求来论?” 曹变蛟抱拳道:“这可是您说的,在京勇卫郎虽未及冠,但个个都不差,枪炮试验是危险些,但也没有上战场危险啊。” 争吧。 后宫相对而言要简单些,真论城府与心计,倘若认真起来,女人不是男人的对手,这是规律。 固然说李太妃并非朱由检的生母,但对朱由校的关怀是很多的,李太妃因为他的一句话,要离开后宫前去南苑,朱由检没有任何态度,那就代表朱由检太凉薄了。 一连数日,紫禁城依旧像往昔那样,不过朝局却暗潮汹涌,对于这些,朱由校没有过多理会。 在朱由校的眼里,后宫与外朝是一样的,杀人不是目的,环境不改变,杀再多的人,上来的人,依旧是那副德性。 “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没有瞧出来。”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看向曹变蛟的眼神都变了,自家皇爷对曹变蛟不是一般的宠信啊。 刘若愚忙应道。 空缺的内阁首辅与次辅之位,就像人间美味一样,任何人见到都想吃一口,更有甚者想一口吞下。 刘若愚再拜道,随后便眼神示意身旁宦官,让其赶去大内行厂驻地,传达天子的口谕。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臣弟是怎样想的,朕心里清楚,不过真想对一个人好,就不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这座人人敬畏的紫禁城真就那样好吗?待在后宫真就比待在别处要好吗?” “刘若愚。” “派人去内厂传朕口谕,那些背地里挑唆的太监女官,一个不留全部逮捕。”朱由校继续说道:“无需在意别的,给朕好好审审,尽快呈递到御前。” “皇弟还没睡?” “奴婢在。” 随着朱由检的过来,后宫的种种就掀不起风浪了,而朱由校简短的几句话,则代表一些人要死。 闹吧。 “在皇弟的心里,是不是觉得朕特无情?” 朱由校摆摆手道:“想去就去吧,待第一批撞击式燧发枪量产,朕会命人拨给在京勇卫营一批,不过保密措施要做好。” 这个饵,是朱由校布下的。 这? 此举反倒叫朱由检疑惑了。 彼时,从东暖阁出来的韩赞周,捧着厚厚一摞奏疏,快步朝御前这边赶来,来到朱由检跟前时,低首道:“五殿下。” 内阁首辅、次辅的空缺,就是诱惑极大的饵。 “奴婢在。” 朱由检点点头道。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冷冷道:“他们越想得到什么,朕偏不遂他们所想,朕就不信了,大明没了首辅,没了次辅,就真的要玩完!” 眼下有些事情尚无定论,就过早的将这个饵,叫外朝的文官群体吃下,那他们转过头来就会折腾别的事儿。 “末将领旨!” 其实对朱由校而言,朱由检能过来,跟他讲这些话,他心里是高兴的,至少他没有看错人。 与其让一帮不熟悉的人,活跃在自己的眼前,倒不如叫这些熟悉的人,按着某种规则去玩,这样就有机会,把他们背后的人挖出来。 朱由校厌恶的人多了,不可能一股脑全罢免了,全处决了,皇权和臣权之争,就是要避免亲自下场,赢了,就是输了,输了,就没威了,所以要把自己摘出来,坐看底下的人去争去斗,耐住性子发现弱点,力求一击必杀。 “看看吧。” “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啊。” “皇兄,臣弟能求您见事吗?” “行了,这些就不必对朕讲了。” “?啊。”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抬手作揖道。 “哈哈~” 朱由校转过身来,就见朱由检神情复杂走来,看一眼,朱由校便知怎么回事,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喏。” 言罢,朱由校转身朝前走去。 “从明日起,凡是收到请谏奏疏,司礼监一律留中,无需呈递御前。” 曹变蛟嘻嘻笑道:“兵仗局先前去西山大营,要借调几名勇卫……” 朱由校就是想要摸查清楚,时下的朝堂之中,朝臣之间,朝堂与地方之间,明面上,暗地里,都存在那些紧密联系。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 朱由检面露急色,忙出言解释道:“臣弟就是……” 就是用来吸引人的。 对于保密措施,朱由校看的很重,特别是外迁的兵仗局,西山和丰台大营,完全是封闭的,一张纸想要进出,那都要经层层筛查,自古以来,因泄密坏掉的事情还少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皇祖父和皇考的妃嫔们,朕刚进行大婚,立后册妃,就将她们全赶出后宫了。” 曹变蛟激动的抱拳行礼道:“请陛下放心,勇卫营断不会泄露任何机密!” 在这期间,钱谦益会扮演一个角色。 “陛下果真英明神武,啥都瞒不住陛下。” 反倒是外朝,情况就要复杂的多,朱由校倒是很想看看,接下来那些揣着想法,揣着算计的人,一个个究竟想怎样蹦?。 …… “曹变蛟啊,你是人不大,胆子挺大。” 大婚才刚刚结束,一个个都按奈不住性子,想尽早明确内阁空缺之事,有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奴婢遵旨。” 倘若朱由检这次不来,朱由校就要考虑,是否要继续培养了。 被点名的王体乾,心底生出紧张与忐忑,低垂着脑袋,快步朝活动身体的天子走来。 不远处站着的韩赞周,忙低首应道,旋即朝东暖阁内走去。 “先别急着向朕解释什么。” 回坤宁宫的朱由校,没有坐撵轿,就这样走着过去,不过此时的朱由校,表情却有些冷,语气漠然道:“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全部抓起来杖毙!” 朱由检有些踌躇,走到朱由校跟前,言语间带着犹豫。 听闻天子所言,刘若愚忙传唱道,而朱由检则站在原地,看着皇兄离去的背影,露出复杂的神情,捧着密奏的韩赞周,就低首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其实远离世人的种种,人也好,事也罢,看起来是那样神秘,就好像有多么的高深莫测一般,实际上呢?层层伪装和面具扒开,也就那么回事儿,同样是算计,同样是试探,同样是情欲,只不过权力赋予了别样味道罢了。 朱由检沉默了。 朱由校站起身来,刘若愚退到一旁,“李太妃太好了,遇到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没有对朕讲过,也没对你说过,朕不会叫李太妃受委屈,李太妃的母族兄弟,朕已擢进少府任职了。 这些朕没有说,但不代表朕没有坐,皇弟看完后,要觉得朕的决断有问题,就来东暖阁找朕说,夜深了,朕先回坤宁宫了。” 你们一个个不闹不争,如何将你们分化开,为何让你们对立敌视,治国之道就是这样近乎本能。 “嗯。” 朱由校轻叹一声,随后伸手对韩赞周道:“去,将后宫的那些奏疏悉数拿来。” “皇兄~” “摆驾坤宁宫~” 就像兵仗局能去西山大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退下吧。” 内心喜悦的曹变蛟,没有觉察到天子的变化,但是在旁服侍的刘若愚几人,却敏锐的觉察到了,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那双眼睛盯着眼前的密奏,而这份密奏的内容让朱由校的好心情没了,离开京城的杨涟,沉寂许久上了道密奏,河患疏…… 第243章 惊满朝 “范参赞,户部跟顺天府衙的那个官司,又有奏疏从司礼监转递过来。” 南书房,陈明遇拿着几封奏疏,来到参赞大臣范景文处,抬手作揖道:“户部呈递的那几封奏疏,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依旧强调税关乃户部直辖,崇文门税关固然有部分职权,是分隶于顺天府衙,但顺天府尹的做派……” “看来本官先前去户部,算是白跑一趟了。” 伏案忙碌的范景文,放下手中的奏疏,露出一抹苦笑道:“眼下听到这个官司,本官就觉得头疼。” 此言一出,在该公事房的参赞大臣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无不抬头看向了苦笑的范景文。 对于此事,他们是知晓的。 别看此事非他们分管,不过崇文门税关的改变,嗯,更准确的来说,是因为一些事情吧,使得该税关的归属,被天子所颁一道旨意,暂由顺天府衙接管整饬,那变化就多了,连征收的税银都多了。 就因为整饬崇文门税关,顺天府尹孙传庭得罪大批人,户部,五城兵马司,宛平与大兴两依郭京县,各处巡检,甚至是顺天府衙内…… 毕竟该处税关管着整个京城各处进出口,油水大的出奇,更别提走私的盐、茶、糖等物,这顺带把一些幕后者也得罪了,他们的身份不一,来历也不清楚,但必然是京城有头有脸者,不然也干不成这等事。 原因很简单。 天子亲临南书房了。 一道声音的响起,让平静的南书房,立时就变了氛围。 “臣等……” 众人忙作揖应道。 “禀陛下。” 结果呢? 不仅人被抓进顺天府大牢了,货物被查抄了,还要缴高额罚款,至于被收买的税官、税丁嘛,一律撤职,被锦衣卫的人逮走了。 “那范参赞,此事该如何处置?” 就这还没有牵扯到赈灾。 也恰恰是两书房的定位清晰,使得此前朝中有任何风波或变故,都没有对两书房产生任何影响。 最初定下这条新规时,有人背地里骂孙传庭蠢,提前买通税官、税丁,跟他们打好交道不就行了,你想抽查时,消息早就泄露了。 一个个不就想找事吗? 瞧见几人的神态,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河南境内的河政,竟然糜烂到这等地步,杨涟、左光斗他们暗查的,跟有司呈报的完全是两码事,你们说说,朕是相信谁好呢?黄河大坝都快成摆设了!谁给朕说说,皇祖父御极登基期间,仅治理黄河水患,朝廷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银子?” 来到南书房诸参赞大臣的公事房,朱由校将所拿奏疏重重摔到书案上,这让作揖行礼的范景文、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无不是心下一紧,先前天子不是没有亲临过南书房,但像今日这等举止却很少见。 感受到其他参赞投来的注视,陈明遇将所持奏疏递上,试探着询问范景文的意思。 “先放这吧。” 此等高压的环境下,也必然要明确一点,凡是外放出去的人,仕途上必须进一大步,不然谁会干这等苦差事? “范景文!!” 该项权力不能下放,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书房必成新的党争地,这是朱由校断不愿看到的。 “下官明白。” 董应举强忍着惊意,忙低首应道。 在这里当差做事的人,一个个都谨小慎微的做着本职差事。 都不用说万历一朝,只花在黄河治理上有多少银子,就最近数载间,朝廷也没少调拨钱粮,几百万两是兜不住的,且中间还牵扯到免税等事,毕竟黄河水患一旦出现,地方必然是不稳的。 说着,说着,董应举说不出来了。 陈明遇忙拱手行礼道:“钞关与工关历年的进项、征税、税目、递解等较为繁杂,下官……” 这就是朱由校的用人之道。 “这……” 上书房和南书房的特设,使得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得以从繁杂性的文书中抽身,想知晓哪些事宜,只需一句话,就会有一批人为之而转,这带来的工作效率,是外朝那帮文官难以想象的。 “几千万两?” 今后会频繁出现自然灾害,一个水患,一个旱灾,要是不能有效解决,那粮食产量必受重创,这对于大明而言损失太大。 那要是刻意捞,泼天大财都能搞到。 没想到啊,在外朝那帮文官,一个个的眼睛,盯着空缺的内阁首辅、次辅之际,甚至掀起阵阵涟漪时,杨涟的奏疏来了。 先前杨涟他们去了河南,迟迟没有动静,也没有向京城呈递密奏,朱由校还怀疑杨涟他们是不是怕了。 如果杨涟呈递的河患疏是真,那过去拨的那些钱粮,董应举都怀疑究竟是修筑河堤,安稳河政了,还是叫一些人给贪了。 “臣在!” “都看看杨涟急递进京的这份河患疏吧。” 范景文、董应举几人,在看完杨涟所递河患疏,无不心生惊意,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还在加紧整理中。” 还真就有人这样做。 听闻天子所言,范景文、董应举、施邦曜、韩一良几人流露出各异神情,联想到当前的朝局,恐怕这件事情小不了。 “臣等遵旨。” 范景文撩了撩袍袖,看向陈明遇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张,对了,此前让你整理钞关和工关诸事,眼下进展怎样了?” 这让孙传庭一战成名。 既然把你放到关键位置上,对于你的信赖毫无保留,有哪些想法吧,都悉数讲给你,至于怎样实操,那就要靠你自己,该给你撑腰的时候,必然会给你撑腰,不过差事必须要办漂亮。 因为涉足这些情况,一旦被查到或泄露机要,一旦被查到,不仅会受到严惩,关键是永不录用,更严重些还会连累亲族。 当初杨涟、左光斗他们,在午门闹什么叩阙,被抓进锦衣卫诏狱,朱由校特意留他们一命,就是为了叫他们做事做刀,河政,是朱由校今后必然严查的领域,甚至从天启元年开始就要逐步紧抓。 “臣领旨。” “朕是没有想到啊。” “说正事!” 而涉及到崇文门税关的整改还有很多,不仅繁杂,关键是类目多,这也使得孙传庭每天忙的脚不沾地,顺天府衙有太多的事要做,特别是天子大婚前,孙传庭每天睡觉都不足三个时辰。 “领着你麾下的人,把已梳理好的奏疏案牍,给朕搬去内阁。”朱由校撩袍起身,看向董应举道:“叫那帮内阁大臣,一个个都好好看,认真看,内阁了事,去工部,去都察院,去工科,就问他们一句,这些钱粮都花哪儿去了!” “抓点紧。” 董应举上前道。 所以河政要改,要大改。 顺天府衙接管整饬崇文门税关,其中最损的一招,莫过于定下抽查新规,不查你归不查你,你想要糊弄报关进出,这个可以,但千万别在抽查时被抓到,查住?,不好意思,货物查抄,缴高额罚款。 “即刻召集人手,将这份河患疏抄录,朕要叫在京的官员,人手一份!”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一个个该操心的事,不去操心,不该操心的事,比谁都上赶着,大明的官俸,还没好拿到这等地步。” 朱由校撩袍坐下,伸手对范景文他们道:“倘若不是杨涟,朕还真不知晓,河政竟藏着这么多猫腻!” 出事了。 大的水患拦不住,动辄地方就来句百年难遇,几百年难遇,朝廷呢?一次次的调拨钱粮,可河政为何还是这般? 更叫朕觉得可笑的,是每至秋汛到来时,就有不少祭祀祈求,把希望寄托到虚无缥缈的事情上,这大明的地方官,未免也太好当了吧!” 负责梳理河政诸事的董应举,此刻额头生出细汗,抬手作揖道:“具体的数额尚未核算出来,不过根据现有进行的梳理,臣预估几千万两是……” “董应举。” 陈明遇点头应道。 对于两书房的定性,就是充当智囊团的职权,像最终决策这等权力,却牢牢把持在朱由校手里。 该领域在大明是肥差。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范景文低首上前,将书案上的那份奏疏双手捧起,而董应举几人则围上来,南书房要地,太监也好,宦官也罢,都不准随意进出,哪怕是御前太监,朱由校亲临两书房,他们都要候在外面。 朱由校笑了,看着眼前众人,“治理黄河,向来是朝廷的要务,可谓是年年修,结果呢?成效却是那样差强人意。 范景文态度较好,“本官知道此事繁杂,需查阅和调度的案牍奏疏众多,一项项都要进行核准,过几日陛下就要御览。” 都不用刻意去捞,都能沾一手油水。 好啊! 那就找吧,反正这副烂摊子,就这样摆着,你们不急,朕就更不急了,要是大明救不回来,那你们一个个也都跑不了。 朱由校昂首离开南书房,他倒是要好好瞧瞧,大明暗藏的疮痍究竟有多少…… 第244章 乾清宫廷议 杨涟所写的河患疏,就像是在滚沸的油锅里,骤然泼进一瓢凉水,使得朝堂的氛围再度急转。 谁都没有料想到杨涟,居然就敢写出这等奏疏,不止是朝中其他大臣没有想到,甚至是韩?他们都始料未及。 仓场这本糊涂账,至今被廉政院死死揪着,一批官吏被传唤进廉政院,说是传唤,实为逮捕,这让不少人担心会查到漕运上,毕竟仓场和漕运是密不可分的,前者出事,后者必爆雷。 这也是为何天子大婚刚刚结束,朝中就掀起新一轮会推风波,毕竟先前也掀起了,却被天子留中无视,借的就是大婚名义,现在这股风潮更盛,就是想要通过角逐内阁首辅、次辅之位,继而转移注意和矛盾。 当然,这两个空缺的位置,也的确有不少人想争! 明明这股势头起来了,偏偏在这等形势下,杨涟的奏疏进京了,最为关键的一点,河患疏是密呈御前的密奏!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这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乾清宫。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内阁群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六部尚书崔景荣、毕自严、孙如游、王象乾、黄克瓒、王永光,通政使钱谦益,户部左侍郎南居益,户部右侍郎李宗延,工部左侍郎陈邦瞻,工部右侍郎王舜鼎,都察院右都御史亓诗教,左副都御史孙居相,左佥都御史李邦华,右佥都御史袁应泰,六科都给事中范世济、薛凤翔、李若?、吴亮嗣、魏应嘉、钱梦皋…… 在河患疏传朝两日后,朝堂风向再变之际,天子这才姗姗召见一批朝臣。 “臣等拜见陛下!” 工部尚书王永光手持朝笏,另拿一封奏疏,在毕自严讲完后,从朝班中走出,“特别是毕尚书适才所讲,河南、山东、两淮交汇之处,必须要谴派可靠大臣巡查才行,臣在知晓此事后,就查阅工部所存案牍,明确这份巡河奏疏,倘若期间真查出什么,朝廷有司,地方有司,必须要协调配合,务必保证好各地河政安稳,还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吧。” “陛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在朝选派大臣,赶赴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查验各地河政。” 辅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一众大臣,听到天子的笑声,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部分大臣低下脑袋,不敢去看天子。 天子讲这种话,分明是意有所指啊。 毕自严所讲异常清晰,对于河政的几处要点都特别点明,这让不少朝臣无不点头表示认可。 彼时的黄河入海口,是在淮安府一带,黄河夺淮入海,又牵扯到运河,这使得河政治理难上加难。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对症下药去巡查,倘若各地河政真有问题,就要尽快解决才行,否则真出现水患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低沉道:“杨涟所写河患疏,诸卿想必都看了吧?都有何感想呢?” 在此等态势下,毕自严走出朝班,持朝笏拜道:“且不论杨涟所写河患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然河政乃本朝头等大事,河政不稳,这地方不稳,尤其是河南、山东、两淮交汇处,一条黄河,一条淮河,再加上大运河,倘若该地域敢有任何水患,必然会造成严重影响,何况中都所在地势……”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说着,朱由校站起身来,环视殿内诸臣,竟然笑了起来,“朕待在这座紫禁城,诸卿待在这座京城,即便是真发了大水,冲垮河堤,冲毁良田,那水患也落不到朕头上,更落不到诸卿头上。 嗯,最好是真发场大水,这样黄河两岸的百姓,或者淮河两岸的百姓,再或其他地方的百姓,就能在各地怒骂暴明了,嗯,跟朕这个暴君绝配,到时候啊,咱们就待在这京城,等着各地暴民,朕觉得叫暴民合适,暴明治下的万民,不叫暴民,叫什么呢?良民?顺民?哈哈哈……” 天子没有说话,殿内诸臣难免多想,谁都不知此时的天子在想些什么,不过谁也都清楚天子很生气。 对于工部尚书王永光,其实朱由校没有任何偏见,哪怕河政真有问题,可跟王永光有何关系? 哪怕他是工部尚书,可王永光上任也没有多久,先前其一直抓两座陵寝修缮,这在大明亦属头等大事。 河政胆敢有任何事情,那都不是小事,特别是黄河,敢泛滥或决堤,两岸遭难的群体不计其数,会死很多人!! 朱由校讲的那些话,是讲给一些人听的,不想着怎样在其位谋其职,反而一次次的挑起是非,搅乱官场风气,嘴上仁义道德,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可实际上,心里却半点没有装这些。 朱由校发出的笑声,在这座大殿内回荡开。 不止是毕自严,还有不少大臣,最怕的就是黄淮一带出问题,一旦真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两淮境内的运河敢有问题,漕运必停,到时影响的就不止地方了,甚至连北直隶都将受到影响。 “陛下,臣自知有罪,然杨涟所书河患疏,朝廷必须要早做决断。” “不过有感想又能怎样呢?” 气氛压抑的乾清宫正殿,被召诸臣行跪拜之礼,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殿内所聚诸臣,没有任何表情。 “都起来吧。” “内阁呢?” 从刘若愚的手里,接过王永光所递奏疏,朱由校锐利的双眸,看向韩?、朱国祚他们,“户部,工部,都为了此事而想办法,为何到现在,朕就没见到内阁的奏疏?是不是说…离开了首辅与次辅,内阁就沦为摆设了啊!” 争,这种现象很正常,不可能杜绝,不过别做的太过分,过分了,就不是说几句难听话那样简单,朱由校就是要借这股势,来好好打打某些人的脸,叫他们所谓的骄傲,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 第245章 诸巡河御史 在京城为官者,可不止眼前这些人,此刻站在乾清宫正殿的这帮大臣,乃是中枢各处的重臣,是处在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撮,而他们所处衙署,皆有一群不同品阶的官吏,这才构成完整的中枢朝堂。 风气,绝非是一人能带坏的。 环境,绝非是一人能改变的。 朱由校想大刀阔斧的推行改革,就必须先改变风气和环境,最好就通过中枢朝堂紧抓起来。 一味进行强势压制,或许可以改变些,不过压到一定程度,必然将引起大反弹,这必会生出风波,所以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学会走文官的路,最好具体到一桩桩事上,形成拉一派,打一派,杀一派的节奏。 “陛下,臣以为杨涟所呈河患疏,尚需经地方有司核准。” 面对天子的质询,见朱国祚、何宗彦几人不言,韩?顶着压力,上前作揖道:“此事究竟是真,还是夸大其实,是朝廷需要明鉴的?” 朱由校拿着奏疏,看向韩?道:“那韩卿的意思是说,杨涟是为了博取什么,故而昧着良心,不顾事实,特意向朕呈递这封奏疏了?” “臣绝无此意。” 为尽早摸查河政之弊,特着温体仁、方震孺、杨涟、李邦华……以特派巡河御史之名,分赴各地巡察河政,敢有包庇之嫌严惩不贷! “这点跟朕想的一样。” 其实从朱由校御极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外朝的那帮文官,或多或少都有看法,只不过朱由校太过专断,对于时机又拿捏的太好,以至前一桩事的风波,还没有顺势反扑时,就被后出的事情转移注意了。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龙椅上走去,而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捧着一份中旨,当众便宣读起来。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说你们内阁几句,就受不了了? 那朕想问问诸卿,如果地方河政真查出什么,需要整饬,钱粮该怎样解决?就一股脑全推给户部? 还是说科道等有司,趁势呈递规谏奏疏,请拨内帑银啊? 河政乃本朝第一要务,今河政出现问题,责令工部尽快整改,工部尚书王永光当尽早厘清河务,南书房协办,朕要弄清楚河政之难,河政之忧,河政之变,早定统筹治河之良策! 韩?所讲的这套观点,与毕自严、王永光所述观点,是存有差异性的,毕竟他们所站角度不同,看待问题就会不同。 环视殿内诸臣,朱由校语气平静道:“那朕想问问诸卿,过去朝廷拨的钱粮,给予的惠策,究竟都干什么用了?”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工部尚书王永光身上。 而袁应泰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大臣站出,不止有东林党人,还有别的派系,或没有掺和党争的。 右佥都御史袁应泰上前道:“自古以来整饬河政就是大事,过去朝廷为治理黄河,为治理河务,便调拨大批钱粮,地方河政出现问题,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是陛下啊,您对待此事太过武断了。” 哪怕是像毕自严、王象乾他们,包括在地方的王在晋、袁可立、陈奇瑜他们,其实也都有些不同想法,不过朱由校对于这个尺寸,拿捏的太过于微妙,这也使得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一边平稳各种矛盾,一边择机落实各项新规。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杨涟所书河患疏,道尽河南治下河政之弊,念于此事关系重大,着内阁会同有司,早定敦促地方公函,着重排查黄淮两河,各地巡抚会同布政司,敢有推诿对待者,一经查明就地解职。 “陛下这样做,自有陛下的道理。” 先知先觉的优势,可以让朱由校避免很多矛盾。 就好比王在晋没有就任蓟辽总督,而是被派去山东就任巡抚,而袁可立则就任蓟辽总督,没有去山东任巡抚,恐怕有些事情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稳了。 “如若各地治下河政,皆存有像杨涟暗查河南河政之弊政,朝廷可敦促地方有司尽快整饬,同时筹措整饬粮饷,只要朝廷不陷于被动下,赶在秋汛到来前,有效进行干预,那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韩?神情自若道:“可对于臣而言,如何化解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重中之重,就像河政一事,臣觉得应先责令各地巡抚,严查治下河政情况,与此同时,朝廷应不动声色的密谴一批大臣,分赴各地进行暗查。” 在朝廷与地方分查河政期间,户部当尽早筹措钱粮,内阁当设法纾解,如若谁敢在此期间松懈或推诿,朕必严惩不贷,钦哉!” 一句话,让韩?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卿家所呈奏疏,朕方才大致看了下。” “朕太过武断了?” 韩?紧随其后道:“臣只是觉得陛下的反应过激了,即便杨涟所呈河患疏是真,陛下也不该将该疏,闹得满朝皆知,这于朝而言并不好。 眼下朱由校在这乾清宫,议的是河政诸事,但暗藏的还有吏治、赋税等想法,不借此表露的话,那永远都触动不到。 对于自幼寒窗苦读,经科举入仕的文官,他们治国讲究的是求稳,是循制,这必然与朱由校的治国理念,是存有分歧的,存有矛盾的。 “臣附议!” “臣附议!” 治国最忌讳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要都是那样做,国运就长久不了。 “臣附议!” “一个个都好好想想,朕讲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吧!”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铿锵有力,“别觉得朕没提的事,就是朕没有想到,别觉得朕没有做的事,就是朕没有去做,在其位谋其职,推诿,那就是找死!” 朱由校举起奏疏,“如若不是相互推诿,河政也断不是这等现状,王卿所言可谓一针见血啊。 “韩卿是想说朕小题大做?” 朱由校继续道:“其意就是在朝择一批大臣,分赴各地进行巡察,而地方,则由内阁、户部、工部联合颁发公函,敦促各地巡抚严查治下河政,特别是几处交汇处,那尤为要重视起来,避免推诿的现象。” 在过去这段时日,朝中出了多少事,如若事事皆像河患疏这般,闹得沸沸扬扬,那京畿必然会常处惊……” 国库为何空虚成这样?诸卿难道就没有想过缘由?从毕卿赴任户部尚书后,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弹劾,废除辽饷,为的是什么?永不加赋,为的是什么?” 朱由校的行为是过激,但要是不过激的话,缘何能刺激到一些人? 一份洋洋洒洒的中旨,当着诸臣的面宣读完,这让殿内诸臣流露出各异神情,这份中旨的颁布,不止代表着眼前的问题要解决,更代表着今后在河政方面必然会变,而朱由校的态度也表明出来了。 围绕这封中旨,朝中有司和地方有司都要为之而转,倘若胆敢在今岁的秋汛,地方出现水患,闹出严重的灾情,那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势必不会手软,不管牵扯到谁,该抓必抓,该杀必杀。 只是听完这封中旨,户部尚书毕自严、工部尚书王永光却流露出忧色,因为他们担心一些不好的事,今后可能也会发生…… 第246章 密诏离京 “坐吧。”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对毕自严和王永光道:“适才中旨颁布,朕看两位卿家有想法?” 整饬河政这一烂摊子,绝非是短期内就能见到成效,这需要统筹谋划,中枢与地方齐发力,维系河务平稳,重用治河大才,培养治河人才,梳理河政体系,重建河政框架,唯有将上述做好,大明河政方有改变的曙光。 “陛下心系河政,心年万民,此乃天下之幸。” 毕自严、王永光相视一眼,作为工部尚书的王永光,作揖拜道:“陛下所颁中旨,处处为河务所虑,不过…陛下是否想过一点,如此严厉要求下,果真对地方河政是好事吗?” “卿家想要说的,其实是欺上压下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手指敲击着御案。 “陛下,臣觉得韩阁老有一言说的没错。” 面对天子的询问,王永光低首道:“陛下太操之过急了,凡事皆有定数,中枢与地方是相辅相成的,杨涟所写河患疏振聋发聩,历数河南治下河政之患,这无疑让朝廷知晓河政现状。” “可是陛下,治河终究是要靠地方有司,中枢即便想要插手,那也是有限度的,这也是河政起起伏伏的根源所在。” “臣附议。” 毕自严紧随其后道:“这道中旨颁布,臣担心一点,今后地方上的河政,如若再有任何的问题,恐中枢都很难获悉,甚至臣讲句大不敬之言,倘若某地真出现水患或旱灾,地方会出于种种顾虑,而选择压下来,而非主动呈报,这对于朝廷,对于百姓,都是莫大的损失啊。” 都是实干派啊。 看着毕自严、王永光二人,朱由校生出感慨,似他们所讲的种种,其实朱由校从最初就想到了。 大明的官场啊,并非是和睦的,毕竟官员那么多,一个人一个想法,一个人一个做法,这也造成官场的复杂性。 官本位的思维,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就深深的扎根下来,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也绝非制度就能杜绝的。 在官场上你想要做些事,不是你想,别人就必须无条件相助,先做人,再做事,人都团结不了,那事就难做成,多少好的构想或政策,迟迟不能推动落实,溯本求源啊,就是触碰到利益了,所以暗地里的算计或掣肘,就会一波接着一波出现,这也让和光同尘在官场极为盛行。 多做多错。 少做少错。 不做不错。 实干派呕心沥血去做成一些事,甚至不惜得罪大批的人,最后换来的,是在仕途上兜兜转转,反倒是务虚派,平日里迎来送往,投机取巧下,仕途上却步步高升,这种风气要不改变,大明永无复兴的可能。 “事再难做,也难不过做人。”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示意二人坐下聊,语气淡然道:“两位卿家的顾虑,朕都清楚,也都想过,但恰恰是这样,朕才要这样做。 风气不变,事就难成。 都察院不是摆设,廉政院不是摆设,今后涉及河政诸事,要逐步进行调整和改变,尤其是中枢特派巡河御史,将不定期、不定限的展开。 不说河政糜烂成什么样,就说近些年来,地方频生的灾害,特别是水患和旱灾,如若不设法解决的话,两位卿家觉得大明能安稳吗?” 毕自严、王永光沉默了。 听完天子所讲这些,二人都明白一点,天子所谋绝非河政一事,这就是一股风,要吹散笼罩在朝堂,甚至地方的不良风气。 “朕就不聊河政了,此务想变,没有数载,甚至更长时间,根本就见不到成效。” 朱由校说着,呷了口茶,随后将茶盏放下,看向毕自严道:“不过毕卿,户部要借着此事,将先前堆积的部分事宜解决好。 朕说句掏心窝的话,国库窘境不设法解决,遇事就想着拆东墙补西墙,或者上疏请拨内帑银。 爱卿是户部尚书,在户部也有些时日了,爱卿觉得这是长久之计吗? 中枢财政是否稳健,乃关系天下安稳之本,赋役存有大问题,一年两年,尚能糊弄着过去,那三年四年呢?五年八年呢?” 毕自严没有说话,凝重的表情透露出他的内心。 天子讲的这些,毕自严是认可的。 倘若户部不能纾解困局,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就这样东一锤西一脚的搞,朝廷早晚要出大问题。 “朕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父。” 朱由校神情严肃道:“朕就知道一点,能叫万民安稳的过日子,不受冤屈,那大明国祚就安稳,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大明国祚就安稳不了,对两位卿家,朕就一句话,安心做好本职,别受外界影响。” “陛下教诲,臣等定铭记于心。” 毕自严、王永光纷纷起身,朝天子作揖拜道。 河政想要改变,就必须有稳健的财政支持,做到持续不断地投入,如此财政要做的事情就多了,税政,丁税,盐政,钱法,商税,矿税,榷税,关税……可想要触及这些,中枢朝廷就必须强势,否则很难见到成效。 朱由校做任何一项决断,都要审时度势,都要思前想后,因为现在的大明,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必须做成,唯有这样,大明才能逐步改变。 “皇爷~” 毕自严、王永光前脚刚离开,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就领着一人进来了。 “曹化淳。”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作揖行礼的曹化淳,“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办,其一,从内厂选一批可靠人手,携密旨赶赴河南,找到左光斗,叫他赴凤阳府巡察河务,如若发现河政有问题,则组织人手整饬。 另给杨涟传口谕,河南的巡河御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是怕得罪人,就别领巡河御史职,要不怕得罪人,就把河南河务排查好,秋汛之际,朕不希望河南境有任何疏漏。” “奴婢遵旨。” 曹化淳忙作揖应道。 自从去了趟辽东,曹化淳就去了大内行厂,过去的种种没人再提,而曹化淳的改变,朱由校也是看在眼里的。 用人是门学问。 尤其是子孙根被阉割的太监宦官,用起来就更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叫他们心里有畏惧,要叫他们看到希望,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心尽力的办差。 “上述诸事办好后,你就去寻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 朱由校继续说道:“输送辽前的各项差事,方正化做的不错,接下来你要协助方正化,以逆藩所查抄土地为锚定物,在河南治下兜售一批治河债券,就以少府的名义去办,怎样做,朕所拟密旨都详细列举了,此事要办好,杨涟或左光斗所需治河粮饷,必须无条件的支持。” “奴婢遵旨。” 曹化淳再拜道。 此前查抄福王府所得钱粮,朱由校一两都没有见到,皆通过方正化所领西厂,分批输送到天津,小部分拨给山东巡抚衙门,这也使得朱由校直接从内帑,经蓟辽总督衙门拨去辽前的粮饷,只占很少一部分。 而今河政存有问题,需要设法解决,福王府名下的膳田,包括就藩那些年,私底下兼并的土地,朱由校也要发挥奇效。 债券,这一全新的模式,朱由校要以土地作为锚定物,以利息作为诱因,来吸纳民间的游资,如若到期不能兑付,则以土地折价兑付,这还是具有吸引力的。 治河债券只是个开始,待到一些事宜处理好,朱由校要以少府的名义,围绕北直隶所辖皇庄,对外分批兜售各类型债券,由此来加快北直隶的建设,确保他谋划的种种部署,可以有效推动起来,而非因资金不足卡住不动…… 第247章 天津十三行(1) 大明从根上来讲,是不缺金银的,尤其是白银,只说在海外极受追捧的瓷器、茶叶、丝绸三项,每年都能在海外赚取海量金银,刨除海上恶劣环境,所致沉船被携的一批,被海盗劫掠的一批,每年依旧有不少金银流进大明。 大明国祚传至天启朝已有两百余载了,不管历朝对待海禁态度怎样,或禁也好,或开也罢,但是大明的海贸经济行为,一直在东南沿海进行着,流进大明的一批批金银,与中枢没有关系,与底层没有关系。 由此也使得大明存有一奇怪现象,流进大明的金银很多,特别是白银,可偏偏在官方层面,在民间层面,却存在日益尖锐的白银短缺,银子究竟跑哪儿去了,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西苑。 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旭日高悬,不时天上飞过几只鸟雀,清风徐来,太液池旁所栽垂柳轻摆。 “这不查不知道,没有想到在京的这帮勋贵,门下竟然有这么多投效的商贾。” 朱由校倚着躺椅,翻阅着所持卷宗,似笑非笑道:“难怪这帮勋贵整日纸醉金迷,日子过得那叫一舒坦,朕还纳闷了,就靠那点官俸和皇粮,如何能积攒这等家业。” “陛下英明。” 在旁站着的李若琏,恭敬的作揖行礼道:“据鸾卫秘密摸查,在京勋贵的门下,有关联的那些商贾,多沿着大运河而分布,就像在北直隶治下,京城,通州,河西务,天津三卫,沧州等处从事布、棉、粮、糖、药、粮等业,而在私下还进行盐铁、茶叶、丝绸、瓷器等往来。 “有敲打,但不全是。” “臣遵旨。” 见左右勋贵皆不言,张维贤想了想,上前作揖道:“不知陛下先前所言,要聚臣等从事贸易,是打算怎样做?毕竟此事非同小可,我朝一向重农抑商,此事如若叫外朝的那些文官知晓,恐……” 不过这些勋贵的思绪却有不同。 没有被逼到绝境上,诸如撕破脸这种行为,在京勋贵是轻易不敢做的,毕竟真要做了,成了都好说,可要败了,那便万劫不复了。 “向辽东输送粮食,就是其中之一。” 要说有不满,那肯定有,但朱由校态度坚决的杀掉三侯七伯,夺爵查抄,连同亲眷被悉数看押起来,无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这也让在京勋贵心怀畏惧。 讲到这里时,李若琏转身朝一处走去,与走来的朱由检、张维贤一行避开,鸾卫作为隐秘战线的组织,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臣等拜见陛下!” 朱由检从锦凳起身,朝自家皇兄作揖道,随后便转身朝一处走去,而韩赞周则紧随在旁。 朱由检疑惑了,他不知自家皇兄讲的这些,究竟是何意,又在心里做了哪些打算。 涉及天津十三行的运转,内廷不直接参与,只负责定期查账,至于说具体的运转,则根据各家所购银股,在各行所设的董事局研讨。 李若琏一时语塞,朱由检的询问,让他不知该从何讲起,难不成说这种现象,一直都存在吗? “皇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没有理会眼前勋贵,心底都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的继续道:“朕打算在天津三卫的治下,筹设天津十三行,涉及牙行、盐行、铁行、米行、糖行、丝绸行、陶瓷行、典当行、布行、药商行等,凡大明治下所涉商业,皆细化进上述十三行中。 “英国公无需顾虑这些。” “退下吧。” “皇弟,去迎迎英国公他们。” 而在朱由检生疑之际,韩赞周垂着脑袋,匆匆从远处走来,向朱由校作揖禀道。 朱由校笑笑,合上所持奏疏,“这种事儿能敞开聊吗?他们一个个享有特权不用,那能做什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大吗?” “竟然还敢走私?”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纯臣见张维贤不说话,余光瞧见天子在看自己,苦笑着对天子作揖道。 “五殿下~” 李若琏忙作揖应道:“臣会尽快安排好的。” 听闻此言,张维贤、朱纯臣、徐希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辽东的情况他们知晓一些,而让众人觉得奇怪的,不管辽地急递何等军务,只要不涉及辽东经略府,天子一律都不管不顾,哪怕兵部有司的官员,常提到辽东军情,天子的态度也很明确。 甚至鸾卫还刺探到,在京的部分勋贵,与南京的留守勋贵,私下存在往来,只是这条线还没有摸查透,所以一些情况还无从查证。” 朱由校撩袍起身,笑着转过身来,看向眼前众多勋贵,“先前朕讲的那些,诸卿都考虑的怎样了?” 在商言商。 “陛下,臣此前奉诏离京,对此事了解的不多。” 就靠辽东那处地方,赚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本金给赚回来啊! 上述十三行的银股,朕都拿出来一半份额,以供诸卿来带银认购,也不贵,各行一半银股整体作价200万两。 不知不觉间,在京勋贵已被朱由校分化,其中有一批勋贵得到重用,像英国公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像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泰他们,则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任职,至于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他们,除了挂个虚职,甚至此前整饬京营,一批培植拉拢的武将,被张维贤、孙承宗设计除掉,这也使得在京勋贵间,彼此的猜忌很重。 “皇爷,英国公他们来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皱眉看向李若琏,“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陛下,这会不会太大了?” 朱由检沉吟刹那,遂抬头对朱由校道。 以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为首,在京的一众勋贵,在赶来御前之际,无不恭敬的作揖行礼。 嗯,为了方便天津十三行管理,要再设一总会,要定规矩,明框架,确保天津十三行每年都能盈利,而非亏损,诸卿觉得怎样呢?” “是。” “都免礼吧。” 朱由校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今后涉及到戍辽大军,每年所需的粮、盐、布、药等各项军需,朕打算由户部出银子,在各处进行竞标采买,单单是这一项,朝廷就要花一两百万两银子。 “皇兄是想敲打在京勋贵?” 自从那次聊完后宫的事,朱由检看到一些宫闱秘事,就没有再提想让朱由校开恩,留李太妃在后宫的事。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打算用在京的这些勋贵,来帮朕做些事情,此事若成,则一些局就能破开。” 聚拢勋贵做生意,这是朱由校谋划的一环,既然在京勋贵群体,在政坛被文官群体看的死死地,那便另辟蹊径,能重用的那批勋贵,肯定要逐步重用的,至于别的,就叫他们发挥余热,待有些谋划促成后再谈别的。 不怎么样! 想银子想疯了吧! 聚在御前的这帮勋贵,多数都心惊不已,一个行的半数银股就要200万两银子,那等于说天津十三行,就需要2600万两,再算上内廷所掌银股份额,合计5200万两,什么样的买卖,能值这样的身价? 不过近期朝野间出不少事,这也渐渐导致当前的朝堂,对于辽东很少聊到。 朱由校倚着躺椅,面色平静道。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打断道:“朕既然想叫诸卿参与,那就不会理会外朝的一些人,会讲些什么。” “辽东的情况,想必诸卿或多或少都知晓吧?辽左的仗应该还在打,至于打到什么程度,只怕唯有熊廷弼他们最清楚。” 朱由校观赏着眼前景色,悠悠道:“鸾卫外派一事要抓点紧,尤其是东南诸省,莫要误了朕的大事。” 皇弟就没有想过,朕为何特意要鸾卫查勋贵,而不去查别人?难道这些事情,就勋贵在做吗?” 倘若这种模式可行,能够确保戍辽大军所需,也不是不能扩大范畴,比如北直隶,比如九边,成国公觉得怎样呢?这还只是辽地的军需,像辽地的官需,民需,天津十三行所辖粮、盐、布、药等行,是可以自行展开的。” 这…… 朱纯臣他们听到这里,一个个都愣神了,不过心底都开始算账了,倘若仅是涉及辽地一处,那每年可以赚的纯利不多,但是要扩大范畴就另当别论了,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变了…… 第248章 天津十三行(2) “陛下,所谓竞标采买,在我朝并没有先例,此事若要推行的话,只怕朝中有司的反对声会很大。” 瞅了眼沉默不言的众勋贵,张庆臻皱紧眉头,走上前说道:“尤其是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他们必然会……” “先例?能当饭吃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语气铿锵道:“朝中有司倘若可以解决漂没,减少朝廷不必要的损耗开支,那朕就不会采取竞标采买的方式,来为今后的戍辽大军,筹措他们的各项军需。 朕丑话说到前面,竞标采买,是以绝对落实来论的,该赚的银子要赚,但不该赚的银子,一两都不能赚,倘若这期间敢出任何问题,那到时就别怪朕翻脸无情了。” 漂没,这是一项存在许久的弊政,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是贪腐的毒瘤,必须要设法铲掉。 不止是漕运存有漂没,在其他方面,诸如调拨粮饷,赈灾粮饷等层面,也都存有这种现象。 既然官运存在问题,存在纰漏,那就转换形式,采取民运的形式进行,这期间敢有任何问题,到时想要解决就相对容易些。 天子的明确表态,让很多勋贵都知晓,竞标采买一事,天子必然要推行,不过他们仍有顾虑,哪怕今后竞标采买的范畴,会逐步的扩大开,可即便算上这一项,那赚取的纯利也是有限的。 毕竟参与的人这么多,内廷还要占一半银股,那每年可以分的银子寥寥啊。 投入跟收获,完全不成正比。 更别说他们若真拿出这么多银子,那平日里哭穷,岂不成了欺君了?万一天子有别的想法,那他们得不偿失啊。 “陛下,天津十三行的银股,是否有些太贵了?” 卫时泰想了想,心底下定了决心,在一些勋贵的注视下,上前作揖道:“即便是臣等响应陛下号召,持银参与天津十三行,可……” “贵吗?”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特设的天津十三行,可不止适才所说的这些,今后,大明要在天津明确开海。 天津,将成为朝廷在北直隶境,唯一的对外出海地域,为确保开海有序推进,将优先与朝鲜、东倭展开海贸。 而天津十三行,将享有丝绸、瓷器、茶叶、蔗糖等专卖权,也就是说,想通过天津去往朝鲜、东倭进行海贸,只能由天津十三行负责。” 张维贤、朱纯臣、徐希皋等一众勋贵,听到天子所讲的这些,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此事他们还真没想到。 天津十三行若真享有专卖权,那其中可以操作的就多了,专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垄断! 而垄断则代表着暴利! “而且据朕知晓的情况,盘踞在南洋诸国的欧罗巴各国海上势力,一直想寻求与大明合作。”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扫视眼前诸勋贵,“甚至先后多次谴派使者,想要在东南沿海地带停靠通商,不过此事始终没有促成,朕打算在天津三卫治下,开辟一块区域,今后允许这帮西夷停靠通商。” “陛下,此事要慎重啊!” 一直沉默的张维贤,此刻上前道:“天津乃拱卫京畿的门户,西夷漂洋过海,谁都不清楚他们藏着什么心思,如若允许他们在天津停靠通商,万一其中有包藏祸心者,恐对我朝社稷不稳啊。” “英国公的担忧不无道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不过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终究是漂洋过海而来,他们就算有这贼心,也没有这贼胆。 何况天津所设水师,登莱所设水师,也都不是摆设,或许现在规模相对较小,但今后会持续扩编的。 更别说…朕打算逐步整合东南沿海水师,重新构建我大明水师力量,谁要是真敢做些什么出格事,那大明水师也不会坐视不管!” 对欧罗巴各国海上力量,朱由校是有着清晰认知的,尽管他们盘踞南洋诸国,但终究是不远万里赶去,现有海上力量是强,但他们经不起消耗,更经不起损耗,海船是打一艘少一艘。 相比较之下,大明距南洋诸国更近,或许现在的大明,海上力量相对落后,不具备远洋作战的能力,只能在近海兜兜转转,但只要合理部署,不说多,三五载,便能有一个较大改变。 大航海时代早已降临,大明先前没有赶上趟,如若不趁着最后机会,尽快融入到大航海下,那大航海的红利,就全被欧罗巴各国的蛮夷吞掉,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大明是幅员辽阔,可谁会嫌银子烫手?谁会嫌领土多呢? 朱由校要重构神州本土的概念! “大明所产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可是在海外极受追捧的,不然那些西夷,为何迫切想在大明沿海停靠通商呢?” 朱由校继续说道:“要是天津能对外通商,这部分北上的西夷想要购买所需,就只能找天津十三行了,这其中有多少利益,朕不多说,诸卿也都能想到吧?” “朕把天津十三行的银股,定到这个价格上,那不是一拍脑袋就做出的决断,这必然是通盘考虑下,才做出这样的决断,诸卿若是真有什么顾虑,也可以不参加,天津十三行是自愿参加的,朕不会强迫诸卿去做此事。” “陛下,臣有个疑问。” 而就在此时,朱纯臣作揖拜道:“相较于天津三卫这个位置,于东南沿海地带,或者山东登莱之地,开设十三行是否会更好些?” “这样一来的话,诸卿觉得十三行,你们还能独占吗?” 面对朱纯臣的询问,朱由校笑着说道:“不是谁想跟朕做生意,都有这个资格的,与其说这是叫诸卿花银子,倒不如说这是朕拉着诸卿赚银子。 不说别的,在京的勋贵群体,真就对留守金陵的勋贵,没有任何的不满吗? 为何朝廷对待开海,一直都起起伏伏,难道真就出于安全考虑吗? 有些事朕不挑明,并不代表朕不知情,只不过朕不想提罢了。 这次机会朕给诸卿了,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诸卿,毕竟天津十三行的银股,的确是不便宜。 当然朕也不是不讲情面,天津十三行,只能在京勋贵参加,不过诸卿私底下想筹措银子也好,想怎样做都行,只要银子购置银股,那朕就认,且只认诸卿。” 朱由校把话讲到这份上,在场诸勋贵若还没听明白,那朱由校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由校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在京的勋贵群体,没有任何顾虑的拿出窖藏的银子,来撑起北方海贸的基石。 事实上在西苑召见诸勋贵前,朱由校还特意跟张庆臻他们聊了,涉及到天津十三行的种种构想,尤其是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聊的,都有意无意的传递给他们。 比如在朝鲜、东倭境内进行人口输送之事,这可是绝对的暴利,今后北直隶要进行开发,势必会涉及大规模矿藏开采,像较为危险的那些领域,能不用大明百姓就不用,更别说大明治下,还有很多娶不起老婆的,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朱由校的谋划部署很庞大,只涉及北直隶大开发,就需要海量的钱粮,这独靠他一人支撑,是断不可能促成的,所以他要增加群体,叫各个群体的人,都能积极参与到其中,而想实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切实利益才行。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北直隶这处核心基本盘,能否在朱由校的手里打造出来,不仅关系到今后的诸多谋划部署,更关乎大明是否对外扩张,一条腿走路始终是不安稳的,但两条腿走路,从走到跑,只要能谋划好,大明只要可以解决自身问题,那今后等待大明的,必将是一条康庄大道…… 第249章 天津口岸 “皇兄,在京的这些勋贵,会掏出这么多银子吗?” 看着离去的诸勋贵背影,一直沉默的朱由检,此刻表情复杂,“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份额,合算下来就是2600万两,这都抵国库数年所得。” “当初在皇兄大婚时,通政使钱谦益在朝搞捐银,是筹得数十万两银子,可这些勋贵多是哭穷,也就英国公、惠安伯他们……” “必然会掏。”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即便银子存有缺额,也可以拿土地进行置换,朕要将他们在天津三卫的土地,悉数整合进天津十三行。 丝绸、瓷器、茶叶等物的专卖权,恩准天津三卫对外停靠通商,恩准天津十三行对朝鲜、东倭等地行海贸,他们就不会放弃这一机会。 至于说钱谦益先前搞的捐银,在京的勋贵多是哭穷,这在正常不过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瞧出,钱谦益是想借此事捞好处,银子让文官拿走,来给朕示好,旁人赔本赚吆喝,别说是勋贵了,这事儿要搁在朕身上,那也不愿意。” 对文官群体和勋贵群体,彼此间存有的矛盾和问题,朱由校心知肚明,倘若这两个群体的人眉来眼去,那朱由校就该睡不着了。 有矛盾,就代表能分化。 朱由检嘴巴微张,他没有想到自家皇兄要筹设天津十三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设想。 “不过想要破局,尤其牵扯的还是海贸私运,朝廷想要化被动为主动,就必须要借助一批人的力量,来跟把持该领域的既得利益群体斗法。” 税收,是维系一个王朝统治的根本,税收若是敢出现问题,那各种麻烦就必然层出不穷,所以朱由校要设法改变,不然很多构想都很难实现。 而在这过程之下,势必将伴随着诸多斗争和博弈,这绝对是无法避免的,毕竟牵扯到了既得利益。 朱由校笑道:“难道朕不这样做,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就不会做什么龌龊事了?就不会损害我大明社稷了?” “士农工商,特权最多的是士,规模最大的事农,至于工商,前者付出很多,但地位却最低,后者看似地位低,却掌着财。”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继续道:“比如盘剥最底层的群体,狠狠的压榨他们,但这些事情眼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筹设天津十三行啊,就是想要在短期内就见到成效,这样围绕着天津三卫,围绕着北直隶治下,才能迅速出现一批工坊,有了工坊,就需要大批的人,如此那些破产的群体,就能靠双手养家糊口。” 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解决这些干扰,逐步将南洋纳归神州统治下。 “所以这个群体只能是勋贵,因为唯有勋贵,才有可能敢跟他们去斗,去争。” “海上贸易这一行为,其实一直都存在着,哪怕是在海禁最严的时期,朝廷从中获取的税收,跟私底下参与海贸的群体所得,完全是不成比例的。” “皇弟,你对大明以外的世界,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只是皇兄,臣弟有些担心。” 朱由检忍着惊疑,言语间带有感慨道:“只是皇兄,在西夷盘踞的南洋诸国治下,仅是涉及粮食所产这一项,就真的能比肩我大明吗?” 况且在南洋诸国的治下,还蕴藏有丰富的矿藏资源,除了金银铜矿外,还有宝石、翡翠、香料、木材、桐油等丰富资源。 “皇弟所忧,朕先前就想到过。” 哪怕是发展集约型手工业,与原始工业化毫不沾边,更别提什么蒸汽工业时代,粮食保障都必须考虑好,统筹好,明确好。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朕就是要叫在京的勋贵群体,成为此事的急先锋,叫他们之间去争,去吵,去斗。” “此事倘若可以谋成的话,今后不止在中枢朝堂,包括在地方沿海地带,都将逐步筹设各级海关衙门,海关税,将成为朝廷的重要财源之一!” “其一北直隶下辖的皇庄,能够接纳的群体终究是有限的,其二少府是能筹建工坊,包括在北直隶兴建海河体系,的确可以聚拢不少人,不过也凸显出一项隐患,粮食保障,这要是敢出任何纰漏,那绝对是大麻烦,大问题,不消除这一隐患,敢叫这么多人饿肚子,北直隶必将遍地暴乱。” 倘若能得到这片肥沃之地,明确合理的统治制度,形成神州一体的意识形态,那朱由校就赚大发了。 “皇兄,您明确上述种种部署,是否也存有收税的设想?”朱由检努力平复心情,看向自家皇兄说道。 可是朱由校的这套说辞,却颠覆了他先前的认知。 作为大明的皇帝,在考虑任何问题时,都要站在通盘的高度去想,不能仅仅局限于某一点,那样太过小家子气,也不利于王朝统治。 现在皇兄要筹设天津十三行,让在京的这些勋贵持银购股,为了安抚他们,还许诺了种种特权。 “放心,朕已想好万全之策。” 有问题,就代表能对立。 “这不好,很不好!” “朕就是要借着此事,先行在天津三卫治下,特设一个对外口岸,让天津有司筹设海关衙门。”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朝中有司一旦知晓此事,必然将反对如潮。” 朱由校笑笑,伸手轻拍其肩膀道:“据朕知晓的情况,在南洋的一些地方,粮食可以实现一年三熟,土地之肥沃,气候之适宜,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 朱由检却面露忧色道:“眼下的朝局并不安稳,如若……” 朱由检嘴巴张的很大,对于南洋诸国的情况,他了解的非常少,甚至在朱由检的潜意识里,觉得南洋诸国就是不毛之地,根本就不能跟大明比较。 朱由校抚掌大笑,随后指向朱由检道:“朕当然要收税了,在天津筹设十三行,尚有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距离中枢近啊。” “至于说为何不撇开勋贵,直接从民间去遴选一批商贾,这样更方便掌控,一个是过于分散了,不便于天津十三行快速发展,一个是商贾再有钱,也斗不过官员手里的权。” 随着脱产群体不断地增加,从事农业生产的群体就对应减少,那么粮食总产量必然受到影响。 这人啊饿上一天两天,兴许会选择扛扛,忍忍就过去了嘛,可要真是饿红了眼,被逼到了绝境,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想要将大明拉回正轨,避免江山倾覆的命运,就必须要选择另辟蹊径,单一的农耕模式不行,要开辟新的道路,一边开源节流,一边清除弊政,唯有这样才能抢出时间,逐步将大明拨乱反正。 “所以朕打算在天津开海,朕打算筹设天津十三行,其中有一重要目的,即拓宽海上粮食贸易,不再单纯依赖漕运。” 不然欧罗巴诸国相距南洋之地何止万里之遥,倘若没有这些可以诱惑住他们,那些西夷为何甘愿遭受海上威胁,甚至是死亡的威胁,还要来南洋诸国呢?” 阶级是永远不可能被取缔的,除非没有王朝,否则想要安稳统治,就必须要允许阶级的存在。 而朱由校要做的就是逐步淘汰旧派,扶持新派,并且形成一个规矩,谁要是触碰到底线,僭越律法,那么谁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何为新? 何为旧? 新就一直能新? 旧就一直是旧? 这一轮调倘若摊开了讲,除了会浪费时间外,再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臣弟就有些担心,要是他们借着这些特权,背地里做什么龌龊之事,那损害的是我大明社稷啊。” “难怪皇兄要允许西夷,可以在天津停靠通商。” 事实上就是这种认知在作祟,使得南洋明明距神州最近了,却没有形成以神州为主导的长效统治,这其中有太多因素干扰。 朱由检犹豫刹那,抬头看向自家皇兄,讲出心中所忧,“原本这些勋贵,臣弟只论在京的,不说留守南京的那些,就他们享有的相应特权,且在过去,汤逆这些奸佞就不顾社稷之安稳,为一己私利而做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当然朕也知道,这些群体参与其中,想要保证自身利益,必然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皇弟要牢记一点,不管是跟谁斗法,你想要得到什么,都切勿亲自下场,斗赢了,就是输,斗输了,就损威。” 朱由检的心底很是好奇,自家皇兄到底做了哪些准备,一想到外朝文官群体之中,某些人的嘴脸,朱由检就觉得厌恶。 只是朱由检不知道的是,适才所讲的那么多,背后所牵连的事还有很多没有讲到,甚至在朱由校的心里,还打算复刻十三行模式,另选遴选一帮群体,从事塞北的口外贸易,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设法破局所谓的既得利益! 第250章 国本,断不可动摇 发展是讲究规律的,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现下大明的矛盾很多,尤其是中枢朝堂党争难消,且贯穿时间极长,看起来争的是权,实则是在夺利,因为有了权,才能有效干预政策决断,这背后的底层逻辑,溯本求源下就是南北之争,加之小冰河时期的降临,使得这种争斗愈发尖锐。 “近来华汇银号、便民社的发展远超预期,国舅是没少劳心费神啊。”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奏疏,露出淡淡笑意道:“按着当前的势头来看,最迟到明年,华汇银号就能在北直隶所辖诸府设置府级分号,并沿着运河渗透进山东治下开办分号。 不错,只要用心办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过便民社的发展是否有些太快了,待到明年北直隶下辖各府县,皆能筹设起各级便民社,其中的监管如何保证?毕竟朕筹设便民社的初衷,是为了平稳民间粮、布、棉、煤、油等各项日需价格。” “启禀陛下,臣是这样想的。” 坐在锦凳上的王升,微微低首道:“为了确保便民社能实现平稳市价的特性,臣思前想后,以及陛下先前所言,臣明确了便民社省、府、县三级构架,以吸纳北直隶诸府县各群体,确保便民社能尽快覆盖北直隶。 且在这一基础上,明确各级监管、责任追溯、省级临派监察、异地查账等新规。 简单些来说,就是省级便民社,拥有极强的自主监管权,除了日常监管各府便民社账目外,还会不定期临派监察县级便民社,此外在省级便民社的主导下,还会开展异地查账的行动,以此确保便民社整体平稳。” “那国舅又如何保证,他们不会私下勾结,行欺瞒之事呢?” 朱由校放下御笔,抬头看向刘朝。 “朕提出的这些,是让?们考虑商榷的,不是强制性的。” 为此朱由校也想好办法。 “说什么了?” 王升有些踌躇,看向朱由校说道:“眼下华汇银号在各地储银合计有723万两,其中多集中于京城、通州、天津等地,多以一年储息为主,三年、五年储息较少,华汇银号本银有800万两,但这些时日的商贷、信贷等业务开展不错,其中商贷占银300万两,信贷占银200万两,利息比储息要高不少,但比民间高价贷低很多,这也……” 朱由校一直在打击世袭特权,断不会让另类的世袭特权增多。 便民社存在的意义,是帮助朝廷平稳市价,尤其是像粮、煤、油、布等日常所需,朱由校没想过靠便民社赚多少银子。 便民社不具备官身特性,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查抄时无需顾虑,日常你若是听话,则一些便利可以给你,但要是不听话,想要趁乱牟利,搅乱秩序安稳,那就滚吧,先查抄了,再拍卖那部分银股,且这项权力,将有效集中在中枢手中,地方仅有协办权。 一个是等等看,还是诸行的一成银股,至于价格,就只能根据当时情况来论,这也算是朕给华汇银号的让利,国舅回去后,可以内部商榷后再定。” 朱由校合上奏疏,笑着看向王升道。 适才在王升心里,还想将这种模式复刻到华汇银号上,向天子禀明所想,毕竟这样一来的话,华汇银号也能迅速扩张。 只一项铸币权集中,便牵扯到中枢与地方,朱由校做事就是这样,要么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铸币权要收归中枢,私铸要严厉打击,铸币税要稳步推进,这一系列组合拳可以有效打出来,那中枢财政将获得稳定财源,甚至伴随着大明国力强盛,涉及铸币税的获益,将随着对外扩张持续增加。 “陛下,三年缴清600万两,恐怕难度有些大。” 便民社也好,华汇银号也罢,发展和收入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也使得王升在民间,有了财神爷的称号,每天想拜访王升者不计其数。 此外违反该条新规者,将取消或降低在华汇银号信贷份额,愿意持银购股的人,多半是看重华汇银号的实力,而便民社就是一个媒介,何况这一媒介,虽秉承薄利多销的理念,但每年经营得当,也是能分到不少红利的。 朕给有两个选项,一个是诸行的一成银股作价50万两,合计600万两,分三年移交给内帑,利息另算。 官办机构不是设立的越多越好,这个度必须把握好,不然贪腐、亏空等腌?事,都将由中枢财政承担,最终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 “皇爷~” 尽管从东暖阁离开,不过王升的思绪,却依旧在天津十三行上,对于天子的决断,王升历来最重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最重要的一点,是天子所明确的决断,真的做起来以后,是有可观变化的。 “户部最先得到消息,内阁等有司也知晓了,眼下有不少朝臣都在抨击此事,说什么……” “还有件事。” “臣有法子。” 不过就眼下而言够用了。 “天津要设对外口岸了,天津十三行也筹设起来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就是觉得华汇银号发展的不错,不然,朕持有的天津十三行银股,是不会对外售卖的,行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置,国舅就先退下吧。” 只是王升哪里知道,朱由校之所以将华汇银号,交由他暂时执掌,初设时允部分人持银购股,是为了暂时绕开朝堂,避免被一些人瞧出什么,所以才用这种形式,初步明确大明的金融领域。 而在王升离开没多久,提督大内行厂的刘朝,低首走进东暖阁内,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道。 “这是怕触碰到某些既得利益吧。” 待到便民社覆盖大明多省,便民社就将进行分拆,只以省级为主体,而王升持有的那部分银股将统归到少府名下,筹建对应的监管机构,实现官督民办的构想,便民社不具备官身特性。 王升心有余悸,忙作揖拜道。 朱由校放下茶盏,看向王升继续说道:“今后天津这个地方,会有不一样的变化,华汇银号在天津的分号,今后要着重发展才行,涉及信贷层面的份额,对应可向上提一提,相关案牍和卷宗,国舅可以带走,与内部进行商榷,看看天津分号该怎样定义好。” 就以便民社为例,最大作用就是调节市价,胆敢违背这一特性,跟朝廷对抗,跟官府最抗,那下场就一个,死! 你所嗤之以鼻的,别人求爷爷告奶奶想进。 “说国本不能动摇,大明一向重农抑商,倘若朝廷允许此等事形成,那国朝安稳将成为笑柄。” 王升微微一笑道:“便民社所定社规第一条,即存贪腐行为、内外勾结、哄抬市价者,一经查处则百倍罚之,且便民社会封杀他们,凡与相关合作者,便民社将不再与其合作采买事宜。 听着王升所讲的种种,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虽说便民社定下的社规,仍存有一定的漏洞。 朱由校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看向王升说道:“不过华汇银号断然不能这样,除了那一批民间资本外,再吸纳新人进来,哪怕是一个,都要呈报到御前来,华汇银号牵扯到的层面众多,不宜有太多人参与。” 这也是为何当初筹设银号时,朱由校是以华汇命名,而没有以大明,皇家等字号进行命名的原因。 “便民社这样发展可以,倘若在北直隶施行得当,则可以在各省进行复刻,人手委派国舅要费些心。” 涉及金融领域的扶持和发展,势必是触碰诸多人利益的过程。 有些权力要分级,有些权力要集中,中枢性质的世袭特权,地方性质的世袭特权,朱由校都要收到笼子里。 待到上述谋划稳步推行,则华汇银号的私人银股,将逐步收归国有统辖,对待这批人,朱由校会拿别的利益置换。 “朝中有司呢?” “臣遵旨。” “臣遵旨。”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便民社统筹采买权,皆集中于省级便民社,涉及到易储存的各项采买,皆会指派特定的人进行采买,按……” “涉及天津十三行、天津口岸的部分事宜,内厂已对外散布开,眼下在京城议论此事者很多。” 当然了,任何组织发展到一定规模,就必然会出现垄断、贪腐等行为,这绝对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刘朝大着胆子,强忍心头惧意,如实向天子禀道。 王升作揖应道。 “臣告退。”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王升道:“朕在天津十三行掌有半数银股,朕打算拿出一部分银股,让华汇银号来认购,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是持续获益的财源。 朱由校嗤笑道:“继续关注此事,对了,把华汇银号想介入的口风,也伺机传递出去,差事做漂亮点,别叫人觉察到什么。” “奴婢遵旨。” 刘朝忙作揖拜道。 第251章 祖制?那就辩法吧! 舆情是社会层面的一种民意反馈,其特殊的煽动性、从众性、传播性,往往会让一些人在幕后,出于种种考虑和算计,继而做一些不好的导向,继而达到自身目的。 舆情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可以增强统治基础,没用好,必将造成某种混乱。 朱由校恰恰知晓舆情的厉害,故而围绕舆情导向的主导权,一直做着种种部署,皇明时报仅是其中一环罢了。 “……也就是说,少府想要在北直隶治下各府,筹设起开采、冶炼、铁器、纺织等矿区和工坊,至少需几百万两银子?” 东暖阁内传出天子的声音,这让来觐见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停下脚步,只这一句话,就让毕自严眉头紧皱。 究竟是要筹设怎样的矿区和工坊,能够需要耗费几百万两银子? 天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毕尚书,还请进殿吧。” 在前引路的韩赞周,见毕自严停下,笑着说道:“皇爷在召见少府诸臣,知晓毕尚书求见,特意命咱家请毕尚书,不过咱家多说一句,少府诸事没有明确前,毕尚书暂别插嘴。” 说着,韩赞周伸手示意,毕自严微微点头,遂撩袍朝东暖阁内走去。 “不行!” 既然他们付出了劳作,就该赚取应得的钱财,这样即便没有土地,也可等矿区与工坊建成后,每月得到应有的钱财,继而养家糊口,甚至是在各地安置房产。” 这一说,殿内所聚少府诸臣,纷纷看向了毕自严。 “毕卿来了。” 这难道才是天子想开辟天津口岸,筹设天津十三行的根本目的吗? 安置规模庞大的破产群体? 毕自严听到这里,眼神变了,再看悬挂的那副舆图时,许多没有想通的地方,此刻却豁然开朗。 “道理是这个道理。” 盯看着舆图的朱由校,知晓毕自严过来了,笑着说道。 “陛下,少府想在顺天府、保定府、永平府、天津三卫等地,筹设起开采、冶炼、铁器、纺织等矿区和工坊,其中有一项重要开支,即花费到雇工开支上。”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既然是筹建矿区和工坊,就不能按着以工代赈的思路来,要叫他们富起来,特别是其中的匠户,更应该富裕起来。 朕这样跟爱卿说吧,接下来的几年,涉及户部的种种梳理,朕不会过多插手,但国库营收必须增加,所以朕打算在北直隶,推动朕谋划的种种,这不止是帮国库纾解困境,更有平衡南北之差的想法。 少府所辖的皇庄,能管他们一时,但不可能管他们一辈子。 “臣愚钝。” “毕尚书,皇爷叫您。” 而朕要做的事情,是将北直隶经营好,为大明探索一项新的可能,爱卿的事很重要,朕的事也很重要。” 毕自严眉头紧皱,讲出心中所忧,“特别是允许西夷停靠通商,这在过往,从没有这一先例啊,何况西夷究竟存有何心,这是谁都不知晓的,万一……” “同样的道理,少府在西山一带,先后筹设起的煤场、铁器工坊、冶炼工坊、兵仗局所辖诸工坊,前后也投进不少银子,所产蜂窝煤、各式民用铁器、各式农用铁器、各式铁料逐步量产,才堪堪稳定住亏空。” “只西山煤局前后安置辽民、流民就有九千余众,如若算上他们的家眷,规模已达三万余众,而这部分群体所居之地,乃西山一带的皇庄。” 朱由校转过身,微微一笑道:“不止,开设天津口岸的设想有很多,毕卿若是有兴趣的话,可去御案看看那些案牍和卷宗,朕先跟少府明确国营经济构架。” 毕自严走进东暖阁之际,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彼时的东暖阁内,一张舆图悬挂着,朱由校负手而立,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大臣围聚在左右。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爱卿,你是户部尚书,对国库情况怎样,心里只怕比朕还要清楚吧? 本要作揖行礼的毕自严,听闻天子所讲,犹豫刹那,看着天子的背影,“臣是否能这样理解,陛下是想以天津口岸为主导,天津十三行为辅,期间伴随着少府、顺天府等有司明确的部署,筹设与发展国营经济构架,顺带刺激民间产业,从而吸纳聚于北直隶的破产群体,甚至此策可行的话,还将吸纳毗邻北直隶各地的流民,叫他们脱离农耕,从事手工业相关领域?” 被韩赞周一提醒,毕自严转身看去,就见天子仍站在舆图前,似在思索着什么,这让毕自严不舍的放下所持卷宗,快步朝御前走去。 何况在北直隶境内,尚存有大批的佃户,这一群体的规模无法预估,倘若他们不再租种土地,而跑去少府所辖矿区和工坊为生,那这部分的粮食需求会更大。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朝野间的争议和分歧必然不小。” 像京城所设皇店,售卖的琉璃、镜子、香水、香皂等物,价格高昂,这在京城不少富贵人家流行起来。 朱由校明确的这部分构想,被毕自严知晓,而毕自严的内心,却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那天津口岸何时能起效?” “陛下,几百万两银子仅是先期所需用银。” 而在京城的便民社,则售卖有铁炉、蜂窝煤、菜刀、铁锅等物,价格低廉,但品质却很好,平民百姓购买的很多。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京城内外诸坊多了不少商品,是打着少府监制的旗号,在对外进行售卖的。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毕自严道:“如果这一构想可以实现,围绕北直隶治下,涉及矿税、商税、榷税、关税等税目,朝廷就有主导变更权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吸纳这些破产群体,叫他们有新的营生,地方秩序的稳定也得到保证了。” 在孙国桢讲解之际,毕自严神情严肃,看着眼前这副舆图,上面圈圈画画的区域,让毕自严联想到一些事。 嗯? 回过神来的毕自严,入眼就见到韩赞周。 “没有这个万一!” “祖制吗?” 在天子身旁的孙国桢,看了眼进来的毕自严,随后指向眼前舆图道:“就以西山一带的煤业为例,为了方便西山煤业开采,运输,筛选,贩卖,少府在该处特设西山煤局,以管控内廷控辖的诸多煤窑。” 爱卿要做的事情,是把控好户部大层面的梳理,将想要做的事情,一步步设法落实到实处。 国营经济构架? 听到天子所讲新颖词汇,毕自严生出疑惑,而就在此时,韩赞周却走上前,示意毕自严去御案那边。 “整体思路是这样的,朕要围绕北直隶治下,着重发展经济、道路、水利、航运、矿藏、冶炼、诸手工业等领域。” “毕卿,朕的这一构想怎样?” “毕尚书?” 不知过了多时,东暖阁内安静下来,孙国桢等少府诸臣离开,而东暖阁外的天渐渐黑了,韩赞周上前提醒,但毕自严却没有反应,这让韩赞周忍不住多喊两声。 卢观象此刻上前道:“臣是负责粮食调配的,倘若这批矿区和工坊,勒紧裤腰带筹建起来,哪怕能赚到相应的钱财,可这么多的脱产群体,单靠北直隶所产粮食,加之倚靠漕运的南粮北输,恐难以支撑起来。 “陛下,您开设天津口岸,是想在漕运之外,另外开辟海运吗?”卢观象的话刚刚讲完,毕自严就上前说道。 可是这次筹建诸矿区和工坊,却需要直接发银用工,如果这笔开支能削减掉,依旧只确保日常口粮,那至少能节省……” 余应桂紧随其后道:“就过去的这段时间,少府在北直隶所辖各府县,安置进皇庄的人口就超过了近两百万众,过去皇庄春耕,包括海河水利大工,少府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管他们吃饱饭就行。 毕自严却道:“可是陛下啊,您想的再好,真要这样做的话,势必会有一帮人,会以祖制来论事,到时局势恐难以安抚啊。” 讲到这里,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卢观象他们。 “天津口岸的开设会很快,朕已给陈奇瑜颁布中旨,天津三卫已在明确选址,等天津十三行募银购股结束,后续就会……” 现在少府所辖的兵仗局、治河局,每天所需的粮食供应,都叫臣焦头烂额了,如果没有新的粮食供输,即便内帑拨再多银子,费了很大力气,在北直隶境筹设一批矿区和工坊,以安置破产的难民和流民,按月发放银钱,可粮价一旦因短缺而被哄抬上去,只怕北直隶的安稳……” “毕尚书~” “开采和运输煤业,需要完好的道路支撑,西山煤局特设至今,前前后后投进十万两银子,直到现在,与煤场、铁器工坊、冶炼工坊、兵仗局所辖诸工坊,签订对应的业务,才开始扭亏为盈。” 在韩赞周的引领下,毕自严看到厚厚一摞案牍和卷宗,东暖阁进行的少府会议,依旧在进行着,为筹建国营经济构架而探讨,而彼时的毕自严,则一封封的看着案牍和卷宗,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他们若真是谈及祖制,那就辩法吧,反正差事,朕能找到合适的人来做,朕只需把控好方向就行,朕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跟那些想以祖制论事的人,好好论道论道。” 这…… 毕自严闻言一愣,垂着的手微微颤抖,他不知道真到了那时,大明会经历怎样的变动,尽管他很认可天子在北直隶的谋划,可是这一谋划,先前从没有在大明出现过,其中会出现何等问题,会导致怎样的事情出现,这是谁都说不清的啊…… 第252章 奸佞录 朱由校在谋取一盘大棋,他要将北直隶打造成蓄水池,成为大明的核心基本盘,紧密围绕着军工产业、军事斗争、开海通商、国营经济为主体,凭借着清晰明了的发展思路,稳步发展和建设北直隶。 倘若这一整体谋划能够稳步落实,今后不管是面对战争,亦或是面对灾情,再或是其他事宜,朱由校完全不担心掣肘或算计,仅靠北直隶扶持和发展的诸多产业,依托可靠的陆运或海运体系,来解决摆在面前的诸多麻烦。 作为大明的皇帝,做事万不可太过小气,必须要敢想敢干才行,历朝历代的衰败告诉朱由校,想要摆脱掣肘与动乱,就必须要坚定不移的走集权道路,唯有把一切资源有效调动起来,集中在某一区域内发展,大明才有可能逐步拨乱反正,实现一边向前探索发展,一边向内拔除弊政。 今后牵扯到大明政务的处理,除了北直隶所辖诸事,突发性自然灾害,外朝有司别想再从内帑要走一两银子,中枢财政出现问题,那就设法解决,让国库充盈起来,不然要你们做官何用? 与此同时,诸如辽饷这等摊派用银,别想着从中枢层面通过,地方若敢私下乱搞,都将受到严惩,朱由校就是要明确一个态度,压力别转移到底层群体,压力要转移到你们这帮做官的身上! 也恰恰是明确这一主体思想,便注定今后的执政之路,发展和建设北直隶设想,必将遇到种种问题和矛盾,不过嘛,朱由校并不惧怕这些,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围绕这些博弈和拉扯展开斗争! “皇兄,您决意要开设天津口岸,在朝引起的反对声不小啊。” 东暖阁内,朱由检整理着堆积如山的奏疏,面露苦笑的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既然这些规谏和弹劾奏疏,您都悉数留中了,那为何还要整理归类呢?” “跟你的对手为敌,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由校放下御笔,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倚着软垫,看向盘坐在罗汉床的朱由检,“老祖宗告诉我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倘若连他们为何反对都不清楚,皇弟觉得朕要在天津开海通商,此事能够办成吗?” “不能。” 朱由检想了想,神情严肃道:“就臣弟整理的这些奏疏,有部分涉及弹劾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勋贵,所言极为刁钻,历数他们种种所谓僭越之举,这摆明是有备而来的。 甚至有几封奏疏还提到了杨涟,说其先前所呈河患疏是哗众取宠,河政纵使真的存在问题,也断不像杨涟所讲那般。 还有这批奏疏里牵扯有廉政院、少府、兵仗局、顺天府等有司,所弹劾的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多数都是无稽之谈。” “那你看出什么门道没?” 朱由校笑笑,伸手端起茶盏,言罢,大口喝着放凉的浓茶。 “挑起事端吗?” 朱由检面露疑惑道。 “也对,也不对。” 朱由校笑着将茶盏放下,“他们这是向朕表达不满呢,更是在向在京勋贵示威,如果天津开海通商,不能设法搁置下来,那大明就将多一个变数,而对多数官员来讲,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数。 墨守成规,循规蹈矩,这是他们最喜欢看到的。 大明的官儿啊,真是太好做了,不懂得治理不要紧,只要会来事,会说话,那官位就能不断向上。 他们越是这样,朕就越要唱这个反调,不然毕自严在户部,如何能够推动他所想的种种革新呢?” “可是皇兄,毕自严也上规谏奏疏了。” 朱由检眉头紧蹙道。 “那是朕叫他上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别人都好说,唯独毕自严,其实是最难的,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别人都上疏规谏弹劾,唯独他毕自严不做,那朝中的一些人,是不是就该多想了? 想什么呢? 朕这样乾纲独断,这样闭塞言路,背后其实是有人在蛊惑朕,那毕自严就首当其冲,谁叫他是户部尚书呢。” 这…… 朱由检眼睛睁的极大,心底生出惊疑,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因一桩天津口岸之事,因一件天津十三行之事,在朝闹出的种种事宜,竟然暗藏这么多门道,要不是自家皇兄讲,他根本就想不到。 “在大明中枢为官,在大明地方为官,哪怕是想多做些实事,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 朱由校笑着拿起一封奏疏,“首先要学会做人,毕竟你手里有权力,我手里有权力,哪怕我权力不如你,但我背后有人啊,你做的事情,倘若敢触碰到我的利益,那就掰掰腕子,明里暗里较量吧,这也是为何党争难消的原因。” “他们怎敢这样!” 朱由检瞪眼道:“拿着官俸,吃着皇粮,不想着多做事,却整天想这些东西,他们……” “哈哈……”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朱由检的这份较真,看起来是那样可爱,倘若世间真是那样,就不叫人世间了,而应称之为天堂,可天堂只存在于幻想中。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目光定在所持那份奏疏上,可里面的内容,却让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 “崔呈秀人呢?” 朱由校冷冷道。 原本像木头桩子站着的刘若愚,听到天子所问,忙作揖应道:“禀皇爷,今早崔呈秀递了牌子,不过皇爷说不召见外朝诸臣,所以……” “去,派人到廉政院,召崔呈秀见朕。” 朱由校皱眉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旋即便低首退出东暖阁,安排殿外候着的太监离宫,前去廉政院传达天子口谕。 “皇兄,可是出了何事?” 朱由检从罗汉床上下来,有些紧张的看着朱由校,适才还有说有笑的,为何现在自家皇兄会这般。 “一帮蛀虫败类,全都该杀!” 朱由校合上奏疏,眼神凌厉道:“仓场的事查明了,被逮进廉政院的那帮官吏,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甚至还供出不少人。京通两仓烂透了,甚至北直隶所辖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也都烂透了!” 仓场储粮乃是大明的根本,其起到的作用很大,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被一批批蛀虫依附啃食,早就是中看不中用的存在。 倘若大明敢出现粮荒苗头,哪怕是苗头,必将造成严重的混乱,到时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崔呈秀呈递的这封奏疏,仅仅牵扯到北直隶境内,不是没人提及别处,比如山东境内的漕运仓储,比如河南境内的诸仓,但是崔呈秀也怕了,此事他是能提及,可天子震怒之下,真要彻查全国仓场,万一闹出的动静太大,导致地方秩序混乱,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皇弟,敢去内阁吗?” 猜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沉吟刹那,抬头看向朱由检道。 “皇兄何意?” 朱由检却生出疑惑,他不知自家皇兄想叫他去内阁做什么。 “拿着这封奏疏,给朕到内阁去,别顾忌任何人的脸面。” 朱由校站起身,拿着那封奏疏,朝朱由检走去,“给朕好好质问那帮阁臣,一个个是怎样当的差,当初廉政院逮捕这批贪官污吏时,一个个不是弹劾,就是规谏,现在廉政院查出这些,问问他们究竟是真是假呢?” 朱由检的喉结蠕动着。 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 “皇兄,臣弟能否问一点?” 朱由检接过眼前的奏疏,讲出心中所疑。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这批被廉政院抓的贪官污吏,皇兄打算怎么办?” 朱由检询问道。 “杀!”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既然查出了,那大明律法就不是摆设,朕不仅要杀他们,还要叫廉政院,出一个奸佞录。 今后凡是被廉政院抓的人,只要查明有贪赃枉法之举,全都要登记造册,朕要叫天下都知道他们做的恶事。” “那臣弟知道该怎样做了。” 听到此言,朱由检眼神坚毅道:“请皇兄放心,臣弟会办好此事的。”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把奸佞录的事,也明确告诉给韩?他们,朕倒是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继续指摘和抨击天津口岸,没一个叫朕省心的!” 第253章 诸党(1) 刺眼的太阳高悬,天湛蓝,天际簇着朵朵白云,暖风吹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然藏在暗处的汹涌,却怎样都遮掩不住。 内阁。 “这是出了何事?为何五殿下会来内阁?” “不清楚啊,几位阁老全都被叫去了。” “这不符规矩吧,五殿下这是要干涉朝政?” “不懂就别乱说,五殿下是奉了陛下旨意来的。” “奉了陛下旨意?” 在内阁首辅公事房外,围聚着不少官吏,看着外面所站十几名宦官,表情各异的低声议论起来。 尚未封爵就藩的朱由检,作为当今天子的亲弟弟,突然出宫来了内阁,这难免会让人联想。 朱由检却丝毫不讲情面,冷冷道:“现在是本宫在问你们,不是你们问本宫,韩阁老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那剥皮填草也是祖制。 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思绪各异,看着倚着官帽椅的朱由检,尤其是那身飞鱼服,看的让一些人皱起眉头。 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怔怔的站在原地,谁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要搞什么奸佞录,这是要叫那些被查出的官员,一个个都钉在耻辱柱上啊。 难怪。 走出公事房的朱由检,瞧见围聚的内阁诸官,没有过多理会,对身旁韩赞周说道。 韩?、朱国祚等内阁大臣,听到朱由检所讲之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不说别的,就说朝堂,就说京畿,有多少人被天子下旨抓起来,有多少人被天子下旨处以极刑。 朱由检没有抬头,继续修着指甲,风淡云轻的说道。 天子仁慈? “从正旦结束,朝廷更换年号起,这朝堂闹出多少事。” 而此事也在悄然间从内阁传出…… “韩阁老很急吗?” 还有,皇兄已然决定,廉政院所涉仓场案,凡是被揪出的贪官污吏,一律写进奸佞录,由廉政院张布天下,在京有司,地方有司,皆会传发奸佞录,想贪,可以,只要被查到,那就别想好过!” 这话讲的就有些诛心了。 “五殿下,您所讲的这些,是天子之意?” “你这个人人,是指的谁?” 公事房内的气氛变了。 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见到眼前这一幕,即便心中有很多想说,但此刻却也知晓,不是出头的时候。 韩?、朱国祚几人没有动,而是看着起身的朱由检,心情却不一样,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仓场案,终于要查明定案了吗? “回宫!” 有些话,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不便讲,讲出来就跌了身份,但同样的话,换一个人来讲就不一样。 “说回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 朱由检没有理会众人,继续道:“当初廉政院特设时,朝野间多少人抨击,说什么酷吏当道,天下不宁。 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奉诏驾临内阁,还穿了身飞鱼服,这对文官而言是怎样都不能接受的。 朱由检一甩袍袖,“廉政院所查仓场案,还牵扯到不少人,此案尚未结束,被查出的那批贪官污吏,一律处以极刑! 你们不是想讲祖制吗? 好啊! 皇兄想在天津开设口岸,对外开海通商,以增国库财源税收,此事在朝抨击者如云,只怕这一切,都是内阁鼓捣起来的吧。” “原来内阁还有政务啊。” 朱由检皱眉道:“作为大明的臣子,不想着为天子分忧,为社稷虑,出了问题,不想着怎样解决,但凡涉及到钱粮之事,只要国库拿不出,就把心思放到内帑上,这就是为臣之道吗?” 扫视眼前内阁诸臣,朱由检拿出一封奏疏,重重摔在眼前的书案上,语气冷冷道:“廉政院查的仓场案,真是够触目惊心啊,本宫此次奉诏来内阁,就是想问问你们,我大明的官俸就这样好拿吗?我大明的皇粮就这样好吃吗?” 朱由检就很合适! “本宫此来内阁,就是要说一件事。” 言罢,朱由检看都不看韩?他们,昂首朝公事房外走去,而一直沉默的韩赞周,此刻忙追到朱由检身后。 “都看看吧。” “怎么不说话了?” 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朱由检双眼微眯,盯看着韩?道:“别告诉本宫,我朝之民皆有浮财,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为何朝廷的税收不上来?为何国库始终是空虚的?” 不管怎样,内阁的地位都是不同的,即便朝中真有什么事,那也不是朱由检能说的,毕竟他不是大明皇帝,今后及冠要封爵就藩,而在大明,藩王是不能插手朝政的,到了年纪就要离京就藩! “你管是何人之意!” 这是要变天了啊。 “五殿下,不知您奉诏来内阁,究竟是所谓何事?”韩?微皱眉头,见朱由检迟迟不言,朝前走了数步,抬手作揖道。 讲到此处,朱由检撩袍起身。 相信京城的百姓,很乐意见到这一幕吧。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韩?皱眉道。 而一旁站着的韩赞周,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木头桩子一样。 在朱国祚几人的注视下,韩?语气平静道:“五殿下要是有什么话要讲,还请五殿下能体恤臣等。” 韩?一时语塞。 反观坐在官帽椅上的朱由检,没有去看韩?他们,手里拿着一把小刀,认真仔细的修着指甲。 韩?据理力争道:“天津三卫乃何等要地,是拱卫京畿之门户,纵使要开海通商,那也应选择他地才行。 别看朱由检年岁尚小,还没有及冠,但讲出来的话却颇有章法,提出的问题,也是颇为刁钻。 “回五殿下,内阁尚有不少政务要处置。” 何况重农抑商乃是我朝国本,倘若人人都见商业之利,而忘记农耕要务,那朝廷岂不陷入被动?” “五殿下!您说此言是何意?” “本宫每每看到皇兄,在乾清宫处理朝政到深夜,有时就在想啊,是不是皇兄太过仁慈了?以至于叫一些人觉得,他们想谋成些什么事,只要没成,那就不行!?” 朱由检眼神冷厉,言语间带着质询,“红丸移宫两案,萨尔浒之战案,午门叩阙,议吏户两部堂官,国库空虚,外朝有司亏空,哄抬粮价,仓场出事,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辽左生变,保定闹饷……这桩桩件件发生的可真多啊。” 哈哈,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没有廉政院,骇人听闻的仓场一案,真相何时能查明?是靠都察院呢?还是靠大理寺啊?再或靠刑部啊?” 何况陛下还允准西夷停靠,这必将会对朝廷造成影响。 朱由检笑笑,将小刀收好,抬头看向韩?,“本宫还以为内阁没了首辅与次辅,就是形同虚设了。” 公事房内。 “喏。” 韩赞周忙作揖应道。 不知为何,在内阁发了一通脾气,朱由检的心情格外愉悦,尽管表面没有流露出丝毫,但朱由检却很高兴。 或许是他能帮皇兄做事了,朱家的江山,朱家自己人都不在意,那靠一帮外人,为何要格外在意呢?毕竟这些外人为官,也是为了自己啊! 第254章 诸党(2) 世间万事何不是以利字当头,别管出身有多高贵,身份有多尊崇,也免不了世俗的那一套。 既然选择入了世,要沾染一些是非,就别玩清高那套,太俗! 落日余晖撒照大地,天际簇着的云似火烧一般,天地被金光所笼罩,京城内外诸坊,依旧是那般热闹。 “还是做个平头百姓好啊,所求不过一日三餐,也不会被事事所烦扰。” 一处装饰奢华的雅间,都察院右都御史亓诗教站于临窗处,俯瞰着街头人来人往的人群,言语间透着感慨道:“昔日本官最想过的,便是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可自从进了京,在朝为了官,这也便成了一种奢望啊。” “亓右宪何以这般感慨?” 坐着的工科都给事中钱梦皋,看了眼身旁坐着的几人,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拿起桌上酒壶,“可是为今日内阁之事?” “钱都谏觉得呢?” 亓诗教转过身来,抬脚朝酒桌走来,“眼下不止是这朝局,还有别的,本官是愈发看不透了。” 只此一言,叫房内所聚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作为齐党党魁,亓诗教虽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不过朝局变幻太快,特别是首辅方从哲被罢,让亓诗教变得很谨慎。 纵使在先前的朝堂上,做出一些决断或事宜,也都是反复斟酌,毕竟今下之朝局,特别是让人难以揣摩的天子,论谁都要小心谨慎,一步错步步错,而这个错,则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亓右宪,你对天子开海一事,是怎样想的?” 钱梦皋见冷场了,沉吟刹那,皱眉对亓诗教说道:“特别是那天津十三行,本官可是听说,在京的那帮勋贵已经在筹措银两了,甚至不少人都参与其中,这对齐鲁的影响只怕不小吧。” “还能怎样看,天子心思谁能猜透?” 亓诗教端起酒盅,看着杯中佳酿,表情耐人寻味道:“大抵是想要开源吧,不过此事我等无需太急,真要着急的话,那也是东林党、浙党、宣党、昆党他们急,虽说齐鲁有从事海贸的,不过跟这些地方相比,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可是亓右宪,天津距登莱太近了。” 酒桌上的一人,此刻说道:“要是天津真开设所谓口岸,允许西夷停靠通商,只怕登莱受冲击会很大啊。” “是啊。”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何况据下官所知,天津十三行被允种种特权,特别是丝绸、茶叶、瓷器等专卖权,如若天津十三行真开起来,就依着在京那帮勋贵的能量,想要在天津做成些事情,只怕并非什么难事啊。” “没错。” 钱梦皋点点头道:“天津那边也传来消息,陈奇瑜已在天津聚拢人手,听说要在所设天津口岸,筹设什么天津海关。 这与市舶司似没有区别吧? 本官就在想啊,在这等态势下,天子命五殿下去内阁,还特召廉政院尚书崔呈秀进宫,恐这里面的门道不小啊。” 海贸在大明治下起起伏伏,可不管政策怎样变动,民间海贸就从没停止过,背后参与其中的群体很多。 像那些明面上的海商啊,有多数乃是代言人,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另有其人,至于究竟有哪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参与海贸的群体,不管是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偷税漏税,甚至是避税,毕竟多给朝廷一两,那自己就少赚一两,拿命赚来的银子,凭什么要拱手相让啊?! “这就是天子最狠辣的地方。” 亓诗教喝下杯中酒,眉头微蹙起来,“有太多的事情,事先连口风都没有,直到事情快出来了,这才慢慢放出消息来。 即便在朝掀起轩然大波,可哪有怎样呢? 刚注意到天津这边,前面河政就出岔子了,现在又多了个仓场,尽管此案,先前就一直在查,可诸位不觉得太巧了? 早不查明,晚不查明,偏偏就在这时查明,为此还闹出个奸佞录,诸位不会真的觉得这一切这般凑巧吧?” 钱梦皋他们沉默了。 这种别扭的感觉,他们很早就有了。 做官,他们也做很久了。 可是想这种感受,还是新朝才有的。 不管是万历一朝,亦或是泰昌一朝,或许说朝中的矛盾或风波也不少,只是啊,这种别扭的感受却没有过。 “漕运?” 而在这等态势下,酒桌上的一人,突然说了一句。 “漕运?” 钱梦皋面露惊疑,看向那人,心底没有想通的事情,此刻却是豁然开朗。 还算机敏。 亓诗教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暗暗赞许,他算是明白了,想揣摩当今天子的心思,就不能只局限于一点,要通盘进行考虑,琢磨不透的事情,轻易别发表看法,或表明态度,不然啊必会吃亏。 “是啊,仓场都查出大问题了,那漕运天子怎会放过啊。” “可是查漕运,跟天津开海,与天津十三行,存有什么关联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漕运是那般好查的吧?万一真查到什么,漕运断了,那到时会是何等态势?” 酒桌上的人议论起来。 亓诗教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在众人议论之际,拿起酒壶自斟自饮,渐渐的,这种议论声没了,钱梦皋他们看向了亓诗教。 “亓右宪是何意思?” 钱梦皋想了想,开口询问道。 “等。” 亓诗教放下酒壶,神情严肃道:“眼下朝局不明,闹出的事太多,而比我等着急的大有人在,这件事情不要再掺和了。 或许天津开海,对于我等而言,并不是坏事呢? 毕竟海贸一事,过去多集中在东南沿海,可现在天子要明确天津开海,那后续必然还会有动作。 眼下我等要做的,是搅局,内阁首辅、次辅之位,眼下不还是空缺吗?谈及此事的也少了,这火要再烧烧才行,不过我等不能再上奏疏了,要换种方式才行。” 嗯? 亓诗教这番话讲完,钱梦皋他们流露出各异神情,显然都没有想到亓诗教会这样讲,天津开海,真就对齐鲁是好事吗? “这件事情,本官是这样想的……” 见众人这般,亓诗教开始讲出心中所想,声音也低了很多,这间雅间内,氛围悄然间发生改变。 在中枢这座权力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蠢材,一些事情的出现,势必会产生变数,而这个变数,则代表着不确定性,权力场上的博弈和斗争,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必须要重视起来才行,不然啊,先前占据的优势,可能悄然间就丧失了,政治,终究是人与人的你来我往罢了…… 第255章 诸党(3) 夜幕下的廉政院,依旧是灯火通明,这点倒与其他在京衙署不同,忙碌,从廉政院初设时,就一直保持到现在。 不少廉政院的官吏,甚至很久都没有回家,一直待在衙署办差。 “廉宪,您觉得陛下到底是何意?” 廉政院尚书署,李夔龙眉头紧锁,放下手中茶盏,表情严肃道:“五殿下去内阁那样一闹,奸佞录不发也要发,这对我们廉政院而言,绝非什么好事啊,自此以后,廉政院恐将遭遇更多敌视。” “是啊。” 吴淳夫紧随其后道:“原本在朝野间就有不少人,将廉政院跟厂卫混淆,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现在这样一搞,廉政院的名声算是在官场上保不住了,今后还不知会出怎样的事情。” 尚书署正堂的气氛有些微妙。 作为中枢朝堂的官员,李夔龙也好,吴淳夫也罢,亦或其他人,过去一直游走在权力边缘,这也包括廉政院尚书崔呈秀,倘若不是廉政院特设,他们想要达到今日之高度,没有特殊的契机,这断然是不可能的。 在大明官场上只要你背后没有人,哪怕是能力再突出,的确做了不少实事,最终也是给旁人做嫁衣罢了。 恰恰也是这样,导致风气持续变坏,投机取巧的人多了,踏实做事的人少了,最终加剧吏治腐败。 “廉政院的敌视少吗?廉政院的名声好吗?” 一直沉默的崔呈秀,看向李夔龙、吴淳夫他们,似笑非笑道:“从旧太仓、海运仓走水被烧,本官全面接管仓场一案,这些不就一直存在吗?只不过因朝中一些事情,导致议论多议论少罢了。 本官很早就说过,廉政院的官不是那样好做的,想做其他官员眼里的好官,就别想着待在廉政院。 廉政院为何特设?诸位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难道还没有想明白?我等是给天子做廉政院的官,这点还想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呢? 李夔龙、吴淳夫、田吉、倪文焕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心底更生出感慨。 从督办仓场一案算起,他们挖空了心思查案,期间朝中的时局几度变幻,这更让他们铆足一股劲儿,甚至与锦衣卫展开合作,为的就是能在天子面前露脸,哪怕得罪再多的人,只要能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那他们的官帽子就掉不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在他们不知情下,天子就弄出个奸佞录,还要昭告天下,披露被廉政院所逮贪官污吏,此前犯下的种种恶行。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前隐瞒的一些事,被天子瞧出来了。” 崔呈秀倚着官帽椅,眉头紧皱的说道:“尽管陛下召见本官时,自始至终没有提及此事,但陛下的意思怎样,本官是清楚的。” 这…… 李夔龙、吴淳夫几人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他们先早将范畴局限于朝堂,局限于北直隶,一个是心里真怕了,万一再继续查下去,只一项仓场,就可能在各地引发混乱,一个是考虑到当前的朝局多变,不顾一切的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恐朝局将变得更加混乱。 “现在本官就在想一件事。” 崔呈秀的一句话,让李夔龙、吴淳夫几人表情严肃起来,目光齐刷刷聚在崔呈秀身上。 “为何当初天子要罢免方从哲的首辅之位,刘一?的次辅之位?”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最初天子御极时,受到光宗皇帝的影响,方从哲在朝可谓被动之际,那帮东林党人一个个想倒方,所为不就是首辅之位吗?那时天子的态度,是明确要保方的。 这期间闹出多少事? 但无一例外,全都被天子化解了。 可现在呢?从天子大婚之前开始,朝野间就一直议论空缺的首辅与次辅之位,但无一例外,都被天子搁置不管。 种种迹象表明一点,天子是有意为之,这就是个饵,而唯有这样,在京的这些官员,一个个注意,都会集中在朝堂本身。” “可天子为何要这样做啊。” 田吉百思不得其解道。 “一个是为了税。” 李夔龙此刻说道:“不知诸位发现没,从京畿哄抬粮价始,固然说闹出的事情不少,但有一件事,却始终都在做,那便是崇文门税关被户部直辖,暂时被顺天府衙夺走了,且被孙传庭掌管后,崇文门税关的税就增加不少,这个前因,伴随后户部清查亏空,有司清查亏空,可清查亏空一事,却迟迟没有太多动静。” “的确是为了税。” 崔呈秀点点头道:“这次天津口岸一事,包括天子密召在京勋贵,要筹设所谓的天津十三行,也是这样的延续。 国库空虚,是天子始终没有忘怀的,尽管从毕自严上台后,天子很少直接过问户部的事宜,但表面上不过问,不代表不关心。” “那另一个就是辽事了?” 倪文焕有些不确定道。 “必然是为了辽事。” 崔呈秀态度坚决道:“想想萨尔浒之战案,想想过去这些年,朝廷因为辽事砸进去多少钱粮。 天子明显是在分散注意。 过去是个人,不管与辽事是否相关都能插几句,从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后,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弹劾? 而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们发现没有,不管是谁提,天子的态度都很明确,那就是搁置,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天子一直在关注辽事,甚至背地里在支持熊廷弼?” 田吉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透着几分惊愕,看向崔呈秀说道。 “没错!”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过去本官还没关注到此事,但诸位好好想想,刑部新设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是何时淡出视野的?是何时离京的?” 是啊!! 被崔呈秀这样一提醒,在场几人无不心惊,洪承畴这个不是简单的人,当初红丸移宫两案,就是天子钦定此人来办的。 这等大案要案,一般人谁敢插手啊,但洪承畴不仅插手了,偏偏还办的很漂亮。 可也是从那以后,洪承畴就没了踪迹。 “我们错了一点。” 在此等形势下,崔呈秀幽幽道:“不是我等要觉得朝局怎样,而是天子想叫朝局怎样,这点很重要啊。 这次是敲打,但也是提醒。 廉政院是天子的廉政院,不是外朝的廉政院,背离这一点,那我等过去做的事,不管有多少事对的,最后都是错的。 五殿下去内阁,就是这种态度。 天子想要的,不止是要天津开海,还有协助户部办差,别忘了,废除辽饷,永不加赋皆是天子所提,这是为了给地方百姓减负,但国库的银子也要充盈,毕竟眼下朝廷的开支很大,需要税来支撑起来,总不能事事皆靠内帑直拨吧?” “那廉宪的意思,是接着仓场一案,再查到漕运上吗?” 李夔龙强忍着惊意,看向崔呈秀道。 倪文焕紧随其后道:“可是真查到漕运上,万一出什么岔子,这后果不是我廉政院能承担的啊。” “是啊。” 田吉也很担心道:“毕竟漕运敢出任何问题,那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不说别的,就京畿所需漕粮受阻,后果将……” “所以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会审时度势啊。” 崔呈秀语重心长道:“即便是要查,但是这个度要把握好,既能做到撬开漕运,以确保户部后续能介入进来,又要确保漕运的影响,不会扩大到别的层面。” 李夔龙、田吉几人沉默了。 这不就是在悬崖峭壁上走独木桥吗? 稍有不慎,就可能掉进万丈深渊啊!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 崔呈秀撩了撩袍袖,眼神冷厉道:“一个仓场,一个漕运,如果廉政院能将这两桩事办好了,那今后在朝的跟脚就牢靠了,我等的官帽子也稳当了,既然选择进了廉政院,那退路与我等而言,其实就可以不用提了。” “接下来不管这朝局怎样变幻,外朝有司怎样动,我等都不能受到影响,甚至还要审时度势,看看是否有机会,叫廉政院能不费力气的插足进来。” “这些话,是本官讲给你们听的,同样是讲给自己听的,本官就希望一点,诸位能?力同心,尽心尽责的将差事办好,别再叫天子失望了,不然廉政院就真的没机会了。” 第256章 诸党(4) “韩阁老这是一夜未睡?” 端门外,前去六科直房的兵科都给事中吴亮嗣,瞧见韩?的身影,笑着走上前,面露关切道:“韩阁老可要保重身体啊,内阁的担子可不轻,于朝而言格外重要。” “叫吴都谏劳心了。” 韩?微蹙的眉头舒展开,看了眼吴亮嗣,“本辅是睡的太多了,内阁担子轻重与否,本辅清楚。” 言罢,韩?一甩袍袖,昂首朝午门方向走去。 韩?那身红袍,与远处红红的宫墙遥比,显得是那般渺小,一缕金光从云端洒下,紫禁城金灿灿的。 “真是够能装的。” 吴亮嗣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韩?的背影,而在吴亮嗣身后,此刻走来一人,面露不屑的看向韩?,言语间带有不屑道。 “都谏,您为何要理那韩??” 那人眉头微蹙,看向吴亮嗣道:“据下官所知,昨夜有不少人前去叶向高府邸,韩?也去了。” “本官难道不知?” 吴亮嗣似笑非笑,撩了撩袍袖道:“且本官还知道,昨夜钱谦益偷偷跑去教坊司了,喝了不少酒。” “竟然还有此事?” 那人心下一惊,难以置信道:“钱谦益在东林党内的名望,不是很高的吗?为何昨夜的宴席,钱谦益没有前去赴宴,反跑去教坊司了?” “不懂?” 吴亮嗣眉头微挑道。 “下官愚钝,还请都谏解惑。” 那人态度恭敬,朝吴亮嗣作揖一礼道。 “边走边说。” 见端门出入的人多了,吴亮嗣面色平静道,在京的诸多衙署,除了内阁外,要属六科距宫城最近,从端门到午门之间,这宽道的两侧值房多数属六科直房,其次是尚宝司与中书科,由此也体现出六科的特殊地位。 别看六科职官的官阶不高,但位卑却权重啊,科道,前者指的是六科,后者指的是都察院下辖诸道,科道的言官御史,在大明中枢官场上占据着超然的地位。 大明中枢庙堂的党争,有一部分就是从科道搞起的,仅一个闻风而弹的特权,就让不少人起了歪心思。 “钱谦益想争。” 吴亮嗣朝兵科走去之际,神情自若道:“此事瞧出的很少,即便是他们东林党人,不少也没有瞧出来。” “那他为何要跑去教坊司?” 跟着的那人皱眉道:“按理来说,叶向高的威望不一样,真要进行廷推的话,那首辅呼声最高的必然是他。” “所以钱谦益要避开。” 吴亮嗣嘴角微微上翘道:“奸佞录一事你知晓吧?廉政院督办仓场案你知道吧?” “知道。” 那人点点头道:“五殿下大闹内阁,呵斥了多少人,这在朝议论者可不少。” “所以昨夜的那场宴席,多半是因开海通商,也是因河政,更是因仓场与漕运。” 吴亮嗣悠悠道:“现在天子的心思难猜,根本就没人知晓,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想要干些什么。 据本官所知,除了东林党外,昨夜齐党,浙党,宣党,昆党等派都各自聚在一起,商讨今下的朝局。” 咱们不也一样。 那人闻言,心里却暗道一句。 作为楚党巨擘,吴亮嗣在楚党内的地位很高,甚至跟党魁官应震不相上下,至于熊廷弼嘛,那就是一个牌面,至少熊廷弼没掺和太多,但出于种种缘由吧,又有不少人,将熊廷弼归进楚党,对此熊廷弼也没多说其他。 派系就是这样复杂,因为政治本身就是复杂的。 “现在有一桩事,牵绊住不少人的心,那便是天津口岸。” 吴亮嗣继续道:“特别是天津十三行,就坊间传闻的那些,但凡涉及到的不是在京勋贵,此事反而好办了。 恰恰牵扯到的是他们。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天子盯上海事了,不得不说,天子的眼光真够毒辣的,只怕一些猫腻,天子知晓了。” “那为何浙党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呢?” 那人疑惑道:“毕竟在此事上,如果天津开海得成,那他们损失的利益,只怕是不小啊。” “因为他们不敢赌了,所以他们要先观望。” 吴亮嗣道:“但凡方从哲的首辅,没有被天子罢免,在朝有那么多人,盯着首辅和次辅之位,孙如游还敢做些什么。 可偏偏首辅和次辅之位,至今还是空悬的,哪怕上再多奏疏,天子都搁置不管。 这意味着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天子手里。 别看眼下朝局显得很乱。 可?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天子想要的,现在孙如游他们,就是在等东林党人跳出来反对。” “可东林党人,跟我们…不,是跟浙党不对付啊。” 那人惊奇道。 原本他是想说,跟我们不对付,这个我们,指的就是齐楚浙党等派,只是看到吴亮嗣的眼神,那人才改了口。 “要不说你还太年轻,没有看清这里面的门道。” 吴亮嗣笑道:“本官倒是希望,在朝掀起的风潮,是以海事为开端,这样仓场和漕运就不那么急着冒头了。” “可万一崔呈秀他们,死咬着仓场不丢口,将火引到漕运上怎么办?” 那人皱起眉头道:“漕运可经不起查啊。”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上疏规谏。” 吴亮嗣收敛笑意道:“要叫空悬的内阁首辅和次辅之位,尽早形成廷推才行,眼下,不管是海事,亦或是漕运,他浙党都摆脱不开,说不定啊,接下来的朝局会变得很有趣。” 讲到这里,吴亮嗣一甩袍袖,昂首朝兵科直房走去。 跟随吴亮嗣的那位楚党言官,本想再多说些其他,可见不少言官过来,犹豫刹那,转身朝工科走去。 不知为何,那人觉得这是次机会。 要是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说不定在楚党内的地位,就能上升不少,到时他的仕途就能跟着攀升。 而工科都给事中,恰恰是齐党成员钱梦皋。 在大明的中枢朝堂,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往往一件事,就会牵扯到别的事情,由此也造成朝局的复杂性。 第257章 文斗(1) 外朝的种种涟漪和算计,或明或暗的进行着,不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内廷,紫禁城依旧像以往那样,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乾清宫上空的天很蓝,不时吹起一阵微风,让人觉得很惬意。 正殿外。 “朕让骆养性领着南镇抚司的人,离京去暗查各地河政,骆卿家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负手前行,走在御道上,笑着对身后随行的骆思恭说道:“骆卿家不会怨朕吧,动辄就叫骆养性离京。” “臣断不敢这样想。” 骆思恭忙作揖道:“能为陛下分忧,乃犬子之幸,锦衣卫,本就是天子亲军,陛下所言之事,锦衣卫必全力以赴。” “朕果真没看错骆卿啊。” 朱由校呵呵笑道。 中枢朝堂外派巡察各地河政一事,不止有赶赴各地的巡河御史,在明里暗里还谴有锦衣卫、勋卫、内厂、御马监等人手。 对待河政,朱由校是极为重视的。 单靠温体仁、方震孺、杨涟他们巡察,朱由校不能做到绝对放心,谁知道这些人离开京城后,哪怕是在河南的杨涟,他们在私下会碰到什么事,导致最真实的情况,没有能及时呈递御前。 为了避免查而无用,朱由校搞了联合巡察,有明面上的,有暗地里的,倘若这样什么都没有查到,那大明河政就太干净了。 真要这样,朱由校在紫禁城都睡不着觉了。 “今日召骆卿进宫,有两件事要聊聊。” 朱由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骆思恭道:“第一,就是锦衣卫外派一事,朕觉得该明确下来了。 除了通州、天津两地单独筹设锦衣卫千户所外,在北直隶下辖的诸府州,要筹设对应的千户所、百户所。 外派各处的锦衣卫,仅涉及侦察地方的职权,此外保有协助在京锦衣卫发谴逮捕要犯的协助权。 骆卿是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这份名单尽快明确呈递御前,今后朕要知晓北直隶各地秩序。” “臣遵旨!” 骆思恭忙作揖应道。 对于锦衣卫外派一事,朱由校想了很久,倘若想了解地方真实情况,就必须要绕开外朝的那套班底,另外再构建起一套体系,以此确保地方的情况,可以定期汇总到中枢,增加一条参考渠道。 当然构建的这套体系,最初所授权力不会过重,朱由校是想要能做事的人,而非给地方谴派一帮大爷。 锦衣卫的整体性谋改,必是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毕竟李若琏明面所掌旗校镇抚司,想培养出朱由校需要的锦衣卫,是要一定周期的。 至于李若琏所掌鸾卫,明明也能在外探明所需,归根到底,两者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所以呈报的情报,难免会存在差异性。 何况在朱由校的心中,关于锦衣卫外派一事,还牵扯到其他谋划。 官面上的构建归官面上的,隐秘战线的构建归隐秘战线的,两者是绝对不能混淆的。 为了避免锦衣卫外派体系,从一开始可能会出现问题,朱由校已然明确在今后一到两年间,锦衣卫外派体系仅仅涉及北直隶,唯有框架构建好,职权明确好,监察保证好,人员培养好,才可能大规模的进行复刻。 没有落实上述这些,锦衣卫别想大规模外派。 “另一件事,就是廉政院督办仓场案。”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风淡云轻道:“据崔呈秀所禀情况,一些贪官污吏已经定案,敢把心思放到仓场上,损害大明根基,那他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陛下~” 骆思恭想到了什么,作揖行礼道:“眼下进行处决,恐并非是好事,不如暂将定案的那批贪官污吏,移押进锦衣卫诏狱,待到秋……” “朕等不到那时候!”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凡是廉政院定性的奸佞,廉政院移交一批,锦衣卫就处决一批,全部给朕剥皮填草,朕要叫世人知道,不管是谁,只要他敢贪,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太狠了吧。 骆思恭心下一惊,一律剥皮填草,这不比凌迟处死差多少啊。 “怎么?” 朱由校仿佛洞察骆思恭所想一样,眉头微挑道:“觉得朕太过残暴了?” “臣不敢!” 骆思恭回过神,忙行跪拜之礼,作揖道:“对待贪腐,陛下有此态度,乃是对世人的一种震慑。” “下去准备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骆思恭低首道。 对待贪腐,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别管什么时候,只要抓住,只要查明,那等待被处极刑,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贪,是止不住的。 这是人的本性。 就算杀了一茬又一茬。 贪,还是会有。 毕竟被杀的贪官死了,就有新的人顶替位置,这其中或许前期会心有余悸,可时间久了,难免就生出侥幸心理。 所以肃贪这一政治行动,必须要持续的进行,唯有定期和不定期进行,才能将吏治维系到相对清平的程度。 “皇兄,您这个时候叫锦衣卫,对羁押在廉政院的贪官污吏,进行剥皮填草,是否有些太快了?” 看着骆思恭离去的背影,走来的朱由检,表情严肃道:“毕竟臣弟才去内阁没有多久,只怕时下的外朝……” “快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他们做他们的,朕做朕的,谁也别影响谁,谁也别打扰谁,哪怕贪官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那他们的家眷呢?” 朱由检想了想,看向自家皇兄道。 “一律移交给少府新设的监狱清吏司。”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斩草不除根,这就是暗藏的隐患,朕要叫他们这辈子,始终靠劳作去赎罪。朕叫你学的那些课业,今天都学完了?” “还没有。” 朱由检苦笑道:“不过皇兄,现在该进行骑术操练了,皇兄,这个骑术,臣弟能否……” “不能!” 朱由校态度坚决道:“上马能统兵,下马能治理,这是你必须学会的,不然今后如何帮朕分忧?走,陪朕一起练习骑术去!” 第258章 文斗(2) 庙堂上的权力争斗,向来是更加隐秘与持久的,这争的并非是一时,而是在合适的时间,去做合适的事情,以达合适的目的,倘若谁最先沉不住气,那先手优势就将被对方拿下,如此便落了下风。 一连多日,在京衙署暗潮汹涌,然而京城却很是火热。 顺天府衙。 “近几日,京城受廉政院督办仓场案影响,由锦衣卫亲自负责监刑,京城内外诸坊的情况不一。” 在府衙正堂,顺天府尹孙传庭坐于主位,环视堂内所聚诸官吏,神情严肃道:“新设起来的巡捕房,不管是两京县所辖,亦或是府衙所辖,都要切实履行好自身职责,确保辖内治安的稳定。 无需在意五城兵马司怎样讲,明确的那些职责必须坚守好,特别是诸坊所设巡捕司,必须监管好本坊诸事,期间胆敢有任何纰漏,在谁处出事,谁就要为此负责!” 顺天府衙诸官吏,大兴与宛平两依郭京县诸官吏,听闻孙传庭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个巡捕房与巡捕司的设立,是继崇文门税关与户部有司纠纷不断,动辄就要打官司之后,又跟五城兵马司产生纠纷,甚至还牵扯到五城巡城御史,只不过眼下的朝局不定,导致没有人在意此事。 但是在顺天府地界却产生较为深远的影响。 朱由检眉头微皱道。 如何协调,如何落实,你这个通判要抓好,府衙的巡捕房,两京县的巡捕房,上下要衔接好,不准出现任何差池。 “当然不是。” 相较于顺天府衙的忙碌,彼时的乾清宫却显得不那样忙碌。 “难道不是吗?” 这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这需要旷日持久的斗争和博弈,继而逐步进行解决,别的事情都能急,唯独此事不能急,不然国力会被折腾掉,民心会被折腾垮,底层百姓将会变得更苦。 在众多的大明地方官中,可是有不少土皇帝,他们与地方势力相互勾结,中饱私囊,以权谋私,做的事情简直罄竹难书。 “下面说具体事务。” 而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以上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今后涉及京城巡捕盗贼、布防卫戍,乃至京畿整体卫戍,都将经历一次彻底的变革。 朱由检皱起眉头道。 那通判闻言,当即上前作揖道:“请府尹放心,下官定会办好此事。”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皇弟不会真的觉得,牵扯到人丁税的征收,每年递解进京的丁税,就是实额足给的吧?” 眼下巡捕房的建制尚未裁定,别觉得这是一时心血来潮,才鼓捣出来的,对待此事要认真起来,要是差事办不好,那本官不介意换人来管。” 就过去皇祖父进行的摊派辽饷,朝廷收上来的辽饷就那么一点,朕就怀疑啊,大头全叫各级官员给贪了。” “喏!” “下官明白。” 孙传庭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亲掌巡捕房事的新设通判,眼神坚毅道:“从今日起巡捕房将增加一个差事,即在各坊宣读皇明时报,宣讲永不加赋的政策,宣读廉政院初定奸佞录,要叫京城内外诸坊的百姓,皆知一些时政决策,朝廷明确事宜,避免不良舆情在坊间盛行。 倘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将产生相应影响或涟漪,对于朱由校而言,将整个顺天府交给信赖的实干派,可以帮他分去不少忧愁,毕竟朱由校的眼睛,盯着的不止一个顺天府,他盯着的是全天下! 诸如一些涉及到职权谋改的部署,只要在顺天府取得应有成效,朱由校便会顺势逐步推行,北直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止是朱由校打造的基本盘,更是朱由校试行新政的试验田。 牵扯到国计民生的重要改革,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那势必是一个不断扩大范畴的过程,需要在一个区域内试行和总结,待到整体性政策没有问题,再扩大范畴继续试行和总结,直到推广到全国各地。 “没错。” 没有一批悍将猛卒作为支撑,那京城与京畿的卫戍体系,即便是真的筹设起来,恐也难以有效的运转,似这等瞎折腾,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一句天高皇帝远,就道尽了一切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倘若是真的,那么在我大明治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流民了,有太多的百姓,承担着不该他们承担的赋税,这不止有丁税,还有别的,相较于京城各处的吏治整顿,最难的其实是地方的吏治整顿。 权力倘若没有明确的划分,而是选择东给一点,西塞一点,势必会造成职权混乱、相互推诿的现象,更会滋生出吃拿卡要的不良风气。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此刻面露疑惑道:“户部的具体公文,已经通过急递传递各地有司,这等惠政良政到了地方,不该行之有效的进行推广吗?” 朱由校就是想要看看,一直以来的皇权不下乡,究竟能否在北直隶解决掉,宗族观念与宗法现状,是否能给他解决掉,倘若在北直隶都解决不了,那就别想着在大明各地解决,如此大明的实际统治根基,就必然不可能扎根进乡野,那样一来,就会有太多的实际改革,存在漏洞和隐患。 像五城兵马司这等衙署,将会全面退出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等职权,今后专司京城卫戍安全,成为京城主要的卫戍力量。 大明不是靠各地官员组成的,而是靠各地百姓组成的,百姓若是没了活路,那大明还会有活路吗?” 堂内所聚诸官吏纷纷作揖应道。 特别是处在天子脚下的京城。 “所以皇兄御极之初,就把摊派辽饷给废除掉了?” 对于一些做官的德性,朱由校要比谁都清楚,官本位的思维影响,权力被无限放大,这是一大弊政和毒瘤。 特别是锦衣卫明确外派后,在京锦衣卫下辖的诸所,涉及到京城诸坊捕盗等职权,一律裁撤收回,锦衣卫有锦衣卫要做的事情,不该锦衣卫管的事,插的权,必须要约束起来,不然就极易形成漏洞和隐患。 …… 至于在京城内外诸坊驻扎的部分京营,将会悉数退出京城地界,赶赴重新划定的区域进驻,构建起京畿核心卫戍体系,没有戎政府的调令和手函,不得擅离驻防要地,否则必严惩不贷! 顺天府实在是太过特殊了。 “皇兄,您是有什么担心吗?” “折腾了这么久,永不加赋这一良政,牵扯到具体的相应公文,户部总算是明确下来了。” 苛捐杂税,这能压垮太多的底层百姓。 “此外新设起的巡防营,及下设诸坊的巡防队,乃专司京城内外诸坊火禁、报更等特殊职权。” 孙传庭继续道:“不管是府衙,亦或是两县衙,都要给本官监管好,原则就一个,哪处敢出现走水,而没有及时扑灭,在谁处出事,谁就要为此负责! 京城乃是何等要地,任何一处敢出现任何问题,都可能产生较大影响,京城不稳,传至天下将成笑柄,本官不管过去怎样,现在既然定下这些,都必须给本官做好,都听明白了没有?” 唯有这样,犯错的概率才能降到最低。 一个巡捕房,一个巡防营,正式宣告京城地界的混乱治理,将逐步朝向正规化和专业化迈进,此乃朱由校亲下决断,由顺天府尹孙传庭亲自督办,意在解决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等职权混淆问题,不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涉及顺天府衙的诸多事务,在这间不大的正堂有条不紊的逐步言明,规矩想要重新树立起来,就必须付出大量心血,而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位能做事,敢承担的狠角色,在顺天府这一地界上,孙传庭在逐步扛起重担。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宝座,御览着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就看接下来,地方有司能否在今年有效落实了,大明的地方百姓,担子实在太重了,不设法给他们减负,那必然会压垮他们。” 不过想全面平稳的落实下来,尚需等援辽的那批军队凯旋而归。 “?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既然收的辽饷不够用,那干脆就不收了,不给各地官员滥收税的名义。 继全面掌控宫城和皇城的禁卫后,朱由校在悄无声息间,逐步调整完善京城和京畿的秩序安稳。 所以朱由校要收缩全国性税派,尽可能的去减轻底层百姓负担,同时增加定期与不定期中枢巡察,保证明确的那些良政惠政是真的落实下去了,期间还要去调整和更替地方主要官员,继而确保政策能够延续才行。 “一个个果真没有憋好屁啊。” 而就在朱由检沉思之际,彼时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却表情严肃起来,“朕还以为他们会多消停几日,看来是朕有些一厢情愿了啊,真是够可以的。” 第259章 文斗(3) 瑞惠桂三王就藩议,宗禄银,两帝实录纂修银,苏杭岁造,齐豫两地备荒银议,两淮盐议,定庆两陵修缮追银…… 一封封奏疏被朱由校摆在御案上,从礼部有司开始,看上去这些奏疏没有关联,可它们扎堆出现在御前,一切就显得不那样寻常了。 东暖阁内,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极为微妙的气氛变化,他们都感受到了,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就是别插嘴说话,更别有动作。 “皇兄,这分明就是在向您伸手要银子啊。” 表情复杂的朱由检,盯着御案上的奏疏,眉头微蹙道:“关键他们还都很默契,没有在奏疏上提及请拨内帑银,时机把握的也很准,户部刚议定永不加赋一事,户部尚书毕自严盯着此事,这些奏疏就集递御前。 变相也是在向皇兄诉苦,他们是领了官俸,是吃了皇粮,但绝非什么差事都没办,只不过皇兄先前错怪他们了,一个个真是够可以的。” “是啊。” 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指着眼前这些奏疏,微微一笑道:“这哪里是在向朕诉苦啊,这分明就是想告诉朕,导致眼下这等局面的,是朕乾纲独断所致。” “一个废除辽饷摊派,一个永不加赋,国库收入必然减持,可是朝廷有不少的开支急需解决,这部分用银要尽快解决,不然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就做的不够格,妙,实在是妙,朕都有些佩服他们了。” “皇兄~” 朱由检欲言又止,沉吟刹那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开口道:“臣弟现在有点担心,这些奏疏应该就是个开始,倘若呈递御前的这些奏疏,皇兄悉数留中的话,或直接发派到内阁去,那只怕接下来必有奏疏,会指向先前被查抄充进内帑的赃款。”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打量着朱由检。 似这等隐晦的用意,都被朱由检洞察到了。 看来自己先前的教导并非无用功啊。 “皇兄,可是臣弟说错了什么?” 被朱由校这样盯着,朱由检反有些忐忑,心跳有些加快,看向自家皇兄说道:“要是臣弟……” “不,皇弟没有说错。”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鼓励道:“将你心中所想的,都逐一向朕讲讲,看看你与朕所想是否一致。” 皇室教育不可以仅限于读死书,必须要有实操经历才行,或从政,或涉军,或言商,或经农,或涉工,不同的领域都要有所涉猎,一个人的成长是与环境密不可分的,不知人间苦短的皇室子弟,是不配掌握对应权柄的。 更别说今后真要海外移藩,那些要在海外顶门立户的王室分支,不管是亲王,亦或是郡王,再或其他宗爵,倘若没有对应的本领,朱由校绝不会将领土封于他们,毕竟海外移藩之事,会牵扯到朱由校的很多谋划部署。 “那臣弟就说说看,要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兄进行指点。” 朱由检轻呼一声,稳了稳心神,向朱由校作揖拜道:“据臣弟所知情况,及眼下所看这些奏疏,臣弟觉得这是次遥相呼应的政治倒逼,或许说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诸党各派间没有秘密串联,不过他们多年争斗下,却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朱由检在讲这些时,刘若愚、韩赞周等御前太监,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从东暖阁内退了出去。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静静听着朱由检所讲。 “先说瑞惠桂三王就藩,还有宗禄银,他们早不提及此事,晚不提及此事,偏偏选择在臣弟奉诏去内阁后提出。” 朱由检双眼微眯道:“一个是想隐晦的向皇兄表明,大明宗藩不得干政这是祖制,哪怕是皇兄也不能违背。 此事的延续,恐怕会有朝臣提出,皇兄已经大婚,臣弟已不适合待在宫闱,而将臣弟请出宫,到十王府暂住,待到及冠成年后,便会叫臣弟离京移藩。 不过眼下皇兄要考虑的,是瑞惠桂三位王叔究竟要何时进行移藩,毕竟他们的王爵是皇祖父生前所敕,倘若此事做不好,恐有人会非议皇兄不…孝。 可真要议定此事,那三位王叔的移藩用银,王府膳田等,都将花费大量钱粮,只是眼下国库空虚,到时这笔银子,只怕只能从内帑来拨,甚至摊派到地方去。” “这样一来的话,朕御极之初明确废除摊派辽饷,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哪怕不进行摊派,期间所需用银一律由内帑进行调拨,这也是有些人乐得其见的。” “不错。” 朱由检点点头道:“真要这样的话,那皇兄今后做事,恐怕就难以乾纲独断了,臣弟先前随皇兄离宫微服私访,曾听到一句话,手里有银,腰板就硬,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天子内帑就是皇兄的底气。”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随后指向朱由检道:“你小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错,能听到民间的声音,就代表?能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那皇弟你想离宫去十王府住吗?” “不想。” 朱由检摇摇头道:“臣弟想待在皇兄身边,多多的学些真本事,今后好为皇兄分忧,而不是做酒囊饭袋,何况臣弟要真去了十王府住,只怕臣弟的身边,将会多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继续。” 朱由校露出满意的笑容。 “再说两帝实录纂修银,齐豫两地备荒银议,如果臣弟没有记错的话,皇兄先前叫臣弟看过此类奏疏。” 朱由检收敛心神,表情郑重道:“一个是皇兄御极之初所定之事,一个是杨涟呈递河患疏,皇兄裁定的巡河事。 不管是哪一件,都对朝廷有深远影响。 看起来,呈递的这两封奏疏,是向户部索要钱粮,是想再留解递进京银,实际上却暗藏奥妙,只是这个奥妙,臣弟目前看的还不透彻。” “想想过去朕叫外朝有司清查亏空。”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再想想户部议定废除辽饷,推行永不加赋,当然,还有奏疏上没有再提及的请拨内帑银,皇弟将它们串在一起想到了什么?” 朱由检听闻此言,眉头紧蹙起来,陷入到沉思之中。 朱由校也不急,没有催促沉思的朱由检,反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水。 “这是想逼皇兄表态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似想到什么,双眼微张道:“要么户部解决这些,要么内帑解决这些,倘若没有谁想解决,那朝中必然有人,会再度提起空缺的内阁首辅和次辅,好再次掀起会推。”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指向朱由检道:“在这朝堂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甚至必要的话,要时刻保持警觉,因为在你稍不留神下,就可能有一个坑,在等着你顺势跳进去。” “可是皇兄…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呢?” 朱由检皱起眉头道:“明明眼下的朝局聚焦的并非眼前这些,一个天津开海,一个天津十三行,据臣弟所知可有不少人记挂着,还有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这几日可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尤其是奸佞录一出,就依着那帮文官的脾性,肯定不愿此事持续下去,名望是他们最看重的。” “很难理解吗?” 朱由校撩袍起身,朝朱由检走去,“就摆在御案上的这些奏疏,真的就很急吗?如果真急的话,那先前为何就没有呈递呢?” “他们想营造一种势?一种紧张的势?” 朱由检不确定道,可说到这里,朱由检却瞪大眼睛,伸手道:“没错,就是这样,毕竟只有紧张起来,人才可能会做出错误的预判,外朝的那帮文官中,有些不怀好意,想看着皇兄出错!” “对咯。” 朱由校淡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想法,朕先前掌握的优势太明显了,而朝中的诸党各派有各怀算计,所以最初被一次次错开。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一个开海,一个仓场,将会牵扯到很多事宜,更会牵扯到很多利益,这让一些人开始坐不住了。他们越是这样,往往意味着什么?” “怕朝廷深查下去,更怕皇兄细究下去。” 朱由检伸手道。 “没错。” 朱由校点头赞许道:“那皇弟觉得对待这些奏疏,朕应该怎样做呢?” “置之不理?” 朱由检皱眉道,可说着,却摇摇头道:“真要置之不理,那反而落进另一种算计下了,臣弟愚钝,还请皇兄解惑指点。” 说着,朱由检郑重一拜道。 “去。” 朱由校转过身,指向御案上那些奏疏,“将这些奏疏都拿上,悉数给朕带到南书房,告诉范景文他们,以上这些奏疏该怎样解决,南书房尽快拟份章程呈递御前。” 还能这样? 朱由检闻言一惊,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可细细品味下,朱由检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家皇兄是何意了。 第260章 辽左奏捷 作为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最忌讳的就是亲自下场,去和底下的文武百官直接争斗,即便是赢了,最后也是输。 因为在争斗的过程中,天子威仪也会受到损失,人一旦没了敬畏感,那么皇权就失去了震慑性。 倘若直接就败下阵来,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选择了无能乱杀乱罢,以此作为皇权的遮羞布,那就更是一败涂地。 天子是不允许出错的,只要出错了,各种掣肘与算计必接踵而至,到时君不是君,臣不是臣,一切章程,一切秩序便彻底乱了套。 朱由校在御极登基之初,就深深明白这一道理,所以他要肃清内廷,他要特设皇家近卫都督府,他要增强厂卫力量,他要聚拢勋卫力量,他要筹设丰台和西山大营,他要筹设少府体系,他要筹设两书房,他要…… 上述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在皇权与臣权之争下,能够建立起一个缓冲地带,避免自己亲自下场,在遇到相应问题时,能有对应群体或势力出面解决,这样即便把事情办砸了,也有斡旋回转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就败下阵来。 紧张忙碌的氛围下,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就好像是一眨眼间,便过去很久很久。 五月的京城多了几分燥意,天也愈发的热了起来。 小冰河时期下,气候是最琢磨不透的,极端天气增多了,自然灾害增多了,反复无常之下,让人很是被动。 南书房。 从一批朝中紧要奏疏被发派过来,南书房上下就没有轻松过,一连多日,不管是诸参赞大臣,亦或是诸随员,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忙碌,似乎成了南书房的主旋律。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被逮那批贪官污吏,锦衣卫到现在还在处决。” “这天是愈发的热了,锦衣卫每隔几日就杀一批人,每次都有不少人围观,倘若出现时疫的话,后果恐不堪设想啊。” “时疫是不太可能会发生,你们难道就没有留意吗?每次锦衣卫杀完一批人,顺天府衙就组织人手,在西市那边泼洒石灰,尤其是到了晚上,京城内外诸坊也会泼洒石灰,还拿水浇,我听宛平县差役说是为了消杀。” “说起来,自从孙府尹就任以来,京城内外诸坊的变化很大,尤其是外城,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的。” 在随员公事房内,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些随员,在忙完手头的各项差事,难得有短暂休息时间,一个个在各自的位置上,也不知是谁聊起的话题,渐渐也就聊开了,这些时日他们太累了,哪怕像现在这短暂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范参赞,不进去吗?” 在阎应元他们交谈时,此刻的随员公事房外,参赞大臣范景文停下脚步,没有急着走进来,同行的参赞大臣董应举生疑道。 “稍等片刻再进吧。” 范景文回道:“也让他们都歇歇,这几日忙的脚不离地,卯时便进宫坐值,戌时才离宫归家。” “那我等也转转?” 董应举提议道。 “好。” 范景文点点头道。 说是转,二人也只是在南书房回廊走走,上书房也好,南书房也罢,所肩负的职责和使命不一般,如此就注定两书房必离乾清宫很近。 “范参赞听说没有?” 董应举走了几步,对同行的范景文道:“少府似要举办考试以遴选一批才俊,单是最低的书办随员就要招收近千员,据闻凡是通过县试,却止步于府试、院试者,皆可报名参加考试。” “董参赞是哪里知道的?” 范景文却没有回这一茬,反看向董应举问道。 “道听途说罢了。” 董应举却笑道。 “此事非我南书房之事,董参赞还是要注意些。” 范景文皱眉道:“少府职权,本就是分内廷有司职权,也恰恰是这样,外朝有司的人才没多说其他。 不过少府真要进行考试,以此遴选才俊为少府官,恐有司必然会反对,毕竟我朝正统乃是科举。” “是啊,这也是本官所担心的。” 董应举此刻却收敛笑意,神情严肃道:“不止是少府,包括两书房,自筹设的那日起便在朝野间备受争议,倘若少府真要这样做,恐争议会更大,说不定……” “这些不是我等要考虑的。” 范景文皱眉道:“食君禄,为君忧,不管是在哪儿,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作为臣子,我等就算做的够格了。” 说起来,不管是筹设的少府,亦或是筹设的两书房,自始至终就备受争议和指摘,原因也很简单,有了这样的衙署,那就是在破坏权力平衡。 可偏偏少府也好,两书房也罢,所承接的职权很杂,所要做的差事很多,往往是朝野间议论很多,不过这里的职官,无论大小,都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理会,差事没办好,天子就不停督促,哪儿有时间去多想啊。 这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为之。 外朝有司的人随便怎样说,少府与两书房该忙就忙,差事办好了有赏,差事办砸了有惩,奖罚分明下,也使得区别于外朝文官群体的这些文官,忙着各种差事,这便达到朱由校的政治目的。 今后不管是治理天下,亦或是发展北直隶,少府与两书房将起到特殊作用,特别是发展北直隶,除了要繁荣民间经济外,必须作为主导的国营经济,就需要少府下辖有司,?力同心,齐头并进的发展起来。 在一个国朝的发展中,民间资本必不可少,这可以起到督促、竞争、润滑等作用,单是国有资本必须是主导,不然民间资本中一旦出现财阀或财团势力,那势必会明里暗里的裹挟朝廷,逐利是资本的本性,可世间有太多的事,是不能只以逐利来论的。 尤其是涉及国计民生的相关领域,倘若民间资本成为主导,国有资本成了附庸,那就代表着无情盘剥将成为主旋律,不把最后一滴血汗榨干,那民间资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死掉多少人,破坏多少家庭,永远都不是他们会考虑的。 “咚!咚!咚!!” 而就在范景文他们,打算去随员公事房交代差事时,隐约间,听到阵阵擂鼓声,这是从午门传来的。 “出了何事?” 原本在交谈的阎应元、陈明遇等南书房随员,此刻都从公事房内跑了出来,一个个表情各异。 “见过范参赞。” “见过董参赞。” 在一众随员的行礼下,范景文、董应举却没有理会,二人相视一眼,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可是奏捷擂鼓?” 而在此时,在公事房忙碌的施邦曜、韩一良等参赞大臣,此刻从参赞公事房跑出,尤其是施邦曜表情很激动。 “错不了。” 垂手而立的范景文,此刻开口道。 “难道是辽东?” “必是辽东!” “辽左的仗打完了?” “快!去乾清宫觐见!” 此刻南书房上下声音不绝,不少人的脸上流露出惊疑、兴奋的复杂情绪,谁都没有想到,在时下这等态势下,午门处竟传来奏捷擂鼓。 不止是在南书房这样,上书房同样是这样。 “是奏捷擂鼓!” “辽东传捷了?” “快!去乾清宫觐见!” 上书房参赞大臣魏光绪、史永安等人,随员金铉、张肯堂、何腾蛟等人,一个个难掩激动的议论起来。 而随着擂鼓的声音传开,所产生的影响正在扩散。 彼时的乾清宫。 “皇兄,是奏捷!!” 从西暖房冲出的朱由检,难掩兴奋的朝东暖房跑去,沿途轮值的诸大汉将军无不低首行礼,可此时的朱由检,却全然没有在意这些,一路小跑的跑进东暖阁。 “原来是奏捷擂鼓。” 隐约听到擂鼓声的朱由校,瞧见跑进来的朱由检,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适才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初听此声,还以为又有人在午门叩阙。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而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太监,此刻无不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眼下大明唯一打仗的地方,那就是辽东地界。 午门传来奏捷擂鼓,那必是辽东战事! “皇兄?” 一脸兴奋的朱由检,见自家皇兄没有反应,难免生出疑惑。 “派人去午门。” 朱由校此刻伸手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心心念念的辽左战局,时下终于有了消息,且惊动午门奏捷擂鼓,那必然是好消息,朱由校的脸上露出笑意。 是赢了吗? 必是赢了。 别看朱由校待在紫禁城,待在京城,跟外朝的文官群体进行博弈和斗争,可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始终的牵绊着辽东。 辽左的那一战败不得,也败不起,朱由校有太多的谋划部署,想要行之有效的展开后续,都需要辽东来场大胜,确保沈阳、辽阳等辽左安稳,才能有条不紊的铺开,不然面临的棘手问题会很多,甚至掣肘会增多,现在随着午门响起的奏捷擂鼓,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地了…… 第261章 这不可能 军事乃是政治的延续,是紧密围绕政治而转动的,而政治的核心本质是利益交换,当在谈判桌上无法实现时,就必然要通过军事来得到,不然一系列恶劣影响就会产生。 从某种特殊意义来说,将建州三卫整合的建虏,选择丢弃大明所授职官,继而明确割据称汗,甚至发布所谓的七大恨,将矛头挑明对准大明,这就是将大明的脸面,大明的国威,大明的威仪,毫无顾忌的给踩在地上。 倘若说大明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么东起藩属国朝鲜,一路向西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察哈尔、喀喇沁、东土默特、土默川土默特、河套部、鄂尔多斯部、青海土默特、外喀尔喀、卫拉特等蒙古诸部,不管先前跟大明是朝贡、互市、敌对、中立等关系吧,都将会对大明产生别样想法。 一个昔日的家奴经历数十载征战,尚能将四分五裂的女真诸部一统,甚至公开跟你大明叫板,而大明却一次次被击败,这代表着大明富饶的疆域,尤其是广袤的北疆领土,也同样能被我们侵袭或占领! 一个王朝强盛的根本象征,必是拥有极为广袤的战略纵深,没有这一基础支撑,哪怕拥有再强悍的军队,也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于午门响起的奏捷擂鼓,很快就传遍紫禁城,紧跟着传遍皇城,而伴随时间的推移,京城内外诸坊也传遍了,一场从辽左前线传递的奏捷盛况,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整座京城。 “这怎么可能啊~” 彼时的内阁所在,韩?面露惊疑,盯着眼前的中书舍人,下意识说了句,可旋即却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 韩?紧接着说道:“此前涉及到辽东的军情急递,每每在收到辽东各处的急递,兵部就多次向御前,向内阁,向通政司呈递奏疏,即便陛下不满于驿传贻误,不能及时将辽前态势呈报中枢,采取留中不表态,一味将牵扯辽东军情的诸事,压给辽东经略府。” “甚至在辽左爆发战事期间,朝廷没有调拨任何钱粮,更没有调遣援辽客军驰援。” “现在却直接从辽左传回奏捷了?” “这仗是怎样打的?” “那熊蛮子即便再尚武善战,可是最初建虏进犯辽左,先后造成辽左军民内迁,辽南诸卫秩序受到冲击,甚至辽西地界出现叛乱,即便是山海关境内也开始戒严,此等复杂多变的辽局下,现在却向朝廷传来奏捷?” 没有任何征兆下的奏捷,使得韩?这位内阁群辅,根本就不太敢相信,辽左前线打了个打胜仗。 这太过诡异了! 其实不止是韩?一人,诸如内阁的其他群辅,包括外朝有司其他朝臣,在听到奏捷擂鼓后,知晓一些消息后,反应跟韩?是一样的,甚至有一小撮人还在心里怀疑,时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是否在冒领军功? 这可不是小事啊! 万历四十七年的那一战,大明惨败给建虏八旗,折损大批精锐,丢掉部分辽疆,甚至在藩属国朝鲜丢尽脸面,还使得叶赫部被建虏吞并,辽东上下人心惶惶,可这才过了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两年,新君御极登基才多久,转眼间大明就逆势了?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现在具体情况还不知晓。” 那名中书舍人显然也有疑惑,神情严肃的对韩?道:“据这支进京奏捷的队伍说,他们是经辽南乘船渡海,急赴天津三卫一路北上,向中枢传递奏捷消息,眼下京城各处都在传此事。” “等等!” 韩?瞪大眼睛,伸手指向那人道:“你的意思是说,眼下这支抵京的奏捷队伍,不是从辽西走廊进关的?” “不是。” 那名中书舍人摇头道:“从辽左前线谴派进京的奏捷队伍有两支,经辽西走廊进关的那支,只怕眼下刚抵山海关,甚至还没有赶赴山海关……” 此时的韩?,根本就没在听那人所讲,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辽南至天津。 海运? 难不成在一开始的时候,天子就插手辽事了?只不过表面没有任何关注,将满朝文武全给骗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韩?的内心深处生出,就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 从天启元年三月起,建虏尚没有对辽左前线展开攻势,不管是中枢朝堂,亦或是京城京畿,就表现得极为不平稳,期间各种事态是接踵而至,以至于辽东有司急递传回军情,本该是最受关注的事情,最后反倒成了最不受重视的,这其中不乏有一些人,藏着别样的心思,想最后拿辽局说事。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历数萨尔浒之战惨败的原因,过多不该有的关注出现,给予辽前过多的压力,中枢随便一个人,只要职权上有丝毫牵扯,就可以对辽事指手画脚,甚至产生对应影响,这也就注定惨败的命运! 朱由校就是要进行一场豪赌。 你们不是想死盯着我这位大明天子吗? 好啊。 那老子就不插手了,牵扯到打仗的事儿,就放心大胆的交给熊廷弼他们,老子就赌熊廷弼能顶住! 这场豪赌牵扯到很多人的命。 这场豪赌牵扯到大明的气运。 但是朱由校赌了! 辽左一战能赢,大明可以狠赚一笔。 堂堂大明天子,不去做战役总指挥,却甘愿做后勤保障的活,其他绝不插手干预,从某种意义来说,朱由校是拿大明的国运,来让熊廷弼他们在辽左打仗。 哪怕…辽左那一战败了。 辽左丢了。 辽南丢了。 期间折损再多大明健儿。 朱由校也断不会怪罪熊廷弼他们,而是会选择将一切自己承担,因为朱由校知道这场战争,除了选择相信,没有别的! 大明武将被抛弃的太多了。 大明军队被鄙视的太多了。 韩?离开了公事房,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赶去,而在这期间,内阁群辅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也都先后赶赴乾清宫,甚至在韩?离开时,还跟朱国祚撞了面,但二人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的快步前行。 紫禁城上空的天很蓝,高悬的艳阳很刺眼,一缕缕金光透过云彩撒下,此时此刻,午门一带出现很多人影。 兵部的。 户部的。 吏部的。 礼部的。 刑部的。 工部的…… 在京的有司衙署,廷臣京卿等有司首脑,无不从各自衙署出发,朝乾清宫方向赶去,甚至廉政院也来了。 崔呈秀表情严肃,快步朝午门而去,这一路从廉政院衙署赶赴皇城,仅是在内城诸坊见到的情况,就叫崔呈秀感到震撼。 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在京城内外诸坊遍传开,居于京城的各个群体,尤其是底层的那些群体,一个个都表现得极为亢奋。 大明赢了! 大明打败了建虏! 尽管他们了解到的只有这些,可是足够了,至少先前萨尔浒之战惨败的阴霾,此时此刻,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传开,彻底的驱散了。 其实对于底层群体来说,他们不想知晓太多秘闻,他们只想知道大明依旧强盛,那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最不想经历战争的永远是底层群体,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经历了战争,首先遭罪的就是他们,不管是否在交战区域内。 同样最容易喊打喊杀的也是底层群体,因为他们更清楚,一旦该打的仗没有打,而是选择忍气吞声,那他们的好日子就没了。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孕育的族群,是这世间最具战略定性,同样也是最好战的存在,只不过被勤劳朴实的一面所掩饰,使得太多的人觉得我们不好战罢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叫我好好过日子,非要把我逼上绝路,那没什么好说的,干翻你! 这就是神州! 这就是傲骨! 这就是骄傲! “你们说辽左奏捷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啊,先前不是一直说辽东不稳吗?怎么突然就打赢建虏了?” “不清楚啊,不过熊廷弼的脾性,本官还是知晓的,叫他做冒领军功的事,此人是很难做出的。” “可这一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啊。” “不过真要说起来,你们发现了没有,自始至终,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辽东有司急递进京不少军情,哪怕是贻误抵京的,可辽东经略府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京城传递一封军情啊。” “还真是啊……” 在赶赴午门的途中,孤零零一人的崔呈秀,听到很多议论声,唯独在听到这句时,崔呈秀笑了。 看来辽左前线是真打胜仗了。 是啊。 从建虏进犯辽左以来,以熊廷弼为首的辽东经略府,就没有向京城急递军情,而天子的态度就更直接,既然辽地军情混杂,而辽东经略府没有急递军情,那就叫辽东经略府承担这一切。 想到这里的崔呈秀,心也不乱了,步伐也放缓了,眼下他思考的是接下来的廉政院,要展开怎样的行动了…… 第262章 敕爵厚赏 乾清门。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啊。” 齐聚在此的诸有司阁臣、廷臣、京卿等,三五成群的小声议论,于乾清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挎刀而立。 负责禁卫的左都督张庆臻,右都督卫时泰,皆从皇家近卫都督府赶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朝有司的主要大臣皆至,禁卫安防必须要确保好才行! 看着眼前的诸多大臣,在乾清门外小声议论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身披三山甲的张庆臻、卫时泰,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 辽左奏捷一事,来的太过突然。 这让二人的心底,想起当初天子召见在京勋贵,提出要做生意的想法,并以辽东战况为节点,不过在辽左奏捷到来前,涉及天津十三行诸事皆已明确,不少勋贵都开始筹措金银购置银股了。 眼下辽左奏捷急递进京,这更可以打消一些人的顾虑。 “英国公他们来了。” 扫视各处的卫时泰,瞧见不少人朝乾清门赶来,心底难免生出警觉,手放到刀柄处,不过待看清来人时,暗松口气道。 “嗯。” 寡言少语的张庆臻点点头。 “英国公他们也来了?” “这与他们何干?” “天子为何迟迟不召见我等?” 以张维贤为首的在京勋贵,在赶来乾清门之际,议论声更多了,这些在京勋贵皆穿着蟒袍,没有理会聚于此的诸文官,张维贤至乾清门时,则选择脱离勋贵队伍,朝独自而站的孙承宗走去。 一个是提督京营戎政。 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 在这种公开的正式场合,二人站在一起,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京营这摊子事,本就需要二人搭伙解决。 “天子还未下诏?” 走到孙承宗的身旁,张维贤垂手而立,那深邃的眼眸扫视各处,语气平静道。 “还没有。” 孙承宗目不斜视道。 “等着吧。” 张维贤回了句话,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当前这种态势下,到底是怎样的情况,齐聚乾清门的众人皆不知,哪怕是兵部有司也是毫不知情。 兵部尚书王象乾、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几人,在赶来乾清门这边后,便保持沉默的站着,尤其是赵彦、张鹤鸣二人,心情就比较复杂,因为牵扯到辽事的奏疏,二人是没少呈递。 反倒是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在过去一直想着解决驿传弊政,没有向御前呈递过涉辽奏疏,不过如何解决驿传弊政,在王象乾心里已有章程。 此次急递进京的辽左奏捷,乃是辽东经略府亲谴精锐承接,没有通过各地驿传,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后就直奔午门而去,根本就没有去兵部有司,这也导致所有在京官员,了解到的情况很少,只是知晓辽左奏捷了,这支赶赴京城的队伍,是从天津三卫靠岸北上的。 “来了!!” 在此等态势下,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无数道目光齐聚乾清门,就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身后跟着数十众内廷宦官,浩浩荡荡的朝乾清门赶来,这让众人皆停止议论。 “天子口谕。” 待到王体乾、刘若愚一行至乾清门,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上前走了数步,表情严肃的朗声道:“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于乾清门宣辽左奏捷,钦此。” 宣完口谕的刘若愚,也不管眼前群臣作何反应,就朝一旁退去,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则捧着一封奏疏上前。 “臣…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通奉大夫,领授王命旗牌,经略辽东,熊廷弼于沈阳叩首三拜……” 随着王体乾的朗声宣读,齐聚在乾清门外的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崔景荣、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黄克瓒、王永光、张维贤、崔呈秀、亓诗教等一行,个个表情严肃的看向王体乾,他们都很想知道辽左奏捷的情况到底怎样。 “自天启元年元月始,遭受建虏猖獗袭扰沈、蒲、抚等辽左前沿影响,辽东上下唱衰者如云,辽东军心尚定,然民心不稳,故有宵小之徒趁乱牟利,以致辽左、辽南、辽西分辖诸卫粮价激增,臣每知此等状况,无不感到气愤,然想起陛下先前所颁中旨,为辽东整体之安稳,故而强忍……” 这是辽左奏捷? 听着王体乾所宣奏捷内容,乾清门外所聚众人,不少在心底生出疑惑,正常来说,涉及到奏捷内容,应简单阐述情况后便直入主题。 可熊廷弼亲书的这封奏捷,却从建虏进犯辽左开始,这也不由得有人生疑,可是有一些人却听到了不寻常之处,天子果然在很早的时候,就暗中干预辽事了。 熊廷弼的这封奏捷写的很细,是以备战、迎战、转攻三个阶段来写,用相对简洁的方式详细阐述,继而明确建虏进犯辽左前后,在辽东这片土地上,到底都发生哪些事情,究竟为何而发生。 “……天启元年三月十三,如陛下所判那般,建虏奴酋努尔哈赤亲率建虏叛逆,对我辽左展开进犯,臣自知辽左急递军情后,便统筹戍辽诸军各部,以牵制建虏主力,扼守辽左前沿为主,确保陛下亲定两路平虏策,臣虽在沈阳前线,不知乘船渡海之戚秦偏师精锐,是否严格贯彻陛下借藩属朝鲜之路,迂回闪攻宽甸诸堡,继而以杀奔建虏贼穴赫图阿拉,但臣深感陛下之决策英明,特在建虏初犯辽左之际,以解决沈阳、辽阳等地宵小之徒,以安稳己部军心……” 什么!? 听到这里的众人,此刻都不淡定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想到,天子可能私下已干预辽事,却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场辽左大战的背景下,距辽东相隔千里外的天子,居然制定了平定建虏的策略,而且还是两路平虏。 所以当初奉中旨援辽的诸军,从一开始就明确各自部署,围绕尚不确定的战情,坚定的分赴各地,以达成天子谋成的战略部署吗? 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想到这里的众人,一个个在震惊之余,不少都生出敬畏,倘若熊廷弼所呈辽左奏捷,真是按着天子所想促成的,那当今天子不止尚武,而且懂兵,这…… “自天启元年三月中,在不知戚秦偏师精锐战况下,围绕辽左各处战场,各部坚守所领阵线,与建虏各部展开激战,期间发生种种突发战况,幸得天佑大明,没有导致阵前兵溃之恶劣局势……” 王体乾读的很快,熊廷弼这封辽左奏捷写的很细,聚在乾清门外的众人,一个个聚精会神的聆听,生怕漏掉一些关键战情,以至不了解辽左最真实的战况。 而就在王体乾宣读之际,彼时的乾清宫正殿外。 “皇兄,这场辽左奏捷算得上是大捷吗?” 朱由检表情有些复杂,紧跟在朱由校身旁,不时看向乾清门方向,讲出心中所想,“毕竟辽左这一战,我军折损众多将士,特别是奉诏援辽的主力,不管是陈策、童仲揆所统主力,亦或是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伤亡都是很大的。” “算!” 朱由校停下脚步,眼神坚毅道:“能把建虏贼穴赫图阿拉攻破,杀掉那么多壮丁,虏获建虏高层众多家眷,特别是奴酋努尔哈赤的继室乌拉那拉?阿巴亥,还顺势将鸦鹘关一举收复,只这样的战绩,戚金、秦邦屏二人,朕必敕授伯爵!” “而在此等背景下,熊廷弼他们能够坚守辽左前线,纵使蒲河、抚顺等地前沿,被建虏以水攻破之,期间战死大批健儿,为坚守沈阳要地,选择在浑河与建虏展开激战,期间又战死大批健儿,直至建虏知晓后方突发战况,加之戚秦偏师攻破鸦鹘关,以至辽左前线战局逆转,攻守易势。” “在此大变数之下,熊廷弼坚决专攻的意志,为我军收复蒲河、抚顺所、懿路所,甚至陈兵抚顺关,以死战之势收复抚顺关,这无不彰显我大明之雄威,此役,前后纵使战死数万众健儿,重伤者不计其数,但熊廷弼的一尊侯爵,朕必给之!!”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熊廷弼所呈这封辽左奏捷,不仅言明期间的种种作战,更将先后战死的将士,受伤的将士悉数呈报,辽左这一战,大明战死数万健儿啊,这是数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不过朱由校在看完这封辽左奏捷,却将这些具体伤亡划掉,不让王体乾在宣读时言明出来,这不是朱由校不想负责,而是朱由校要顺势做件大事。 朱由检面露忧色道:“可是皇兄…您以中旨的名义,要敕授大批爵位,还要重设子、男两级爵位,恐乾清门外所聚诸臣听后,必将……” “反对?”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铿锵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反对,想反对可以,把那些为大明战死的健儿复活,朕愿意听他们所言,如若不然,谁他娘的敢反对,那就都滚去辽前做卒戍守明疆吧,否则他们没有资格!!” 第263章 当醉 对于参加辽左战役的诸军各部,凡是在战场立下军功者,进行相应的敕爵厚赏,这是朱由校必须做的事情,想要推动军改,彻底掌握军权,就必须拥有一批忠诚可靠,敢打敢拼的中坚力量。 扶持与提拔起一批军中新贵,让他们知道效忠天子,效忠大明,哪怕是战死沙场,大明也不会亏待他们,天子更不会亏待他们,那么围绕军权设置的层层樊笼,朱由校才能顺势打破! 辽左战役只是个开始,不过此战却意义非凡,在战场上击败进犯的建虏八旗,标志着大明军队尚未彻底堕落,依旧敢向强敌言战,同样此战也标志着大明,将不再像过去那样亏待军队! 规矩就是规矩。 誓言就是誓言。 承诺就是承诺。 特别是在军队之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能需要军队顶上时,才想起军队的好,平时不是鄙夷,就是苛待,那样凭什么叫人卖命?! 夜幕降临,繁星下的紫禁城,依旧灯火通明。 辽左奏捷所带来的震撼与影响,没有因为黑夜的到来就消散,相反大明天子朱由校所做决断,对于朝堂产生的影响很大。 大到不少文官都强烈反对! 敕爵。 厚赏。 不管是哪一项,这在大明都是少有的,别的时期暂且不提,就说万历一朝,凭战功敕爵者仅一人,即宁远伯李成梁! 短暂的泰昌朝不提也罢。 现在到了天启一朝,天子御极登基不到一载,就要对参与辽左战役的诸军各部,进行敕爵厚赏,事儿可不是这样办的! 不过对于这些,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甚至都不会理会,他想要促成的事情,哪怕整个天下反对,也要落实! 就时下的大明国情,非强权皇帝不能破,想要逆转大明国运,避免国祚倾覆,有些事可以商量,但是有些事,一步都不能后退,退了,就代表败了!! “这碗酒,朕要敬战死沙场的健儿们。” 彼时的乾清宫正殿外,数十众大汉将军举着火把,朱由校站在御案旁,端起盛满酒的酒碗,在火苗的照耀下,朱由校的表情凝重,眼眶微红,但眼神却无比坚毅,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朱由校语气铿锵道。 “没有他们的舍命死战,就没有大明辽疆的安稳,更不会有收复失地的战捷,朕对不起他们,因为朕的意志和决断,使得他们永眠于辽左,永眠于宽甸诸堡,永眠于建州三卫,但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事迹不会消失,朕要叫天下都知道,有这样一群英雄,大明要永远记住他们!!” “皇兄~” 站在一旁的朱由检,听到自家皇兄所讲,垂着的双手紧攥着,不知为何,他的心很疼,尽管他没有亲历战场,可透过熊廷弼所书,他似能想象到辽左一战的惨烈。 可是纸上承载的那些,又岂能道尽战争的惨烈呢? “给南书房传朕口谕,从即日起,收集和整理辽左之战的详细战情,给朕修撰大明忠烈录,朕要叫天下皆知,为大明奋战的英雄,今后,大明忠烈录将定期刊印,给朕发派天下各地传诵!!” 朱由校倾倒酒水,祭奠战死的大明英魂时,语气冷冷的说道。 “奴婢遵旨!” 相隔不远处,一直站着的刘若愚,忙上前作揖道。 啪~ 酒水倾倒完,朱由校重重摔下酒碗,伸手道:“另派人给少府传朕口谕,给朕在大明门前,修建一座大明忠烈碑,内帑直拨钱粮,另在天寿山、西山两地,各建一座大明忠烈庙,朕要叫大明忠烈世代享受香火祭奠!” “!!!” 此言一出,不管是在旁的朱由检,亦或是王体乾、刘若愚、韩赞周等内廷太监,再或是张庆臻、卫时泰等在职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天子,此事太大了。 不管是在大明门修建忠烈碑,亦或是在天寿山、西山两地建忠烈庙,那必然会产生大的影响,甚至会遭到不少文官的反对。 仅是明确大明忠烈录,定期发派到天下各地,此事产生的影响就不小,倘若上述这些一起做,那影响就太大太大了。 “司礼监给朕拟一道中旨,明发天下,凡是为大明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立下功勋者,无论文武,不讲出身,只要做到者,皆可入大明忠烈录,叫天下世代知晓,更能进大明忠烈庙,永享香火祭奠!” “奴婢遵旨。” 强忍惊意的王体乾上前,作揖拜道。 这一时期下的大明,或许民族观念已成,但是家国情怀尚未成形,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一意识形态培养出来,朱由校要叫民族自信,民族自豪,民族骄傲,悉数糅杂进家国情怀中。 待到大明滋生的弊政与毒瘤,悉数被他设法解决铲除,开始积极对外开海后,要逐步构建起神州本土为主导,海外领土为辅佐的全新统治构架,形成根基牢靠的汉文化圈,这样即便大明有朝一日再度倾覆,不过神州孕育的文明圈不败,那么朱由校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毕竟哪有千年不败的王朝呢? 盛久必衰的道理,非人力所能违背的。 “惠安伯,宣城伯,过来陪朕喝酒!” 一想到在辽左前线奋战的将士,朱由校的心情就很不好,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跟猖獗的建虏这样打。 但是局势摆在这里,这场仗必须打。 倘若什么都不去做,便放弃广袤的辽疆,这不仅会折损大明国威,更会打击大明威仪,最为重要的一点,建虏势力将借此再度膨胀。 哪怕在朱由校的心里,早就想好舍弃广袤的辽疆,采取海陆并进的袭扰方式,以辽东作为练兵地,不断对建虏展开战略攻势,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朱由校断然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只因他是大明皇帝。 一个相对完整的王朝体系,哪怕内部存在分歧与混乱,也好过一个不断丢失疆域,遇事软弱的王朝体系,因为前者还代表着能凝聚力量,而后者则彻底没救了。 “皇兄,您要保重龙体啊。” 朱由检见状,快步走上前劝道:“酒……” “朕喝点酒,还损伤不了龙体!” 见张庆臻、卫时泰二人面露踌躇,听着朱由检的劝说,朱由校端起一碗酒,似笑非笑道:“朕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皇弟,你可知晓辽左一战,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吗?” “在逆藩查抄折现的数百万两银子,全都砸进辽左这一战了,期间还有不计其数的军粮、布匹、盐等物,如此还没算上熊廷弼在辽左,洪承畴在辽南,贺世贤在辽西,查抄的那帮魑魅魍魉。” “这一仗,大明赢的不易啊!!” “如果有可能的话,朕宁愿在耗费数百万两,哪怕是千万两,朕都希望能换那批战死沙场的健儿,他们的命,比这些要值钱百倍,千倍!!” “不说戚秦所领偏师精锐,在迂回奔袭赫图阿拉之际,这期间战死多少健儿,咱们就说浑河血战,面临建虏用水攻破开辽左前沿,为确保沈阳要地的安稳,陈策、童仲揆所领的援辽主力,其中还有先前朕叫熊廷弼所募辽南新卒。” “这一战啊,就死了近两万健儿啊,他们是首次登上战场,他们难道不怕死吗?可他们一步都没有退啊!”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端起所持酒碗一饮而尽。 朱由检的眼眶红润了。 在场所站众人,无不低垂着脑袋。 朱由校倒着酒,继续道:“熊廷弼在奏捷所写,已经是非常克制了,没有将更惨烈的真实战况,一一写到这封奏捷上,但是朕却知道,浑河血战的惨烈!!” “如果没有戚金、秦邦屏他们,舍弃自身安危,在攻破赫图阿拉城后,没有选择避开锋芒撤回辽地,而选择奇袭鸦鹘关,只怕这个伤亡数字要更多!!” “朕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怕做的再多,也无法弥补这一遗憾。” 朱由校继续喝着酒。 曾几何时,朱由校觉得像浑河血战这等惨烈战况,会因他的缘故而改写,但是叫朱由校万没有想到,浑河血战不仅再现了,而且是以更惨烈的方式进行。 “大明没有把辽左要地丢掉,这不仅代表着大明能将建虏叛乱镇压,更代表着大明将彻底解决辽地边塞之患!” 朱由校丢掉酒碗,抓起手边酒坛,眼神凌厉道:“这笔笔血债,朕都记在心里,迟早有一日,朕要悉数都算掉,朕不仅要把建虏打服,更要叫蒙古各部打服,朕要叫他们臣服在大明的雄威之下!” 讲到这里,朱由校豪饮起来。 这是从他御极登基以来,首次这样失态。 但值得! 因为攻守易势了!! “王体乾,将朕先前所拟的那几道中旨,谴可靠之人分赴蓟辽、天津、登莱等地,颁给王在晋他们。” “奴婢遵旨!!” 随着辽左奏捷的消息急递进京,朱由校先前明确的诸多谋划,也该随着这场大捷紧锣密鼓的进行了,这场优势,是拿数万健儿的命拼出来的,朱由校要是不发挥到极致,那就对不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健儿,更对不起前后被建虏屠杀的大明百姓! 有些账,或许会迟,但一定会算。 朱由校要做强权皇帝的政治谋划,伴随着辽左战役的尘埃落地,算是迈出了关键性一步,这对于朱由校而言,今后他所面临的局面,将与先前是完全不同的…… 第264章 辽东新局 轰隆~ 惊雷划破了乌云,雨瓢泼般的下着,鸦鹘关上下,随处可见的残垣与断壁,哪怕战争已经远离,可也在无声的宣示着战争残酷。 “秦邦屏,你究竟想干什么?!” 雨幕之下,披甲挎刀的戚金面露怒容,抬脚怒踹秦邦屏,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秦邦屏重心不稳,重重的摔倒在水泊里。 “戚帅!” “秦帅!” 此幕,让不远处所站众亲卫家丁见后,一个个脸色微变,抬脚就想要朝二人跑去,尤其是秦邦屏所跟亲卫家丁,那一双双眼眸盯向戚金。 “都给老子滚蛋!” 眼神凶狠的戚金,看向跑来的众人喝道:“这是老子跟他秦邦屏的事儿,谁敢掺和,别怪老子翻脸!” “戚金,你他娘的疯了是吧!?” 秦邦屏眼神凌厉,怒瞪戚金喝道:“你他娘的敢踹老子?!” “老子不仅敢踹你,还他娘的敢揍你!” 戚金伸手指向秦邦屏,怒喝道:“辽左的仗已经结束了,你他娘的想干什么?为何要在伤兵营讲那些话?” “老子讲的有错?!” 秦邦屏愤然起身,抽刀朝戚金快步走去,“凭什么建虏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凭什么?问过老子的意见吗?” “建虏是不想打就他娘的不打吗?” 戚金同样抽刀,怒瞪秦邦屏喝道:“为何建虏要从辽左各处败退?不就是被我明军各部给打疼了,打怕了?” “老子管不了这些!” 秦邦屏举刀朝戚金怒劈。 “秦帅!” “戚帅!”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双方亲卫家丁无不心惊,本能的喝喊起来,他们想要跑上前劝说,却没有人真敢上前一步。 别看秦邦屏、戚金动了刀子,不过他们的亲卫家丁,却自始至终没有警惕对方。 “我石柱健儿战死多少?” 秦邦屏紧紧攥着刀柄,额头青筋暴起,跟戚金角力之际,咬牙喝道:“那些战死沙场的健儿,老子连完整尸首都没保住,全都他娘的烧成灰了,你叫老子有何脸面再回石柱,去见他们的亲眷家小?” “还有!!在伤兵营的那些健儿,每天都有人死,是,仗是他娘的打完了,但是他娘的仇还没报,老子要一命换一命,再杀他几千建虏!!” “去你娘的!!” 戚金瞅准时机,抬脚怒踹秦邦屏,这让秦邦屏后退数步,雨幕之下,戚金提刀朝秦邦屏走去,见秦邦屏站稳后,遂提刀朝秦邦屏砍去,“你石柱健儿的命是命,我浙兵营健儿的命就不是命了?” “此前扼守蒲河、抚顺沿线的戍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扼守沈阳城防的戍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在浑河与建虏主力血战的援辽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此前围攻抚顺关的各部健儿的命,就他娘的不是命了?” “你想复仇?你想多杀几个建虏?谁他娘的不想?可是辽左的仗结束了,辽东经略府向各部下达军令,你有几个脑袋敢他娘的违抗军令?” 戚金每质问一句,就朝秦邦屏怒砍一刀,秦邦屏横着雁翎刀,一次次的进行格挡,二人所持雁翎刀皆崩开豁口。 雨越下越大。 尽管辽左沿线的仗早已结束,但战争带来的疮痍和影响,并没有随着双方局势转变,就跟着消散不见。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没有经历他人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 哪怕你身居高位。 哪怕你腰缠万贯。 你的人生是人生。 别人的人生也是! 你的感受是重要。 别人的感受也是!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在与戚金对峙之际,秦邦屏的眼眶红了,在战场上不知怕为何物的秦邦屏,此刻竟嚎啕大哭起来,“明明还可以接着打,建虏都狼狈逃窜了,为何就这样叫停了?我想不通,要是陛下知晓辽前战局,定然不会下此等决断,辽左这一战死了这么多人,这都是跟咱们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啊……” “老兄,我明白,我懂。” 戚金表情复杂,所持雁翎刀丢到水泊中,“岂止是辽左这一战,先前跟建虏交手的次数少吗?战死的健儿少吗?被建虏屠杀的百姓少吗?” “熊经略当初下此等决断,要比咱们艰难的多,所承受的压力比咱们更多,这一仗之所以叫停,只怕辽东真扛不住了。” “为了收复鸦鹘关、抚顺关、懿路所等失地,我参战各部付出多大的代价?咱们只能看到咱们自己,可熊经略呢?各部伤亡皆汇于他面前啊。”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倘若后勤保障出现任何问题,那这些从建虏手里夺回的失地再丢掉,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陛下先前不是说过,会全力保障平叛所需吗?” 秦邦屏瞪眼道。 “那陛下就没有难处吗?” 戚金反问道:“不说别的,就说我部偏师当初开拔,每个人皆发五两开拔银,这加起来有多少?” “为全力保障我部,陛下砸进去多少银子?吃的,用的,穿的,喝的,你心里就没算过账吗?” “在辽左前线驻扎了多少军队?你不会真的以为,从辽左前线爆发战事后,中枢朝堂知晓此事,在京的那帮文官,一个个都服从陛下的决断吧?” 秦邦屏沉默了。 “辽东是大明的疆域,可大明不止有辽东啊。” 戚金继续道:“我就问你一句,从我部开拔离京后,你敢拍着胸脯保证,陛下就没遇到别的难事吗?” “奇袭赫图阿拉之前,我部孤军深入什么消息都收不到,可拿下鸦鹘关后,来自辽东经略府的军报,你难道都没有看吗?” “在我部贯彻落实陛下对辽战略之际,其他戍辽各部也在贯彻啊,甚至为减轻前线的压力,陛下更是谴可靠之人进驻辽南,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雪耻吗?” “现在这一战结束了,过去的耻血洗了,但你别忘了一点,辽东的问题还没结束,当初我们为何打这一仗?” “陛下在京时说的很清楚,就是重创建虏底蕴,为今后彻底平叛镇压抢夺时间,确保过去的种种……” “别,别说了。” 秦邦屏此刻伸手打断道:“是我想的太狭隘了,只想自己的事情,没有考虑别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错不在你。” 戚金却语气铿锵道:“错在那些魑魅魍魉身上,老兄,我敢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全面镇压建虏叛乱必有,陛下,对待此事的决心和意志,是谁都撼动不了的!!” 第265章 熊洪会晤 相较于外患,对于一方势力而言,内斗才是危害最大的,崩塌往往是从内部产生,辽东便是最好的明证。 但凡大明的内斗可控,辽东就不会是今日之境遇,但凡大明的内斗可控,区区建虏,区区蒙鞑,就不敢动辄侵袭辽东。 伤害一旦产生,想要抚平,非大封大赏所能平复,倘若想解决辽东困局,就必须狠下心来才行。 一场对战建虏的胜利,可以暂稳辽东上下的局势,但想要彻底解决辽东弊政,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辽东经略府。 “部堂,您休息一二吧。” 尤世功面露忧色,看向正盯着舆图的熊廷弼,上前规劝道:“从抚顺关收复以来,您就没正经睡过,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熬啊,您……” “废他娘的什么话。” 熊廷弼声音沙哑,眉头紧皱道:“打败了建虏这次进犯,就他娘的高枕无忧了?老子怎么能睡得着?一大堆事情还没有解决,老子要不一一解决好,那战死沙场的数万英魂,都能找老子索命!” “可是……” 尤世功欲言又止道。 “没他娘的什么可是!” 熊廷弼瞪眼转过身来,“抚顺关可有军报传来?建虏核心是否从萨尔浒城迁走?” “有军报传来。” 尤世功轻叹一声道:“据抚顺关来报,败退萨尔浒城的建虏,已迁军民内退界藩城,眼下在萨尔浒城……” 果然~ 听闻尤世功所讲情况,熊廷弼再度转过身,伸手指着眼前的舆图,那锐利的眼眸扫视各处,随着抚顺关被大明收复,围绕辽东的整体局势,已在悄然间发生逆转,建虏此前锐取之势被强行打破。 “果真像陛下讲的那样,大明可以在战场上失败很多次,但是建虏却一次都不能败,败一次,过去所取得的优势就极可能被打破。” 熊廷弼表情严肃道:“抚顺、鸦鹘两处关隘要冲,悉数被我大明收复回来,围绕辽东一带的困局算破开了,待到辽东内部弊政和问题逐步解决,那么戍辽各部就可以针对铁岭、开原等地展开攻势,甚至在此期间设法再攻宽甸诸堡,形成一北一南的战术压迫,分散建虏主力奔赴各处啊。” 对于熊廷弼而言,从蒲、抚等地前沿溃败,围绕浑河对建虏展开血战,他就没有再笑过了,甚至是不愿回忆那一场场战事,因为每场战事打响,就代表着数以千计的健儿,永远倒在血泊之中。 熊廷弼怕了。 真的怕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跟建虏频频交战下,熊廷弼的精神高度紧绷,稍稍有任何疏漏之处,就可能导致全线的崩溃,如何去形容过去的辽左之战,一句话就可以概述,每天都有大批人战死。 诸如这种经历,熊廷弼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局势变幻之际,力排众议之下,拼着已胜的局面围攻抚顺关,究竟承受多大的压力,唯有熊廷弼一人清楚,其他人根本感受不到。 “部堂,钦差洪承畴来了。” 而在熊廷弼推演后续态势之际,一名亲卫家丁跑进正堂,这让尤世功循声望去,就见洪承畴已走进正堂。 “快~” 熊廷弼话刚说出口,转身想叫人去迎时,就见到洪承畴,话到嘴边没有继续讲出。 “见过熊经略。” 神情略显憔悴的洪承畴,抬手朝熊廷弼作揖行礼。 “辽南诸事解决了?” 熊廷弼眉头微挑道。 “解决了。” 洪承畴言简意赅道。 一句话概述了洪承畴在辽南做的很多事,期间承受多大的压力,期间面临多大的问题,皆被此言概述。 是个能人。 看着没有邀功的洪承畴,在熊廷弼的心里生出感慨,从抚顺关被收复以后,在辽南诸卫所做的种种事宜,倘若有一件出现纰漏,必会造成辽南的内乱,由此便可能影响到辽左,但洪承畴办到了。 “全都退下,没有老子的命令,不准擅闯进来。” “喏!” 随着熊廷弼一声令下,本聚着不少人的正堂,此刻仅剩下熊廷弼、洪承畴二人,而在正堂外,忠于熊廷弼的亲卫家丁,则警惕的戒严各处。 “海州、盖州、复州、金州四卫治下军属勋田都悉数登记造册了?”熊廷弼转过身盯向眼前的舆图,背对着洪承畴开口道。 洪承畴也不气恼,上前说道:“尊奉陛下先前所颁中旨,首批在辽南四卫划定的40万亩军属勋田已完成授田造册,熊经略谴派的近万余众悍卒,会同本官先前所统的万余众辽南新卒,加之在辽左前线激战期间,本官增募的两万余众新卒,已完成初定混编,进驻到辽南四卫城镇守。” “好,好,好!” 熊廷弼难掩激动道:“有这四万余众混编诸军镇守辽南四卫,那么辽南治下就掀不起任何风浪,刨除掉要授赏的那批悍卒,只辽南所驻这批军队,今后两载无需拨发军饷,后续的诸多部署皆能有效推进。” “没错。” 洪承畴心生唏嘘道:“倘若在辽东地界上,近400万亩的军属勋田能安稳授田造册,则今后两载内,朝廷只需解决军粮供应,辽东经略府再自筹一批,那国库开支便可以减轻很多。” 熊廷弼点点头表示任何。 有了这400万亩单独造册的军属勋田,在今后的两载间,不仅可以解决军饷问题,安抚好戍辽各部,还能为辽东增设一笔税源,更为重要的一点,围绕辽地滋生的辽将自重问题,也将有针对性的进行破除。 这一招实在太高明了。 针对辽东现存的种种问题和弊政,熊廷弼经略辽东以来,不是没有想过要怎样解决,可每每想到这些时就倍感头疼,根本就是无解的困局。 但是朱由校不仅想好了,且围绕辽东的后续改革,已然明确好种种部署,乃一环套着一环的组合拳,只军属勋田一项,所授群体必须是军人,且军属勋田不准交易,享受较低田赋丁税额度,这部分的赋税征收,暂由辽东经略府统筹征收,这部分的军属勋田群体,今后将是戍辽的主力。 “授予军属勋田期间,查抄了多少蛀虫?” 熊廷弼转身看向洪承畴道。 “辽南所设兵备道职官,辽南诸卫的世袭卫所官,基本上全部被逮。”洪承畴风淡云轻道:“所查抄的粮食皆已移交到四卫驻地,至于查抄的金银等物悉数封存,土地多数划归到军属勋田所辖。” 是个大才啊!! 别看洪承畴讲的那么轻松,但了解辽东治下实况的熊廷弼,却知晓这期间有多大困难,甚至稍有不慎啊,辽南就可能出现兵乱,可是从辽南治下的军属勋田明确推行后,这期间熊廷弼没有收到一封来自辽南的急递军情。 一封都没有! “也就是说时下的辽南四卫,已全面落实暂行军管制度?” 熊廷弼双眼微眯道。 “是。” 洪承畴点点头道:“各卫的逐级军管已明确划分,谁出问题谁负责,本官在离开辽南之际,毛文龙他们已全面接管,眼下辽南在收容流民,维稳辽南秩序,等待着辽东经略府后续军令。” “好,好,你做的很好。” 熊廷弼嘴角微微上翘,罕见的露出笑意,伸手对洪承畴道:“辽南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要解决辽左了,这等错综复杂且棘手的授田,需要有人主抓才行,要是辽左的诸事能解决好,那辽地的隐患将扫除不少。” “请熊经略下令吧。” 洪承畴抬手一礼道。 熊廷弼指向眼前舆图道:“尊奉陛下先前所颁中旨,本官打算在沈阳、辽阳等地,首批划定100万亩军属勋田,以安置该部分悍卒与新卒,其中还牵扯到援辽客军,原则就一条,想留在辽东的,皆授予军属勋田,不想留在辽东的,后续会发放赏银,到时辽东将不再有援辽客军了。” “陛下看待辽事真真乃一针见血,一个是辽将自重问题,一个是援辽客军问题,这导致了辽东军事的混乱,通过授予军属勋田,围绕打赢进犯辽左建虏这一优势,先行厘清各部戍辽大军,军队能梳理清楚,后续很多事情才好解决。” “陈策、童仲揆统属的援辽各部,会协助你来办好此事,期间谁敢反对,或者敢散布谣言扰乱军心,一个字,先抓了再说。” “彦演兄,这可不是好差事,会得罪很多人,甚至待你回京后,面临的弹劾和压力必然很多,?要是有顾虑的话……” “既然熊经略下令了,那本官照做就是。” 洪承畴却道:“本官接到的中旨,是协助熊经略维稳辽东。” 洪承畴知道他的角色,就是做辽东既得利益的恶人,这样,熊廷弼在辽东的跟脚就能稳下来。 他不做,那即便回到京,恐天子都不会再信任他。 而在洪承畴思虑之际,彼时的熊廷弼,心里却轻松不少,待到辽左的军属勋田明确,那洪承畴将随奉旨援辽的主力赴辽西,以解决辽西的军属勋田。 如此落实整个辽东的军属勋田,那辽东一边警惕建虏、蒙鞑各部,一边就能推动卫所转隶建设卫所新制,为后续全面镇压建虏叛乱,威慑蒙鞑各部,谋取府县新规谋势。 熊廷弼知道后续挑战还有很多,官田的重新厘清造册,民田的重新丈量造册,辽东驰道的全面营建,辽东水利的全面建设,辽东新制的全面筹建…… 有太多太多的谋划部署,都需要他这位辽东经略抓起来,落实好,眼下不把军属勋田做好,那先前顶着巨大压力,折损数以万计的健儿,所抢夺回来的时间,将变得毫无意义。 对于朱由校而言,既然选择信任和倚重熊廷弼,那辽东经略这个位置,熊廷弼至少要再待上五年,如此针对辽东的种种谋划部署,才能从一始终的有效落实。 这五年不仅是辽东要改变的五年,更是大明军队改变的五年,同样是所定新法蓄势的五年。 辽东这块在世人眼里贫寒的地域,如果可以建设发展起来,那么大明不仅将多一块富庶之地,中枢财政将增一项稳定财源,最最重要的一点,这代表着朱由校心中的谋改之路,是能有效在大明推行起来的。 第266章 滔天恨意 世间有喜便有悲,所谓悲喜不一,福祸相依,不管是在何处都无法避免,正如现在的辽东地界,大明在紧锣密鼓的再筑根基,而彼时的建虏八旗则面临着一场危机…… 界藩城。 临设汗王宫。 “阿济格,岳托!你们他娘的想造反不成!!” 在汗王宫的外墙门,莽古尔泰面露怒容,举刀怒指二人厉声喝道:“本贝勒想要见汗阿玛,你们居然胆敢带兵阻拦,眼下是什么情况?难道你们想做我大金的罪人不成!?” “五哥,这话怎么说的?” 阿济格浑然不惧道:“我也是奉了汗阿玛所命,没有汗阿玛亲发的手令,任何人都别想进汗王宫,敢有擅闯者一律按叛逆论处,五哥别叫弟弟难做。” 说着,阿济格遂将手落至刀柄处,眼神凌厉的盯着莽古尔泰,左右随行的戈什哈纷纷抽刀,至于岳托,虽没有出言讲什么,但表情已言明他的态度。 不过在这期间,岳托没有去看其他人,反一直盯着代善。 “你!!” 莽古尔泰的胸膛充斥着怒火,眼神凶狠的瞪着阿济格,聚在身旁的代善、阿敏、塔拜等一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尤其是代善,感受到岳托投来的注视,垂着的双手紧攥。 此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自从在辽左各地败退下来,特别是鸦鹘关和抚顺关先后被明军夺回,使得很多事情都变了,努尔哈赤所统领的八旗劲旅,遭遇到大金创设以来的首次重大挫败。 谁都没有料想到大明,在双方激战于辽左之际,竟然还遣派一支规模不详的精锐之师,奇袭老都赫图阿拉,以至于双方在辽左展开鏖战,打的难解难分之际,骤然惊闻此等急报八旗上下全都慌神了。 早已结束的那场辽左之战,熊廷弼他们不愿过多提及,甚至刻意去忘记期间发生的种种。 因为在这场战争下,参战的戍辽大军死伤太多,甚至有多次被逼到了险境下,要不是戚金、秦邦屏他们率部攻克鸦鹘关,只怕杀红眼的双方在浑河一带展开的血战,陈策他们统领的援辽主力将战死更多。 同样的道理,参战的八旗劲旅上下也不愿过多提及,明明是费尽心思破开辽左前沿防线,将战局全面推到沈阳要地展开,压着出战明军各部打,为此付出较为惨烈的代价,甚至崩溃就在转瞬之间,偏偏却收到赫图阿拉被攻陷的消息,鸦鹘关被攻陷的消息,这使得败退不可避免的发生…… 眼下四大贝勒之中,仅四贝勒黄台吉没在界藩城,黄台吉奉努尔哈赤所命领军镇守萨尔浒城,以对峙夺回抚顺关的所驻明军,确保界藩城之安稳,避免明军继续深入来犯。 至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贝勒,被努尔哈赤勒令留守界藩城。 此时此刻,当汗王宫外出现对峙之际,彼时的汗王宫内,却呈现另一种态势。 简朴的汗王宫,嗯,只能称之为简朴,这座在较短时间内营建起来的建筑群,努尔哈赤从赫图阿拉迁居此处没多久,便将麾下势力核心迁移到萨尔浒城。 努尔哈赤持续前迁的核心目的,即全面掌控住夺占的抚顺关、鸦鹘关、开原、铁岭等地,以便于今后持续不断的的威逼辽左,以从明军手里夺走更多城池、人口、土地、财富。 核心势力距辽左前线更近,则战争期间的各种军需损耗就会减少很多,同时也会缩短向前线输送各种军需的时间。 努尔哈赤在军事方面的实力很强,不过也仅限于军事。 只不过努尔哈赤明确的战略构想,都伴随着辽左这一战的失败,基本上算是宣告前功尽弃了。 至于努尔哈赤在界藩城住的这座汗王宫,甚至连大明治下的一些士绅,代代相传的宅邸都比不了,除了说占地大一些,营建起的那些建筑,根本就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对大明治下那些颇为讲究的文人士大夫而言,诸如这等粗制滥造的地方,他们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真要论起来的话,努尔哈赤缔造的八旗劲旅,除了在军事方面可能要强于大明外,诸如政治、文化、经济、技术等别的领域,根本就没办法跟大明进行比较。 现阶段的大金所辖地域,甚至还残留着奴隶制度,这也导致其内部隐患很多,矛盾很多,对立尖锐,只不过在先前不断于战场上取胜,特别是萨尔浒之战重挫明军,使得这些都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建虏之所以可以取缔大明,问鼎神州,纯粹是叫他们捡了漏,只一个核心人丁不足,便使得建虏无数次想要谋山海关都没能实现。 哪怕建虏多次重兵杀进关内,可依旧未能夺占山海关,绕道蒙古杀进关内,攻城掠地再多,也无法形成有效统治,顶多劫掠财富和人口,叫大明损失惨重罢了…… “咳咳~” 剧烈且急促的咳嗽声,不断从汗王宫正殿传出,在殿外把守的两黄旗巴牙喇,一个个如雕塑般挺立着,不过在不少人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抹忧色。 “汗阿玛,您要保重身体啊。” 多尔衮眼眶微红,双膝跪在床榻旁,紧紧抓住努尔哈赤的手,面露关切道:“大金还需要汗阿玛撑起来,尽快平稳局势,今后好找贼明一雪前耻!” “悔不当初啊!” 倚着软垫的努尔哈赤,眉宇间透着不甘与怒意,看向多尔衮说道:“当初宽甸诸堡急递前线的军报,本汗如果选择退兵,没有继续在辽左跟那帮明狗死战,说不定……” “汗阿玛,过去的事情就叫他过去吧。” 多尔衮出言安慰道:“这还是汗阿玛过去教导儿臣的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多想这些也都于事无补,您现在需要养好身体,这样大金就没有败。” “痴儿啊,哪儿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努尔哈赤轻叹一声,伸手轻拍多尔衮的脸颊道:“赫图阿拉被明狗奇袭攻陷,整座城池被焚烧,所住人口被杀个干净,甚至不少被明狗掳走。” “此等消息一旦传至草原,不说别处,单说科尔沁草原各部,只怕就会有一些狼子野心之辈,私底下想着如何算计我大金啊。” “更别提察哈尔、喀喇沁等蒙古各部,一直都想进犯大金,继而夺走这片肥沃土地,掠我大金子民为他们放牧。” 说着,努尔哈赤的手紧攥起来,心底生出滔天怒意。 哪怕说八旗劲旅溃败于辽左前线,将过去在辽地抢占的城池关隘全给丢了,也没有赫图阿拉城被毁带来的影响要大,这座城池不仅仅是对大金意义非凡,对周边的诸部落势力也不一样,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止赫图阿拉城被明军烧毁了,辽左不少城池关隘也被明军夺走了。 即便是到现在,努尔哈赤也百思不得其解,熊蛮子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奇袭赫图阿拉城的那支明军,可以无惧于苦寒,保持高昂斗志长途行军,甚至携带不少的火炮,在最短的时间内奔袭过去。 要知道从宽甸诸堡一带,想要赶到赫图阿拉城,那崎岖难行的复杂地势,特别是寒冷的气候,到了深夜稍有不慎是能冻死人的,即便是最精锐的巴牙喇,在相同条件下,完全实现明军奇袭赫图阿拉的部署。 “汗阿玛,那接下来我大金要怎样做,才能渡过这次难关?” 多尔衮面露忧色道,其实在他的心中,还想问问他的母妃,是否还有营救回来的可能,但是多尔衮却也知道,时下这等局面断不能讲这些话。 “现在就看老七能否稳住科尔沁草原,杜度所部能否稳住宽甸诸堡,老八能否稳住萨尔浒城了。” 努尔哈赤双眼微眯道:“只要能把这些地方平稳住,那八旗劲旅就能掌握主动,设法攻略一些部落,以较小代价渡过此次惨败面临的难关。” “汗阿玛,难道还要打仗吗?” 多尔衮惊疑道 “不打仗不行!” 努尔哈赤紧皱眉头道:“先前为了辽左这一战,大金耗费太多粮食和战马,倘若不解决这些问题,那么内部必然会生出乱子。” “到时与大金为敌的蒙古各部,甚至包括贼明诸军,都将对我大金展开攻势。” “与其等着别人打我们,倒不如我们去打别人,现在大金是任何一点差池,都不能再有了啊,必须要解决眼前的危机才行。” “等到这一切都解决好,本汗一定要调集重兵再攻辽左,不把该地拿下来,则我大金今后将永无宁日!” 对于努尔哈赤而言,八旗劲旅存在着哪些短板,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所以他必须要撑住,必须要渡过这次难关,心里恼怒至极,归心里恼怒,恨不能生吞了熊廷弼他们,但现在的困难不设法渡过,那么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愈发难过…… 第267章 不安稳因素 “继续这样打下去,大金必败无疑!!甚至难逃倾覆之噩耗!!” 斩钉截铁的声音,在萨尔浒城的西城敌楼响起,披甲挎刀的黄台吉,眼神凌厉的看着跪地的二人。 “尼堪!!你是想找死!!” 身旁站着的准塔愤然抽刀,怒瞪眼前的汉人,说话间,准塔便要举刀怒劈,敢咒大金倾覆。 “等等。” 在此等危急时刻,黄台吉紧皱眉头,伸手阻止准塔道。 “主子,这该死的尼堪,竟敢咒我大金倾覆。” 难掩怒意的准塔,举刀指向那人,看向黄台吉说道:“倘若此等言论传到汗王那边,只怕主子……” “退下。” 黄台吉却没有理会这些,冷峻的眼眸看向那人,语气冷冷道:“范文程,你最好能说服本贝勒,不然本贝勒必将你抽皮扒筋。” 赌赢了。 跪在地上的范文程,低垂的双手微颤,心跳的速度很快,在准塔举刀时,范文程很怕刀砍在他脖子上,不过当听到黄台吉所讲,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余光看了眼兄长范文?,顾不得多想其他,遂朝黄台吉磕头行礼。 “四贝勒,学生绝非是在危言耸听。” 范文程以头抢地道:“此前围绕辽左发生的种种战况,奴才不刻意去讲,您心里也都清楚。” “今日学生想讲些不一样的。” “围绕明军所控辽左之地,期间爆发的诸多战事,这其中就包括明军奇袭赫图阿拉,只怕这些都非熊廷弼明确下来的。” “不是熊蛮子明确下来的,那会是谁?” 黄台吉双眼微眯,冷冷的盯着范文程,“过去打的那些战事,扼守各处要线的明军,表现是不俗的。 这与先前那场战事有着很大区别。 熊蛮子就任辽东经略,的确比杨镐就任辽东经略要强,不然重兵把守的沈阳城,乃至更险要的辽阳城,皆已被我八旗劲旅攻陷!” 对于熊廷弼这个人,不止在大明内部有恨得牙痒痒者,同样在建虏八旗也有恨得牙痒痒的,甚至怒骂熊廷弼是蛮子,其做事风格太激进了,惹恼了熊廷弼,其真敢把天给捅了,从熊廷弼经略辽东以来,建虏就没有在他身上占过便宜。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范文程猛然抬起头来,迎着黄台吉的注视,语气铿锵道:“熊廷弼做事大开大合,为人直爽,脾性火爆,暴躁起来连自己都敢骂,像遭遇到什么战事冲突,别看其是文官出身,却敢披甲上阵,这点不止在辽左广为流传,整个辽东都广为流传。” 黄台吉点点头表示认可。 在熊廷弼经略辽东之初,一路从关内急赴辽前,那时候的辽左局势,可要比眼前危急的多,熊廷弼不仅敢砍怯战的地方文武,甚至谴派一些人赴辽左安抚军心,稳定秩序,那些家伙没人敢去,熊廷弼二话没说直奔辽左前线而来,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岌岌可危的辽左局势逐步安稳下来。 “过去大金与明廷在辽左爆发的战事,真要论起来的话,更像是一场豪赌啊。”得到黄台吉的认可,范文程讲出一个惊人观点。 “熊廷弼即便再怎样孤注一掷,做事不考虑后果,可他终究是明廷的臣子啊,不知四贝勒想过没有,倘若奇袭赫图阿拉城的那支明军,没有攻陷赫图阿拉的话,那么盘踞在辽左各处的明军,会是我八旗劲旅的对手吗?” “过去爆发的诸多战事,尽管学生多数都没有参与,不过在沈阳城外的浑河畔,那场与出战明军展开的鏖战,四贝勒应该也瞧出来了,出战的明军各部,有不少是先前没上过战场的新卒啊。” 黄台吉眉头紧蹙起来。 其实范文程所说的这些,先前黄台吉就在心里想过,甚至不止一次的向,事实本就这样简单明了,对于久经沙场的武将来说,不管是己部将士,亦或是敌方将士,到底有没有上过战场,一眼就可以瞧出来。 人上过战场,跟没上过战场,完全是两个模样。 “?不会是想对本贝勒说,过去在辽左发生的这场仗,实则是明廷中枢制定的吧?”黄台吉皱眉道。 “不错。” 范文程重重点头道:“甚至学生很是怀疑,这场仗极有可能是大明天子所为。” “就那个小皇帝?” 黄台吉难以置信道:“其御极登基才多久,有一年吗?” “四贝勒,学生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范文?,抬头说道:“不过学生现在却信了,因为这场豪赌一旦失败,明廷恐怕将全面放弃辽东,毕竟在辽左一旦形成溃败,那辽南诸卫必然保不住,如此在大军压境下,辽左和辽南皆生乱象,携大胜之威进逼辽左诸卫,想要攻破广宁重镇绝非难事。” “只不过问题的关键,是你说的种种没能实现。” 黄台吉垂着的双手紧攥,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范文?言明的这些,本该是他们八旗劲旅要实现的战略意图,一旦能从明军手里夺走上述之地,那大金的势力将迅速膨胀,甚至能趁此机会逐步征服更多草原各部,继而实现在辽东等地的割据。 “所以接下来对我大金而言,要尽量避免跟明军继续交战。” 范文程此刻急道:“甚至可能的话,将宽甸诸堡舍弃掉,让明军设法占领,这样宽甸诸堡孤悬在辽地外,明军想要扼守住此地,就必须要谴派大批军队,如此就要耗费大量钱粮……” “够了。” 范文程话还没讲完,就被黄台吉打断了。 “去,到一旁戒严。” 讲到这里,黄台吉看向准塔,眉头紧皱道:“没有本贝勒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 “?!” 准塔当即抱拳道。 不过准塔看向范文程哥俩时,眼神里的怒丝毫不加掩饰,诸如这等言论,好在是没有外传出去,不然自家主子必然遭到严惩。 成了!! 然而跪地的范文程,心里却很是激动,他知道,自己讲的这些话,眼前这位大金四贝勒听进去了。 先前他与兄范文?,的确是想投奔努尔哈赤的,并且也这样做了,但是努尔哈赤却没有重用他们。 努尔哈赤对待汉人的态度很不好。 或许对武将还好些,诸如李永芳、佟养性、佟养真、刘爱塔他们,尤其是刘爱塔,表现得很偏爱。 唯独对待文士,即便上就是爱答不理,即便有投效到他麾下的,根本就没有得到重用。 何况在这一时期下的八旗,内部对立很尖锐,矛盾也很多,尤其是女真和汉人之间,不管是身居何职,哪怕就是一小兵,都没有把汉人放在眼里,觉得汉人就是奴才,就是他们八旗的狗罢了。 “宽甸诸堡不是你说舍弃,就能真的舍弃的。” 黄台吉俯瞰着范文程,双眼微眯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也算引起本贝勒的注意了,说点本贝勒感兴趣的吧。” “主子!!” 范文程闻言,抬头看向黄台吉道:“萨尔浒城您不能久待,必须要设法离开此地,最好能去参与到征伐草原各部的战事中。” “奴才可以断言,在今后数载间,戍守辽地的明军会持续不断地进犯我大金,以达到消耗我大金的目的。” “一处是在铁岭、开原等地,一处就是宽甸诸堡,只要我八旗劲旅不舍弃这两处要地,那这种消耗就不会避免。” “想要摆脱这种困境,就必须要设法征服草原各部,至少要在表面打服他们,待到实现这一构想,再转战明廷藩属国朝鲜,尽可能快的征服朝鲜,继而征伐大批奴从,同时将朝鲜变成我大金的养兵地。” “唯有实现上述的整体构想,大金才能扛住明廷的围剿,一旦明廷出错,或者内部出乱的话,则是我大金猛攻辽东之绝佳战机!” 范文程就是在赌黄台吉有野心。 努尔哈赤是很强,但他终究老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其脾性太暴虐了,想要在其麾下出头,断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叛明投金已成事实,没有任何退路可言,那范文程就必须谋条活路,而他的活路,就是选择值得投效的人,争夺大金那尊汗王位。 “那你觉得明廷会给八旗这等机会吗?” 黄台吉眉头微挑,看向范文程道。 “机会是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给的。” 范文程硬着头皮道:“只要主子能掌权,那奴才就坚信,明廷想灭我八旗,那无疑是痴心妄想罢了。” “哈哈~” 黄台吉仰天大笑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暗藏想要争夺汗王继承的野望,居然会被此人给瞧出来。 随着努尔哈赤的年龄不断增加,或许其在八旗内部威望依旧很高,但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便是几位贝勒,甚至他的那些子嗣,都想争夺那个汗王位,毕竟能拿下此位,则代表是八旗共主,这远比在一旗做主子要强。 “从今日起,你二人就在本贝勒麾下做事吧。” 黄台吉收敛笑意,看向范文程二人道:“不过有些话,能在私底下对本贝勒讲,就在私底下讲,现在大金的内部,不像你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 范文程、范文?当即叩首应道。 第273章 盐法侍郎 职官难当,官场难混。 这是真正想做些实事,想对得起自己良心,且切实在做的一批官员,最为普遍的一种想法和观点。 当官做官,不是你能管好自己,约束好自己,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事儿是需要由人来做的,离开了人,事儿就不可能办好,可同样的道理,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儿相反也就变得复杂了。 人情世故,面子里子,迎来送往……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人都会明白一点,事儿不难办,难办的永远是人。 因为有了人,简单的事能变复杂,复杂的事能变简单,一切的一切,就看人是怎样的人,事是怎样的事。 所以想做成些事很难。 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谁的利益,暗地里耍手段,下绊子,玩掣肘,便层出不穷的出现。 “袁卿是有什么顾虑?” 袁世振的神态变化,朱由校瞧出来了,尽管是第一次见袁世振,可那种表情,朱由校是明白的,这是对官场失望了,才会有的反应。 想想也对。 曾经在两淮盐政的位置上,为朝廷纾解盐税弊政,为国库增加税收,明明做出相应的成绩,偏偏却被子虚乌有之事,搞的不仅官帽子没了,关键还背负了骂名,这事儿搁在谁的身上,那都会不好受。 盐铁,这可都是暴利啊! 但凡是沾上垄断,就没有不是暴利的。 “臣没有什么顾虑,臣就是初见圣颜……”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袁世振抬手作揖行礼,避重就轻的说道。 “行啦,这套场面话,就别在朕面前说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不喜欢听,你袁世振也不喜欢说,聊点实际的吧,卿家应该知晓此次进京,究竟是为了何事吧?毕卿私下对卿家提过吧?”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在与不熟悉的人初见时,跟对方了解不多,想要知晓对方是怎样的人,就要多观察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微表情,往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恰恰可以初步判断出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袁世振给朱由校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稳重,这是能做大事的要素,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即便是再聪明,再有才华,也终究是不能成事的。 “臣知道,陛下召臣进京是为盐政一事。” 袁世振眉头微蹙,作揖禀道:“此事大司徒在信中言明了,只是臣有一事想要问问陛下。” “说。”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着看向袁世振,伸手示意道:“卿家别拘谨,坐下聊,盐政可不是小事,来人,去准备些膳食。” 东暖阁内忙碌起来。 牵扯到重要的政务,即便是御前服侍的太监,都要退出东暖阁,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对待这种现象,朱由校肯定要从源头杜绝。 很多好的政策,明明推行起来就能起到作用,可偏偏在实际操作时,却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根源就在于泄密了,被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 “臣斗胆想问陛下,盐政整改是真下决心了吗?” 坐在锦凳上的袁世振,犹豫刹那,见天子没有说话,遂在心里下定决心,眼神坚毅的抬头问道。 “当然。” 朱由校笑笑,盯着袁世振道:“若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么盐法侍郎一职,朕就不会想叫卿家来担任。” “只是陛下~” 袁世振开口道:“盐政一事牵连甚广,从中枢到地方可谓盘根错节,盐税在朝廷赋税征收占比很大,如果…臣是说如果,陛下真想对盐政整改,恐期间会出很多状况,甚至会影响到地方秩序。” “卿家给朕强调种种,是想叫朕知难而退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绝无此念。” 袁世振忙站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行了,别动不动就站了。”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道:“朕知道,在卿家心中有委屈,明明在两淮做的有功绩,有政绩,却偏偏蒙受无妄之灾,这事儿搁在谁身上,哪怕是朕,也会觉得委屈,也会想不通的。” 袁世振眼眶微红。 别看他跻身仕途很久,见惯了官场冷暖,可事儿搁在谁身上,谁心里才能明悟,旁人,那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说起来,袁世振被罢黜职官,乃是泰昌朝时期的事,别看就一个多月,可泰昌朝发生的事可不少。 甚至说有不少事儿啊,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连泰昌皇帝本人都不知情,这就是大明官场,欺上压下已成一种常态。 “事儿既然出了,朕再多说别的,似乎也没太大用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说道:“朕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袁卿知晓朕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别管盐政方面,今后袁卿想怎样整改,期间会惹出多少风波和麻烦,但只要是说,能让盐税增收上来,能把私盐打击下去,能使底层灶户的日子好过些,能叫天下万民吃上平价盐,哪怕袁卿真把天给捅个窟窿,有朕在,也断不会再叫袁卿受任何委屈。” “陛下~” 袁世振神情动容,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士为知己者死,尽管天子只讲了这些,尚没有实际做什么,但对于袁世振而言,作为大明的臣子,能听到天子讲这样的话,这已经足够了。 “快起来。” 朱由校站起身,朝袁世振走去,伸手搀扶道:“卿家的职官,朕想好了,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衔,领盐法侍郎,加太子少师,这样,今后在朝统筹盐政整改,就没有人敢小觑,讲出去的话才有威仪!” 袁世振不知该讲些什么,对于做官,他其实并不关心,他就是想多做些实事,可就是这唯一想法,真正做起来时却困难重重。 做官的不止他袁世振一人,比他官位高的很多,比他官位低的更多,触碰到一些核心利益,被算计,被掣肘,被排挤,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 朱由校伸手轻拍袁世振手背,保持笑意道:“不过袁卿,过去的经验教训要牢记,哪怕有些错,你没有犯,但是在这上面跌倒了,也要好好想想,既然盐政问题难解决,就多想想根源。” 嗯? 听天子讲到这里,袁世振心生疑惑,尽管先前跟天子没有接触,但就适才所讲的这些,袁世振能感受到天子,对待盐政是有自己看法的。 “袁卿此前所书奏疏,朕其实都一一看过,尤其是那个纲盐法,乃是纾解盐政困局的良药。” 朱由校转过身去,朝御案方向走去,“也是看过以后,朕有一些想法,袁卿可以带回去好好看看,当然,这只是朕的想法,究竟是否实用,有没有必要推行,袁卿还要结合现状来衡量。 盐法侍郎是将盐政集中起来,对外明确一个态度,那就是全国盐政一盘棋,与盐政本身相关的,或与之有牵连的,盐法侍郎都要考虑在内。 所以说啊,盐法侍郎不是个好差事,不仅得罪人,还很累,但要是能将盐政整改好,朕觉得这一切都值。”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将拿着的一摞卷宗,递到了袁世振的面前,袁世振忙伸手接过,入眼就见到一个个便签。 《论盐政直辖税警构想》 《论盐政设区构想》 《论盐政中枢与地方职权调改构想》 《论深化官督商销构想》 《论盐运转体系构想》 《论官办盐场整改构想》 《论多劳多得构想》 《论海盐晒制改革构想》 《论灶户转民构想》 《论……》 待袁世振看到这一个个便签,其脸上的表情变了,甚至在袁世振的心里有种冲动,想翻阅具体的卷宗。 “袁卿,这些是朕闲暇时所想所写,其中有部分与袁卿所明纲盐法相似。” 朱由校伸手指着这些卷宗,神情严肃道:“朕心中所想的盐政新格局,必然是能让国库增收,打击私盐贩卖,让万民吃到平价盐,使大明盐业能稳健发展,恰恰是这般,盐法侍郎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会得罪很多人。” “袁卿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熟悉朕所想所写,同时梳理好现有盐政现状,如何推动盐政整改,要分清楚主次,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唯有做到统筹整改,那么一些问题和麻烦,才可能直接避免。” “臣明白。” 袁世振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尽快拜读这些卷宗,尽快梳理盐政现状,好尽快明确盐政整改。” “有袁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整改就要从快,不能拖延,越拖越难整,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时下的大明盐政到底有多乱,他看了那么多案牍奏疏,只一个盐政各级职权隶属就险些被绕进去了,关系是那般复杂,还有不少旧制旧例,想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事,就需要袁世振这样的大才坐镇。 在朱由校的眼里,袁世振就是大明的瑰宝。 甚至朱由校想要通过袁世振,先行在盐政整改中,将税警这一体系推动落实,在盐税上能够运转,那在别的税目也可以,待到税警制度完善落实,今后,谁敢偷税漏税,甚至避税逃税,该抓就抓,该罚就罚,你造反都可以,但造反前,先把欠下的税补齐,不然这事儿没完! 税收对于国朝运转而言,真真是太重要了,税收敢出现任何问题,那隐患就跟着出现了,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税收不能商量。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让毕自严、袁世振这些大才,先将旧有的那套赋税体系梳理一遍,待到一些根基扎牢了,一些发展明确落实了,再去因地制宜,遵循事实的深化税改。 第269章 剑指内阁 拉拢一批,分化一批,打击一批,此乃掌权的经典手段与方式。 只不过对于朱由校来讲,想要做好大明皇帝,将烂透的大明拉回正轨,他必须要在此等基础上,做到培养一批,扶持一批,砍杀一批。 唯有将上述所想都悉数做到,才能有效确保在任何时期,任何地方,任何领域,都可以牢牢掌握主导优势,只要能办到这一点,那么想做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逐步落实的。 这就是势! 这就是威! 作为一方势力的上位者,不能遇到点事情,就让底下的人瞧出喜悲,要叫他们去猜,去想,千万别亲自下场去争,去斗,要叫底下的人去彼此博弈,皇权容不得失误,更容不得出错! “皇兄,还真像您当初说的那样。” 东暖阁内,朱由检小脸兴奋,眉宇间透着难以置信,拿着手里的奏疏,对伏案忙碌的朱由校说道:“臣弟是真的没有想到,在京的这帮勋贵,一个个家底竟然会这般殷实,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东拼西凑下居然缴足了。” “这些银股的总额是2600万两,仅是在天津的土地折价就占了近2成,按锦衣卫呈递御前的奏疏,划归进天津十三行公账的这些土地,不少都是成片连在一起的,只是皇兄,您为何恩准静海、武清两县土地,也能折抵进这批银股之中呢?” “因为朕也在东拼西凑。” 朱由校微微一笑,放下御笔,抬头看向朱由检,“在天津设口岸通商已成事实,哪怕朝野间依旧有反对声,质疑声,事实就这样定下了,谁让朕先前在辽左主导了一场大捷呢?” “势是争取来的,不是等来的。” “今后在天津这个地界,必将会有大批西夷海商停靠,人多了,事就多,所以仅靠天津兵备道与天津三卫,此等分散的地方职权,无法有效将天津发展起来。” “所以朕打算在天津撤卫设府,这个府,与大明现有的府不一样,今后的天津府,将归属中枢直接统辖。” “唯有把这一点落实促成,那么天津十三行才能被天津官方掌控住,而非天津被十三行所左右,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朱由检露出疑惑,他有些不明白,自家皇兄做的这一切,究竟还藏有哪些谋划部署。 天津已经设下口岸,也在遴选合适地域建设港口,天津海关顺利筹建,天津海防如期发展,其实在朱由校的眼里,整个天津就是大明的开海特区,朱由校想将天津发展起来,以此增加国库财税收入。 奈何发展是需要本钱的,而时下大明的现状,就是朝廷上下都很穷,想要将天津真正发展起来,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有效发挥好整合的力量,构建起强势的地方政府,稳固的海防体系,稳健的内帑供应,多样的海上航线,安稳的民间资本,通过此等复杂的运转体系,期间解决一次次斗争博弈,逐步将天津发展起来,围绕对外海贸这条主线,在天津能筹建起多样化的国营和私营领域产业…… “所以皇兄,您在少府新设指导、审计两清吏司,其中就有想干预天津的设想?”沉吟许久的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看向朱由校说到。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的精力是有限的,朕要做的事情很多,哪怕今后天津实现撤卫设府,朕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天津。 而现在的天津,有大批的金银与土地集中于十三行,让陈奇瑜去直接干涉他们,难度会很大。 所以少府就是极好的替代,别忘了,天津十三行的半数银股,是掌握在少府手里的,而在天津地界也有不少皇庄。 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天津的主体发展明确,让少府新设的指导、审计两清吏司起到作用,与天津有司携手围绕开海通商,一边发展国营经济,一边扶持私营经济,待到天津海关税收形成规模,后续逐步归权于天津有司,使得天津能以完整的状态,去积极的向上发展。” 天津十三行的筹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过渡性质的政治让步,在京勋贵及麾下的追随者,在划定的框架之中,想赚多少银子都行,毕竟这是你们的本事,不过明确的底线不能触碰,要求做的事情也必须要做,这就很考验朱由校的政治眼光和手段了。 所以就有了天津海关这一总阀门,有了少府这一连接枢纽,有了华汇银号这一支点…… 朱由校做的事情,就是用他强权皇帝的名号,明确开海通商这一政策,调拨一批内帑银饷,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开海红利,极具诱惑的吸引民间资本,从而达到花小钱办大事的整体构想。 “朕希望天津开海可以做到从一始终,不为今后能够征收多少税银,就为天津能筹建多样的领域产业。”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只说对外海贸这一项,就需要大批海船支撑,而海船并非是凭空出现的,这需要在造船厂去生产,造船需要各式木料、漆料、铁料等,不管是造船这一主体产业,还是上下游供应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去生产,去制造。” “皇弟,天津承载的不止是开海那般简单,其身上更肩负着一种可能,要是可以成功的话,大明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新路,所以朕不允许任何人,敢在朕谋划这一路期间去搞破坏。”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对于自家皇兄所讲,他有太多需要消化吸收的,这与先前所知的碰撞在一起,让他有了新的感悟。 似乎大明一直在变。 此刻的朱由检,尚在惊叹于他听到的种种,而他所不知晓的,是彼时的内阁,却在经历一场风暴! 画面一转,内阁。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朕罢黜内阁首辅、次辅位,内阁上下人心浮躁,全然没有佐政之相,而朝中有司更甚,动辄以国政堪忧为由,名为向朕举荐贤才,实则却……”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昂首挺胸的捧着一份中旨,中气十足的宣读旨意,而在王体乾的面前,跪着韩?、朱国祚、何宗彦、沈、史继偕等内阁群辅,至于他们的身后,则是内阁一应属官。 谁都没有想到,在时下会有中旨颁到内阁。 听着内廷太监王体乾宣读的中旨,在场众人流露出各异神情,情绪就更不一样了,因为这道中旨,是以大白话的形式所颁,字里行间对于内阁的不满,对于有司的不满,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罢韩?群辅之位!” 当王体乾宣读中旨到此处时,除了韩?以外,在场其他人等心生惊意,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罢黜了韩?。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此时的韩?似像泄了气一般,整个人变得沧桑不少,双眼无神的跪在地上,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场来自辽左的奏捷,使得中枢朝堂的局势陡然急转。 在朱由校的眼里,既然你们不折腾事了,也不继续狂吠了,那朕这位大明天子就折腾些事情,叫你们一个个顾不了别的。 对于内阁的出手,朱由校的政治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用内阁的变动,来转移在京群臣的注意,使得他们无法指摘天津开海,无法插手别的,毕竟内阁位置的变动,必然代表着朝堂洗牌。 心有不服? 心生不满? 不符制度? 那就全给朕憋着吧,谁让朕主导一场辽左大捷呢? 想要指摘朕,你们也主导一场大捷啊! 这便是马上皇帝的优势! 哪怕朱由校没有上战场,可性质是一样的。 “……鉴于今下国朝秩序不稳,军政大事堆积,朕决意特擢朱国祚,进建极殿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师,赐蟒袍,总揽内阁事。” 听王体乾宣读到此处时,跪地的朱国祚难以置信,此前在朝闹得沸沸扬扬,要进行廷推的首辅,居然就这样落到他头上了? 这不符合规矩啊! 没有经历在京廷推,就明确的内阁首辅,在文官群体的眼里是不圆满的,甚至有一些是不认的。 朱由校当然知晓这些。 所以这场内阁变革,是暗藏有很多用意的。 随着内阁首辅人选明确,次辅之位也明确了,原通政使钱谦益当选,此人先前在朝呼声也不低,仅次于呼声最高的叶向高。 廷推阁臣? 廷个屁! 或许今后的内阁人选,要重回廷推这条路线,但作为天启朝最新一届的内阁,朱由校要彻底主导,而且五年内,内阁都不会再换人,除非犯下重大过错,导致国朝利益受损,不然过于频繁的更换内阁人选,只会加剧党争。 至于呼声最高的叶向高,一个年龄,就不用讲别的,便被朱由校给淘汰了。 管你在万历朝是不是做过独相,是不是能力很强,在朝野间名望有多高,上了岁数,那就是不行,原内阁首辅方从哲,不也是上了岁数? 这人啊,一旦老了,进取心就会变弱,也会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朱由校是给自己找内阁大臣的,不是找气受的。 过去不对内阁下手,就是他娘的差一场仗。 现在辽左大捷了,朱由校更没有顾虑了。 先给你换了再说! 所以除了首辅与次辅外,内阁群辅不仅增加了名额,关键涉及还很广泛,除了何宗彦、沈、史继偕留下外,群辅新增礼部尚书孙如游,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象乾,协理京营戎政孙承宗。 当然孙承宗要是进内阁,则协理京营戎政就要卸任,这一切都在朱由校的谋划中,伴随着孙承宗入阁,京营戎政,暂时性的皆由张维贤掌控,至于协理嘛,没有合适人选,就先慢慢挑呗,待到凯旋归京的援辽主力回归,针对京营的全面谋改也就拉开序幕了。 朱由校做事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一环套着一环,目的也很纯粹,就是要将做过的事,让人挑不出任何理由来,想搞事情可以,先找到驳到的理由再说,没有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朕不吃祖制这一套…… 第275章 放权 “都坐吧。” 文华殿内,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环视殿内所站诸阁臣,神情自若的说道:“既是新内阁的首次阁议,就无需那么紧张,这几日啊,朕在乾清宫忙于政务,没有召见诸卿,今儿特意来此,就是想跟诸卿好好聊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没有多说其他,不过各自的心里啊,都有着各种想法和思绪。 毕竟此次的内阁调整,一没有经过廷推,二是员额增至九位,这不管在什么时期下,都是极为少见的。 或许说钱谦益就任次辅,孙如游就任群辅,尽管在外朝的有司之中,向御前呈递的规谏或弹劾奏疏,没有像先前那样疯狂,但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股风潮跟过去相比又有较大的不同,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此次呈递奏疏的很少,即便是有,也是一些边缘人物,反倒是不少无派系朝臣,成了此次规谏与弹劾的主力。 这便是势。 一切皆在朱由校的预料中。 对于朱由校而言,此次内阁的调整和增设,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掌权,是破除御极即位诏的重要转折。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 那封颁布天下的即位诏,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登基快满一年了,其中的内容,朱由校依旧记得很清楚。 不将中枢朝堂的权力构架,彻彻底底的给它破开,那么统御和治理大明,无疑就是一个笑话。 毕竟一个国朝的完整运转,是要通过秩序安稳来维系,朱由校不可能说今后去做任何事情,全都靠中旨去解决,去敦促,那样根就歪掉了,同样,天子威仪也会受损,过犹不及的道理,朱由校很清楚。 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朱由校一直围绕朝堂布局,所插手的地方事务,仅限于过分关注的辽事,尽管前后涉及到辽东,北直隶,天津,山东等地吧,但对于其他事宜,朱由校从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现在一切都要跟着变了。 优势既然掌握在手,那么朱由校就断不会浪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树立起规矩,天启朝的规矩!! 过去怎样,朱由校并不关心。 现在怎样,朱由校就关心了。 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首次阁议召开了,朕先讲明几点吧。”看着落座的诸阁臣,朱由校倚着软垫,露出淡淡笑意道。 “凡是在内阁任职,不管是首辅,次辅,还是群辅,不要动辄就向御前给朕呈递请辞奏疏,朕既然圈选诸卿入阁参理机务,那便是看重诸卿的能力和品性,就因朝中有一些弹劾奏疏,便动辄上疏请辞,那内阁还怎样做事?” 这…… 在场的诸阁臣听闻此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多数是带有惊疑,上疏请辞这种现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为了限制内阁大臣专权,擅权,所以外朝有人弹劾,闹出的动静大了,那就要通过上疏请辞来表明态度。 朱由校讲这番话,代表着这道紧箍要松开? 当然不是! 因为朱由校已经发现,这个本意是敲打与制衡的策略,随着时间的推移吧,渐渐就变了味道。 内阁是何等要地? 是中枢统治的枢纽。 倘若内阁的流动性很大,动辄就更换阁臣,那在京的官员们,一个个哪儿有心思当差?只怕或多或少都想着能进阁。 毕竟入阁参理机务,是每位文官做梦都想实现的事。 明确五年一届的内阁体系,这是很合适的选择,朱由校今后会逐步向各级衙署明确推行,这才是扼制文官群体的关键,更是钳制党争失控的命脉。 “启奏陛下。” 朱由校话音刚落,朱国祚便起身作揖道:“此事是否要商榷一二,毕竟此事还牵扯到别的层面,万一……” “没有万一!”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既然这样说,就有考虑,谁要是不满,叫他直接来找朕,谁敢扰乱内阁秩序,重罚!!” “卿家是朕圈选的新任内阁首辅,今后内阁的担子,卿家要给朕挑起来,别动不动就撂挑子。” 看来天子对韩?他们很不满啊。 在场的诸阁臣,连同钱谦益在内,都知晓天子讲此言何意。 至于朱国祚所提,朱由校没放在心里,无他,崔呈秀的奏疏只要呈递,问责追责制正式问世,那对于高级官员的约束,就不是靠弹劾进行,而是真正靠律法来约束,依法治国,这才是朱由校想要的! 尽管在大一统的封建专制统治下,讲究依法治国,这句跟脚有些不稳,毕竟皇权是最不想被约束的,而皇权无法被约束,则种种特权就无法被钳制,不过朱由校还年轻,待到他将大明拉回正轨,待到他从这个位置退下,针对权力统御框架,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以避免人死政息的情况,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朱由校要的是绝对集权! 没有集权,就干不成大事。 大明拖不起,也等不起了。 “第二,从今日起,凡是牵扯到政务,不涉及军机要务,内阁可先进行票拟,按照多寡归档,超半数赞同的票拟,朕一般不会驳斥,直接批红流转,这样能有效提高效率,加强内阁佐政作用。” “!!!”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都惊住了。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实则却给内阁增加很大的权力,倘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内阁对外朝有司的掌控,无形中就增强了很多,甚至内阁诸臣的地位,也都在无形中增强很多。 尽管过去的内阁有权吧,但是多集中在内阁首辅身上,像次辅与群辅的权,不能说没有吧,可是却无法与首辅相比,不过话又说回来,首辅尽管有权,但内阁只掌票拟,想要落实流转,尚需经司礼监批红。 朱由校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只要不牵扯到军机要务,就像打仗啊,军队啊之类的,其他的一切政务,只要内阁进行的阁议,不管是哪项政务商榷,有半数赞同的,基本就代表必批红,当然争议性大的,要及时呈递御前。 “陛下,此议在过去没有先例,是否真的要落实,陛下要三思而行啊。”在众人惊疑之际,孙承宗站了出来,皱眉向天子作揖拜道。 “臣附议!” “臣附议!” 毕自严、王象乾紧随其后道。 你们嫌手里权力多吗? 见到此幕,钱谦益也好,孙如游也罢,乃至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看向孙承宗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这多好啊。 如果真要这样落实,那内阁今后的权力就变大了,除了首辅之外,次辅也好,群辅也罢,所掌权力也相对增强不少,毕竟想直接在御前批红,是需要半数赞同才行的,没有半数,哪怕是差一票,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也恰恰是这一变动吧,使得群辅的位置变得不那样尴尬了。 天子这是在变相放权,多好的事情啊! “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笑笑,看着孙承宗他们几人,言简意赅道,不过钱谦益、孙如游几人的神态,朱由校都看在眼里。 一个个不会都觉得这是在放权吗? 事情要真那样简单的话,当初朕就不会费尽心思的,要逐步剔除掉一批人,叫你们一个个进来,天启朝的新一届内阁,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紧箍就在后面等着呢…… 第271章 问责追责 “皇弟要这样想,就有些肤浅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夹起一块酥肉,放进嘴里咀嚼,对坐的朱由检端着碗筷,看着自家皇兄。 “钱谦益是见风使舵,钓誉沽名之辈,但不能说他一无是处。” 朱由校笑笑,边吃边说道:“朕且问你一句,为何要叫他进内阁?皇弟是怎样想的?” “为了压住舆情?” 朱由检想了想,眉头不由微蹙,讲出心中所想,只是言语间有些不确定。 “也对,也不对。” 朱由校淡笑道,见朱由检表情凝重,伸手示意道:“边吃边聊,无需紧张,这不算考校的范畴,尝尝这酥肉,味道不错。” “是。” 朱由检点头应了一句,心里暗松口气,举起筷子夹了块酥肉,对于朱由检而言,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能待在自家皇兄身边,这能让他学很多东西,增加不少见识,但同时也会生出忐忑,因为他怕自家皇兄失望。 “聊回当下的朝局。” 朱由校放下碗筷,端起手边茶盏,对吃着东西的朱由检说道:“内阁是处较为特殊的地方,对于文官而言,不管是在京的,还是说地方的,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进内阁佐政。” “这不止是权那么简单,其中还牵扯到名,甚至还囊括了利。” “为何朕罢黜方从哲、刘一?后,任凭朝中有司议论不断,也不同意进行廷推,好圈选空缺的首辅、次辅位吗?” “因为内阁特殊?” 朱由检略显狐疑道。 “对了。” 朱由校喝了口茶,淡笑道:“都言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蕴藏的道理,有所明悟的却很少。” 可是这跟钱谦益又有何关系呢? 朱由检疑惑了,按着他的理解,可以进内阁的大臣,都要有相应的才能,可钱谦益有什么? 此前变幻莫测的朝局中,钱谦益这个通政使,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至少站在皇权的角度是这样。 呈递到御前来的奏疏,也是带有不少讲究的,何时呈递,单独摆放,一起摆放等等,这都能带来不一样的效果。 有时,一个字能成事,一个字能坏事。 “朕先对皇弟讲结论,朕不想让叶向高进内阁。” 朱由校撂下茶盏,表情自若道:“此人要是进了内阁,那便是第二个方从哲,嗯,更准确的来说,是朝局会倒退到最初那样,这是朕绝不允许的。” “内阁是做事的,有司是做事的,这是他们的首要职责,跟朕唱反调,动辄就搬祖制,讲困难,那大明究竟是谁说了算?” “围绕这一前提,韩?被罢免就是必然,因为朕想分化东林党,而钱谦益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孙如游进内阁,就是皇兄想分化齐楚浙党等派?” 朱由检眉头微挑道。 “也对,也不对。” 朱由校摆摆手道:“朝堂上的很多事情,你不能只看一面,皇弟要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唯有永恒的利益。” “朝中的这个党,那个派,也不能简单的看待,他们会为一些事,斗的不死不休,但也会为一些事,选择暂时联手。” “朕选择绕开廷推,以中旨的名义敲定内阁人选,其一,是想借辽左奏捷巩固皇权,增加天子威仪,其二,是想分化拉拢打击,其三,是想增加毕自严他们的资历,其四,是要内阁真正开始做事。” “这么多的构想要实现,就需要一个热衷仕途的人,最好在朝野间有极高的名望,他只要一动,那紧跟着动的就是孙如游,这二人一动,朝中的注意就转移了,那朕的构想就能逐步实现。” 朱由检瞪大眼睛,听自家皇兄讲的这些,他心底生出阵阵惊意,朱由检怎么都没有想到,一封中旨竟然会带来这么多影响。 “皇弟啊,不要觉得做官很简单。” 朱由校从罗汉床上下来,“权力能带来很多,能改变很多,在众多的官员里,有一类官最难做,那就是想做些实事,且却是在做的,因为他们不仅要应对各种算计和掣肘,还要对抗不良风气,唯有把这些人事解决了,他才能腾出手来去做事,这样活太累,但这也是他们的选择。” “朕先摆驾坤宁宫了,你留在这里好好想想,朕对你讲的这些话,把晚膳吃完再想,现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外走去,而朱由检忙从罗汉床上起身,向自家皇兄作揖请辞。 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 走出东暖阁,没有理会行礼的诸太监宦官,朱由校抬头看着星空皓月,这一天转眼间又过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朱由校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做多少事情,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就算再忙,到点朱由校也会放下所有,该回后宫就回后宫,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就是朱由校现在做的。 现在的后宫已然肃清,没有什么乌烟瘴气之事,这也使得朱由校能做到雨露均沾,没事逗逗这些未经人事的妃嫔,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整天在外朝勾心斗角,不拿别的事情缓解,转移下注意力,就算是做大明皇帝,也是挺乏味的。 一夜无言。 翌日。 锻炼完身体,进罢早膳的朱由校,没有急着回东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在乾清宫正殿外,接见了特召进宫的崔呈秀。 东升的旭日有些刺眼,撒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清晨的凉意依旧,空中不时掠过几只飞鸟。 “廉政院的差事,朕是很满意的。” 朱由校感受到些许凉意,笑着对伴驾的崔呈秀说道:“督办的仓场一案,被逮那么多贪官污吏,算是为朝廷弥补些损失,这些都在朕的心里记着,廉政院上下的功劳苦劳,朕更不会忘。” “这些都是臣等份内之事。” 崔呈秀闻言,忙作揖拜道:“臣等在廉政院当差,没有想过什么功,也没有想过什么苦,就一心想把差事办好,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要是外朝有司的人,皆能像廉政院这样就好了。” 朱由校感慨道:“可惜啊,有些人太不懂得知足了,也是这样,使得吏治败坏,风气败坏,滋生出这么多的问题。” 天子这是有事想说啊。 崔呈秀听闻此言,眼珠子转了转,立时就揣摩到什么,自从那场辽东奏捷出现后,崔呈秀就一直在想着,该怎样将仓场案的影响扩大,继而顺利查到漕运一事上,要是能把这些事情做好,那廉政院就彻底站稳脚跟了。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崔呈秀是怎样的人,朱由校心知肚明,不过嘛,就现在的大明官场,还真需要一批懂得钻营的酷吏,来撕开一些伪装,不把这些伪装撕开,那藏在里面的腌?就暴露不出来,如此如何能拔除掉呢? “朕今日召卿家进宫,有两件事要说。” 在崔呈秀思虑之际,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说道:“其一,朕打算罢王纪仓场尚书职,由韩?就任仓场尚书。” 韩?? 崔呈秀听闻此言,心下一惊,这厮的群辅不是被罢了吗? 难道天子还要重用? 值得一提的是,昨日在内阁颁布的中旨,敲定新的内阁人选,这在朝野间产生很大的影响,直到现在还在持续之中。 “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不要只局限于北直隶就结束。” 朱由校继续说道:“给朕设法牵扯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四地,朕要瞧瞧这些地方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都是什么模样。” 天子够狠啊! 崔呈秀听到这里,立时明白天子用意,叫韩?就任仓场尚书,这哪里是重用啊,这分明是架到火上去烤啊。 过去仅牵扯到京通两仓,就杀了这么多的人。 现在要牵扯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四地,中间还夹杂个北直隶,真要扩大查下去的话,不知要死掉多少人呢。 但是崔呈秀不怕了,要没有韩?兜底,他或许不敢放开手脚去查,但是有韩?就任仓场尚书,一切就好说了。 这就是朱由校的手段。 一方面叫崔呈秀毫无顾虑的去查,把涉及北方的仓场查个七七八八,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一方面叫韩?来收拾烂摊子,欠多少账,有多少亏空,全都叫仓场尚书督促上下给补齐了。 官面上的账想要补齐,势必会从他处找补,而大头势必会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到时新的杀手锏就该亮出了!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想让崔卿,以廉政院督办的仓场案,向御前呈递封奏疏,最好是经内阁呈递,那就是问责追责制。” “一句话,凡是在职期间督办的一切差事,只要敢有任何纰漏,就必须要问责,该受怎样的惩罚,就要受到相应惩罚,以此起到震慑作用,同时在职期间没有出现纰漏,但只要后续暴露出问题,不管是高升了,还是致仕了,该追责还要追责。” 这…… 崔呈秀心底生出惊意,垂着的双手轻微颤抖,似这样的一封奏疏,他真要以廉政院的名义呈递,只怕今后他将成为众矢之的啊,这分明是与所有官员为敌啊,不,准确的来讲,是跟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心只想钻营晋升的人为敌啊。 可是看到天子的眼神,崔呈秀就在心底明白一点,这封奏疏他最好是呈递,否则今后想被委以重任就难了啊。 第272章 袁世振 当官这件事,穷人当不了,也做不了,填饱肚子都是问题,哪怕是再有才华,也终将会泯灭于世间。 这世上从不缺有才之辈,高手在民间嘛,那缺的是什么?缺个好爹,缺个好家世,想要干成一些事,首先要没有后顾之忧,否则就很难办成。 出身底层的年轻一代,为何拼出来的那么少?真就是没有上进心?没有进取心?没有斗志?没有骄傲? 那是错不起啊! 没有试错成本。 错了一次,可能这辈子就完蛋了,终其一生浑浑噩噩,曾经的朝气蓬勃,曾经的豪情万丈,都在失败的时候死掉。 所以当官,穷人当不了,也做不了,恰恰是有些倚仗,有些念想,反倒是最想当官,也最有机会当成的。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前面,还有着很多有家底,有人脉,有底蕴的,凭什么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就要赶超我几代积累? 天底下可没有这个道理! 这便是阶级。 这便是门第。 这便是现实! 对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而言,别的他不管,现实本就残酷,人是讲究些时运的,但只要做了官,那就要清清白白做官,守好朝廷定下的规矩,想要靠做官发财,最好别做,不然你这辈子,就时刻祈祷别被逮到,只要逮到,砍头是必然,身败名裂是必然,家破人亡是必然,因为你贪,?敛,你夺,就代表数不清的人,因为你一念间而败!! 追责问责制,想要在大明官场上推行,朱由校知道有多难,就不说背后的算计和掣肘,但是阳奉阴违的糊弄,才是最难办的,毕竟在官场上,讲究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做官没必要喊打喊杀。 但就算是再难,朱由校也要做。 朱由校就要给大明的官吏,头上全都戴一道紧箍。 真想要体面,那就别贪,多做官该做的事,而非披着一身官皮,去干龌龊勾当! 不搞这一套,整顿吏治就是笑话。 吏治不清,贪污腐败,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藐视律法等现状,就会横行于大明上下。 朱由校也知道贪是杀不尽,除不绝的,这玩意儿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长一茬,毕竟人性就是这样。 除非没有权力,否则就根除不了。 可真要没权力,那天下还是天下吗? 所以朱由校能做的事情,就是一边梳理弊政毒瘤,一边推动维新改革,将以他为主体的执政理念,逐步从中枢延伸到地方,辽东的危局暂缓,朝中的争斗暂缓,围绕发展建设北直隶这一主脉络,朱由校要稳步推进地方主官更迭,换上他信赖的人,起到纾解地方困局的积极作用。 “事难做啊,也永远做不完。” 会见完崔呈秀,讲明自己的主张,朱由校便回到东暖阁理政,处理了一批政务,在看到一封密奏时,朱由校有些感慨。 “皇爷,喝些茶歇歇吧。” 见天子倚着软垫,讲出这等感慨之言,一直沉默的刘若愚,此刻捧着茶盏递上道:“您这一个多时辰,都在处理政务。” “魏伴伴率领厂卫离京,已有几个月了吧?” 朱由校丢下所持密奏,接过刘若愚递来的茶盏,随口讲了一句。 “是。” 刘若愚低首道:“魏太监在奉诏离京期间,司礼监先后收到不少弹劾奏疏,尤其是山西有司,急递进京的奏疏不少。” 在御前服侍这么久,刘若愚很清楚天子脾性怎样,天子讲任何一句话,都是有深意的,必须要回到位才行。 “他们还有脸弹劾。” 朱由校喝了口茶,冷哼一声道:“当初朕没有追究他们,就算好的了,治下出现背叛大明的奸佞,真真是可恶至极。” “让司礼监派出人手,离京赴紫荆关所迎迎,魏伴伴已从山西归京了,快赶到紫荆关所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拜道。 “拟道中旨,加急发派辽东。” 朱由校搁下茶盏,神情严肃道:“从快解决军属勋田,加快扫清辽东弊政,确保辽东整体安稳,两个月,奉诏援辽主力必须归京,辽局辽事断不可拖延,战死沙场的健儿之血不能白流,涉及军功诸事定要登记造册,不可遗漏一人。” “奴婢这就去办。” 刘若愚再拜道。 对于魏忠贤在山西的选择,朱由校没有生出不满,口外走私盛行至今,中枢朝堂竟然毫不知情,这绝非八大晋商能够办到的,问题的关键出在山西本身,地方有司,各地驻军,甚至士绅权贵,乃至晋地宗藩都牵扯进来。 哪怕没有以范家为首的八大晋商,还会有李家,赵家,张家,钱家等等,根儿不给他彻底解决,那问题就无法根除。 所以就魏忠贤带的那点人手不够。 厂卫去的再多,有屁用。 顶用的,是秦民屏所统千余众白杆兵。 想要彻底解决此事,没有数万大军不行,毕竟真搞起来,山西边镇要确保好,甚至陕西边镇也要兼顾,唯有笼子扎牢了,打扫起来才容易。 故而朱由校暂时装作不知,待到拱卫京城京畿的卫戍体系,包括三大营,都悉数整顿一遍后,换上自己信任的将校,围绕口外走私的铁血打击,必将以雷霆之势展开,到时山西官场就该变天了。 不过想做好这些,围绕辽左大捷的犒赏,就必须要全力确保好,断不能再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好,魏忠贤率领的厂卫,将查抄八大晋商的钱财都运抵归京,这让朱由校没了后顾之忧。 大明的中枢财政缺钱,可内部蛀虫不缺啊。 只要将能打仗、敢打仗的军队聚拢好,将北直隶真正发展建设好,今后哪怕有人想要撂挑子,公然去反对自己,朱由校也浑然不惧,抓住了枪杆子,握住了钱袋子,捎带着笔杆子,他这位大明皇帝就是最强的! 当然反腐倡廉也要加紧,特别是亲抓的这些领域,断然不能贪腐横行,否则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垮掉了。 “也不知现在的河政巡察进行的如何。” 想完这些的朱由校,想起了河政之事,眉头再度微蹙起来,御极登基初期的困难期,涉及朝堂,涉及辽事,涉及走私,算是初步得到安稳,不过还有不少困难摆在那里,不去解决吧,迟早是要爆雷的。 就像在先前那场辽左战事下,李鸿基、张献忠这些人都立有战功,今后在得到相应的赏赐,就正式跻身大明军界,可要是大明底层群体的困境,依旧没有得到纾解,减轻底层群体的负担,必然还会有赵鸿基,陈鸿基…… 但凡是起义造反,想推翻皇帝老子的统治,那都是被逼到了绝境,没有任何活路了,不然也不会做此等杀头之事。 “皇爷~”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韩赞周低首走进,朝御前作揖禀道:“原疏理两淮盐法道、山东按察司副使袁世振抵京求见,今在乾清门外……” “快宣!” 韩赞周话还没说完,朱由校伸手打断道:“叫袁世振即刻来见朕。” “喏。” 韩赞周忙作揖道,旋即便转身离去,去乾清门传召袁世振。 到底是来了。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嘴角微微上翘,对于这位盐政大才,朱由校已经等很久了,其先前所书《盐法十议》、《纲盐法》,他都认真的看过,对待人才,朱由校的态度很明确,你能做事,想要做事,那就无条件支持你,别怕得罪人,有朕在背后给你撑腰,谁都不能把你怎样。 袁世振奉诏赴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户部尚书毕自严是有好处的,至少减轻不少压力和负担。 盐政是大事。 盐税更重要。 可偏偏在盐这一块,大明出现的问题很多,毕自严想搞好中枢财政,什么事他都具体管着的话,那最后可能什么都做不好。 所以当初在毕自严举荐袁世振时,朱由校就想到一个法子,将盐政一块单独拎出来,盐政能解决好,那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钱法,这两个大头搞定了,财源稳定住,中枢财政就能得到改善。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臣…袁世振拜见陛下!” “卿家无需多礼。” 看着赶来的袁世振,从宝座上起来的朱由校,笑着朝袁世振走来,对于这位大才,他是很看重的。 也恰恰是这样,也让朱由校的心底,对毕自严有赞许,要不是毕自严举荐,自己险些把这位大才给遗忘。 “卿家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 朱由校走到袁世振跟前,保持笑意道:“来人,给袁卿赐座斟茶,吃过饭没?若是没有,朕叫尚膳监的人给袁卿准备。” “臣~” 见天子这般关心自己,袁世振反倒有些不适应,不知该讲些什么,天子太热情了,这难道有什么事吗? 经历过那样的事,对袁世振而言也算一种经历,只是在袁世振的心里,对待官场已经生出失望…… 第273章 盐法侍郎 职官难当,官场难混。 这是真正想做些实事,想对得起自己良心,且切实在做的一批官员,最为普遍的一种想法和观点。 当官做官,不是你能管好自己,约束好自己,一切就万事大吉了,事儿是需要由人来做的,离开了人,事儿就不可能办好,可同样的道理,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儿相反也就变得复杂了。 人情世故,面子里子,迎来送往……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人都会明白一点,事儿不难办,难办的永远是人。 因为有了人,简单的事能变复杂,复杂的事能变简单,一切的一切,就看人是怎样的人,事是怎样的事。 所以想做成些事很难。 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谁的利益,暗地里耍手段,下绊子,玩掣肘,便层出不穷的出现。 “袁卿是有什么顾虑?” 袁世振的神态变化,朱由校瞧出来了,尽管是第一次见袁世振,可那种表情,朱由校是明白的,这是对官场失望了,才会有的反应。 想想也对。 曾经在两淮盐政的位置上,为朝廷纾解盐税弊政,为国库增加税收,明明做出相应的成绩,偏偏却被子虚乌有之事,搞的不仅官帽子没了,关键还背负了骂名,这事儿搁在谁的身上,那都会不好受。 盐铁,这可都是暴利啊! 但凡是沾上垄断,就没有不是暴利的。 “臣没有什么顾虑,臣就是初见圣颜……”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袁世振抬手作揖行礼,避重就轻的说道。 “行啦,这套场面话,就别在朕面前说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不喜欢听,你袁世振也不喜欢说,聊点实际的吧,卿家应该知晓此次进京,究竟是为了何事吧?毕卿私下对卿家提过吧?”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在与不熟悉的人初见时,跟对方了解不多,想要知晓对方是怎样的人,就要多观察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微表情,往往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恰恰可以初步判断出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袁世振给朱由校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稳重,这是能做大事的要素,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即便是再聪明,再有才华,也终究是不能成事的。 “臣知道,陛下召臣进京是为盐政一事。” 袁世振眉头微蹙,作揖禀道:“此事大司徒在信中言明了,只是臣有一事想要问问陛下。” “说。”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着看向袁世振,伸手示意道:“卿家别拘谨,坐下聊,盐政可不是小事,来人,去准备些膳食。” 东暖阁内忙碌起来。 牵扯到重要的政务,即便是御前服侍的太监,都要退出东暖阁,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泄密的风险。 对待这种现象,朱由校肯定要从源头杜绝。 很多好的政策,明明推行起来就能起到作用,可偏偏在实际操作时,却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根源就在于泄密了,被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 “臣斗胆想问陛下,盐政整改是真下决心了吗?” 坐在锦凳上的袁世振,犹豫刹那,见天子没有说话,遂在心里下定决心,眼神坚毅的抬头问道。 “当然。” 朱由校笑笑,盯着袁世振道:“若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么盐法侍郎一职,朕就不会想叫卿家来担任。” “只是陛下~” 袁世振开口道:“盐政一事牵连甚广,从中枢到地方可谓盘根错节,盐税在朝廷赋税征收占比很大,如果…臣是说如果,陛下真想对盐政整改,恐期间会出很多状况,甚至会影响到地方秩序。” “卿家给朕强调种种,是想叫朕知难而退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绝无此念。” 袁世振忙站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礼道。 “行了,别动不动就站了。”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道:“朕知道,在卿家心中有委屈,明明在两淮做的有功绩,有政绩,却偏偏蒙受无妄之灾,这事儿搁在谁身上,哪怕是朕,也会觉得委屈,也会想不通的。” 袁世振眼眶微红。 别看他跻身仕途很久,见惯了官场冷暖,可事儿搁在谁身上,谁心里才能明悟,旁人,那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说起来,袁世振被罢黜职官,乃是泰昌朝时期的事,别看就一个多月,可泰昌朝发生的事可不少。 甚至说有不少事儿啊,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连泰昌皇帝本人都不知情,这就是大明官场,欺上压下已成一种常态。 “事儿既然出了,朕再多说别的,似乎也没太大用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说道:“朕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袁卿知晓朕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别管盐政方面,今后袁卿想怎样整改,期间会惹出多少风波和麻烦,但只要是说,能让盐税增收上来,能把私盐打击下去,能使底层灶户的日子好过些,能叫天下万民吃上平价盐,哪怕袁卿真把天给捅个窟窿,有朕在,也断不会再叫袁卿受任何委屈。” “陛下~” 袁世振神情动容,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士为知己者死,尽管天子只讲了这些,尚没有实际做什么,但对于袁世振而言,作为大明的臣子,能听到天子讲这样的话,这已经足够了。 “快起来。” 朱由校站起身,朝袁世振走去,伸手搀扶道:“卿家的职官,朕想好了,授都察院右都御史衔,领盐法侍郎,加太子少师,这样,今后在朝统筹盐政整改,就没有人敢小觑,讲出去的话才有威仪!” 袁世振不知该讲些什么,对于做官,他其实并不关心,他就是想多做些实事,可就是这唯一想法,真正做起来时却困难重重。 做官的不止他袁世振一人,比他官位高的很多,比他官位低的更多,触碰到一些核心利益,被算计,被掣肘,被排挤,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 朱由校伸手轻拍袁世振手背,保持笑意道:“不过袁卿,过去的经验教训要牢记,哪怕有些错,你没有犯,但是在这上面跌倒了,也要好好想想,既然盐政问题难解决,就多想想根源。” 嗯? 听天子讲到这里,袁世振心生疑惑,尽管先前跟天子没有接触,但就适才所讲的这些,袁世振能感受到天子,对待盐政是有自己看法的。 “袁卿此前所书奏疏,朕其实都一一看过,尤其是那个纲盐法,乃是纾解盐政困局的良药。” 朱由校转过身去,朝御案方向走去,“也是看过以后,朕有一些想法,袁卿可以带回去好好看看,当然,这只是朕的想法,究竟是否实用,有没有必要推行,袁卿还要结合现状来衡量。 盐法侍郎是将盐政集中起来,对外明确一个态度,那就是全国盐政一盘棋,与盐政本身相关的,或与之有牵连的,盐法侍郎都要考虑在内。 所以说啊,盐法侍郎不是个好差事,不仅得罪人,还很累,但要是能将盐政整改好,朕觉得这一切都值。”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将拿着的一摞卷宗,递到了袁世振的面前,袁世振忙伸手接过,入眼就见到一个个便签。 《论盐政直辖税警构想》 《论盐政设区构想》 《论盐政中枢与地方职权调改构想》 《论深化官督商销构想》 《论盐运转体系构想》 《论官办盐场整改构想》 《论多劳多得构想》 《论海盐晒制改革构想》 《论灶户转民构想》 《论……》 待袁世振看到这一个个便签,其脸上的表情变了,甚至在袁世振的心里有种冲动,想翻阅具体的卷宗。 “袁卿,这些是朕闲暇时所想所写,其中有部分与袁卿所明纲盐法相似。” 朱由校伸手指着这些卷宗,神情严肃道:“朕心中所想的盐政新格局,必然是能让国库增收,打击私盐贩卖,让万民吃到平价盐,使大明盐业能稳健发展,恰恰是这般,盐法侍郎不是一个好差事,因为会得罪很多人。” “袁卿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熟悉朕所想所写,同时梳理好现有盐政现状,如何推动盐政整改,要分清楚主次,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唯有做到统筹整改,那么一些问题和麻烦,才可能直接避免。” “臣明白。” 袁世振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尽快拜读这些卷宗,尽快梳理盐政现状,好尽快明确盐政整改。” “有袁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整改就要从快,不能拖延,越拖越难整,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时下的大明盐政到底有多乱,他看了那么多案牍奏疏,只一个盐政各级职权隶属就险些被绕进去了,关系是那般复杂,还有不少旧制旧例,想这样专业性极强的事,就需要袁世振这样的大才坐镇。 在朱由校的眼里,袁世振就是大明的瑰宝。 甚至朱由校想要通过袁世振,先行在盐政整改中,将税警这一体系推动落实,在盐税上能够运转,那在别的税目也可以,待到税警制度完善落实,今后,谁敢偷税漏税,甚至避税逃税,该抓就抓,该罚就罚,你造反都可以,但造反前,先把欠下的税补齐,不然这事儿没完! 税收对于国朝运转而言,真真是太重要了,税收敢出现任何问题,那隐患就跟着出现了,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税收不能商量。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让毕自严、袁世振这些大才,先将旧有的那套赋税体系梳理一遍,待到一些根基扎牢了,一些发展明确落实了,再去因地制宜,遵循事实的深化税改。 第274章 内阁首议 一个利字道尽天下万事,人活于世很累,万事皆离不开钱,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恰恰也是这般,使得天地间多了争。 争,哪儿都有。 只要是可以想到的,皆脱离不了这一本质,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不想争,就可以选择不争。 内阁明确首辅与次辅之位,调整群辅人选和名额,此事在朝野产生较大影响,不过对朱由校而言,他似乎并不特别在意。 至少在这前后几日,朱由校还是跟先前一样,按着自己的想法和节奏,或选择召见大臣议政,或选择有序处理政务。 不过乾清宫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是内阁的变化却是不小啊。 旭日下的文华殿,跟往日相比安静不少,反射着金光的琉璃瓦很刺眼,天空湛蓝,云朵簇聚,不时有飞鸟掠过,唯独就是进出内阁的人少了很多。 首辅公事房。 “元辅啊,您也不想想,这封请辞奏疏呈递御前,陛下看后会怎样想?” 钱谦益撩了撩袍袖,倚着官帽椅而坐,看向表情凝重的朱国祚,“难道就因为没有进行廷推,陛下圈选明确内阁要职,朝中有司的一些人,或上疏弹劾规谏,或私下指摘我等,元辅就选择乞骸骨,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规矩就是规矩。” 朱国祚看了眼所写奏疏,皱眉对钱谦益说道:“内阁乃何等要地,佐天子以治理天下,多少军国大事要解决,廷推,是朝中廷臣公推所荐,天子圈选明确,这代表着上下皆认可,如此内阁才能将事做好,才能让人信服,而非是像现在这样,朝中一些人为表达不满,或审时度势,连所属衙署要务都敢贻误,避开内阁不来。” “要不说首辅之位,陛下从一开始的时候,便圈选您来出任呢。” 钱谦益笑笑,迎着朱国祚的注视道:“那本辅想问问元辅您,陛下为何要绕开廷推,直接圈选此次内阁人选呢?” 朱国祚沉默了。 说实话,从乾清宫颁布的那道中旨,在内阁当众宣读公布,自己就任内阁首辅,朱国祚一直在想此事。 前前后后想了很长时间。 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情。 要说朱国祚什么都没有想到,那算是朱由校看错人了,毕竟就任内阁首辅的人选,总不能是政治白痴吧。 “朝中的一些人啊,过去做的有些过分了。” 朱国祚沉默刹那,语气低沉道:“至少在陛下眼里是这样,所以陛下才想借辽东奏捷一事,乾纲独断的明确内阁人选,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不过内阁的日常运转,离不开各部院寺等衙署的协办,没有这一先决条件,那内阁上下如何能做好本职?” 这老家伙看的倒挺透彻的。 钱谦益收敛笑意,不过心里却暗暗思量,尽管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残留有些许想做首辅的念想,只是就现下的态势来看,做内阁次辅挺好的,尤其是知晓一些弹劾朱国祚的奏疏,毕竟他在通政司安插的有人,钱谦益甚至感到庆幸,天子还是信赖他,爱护他的,没有让他成为那众矢之的。 “那元辅为何就不能强势表态呢?”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眼神坚毅的看向朱国祚,“既然您被天子圈选为内阁首辅,那便深得天子信赖,先前本辅忙于一些事,没有来内阁报到,这点是本辅做的不好,不过本辅做的事情,却也有利于内阁安稳。” 讲到这里,钱谦益撩袍起身,在朱国祚疑惑的注视下走来,而随着钱谦益走来,小声讲了几句话,朱国祚的表情变了。 其一,韩?竟要就任仓场尚书。 其二,叶向高已与今日离京归乡。 “钱阁老说的可是真的?” 朱国祚有些难以置信,沉吟刹那后,看向钱谦益说道:“这两件事可并非……” “本辅有必要拿此开玩笑吗?” 钱谦益表情严肃道:“何况涉及上述之事,本辅已向御前呈递奏疏,这会儿,只怕天子早已御览完了。” “天子驾到~” 而钱谦益话音刚落,一道洪亮之声响起,这让钱谦益、朱国祚相视一眼,旋即便撩袍朝殿外赶去,彼时,群辅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会同诸中书舍人皆快步走出,而在众人出来迎驾时,被天子圈选就任群辅的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早已在御前站着。 不过见到此幕,朱国祚他们却有些诧异,因为这是从圈选内阁算起,孙如游他们几人首次来内阁。 “朕是真没有想到啊,一向热闹忙碌的内阁,竟然也有这般冷清的时候。” 见众人都到齐了,没有等诸臣作揖行礼,朱由校从撵轿上下来,环视眼前诸臣,又看了看眼前的文华殿,“看起来朝中的一些人,对朕圈选的内阁大臣,心里有不满啊,既然是这样,那内阁的首次阁议,就由朕来主持召开吧。” 讲到这里,也不管在场众人怎样想,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文华殿走去,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忙快步紧跟在天子身后。 这……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瞧见眼前这一幕,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众人也没多说其他,迟疑刹那,遂紧跟在天子身后朝文华殿走去。 对于新一届内阁而言,天子能亲赴文华殿,在满朝文武带有想法之际,强势表明自己的态度,那绝对是没说的。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他可没想这么多,内阁,就是帮着他做事的,帮着他分忧的,谁要是敢违背这一点,那就没有好果子吃。 这次来文华殿召开所谓的首次阁议,向外朝有司的诸文官表明态度是其次,朱由校想要做的,是向内阁明确规矩,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必须要挑明了讲,会见完袁世振后,让朱由校明白一点,他这位大明皇帝有太多事要梳理,断然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掉。 第275章 放权 “都坐吧。” 文华殿内,朱由校坐在那张宝座上,环视殿内所站诸阁臣,神情自若的说道:“既是新内阁的首次阁议,就无需那么紧张,这几日啊,朕在乾清宫忙于政务,没有召见诸卿,今儿特意来此,就是想跟诸卿好好聊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没有多说其他,不过各自的心里啊,都有着各种想法和思绪。 毕竟此次的内阁调整,一没有经过廷推,二是员额增至九位,这不管在什么时期下,都是极为少见的。 或许说钱谦益就任次辅,孙如游就任群辅,尽管在外朝的有司之中,向御前呈递的规谏或弹劾奏疏,没有像先前那样疯狂,但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股风潮跟过去相比又有较大的不同,东林党也好,齐楚浙党也罢,此次呈递奏疏的很少,即便是有,也是一些边缘人物,反倒是不少无派系朝臣,成了此次规谏与弹劾的主力。 这便是势。 一切皆在朱由校的预料中。 对于朱由校而言,此次内阁的调整和增设,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掌权,是破除御极即位诏的重要转折。 【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 那封颁布天下的即位诏,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登基快满一年了,其中的内容,朱由校依旧记得很清楚。 不将中枢朝堂的权力构架,彻彻底底的给它破开,那么统御和治理大明,无疑就是一个笑话。 毕竟一个国朝的完整运转,是要通过秩序安稳来维系,朱由校不可能说今后去做任何事情,全都靠中旨去解决,去敦促,那样根就歪掉了,同样,天子威仪也会受损,过犹不及的道理,朱由校很清楚。 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使得朱由校一直围绕朝堂布局,所插手的地方事务,仅限于过分关注的辽事,尽管前后涉及到辽东,北直隶,天津,山东等地吧,但对于其他事宜,朱由校从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 现在一切都要跟着变了。 优势既然掌握在手,那么朱由校就断不会浪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树立起规矩,天启朝的规矩!! 过去怎样,朱由校并不关心。 现在怎样,朱由校就关心了。 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首次阁议召开了,朕先讲明几点吧。”看着落座的诸阁臣,朱由校倚着软垫,露出淡淡笑意道。 “凡是在内阁任职,不管是首辅,次辅,还是群辅,不要动辄就向御前给朕呈递请辞奏疏,朕既然圈选诸卿入阁参理机务,那便是看重诸卿的能力和品性,就因朝中有一些弹劾奏疏,便动辄上疏请辞,那内阁还怎样做事?” 这…… 在场的诸阁臣听闻此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多数是带有惊疑,上疏请辞这种现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为了限制内阁大臣专权,擅权,所以外朝有人弹劾,闹出的动静大了,那就要通过上疏请辞来表明态度。 朱由校讲这番话,代表着这道紧箍要松开? 当然不是! 因为朱由校已经发现,这个本意是敲打与制衡的策略,随着时间的推移吧,渐渐就变了味道。 内阁是何等要地? 是中枢统治的枢纽。 倘若内阁的流动性很大,动辄就更换阁臣,那在京的官员们,一个个哪儿有心思当差?只怕或多或少都想着能进阁。 毕竟入阁参理机务,是每位文官做梦都想实现的事。 明确五年一届的内阁体系,这是很合适的选择,朱由校今后会逐步向各级衙署明确推行,这才是扼制文官群体的关键,更是钳制党争失控的命脉。 “启奏陛下。” 朱由校话音刚落,朱国祚便起身作揖道:“此事是否要商榷一二,毕竟此事还牵扯到别的层面,万一……” “没有万一!”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既然这样说,就有考虑,谁要是不满,叫他直接来找朕,谁敢扰乱内阁秩序,重罚!!” “卿家是朕圈选的新任内阁首辅,今后内阁的担子,卿家要给朕挑起来,别动不动就撂挑子。” 看来天子对韩?他们很不满啊。 在场的诸阁臣,连同钱谦益在内,都知晓天子讲此言何意。 至于朱国祚所提,朱由校没放在心里,无他,崔呈秀的奏疏只要呈递,问责追责制正式问世,那对于高级官员的约束,就不是靠弹劾进行,而是真正靠律法来约束,依法治国,这才是朱由校想要的! 尽管在大一统的封建专制统治下,讲究依法治国,这句跟脚有些不稳,毕竟皇权是最不想被约束的,而皇权无法被约束,则种种特权就无法被钳制,不过朱由校还年轻,待到他将大明拉回正轨,待到他从这个位置退下,针对权力统御框架,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以避免人死政息的情况,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朱由校要的是绝对集权! 没有集权,就干不成大事。 大明拖不起,也等不起了。 “第二,从今日起,凡是牵扯到政务,不涉及军机要务,内阁可先进行票拟,按照多寡归档,超半数赞同的票拟,朕一般不会驳斥,直接批红流转,这样能有效提高效率,加强内阁佐政作用。” “!!!”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一行都惊住了。 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实则却给内阁增加很大的权力,倘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内阁对外朝有司的掌控,无形中就增强了很多,甚至内阁诸臣的地位,也都在无形中增强很多。 尽管过去的内阁有权吧,但是多集中在内阁首辅身上,像次辅与群辅的权,不能说没有吧,可是却无法与首辅相比,不过话又说回来,首辅尽管有权,但内阁只掌票拟,想要落实流转,尚需经司礼监批红。 朱由校说的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只要不牵扯到军机要务,就像打仗啊,军队啊之类的,其他的一切政务,只要内阁进行的阁议,不管是哪项政务商榷,有半数赞同的,基本就代表必批红,当然争议性大的,要及时呈递御前。 “陛下,此议在过去没有先例,是否真的要落实,陛下要三思而行啊。”在众人惊疑之际,孙承宗站了出来,皱眉向天子作揖拜道。 “臣附议!” “臣附议!” 毕自严、王象乾紧随其后道。 你们嫌手里权力多吗? 见到此幕,钱谦益也好,孙如游也罢,乃至何宗彦、沈、史继偕几人,看向孙承宗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这多好啊。 如果真要这样落实,那内阁今后的权力就变大了,除了首辅之外,次辅也好,群辅也罢,所掌权力也相对增强不少,毕竟想直接在御前批红,是需要半数赞同才行的,没有半数,哪怕是差一票,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也恰恰是这一变动吧,使得群辅的位置变得不那样尴尬了。 天子这是在变相放权,多好的事情啊! “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笑笑,看着孙承宗他们几人,言简意赅道,不过钱谦益、孙如游几人的神态,朱由校都看在眼里。 一个个不会都觉得这是在放权吗? 事情要真那样简单的话,当初朕就不会费尽心思的,要逐步剔除掉一批人,叫你们一个个进来,天启朝的新一届内阁,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紧箍就在后面等着呢…… 第276章 不!是集权 “陛下英明神武,内阁能有此变动,定然能更好的佐政,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钱谦益起身作揖道,眉宇间透露出的兴奋,朱由校一眼就瞧出了,拍马屁,讲好听的话,钱谦益太在行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钱谦益真的很兴奋。 倘若内阁今后真按天子说的来办,那么他这尊次辅之位,只要可以将一些事做好,赢取天子更多信赖,他执掌的权柄就会对应增强,甚至在特定的时期下,只要能拉拢好其他在阁群辅,便能将首辅架起啊。 “英明不英明,暂且先放到一边。”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脸上保持着笑意,扫视殿内诸臣道:“朕的话还没有讲完,既然给予内阁此等权力,那么相对应的来说,朕就要强调一些事情,毕竟有些事不聊开,终究是不好的。” 嗯? 此言一出,不止钱谦益的表情微楞,在场其他内阁大臣都差不多,毕竟天子的脾性怎样,他们一个个都很清楚。 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朝野间折腾出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情,是朝中大臣后知后觉才知的? 根本数不过来。 揣摩不透天子所想所念,这在不少大臣中皆有共识。 感觉像往东,偏就是往西。 感觉像往西,偏就去了东。 在以往出现的斗争和博弈中,但凡是牵扯进来的群体,不管是谁,皆有一个共同感受,那便是深深的无力感,这让他们感到忐忑难安,甚至是惶恐。 远的不提。 就说不久前发生的,想要阻止天津开海,扼制在京勋贵参与十三行,以内阁为首的衙署,向御前呈递的诸多奏疏,妄图想以此逼迫天子让步,可偏偏天子一不恼怒,二不申斥,就是留中,这让众人在忐忑乱想之下,辽左奏捷便鬼使神差的出现,后面发生了什么,朝中文武都很清楚。 甚至说在京的勋贵群体,不少都在心底感到庆幸,还好在辽左奏捷急递进京前,他们参与到天津十三行,否则真要晚了些时日,或者犹豫了,只怕想以那时的银股价格参与,多半是不现实的了。 “今后牵扯到粮饷开支,除了重大灾情或别的影响较大之事,国库无法紧急调拨外,诸如别的事宜,不准再向御前呈递请奏内帑银。” 在诸内阁大臣的疑虑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权力既然给到内阁,那诸卿就要懂得为朕分忧,为社稷虑,而不是说遇到了问题,首先想的不是如何解决,就知道找朕来解决,这可不是朕想要的内阁。” “瞧瞧过去的内阁,做事何等拖沓散漫,一桩废除摊派辽饷,一桩永不加赋,前后折腾了多久,才被户部明确下来,这还是毕卿承受很大压力,才最终敲定的。” “今后这些,都必须要给朕改掉,内阁就是要多做实事,不然在六部之上设立内阁有何用?” “朕打算另给毕卿一项权力,作为户部尚书,现在又进内阁佐政,如果今后遇到棘手之事,国库暂无法调拨,可向御前呈递请奏内帑银,不过今后的内帑银,只能算作朕拆借给户部的,今后若想再拆借,就必须将上笔欠银清掉,不然朕是不会轻易拨内帑银的。” 还能这么玩是吧?! 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群辅孙如游等一行人,听完天子所讲这些,一个个流露出惊疑的神情,这在过去根本就没有过啊。 何时奏请内帑银,是需要清还的啊。 要是这么玩的话,内阁是相应增加不少权力,可对应的也增加很大压力啊,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筹建以朱国祚为首的新一届内阁,朱由校就是要明确规矩,一般性政务给予内阁权力,叫朝中有司不敢轻视内阁大臣,毕竟没有经过廷推嘛,哪怕有钱谦益、孙如游他们在,难保有些人想暗地里搞鬼。 不过一般性政务给予相应权力,那么对应就要扛起担子,别光想着只捞好处,任何坏处都不想担。 除此之外,朱由校要彻底划清国库与内帑,国库就是国库,内帑就是内帑,朝廷的财政收支,别跟内帑的财政收支混淆,你们内阁想要做事,只要超过了半数,朕都是支持的,但财政失衡的压力,不能独压到户部尚书头上,也别动辄就想找朕解决,你们自己也要设法解决。 这就像是一次政治倒逼。 继筹设少府文官体系外,朱由校将手伸进外朝文官群体,把内阁的地位提高,将他们从中剥离出来,如此一来的话,朱由校就可以从臃肿繁杂的政务中抽身,集中精力和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至于说这样调整,内阁权力是否无限扩大? 不存在的! 只要能将军权牢牢掌握,能把内帑经济发展好,顺便掌握着笔杆子,朱由校就不怕有人想撂挑子,或者想跟他掰腕子。 “陛下,要真是这样的话,臣斗胆请谏。” 在众人惊疑之际,毕自严揣摩到什么,当即上前道:“今后涉及到查抄诸事,不管是因廉政院而起,亦或是因厂卫而起,所查抄之赃银赃产,不能悉数归内帑所有,毕竟……” “允了。”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今后涉及查抄诸事,内帑只要土地和粮食,至于别的浮财,悉数归入国库。” 到底是大明财相,看待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毕自严的请求可以退步,毕竟中枢财政收支失衡,想要给它扳正回来,没有数载的努力是不行的。 过去查抄的浮财,使得内帑积攒不少家底,加之现在少府做了很多事情,也足以支撑起朱由校所想。 今后再有查抄诸事,抄的一应赃银赃产,朱由校就只要土地和粮食,毕竟他已想好新的聚财方式。 政治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不可能什么好处全叫你占了,那样别人就直接撂挑子了,如此游戏就无法进行了。 “陛下,臣也有件事。” 王象乾踌躇刹那,上前作揖拜道:“辽左奏捷已传至京城,甚至得陛下旨意,开始遍传天下,以叫天下知晓大明之威。” “不过辽左的仗打完了,可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么多参战的军队,期间究竟取得怎样的战果战况,朝廷是否尽快谴派人赴辽,一个理清相应战功,一个明确后续赏赐。” “这些卿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心里已有章程,朕以向辽左颁布中旨,着辽东经略府尽快明确上述事宜,到时待援辽主力归京,涉及赏赐等事,朕会悉数解决的,不会给内阁或有司增加负担的。” 在外人的眼里,毕自严、王象乾的做派,似是对天子唱反调,毕竟在此之前,朱由校是那般信赖和倚重二人。 可朱由校却不这样看。 能臣贤臣,是要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的,而非一味地迎奉,毕自严和王象乾倘若不说这些,朱由校反而要考虑件事情。 待到改革进行到某一时期,将二人替换下来。 改革这条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不同的时期下,就会遇到各种问题,遭遇各种瓶颈,想要持续不断地走下去,这一过程中就会有人下来,有人上去,道理很简单,不是人变了,而是事在变。 “行啦,这场阁议,朕该要讲的都讲了。”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站起身道:“接下来诸卿是继续阁议,还是处理政务,朕就不叨扰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置,就先摆驾回乾清宫了。” 将到这里,朱由校抬脚朝殿外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在阵阵行礼声下,朱由校朝前走着,不过走至殿门时,朱由校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道:“这一届的内阁,朕是有很大期许的,希望诸卿别叫朕失望。” 第277章 庙堂新格局 责任内阁,是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就想促成的政治构想之一,本意很简单,协助天子处理内政,解决实际问题,排除各种隐患,这与所谓的责任内阁制,尚且存在着本质性区别。 作为神州唯一的正统帝国,从朱由校坐上那张宝座,选择执掌大明算起,今后大明要走的这条路,就注定是非同寻常的。 明确帝制统治是必然,谁让他朱由校是大明皇帝呢? 倘若最后把帝制都给推翻了,那朱由校的下场好不到哪儿去,自己打倒自己,这种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 对待大明今后的政治构架,究竟要走向哪条道路,朱由校尚没有完全明确,毕竟他要走的这条路,似乎除了有些参考以外,不具备更多实际作用,他要结合神州价值与文化,探索出一条全新的路。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大明堆积的弊政和隐患,还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这些尚未完全解决,大明的危机远没有结束。 “皇兄,您似乎很高兴。” 东暖阁内,朱由检端着茶盏,笑着朝御案旁走来,“看来皇兄摆驾内阁,面见新任内阁诸臣,聊到很多有价值的议题?” 讲到这里,朱由检将所端茶盏,递到自家皇兄面前。 “高兴倒是有一些。” 朱由校伸手接过,倚着软垫说道:“不过责任内阁的构想,是否能在外朝平稳推行,还要看一些部署,何时能有效推进。” “责任内阁?”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皇兄真打算给内阁放权?” “不然呢?” 朱由校笑笑道:“死死把着权力不放,内阁没有自主权,凡事皆靠朕裁决,那大明堆积的问题就能解决?” “臣弟有些担忧。” 朱由检讲出心中所忧,“当初皇兄提及此事时,臣弟就一直在想,倘若说朝中的一些大臣,暗地里跟某些阁臣联系,妄图想通过影响阁议,以形成党争内耗的事实,那对于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所以内阁人选,朕给他增至九位。”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或许说在处理内政时,效率会相对慢一些,不过安稳保障是能确定的。 再者说,只要朕能掌握着枪杆子,持续增加内帑钱袋子,控制住舆情笔杆子,朕就不怕有人想找事。 政治嘛,博弈斗争不是很常见吗? 恰恰也是这样,朕需要从臃肿繁杂的政务里抽身,确保以京城为首的战略部署,确保内帑经济谋划,确保天津开海谋势,确保军队改革谋新等主要事宜,得以平稳高效的推动落实才行。 眼下少府的构架有些杂乱,朕需要集中精力和时间进行梳理了,不然过去保持的高效势头,有朝一日必将减缓,甚至成为大明新的累赘。” 朱由校做事向来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做一个决断,就要审时度势下想很多,确保他做的事情,不是错误的。 因为大明现在错不起! “只怕外朝的某些人,心底不会善罢甘休的。” 朱由检表情略显凝重道。 “那就继续斗呗。” 朱由校浑不在意道:“内阁都被朕裁换了,谁要是想反对,可以,拿出点真本事来,别总是给朕拿祖制说事。” 时下的朱由校掌握的优势太多了,多到他都有些不适应,不过越是这等态势,就越是要戒骄戒躁。 毕竟表面上的优势,一旦遭遇到现实问题,比如内帑钱袋子断掉了,那么朱由校构建的优势就会轰然倒塌。 所以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加快建设发展北直隶基本盘,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培养起来,唯有将产业链搭建起来,并深刻影响到大明民间经济,那么在面对一些掣肘和算计时,朱由校才会丝毫不惧。 “还有件事,唐王孙抵京了。” 朱由校想起件事,伸手对朱由检说道:“你出宫去趟十王府,见见朱聿键,顺带问问他,是想跟你作伴呢,还是想住到西苑去。” “臣弟明白。”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御极登基这么长时间,对待大明宗藩这一特殊群体,朱由校从没有遗忘过,针对地方复杂的宗藩宗室情况,朱由校已经想好了对策,值得培养的一批人,没有超过三十岁者,悉数集中到御前培养,跟外界彻底隔绝开,怎样调教,如何引导,朱由校会亲力亲为,毕竟这部分是今后海外移藩的绝对脊梁。 被唐王苛待的朱聿键,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更多的宗藩宗室,朱由校打算进行分化,甚至打破某些政治枷锁,该解决问题就解决,该筛选培养就进行,甚至在朱由校的构想中,还打算从底层宗室中,遴选一批年富力强者,组建起一支宗室新军。 今后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被派去特定区域打仗,其中可以成材者,该晋爵晋爵,该封赏封赏,到时海外移藩正式开启,他们亦作为主力进行。 大明的宗藩制度调整一下,完善一下,是可以焕发第二春的,甚至在持续移藩的大势下,还能帮大明本土拉动内外需求,增强大明本土的经济发展。 不过针对这一块的谋改,必须要格外谨慎和小心,期间万不能有丝毫差错,不然大明国祚可能会出现混乱。 “皇爷,韩?求见。” 而就在朱由检前脚刚离开,韩赞周便低首走进东暖阁,向御前作揖行礼道。 “来的倒是够快的。”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韩赞周道:“等个盏茶功夫,再召他来御前见朕,退下吧。”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对于韩?这个人,朱由校没有厌恶或喜欢之分,这就是很典型的旧官僚,将他从群辅的位置下裁撤,是为了政治需要,让他去接任仓场尚书,同样是政治需要。 朱由校想通过崔呈秀所领廉政院,撕开铺在仓场上的伪装,但真要撕开了,这也就算是爆雷了,如何解决仓场爆雷带来的影响,朱由校就打算交给韩?来办,办的好,那你的位置能保住,办不好,不仅位置会没有,关键还要严惩你,这也算是为追责问责铺垫谋势,朱由校从不会做赔本买卖! 第278章 崔呈秀点火 廉政院。 “廉宪,这封奏疏万不能递啊。”夜幕下的公事房,一道带着惊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平静。 “乱叫什么!” 崔呈秀眉头紧皱,瞪眼对李夔龙斥责道:“生怕旁人不知?让你们几个留下,就是想要议议此事。” 讲到这里时,崔呈秀又看向田吉、吴淳夫、倪文焕几人,随后撩了撩袍袖,端起身旁的茶盏,故作镇定的喝着。 “廉宪,您可知这封追责问责的奏疏,真要直递到内阁去,究竟代表着什么吗?” 李夔龙表情严肃,盯着崔呈秀说道:“眼下咱廉政院是在朝站稳脚跟,可私底下有多少诽谤,多少质疑,多少排斥,廉宪不应该不清楚吧?” “还能代表着什么。” 在几人的注视下,崔呈秀撂下茶盏,慢悠悠的说道:“被外朝有司的这帮朝臣群起而攻之呗,毕竟在过去,可没有追责问责的旧制或旧例,此事真要被御前采纳,只怕今后这官儿啊,就变得不那么好做了。” “廉宪既然知道,可为何还要这样做?” 吴淳夫紧随其后道:“莫非这道奏疏…,今日陛下可是去了内阁,还召开了阁议,此事在朝野间引起不小影响。” “这就是本宪想写的,也要写的。” 面对吴淳夫的试探,崔呈秀直接表态道:“诸位也不看看,从我廉政院督办仓场案以来,被抓的贪官污吏有多少,陛下因此事发了多大的火。” “诸君也都好好想想,陛下当初为何选择特设廉政院?那不就是为了能起到鞭策吗?都察院办不好的差事,或没有办成的差事,我廉政院不但要给他办了,还要办好,办漂亮。” 问责追责一事,崔呈秀打死都不会承认,此事是经天子授意才办的,此言要敢传开,那他不会有好下场。 崔呈秀比谁都清楚,得罪了满朝文武不算什么,可只要皇上依旧信赖,依旧倚重,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要是被天子所厌,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崔呈秀要表明一个态度。 那就是此事是他想要促成的。 在朱由校没有摆驾内阁,召开首次阁议前,崔呈秀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毕竟影响真的太大了,可是待此事出现后,尤其是在文华殿讲的一些话,悄然间在朝中传开,崔呈秀打定了主意。 不管外朝有司有何反响吧。 可崔呈秀却瞧明白了,天子给内阁放权的同时,也给内阁增加层层紧箍,除了在文华殿所讲的这些,尚有一环,就是他要做的追责问责疏。 “廉宪,您可要三思啊。” 倪文焕眉头微蹙,向前探探身道:“这封奏疏一旦递交内阁,势必会在朝传开,我廉政院到时必成众矢之的,就现在的态势而言,廉宪完全没必要做这些啊,真不值当。” 是啊。 在场的田吉、李夔龙几人,别看嘴上没讲别的,可心里却颇为认同,毕竟他们走到今日真不容易。 本身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可是被排斥,与被敌视,那完全是两个性质啊。 尽管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从进了廉政院任职后,想再落得什么好名声,基本是不现实的事情。 酷吏之名是必然。 但是能晚一些得此名,总比早一些要强。 “看来你们都反对此事?” 崔呈秀笑笑,扫视眼前众人道:“那么本宪想问你们一句,要是本宪一意孤行,就是要呈递这封奏疏,诸位可愿署名呢?” 这…… 田吉、李夔龙几人愣住了,他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为何崔呈秀还要这样一意孤行呢? “诸君,?们有没有想过,为何在辽东奏捷急递进京后,陛下就乾纲独断的动了内阁?”见众人沉默,崔呈秀也不急躁,保持笑意道。 “为何韩?的群辅位,被天子下旨罢免后,天子没有将其驱逐出京,相反却叫其接任仓场尚书?甚至还在今日召见了韩??” “实话告诉诸位吧,本宪已经看明白了,天子要下狠手整饬吏治,尽管这些话,陛下没有在朝中讲过,但是不讲,可不代表没有此事啊。” “韩?接任仓场尚书,对我廉政院可是有好处的,别管咱们怎么折腾,顺势将山西、河南、山东等地全拉下来,该查的人咱们查,但如何补窟窿,稳局势,就无需咱廉政院掺和了,有韩?在后面顶着。” “如果,本宪是说如果啊,要没有这封奏疏兜底的话,咱廉政院真要这样做,你们觉得韩?会就范吗?只怕多半要给咱们打官司啊。” 听崔呈秀讲到这里,田吉、李夔龙几人的表情变了。 他们能有今日,全靠进了廉政院,全靠督办了仓场案,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至今还徘徊在朝中边缘地带。 “诸君难道还没有看明白吗?” 崔呈秀继续道:“陛下已经厌恶东林党了,不然叶向高当初进京,为何陛下没有下旨召见呢? 要知道叶向高的名声可不一般。 当然所厌恶的也不止东林一派,别的也一样,不然方从哲最初就不会被罢免,咱们想在朝中站稳脚跟,靠别的没用。” 崔呈秀为官的时间不短,经历的事情很多,所以对待人心啊,人性啊,早早地就看透了,别人有的,那永远是别人的。 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让别人敬畏你,那你必须要有才行,这可不是靠等就能得到的。 他能够有今日,贵为廉政院尚书,完完全全是因为天子特擢,他过去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不然他崔呈秀何必这般拼呢? “该说的话,本宪都说了。” 崔呈秀撩袍起身,看向田吉几人,“明日一早,本宪会差人将这封奏疏,转递到内阁去,本宪希望到时能在这奏疏上,见到本宪想看到的。” 讲到这里,崔呈秀没再多说其他,而是自顾自的昂首而去,相较于强迫,崔呈秀更希望是自愿。 毕竟廉政院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这份自愿,眼下他们在朝根基尚浅,无论如何内部都不能出乱。 要是出了乱,待这封奏疏转递到内阁,开始叫更多的人知晓,那么一旦有人想出手做什么,心不齐,根本无法抗衡。 不过崔呈秀对此有信心,田吉、李夔龙他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自己将话讲到这份上,但凡他们心底还有野心,还想继续往上爬,哪怕有再多的顾虑和担忧,也必然会在上面署名的。 毕竟官场就是这样,你不向上爬,别人也会向上爬,到时被人踩着,你就怪不得别人了…… 第279章 诸事(1) 阶段性的将中枢朝堂梳理清,以内阁为首的在京衙署,无不进行一次调整和替换,这让庙堂的权力构架,在无形中经历一次洗牌。 从万历朝后期,经短暂的泰昌朝,再到天启朝,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朱由校实现对朝堂的掌控。 时下的这种掌控,与御极之初的掌控,完全是两种不同概念,至少现在的朝堂,不管是谁,想要做任何事情前,都要考虑天子的态度。 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 党同伐异、斗争博弈这一类现象,永远都不可能被杜绝扼杀,毕竟权力本身就带有巨大诱惑,所以说堵不如疏,想搞这些事情可以,但是都别太过分,在划的道道下,你们想怎样玩都行,可谁要是敢超纲,敢越线,继而给国朝带来不好影响,那到时就别怪老子翻脸无情了! 天是愈发热了。 紫禁城的上空,高悬着刺眼艳阳,尽管不时有微风吹来,却感受不到太多凉爽。 “新一届内阁组建起来,是给朕减轻不少负担。” 乾清宫正殿外,处理完一批政务的朱由校,难得出来转转,笑着对身旁随驾的刘若愚道:“从少府那边遴选的一批人,是否到中书科、行人司履职了?” “禀皇爷,据少府所呈皆已履职。” 刘若愚忙低首道。 “那就好。” 朱由校笑笑,“既然是责任内阁嘛,那就要分工明确,在内阁任职者无论大小,都要有真才实学才行。 对了,派人去趟文华殿,传朕口谕。 鉴于内阁承办诸事繁杂,特着内阁新设秘书监,协助阁臣办差,所涉员额与官阶等,以中书科为准。” “奴婢这就去办。” 刘若愚忙作揖拜道。 责任内阁的体系初步形成,那么对朱由校而言,他就要逐步完善内阁构架,确保这套权力体系,在今后能够高效运转起来。 要在内阁新设的秘书监,除了实现上述政治构想外,尚有提拔部分新官之念,毕竟皇权巩固的象征,是拥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实干派。 不知不觉间,在朱由校御极之初,夹带里没人可用的窘境,眼下彻底改变,尽管不是潜邸里培养的,但是效忠于朱由校的帝党,已在各个领域和地域培养起一批,不过想成为骨干力量,有不少人还需经受很多考验才行。 “皇兄!” 听到朱由检的声音,朱由校循声看去,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就见朱由检从乾清门方向快步走来。 “不是叫你去见唐王孙吗?”在朱由检来到御前时,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到午时,你就跑回宫来了?” “臣弟见了。” 朱由检如实道:“他的意思…是想跟臣弟住在一起,不过皇兄,臣弟此次离宫,前去十王府时,却想到一件事。” “何事?”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神情认真的朱由检。 “皇兄可还记得,要召诸藩进京一事?” 朱由检开口道。 “记得。”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由检道:“朕记得此事,朕不是交由皇弟来办了?” “是。” 朱由检点点头道:“从司礼太监魏忠贤,在山西查出些别的事情,皇兄就以大婚的名义要召诸藩进京,此事臣弟一直盯着,眼下山西诸藩的亲王、郡王皆已动身,其次是山东与河南两地……” “讲重点。” 朱由校伸手轻敲朱由检脑袋。 其实对于诸藩进京一事,朱由校没有放在心上,将他们召进京来,是为了后续的宗藩改制,几个月赶来京城,跟一年多赶来京城,说起来都是可以的,毕竟是大明宗藩嘛,一个个虽说在藩地不能掌权,不过平日里的谱摆的可不小,哪怕是奉诏进京,只怕各个规矩都不少。 “臣弟在想。” 朱由检揉揉脑袋,眉头微蹙道:“要是各地宗藩都抵京城,恐十王府难以安置,毕竟来的人不少,可要是安置到别处,就依着……” “?是怕他们作威作福?”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 “是。” 朱由检点点头道。 别看朱由检离宫去十王府,奉旨看望唐王孙朱聿键的时间较短,不过一番交流下,朱由检却发现朱聿键过得很惨,要不是内廷的中旨,直接颁到唐王府,恐此时的朱聿键啊,还待在承奉司内呢。 “此事好办。”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凡奉诏进京的宗藩,一律去上林苑暂住,无诏不得擅离上林苑,更不得擅进京城。” “如此一来,恐在京的文官知晓,怕是要说些什么。”朱由检皱眉道:“毕竟上林苑乃行宫御苑,宗藩……” “无需理会。” 朱由校摆摆手道:“他们想说,就叫他们去说,对了皇弟,朕还有个差事交给你,等到先前那批宗藩悉数抵达京城后,由你负责接待他们,除此之外,要将剩下的那些宗藩全都召进京来。” “皇兄的意思,是要将湖广等地的诸藩,凡亲王、郡王爵也都召进京?”朱由检心下一紧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可以的话,领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爵的宗室,也都给朕召进京来。” “也是以先前的名义吗?” 朱由检皱眉道:“可过去那么久,再去召……” “那就看皇弟怎样做了。” 朱由校却笑着摆手道:“这是朕给皇弟的考校。” “皇兄,臣弟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朱由检闻言,想了想,表情严肃道:“将各地的诸藩悉数召进京,在上林苑期间的开支,该有谁来调拨?” “暂由内帑直拨吧。” 朱由校伸手道:“不过要记好账,每笔开支都记好,待朕所想之事解决了,他们花多少银子,就叫他们补多少。” “臣弟明白了。” 朱由检作揖拜道。 尽管不知自家皇兄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朱由检,事情肯定不简单,不然自家皇兄绝不会这样做。 事实上朱由检的直觉很准。 朱由校这般大费周折,要将各地诸藩都聚到京城,的确是有大事要做,一个是要叫他们知晓规矩,一个是要进行置换,待这批宗藩宗室悉数抵京,他们想再离开京城,回到各自的藩地,就要用所有子嗣进京,不管是嫡子,亦或是庶子,唯有做到这点,他们才能顺利离开京城。 有了这两个前提,朱由校要在上林苑筹设皇明宗室学堂,同时,要对宗禄进行改革调整,还要对底层宗室进行解禁,为后续筹建皇明宗室军谋势。 推动海外移藩一事,是需要长期筹备和谋划的,此事想要正式开启,没有数载甚至更久的时间,恐很难见到成效。 第286章 少府举债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这个难,就难在思维固化,规矩固化,利益固化,想改变一个人很难,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主张,而想要改变更多的人,无疑是难上加难,因为掺杂的东西太多了。 想要将新的理念,认知,体制,制度在大明这片疆域落地生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一点点的引导,继而经时间的沉淀,通过利益带来的催化,才有可能实现生根发芽。 在茶舍里听到的种种言论,让朱由校的心情好不少,因为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他想传播的一些新东西,开始在京城传起来了,尽管这个效率相对缓慢些,但是有变化,总要好过一成不变吧。 “骆卿,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被裁撤合并,你心里没有什么不满吧?” 离开那家热闹的茶舍,朱由校向前走着,对护卫随行的骆思恭笑道:“顺天府衙及两依郭京县,特设各级巡捕衙署,侵占了锦衣卫部分职权,恐在锦衣卫内部有不少反对或不满声吧?” “没,没有。” 骆思恭心下一紧,忙低首回道:“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陛下颁布的旨意,锦衣卫只有奉诏的份,断然没有其他想法。” 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呢。 朱由校笑笑,没有点破骆思恭,锦衣卫占的这部分职权,京城地界的治安捕盗,看似很小,可那要放在哪个角度去看。 不说别的。 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每月收取的孝敬银子恐就是笔不小收入,这部分职权没有被剥夺前,按月能得到笔外快,可现在却被收走了,交接到各级巡捕衙署名下,换作是谁都不会高兴。 时下在京城的内外诸坊,掌着该部分职权的,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一个是各级巡捕衙署,而牵扯到火禁诸事,有多了个各级巡防衙署。 锦衣卫的黯然离场,并没有让职权划分清晰,五城兵马司、各级巡捕、各级巡防互有交叉干涉,现实中做起事情来,难免会遇到些磕碰,不过谁都不知道,上述皆属于‘大京城战略’的一环。 待到援辽主力凯旋归京,针对该部分的职权梳理,便会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明确,从而重新厘清京城警备、治安、火禁等事,京畿驻防、卫戍等事,继而实现京城京畿彻底安稳的根脉! 事从不分大小。 没有从制度层面厘清和规范,想要落实‘大京城战略’设想,无疑就是则空谈罢了,朱由校要将京城打造成模版,在不断摸索和总结相应经验后,明确城池的建设和管理,继而有序推行落实。 “锦衣卫外派北直隶各地一事要抓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骆思恭说道:“锦衣卫既是天子亲军,那就要肩负起对应职责,朕希望锦衣卫能时刻能用,而非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 “臣明白。” 骆思恭带着顾虑,但不敢去讲别的,唯有顺着天子之意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做好这些事宜的。”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去。” 自从旗校镇抚司在锦衣卫特设,牵扯到旗校增扩之权,就从过去的分散走向集中,锦衣卫各级官员,包括骆思恭这位指挥使,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安插人手,这是确保锦衣卫队伍纯洁的根本。 过去朱由校对锦衣卫增扩旗校,没有过多的插手或过问,是因为需要锦衣卫做事,但现在大局渐稳,有些事情就要收紧了,包括东厂、西厂、内厂,牵扯到厂番增补一事,也同样被收紧了。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重要工具,朱由校断然不会允许,私人势力在厂卫无序扩张,那样的厂卫,就不是大明天子的厂卫了。 在京城的微服私访,朱由校一行直到酉时才回宫,这一路走来,看到京城有不小的变化,同样也发现一些问题。 对于发现的问题,朱由校也没有停留,在回到乾清宫后,便召顺天府尹孙传庭进宫,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管问题大小,最怕的就是拖,一旦拖,小问题会变成大问题,大问题会变成难解之症。 而在召见孙传庭的同时,一道口谕从乾清宫传到少府衙署。 夜幕下的少府衙署,依旧是灯火通明。 少府里的很多职官都没有下值。 在京的诸多衙署里,每天都这般忙碌的,很晚才会下值,绝不止廉政院一家,像少府,像顺天府衙,像大兴、宛平县衙,甚至在京城之外,还有个兵仗局衙署,都是这样的,因为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少府议事堂。 “诸位,此事真就按陛下旨意办吗?” 孙国桢眉头紧锁,表情异常凝重,看着堂内所坐诸同僚,“以少府的名义,对外颁售债券,还是用皇庄田产作为锚定物,此事真要传扬出去的话,恐朝野上下必定哗然啊。” 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听到孙国桢所讲,?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堂内的氛围很压抑。 “怎么都不说话啊?” 孙国桢见状,皱眉道:“债券一说先前从没有出现过,与其说是少府颁售债券,倒不如说是天子举债,真要这样做的话,天下要怎样看待陛下?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说什么?” 卢观象此刻开口道:“明日赴乾清宫面圣,向陛下直言,内帑尚有不下数百万两储银,至于所储金亦有不下五十万两,哪怕少府督办的事情很多,短时间内无需为金银犯愁?” “不然呢?” 孙国桢反问道。 “那你觉得陛下会不知这些吗?” 一直沉默的余应桂,此刻看向孙国桢。 “我……” 孙国桢一时语塞。 作为少府的一员,孙国桢哪里会不知道,天子对少府的家底有多清楚,可恰恰也是这样,孙国桢就是想不通,为何天子要这样做。 少府颁售债券,说好听点是用诱人利钱,来吸引京城京畿的人购置,到期兑付本息,说难听点就是夺财嘛。 至少孙国桢是这样理解的。 明明少府就不缺金银,还偏偏要这样做,倘若到时候需要兑付债券时,少府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难道真就要用皇庄田产来抵兑? 这不是开玩笑嘛?!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被朱由校安排进少府的这批官吏,渐渐的,已适应在少府当差做事,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首先是以少府为出发点。 毕竟被骂的多了,非议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其实颁售债券一事,本官到时觉得没什么。” 邵捷春神情严肃道:“不久前,从河南急递回来的奏疏,御前转递到我少府,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就用逆藩田产为锚定物,在洛阳发售治河债券,份额是300万两,以用作黄河所需,尽管最初遇到些问题,但最后不也被方正化他们解决,从而将所有债券发售出去。” “你说这些事何意?” 孙国桢皱眉道:“逆藩田产为锚定物,跟皇庄田产为锚定物,那能是一回事吗?” “是一回事。” 邵捷春开口道:“问题的关键,是天子要颁售债券,究竟想让少府做什么,倘若没有正经事宜,这债券最好别颁售。” 嗯? 孙国桢眉头微挑,似乎明白邵捷春所讲之意,如果明日前去乾清宫面圣,以此来向天子规谏,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诸位,时辰也不早了。” 卢观象看了眼窗外,开口道:“不如就先到这里吧,反正该准备的东西,我等皆已准备好了,都先下值回府吧,有什么想法,最好自己想想,这样明日去面圣时,也好能将所有讲明。” 卢观象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不知不觉间,少府已开始膨胀起来,管辖的事情办多了,增设的职官变多了,只是对外朝有司的文官而言,他们心底并不承认少府文官…… 第281章 驿传 责任内阁,绝非是君王懒政的替代品,实为协助君王理政的存在,是朱由校改革官场,整顿官场的重要措施。 当前的大明经济模式,乃是小农经济为主的自给自足型,基本不缺,基本够用,这也造成大明官场的做事,始终停留在僵化的办事效率上,确保基本的运转不出问题,确保王朝统治没有隐患就行。 财富是创造出来的,不是靠斗争搞出来的。 天启朝新一届内阁的主要使命,除了梳理经年堆积的弊政和问题,有效解决中枢财政收支失衡,尚肩负有一项重要使命,即探索内阁的权力范畴,推动高效办公,明确清廉吏治,加快官场改革。 或许说在这一过程中,会出现种种问题和麻烦,但不能说知晓这些,就不在大层面进行设计。 就像严查贪腐这一行为,哪怕月月搞,年年抓,但是该有贪腐的依旧有,这是人性的必然,也是权力的趋向,不能因为败类抓不绝,就赌气一般的任其野蛮生长,那才是真正的完蛋。 “……清查亏空一事,必须要进行严查才行。”在朱国祚心生感慨之际,内阁群辅兼户部尚书的毕自严,表情异常严肃道。 “倘若此事不能有效解决,那么就算户部做出调整与改进,每年国库所征收上来的各项赋税,也无法填平各项开支。” “就以驿传为例,每年朝廷要拨几十万两银子,用以维系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等运转,甚至还囊括驿站所需,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啊。” “可结果呢?当初辽左爆发战事时,建虏大军进犯我大明疆土,来自辽东的急递,竟然都是贻误递京的,好在辽左那一战打赢了,可诸位想过没有,万一此战没有打赢,将会对大明造成什么损失?” 内阁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一些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瞥向王象乾,谁都没有想到,毕自严说着清查亏空之事,缘何又聊到驿传方面了。 所有人都觉得王象乾会生气。 毕竟毕自严说的是事实。 驿传本就隶属于兵部管辖范畴。 “既然毕阁老提到驿传,那本辅也聊聊此事。”在此等氛围下,时任内阁群辅兼兵部尚书的王象乾,撩了撩袍袖,脸上没有丝毫怒意或不满,语气平静道。 “从辽左爆发战事以来,本辅就一直在了解驿传诸事,还别说,真就让本辅发现了不少问题。” “急递不能以最快速度传递军机要务,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造成这一弊政的根本,并非是出在急递铺本身,诸君可知出在了何处?” 在讲到这里时,王象乾没有急着点明问题,反而看向在场众人,其实有些事情吧,即便他王象乾不提,有人就知是怎么回事。 官场上哪有那么多搞不懂的事情啊。 只不过是沾染上了利益,大家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一些事情想要促成,就需要懂得审时度势,就需要学会考虑影响,唯有把这些都兼顾到,把风险与影响降到最低,那么你想做的事情,才有可能稳步向前推进嘛。 就为这该死的驿传,王象乾隐忍了很久,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在私下还找毕自严聊过。 看起来毕自严刚才所讲,明显是针对王象乾的。 实际上究竟怎样,唯有他们二人最清楚。 你帮我,我帮你,这才是官场上的共性,是谁都无法免俗的。 “根源就出在挪用上!!” 见众人露出各异神情,王象乾紧皱眉头道:“官驿的迎来送往没有节制,朝廷制定的法纪,到了地方形同虚设,什么人能到官驿留宿休息,这些都清清楚楚的罗列着,甚至什么规格都有。 可是据本辅所知,公碟基本不需要,驿票基本是摆设,凭借着关系或一封私信,就可以进官驿的门,诸君觉得这合理吗? 长此以往下来,官驿就形成很大亏空,有亏空就要解决嘛,地方上的一些人,是怎么解决的? 挪用涉及急递驿传的马匹用银,克扣驿卒驿丁的银子,甚至私下摊派驿卒啊,即便是这样啊,每年还需朝廷拨几十万两银子。” “此风必须要严厉扼制!!” 毕自严拍案道:“驿传乃是朝廷根本,是中枢连接地方,管控地方之命脉,更别提涉及边事要务。” “如果此事不加以整改,那长此以往下去,驿传岂不成了摆设?亏空不想方设法解决,问题不彻底杜绝,那情况只会愈发严重!” “毕阁老就不能让本辅把话讲完?” 面对毕自严所言,王象乾眉头微挑道:“针对驿传方面的诸事,本辅也拟了几道奏疏,想要呈递御前解决,本想着等亏空阁议结束,本辅再具体提及,既然毕阁老现在点到我兵部了,那就顺带着进行阁议吧。” 讲到这里时,王象乾将几封奏疏拿出,就见一名中书舍人低首上前,双手接过王象乾所持奏疏,便朝内阁首辅朱国祚走去。 麻烦事不少啊。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诸阁臣无不暗暗感慨,一桩亏空阁议,又牵扯到了驿传,先前还有追责问责疏搁置没解决。 此时此刻,在不少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现在的内阁啊,是因为天子的主动放权,继而增加不少的权力,可是相对应的来讲,所承担的压力和担子也更重了。 这让一些人非常不适应。 不过就算不适应,也要尽快适应,责任内阁,就要有责任内阁该有的模样,不然朱由校费那么多心思作甚? “王阁老,?说的驿传改制是何意?” 在看完几封奏疏后,朱国祚顺势将所持奏疏,递给了钱谦益,不过却眉头微蹙的看向王象乾。 不是他没有看明白,实则是王象乾想搞的动静不小。 “驿传诸事想要改变,就必须要改制才行。” 王象乾哪里不知道呢,顺着朱国祚所提便说道:“依着本辅所想,涉及地方驿传要有统归之处,不能仅靠车驾清吏司管着,诸君也都清楚,说是车驾清吏司管着,实际各地驿传就是各自为政嘛。” “本辅打算以各地的承宣布政使司为界,将涉及到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等,转隶到各地按察使兼管,地方有司不能插手,同时在各地按察使司衙门增设对应衙署,便于对各地驿传的有效监管,而兵部下辖的车驾清吏司,则主管对各地按察使司所设衙署,形成自上而下的有效监管。” “今后朝廷拨给驿传的粮饷,各地驿传必须登记造册,同时要在各地进行全面摸查,比如哪些地方需要调整,或增设,或裁撤,同时要对驿卒登记造册,牵扯到驿传的部分马政要调整等等,这些都要进行解决。” “同时在各地所设官驿,本辅的意见是划归地方,今后中枢要制定更严苛的法纪,确保能扼制官驿私用之风……” 王象乾详细的讲述着,但参加阁议的众人,不少脸色都变了。 疯了! 真是疯了! 驿传真要这样改,将触碰到多少人的利益,不说别的,仅是扼制官驿私用之事,恐有不少人会背地里不满吧。 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啊。 在大明可不止有在任的官员,还有致仕的官员,这其中就不乏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地之辈。 他们是从位置上退了不假,可是在官场上,在地方上,依旧有不小的能量和影响,要是真得罪了他们,事儿看起来小,实际上可不小。 “王阁老,你不是在说笑吧?” 钱谦益眉头微挑,看向王象乾道:“按王阁老所讲,那官驿要归了地方,驿传归按察使司,本阁想要问问,今后这驿传谁管?你是打算新设一套班底,如此中枢开支岂不变相增加很多?” “钱阁老为何觉得本辅在说笑?” 王象乾却道:“既然官驿归了地方,那就不能占驿传的编制,纳归到地方佐吏之序,至于说驿传,的确要新增些编制,毕竟仅靠各省直管不行,各府州等地也要对应筹建好,以确保驿传整体的平稳运转。” 对于驿传改制一事,王象乾在私下想了很久,甚至有不少的想法,是在跟天子研讨军务时,天子无意间讲的,却被王象乾记下了,不然这套驿传新制,也不可能会这样进行调整和更改…… 第282章 自负盈亏 “那皇弟觉得特权应该被取缔吗?” 天色渐晚,在乾清宫内外,点起无数火烛与灯笼,黑暗被驱散,相较于气氛紧张的文华殿,东暖阁却显得很轻松。 彼时的内阁,那场阁议还没有结束,崔呈秀联名呈递的追责问责疏,被再度拎出来进行商议,意见很大,分歧很多,尽管朱由校知晓此事,却没有做任何举动,任由内阁诸臣争辩探讨。 “应该取缔!” 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检,放下手里的碗筷,表情严肃道:“如若特权不除,则国朝秩序就没有安稳一说,似这等例子数不胜数。” “那该如何取缔呢?” 朱由校面露笑意,伸手拿起汤匙,给自己盛一碗莲子羹,边盛边说道:“总不能就下道旨意,言明今后在大明治下,将没有一应特权,谁要是敢张口特权,闭口特权,一律严惩不贷?” “那肯定不行。” 朱由检摇摇头,开口道:“如若皇兄真这样做,恐将与天下的文人士大夫为敌,到时天下将出各种问题和麻烦。” “有长进。” 朱由校放下汤匙,笑着看了眼朱由检,“不像先前那样莽撞了,不错,知道回答问题前要多考虑别的,看来朕的努力没有白费。” 朱由检笑笑,被自家皇兄这样夸赞,他内心是高兴的,每天忙于各种课业,其实对朱由检而言,他最期许的,就是跟皇兄独处进膳的时候。 “这份驿传改制疏,皇弟先看看。” 朱由校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抽出一份奏疏,递到朱由检的面前,“看完以后,谈谈你是怎样想的。” 朱由检忙探身接过。 朱由校喝着莲子羹。 对责任内阁这种体制改革,朱由校是很满意的,有责任内阁的存在,就相当于在皇权与臣权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可以有效避免直接冲突,防止因冲突导致的朝局动荡,继而影响到天下安稳。 尽管现在的责任内阁,距离朱由校内心深处所想,还存在有不小的差距,不过现在既然有了,那距离完善还会远吗? “皇兄,这不就是您先前讲的那些吗?” 看完这封奏疏的朱由检,眉头微挑,抬头看向朱由校,“臣弟记得皇兄还曾说过,涉及到驿传方面,可择机增设民用一环,由有司制作邮票,在民间进行售卖,在不影响军国大事的前提下,积极开辟财源,实现驿传层面的自负盈亏,积极为朝廷减去负担和压力。” “如若此事可成,则涉及驿传的部分马政,也可以对应得到纾解,甚至改变过去那种……” “不聊这些。”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就聊这封驿传改制疏,你觉得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就大明驿传的困局,进行整改的核心是什么?期间是否牵扯到取缔特权呢?” 嗯? 朱由检低头再看所持这封奏疏,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 朱由校见状也不心急,继续吃着晚膳,这忙碌了一天,肚子早已空空,要忙的事情就算再多,也没有身体健康重要。 “皇兄,王象乾所谋不小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抬起头来,“臣弟是这样想的,要是有不对之处,还请皇兄能指明。” “说吧。” 朱由校端起茶盏,随口回了句,便喝了口清茶。 “王象乾谋划的驿传改制,是想裁撤掉非必要职能,有效保留驿传主干,隔绝地方对驿传的干扰,增强中枢对驿传的掌控。” 朱由检眉头微挑,略显兴奋的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啊,此前朝廷所设驿传,尽管统归于兵部直辖,属车驾清吏司职权范畴,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各地驿传颇有各自为政之意,想要查明一些情况,难度是极大的存在。” “但是将各地驿传,按各承宣布政使司为界,转隶到按察使司监管,这个性质就不同了,那句话咋说的来者,自此驿传就有了亲娘。” “而王象乾最狠的一手,莫过于将官驿划归给地方,你不是好官驿私用吗?好啊,那就直归?地方管辖,朝廷今后就管驿传,今后存在任何亏空,让你们连腾挪的地方都没有,这件事要能办成,那不少棘手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朱由校笑笑。 “至于皇兄过去提到的增设民用,制售邮票,王象乾没有过多提及,恐是想要留个后手啊。” 朱由检继续说道:“倒不是说王象乾藏了什么心思,而是时机还没有到,毕竟真要在各地按察使司,新设控辖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的驿传衙署,恐没有一年半载的梳理,甚至更久的时间,各地驿传就不可能稳当下来。” “在这等态势下,贸然跟进这一良政的话,必然会被一些人玩坏,如此非但不能增加驿传财源,甚至还会搞坏驿传秩序。” “不过综上种种猜想,最让臣弟佩服的,莫过于王象乾想将官驿的迎来送往,直接从驿传中剥离出来,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废除钻空子的特权啊,避免各地官府,拿着官家的银子来做人情,够狠,够老辣!” “基本思路是正确的,有些细节想的有偏差,不过也情有可原。”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着看向朱由检道:“回到刚才的话题,特权究竟该怎样被取缔?这是一很宽泛的命题,我们不能一概而论,毕竟特权的性质不同,涉足的领域更多,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朕举一个例子,徐霞客你知道吧?” “知道。” 朱由检点点头道:“他不是被皇兄召进京,被特擢为少府郎中吗?听说此前被皇兄谴派到北直隶绘制新图,勘探矿藏吗?” “不错。” 朱由校怅然道:“眼下此人在开平中屯卫一带,带领队伍勘探矿藏,此人有才,至少对朕有大用。” “臣弟听说此人,先前曾游历大明不少地方?” 朱由检眉头微挑,看向朱由校说道:“皇兄重用此人,是想重新绘制大明舆图,并勘探出更多矿藏?” “是。” 朱由校回道:“徐霞客的确游历过不少地方,但是皇弟可知,此人先前能这般遍游大明各地,便是享了一些特权吗?” “官驿私用?” 朱由检眉头微蹙道。 朱由校点点头。 其实对徐霞客的某些行为,朱由校是知晓的,但知晓又能怎样,就因为这些事情,便要杀掉徐霞客?严惩徐霞客? 那么规范和发展舆图构想,又要找谁来推动呢? 不是朱由校双标,是现实就这般残酷。 只舆图这一领域。 涉及到军事、政治、经济、水利、交通等不同需求,就需要用到不同规格,不同侧重点的舆图,上述这些是不能混淆的。 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似上述这些事宜,又被简单粗暴的划归到奇技淫巧范畴。 在大明想要扶持新学科,新领域,新产业,是需要足够的时间为沉淀,需要足够的利益来驱动,由此才能逐步构建起来的。 为了整体性的谋划部署,朱由校对待一些事情,只能选择暂时看不见,不过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与其说取缔特权,倒不如说是查漏补缺的堵上漏洞。”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特权是永远无法取缔的,因为其与阶级紧密相连,皇弟觉得阶级能被取缔吗?”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尽管他很想说能被取缔,可认知却告诉他,阶级是无法被取缔的,倘若此想都能被取缔,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岂不也随时随地能被取缔?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将特权限制在一个范畴内,明确好条条框框,亮明底线是什么。” 朱由校神情严肃道:“只要没触碰到这些,某些特权就允许它存在,可一旦谁僭越了底线,就没什么好说的,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而上述构想成立的先决条件,是没有那么多的空子可钻,不叫公器私用危害到地方,不增加底层群体的负担,驿传这仅仅是个开始,就像朕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一样,今后像徭役,马政,火耗等事宜,朕都要一一废除掉,只不过这些事情吧,跟太多人的利益掺杂在一起,这也是特权的一种。” “那皇兄今后还要杀很多人?”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看向自家皇兄道。 “那就要看他们了。”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要是没人阻挠的话,朕并非嗜杀之辈,能不杀就不杀,不过嘛,牵扯到了利益,想平安无事的度过,明显也是不现实的,所以朕今后啊,会杀很多的人,可能有不少还是家底殷实的。” “那也该杀!” 朱由检却道:“大明就是因为有这些败类,才会有今日之困局的,要不是他们太贪,就不会有这些。” “呵呵~皇弟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行啦,抓紧进膳吧,饭菜都快凉了,今夜早点睡,明早陪朕出宫转转。” 言罢,也不管朱由检怎样想,朱由校转身下了罗汉床,朝东暖阁外走去,不过没多久,却传来朱由检惊喜的声音。 第283章 京城之变 新内阁召开的阁议,涉及廉政院联名呈递追责问责疏,不知被谁有意传出,使得该疏在悄无声息间遍传外朝有司。 这让在朝的文官群体,不少在私下暗骂崔呈秀一行。 因为这道奏疏真在御前通过,那他们的头上今后将多一道紧箍,对于做官的来说,谁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时间朝中局势再变。 不过对于外朝的种种变化,诸党各派要玩什么手段,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都没在意,他已离开森严的乾清宫,要好好视察一番京城各处。 “皇兄,有些人的手段挺高明的。”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辆车驾缓缓行进着,穿着青衫的朱由检,笑着看向自家皇兄说道:“将追责问责疏的事儿传出去,这样在朝的那帮文官,注意与不满顺势便被转移了,先前对内阁有不满的,算是被新的不满所替代。如此一来啊,廉政院就成了众矢之的……” “行了,既然已经离宫,就暂时别提朝中之事了。” 朱由校撩起车帘,透过车窗去看外面,微微一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好好逛逛,好好转转,看看京城各处的变化如何。” “是。” 朱由检先是一愣,旋即点头应道。 相较于那座城高墙厚、戒备森严的紫禁城,朱由校更喜欢满是烟火气息的民间,只因能见到人间百态。 酸甜苦辣咸。 当然,朱由校喜欢的是微服私访,而非讲排场论规矩的明巡,对官场上的那些猫腻,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号外,号外,廉政院再破大案,查出济民仓亏空,揪出数名贪官污吏!!” “那谁,给我来份皇明时报!” “铛~巡捕房公告,严禁随地大小解,一经发现游街三日!” “你们听说没?南城的东坊新开一家便民社,米面粮低价售卖,棉油煤等物也下调不少啊。” “真是够财大气粗的,说起来咱京城内外诸坊皆开有便民社,你们说,这背后是哪位老爷啊。” “这你还不知道?当朝国舅知道吧,就是他老人家开的,还有啊,听说华汇银号也是人家开的。” “?说什么?就是那家往里面存银子,每月都能领到利钱的华汇银号吗?乖乖,难怪人家便民社售卖之物,价格都低于其他商号啊。” “老哥,你说今后辽左那边还会再打仗吗?不是说鞑子很凶残吗?咋就败给咱明军了?要我说啊,这鞑子过去就是捡了漏。” “那是肯定啊,你也不想想镇守辽东的是谁,熊蛮子,知道这诨号谁给起的吗?就是鞑子给起的,能叫鞑子叫蛮子的经略,那是一般人吗?” “那为何在过去,不少人都骂这位熊经略啊,说他中看不中用,说他贪生怕死,不敢跟建虏血战呢?” “?,你也不想想,这话是谁传出来的,肯定是上面的官老爷呗,咱们就是平头老百姓,能看透上面的人是咋想的?” 车驾在宣北坊的街道缓缓行进,透过眼前的车窗,朱由校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群,听到很多声音和议论,跟上次微服私访相比,这次特意来南城的宣北坊,的确让朱由校见到不少的改变。 街道变整洁了。 臭味消失不见。 街边栽种绿植。 地面不再坑洼。 流窜乞丐没了。 整改京城内外诸坊的公共卫生,尤其是南城诸坊,是当初借天子大婚的名义搞的,朱由校拨给孙传庭不少银子,做事原则就一条,必须将京城内外诸坊旧貌换新颜,该清理的及时清理,该打扫的及时打扫。 没有人比朱由校的心里更清楚,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大城,倘若公共卫生不搞好,一旦发生时疫,将会对这座城带来何等威胁。 涉及到改革谋新的事,可以选择按部就班的进行,不过京城内外诸坊的公共卫生,必须要早点解决好,并且要形成新的管理制度,以确保京城可以保持整体的干净。 “兄长,宣北坊的变化真大。” 这一路走下来,朱由校哥俩早已下车,身边跟着十余众护卫,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亲自领着,而刘若愚与韩赞周紧跟在身旁,众人心底都带着警觉,而在这周遭还跟着众多便衣护卫,有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有鸾卫的,有锦衣卫的,哪怕是微服私访,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朱由校看的比谁都重。 “变化是不小。” 朱由校手持一把竹扇,微微一笑道:“看来顺天府衙啊,来了位真正的好官,这对京城啊,对顺天府啊,都是好事。” 别看过去这些时日,召见顺天府尹孙传庭的次数很少,不过对孙传庭做的事,朱由校却是格外关注。 无他。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治理和发展北直隶谋划,京城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京城的人口是大明最稠密的,民间经济发展也很活跃,倘若可以将京城发展好,必将起到十分积极的促进作用。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打算依次增设依郭京县的数量,提高良乡、房山、通州、顺义、昌平等地的政治地位,围绕‘大京城战略’进行分流和引导,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人口过于集中并非是好事,倘若可以合理的进行规划,明确以什么为主的领域产业,开辟主副产业链,那么京城才能称之为第一源动力。 而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除了既定的‘大京城战略’以外,还有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待到京津唐三角能形成规模,围绕秦皇岛开港战略,保定大发展战略等一系列构想,朱由校都会稳步向前推进。 五年,是朱由校给自己的一个期限。 他要通过这五年时间,彻底扭转北方经济环境,这一基本盘要是能打造好,哪怕整个东南都不缴税,要坚决的向中枢抗税,朱由校都有绝对的底气和实力,凭借他打造的集约型发展基本盘,向整个东南掀起整饬的号角,甚至敢跟任何反对派掀桌子! 不过上述种种谋划和战略,朱由校没有完整讲给一人,涉及到改革的事宜,不论大小,只要决定要改,就必然会触碰到既得利益,知道的人越多,麻烦相对就越多,因为伴随着改革的稳步推进,新旧利益必然发生激烈碰撞。 那么如何进行整体统筹,协调各种问题,排除新旧矛盾,坚定不移的朝前走,便是对发起改革者的最大考验,对此朱由校并不是很担心,他的身份与权势,只要想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他唯一要把控好的就是节奏! 第284章 惠政 大明存在着两套规则,一套是在明面上,它是美好的,是积极的,是被官面进行广泛宣讲的。 就像经历战争洗礼的辽东,尽管辽左一带被战争破坏,死伤无数将士与百姓,辽南与辽西更是遍地逃民,期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唯有亲身经历的人最清楚,不过在辽左奏捷的光环下,这些苦难全都被遮掩住。 以往或多或少会受辽事辽局的影响,京城京畿的百姓难免恐慌,可是随着辽左奏捷的广泛传播,使得信心再度回归,连带京城京畿的民间恢复活力,商业往来更为密切,这便是大层面的提振效应。 似乎一切都变好了。 可辽东的苦解决了吗? 京城京畿就没有苦吗? 而除了上述这些地方,在大明其他的地方又经历了哪些,例如中原腹地,例如东南地带,例如西南边陲,例如西北高原,就真像有司呈报的那样好吗? 所以另一套规则是实际的,民心就是一杆秤,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是掺杂不了任何假的东西。 “兄长,说来还真奇怪。” 朱由检停下脚步,来回看了看,眉头不由微蹙,“咱们这一路走来,我发现街上好像没了行乞者,上次随兄长出来,南城诸坊的行乞群体有很多,我还记得在京郊一带,有不少居无定所的贫民。” “都被顺天府衙的募工招走了。” 朱由校拍拍手,看到眼前有家茶舍,便抬脚朝茶舍走去,“京城治安想要维系好,就必须控制闲散群体,当初跟孙传庭聊过此事,与少府也提过此事,让他们做好分工与协调,将京城治下的乞丐、贫民等群体,都悉数给集中起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分散各处做工。” “原来如此。” 朱由检点点头道,却没有再问别的,在他的认知里能做上工,那便可以填饱肚子,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赚钱的差事。 只是朱由检不知情的一面,是京城内外诸坊的乞丐、贫民等是没了,不过同时没了的还有地痞无赖,这其中夹杂有太多腌?事,拍花子,放印子钱,偷盗,杀人,拐卖妇女等,甚至在进行甄别审查时,还查出了不少乞丐贫民做帮凶。 如果事情到这一步就结束,朱由校会顺着朱由检所问继续讲下去,只不过事情偏偏很繁杂。 比如被抓的地痞无赖,都是没有背景的小喽?,稍微有些背景的地痞无赖,很早就听到风声跑了。 比如甘愿做帮凶的那些人,其中有些还是受害者,甚至有不少人,身上还背负着很大的冤屈无处伸冤,为了活命,最终走上这样的道路。 比如在进行查案的期间,查明的一些线索,竟然直指顺天府衙、两依郭京县、五城兵马司等衙署,案情之错综复杂,事情之令人发指,让顺天府尹孙传庭颇为头疼…… 朱由校知晓的种种情况,让其深深感受到底层群体的苦难,这还是在天子脚下的,还仅限于京城啊,都能发生这么多事情,那要是离京城远的地方,又将会出现什么状况呢? 朱由校不敢细想下去。 没法想啊。 到处都是吃人的场景,而他这位大明天子,能做的,除了去慢慢解决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好法。 因为吏治腐败,党争不休,导致大明官场糜烂严重,欺上压下之风盛行,朱由校是能出台一系列政策,本意是想解决实际问题,想减轻底层负担,可问题的关键,是想要做这些事情,终究还是需要靠人来做。 靠谁? 靠那些官油子? 只怕真这样做的话,恐再好的政策啊,最终也都变成害民的恶政,面对这样的现实,朱由校宁愿缩小范围,也绝不给地方开任何口子。 现在朱由校唯一期许的,便是围绕他定下的治理与发展北直隶战略,能够多培养一批年轻官吏,趁着他们跻身仕途时间短,来让他们多做些事情,压茬去解决实际问题。 至于说在这一过程中,是否会有人选择同流合污,这是朱由校也无法预判的。 而朱由校能够做的,就是持续解决问题的同时,保持严查官场吏治的态势,还是那句老话,千万别叫发现了,只要被发现,被抓是必然,抄家是必然,砍脑袋是必然,甚至情节严重的话,那就剥皮填草,从严整顿官场是唯一的正路。 “几位爷,喝点什么?” 走进这家茶舍,店小二见走进几人,为首的两位很年轻,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当即便笑着上前。 “准备些糕点小吃。” 一直沉默的骆思恭,上前拦住那店小二,眉头微蹙道:“茶叶,我们自带的有,去烫几套茶具。” “兄长,我有个问题。” 在骆思恭忙这些事时,朱由检跟在朱由校身旁,朝着临窗的茶桌走去,“既然京城做这么多惠政,为何不选择在其他地方一并推行呢?” 茶舍里很热闹,由于朱由校一行进来的人少,故而没有引起太大注意,这年头,富家子弟带着随从出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惠政?” 朱由校将所持竹扇放下,撩袍坐到被韩赞周擦拭好的木凳上,看向朱由检说道:“在京城能叫惠政,去了别地就不一定了。” “兄长为何这样说?” 朱由检有些生疑道。 “据我所知晓的情况,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顺天府衙明确在做不少大工。” 朱由校优哉游哉的说道:“像清理拓宽护城河,像整饬修缮京城城墙,像通惠河的分段修缮,像南城诸坊整修等事。” “只是上述都有一个前提,银子是府衙自筹的,没有向地方摊派费用,顺天府衙确实是在办事,孙传庭这个顺天府尹确实负责。” “所以在京城地界聚拢起很多人,能通过自己的辛勤劳作,不仅每天可以吃上两顿饱饭,还能按月领到一批粮票。” “粮票?” 朱由检眉头微蹙起来。 “是,粮票。”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顺天府衙放粮票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克扣、贪污等现象,而发的粮票,能直接去便民社去领。” “还能这样?” 朱由检有些惊奇道。 在特殊的时期下,就必须要有特殊政策,想发展好‘大京城战略’构想,想发展好北直隶,朱由校必须解决贪腐问题,还要兼顾统筹、协调、分派、筹粮等诸多事宜。 毕竟想要筹建集约型手工制造产业链,兴建水利与道路等基础建设,必然会聚拢起大批的人,这么多脱产群体分散各处,要靠征派徭役肯定不行,尽管能节省很多开支,但是隐患同样不少。 朱由校绝不希望耗费无数心血,砸了海量金银的大建设,最后被一帮积攒无数怨气的群体摧毁,那一切就太不值当了。 所以朱由校想的办法,就是采取以工代赈的过渡策略,先行将人给聚拢起来,让他们分散各处做工,待到他们适应这种模式,再去不断地进行调整,明确票据结算工钱,像初期以粮票为主,后期以银票为主,分别对准便民社、华汇银号,到时只需凭票兑付即可。 这一整体脉络捋清了,总结明确好具体流程和框架,那么今后在北直隶将出现一批新职业,顺带衍生出一些产业。 不过伴随着上述诸事有序开展,也必然会形成一个严峻挑战,即北直隶境的粮食供应保障问题,为此朱由校要想办法解决好,且不能把希望寄托到一点,必须开辟多条供粮运输渠道,否则北直隶境内一旦闹出粮荒,在他娘好的战略构想,也终究是一个笑话罢了。 哪怕是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想要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孕育,也绝非上嘴皮碰下嘴皮那样简单,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任何问题,都有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伤害! 第285章 茶馆议政 “说来也真是够怪的。” 在朱由校、朱由检哥俩聊着时,与之相邻的茶桌所坐几人,悠哉的喝着茶,聊起他们所见所闻。 “咱这位顺天府尹,咋就跟别的官老爷不一样呢?” 那名中年茶客端着茶盏,那盏盖拨着漂起的茶叶,啧啧说道。 “怎么说?” 一旁的清瘦中年,笑笑,拿起一块点心,看了眼那人问道。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另一肥硕中年见状,撂下茶盏道:“都是官老爷,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贪多贪少嘛。” 讲到这里时,那人特意看了眼左右。 “可这位真不一样。” 端着茶盏的中年茶客,眉头微挑道:“不想着怎样捞银子,博名望,却为民所忧,给百姓做实事了,你们说奇不奇。” 嗯? 几人所聊话题,吸引到喝茶的朱由检,见他们聊的是孙传庭,朱由检看向自家皇兄,反观朱由校,却丝毫没受到影响,接过刘若愚递来的茶盏。 诸如什么茶馆酒肆啊,所聊最多的便是这些话题。 说来也怪。 总是有些人的消息很灵通,各种话题或消息啊,假中透着真,真中透着假,明明还没有放出来,可民间就已经开始传了。 朱由校倒是挺想听听这些的。 相较于庙堂上,官场上听到的那些东西,在民间流传起来的话题,往往代表着某种民心民意,而官儿是代表不了民的。 “远的咱就不说了。” 中年茶客说道:“就说通惠河修缮一事,哥几个也都知道,每隔上个几年,不是顺天府衙的人,就是大兴县衙的人,便会以整修河渠的名义,向船行、脚行、牙行等摊派银子,说要彻修河渠。” “是。” 清瘦中年双眼微眯道:“多了要交几百两,少了要交几十两,哪次不是说要彻修,可银子收了,就是没见有人去修。” “咋没人去修啊。” 肥硕中年瞪眼道:“不是找了些苦哈哈,去通惠河边挖几锹土,知道的是在整修河渠呢,不知道的还想着,这没事挖土玩做什么?” “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茶舍回荡。 半个屁股坐着的骆思恭,瞧见那几人如此放肆,竟然敢诽谤调侃官府,眉头不免紧皱起来。 “嘴长在人脸上,想说什么,是人的自由。” 喝了口茶的朱由校,语气淡然的说了句,这让想眼神示意随行锦衣卫,去提醒那几人的骆思恭,立时就心下一紧。 其实那几位茶客讲的这些话,朱由校是很认可的,眼下大明的各级官府,不管是紧邻京城的,还是别的地方,用各种名义去进行征派,乃极为常见的现象,苛捐杂税怎么来的,就是这样来的。 没有苛捐杂税,地方官的好日子怎样过? 也恰恰是清楚这些现状,朱由校明确的谋划部署,主要就集中在北直隶一带,真不是他偏心,纯粹是他可以看见听到。 倘若出现任何问题,朱由校能够及时进行调整,该整顿整顿,该逮捕逮捕,该砍头砍头,由此将损失降到最低。 距离远了,你像东南诸省,再或西南诸省,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多月,即便是再好的政策设想,没有人去真的落实推行,或者遇到问题无法及时解决,那最终都会胎死腹中。 “这些说笑的话,咱们暂时不提。”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中年茶客摆摆手道:“还说通惠河,你们可知,眼下在通惠河沿岸,聚集着多少人吗?” “有多少?” 清瘦中年眉头微挑道:“我知道有很多人,听说还不是征发徭役,顺天府衙每天还管上两餐,就是不知真假。” “真假?” 中年茶客笑了起来,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咀嚼着,随后伸手道:“老兄,我能拍着胸脯跟?讲,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在通惠河做工的壮劳超过了三万众,人家顺天府衙不仅管饭,还按月发粮票。” “知道什么是粮票吗?华汇银号你们去过没?就是去存银发的银票,我存了,也不多,就区区几千两。” “再说回这粮票啊,到京城内外诸坊任意一家便民社,经过人家的检验,粮票合计有多少斤,就可以实领多少斤,最奇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被中年茶客这样一说,坐着的二人起了兴趣。 “这顺天府衙发的粮票啊,没有期限限制啊。” 中年茶客拍手道:“也就是说,你想什么时候领,便可以什么时候去领,这要是赶上粮价上涨啊,那就赚大发了。” “还能这样?!” 肥硕中年难以置信道:“不是,这顺天府衙哪来这么多银子,若是老兄说的是真的,那京城一带兴大工的,可不止通惠河整修一处啊,南城诸坊那边,城外护城河清淤扩宽,城墙修缮这些,都是顺天府衙发起的啊,对,还有东便门处的整修,这是咱们能够亲眼瞧见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 中年茶客摆手打断道:“顺天府衙的银子,既然没有向民间摊派,那去向,就只能是内帑拨的呗,毕竟顺天府衙因为崇文门税关的归属,还跟户部打着官司呢。” “那错不了。” 清瘦中年眉头微挑道:“我可是听说了,当初陛下广颁中旨,不符礼制的在朝擢授一批官员,其实就是为简拔顺天府尹,啧啧,瞧瞧这份宠信,所以内帑直拨粮饷给顺天府衙,这真不足为奇。” 听着几人在那里侃侃而谈,站着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眉头微蹙,不时余光瞥向天子,生怕讲的这些话扰了天子兴致。 反观朱由校却很悠闲,喝着茶,吃着糕点。 其实对这些人所讲,朱由校没什么生气的,因为事实本就是这样,顺天府衙明确兴起的那些大工,就是内帑直接拨银推进的。 这其中不止牵扯到顺天府衙,还涉及有便民社,华汇银号,以及各个底层群体,这是朱由校谋的一盘大棋。 还是那句话。 想要将北直隶建设和发展起来,就必须要摆脱徭役这套模式,要叫更多的群体能够参与其中,唯有实现这一点,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才有可能落地开花。 不过还有很多现实问题摆在面前。 比如规模化营建管理体系,比如统筹建设管理体系,比如统筹调度管理体系,比如民间资本如何介入,比如官督民办怎样运转等等,这些都是结合实际尽快探索总结出来,朱由校是大战略的指挥者,可想要让大战略有效落实,还需要众多的各级管理者,甚至是更多的参与群体,不然一切都是在闹着玩。 孙传庭所领的顺天府衙,眼下在做的很多事情,就是在吸引各方的关注,叫各个群体的注意都能吸引过来,由此在推动工程建设的同时,顺带探索总结部分经验,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拓展参与进来的产业链。 朱由校砸进去的这些银子,并不是随便支配出去了,其间接起到的作用,一个是营造市场氛围,一个是吸引民间资本,只要合适的契机到来,一些改变就会在悄然间萌芽扎根,继而率先在京城京畿一带破土! 第286章 少府举债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这个难,就难在思维固化,规矩固化,利益固化,想改变一个人很难,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主张,而想要改变更多的人,无疑是难上加难,因为掺杂的东西太多了。 想要将新的理念,认知,体制,制度在大明这片疆域落地生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精力,去一点点的引导,继而经时间的沉淀,通过利益带来的催化,才有可能实现生根发芽。 在茶舍里听到的种种言论,让朱由校的心情好不少,因为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他想传播的一些新东西,开始在京城传起来了,尽管这个效率相对缓慢些,但是有变化,总要好过一成不变吧。 “骆卿,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被裁撤合并,你心里没有什么不满吧?” 离开那家热闹的茶舍,朱由校向前走着,对护卫随行的骆思恭笑道:“顺天府衙及两依郭京县,特设各级巡捕衙署,侵占了锦衣卫部分职权,恐在锦衣卫内部有不少反对或不满声吧?” “没,没有。” 骆思恭心下一紧,忙低首回道:“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陛下颁布的旨意,锦衣卫只有奉诏的份,断然没有其他想法。” 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呢。 朱由校笑笑,没有点破骆思恭,锦衣卫占的这部分职权,京城地界的治安捕盗,看似很小,可那要放在哪个角度去看。 不说别的。 锦衣卫在京城诸坊驻设的各所,每月收取的孝敬银子恐就是笔不小收入,这部分职权没有被剥夺前,按月能得到笔外快,可现在却被收走了,交接到各级巡捕衙署名下,换作是谁都不会高兴。 时下在京城的内外诸坊,掌着该部分职权的,一个是五城兵马司,一个是各级巡捕衙署,而牵扯到火禁诸事,有多了个各级巡防衙署。 锦衣卫的黯然离场,并没有让职权划分清晰,五城兵马司、各级巡捕、各级巡防互有交叉干涉,现实中做起事情来,难免会遇到些磕碰,不过谁都不知道,上述皆属于‘大京城战略’的一环。 待到援辽主力凯旋归京,针对该部分的职权梳理,便会以快刀斩乱麻之势明确,从而重新厘清京城警备、治安、火禁等事,京畿驻防、卫戍等事,继而实现京城京畿彻底安稳的根脉! 事从不分大小。 没有从制度层面厘清和规范,想要落实‘大京城战略’设想,无疑就是则空谈罢了,朱由校要将京城打造成模版,在不断摸索和总结相应经验后,明确城池的建设和管理,继而有序推行落实。 “锦衣卫外派北直隶各地一事要抓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骆思恭说道:“锦衣卫既是天子亲军,那就要肩负起对应职责,朕希望锦衣卫能时刻能用,而非有些能用,有些不能用。” “臣明白。” 骆思恭带着顾虑,但不敢去讲别的,唯有顺着天子之意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做好这些事宜的。”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去。” 自从旗校镇抚司在锦衣卫特设,牵扯到旗校增扩之权,就从过去的分散走向集中,锦衣卫各级官员,包括骆思恭这位指挥使,都不能正大光明的安插人手,这是确保锦衣卫队伍纯洁的根本。 过去朱由校对锦衣卫增扩旗校,没有过多的插手或过问,是因为需要锦衣卫做事,但现在大局渐稳,有些事情就要收紧了,包括东厂、西厂、内厂,牵扯到厂番增补一事,也同样被收紧了。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重要工具,朱由校断然不会允许,私人势力在厂卫无序扩张,那样的厂卫,就不是大明天子的厂卫了。 在京城的微服私访,朱由校一行直到酉时才回宫,这一路走来,看到京城有不小的变化,同样也发现一些问题。 对于发现的问题,朱由校也没有停留,在回到乾清宫后,便召顺天府尹孙传庭进宫,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管问题大小,最怕的就是拖,一旦拖,小问题会变成大问题,大问题会变成难解之症。 而在召见孙传庭的同时,一道口谕从乾清宫传到少府衙署。 夜幕下的少府衙署,依旧是灯火通明。 少府里的很多职官都没有下值。 在京的诸多衙署里,每天都这般忙碌的,很晚才会下值,绝不止廉政院一家,像少府,像顺天府衙,像大兴、宛平县衙,甚至在京城之外,还有个兵仗局衙署,都是这样的,因为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少府议事堂。 “诸位,此事真就按陛下旨意办吗?” 孙国桢眉头紧锁,表情异常凝重,看着堂内所坐诸同僚,“以少府的名义,对外颁售债券,还是用皇庄田产作为锚定物,此事真要传扬出去的话,恐朝野上下必定哗然啊。” 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听到孙国桢所讲,?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堂内的氛围很压抑。 “怎么都不说话啊?” 孙国桢见状,皱眉道:“债券一说先前从没有出现过,与其说是少府颁售债券,倒不如说是天子举债,真要这样做的话,天下要怎样看待陛下?又该如何看待朝廷?” “说什么?” 卢观象此刻开口道:“明日赴乾清宫面圣,向陛下直言,内帑尚有不下数百万两储银,至于所储金亦有不下五十万两,哪怕少府督办的事情很多,短时间内无需为金银犯愁?” “不然呢?” 孙国桢反问道。 “那你觉得陛下会不知这些吗?” 一直沉默的余应桂,此刻看向孙国桢。 “我……” 孙国桢一时语塞。 作为少府的一员,孙国桢哪里会不知道,天子对少府的家底有多清楚,可恰恰也是这样,孙国桢就是想不通,为何天子要这样做。 少府颁售债券,说好听点是用诱人利钱,来吸引京城京畿的人购置,到期兑付本息,说难听点就是夺财嘛。 至少孙国桢是这样理解的。 明明少府就不缺金银,还偏偏要这样做,倘若到时候需要兑付债券时,少府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难道真就要用皇庄田产来抵兑? 这不是开玩笑嘛?!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被朱由校安排进少府的这批官吏,渐渐的,已适应在少府当差做事,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首先是以少府为出发点。 毕竟被骂的多了,非议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其实颁售债券一事,本官到时觉得没什么。” 邵捷春神情严肃道:“不久前,从河南急递回来的奏疏,御前转递到我少府,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就用逆藩田产为锚定物,在洛阳发售治河债券,份额是300万两,以用作黄河所需,尽管最初遇到些问题,但最后不也被方正化他们解决,从而将所有债券发售出去。” “你说这些事何意?” 孙国桢皱眉道:“逆藩田产为锚定物,跟皇庄田产为锚定物,那能是一回事吗?” “是一回事。” 邵捷春开口道:“问题的关键,是天子要颁售债券,究竟想让少府做什么,倘若没有正经事宜,这债券最好别颁售。” 嗯? 孙国桢眉头微挑,似乎明白邵捷春所讲之意,如果明日前去乾清宫面圣,以此来向天子规谏,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诸位,时辰也不早了。” 卢观象看了眼窗外,开口道:“不如就先到这里吧,反正该准备的东西,我等皆已准备好了,都先下值回府吧,有什么想法,最好自己想想,这样明日去面圣时,也好能将所有讲明。” 卢观象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不知不觉间,少府已开始膨胀起来,管辖的事情办多了,增设的职官变多了,只是对外朝有司的文官而言,他们心底并不承认少府文官…… 第287章 兴工 乾清宫。 东暖阁。 “少府特制的这批票据,基本达到了朕的要求。” 朱由校露出赞许神情,查看少府所制债券票样,“将这批票据移交司礼监,着尚宝监用印,启敕命之宝,待内廷用印毕,少府制印,防伪标印等,少府要尽快明确,对外颁售的债券,最重要的就是防伪和磨损。” “等到这批票据悉数用印,前期的筹备便告一段落了,少府要着手起草公文,对外颁布告示,牵扯到债券的对应细则,必须要明确敲定,不可有任何漏洞和隐患,此事不能有任何的疏漏。” “臣等~” 站在御前的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几人,听闻天子所讲,纷纷抬手作揖准备应下,而偏偏在此时,孙国桢却站了出来。 “臣有谏!” 孙国桢讲的话,打断了卢观象几人,这让东暖阁的氛围变了,而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颇为诧异的看向孙国桢。 “卿家想对朕说什么?” 朱由校放下债券票样,抬头看向作揖行礼的孙国桢,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于这一幕,心底丝毫都不奇怪。 “臣斗胆请谏,还请陛下惩罚。” 反观孙国桢则表情严肃,“自陛下向少府颁布旨意,要少府聚拢一批匠户,特制债券票样,着重解决防伪、磨损等事,臣心里始终就有一个疑惑,陛下为何要对外颁售债券,如若颁售债券,天下当怎样看待陛下?当如何看待朝廷?” 果然。 朱由校笑笑,伸手揉了揉鼻子,显然对孙国桢所问,朱由校事先就预料到了,因为颁售债券一事,在当下的观念里,那就是对外借债。 别管设有多少利钱,到期本息兑付,依旧是对外借债! 这种事情真要做了,必将引起很多人的关注和热议。 都瞧瞧啊,天子没有银子花了,开始向民间搜刮了。 “诸卿也都是这样想的?” 朱由校没急着回答,看向卢观象几人笑问道。 被天子这样一问,卢观象、余应桂、邵捷春几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神情,尽管没有回答吧,但他们的神态却表露出他们所想。 “刘若愚。” 见到此幕,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伸手对刘若愚说道:“去将那副北直隶发展舆图拉出,朕要跟诸卿商榷要务。”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随后便朝一旁走去,反观孙国桢、卢观象几人,瞧见此幕,一个个露出疑惑的神情。 少府作为区别于外朝有司的衙署,尽管名义上是为宫廷当差做事,不过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少府承载的职责和担子很重,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对于少府的文官群体,有着足够的耐心,毕竟有太多的谋划部署,需要一批可靠的人来经办,朱由校承担的角色是总指挥。 “诸卿都别愣着了,随朕过来吧。” 见少府诸官皆站在原地,从宝座上起身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道:“朕接下来要讲的诸事,牵扯到不少的机密,所以要对外保密。” “臣等遵旨。” 孙国桢几人忙作揖应道。 有别于外朝其他衙署,在特设的少府上下,不管哪个分司,规矩是最多的,尤其是制定的保密条例最严苛,不管是谁,敢对外泄露少府机密,不仅自己要受严惩,连带同僚也要跟着受惩,甚至还明确诸多惩处措施,最轻的就是永不录用,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少府内做的很多事,外界知晓的很少很少。 规矩就是规矩。 制度就是制度。 想要干成一番大事,就必须要严守规矩和制度,倘若没有这个前提,那么做的事情再多,取得成就再多,终究有爆雷的时候。 为了确保少府不出乱子,朱由校从最初的时候,便先后在少府筹设指导、审计、监察、内卫、监狱等清吏司,以确保各个环节不出差错,这就是朱由校的态度。 在少府明确推行养廉银,是为了保障少府的福利待遇,让做事的人能得到相应回报,少府各级官吏每月领取的俸禄,比之外朝有司同级官吏要高很多。 不过既然有好的福利待遇,那么相对应的规矩和制度也会多,特别是贪腐,朱由校定下红线,胆敢贪墨超20两,只要查出来,没任何多讲的,就是处以极刑,还要让同衙署的官吏去观刑。 言归正传。 “诸卿也都知道,眼下在京城周边由顺天府衙牵头,聚拢起众多破产群体,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来改善京城各处的风貌。” 在少府诸臣的注视下,朱由校站在一副舆图前,举着指挥棒说道:“这跟少府先前明确做的整饬海河水系,兵仗局外迁发展诸事,皆属于同一类型的兴工。” “据朕所知顺天府衙牵头做的诸工,整体趋势还算是不错,不过也有些问题,孙传庭向御前禀明的情况,超过七万余众劳壮,分散在京城各处劳作,内帑前后拨银有近60万两,不过想让这些大工如期竣工,仍有近50万两的缺额。” 孙国桢、余应桂他们听到这里,无不眉头微蹙起来,这些事情他们知晓,不过耗费这么多银子,他们却不知情。 “陛下,顺天府衙牵头兴大工,难道户部就不拨银吗?”孙国桢想了想,看向朱由校作揖道。 “毕竟整饬海河水系一事,已在顺天、永平两府筹备进行,少府下辖的指导、审计两清吏司,此前联合算过一笔账,想要将此事如期办成,恐至少需要千万两纹银,这还是以少府暂辖兵仗局,可以尽快煅烧出水泥为前提。” “卿家觉得户部有银可拨吗?” 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 一句话,让众人皆沉默了。 “兵仗局煅烧水泥一事,的确要抓点紧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继续说道:“水泥煅烧不出,无法形成规模化产业,这对少府而言很被动。 刚才孙卿也说了,一项海河水系整饬,就至少要花千万两纹银。 而当前内帑储备的金银,不干别的,算是堪堪够用吧?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少府下辖诸司局,有不少事情要推进落实,总不能舍弃其他,只做整饬海河水系一事吧?” “那让地方有司也参与进来呢?” 孙国桢皱眉道:“就像海河水系整饬一事,倘若北直隶各地征发徭役,可以节省至少4成用银。” “不行!” 朱由校直接否决,眼神坚毅道:“既定的事情就不能推翻,整饬海河水系一事,必须要确保10万青壮分散各地劳作,要让他们的付出得到应有回报,其中表现优异者,可等海河水系分段竣工后,转隶到河务衙门当差做工。 现在大明出现太多破产群体,他们名下没有土地,为了求活,就要背井离乡进行流窜,这对于统治而言威胁太大,朕必须要设法解决此事。 所以除了上述诸事外,朕打算明确一批兴工计划,逐步吸纳各地流民逃户,聚拢到北直隶各地做工,确保他们能够凭借劳作养家糊口,前期按以工代赈的模式,中期按发放粮食的模式,后期按发放银钱的模式。 而这批兴工计划,将先后涉足京城、通州、天津、新设唐山等地,明确筹建冶炼、锻造、煤业、纺织、日用、矿藏、制造等诸产业领域,与此同时,还要先后明确水利、驰道等基础建设。” 朱由校决定对外颁售债券,以皇庄田产作为锚定物,这绝非是心血来潮,他要通过吸纳民间游资,来逐步撬动市场,发展市场,以此吸引民间资本参与进来,由此确保他发展和建设北直隶的整体战略,可以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形成现实,而绝非是没有任何保障的蓝图规划,这个头很难开,但是朱由校必须要开好! 第288章 民心民意 “陛下!万万不敢这般啊!!” 卢观象脸色大变,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如若在北直隶境兴此等大工,则北直隶必危,此事一旦实施,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陕西、陕西、河南、山东等地流民、佃户、逃户等,势必蜂拥凝聚于北直隶各地,其规模必超数百万之众,到时北直隶必不堪重负!!” 说着,卢观象撩袍跪到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以此来表明态度和决心,希望天子能重视起来。 “臣附议!” “臣附议!”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几人没有任何迟疑,跟着卢观象就跪到地上,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然要做此等大事。 “你们这是做什么?” 朱由校手持指挥棒,皱眉看向众人道:“有事就说事,朕先前就强调过,不要动辄就行跪拜之礼。” 对于大明的礼制,朱由校有些是认可的,有些是不认可的,就像这个跪拜之礼,哪怕跟建虏的跪礼有区别,但在朱由校的眼里,官场上,文场上,除了一些特殊时节,要进行跪拜之礼,别的时候就不能跪,跪在地上的次数多了,膝盖也就软了,礼仪传统是要遵循,毕竟大明是礼仪之邦,不过也要分场合。 当然有些礼制吧,朱由校更是厌恶之际,其中的典型莫过于裹小脚,此等封建陋习必须铲除,不然开放包容纯属扯淡! “陛下!此事不一样!” 卢观象行拜礼道:“陛下想让少府举债,对外颁售债券,臣尽管心里有想法,但还是愿奉诏行事。 但是在北直隶境兴大工,要凝聚这般多人口,臣万万是不敢奉诏行事,我大明北地诸省产粮有限,北直隶之粮需要经漕运南粮北运,以此来满足用粮所需,期间要损耗海量的粮食来兜底。 如果在北直隶治下诸府州县,敢多出数百万人口云聚,臣实在不敢去想,需多少漕粮才能满足所需啊!” “是啊陛下!” 孙国桢紧随其后道:“陛下爱民之心,臣能理解,不想叫破产的群体没有保障,但此事干系太大。 不知陛下想过没有,倘若北地诸省的流民、佃户、逃户等群体,大批蜂拥北直隶从事兴工,万一粮食供应不足,则将会面临何等处境吗?” “望陛下收回成命!” “望陛下收回成命!” 余应桂、邵捷春几人此刻叩首道。 在对外颁售债券一事,除了孙国桢持反对意见外,其他少府高层的态度,或许有不理解,不认同吧,但是都没有跟朱由校唱反调,因为他们知道天子所想,必然有他们没有考虑到的层面。 可是在得知北直隶大规模兴工后,卢观象他们一个个都站不住了,此事一旦这样做,万一出现任何差池,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倘若北直隶敢乱,那大明社稷必然倾覆,这是原则性问题,断然不能任由天子随性。 任重道远啊。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心底暗叹一声,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卢观象他们,在听到自己所讲想法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可是想要发展北直隶,让其成为核心基本盘,让诸多集约型产业落地生根,这些是必须要走的路。 连一定的人口基数都聚不起来,就想要发展集约型产业链,那纯粹是扯淡的事情,没有人就没有一切! “难道你们所讲的这些,朕先前就没有考虑过吗?” 朱由校放下指挥棒,看向卢观象他们,“若真是没有考虑到,朕为何要在天津开海通商呢?为何要筹建天津十三行呢?” “陛下是考虑过。” 卢观象顺着话茬说道:“可是陛下啊,粮跟别的不同,大明的产粮是有限度的,哪怕南直隶、湖广、浙江等地是产粮大省,但终究与北直隶相隔较远啊,何况北直隶人口稠密下,旺盛的用粮需求,势必会造成粮价飞涨,这些不是靠天津开海便能解决的,海运终究是有风险的啊。” “你们是不是把问题想的过于极端了?” 朱由校皱眉道:“朕知道缺粮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数百万人口云聚北直隶,这需要数载时间,难道在这数年间,朕无法解决此事吗?少府无法解决此事吗? 海运供粮,只是其中一环。 徐光启所领队伍,在京畿各处皇庄,培育新粮种一事,莫非?们忘了?谁说亩产就只能恒定不变的? 内廷所辖诸皇庄的田产你们忘了? 最重要的一点,谁告诉你们,在我大明之外的地域,粮食就都是短缺的?北上西夷海商想在天津停靠通商,就必须携粮停靠,不然他们别想通商。” “可是陛下,这些都建立在设想下啊。” 孙国桢开口反驳道:“陛下难道忘了,戍守北疆九边要地,那么多的军队和将士,同样需要大批粮食啊,尤其是辽东那边!” “那朕要是在辽东引水种稻呢?” 朱由校皱眉道。 “这根本就不可能!” 余应桂规谏道:“辽东自古就苦寒,种植粮食时间短,而水稻想要存活,就必须考虑到时间,还要兼顾到气候等,不说臣为官多久,就说臣活这般大,便从没有听说过,能在辽东种植水稻一说。” 这便是新旧理念的碰撞。 朱由校看着跪地的诸臣,想要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逐步推行集约型产业发展,就会面临诸多困境与挑战。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将目光锁定在北直隶,因为他能看得见,哪怕遇到问题,也能及时进行调整。 “这不是商榷,而是朕的决断!”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坚毅道:“与其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忧,倒不如边做边看,如此就算遇到问题,也能审时度势的解决。” “可是陛下,兴工之势一旦开启,恐很多事情都无法控制。” 邵捷春作揖行礼道:“陛下想过没有,要是这数百万破产群体,一旦蜂拥北直隶,而少府没有想到解决之策,到时将面临何等境遇吗?” “那是朕要考虑的事!”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 治理和发展北直隶,乃朱由校谋划的重要一环,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朱由校就是要集大明全境,在北直隶打造一块核心基本盘,这期间的任何资源都要倾斜,唯有集约型产业链落成,那么大明才能寻求新的突破。 哪怕是勒紧裤腰带,此事也必须要办成! 倘若连此事都办不成,就别想什么工业革命了,别说第一次了,连原始工业化的积累都够不上。 “臣…卢观象,死谏!” “臣…孙国桢,死谏!” “臣…余应桂,死谏!” “臣……” 只是朱由校话音刚落,行跪拜之礼的卢观象、孙国桢等一众少府高层,一个个表情严肃,面朝朱由校叩首拜道。 这是从少府特设以来,少府诸高层第一次顶撞天子,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觉得自己没做错。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哈哈~”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俯瞰着眼前少府诸臣,随后朝卢观象他们走去,顺势蹲下,“一个个都抬起头,看着朕。” 面对天子的话,诸臣没有反应。 “看着朕!!” 在朱由校的呵斥下,卢观象他们迟疑刹那,先后抬起头来,迎着众人的注视,朱由校眼神凌厉道。 “朕就问你们一句,朕要是不在北直隶兴工,那么在你们嘴里提到的流民、佃户、逃户等群体,他们在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他们难道不是大明的子民吗?” “难道你们看不见,他们就算饿死了,便是不存在吗?朕再问你们一句,若他们被逼上绝境,在上述诸地云聚造大明的反,那朝廷又将面临怎样的处境?天下万民又该怎样看待朝廷?看待朕呢?” 卢观象他们沉默了。 “都不说话了?” 朱由校继续道:“从朕御极登基以来,有哪件事是一时心血来潮,拍着脑袋去做的?有吗?!” “朕坐在那张宝座上,你们穿着这身官袍,难道就可以不考虑这些,不论民心民意,只做简单的事情?” “遇到棘手的就推诿了事吗?” “要是你们读的圣贤书,就教你们这些,好,那朕就收回成命,你们敢当着朕的面讲这些吗?” 卢观象、孙国桢他们低下了头。 “朕草拟的有章程,你们全都带回去,认真看,认真想。” 朱由校缓缓起身,俯瞰着诸臣道:“颁售债券的事要抓紧,朕给你们三天,要是还想不通,那就都辞官吧,少府不养废物,别人能坐看我大明子民受冻挨饿,朕不能!!朕要为他们谋条新出路,哪怕是叫他们先吃饱肚子。” 讲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御案走去。 在大明发展集约型产业链,别的时期都不太可能成功,可唯独现在有可能,因为土地兼并严重,这使得大明存在大批破产群体,而发展产业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有充沛的人口基数。 朱由校心里当然也知道,真要推动集约型产业链发展,势必会出现新的问题,比如资本盘剥压榨,但是这些问题吧,是发展时期必然会遇到的,遇到问题那就解决,总不能因为有这些,便不去做吧?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先解决破产群体吃饭问题,叫他们能通过劳作填饱肚子,解决这一问题,那地方频生的起义就能扼制,待到北直隶发展起来,朝廷拥有稳定的财源聚集地,后续才能有底气解决其他问题…… 第289章 预热 想要干成一番事业啊,就没有一帆风顺的,这期间必遇坎坷,必遭困境,因为事业是靠人实现的,人多了,理念不同,观念不同,想法不同,势必会形成碰撞,出现分歧,而外部环境一旦有变,困难与压力就会成倍激增! 朱由校知道他选择要走的道路,注定是条无比艰难的存在,毕竟守旧成风、思想禁锢的大明,不允许新的东西出现,从而改变那个大家都熟悉的大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改变往往代表着损失,既得利益群体持有的种种,哪怕是一成不变,也可以得到超高获益,而出现新的东西,或许是有更多可能性,但是变数也就跟着出现了。 一个是稳健获益。 一个是风险未知。 换做是谁来进行选择,都会去选择前者,而拼命打压后者的,不是谁都喜欢拼搏的,这就是残酷现实。 一连多日。 紫禁城还是跟往昔一样。 “廉政院的追责问责疏,在内阁商榷那般久,却迟迟没有下文,在朝也引起不小争议。” 宝座上,朱由校眉头微蹙,对南书房参赞范景文道:“去,到内阁问问,差事是怎样办的。” “臣这就去内阁。” 范景文抬手作揖道。 追责问责一事,倘若真要明确落实,必然会对官场产生大的影响,所以内阁的态度,始终都没有能统一。 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吏部、礼部等有司衙署,也跟着参与其中了,对于这种现状吧,尽管朱由校知道,不过却没有急着表态。 在京的文官群体,一个个是怎样想的,朱由校再清楚不过,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头上,被迫戴上一道紧箍。 有争议好啊。 责任内阁这条体制改革,必然会经历很多事情,就像一些权力的集中和下放,不是性质改变了,就可以有效落实的,这期间肯定要经历斗争和博弈。 眼下在内阁的这批大臣,有些人揣摩到了这层设想,比如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象乾,他们在这几次的阁议上,都有意识的推动本部一些事宜谋改,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但有些人却没有揣摩透彻,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于这些现状吧,朱由校没有过多讲什么,反正他有一堆事要做,既然有人想玩,那就闲暇时玩玩呗,政治本就是不断博弈的过程。 “皇爷。” 东暖阁内,朱由校伏案忙碌着,负责内厂的刘朝低头走进,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几人,如雕塑一般站着。 “差事办的怎样了?” 朱由校搁下御笔,没有抬头去看刘朝,御览着天津呈递的密奏,语气平静道。 “禀皇爷。” 刘朝忙作揖拜道:“少府颁售债券一事,按着您先前的旨意,有条不紊的在京城内外诸坊传播。 其中前去华汇银号办理业务者,都或多或少知晓此事,此外其他几条线,进展也都很是顺利,眼下在京城各处,热议债券一事者很多。” “没有别的。” 看完陈奇瑜呈递的这封密奏,朱由校顺手拿起御笔,抬头看了眼刘朝,随后便提笔对密奏做起批示。 【天津海关一事,要多费些心思,尤其牵扯到人员遴选,要谨慎,要用心,天津开海通商,关乎朝廷税改方针,卿家在天津所做种种,今后会逐步体现出作用,望卿家能为国为民多多劳心。】 在朱由校提笔批示之际,御前站着的刘朝犹豫刹那,还是选择将探明的部分舆情,如实禀于朱由校。 “差人加急派至天津。” 朱由校批示完将御笔放下,拿起那份密奏,递给身旁的刘若愚,随后看向刘朝,顺手端起手边茶盏。 “也就是说,少府颁售债券一事,京城已有非议的苗头了?”朱由校呷了一口,眼神坚毅的看向刘朝道。 “是的皇爷。” 刘朝低首道。 “按着既定计划行事,派人去通州、顺义、良乡、房山等地,继续传播债券之事。” 朱由校想了想,对刘朝说道:“京城的风吹起来了,京畿也别落下,要把这股风吹好,接下来该怎样做,不用朕教你吧?” “奴婢明白。” 刘朝当即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内厂会办好此事的。” “去办吧。” 朱由校放下茶盏道。 自那次跟少府高层产生分歧,朱由校让他们去好好想想,过去了几日后,孙国桢、卢观象他们的态度变了不少,尽管心底多少还存有担忧,不过真能按天子所谋划的来办,这未必不是好事情。 只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今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因兴工而在北直隶所聚人口,带来的种种影响和变数,就必须有朝廷,有少府承担起来,确保北直隶全境的安稳。 而对于朱由校来讲,少府颁售债券一事,必须要在当下做成,原因很简单,借着辽左奏捷的影响,京城京畿对于朝廷重新有了信心和信任,由此吸纳民间的游资,甚至被窖藏的银子。 “在北直隶营造起一座蓄水池,只要水位能够达标,那便能承载很多鱼儿。”朱由校思虑着当前的情况,心里暗暗盘算着,“拿出部分的皇庄田产,作为颁售债券的锚定物,相信这个吸引力是极强的。” 国人对于土地的眷恋,究竟是怎样的痴迷,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就北直隶治下的诸多皇庄,要是可以利用好的话,不仅能确保部分粮食兜底,还能筹建起一批产业,开设起一批矿区,甚至能吸引大批金银。 不过以颁售债券作为撬点,从而打开北直隶的建设和发展风口,有一点必须要做好,哪怕遇到再大困难,也断然不能违背,那便是信誉,这是比金山银山还要宝贵的,倘若丢掉了信誉,今后就算有再多好的风向,也绝对不会有人会轻易下场。 “韩赞周!”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去,派人召孙国桢他们进宫。”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低首应道。 既然一切在朝预期推进,哪怕过程曲折了些,坎坷了些,不过朱由校要确保这些谋划部署,是有序落实贯彻的。 第290章 争议 “毕自严到底想干什么!” 钱邸,会客厅,一道不满的声音在此间响起,一缕清风吹进,厅内所燃火烛闪晃,聚坐在此的众人,表情多透着凝重。 “钱阁老,此事断不能这样下去。” 吏部右侍郎邹元标难掩怒意,撂下所持茶盏,看向气定神闲的钱谦益,“那崔贼联名呈递追责问责疏,摆明是没有安好心啊,天子被其蛊惑,使廉政院遍地酷吏,如若此疏递到御前,恐今后朝廷将没有安稳。” “没错!” 光禄寺丞高攀龙紧随其后道:“看看从廉政院特设以来,朝廷出了多少风波,诸君难道就没觉得奇怪吗?” “存之公此言何意?” 太常寺卿赵南星眉头微挑道。 “何意?” 高攀龙接着话茬道:“奸佞横行!酷吏横行!陛下分不清忠奸善恶啊,如若不是这样的话,朝廷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面?” “这话说的过分了。” 一直沉默的钱谦益,此刻眉头微蹙,看向高攀龙说道:“说朝局就说朝局,莫要攀扯到天子。” 心怀目的的高攀龙,被钱谦益这样一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尤其是一些人的目光投来,让高攀龙眉头紧皱。 可纵使是这样,高攀龙也不好反驳。 随着叶向高进阁失败,韩?群辅之位被罢,在东林党的内部,被天子钦定进阁,且位列次辅的钱谦益,权势和地位都急剧上升,这种变化是一些人始料不及的,尽管过去钱谦益在东林党名望很高,不过名望高不代表所有。 话语权,终究是要靠真本事来支撑的。 那么现在…钱谦益在东林党这边,话语权无形中增强很多,甚至隐隐有成为党首之意,不过有些事情嘛,不像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 “本阁说一句吧。” 钱谦益撩了撩袍袖,看着厅内所聚众人,丝毫没在意高攀龙怎样想,语气平淡道:“毕自严之所以支持此事,连带着兵部尚书王象乾,卸下协理京营戎政的孙承宗,都跟在其后面支持,这肯定是有目的的。” 钱谦益的这番话,引得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人的认可,要是没有目的的话,那他们为何要支持此事? “诸君想想看,在内阁更迭的前后,户部有何处不对?”迎着众人的注视,钱谦益伸手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说道。 户部有何处不对? 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一行人,见钱谦益特别提到此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盐法侍郎!!” 而在此等态势下,厅内坐着的一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拍案道:“袁世振奉诏进京,得天子召见。” “阳初说的没错。” 钱谦益心底有些不悦,看了眼房可壮,但表面没有发作,“就是袁世振,如此诸君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为了盐税!?” 邹元标惊愕的看向钱谦益道。 “多半是为此事。” 钱谦益喝了口茶,神情怅然道:“本阁想了很久,除了此事,本阁实在想不明白,毕自严为何要力挺崔呈秀,不,更准确的来讲,是力挺那封追责问责疏。” “难怪啊,原来是这样。” 高攀龙眉头微挑,环视厅内众人,“这个毕自严真够可以的,他是瞧见廉政院督办仓场一案,崔呈秀他们斩获不断,继而赢得天子的青睐,所以想如法炮制啊,户部尚书算是叫他给当明白了。” 提到袁世振,提到盐税。 厅内所坐的不少人,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盐税在大明征收的赋税里,是占比最多的,不过话又说过来,盐税又是猫腻最多的,这比茶税玩的还狠。 毕竟茶叶这东西,寻常百姓是不会购买的,但是盐不一样,几天不吃可以,但时间久了的话,各种问题和毛病就出现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制贩私盐成风。 不过话说回来,茶税这一项,有些人做的太过分了,而诸如这样的情况,在大明还不在少数。 矿税,榷税,田赋,徭役…… 只要是可以想到的那些,就没有一项是完好的,毕竟税都足额交上去,那个人利益该怎样保证? 反正大明足够大,偷点税,漏点税,逃点税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本阁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看着低声议论的众人,钱谦益伸手轻敲八仙桌,表情严肃道。 众人见状,纷纷看向了钱谦益。 对于这种感受,钱谦益很喜欢。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得到的,而眼下却已经实现的。 “是天子想干什么。” 沉吟刹那的钱谦益,轻轻咳嗽两声,“最近诸君都关注内阁的阁议,不知对最近京城的风向是否关注过?” 嗯? 见钱谦益转移话题,众人皆有些疑惑。 “不知钱阁老所提是指?” 邹元标想了想,看向钱谦益道。 “少府举债。” 钱谦益言简意赅道。 “此事啊,如何会没有听说,这简直是在胡闹,本官觉得不可信,诸君可知,坊间是怎样说的吗?” “如何会不知呢,据本官所听,少府要颁售什么债券,还用皇庄田产为锚定物,许以不低的利钱,让民间来进行购买。” “没错,听说这个债券分为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三种,每个年限的利钱不一样,如果到时不能及时兑付,则以皇庄田产来置换。” “此事本官也听说了,据说这个少府鼓捣的债券,单是份额就有一千万两啊,真真是可笑至极……” 钱谦益提起的话题,引起厅内众人的热议,不过所讨论的这些,言语间却透着讽刺与不屑。 举债就说举债,偏要搞的这样高尚。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债券之事,科道上的部分御史言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弹劾奏疏了,弹劾的对象就是少府的职官。 这其中就有东林党的人。 看起来他们没有嗅到不寻常之处啊。 钱谦益见到眼前一幕,眉头不免微蹙起来,不知为何,钱谦益总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少府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天子特设的衙署,专门处理皇帝的家事,可别小看此权啊,内廷的太监这般了得,不就是占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且在内阁待了这些时日,钱谦益渐渐的发现,天子似将一些不重要的差事,悉数都甩给内阁了,而天子就把控那些军国要务。 诸多繁杂却不那样重要的奏疏,被推到内阁进行阁议,从中抽身的天子,又会去做些什么呢? 这是钱谦益一直在想的。 而见到眼前众人的反应,在钱谦益的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要进宫面圣探探虚实,或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不怪眼前这些人,对待少府颁售债券一事,没有特别高的警觉性,因为他们的惯性思维,全都聚焦在政局本身,毕竟银子这东西,真想要捞取的话,靠别的没有,靠的就是手中的权。 至少现在有不少东林党人,靠着再度跻身朝堂,明里暗里得到了很多,而这些许诺的利益,是轻易不宜被觉察到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查就能查到的,伪装一旦做好的话,除非爆了,否则轻易很难查到…… 第291章 朱由校的教育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更多是体现到信息差上,同样一件事,我一月前就知晓,跟你现在才知晓,那能是一样的吗? 差距是如何拉开的? 就是这样拉开的! 朱由校做的很多事情,就是遵循这一守则,他就是要用一桩桩事,持续不断的吸引和转移,在京为官的诸文官群体。 朝局的变幻,京城的变动,京畿的改变,在时间的悄然流逝下而动,一切的因素皆被朱由校掌握着。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紫禁城上空的天很蓝。 白云簇聚。 刺眼的太阳缓慢移动。 “长寿,在宫里待着感觉如何?” 乾清宫正殿外,朱由校放下劲弓,笑着看向眼前的箭靶,眉宇间透着赞许,“朕是没有想到啊,长寿的箭术竟这般了得,看来我朱家要出位大将军了。” 朱由校不加吝啬的赞许,让在旁站着的朱聿键,神态略显局促的同时,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情绪。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赞许。 “皇…皇上,臣真的能成为大将军吗?” 心跳难免加快的朱聿键,紧攥着手里的劲弓,看向朱由校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做先驱!” “哈哈!!” 看着比自己大几岁的朱聿键,依旧表现有局促,朱由校笑着说道:“当然,长寿若想成为大将军,那要多学些真本领才行,今后你若能在战场立下赫赫军功,唐王爵,朕也要叫你承袭!!” 听到此言的朱聿键,呼吸难免有些急促,眉头旋即紧蹙起来,不知为何,只要听到唐王二字,他的心底就生出怯意。 这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 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在朱聿键的脑海里浮现。 也是个可怜人啊。 看着朱聿键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按着辈分来论,朱聿键要比他和朱由检辈长,朱聿键乃太祖高皇帝九世孙,而朱由校哥俩则是十一世孙,而按年纪,朱聿键比朱由校还要大三岁。 不过朱聿键的经历啊,真要论起来的话,算是比朱由校哥俩还要惨些,因为其祖父惑在嬖妾的缘由,朱聿键随其父朱器?被囚禁在承奉司内,或许朱由校哥俩的经历也不好,但至少相对自由吧,不像朱聿键被禁足,自由对其来讲太过奢侈。 也恰恰是这段经历吧,使得其有偏执的性情。 最为直接的体现,是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御极临朝时期,朱聿键因为承袭换授等问题,跟朝中的大臣起冲突,此后还杖责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安阳王朱器?,造成一死一伤的恶性事件。 尽管是想为亲父被毒死一事报仇,可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朱聿键这种行为,却被文官群体所不喜,毕竟唐王府的腌?事没有流传开。 而触碰到崇祯底线的事情,是鞑清绕道杀进北直隶,朱聿键知晓此事便上疏请勤王,崇祯不许,朱聿键竟然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在藩地内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崇祯下旨勒令其归藩地,朱聿键没有照做,这种行为在礼法森严的大明,无疑是犯了大忌,哪怕心是好的,但事情做过界了,再好,那也是坏,规矩就是规矩,倘若谁都能僭越,那天下岂不乱套了? 人是可塑之才,但要好好调教。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心底对朱聿键有了评价,像朱聿键这种性格的人,?要是对他真好,真关心他,一旦被他认可的话,哪怕是将命交给你,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长寿,朕听皇弟说,你在养心殿住着时,除了对武学上心外,朕布置的那些课业,你是一点都不看?” 朱由校拿起劲弓,拨弄着弓弦,对朱聿键说道:“不是打熬力气,就是翻阅兵书,你是想做个莽夫吗?” “臣……” 本还激动的朱聿键,被朱由校这样一说,立时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则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朱聿键。 自朱聿键被招进宫住,他跟朱由检一起,搬到了离乾清宫最近的养心殿住,在大明,养心殿的政治地位并不高,与后宫相隔也远,而养心殿的地位抬升,是鞑清时期的雍正朝才开始的。 “多读点书,多学点本事,是你跟皇弟都要做的。” 朱由校举起劲弓,拿起一根箭矢,瞄准前方箭靶,气定神闲道:“我朱家的儿郎,是要肩负起责任的,这江山社稷是朕的,但也是你们的,大明也需要你们来巩固,不要把眼界局限于所知的这些。” 说着,只听破空声响起,箭矢飞射而出,转瞬间,便命中箭靶中心,箭尾猛烈晃动着。 “好箭术!!” 见到此幕的朱聿键,下意识赞道,可旋即,朱聿键想到了什么,立时便低下了头。 “抄皇明祖训百遍!” 朱由校将所持劲弓,递给了低头了朱聿键,语气平静道。 “喏。” 朱聿键恭敬的接过,不敢迟疑道。 “皇弟,你也一样。” 朱由校看了眼朱由检说道。 “??” 朱由检难以置信。 “长寿是喜武,而你是侧文。” 朱由校伸手道:“本事不分贵贱,更不分文武,叫你们住在一起,是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今后你们二人,谁有任何一项考校不合格,没有达到朕的期许,那一人受惩,另一人跟着一起。” “皇兄教诲,臣弟铭记于心。” 朱由检见状,忙抬手作揖道。 “陛下教诲,臣亦铭记于心。” 朱聿键有样学样,跟着作揖拜道。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等再过几日,朕领着你们去西苑打靶,兵仗局的制式火枪,现在开始定型量产了。” “真的?”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默契问道。 别看朱由检不喜欢武学,可受朱由校的影响,对火器却格外热衷,而朱聿键呢,那就更不用提了。 “朕何时诓骗过你们?” 朱由校没好气的笑道:“去去去,看到你们就烦,抓紧去抄皇明祖训去。” “喏!” 二人相视一眼,笑着作揖拜道。 看着离去的二人,朱由校不免笑着摇摇头,虽说教育任重道远吧,不过他却很有信心。 “皇爷,钱阁老递牌子求见。” 而就在此时,韩赞周低头快步走来,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为了何事?” 朱由校收敛笑意,语气平静道。 “说是为债券一事。” 韩赞周如实禀道。 “宣吧。” 朱由校听后,沉吟刹那,言简意赅道,随后便朝东暖阁走去…… 第292章 体统能当饭吃? “卿家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身倚软垫,笑着看向钱谦益,尽管已知钱谦益此来目的,但朱由校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于这位水太凉君,别看将其抬到次辅之位,可朱由校却从没有信任过,让钱谦益进内阁佐政,纯粹是为了政治需要。 名望与叶向高相差不多,出自苏州常熟县,让其作为东林党的唯一代表进阁,朱由校就是想让东林党内部对立。 作为大明政坛的第一朋党,行至天启朝的东林党,内部成员的构成复杂,天南海北的都有,想要破开东林党,就要叫其生变,发生结构性变故,唯有做到这一点,才能将其逐个击破。 眼下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东南诸省外的东林党,跟东南诸省籍的东林党,彼此对立,彼此不满,彼此算计,最终达到分裂的目的,唯有将这一政治谋划做好,今后要解决东南诸省弊政和毒瘤时,才能相对来说容易一些。 事实上朱由校做的很好。 惠世扬死了。 张问达死了。 韩?倒台了。 一批非东南诸省籍东林党,在中枢庙堂上栽跟头,连带着东林党的内部,也悄然发生着倾斜与改变。 这带来的影响是很大的。 “启禀陛下,臣此次进宫觐见,是为陛下分忧的。” 钱谦益面露笑意,抬手朝天子作揖拜道:“臣自进内阁以来,无时无刻都想着能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由此才能对得起陛下的那份信任,臣……” 又开始了。 朱由校心底暗笑,钱谦益的嘴,那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错非知晓这厮是什么德性,还真容易被其骗到。 “说重点。” 朱由校也不惯着,伸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内阁有诸多政务要处置,钱卿来进宫见朕,不是为说这些话吧。” “咳咳~” 钱谦益咳嗽两声,不知为何,钱谦益总觉得自己进了内阁后,天子对待他的态度相较从前冷淡不少。 这可不行啊。 要是没有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今后想在内阁当家做主,力压首辅朱国祚一头,这摆明是不行的。 “禀陛下,臣是真想为陛下分忧。”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忙开口解释道:“臣在内阁期间,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少府对外颁售债券,乃欺瞒天子所为,是想在民间敛财,臣知晓此事心急如焚,特进宫想向陛下禀明情况。” 老东西,耍心眼都耍到朕头上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起来,打量着钱谦益,其讲这些话,真实目的恐是想探探底吧,想知晓债券何用。 别看债券这种东西,过去在大明没有,不过有些东西是想通的,真要多了解些细节,那很容易就琢磨透。 “少府是朕的少府,他们做任何事情,没有朕的旨意下达,是没人敢去做的。”朱由校放下茶盏,表情自若的回道。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态度,让钱谦益明白一件事,少府做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同样的道理,内阁也一样,外朝有司也一样。 心思活泛的钱谦益,哪里会听不懂这些啊。 “臣斗胆请问陛下,对外颁售债券是所为何事吗?” 钱谦益眼珠子转了转,微微低首询问道:“最近京城京畿一带,出现不少议论抨击之言,说债券乃敛财所需,臣自知陛下爱民之心,可悠悠众口不能堵住,只怕会有人曲解……” “还能为了何事。”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三大殿修建一事,动辄就被人在朝中提及,还有西苑诸地年久失修,朕作为大明天子,是不是要考虑这些问题?靠国库去解决,不知外朝要吵成什么样,靠内帑,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朕不想着颁售债券解决,钱卿来告诉朕,要怎样解决呢?” 原来是为了这些啊。 钱谦益眉头微挑,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些,毕竟天子从御极登基之初到现在,一直都紧抓着朝局,使得很多人都被压制着。 “陛下纵使想解决上述诸忧,也该与内阁进行商榷啊。” 想到这里的钱谦益,决定再试探一下,“陛下英明神武,所念所忧皆是为了社稷,内阁对此毫不知情,少府便开始做此事,眼下朝野间热议者很多,甚至一些人还暗中诽谤,说什么有失体统……” “哼!” 朱由校冷哼一声,略带不满道:“体统能当饭吃吗?谁要是能帮朕解决这些问题,那朕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行啦,钱卿要真是体恤朕,想为朕分忧的话,那就想想债券对外颁售时,多去购买些债券吧,反正皇庄田产多,朕打算置换一批,也算是解决这些琐事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在表面笑出来。 对钱谦益的试探之意,朱由校如何能瞧不出呢? 不过少府颁售债券的真实目的,朱由校是断然不会对外泄露的,能多瞒一天是一天,毕竟发展和建设北直隶的战略谋划,真要是全部铺开,最先跳出来蹦?的必然是东南诸省籍官员。 这就不分是不是东林党了。 大明中枢庙堂的混乱,党争不休难以遏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大明南北之争所造成的。 从经济,到文化,再到政治,大明南方都压着北方,更别提东南沿海诸省,不管是否落实海禁,私下都会从事走私海贸,也就是说大明南北的差距,是持续不断的被拉大的,而小冰河时期到临,使得这种差距,又增添了天灾因素。 尽管不想跟钱谦益废话,但为了某些谋划部署吧,朱由校也是故作倾诉的讲着,以此将错误的信息传递给钱谦益,继而通过钱谦益传出去。 天子玩物丧志。 这或许对正直的大臣而言,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不过对钻营投机的大臣来讲,却是他们极愿看到的。 “去找刘朝。” 聊了半个多时辰后,钱谦益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不过其前脚刚走,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肃,“叫内厂的厂番,最近盯着钱宅,看看有哪些人,私底下去找钱谦益会晤。” “另外让刘朝挑选些人手,在暗中散布一些消息,就说钱谦益名下财富众多,这些事情要抓紧来办。” “奴婢遵旨。”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 既然有人想要算计和掺和,那朱由校就要奉陪到底,就少府颁售债券一事,他必须要聚拢一批金银,唯有把此事办好了,后续的诸多谋划部署才能有序推进下来。 第293章 围杀 轰隆~ 惊雷在乌云之间炸响,电闪划破了虚空,天说变就变,小雨珠稀拉下着,然而一阵狂风呼啸,转瞬间,雨势就渐大起来。 噼啪~ 如同倾盆般的暴雨降临,这让来来往往的人群,在埋怨声下四散躲雨,京城在这一刻好似停摆。 阜财坊。 廉政院。 “风雨欲来啊。” 尚书署正堂,负手站于堂门处的崔呈秀,望着堂外瓢泼般的大雨,神情略显感慨,“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 “廉宪决定了?” 身后站着的李夔龙,看了眼田吉几人,表情严肃的看向崔呈秀的背影,“真要这样做的话,恐朝局将生变故啊,毕竟那封联名的追责问责疏,至今还停在内阁,没有票拟呈递御前啊。” “决定了。” 崔呈秀一甩袍袖,转过身来,“倘若再不动的话,弹劾我等的奏疏,只怕会堆满通政司或司礼监。 别的奏疏或政务,在内阁进行阁议,要么票拟呈递御前,要么驳回原处,偏偏就这件事情却迟迟没有下文。 你们就不觉得有问题? 还有最近的朝局变化,京城风向变动,你们嗅到什么味道没?要现在还不出手将一些人拉下水,恐咱们廉政院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众人闻言表情凝重。 在复杂多变的中枢为官,不管是哪一类人,都必须保持一颗谨慎清醒的心,不然什么时候栽跟头都不知道。 “的确。” 田吉紧皱着眉头,讲出心中所想,“韩?接任仓场尚书,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没有此人一样。 而近期的朝局变化,看起来东林党依旧独大,可实际上呢,情况远没有外人看的那么简单。 不说别的,就说弹劾廉政院的奏疏,除了东林党外,藏的最深的,其实是官应震、吴亮嗣他们啊。” 崔呈秀嘴角微微上翘,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就仓场和漕运两桩事,最不愿廉政院细查下去的,一个是东林党,一个是楚党。 东南诸省就暂且不提了。 各种毛病由来已久。 而湖广熟,天下足的美称,也令湖广之地渐有不同,作为其中的代表,楚党在朝根基浑厚,那不是没有根由的。 “如果仅是官应震、吴亮嗣他们,在背地里搞那些小动作,还不足以叫本宪下此决断。”迎着众人的注视,崔呈秀朝堂内走去,李夔龙、田吉几人见状,纷纷跟在崔呈秀的身后。 “追责问责疏从压在内阁起,本宪就知道,哪怕有一些人支持,但最终还是要经历很多坎坷,毕竟此事并非什么好事嘛。 所以即便是等一等,在本宪看来也无伤大雅,内阁吵成一锅粥,外朝有司闹成一锅粥,这对我廉政院而言是好的” 跟着崔呈秀一起坐下的几人,在听闻崔呈秀所讲,你看看我,我看看?,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那廉宪下定决心,是……” 一直沉默的吴淳夫,此刻看向崔呈秀,在讲出心中所想时,最后没有讲出口,而是伸手指了指天。 “不错,正是陛下的态度。” 崔呈秀却撩了撩袍袖,气定神闲道:“像经过阁议的驿传等事,在呈递到御前时,陛下皆给予明确态度。 唯独此事,内阁不票拟呈御前,而陛下也没有急于表态,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而在最近,京城坊间出现的风向,诸位都知晓了吧,少府要颁售债券,对于此物是做什么的,本宪不知晓。 可华汇银号是干什么的,诸位应该都不陌生吧? 据本宪所知晓的情况,只在京城内外诸坊,已有很多人向华汇银号储银,甚至不少商贾还贷银,站在华汇银号的幕后者,乃当朝国舅王升!” “所以陛下是何意?” 倪文焕皱紧眉头道:“难道是想叫朝局继续不安稳,让一些人胡乱猜忌,可是廉宪,仓场要真查到地方去,下官就担心有些人会坐不住,到时频出走水之事该怎样办?” 崔呈秀已经讲的很明白,而在场众人也都听明白了,可有些事情想做,不是单靠想想那样简单的。 “所以本宪要快刀斩乱麻。” 崔呈秀眼神凌厉,扫视眼前众人道:“据本官所知,最近锦衣卫外派至北直隶各处,这对我等来讲是个好机会。 咱们分下地方,待所有事情都明确了,诸位便离京奔赴各地,不查别的,就查仓场,不给地方反应的机会。” “可骆思恭为何要帮廉政院啊。” 李夔龙有些不确定道:“毕竟此事即便办成,对锦衣卫而言也……” “他会帮的。” 崔呈秀嘴角微扬道:“锦衣卫外派旗校,想在地方站稳脚跟,那就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为别的,就为震慑地方。 别忘了,眼下在锦衣卫的内部,自增设一个旗校镇抚司,情况就跟先前不一样了。所以只要筹码够,本宪相信,骆思恭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可是我等就算都离京了,说要督察仓场诸事,也未必能立刻影响到朝局啊。”田吉沉吟刹那,看向崔呈秀说道。 “这就是本宪的事了。” 崔呈秀眼神坚毅道:“你们在外严查,本宪在京斡旋,廉政院驻京的人手,除了看押那批要犯,维系廉政院衙署秩序,其他的你们全带走。 这次本宪要把北直隶搅起来。 只要能将此案查明,将一些人拉下水,那咱们廉政院的声威,就算彻底打响了,到时追责问责一事,就顺势明确了。” “廉宪,您想过没有。” 倪文焕欲言又止,可想到了什么,语气铿锵道:“如果真要这样做,万一北直隶治下各府州县,有的地方生出……” “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崔呈秀摆摆手打断道:“你们只需办好各自的差事就行,至于别的,无需你们考虑,一切有本宪!!” 只是在讲到这里时,崔呈秀的心跳不由加快,心底更是暗暗道,陛下,您究竟想要干什么啊,万一生出大的乱子,真要闹出暴乱,恐北直隶将难以安稳啊,没错,崔呈秀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接到了乾清宫的密诏,一切都在朱由校的谋划之中…… 第301章 国贫民富 噼啪~ 算珠不停地拨动声,在华汇银号的总号驻地回响,百余众账房分散各处,聚精会神的核算账目,长短不一的算盘,在这些人的手里,就像活过来一样,灵活的手指动着,而在这片区域内,更有数以百计的黑衣壮汉,分站在各个位置上,那一双双眼眸盯着各处,整个氛围忙碌着透着紧张。 “国舅,二算明确了。” 在此处的一间小屋中,华汇银号股东之一,秦庆德拿着一摞文书,表情严肃道:“通过我华汇银号,向少府作保购置的债券总额,合计为670万两,按事先签订的契约,我号三十抽一,共计得20余万两份额的债券。 此外大额不记名储蓄,除了这批用于购置债券份额,尚有留储金银合计131万余两,而在购置债券期间,遵循留储足色金条例,与各分号加急调换足色银……” 倚着官帽椅的王升,翻阅着眼前的财报文书,面无表情的听取秦庆德所禀情况,反观身旁站着的几人,眉宇间或多或少透着忧色,此次少府颁售债券,尽管华汇银号从中赚取不少纯利,可是涉及到这么大额度,让他们更多的是觉得担忧,至于喜悦真没有多少。 毕竟作保是要担责的。 倘若在这批通过华汇银号作保的债券,今后敢出现任何问题,一旦朝廷追查下来,查到他们华汇银号的头上,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做的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王升将眼前财报文书合上,露出淡淡笑意道:“这段时间诸位都跟着辛苦了,华汇银号能承接这等业务,对于我号今后的拓展,是有着不寻常意义的。 将那批抽成所得债券,与我号所购债券归于一档,此事到此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我号要做的,要趁势加大揽储力度,同时加快放贷进度,这次机会要把握好。 对了,参与此次作保行动者,按华汇银号所定奖惩条例来办,该发多少奖钱,就发多少奖钱,咱们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 “国舅,这样真的没事吗?” 听完王升所讲,一旁站着的张广义上前道:“如此大额的作保购置债券,万一那些人之中有心思不纯者,想要在背后鼓捣些什么,一旦在京引起不好舆情,继而使少府出现挤兑态势,恐……” 张广义的话没说完,讲到这里,识趣的停了下来。 这是想试探什么啊。 听到张广义所讲,王升岂能不知其所想,包括站着的秦庆德、李志忠等人,心思也都差不多。 他们想试探什么,无非是华汇银号的幕后金主,究竟是他王升呢,还是在乾清宫的那位呢。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类似这种试探有不少,不过每次王升都很好的斡旋了,有些事情就不能明说。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升想到这里,撩了撩袍袖说道:“即便今后真出现挤兑态势,只要我华汇银号没有参与其中,少府就拿咱没有办法,毕竟咱华汇银号这边,可是在少府颁售债券之初,就订购了150万两的份额。 这就是咱们的底气。 咱们终究是做生意的,明确的底线是不能突破,不过有人想通过咱们作保,这白捡的银子不能拱手相让吧? 他们是达官显贵也好,是乞丐流民也罢,只要进了咱华汇银号的门,想要进行大额匿名存储,那咱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诸位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人想要的是少府债券的利钱吧?错了,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锚定的皇庄田产,只不过这些人的身份特殊,不想被人知晓这些,所以挤兑态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明,其实暗藏的道理都明白。 “皇庄田产是好,但对咱华汇银号而言,还是没有金银好啊。” 王升似笑非笑,扫视眼前众人,“进我华汇银号门的人越多,就代表我号底蕴随之增强,就这批作保购置债券所赚所储,足以再开几家分号了。” “信誉是咱们必须要保证好的,谁都不能坏规矩,谁要是敢坏规矩,那就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接下来华汇银号要做的,是如何在北直隶各府州城皆能筹建起对应分号,能把这一谋划做好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将揽储与放贷业务做好,华汇银号每年就能得不小的纯利,那要是继续拓展呢?” 听到此处的众人,眸中无不掠过精芒。 做了银号这行生意,其中究竟有多大暴利,随着时间的推移啊,秦庆德他们算是弄明白了。 背靠王升这棵大树,不说别的,仅在京城这地界上,仅说放贷一项,华汇银号的放贷利息,要比民间其他放贷要低不少,这使得有很多人聚来,华汇银号只需从中筛选优质客户,名下有产业的进行放贷,这每年就能收取不少利钱,放贷用的银子恰恰是揽储进来的,这一进一出,非但没扎进去本,相反还能赚很多。 当然了。 想要做成这些事情,是需要有相应付出的,要知道华汇银号创设之初,根本就没有多少生意。 信誉的保证,口碑的积攒,是一点点维系起来的,而这次少府颁售债券,则让华汇银号向前迈了很大一步。 陛下,还真让您老说透了,大明现在就是国贫民富啊。 只是这个民,并非是平头百姓啊。 而看着众人反应的王升,此刻心底却有些感慨,经手执掌华汇银号越久,实则王升心底就越怕,这银子太烫手了,而最让王升搞不懂的,是这些群体之中,有些人的银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啊。 明明朝廷国库每年的税收,是呈现经年递减的,可为何有些人的银子,随便一掏就是几十万两,甚至百万两计,这是最让王升想不明白的。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使得王升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暗中琢磨这些,毕竟华汇银号是他代天子执掌,要是敢出现任何问题,那他罪过就大了。 第295章 差事 “乞骸骨?真是可笑!” 东暖阁内,朱由校合上韩?呈递的奏疏,眼神凌厉道:“遇到点事情,不想着怎样去解决,动辄就上疏请辞,我大明的官帽子,什么时候变得谁想戴就戴,谁不想戴就不戴,可笑至极!” 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几人,无不低下脑袋,不敢多看天子一眼,生怕有触怒到天子的举止。 “刘若愚!拿着这份奏疏去趟内阁,将朕讲的话,一字不差的讲给朱国祚他们。” 朱由校将奏疏摔到御案上,语气冷冷道:“着内阁会同吏部有司,给朕拟份新规,今后休要拿这套搪塞朕。”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上前道,随后恭敬的拿起那封奏疏,在朱由校的注视下,低首退出了东暖阁。 一切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 崔呈秀去见韩?,点明廉政院要干什么,韩?这位新任仓场尚书,终究是无法承担此等重担,选择以乞骸骨的方式辞官,毕竟现在官位没了,今后还有机会再进仕途,可要是得罪的人太多,被太多的人记恨敌视,那今后想再进官场就难了。 不过恰恰是韩?的这封请辞奏疏,使得朱由校的谋划有序推进。 朱由校不仅要通过廉政院点爆北直隶仓场,继而挤破仓场泡沫和亏空,还要改改官场的风气和规矩,其中之一,就是遇事退缩,拿请辞来推诿了事,大明官场的职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想要治理和发展好北直隶,使得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群战略有序推进,同时在整体层面规划发展水利、驰道等基础设施建设,就必须要平稳好粮价,哪怕云聚再多的脱产群体,也依旧能确保粮价平稳。 针对这一整体性谋划部署,其中有一重要环节,便是要将北直隶各地官储整顿好,不管过去怎样搞的,只要查出了亏空,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时间多久,搞出来的亏空,就要全部填补回去,哪怕是抄家,也要把官储给老子填满! “韩赞周,你亲去一趟御马监。” 收敛心神的朱由校,伸手对韩赞周说道:“着王承恩谴可靠之人,将这封密旨加急派至熊廷弼处。”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应道。 朱由校知晓自己谋划想做的事,真要有序地推进下去,只怕到某一阶段下,整个北直隶必将生乱,毕竟会触碰到很多利益,会让很多人不满,所以有些事情吧,他必须要想到前面才行。 博弈也好。 斗争也罢。 手里握着的底牌,不到最最关紧的时刻,绝不能轻易亮出来,否则对手一旦知晓,那自己便被动了。 一台惊心动魄的大戏,正在悄无声息的聚集,而这场大戏的发起者,正是待在乾清宫的大明天子朱由校! 忙碌下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明明做的事不多,可时间却过去很多。 转眼就到戌时始,天边晚霞很红。 “这是你们总结的?” 乾清宫正殿外,处理完政务的朱由校,倚着躺椅,看着所持卷宗,神情自若的说道。 “是。”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点头应道。 “不够精准。” 朱由校将卷宗放下,丝毫没有留情面,“连这点事情都干不好,打回去,重新给朕整理。” “……” 朱由检、朱聿键本带着期许的神情,这一刻立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低落,本以为挑灯夜战,将涉及北直隶各地粮价的案牍整理出来,能够得到天子的赞许,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况。 “内参是干什么的?” 朱由校看向二人,语气严肃道:“是着眼于某一领域,将各项数据进行汇总,继而作为重要参考的文书。 你们的这份内参是整理的很好,可有几项重要参考,?们是一个都没涉及进来,当时造成粮价增幅的原因,漕运的具体情况,事后多久粮价回落,因粮价增幅造成什么连带缘由等等,没有这些衡量全局的数据,你们想叫朕靠猜去了解吗? 别觉得整理案牍是小事,朕告诉你们,一个字的错误,就可能导致所有付出白费,这点道理还要朕反复重申吗?” 朱由检、朱聿键低下了头。 “看看南书房整理的内参。” 见二人这样,朱由校伸手抽出一份奏疏,“同样的事情,甚至是在更短的时间内,南书房不仅整理出来了,还标明很多注释,以此来方便朕来详细了解,差距是怎样拉开的?态度是第一要位!” 作为朱由校理政的重要帮手,特设的上书房和南书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找准了他们的政治定位,两书房的节奏很快,稍有懈怠者根本就待不住,不过魏光绪、范景文他们不仅扛住了压力,甚至能将各种事情处理的很好。 两书房是实干派待的地方,打嘴炮,空谈者,泛谈者,推诿者这类货色,根本就进不来两书房。 接过南书房所呈内参的二人,在见到上面的内容,不仅字迹工整,逻辑清晰,排版明了外,关键对特别数据,还用各种颜色标注,甚至在旁白处题不少注释,这让二人先前的骄傲全没了。 “把这份内参带回去,好好给朕看,给朕学,给朕想。” 朱由校起身道:“另外少府颁售债券一事,给朕整理份内参出来,这次要还是不合格的话,那你们就要受惩了。” “臣弟明白。” “臣明白。” 涉及心性的磨砺,就要多经历挫折,就要多摔打,要打破所谓的骄傲,叫他们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若遇到人就自觉高人一等,连一个好心态都摆不好,那就是自以为是! “皇爷!!” 而就在朱由校讲完此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循声望去,就见穿着蟒袍的魏忠贤,快步朝乾清宫这边跑来。 魏忠贤回京了? 这人是谁? 朱由检、朱聿键见到此幕,心底流露出各异神情,不过想到这些,二人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而是拿着内参回养心殿了,今夜对他们而言注定将会是无眠的。 “奴婢魏忠贤,叩见皇爷。” 眼眶微红的魏忠贤,跑到御前,顺势就跪到地上,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奴婢辜负圣恩,没能将口外走私一案彻查清楚,还请皇爷重惩!” 言罢,魏忠贤就将头埋在地上。 “起来吧。”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俯瞰着跪地的魏忠贤,神情自若道:“魏伴伴的差事,能办到这种程度,算是很不错了,山西的情况朕知晓,若继续深查下去,恐在那时的态势下,必会生大乱子。” “奴婢~” 魏忠贤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他领这份差事,是打定主意要办好办漂亮,毕竟此事办好,那就能得到天子更多信赖和倚重,可口外走私一案,背后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不然范永斗也跑不了,只抓住王登库等七贼。 “行了,既然回京了,那就多替朕分忧。” 朱由校摆摆手道:“将该移交的奸佞,将该充内帑的金银,都悉数移交到位,待上述诸事办好,魏伴伴就遴选些人手,把上林苑给朕整饬好,花多少银子要记好。”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不过在魏忠贤的心底却生出了疑惑,好端端的为何要整修上林苑呢?难道有什么别的事吗? 魏忠贤奉诏离京很久,这使得京城的很多情况,他其实了解的并不全面,不过对魏忠贤而言,其心里已下定决心,要尽快摸清楚过去的种种变化,想要在内廷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多为天子分忧才行。 倘若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那就算先前地位再高,权势再多,也终究免不了旁落的下场,这可不是魏忠贤想要的…… 第296章 集约发展(1) 政治就是反复拉扯的过程,在大明的文官群体中,存在着一批‘又当又立’之辈,简单点来说就是不能太给他们脸,更不能太惯着他们,该用就用,不能有就滚,反正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 朱由校是务实的,对于所谓名声并不看重。 既然想要做事,就别在意他人怎样说,在做事的过程中,难免会得罪一批人,毕竟触碰到利益了。 所以先做再说。 责任内阁的顺势组建,使得朱由校有了施压之处,凡是要扯皮的事情,凡是存有争议的事情,一律安排到内阁去,该商讨商讨,该争吵争吵,反正朱由校的态度就一个,朕不轻易表态,事情既然交给你们了,那就要把事情给朕解决好。 雨过天晴。 京城还是那座京城,紫禁城还是那座紫禁城,很多人的注意和目光聚焦在此,然而掀起风波的朱由校,却悄然离开了此间。 西山。 “还是城外舒坦啊。” 朱由校面露笑意,对随行的一众人说道:“难怪你们兵仗局上下,除了缺银子时才想着跑回城见朕,其他时候想见你们一面都难,知道?们忙,那朕就来看看你们。” “这件事情要抓紧来办。” 作为朱由校最看重的军工领域,以王徵为首的这批人杰,时下在少府皆担任有要职,想要发展好军备,不断提升火器火炮技术,对其他技术持续钻研,形成良性循环的科研攀升、技术迭代等要求,那么军工领域的站位就要足够高! 在现阶段的大明,想要从朝廷层面给予这些,明显是不现实的事情,哪怕是朱由校想给,只怕扯皮和争吵会不断,与其浪费宝贵的时间,倒不如暂在特设的少府体系内,给予军工相应地位,独靠内帑直拨扶持! “现在兵仗局发展的怎样了?” 伴驾随行的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一众官吏,脸上无不露出笑容,紧跟在突然摆驾西苑的天子身旁。 就像原兵仗局下辖枪炮厂,可更名为枪炮制造局,内部可根据职能细化筹设低一级衙署,继而明确生产所需,此外,过去专门研制新型火枪火炮的,可集中于新设的枪炮研究所,另寻新址进行相应研究。” 这难道就是少府颁售债券的用意之一吗? 想到这里的二人,颇为默契的看了眼对方,尽管心中有不少疑惑,但此刻他们都没有讲任何话,就是静静的听着看着。 诸如代数公式、高等数学、物理定律、化学公式、几何定理等等,上述这些都必须要完善才行,如果这一基础框架不牢靠,那么科学领域就发展不起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王徵他们说道:“今后皇家近卫都督府、京营、京卫、拱卫京畿诸军等,所需的一应军械武备,悉数由军备清吏司负责生产,有司会明确采买流程和制度。 一直伴驾跟随的朱由检、朱聿键,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如果真要这样进行的话,那军备清吏司不知要耗费多少内帑银啊。 大明国情是尊儒兴科,对于广大读书人来讲,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能金榜题名,继而跻身进官场仕途中,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却有那么一批读书人,甚至是官吏,对于火器火炮等领域感兴趣,甚至愿意持续投身其中,这在自诩正统的士林中,简直是离经叛道的典型。 可那也要看是哪阶段的窗户纸。 有天子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为了便于后续的研制、制造、统筹等需求,朕决意在军备清吏司特设起诸所、局级衙署,以此更好的发展和建设。 都说窗户纸捅破了,便会一顺百顺了。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一众人,在听到天子所讲这些后,一个个面露惊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要扩建啊! 但凡他们真想得到些什么,就不会干眼下做的事情了。 “禀陛下~” 朱由校知晓的东西终究有限,他所能指明的方向,仅限于一个大概得方向,知道朝这个方向走没错,可具体的摸索过程还要有,不然基础根基都不牢靠,你想图谋发展纯粹异想天开。 对于奖赏,他们并不关心。 视察完枪炮厂的朱由校,看向随行的王徵询问道:“朕这些时日忙于政务,一直没过问兵仗局诸事,也没有来兵仗局看看,在辽左所取大捷,兵仗局有不可磨灭之功,这些功勋朕都给你们记着,待援辽主力凯旋归京,朕会一起进行赏赐的。” 天子的这番话讲完,让伴驾随行的兵仗局诸官,无不在心底生出暖流,他们的付出和努力,天子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如果此事不能有所突破的话,那么枪炮的研制就受掣肘,毕竟前膛燧发搞的再好,那终究比不过后膛燧发,可话又说回来,独靠黑火药作为基础,那一切都是有限制瓶颈的。 任重道远啊。 听着王徵介绍的种种,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大明在应用技术方面并不落后,还涌现出一批杰出人才,不过生产力的提升,离不开科技领域的发展,而科技领域想要有突破,在基础理论层面的框架就必须牢靠。 “朕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兵仗局这个名字不好,要改,就改成军备清吏司,直隶于少府统辖。” “而根据不同的需求,在西山的诸厂下辖诸工坊更多,就像西山冶炼厂下辖工坊数十处之多,从而满足其他诸厂的不同需求,按着陛下先前的旨意,兵仗局在设法研制特种合金,特种钢料,只是现在基础理论还在完善中……” 倘若真要这样进行的话,那么兵仗局,不,军备清吏司的体量,将膨胀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啊! 这可不是小事啊。 王徵收敛心神,看了眼随行的诸同僚,神情正色道:“时下兵仗局所辖的体量,相较外迁出城之际增加很多,仅在西山一带,便筹设有枪炮、火药、盔甲、刀具、弓弩、煤、冶炼等诸厂。” 相较于在京为官的群体,哪怕是少府的大批职官,隶属于兵仗局的这批职官,都是很纯粹的。 最为直观的一项例子,莫过于黑火药和黄火药,黑火药的性能,爆炸威力,势能等等,都无法跟黄火药相比,可想要研制出黄火药就涉及到化学领域。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却表现的很平静,“你们要尽快拟出章程来,朕决意从内帑直拨300万两,用以军备清吏司的改制改建,朕有一些想法都写了下来,诸卿要从快梳理和吸收,将这些都有效落实。” “!!!” 本就震惊的王徵、毕懋康等一行人,在听到天子提到直拨内帑银,而且还是300万两银子,专门拨给军备清吏司改制改建,这让他们心里仿佛炸裂一般,根本就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 可是他们哪里会知道,朱由校提到的这300万两内帑银,仅仅是第一期规划罢了,后续还会诸期拨银,毕竟军工领域想要有发展和突破,除了聚拢相关领域的人才,沿着正确的方向不断前行外,还需要持续不断地砸银子! 第297章 集约发展(2) 好钢就要使在刀刃上,资源的倾斜和扶持,必须秉承务实这一原则,不然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更多就是一种奢望。 “军备清吏司的特设,对少府而言是有特殊含义的。” 视察完西山一带,返回乾清宫的朱由校,便召见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讲明心中所想,“少府要抽调人手,积极配合王徵等军司诸官,确保军备清吏司构架整饬,务必做到在整饬期间,不影响所辖诸产业生产,同时要择新址开辟新厂。” “在今后的数载间,朕要对皇家近卫都督府、京营、京卫、拱卫京畿诸军等,完成整军换装的部署谋划,所以在产能方面务必保证好,朕不希望有任何差池!” “陛下,此事恐很难在短期内办好。” 孙国桢眉头紧皱,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陛下对军备清吏司的一些想法,臣等先前都看过了,暂不提增扩诸产业领域的制造能力,就说人事方面的调遣和统计,单是军备清吏司现辖匠户、学徒的登记造册,只怕没有月余时间就很难办到。” “要将非军备性质的产业剥离,划归对应的清吏司统辖,这本就需要很多人手协办,现在臣等根本就抽调不出人手,来配合军备清吏司进行整饬……” “那就继续举行考试,增补少府所缺各级职官啊。” 朱由校皱眉道:“朕先前不是强调过,只要少府运转存在急缺人手的情况,就及时向御前呈递奏疏,得朕允准便可对外招选吗?” “陛下,不能再招了啊。” 卢观象上前规谏道:“眼下少府的各级职官,规模都快突破三千众了,单单是每月支付的官俸与养廉银,合计都快……” 朱由校直接摆手打断道:“人手不够,不招选新人增补,少府既定的谋划部署,该如何有效推进落实?” 对于孙国桢、卢观象他们的顾虑,朱由校是清楚的,无非是少府所辖职官数量,都远超在京多数衙署,也就一个户部,能与少府相提并论吧,可少府终究不被外朝有司的文官群体承认,把摊子铺设的太大,招选的人手过多,万一今后的某一天,内帑无法支撑这些开支,那少府就成笑话了。 不过朱由校却不这样想,更不这样看。 想要发展和建设好北直隶,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能生根发芽,就必须要有一个体制完善的队伍领导,靠外朝的文官群体是不行的,这只能靠内帑来支撑和扶持,所以没有比少府更合适的队伍了。 现在各项职权细化,各项谋划部署落实,算是处在一个关键期,朱由校断然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高层,听到天子的反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按理来说,少府所辖职官持续增多,细分出的清吏司增多,作为少府的高层,孙国桢他们应该积极配合,毕竟上述诸事有效落实,少府的职权就对应增强,连带着他们手里的权力也会增幅。 谁会嫌自己手里的权烫手呢? 可是天子这般大刀阔斧的谋改和拓展,让孙国桢、余应桂他们都很害怕,怕步子迈的太大,万一内帑崩溃了,那对朝廷而言绝对是大祸! 一旦真出现这样的态势,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啊! 不过有些事必须要做。 没有一个职权明确,分工明确的庞大队伍,站在最高层面去统筹发展,那么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孵化不出来。 站在朱由校的角度,压力要扛起来,责任要担起来,启蒙要揽起来,引导要做起来,唯有把这些都做扎实,那么民间力量才能被吸引跟进,继而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孕育出更多的活力! “少府对外颁售的债券,眼下在京的情况怎样?” 朱由校没理会少府诸臣,而是继续询问道。 “禀陛下,情况不是特别突出。” 余应桂心情复杂,上前禀道:“一期债券总额是一千万两,其中华汇银号按分配,要吃进150万两,尽管在这些时日,华汇银号频频派人小额多吃,不过观望的人太多,零散购进的倒是不少,可加起来的份额才10万余两。” “这个不用急。” 朱由校眉头微挑,神情自若道:“继续按原计划推进落实,有观望就代表有希望,少府颁售债券,是以皇室名誉作保,以皇庄田产做锚定物,朕不相信没有人不心动。” 对于债券一事,朱由校是有十足信心的,有过去辽左奏捷兜底,他这位大明天子在民间的声威,早已悄然抬高很多。 只要少府颁售的一期债券,可以在京城地界售罄,那么二期债券就立时铺开,在京畿各地进行售卖,且二期债券的份额是两千万两,比一期债券翻了一倍,能将这三千万两聚拢到手里,朱由校就有十足的信心。 “等到一期债券售罄,所得债券储银,再拨三成给军备清吏司。”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孙国桢几人道:“有这合计六百万两银子,朕相信军备清吏司在今岁的谋改,势必能有显著成效的。” 想要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耗费钱粮最多的军工领域,必须要重点扶持,毕竟扶持了该领域,一些科研成果一旦成功,那能带动着民用产业发展,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冶炼领域的发展。 真的能卖完吗? 相较于朱由校的信心十足,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在听到天子所讲后,结合所知晓的实况,一个个心里没有太大底气,毕竟债券这种事情,你不可能去强买强卖,真要那样做的话,哪怕得到千万两储银,可对应的损失就太大了。 新旧思想的碰撞,本就会生出很多波折,尽管朱由校看出他们的忧虑,不过却没有点出来,毕竟有些事情想要见成效,这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眼下说再多,都不如去做,把事情扎实推进才是关键! 第298章 集约发展(3) “陛下的这盘棋下的妙啊,用少府颁售的债券,去吸纳民间的金银,继而发展少府特设的军备清吏司,如此就能牵制住工部所辖军器局,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不必看外朝文官的脸色了。” “可是这样做的话,相应的职能岂不重叠了?我总觉得皇兄所谋,不止咱们所看到的这些东西,你想想外出离京的廉政院,再想想动静不明的债券购置,皇兄到底谋划的是什么呢?” “倘若纯粹是为发展和治理北直隶,就我们所看到的种种,的确是有不少地方是很难说通的,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陛下的态度,稳健开局的同时,又处处透着急切的苗头,这是很矛盾的。” “是利益!!我明白了,皇兄是在抢时间,是在挤浓疮,你仔细想想,如果皇兄所谋的那些,真的到最后逐一落实的话,谁的利益受损最严重呢?” “朝中的那帮文官?” “是,但也不是,准确的来讲,应该是他们背后的人,毕竟朝中的那些文官,尤其是诸党各派在朝争权逐利,溯本求源之下,不还是为了利益吗?可要真让北直隶发展起来,这对谁的损失最大呢?” 夜幕下的养心殿,依旧是灯火通明,忙碌了一天的朱聿键、朱由检二人,没有早早的就寝休息,相反却聚在一起探讨。 在养心殿的东暖阁内,摆放着众多的案牍和卷宗,甚至墙上和地上展着很多舆图,就因为朱由校提出的考校,二人即便回养心殿休息,也都是很晚才睡。 年轻唯一的好处,就是精力旺盛,顺带着恢复能力很强。 “皇爷~” 当朱聿键、朱由检二人的探讨声,从东暖阁内不断传出时,彼时在东暖阁外,朱由校则静静的站着,透过窗户看着二人,一旁站着的刘若愚低声上前,“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了。” 嘴角微扬的朱由校,伸手打断道:“走吧,摆驾回坤宁宫。” “喏。”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对于朱聿键、朱由检二人的探讨,朱由校还是颇为欣慰的,一个人就算再强,考虑问题的层面,终究是存在偏差的,但是在相互的探讨中,彼此讲明各自所想,哪怕中间存在较大分歧,一旦将所疑之事弄明白,那么改变是颇为显著的。 去往坤宁宫的途中。 “到岁数的那批宫女,眼下在南苑生活的怎样?”朱由校没有坐撵轿,而是溜达着前行,对身旁随行的刘若愚道。 “都已适应了。” 刘若愚低首回道:“这批宫女的登记造册,不久前内廷有司刚刚完成。” “将她们的花名册,都悉数移交给少府吧。” 朱由校想了想,神情自若道:“明日着司礼监谴人去南苑一趟,从她们之中筛选一批懂得纺织的,暂在南苑组织帮教诸事,等到新设的轻工清吏司安稳下来,在京郊所建纺织诸厂竣工,便安排她们进去做工吧。”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有一个整体思路,朱聿键和朱由检在探讨时没说错,朱由校的确在谋一盘大棋,想要发展和建设好北直隶,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有效落实,让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唐山集约冶炼战略等落实,内帑就不能单方面只出不进。 就像不留余力的发展军工领域,是为了抬升科技与生产力的上限,使得其能拓宽上下游产业链,所以就算砸再多的银子,哪怕眼下没有看到回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回报与获益是可以看到的。 不过长期回报和获益要跟进,但是短期回报和获益也要加码,毕竟没有形成经济上的良性循环,那注定是不能长久的。 故而在投资少、见效快的领域产业,朱由校也要以少府的名义拓展,诸如纺织、民用铁制品、煤业、琉璃、香水、日用等轻工产业,朱由校都要规模化的进行筹建。 至于说销售层面,一个要靠便民社,一个要靠天津十三行,一个要靠皇店,哪怕当下的市场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可是朱由校却坚信一点,随着一批批脱产群体云聚北直隶,小农经济的自给自足模式,就会被逐步的逆转与改变。 “皇爷,还有件事情。” 刘若愚想到一件事,忙向天子禀道:“十三行已先后在天津治下筹设,据有司传回的消息,在京勋贵已有多家向东南诸省谴派心腹。” “动作还真够快的。” 朱由校笑笑,“看来南北海运一事,要比预想的要快不少,就是不知…盘踞在南洋诸国的西夷海商,多久会北上天津了。” 开海一事,乃朱由校谋划的重要一环,不过此事不是急的事,毕竟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存在。 “皇爷,要不要谴派人手去壕镜?”刘若愚想了想,低首说道:“壕镜治下有不少西夷海商,要是……” “你觉得在京的这帮勋贵,会没有想到这一层吗?” 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道:“眼下最迫切想通过开海赚银子的,就莫过于这些勋贵了,当然,还有他们门下的那帮群体。” 在京的这帮勋贵之中,多数勋贵是什么德性,朱由校是清楚的,要对赚钱没有兴趣,那他们就没别的事情能做了。 为了天津十三行之事,他们投进去不少金银,有相当一部分勋贵,是假借着别人的名义,拿着自家积攒的银钱,去购置天津十三行的银股,对此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反正这些银子都是启动资金。 “对了,明日记得提醒朕。” 朱由校伸手道:“要给天津所设官营造船厂,追加一笔内帑银,既然十三行顺利在天津筹建,那么造船产业也要尽快形成规模才行。”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开海不比其他事业,这需要较长的时间沉淀,毕竟造船是极为繁琐的事情,而浩瀚无垠的海域上,想要控制住航线主导权,没有绝对的海上力量是不行的。 第299章 集约发展(4) “陛下召见我等何事?” “不清楚啊,许是有大事发生。” “走快点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看来……” 西苑,穿着各色官袍的人群,在经过层层的关卡和检查,朝着玉熙宫方向前行,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正是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 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少府上下是忙的团团转,甚至有不少官员都许久没有回过家,这可不是他们不想回,实则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往往刚处理完这件事情,紧跟着下件事情就来了,哪里有时间多想其他啊。 身处在这种紧张忙碌的氛围下,至于说别处的非议或指摘,少府所辖的各级职官,根本就没心思和精力去理会,嗯,更为准确的是他们就没时间去听这些。 在少府所辖的中低层职官里,少数是止步于乡试的,多数是止步于院试的,倘若没有少府举办考试,要对外招选人才,恐他们今生跻身仕途的希望很渺茫,做官对于读书人的诱惑太大了。 当然少府也绝非什么人都要。 仅是针对招选考试,便制定有详细的章程,继而筛选报名参考的群体,以确保少府职官的整体素质。 “臣等拜见陛下!” 玉熙宫内响起山呼声,少府的中高层职官齐聚于此,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殿内所聚诸臣,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是自少府特设以来,他首次召见全体中高层,除了少部分熟悉面孔外,其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今日朕在玉熙宫召见诸卿,是有些事情要明确,少府要做实事,离不开诸卿,这场廷议会持续很久,会涉及很多。” 没有任何废话的开场,让齐聚于此的少府中高层,无不感受到天子的态度,同时也在心底生出激动。 在这等态势下,十余名内廷宦官搬着舆图,便将舆图放于指定位置,这让殿内的少府诸官皆看了过去。 “少府首次最高会晤,要明确的第一项决议,即建设和发展园区大工。” 朱由校撩袍从宝座上起身,踩着丹陛朝少府诸臣走来,语气铿锵道:“指导、开发、审计、重工、轻工、矿务、煤业诸清吏司的人来了没?” “臣等拜见陛下!” 被点名的那些清吏司郎中,快步从朝班中走出,在无数同僚的注视下,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什么叫大手笔? 这就叫大手笔! 如果想发展好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须筹建垂直分属的衙署,以统筹发展的思路,继而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决心,建设起一批成规模的领域产业。 要搞就好好搞。 莫要小家子气! “朕决意在西山、宛平、大兴、良乡、房山、通州、顺义、昌平八地,特设筹建起一批园区制造官局。” 朱由校指着眼前的舆图,表情严肃的说道:“这批园区制造官局直隶于开发清吏司,它们皆是内廷的直属产业,故而所占的土地皆为皇庄用地,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所涉及的领域产业各有不同。” “像西山园区制造官局,是以冶炼产业为主体,煤炭产业为附庸,故而在该处制造官局之中,要根据规模大小,增扩冶炼、开采等现有工坊,该整合就整合,原则就一个,必须制造出高品质的各项钢材、铁料,同时为发挥好统筹作用,西山官局要统筹建设一批民用铁器厂,以增强创造收益的能力。” “像通州园区制造官局,是以轻工产业为主体,故而该处制造官局之中,以纺织、成衣、鞋业、毛毯等产业为主,上述产业如若能尽早竣工运转,今后涉及军服战袄采买,不是不能交由该处承办……” 朱由校讲的很细致,殿内所聚少府诸官,包括孙国桢、余应桂这批少府高层,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原来还能这样搞啊。 朱由校的思路很是新奇,这在过去根本就没有过,大明是有织造官局,但却没有制造官局,可在朱由校的统筹规划下,围绕京城这片地域,将先后筹建起八个园区制造官局,涉及到不少领域产业。 倘若是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真的能在各地顺利筹建起来,不说别的,单单是少府的影响力和权势,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强啊。 “交通清吏司的人来了没?” 而在孙国桢、余应桂他们感慨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让不少人的注视,都投向上前的交通清吏司郎中阎应元。 “臣阎应元,拜见陛下!” “免礼吧。” 看着眼前的阎应元,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其先前在南书房就任随员,做事极为踏实,在交通清吏司特设后,朱由校就让其迁任此要职。 “你们交通清吏司的担子同样不轻。” 朱由校收敛心神,开口道:“等到上述八园区制造官局,完成他们前期的基础建设,围绕上述八地的驰道营建,也要紧锣密鼓的着手规划了,原则就一条,要以京城为核心,将上述八地紧密的结合起来……” 这就是大京城战略吗? 听到这里的孙国桢、余应桂等少府高层,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个猛然想起什么,过去心底藏着的疑惑,此刻却豁然开朗。 天子所想的大京城战略,跟他们所猜的大京城战略,那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遇山开山,遇水架桥,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必须要将驰道给朕筹建好,不要想耗费多少银子。” 朱由校继续说道:“对了,军备清吏司的人来了没?先前负责煅烧水泥一事,眼下进展的怎样了?” “禀陛下,还在加紧研制中。” 军备清吏司侍郎王徵,快步从朝班中走出,“不过据当前掌握的情况,距陛下所提水泥要求,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煅烧出来。” 少府所辖诸清吏司,有领侍郎衔的,有实授郎中的,以此来体现出不同地位,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此事要快,少府的很多谋划部署,都离不开水泥这一项。” 朱由校闻言说道:“特别是基础建设这一块,水泥的型号划分要明确,这其中的原料配比,烧制温度,煅烧时间等,都是有很大区别的。” “臣明白。” 王徵当即作揖道。 水泥是发展建设的重要基础之一。 只是水泥的烧制生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毕竟型号区分很多,适合建筑房屋的,不一定适合驰道建设,适合驰道建设的,不一定适合水利建设…… 所以对于水泥这一项,朱由校能做的就是聚集工匠,特别是烧窑的那帮匠户,叫他们在王徵一行的带领下,一窑一窑的进行煅烧试验,同时还要做好防护,这样一来耗费的钱财就很大。 不过朱由校并不心疼。 想要发展和建设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须要有更快捷的建筑方式,综合考虑之下,水泥无疑是最好的承接,现在种种压力聚于这一项,也让王徵的心底憋足一股劲儿,誓要尽快将水泥煅烧出来,有时候良性竞争和适当压力,是有助于发展的。 第300章 抢购潮 天子深居西苑多日,频召少府、顺天府等有司职官,一时间朝中的热议不断,只因无人知晓西苑发生何事,不明天子此举何意。 对于在京的官而言,获取上层消息,揣摩天子想法,继而分析形势,是必须要具备的能力。 你想要往上爬,不被人算计掣肘,就要懂得避雷避坑,这要是都学不会,那何时栽下跟头都不知。 西苑。 钓鱼台。 “一个个都没有闲着啊。” 朱由校坐在躺椅上,御览着内厂呈至御前的内参,嘴角微微上翘道:“朕在西苑忙着各种事宜,他们在私下忙着打探消息,这官儿叫他们做的,算是给做明白了,猜吧,探吧,朕倒要看看,谁会把口风散出去。” 讲到这里,朱由校将所持内参合上,顺手就递给了陪同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随即便从躺椅上起身。 想要做点实事的确够难的。 望着眼前的太液池,不时在池面上泛起道道涟漪,朱由校却生出些许感慨,过去这几日在西苑,他是一刻都没有闲着,跟少府的各级职官,跟孙传庭他们,相应讲明自己的各种设想。 围绕这些设想而明确的谋划部署,想要真正意义上落实下来,仍需要做诸多繁杂的前期工作。 好在有少府这等集权衙门,内部的职权与分工明确,否则想要做成些事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陛下,您还要待在西苑,不归乾清宫理政吗?” 而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朱聿键大着胆子,上前看着天子的背影,“这朝中的一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妄议陛下为何待在西苑,甚至……” “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怎样说,是他们的事情。”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转过身对朱聿键道:“朕觉得西苑挺好的,再待几日,反正外朝有内阁在,谁想背地里捣乱耍心思,那先要看内阁同意否。” “可是……” 想到那封内参上,内阁的一些表现,朱聿键欲言又止起来。 “没什么可是的。” 彼时,朱由检走上前道:“皇兄是在钓鱼,你还没看明白?有些人是故意做这些,目的就是想知晓皇兄所想。” “这点我知道。” 朱聿键眉头微蹙道:“可是他们怎么能这样做?明明陛下在西苑同样是在处理军国大事,甚至有不少谋划部署关系社稷安稳,外朝的那帮文官有不少对此毫不知情,却……” “这就是他们要做的。” 看着义愤填膺的朱聿键,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淡笑道:“恰恰是他们毫不知情,所以他们才动作频频,就说这个钱谦益吧,在内阁阁议上讲了很多,但在私底下,你们可知其做了什么?” 嗯? 朱聿键、朱由检相视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难道还有他们不知晓的事情吗? “钱很聪明。” 朱由校嘴角微扬道:“通过华汇银号这层关系,在少府购置不下百万两的债券,多为五年期,且持有者皆为杜撰之人。” “竟然有这么多?” 朱由检难以置信道:“钱谦益他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是啊。”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关键是在少府购置大额债券,是需本人亲至的,还要查验相应资质,这些都是陛下明确的制度啊。”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似笑非笑道:“朕是明确这些制度不假,可其中有一项,是可通过作保,继而免于繁琐的检验与审核。 华汇银号恰好就有这个资格。 在这世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华汇银号发展到现在,已有人探到一些实底,国舅王升可能是幕后金主。 一个可能就可以做很多文章。 而华汇银号严苛的保密措施,绝不泄露经办储蓄个人信息,经过较长时间的检验,被不少人所认可。 因此围绕抢购债券的局,就在悄然间拉开了帷幕,为何朕当初不担心颁售的债券,不会留下空额吗? 原因就在于债券锚定的是皇庄田产! 这可都是北直隶境最肥沃的土地,关键是还都连成片啊,哪怕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真拿皇庄田产进行置换,这买卖也是稳赚不赔的。” “一个个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好。” 朱聿键眉头紧蹙道:“如此一来的话,算是堵上一个隐忧,即少府到期无法兑付本息,又不愿拿皇庄田产置换,则这些幕后持有者,即可找些人拥堵京城,煽动舆情,继而彻底闹开。”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皇兄,这些人都是谁?” 朱由检上前询问道。 “这点朕不能讲。” 朱由校却道:“朕知晓的这些人,可能也只是少部分,还是鸾卫暗查到的,跟华汇银号本身无关,涉及华汇银号的信誉,断不能因此事而断掉。” 牵扯到信誉问题,朱由校绝不会打任何马虎眼,尤其是华汇银号,其背后承载太多的期许,一旦说信誉破掉了,想要构建和完善大明的金融体系,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过去历朝发行的宝钞,已彻底耗尽这方面的信誉。 大明的财政想要彻改,想要真正意义上变好,就必须要推动币制改革,倘若没有铸币税的加持,中枢财政永远缺少底气,毕竟现阶段的大明,涉及到币制这一块,是非常混乱的,不仅中枢能够铸币,地方也能铸币,且没有统筹调控这一说,更别提民间私铸成风,不做好万全准备便触碰,那大明上下必乱! “皇兄给万民的福祉,就这样被一帮道貌岸然之辈给侵吞了?”朱由检垂着的双手紧攥着,表情异常难看道:“这买卖叫他们做的,就是一个稳赚不赔啊!” “现实本就这样残酷。” 朱由校笑笑,眼神凌厉道:“皇弟不会真的以为,朝廷明确的那些惠政,真正受惠的是底层群体吧?首先享受到好处的,实则是那些享有特权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想要解决一些问题,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 “现在这个局啊,才刚刚铺开而已,朕需要很多金银,由此才能聚民兴工,甚至进一步将局搅浑,慢慢看,慢慢品,还有太多的事情尚未达到朕的预期,所以现在不要在心里下定论。” 讲到这里,朱由校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眸中掠过一道精芒,他很喜欢这种反复博弈的过程,毕竟这一期间,他能看到很多人性,在结果没有彻底落地前,最忌讳的就是心生骄纵! 第301章 国贫民富 噼啪~ 算珠不停地拨动声,在华汇银号的总号驻地回响,百余众账房分散各处,聚精会神的核算账目,长短不一的算盘,在这些人的手里,就像活过来一样,灵活的手指动着,而在这片区域内,更有数以百计的黑衣壮汉,分站在各个位置上,那一双双眼眸盯着各处,整个氛围忙碌着透着紧张。 “国舅,二算明确了。” 在此处的一间小屋中,华汇银号股东之一,秦庆德拿着一摞文书,表情严肃道:“通过我华汇银号,向少府作保购置的债券总额,合计为670万两,按事先签订的契约,我号三十抽一,共计得20余万两份额的债券。 此外大额不记名储蓄,除了这批用于购置债券份额,尚有留储金银合计131万余两,而在购置债券期间,遵循留储足色金条例,与各分号加急调换足色银……” 倚着官帽椅的王升,翻阅着眼前的财报文书,面无表情的听取秦庆德所禀情况,反观身旁站着的几人,眉宇间或多或少透着忧色,此次少府颁售债券,尽管华汇银号从中赚取不少纯利,可是涉及到这么大额度,让他们更多的是觉得担忧,至于喜悦真没有多少。 毕竟作保是要担责的。 倘若在这批通过华汇银号作保的债券,今后敢出现任何问题,一旦朝廷追查下来,查到他们华汇银号的头上,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做的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王升将眼前财报文书合上,露出淡淡笑意道:“这段时间诸位都跟着辛苦了,华汇银号能承接这等业务,对于我号今后的拓展,是有着不寻常意义的。 将那批抽成所得债券,与我号所购债券归于一档,此事到此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我号要做的,要趁势加大揽储力度,同时加快放贷进度,这次机会要把握好。 对了,参与此次作保行动者,按华汇银号所定奖惩条例来办,该发多少奖钱,就发多少奖钱,咱们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 “国舅,这样真的没事吗?” 听完王升所讲,一旁站着的张广义上前道:“如此大额的作保购置债券,万一那些人之中有心思不纯者,想要在背后鼓捣些什么,一旦在京引起不好舆情,继而使少府出现挤兑态势,恐……” 张广义的话没说完,讲到这里,识趣的停了下来。 这是想试探什么啊。 听到张广义所讲,王升岂能不知其所想,包括站着的秦庆德、李志忠等人,心思也都差不多。 他们想试探什么,无非是华汇银号的幕后金主,究竟是他王升呢,还是在乾清宫的那位呢。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里,类似这种试探有不少,不过每次王升都很好的斡旋了,有些事情就不能明说。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升想到这里,撩了撩袍袖说道:“即便今后真出现挤兑态势,只要我华汇银号没有参与其中,少府就拿咱没有办法,毕竟咱华汇银号这边,可是在少府颁售债券之初,就订购了150万两的份额。 这就是咱们的底气。 咱们终究是做生意的,明确的底线是不能突破,不过有人想通过咱们作保,这白捡的银子不能拱手相让吧? 他们是达官显贵也好,是乞丐流民也罢,只要进了咱华汇银号的门,想要进行大额匿名存储,那咱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诸位不会真的以为,这些人想要的是少府债券的利钱吧?错了,他们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锚定的皇庄田产,只不过这些人的身份特殊,不想被人知晓这些,所以挤兑态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明,其实暗藏的道理都明白。 “皇庄田产是好,但对咱华汇银号而言,还是没有金银好啊。” 王升似笑非笑,扫视眼前众人,“进我华汇银号门的人越多,就代表我号底蕴随之增强,就这批作保购置债券所赚所储,足以再开几家分号了。” “信誉是咱们必须要保证好的,谁都不能坏规矩,谁要是敢坏规矩,那就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接下来华汇银号要做的,是如何在北直隶各府州城皆能筹建起对应分号,能把这一谋划做好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将揽储与放贷业务做好,华汇银号每年就能得不小的纯利,那要是继续拓展呢?” 听到此处的众人,眸中无不掠过精芒。 做了银号这行生意,其中究竟有多大暴利,随着时间的推移啊,秦庆德他们算是弄明白了。 背靠王升这棵大树,不说别的,仅在京城这地界上,仅说放贷一项,华汇银号的放贷利息,要比民间其他放贷要低不少,这使得有很多人聚来,华汇银号只需从中筛选优质客户,名下有产业的进行放贷,这每年就能收取不少利钱,放贷用的银子恰恰是揽储进来的,这一进一出,非但没扎进去本,相反还能赚很多。 当然了。 想要做成这些事情,是需要有相应付出的,要知道华汇银号创设之初,根本就没有多少生意。 信誉的保证,口碑的积攒,是一点点维系起来的,而这次少府颁售债券,则让华汇银号向前迈了很大一步。 陛下,还真让您老说透了,大明现在就是国贫民富啊。 只是这个民,并非是平头百姓啊。 而看着众人反应的王升,此刻心底却有些感慨,经手执掌华汇银号越久,实则王升心底就越怕,这银子太烫手了,而最让王升搞不懂的,是这些群体之中,有些人的银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啊。 明明朝廷国库每年的税收,是呈现经年递减的,可为何有些人的银子,随便一掏就是几十万两,甚至百万两计,这是最让王升想不明白的。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使得王升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在暗中琢磨这些,毕竟华汇银号是他代天子执掌,要是敢出现任何问题,那他罪过就大了。 第302章 财相出手 经济这本账很杂,尤其是站在朝廷层面,任何一处细小疏忽,都很有可能会造成较大损失。 特别是在万历朝初期,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谋改,使得白银成为正赋,百姓上缴国税须事先统一兑换成白银,财政制度发生了根本转变,客观上确立明朝金融的“银本位”制。 法是好法。 不过大明并非一个产银很多的国家,白银作为本位货币,只用于缴赋、大宗买卖、中外贸易中,日常货币流通仍以铜制钱为主,没有解决金银铜的供需问题,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将金融命脉交于他人之手。 而随着张居正的身死,轰轰烈烈的一条鞭法谋改,即在政治层面被否定掉了,这导致更严峻的问题,大明的财政制度混淆了,一些政策延续了,一些政策推翻了,继而使得经济乱套了。 更为麻烦的一点,大明内部经济秩序乱了,外部环境也开始恶化,欧罗巴爆发严峻的贸易危机,中亚海上贸易萎缩,西班牙荷兰日本相继限制贸易,这一系列的外在变故,导致流入大明的白银逐步削减。 而这个时间节点,就是从万历朝后期,泰昌朝,天启朝这段特殊时期,逐步出现并形成既定事实的。 由此也悄然加剧了大明经济的危机。 该时期下大明出现白银短缺造成了日益恶化的通货膨胀,与此同时本位货币流通减少又导致了通货紧缩,看似矛盾的对立关系,却又真实发生在大明治下。 “这个窖藏观念不能设法扭转,哪怕是在北直隶境大规模兴工,只怕大明的金融体系想逐步构建,也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西苑。 看完王升呈递的密奏,朱由校的心情很沉重,他在思索着大明今后要走的路,究竟要怎样平稳的走下去。 为何说朱由校接手的大明,是一堆乱摊子呢,根源就在于大明的文官群体治理国家的理念,是小农经济下的固有思维,他们更多的是考虑大明怎样,而对大明以外的因素从不考虑。 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大明文官群体的背后,往往还代表着广大的所谓士绅、士大夫利益,这其中还掺杂有别的群体。 比如勋贵,比如权贵,比如宗藩,比如海商,比如商贾…… 恰恰是了解这些的朱由校,还是挺佩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的明确和推行,固然有它特有的局限性,但是敢站在那么多人的对立面,去触碰很多的禁区,哪怕被很多人骂,被很多人排斥,张居正依旧敢为天下先。 这种精神是令人钦佩的。 甚至朱由校就在想啊,要是没有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或许在万历朝初期,大明就将迎来一场浩劫,国祚可能就会倾覆掉。 这绝非是危言耸听。 可随着张居正的身死,一条鞭法在政治层面被否决,固然安抚了很多人的情绪,但是相对应的来讲,却加重了底层群体的负担。 其中一项具体体现,即火耗! “陛下这是怎么了?” 相隔不远处,站着的朱聿键,望着朱由校的背影,眉宇间透着担忧,“为何收到一封密奏,陛下就一直站在那里呢?” “不清楚。” 身旁的朱由检摇摇头道:“只知道那封密奏,是国舅王升呈递的,不过具体涉及到什么就不清楚了。” 听闻此言的朱聿键,露出疑惑的神情。 而就在此时。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匆匆从远处跑来,脚步声引起二人的注意,彼时的王体乾,低首快步前行。 伴驾陪同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瞧见匆匆跑来的王体乾,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刘若愚下意识看向天子。 “皇爷,内阁吵起来了。” 早就听到动静的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就见赶来的王体乾,呼吸有些急促,抬手作揖道。 “因为何事?”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禀…禀皇爷。” 王体乾如实道:“是毕阁老所提奏疏,想效仿少府颁售债券之事,以北直隶境官田为锚定,要通过户部颁售一批债券,份额是八百万两,只是此议遭到次辅钱谦益、群辅孙如游、何宗彦、沈、史继偕等人的反对……” 毕自严是想照猫画虎吗? 朱由校听闻此言,双眼微眯起来,心里暗暗思索着,他通过少府颁售债券,是想要吸纳民间游资,吸纳窖藏的储银,继而通过兴工的方式,在北直隶境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聚拢大批破产群体。 这一战略谋划的逐步落实,必然会改变大明北方境遇,甚至还将出现虹吸效应,一切资源倾向于北直隶,可能会影响到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民间秩序,但是为了谋变,此事必须要做。 因为北直隶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能否有效落实的另一根源,还牵扯到能否培养一批脱产群体。 而这些脱产群体,会承载另一项谋划。 即币制改革的承接使命。 币制改革绝非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就可以推动落实的,哪怕铸币技术能够完善,可愿意接受的群体不多,那新制的各式制钱便不具备货币属性,没有这一特殊属性,朝廷缘何能征收铸币税啊!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待到北直隶发展到一定规模,便有序推动新币制落实,承接群体就是脱产的这批群体,以及驻守北直隶各地的新军,而协办机构除了少府,还有华汇银号,只要这一步能有效落实,那今后便能逐步扩大影响力,继而逐步收紧铸币权,彻底改变超发乱铸的混乱币制模式! “派人探查,及时向朕禀明。”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奴婢遵旨。” 王体乾当即作揖应道。 在这样一种形势下,毕自严要跟着搞债券,哪怕朱由校很信任毕自严,对其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该了解的情况必须了解。 要知道朱由校做的事情,是想在东南诸省之外,再造一个繁荣发展的工商汇聚区,也要打通海贸航运。 从大明开创之初,陆陆续续就有大量的白银流入,哪怕是有海禁,但这一现象却在暗地里进行,这使得大明东南诸省的经济得到发展,甚至还出现资本主义的萌芽,可萌芽终究是萌芽,想要改变大明命运,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才行。 一个货币制度。 一个粮食安全。 是朱由校要花费精力去解决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皆是围绕这两件事展开的,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疏漏,那最先有所反应的,必是贫瘠的西北地区! 辽东的建虏叛乱,威胁不到大明国祚! 因为大明征收的赋税,是需要拿白银来缴的,同时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大明,导致治下灾害频生,尤其是西北地区,总体粮食减产最严重,一旦火星冒出,那必将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 稳中求变,是朱由校一直在做的,将刀对内去砍,而不是亮到底层群体身上! “毕卿啊毕卿,你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眉头微蹙的囔囔自语,“万莫做太过激的举措啊,眼下的大明,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啊,想变,那也要审时度势的去变啊。” 第303章 反对! “反对!!毕自严你就是在胡闹!!” 文华殿内,孙如游愤怒的声音响起,隔很远都能听到,内阁的其他官吏,皆能感受到紧张氛围。 尽管紧张的氛围,始终伴随着内阁,但是此次却不一样。 “议事就议事,莫要这般。” 坐于主位的朱国祚,见孙如游这般激动,眉头微蹙道:“阁议不是菜市口,想怎样吵就怎样吵。” 孙如游冷哼一声,语气铿锵道:“元辅,这并非是本辅想吵,实则为他毕自严不顾朝廷,为了一己之私利,才想出此等馊主意。” 彼时。 坐着的次辅钱谦益,群辅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看向沉默不言的毕自严。 毕自严要向御前呈递奏疏,请准户部颁售债券疏,在今日的这场阁议中,可谓引起轩然大波。 “馊主意?” 迎着众人的注视,毕自严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的看向孙如游,“那本辅倒想问问孙阁老,少府对外颁售债券,以皇庄田产为锚定物,为何本辅就没见你这样说呢?” “你……” 被毕自严这样一说,孙如游脸色微变,额头青筋暴起,事情虽说是同一类事,不过性质却不一样。 少府颁售债券,那是以皇庄田产为锚定物,说到底这属于皇帝私产,根本就不用向国库缴税,该部分税收是直输内帑的,所以说句大不敬之言,即便是天子将这部分田产都给败光了,那也影响不到朝廷运转,甚至朝廷还能因此多一笔税收。 但户部颁售债券,性质就不同了啊,这是拿北直隶的官田为锚定物,如果到期无法兑付本息,那就需要拿官田来置换,原本国库就入不敷出,现在又搞这一套,万一真把官田给置换了,这个责任谁来担?谁能担的起? “毕阁老,?不要混淆两者。” 钱谦益轻咳两声,皱眉看向毕自严道:“现在阁议讨论的,是户部想要颁售债券,本阁觉得此举不好。” “一句不好,一句反对,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顺着钱谦益的话茬,毕自严开口道:“大家同朝为官,又同在内阁佐政,眼下国库是怎样的情况,户部又是怎样的情况,相比诸位都心知肚明吧?” “好,既然诸位反对此议,那谁能为本辅出谋划策,设法解决些具体问题呢?比如重修旧太仓、海运仓拨银,再比如仓场储粮增添拨银,此事陛下先前强调过,不准向地方进行摊派,可问题要解决吧?” “还有山西、河南等地河政巡察,内阁也收到诸巡河御史的奏疏,情况可没有所想的那样乐观啊。” “此外议定的驿传改制,这同样要一笔专银解决,如此本辅还没有提别的,就上述这些的用银该怎样解决?” 毕自严的话音落下,殿内陷入到死寂之下。 都说户部尚书好,掌管着天下财税,乃是最富裕的存在,但那都是表面光鲜,背后有多少心酸,唯有历任户部尚书最清楚。 毕自严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可谓是战战兢兢,一刻都不敢松懈,尤其是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先后明确废除摊派辽饷,明确永不加赋两项惠政,这使得朝廷的进项银无形中被砍掉不少。 如果这两项惠政能有效落实,底层群体的负担是能减轻不少,可是相对应的来讲,中枢朝堂的压力就增加很多。 毕竟各项开支都摆在台面上,反观财政收入却持续削减,这笔账不管怎样算,都是合不上的。 做大明的户部尚书难! 做大明的财相更难啊! 种种压力汇聚过来,毕自严都快喘不过来气了,但是遇事就退缩,这不是毕自严的性格,他也干不出来。 文华殿内的争辩,在殿外的某处角落,被一人聆听着,待到有人过来接替时,那人便匆匆离去。 “毕阁老,本辅就问一句话。” 何宗彦见众人不言,皱眉看向毕自严道:“如果户部真要颁售债券,要拿北直隶境的官田为锚定,聚得八百万两纹银,要到期无法兑付本息,毕阁老真打算拿官田置换?” “既然是以此来聚银,那就要说到做到。” 毕自严眼神坚毅道。 “你毕自严要做大明的罪人,我等还不想做大明的罪人!” 此言一出,孙如游拍案道:“官田乃是社稷根本,就为了几百万两银子,便要将官田置换出去,这在本辅看来无疑是饮鸩止渴。” “孙阁老为何这般性急?” 面对孙如游的质问,毕自严却平静道:“本辅的话还没讲完,如果户部颁售的债券,真能聚来银子,也就明岁的压力大些,只要在此期间能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将该征收的税都征足征够,勒紧裤腰带过几天苦日子,朝廷是可以按期兑付本息的。” “毕阁老就这般笃定吗?” 钱谦益眉头微挑,看了眼保持沉默的朱国祚,旋即对毕自严说道:“万一呢?毕阁老就能确保在今后,朝廷不会遇到别的难关吗?” “这点本辅无法保证,本辅也不会未卜先知。” 毕自严却道:“但是本辅却明白一点,倘若现在不这样做,那难关就渡不过去了,国库快没银子了。” 难啊。 听到这里的朱国祚,眉头不免微蹙,心里却暗暗轻叹,对毕自严所讲的这些,他这位大明首辅是知情的。 但是毕自严做的事情,完全是在照搬天子所举,少府能做,不代表户部就能做,毕竟少府还有退路,可户部却没有啊。 一面是岌岌可危的中枢财政,一面是没有先例的颁售债券,这两头都很难抉择,何况朱国祚更清楚一点,倘若此议真的通过,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如果真的吵起来,势必会加剧朝局变动。 可眼下的朝局,经受不住这种折腾了。 “既如此,那先进行票拟表决吧。”想到这里的朱国祚,皱眉看向众人道:“看看此议到底要不要通过阁议吧。” 第304章 政治是博弈 “反对的声音还挺大。” 西苑,钓鱼台,天边的晚霞很红,太阳西落,倚着躺椅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似在思索什么。 “毕阁老在提及此事后,阁议的气氛就变了。” 垂首而立的王体乾,如实禀明着情况,“而在内阁的其他职官,或多或少听到些,于私下议论的声音很多,甚至有些人还悄悄离开了内阁。”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 有江湖之处必存有利益。 “你们是怎样想的?”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身旁坐着的朱由检和朱聿键,反观二人,眉头紧蹙着,露出凝重的神情。 “陛下,臣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直觉。”朱聿键犹豫刹那,看向朱由校欲言又止起来。 “什么直觉?”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端起身旁茶盏,神情自若的反问道。 “感觉毕自严像是故意的。” 朱聿键想了想,皱眉讲出心中所想,“或许这场阁议的动静,自一开始的时候,便在他的预料下,可臣有一点想不明白,内阁超半数反对此事,毕自严该如何叫此事落成呢?” “臣弟也是这样想的。” 一旁站着的朱由检,紧随其后道:“从结果来看,这次阁议算是将此议否决了,现在毕自严能做的,一个是直呈御前,由皇兄来裁决,一个是再提阁议,可不管是哪种吧,都或多或少会遇到问题。” “所以毕卿是怎样想的,这才是重点所在。”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微微上扬道:“朕给大明找的财相,朕断不会相信,毕卿会这样肤浅。” 大明中枢财政存在哪些问题,在朱由校心里是很清楚的,收支失衡这一核心解决不了,那大明的艰难处境就摆脱不了。 特擢毕自严接任户部尚书,朱由校就是看重其才能,相信其品性,不然也不会后续将其抬升进阁。 至少在朱由校这边,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除非在任期间犯下重大过错,否则该职要连续担任十年时间,毕竟财政跟别的都不一样,想要见到成效,没有较长时间的沉淀,根本就是看不到的。 谁要是敢搞毕自严,那就是想搞大明社稷! 乱成一团麻的财政制度,需要一位懂得该领域的大才,去坐镇进行梳理,而眼下的这种情况,让朱由校觉得毕自严出手了。 事情绝没有表面看的那样简单。 “阁议结束没有?”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王体乾说道。 “还没有。” 王体乾忙低首回道。 “去。” 朱由校伸手道:“派人去内阁,待阁议结束后,召毕卿来西苑见朕,准备撵轿,让毕卿坐着来。” “喏!” 王体乾强忍惊意,抬手作揖道。 坐撵轿来御前,这殊荣可不小啊。 不止王体乾这样想,朱由检、朱聿键闻言,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眉宇间透着几分惊奇。 “对朕的决断有疑惑?” 朱由校撩袍起身,面朝眼前的太液池走去,朱由检、朱聿键见状,忙快步跟到朱由校的身后。 “皇兄,这似乎不太好吧。” 朱由检想了想,皱眉对自家皇兄说道:“毕竟这场阁议引起的争议很大,这个时候,皇兄要召毕自严觐见,这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赐撵轿来御前,只怕内阁其他大臣,难免会在心里多想。” “不错。” 朱聿键点点头道:“不管怎样说,他们在阁议上反对毕自严,那也是为了社稷安稳考虑,毕竟官田被当做锚定物,由户部对外颁售债券,万一此事真做了,到期无法兑付本息,那就要拿官田来置换,如此对朝廷而言损失太大了。” “你们说的都不错。” 朱由校停下脚步,望着眼前的太液池,露出淡淡笑意,“不过朕这样做,就是要让他们多想,别人,或许朕了解的不多,但是毕卿,朕还是比较了解的,毕卿做事不会有任何轻浮冲动之举,户部跟别的衙署都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在别的衙署出了错,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但是户部,差一点,都可能造成严重损失。” “税制弊坏造成的后果,即大批该缴之税,无法被朝廷征收上来,而落进个人腰包,可底层群体的负担,依旧跟先前一样。” 朱由检、朱聿键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段时间待在御前,听到很多,看到很多,想了很多,这使得他们的想法和观念,与先前有较大的改变。 “毕卿是朕认准的大明财相!” 朱由校撩撩袍袖,语气铿锵道:“别人可以质疑他,否定他,反对他,但朕不行,朕要坚定的支持。” “不为别的,就为大明财政想改善,想逆转,就必须要这样做。” “所以朕的态度必须明确,不然毕卿在朝的位置就难做了,朕不希望毕卿被这些琐事劳心费神。” 想要让底下的人为你拼命,那该有的态度必须要有,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他,质疑他,?作为上位者都不行。 人的心一旦寒了,想要再给暖回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些时候,人选择做一件事,就是靠一股心气支撑,一旦这股心气泄掉,想再铆足劲儿去干,就会发现力不从心了。 人还是那个人。 但感觉却变了。 上升到政治层面,道理都是想通的,这世上没那么多非黑即白,做事也不可能都以对错而论,有时靠的就是心! “刘若愚,去叫膳房准备晚膳吧。” 朱由校转过身来,朝崇智殿内走去,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闻言,忙低首应道,随即便安排人去准备。 “跟毕卿的奏对,你俩也参加。” 去往崇智殿的途中,朱由校伸手道:“不过规矩要守,只能听,只能看,不能多嘴,都记住没?” “臣弟知道。” “臣明白。” 二人闻言当即作揖道。 原本朱由校想在西苑待几日再回乾清宫,可现在看来,内阁出了这档子事,恐想待下去也难了,毕竟有些事情,是要靠行动来表明态度的,不然各种想法就会层出不穷。 第305章 杀手锏 做官的时间久了,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地方,都或多或少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政策的制定与落实,都会经历上下博弈,中枢有司之间,中枢与地方间,只要是有新的政策,就必然会存在波动。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事情,绝非靠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倘若事情真那样简单,靠着一道旨意,或者高层的公函,便可以让事情有效落实,那么就不会有诸多争斗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当所辖疆域大到一定程度,维稳和发展地方是靠人来治,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必存很多利益牵扯,毕竟人活于世,免不了有人情世故,由此便演变出很多现象,存在即真理,这不是单靠谁就可以抹杀掉的。 皇帝也不行! 所以任何意义上的新政变法,最终都会上升到权力斗争,唯有把不同理念的人,将顽固的反对派悉数斗垮,那么你才能推动新政的落实,不这样做,你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做事,这便是大明的国情! 夜幕下的西苑,被临空皓月所照,带有别样的韵味,繁星不时闪烁着,各种虫鸣声不绝,置身此间宛若身处在仙境。 “吃饭就好好吃,要细嚼慢咽,你们吃这般急做什么?难道朕会在吃的方面亏待?们?” “皇兄,我们是想早点吃完,把过去没弄明白的,再好好梳理一遍。” “是,是,陛下……” 崇智殿所在侧殿,在王体乾的引领下,略显疲态的毕自严走近,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明显一愣。 “毕阁老稍候。” 王体乾面露笑意,看向毕自严说道:“容咱家进殿通禀皇爷。” “有劳了。” 毕自严微微欠身道。 说实话,朱由检、朱聿键被天子养在宫里,朱由检还好说,但朱聿键的唐王孙身份,其实在外朝引起不少私议,甚至在接朱聿键进京前,内廷谴去唐王府的太监,将老唐王宠幸的妾室给赐死了,这些都悄然传回京城了。 不过对于这些议论声,觉得与礼制不符之类的,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大明皇帝,他想做什么事情,就要做什么事情。 有任何不满那就憋着! “毕阁老,请进殿。” 不多时,王体乾从殿内走出,向毕自严伸手示意道。 毕自严点点头,伸手理了理袍服,待一切收拾妥当,遂低首朝殿内走去,刚进殿,便闻到烤肉的香气。 “爱卿来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毕自严走进,放下手中刀具,笑着对毕自严道:“只怕爱卿还没吃饭吧,来人,给爱卿准备餐具。” 这…… 毕自严的礼还没行,就被天子一阵关怀,而坐在一旁的朱由检、朱聿键,此刻这好奇的看向毕自严。 “陛下~” “先吃,吃完再说。” 见毕自严抬手作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朱由校却笑着摆摆手道:“朕是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什么想说的,等到吃完再聊。” 说着,也不管毕自严怎样想,便拿起手边的刀具,继续割着眼前的烤羊腿,而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则有样学样的割肉吃。 为何不分餐而食? 这要是叫有司知晓,必然会上疏规谏的。 见到此幕的毕自严,眉头不由微蹙,心底却暗暗说道,对于那些繁杂的规矩礼仪,朱由校并不在意,特别是在私下,随意一些挺好的,人一直端着太累,本来活着就够累了,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公开场合嘛,该守的规矩礼仪,还是要守的,毕竟有些事情吧,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相较于朱由校几人的膳食,毕自严的膳食就丰富多了,毕自严是淄川人,所以给准备的晚膳,朱由校特意吩咐膳房,准备些杂粮煎饼,配着片好的羊腿肉,大葱等各种配菜,还有一碗小米粥,见到这些的毕自严,不知为何鼻子莫名一酸。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没有出言多说其他,细嚼慢咽的吃着烤羊腿肉,跟毕自严这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比,他现在的年纪需要营养,不然身体就吃不消,像朱由检、朱聿键就更不用说了。 吃得好,身体才好。 身体好,事才好做。 别管平日里有多忙,但是在吃的方面,朱由校从来都不糊弄,其很注重营养均衡,特别是整饬后的尚膳监,不止制度上更加完善,对待做的菜品也更注重,入口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顿晚膳吃了快两炷香的功夫。 “爱卿来说说吧。” 吃饱喝足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将所持茶盏放下,看向正襟危坐的毕自严,面露笑意道:“为何在今日的阁议上,要呈户部颁售债券的奏疏,朕想听听爱卿的真实想法。” 来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眉宇间透着几分好奇,说实话,对毕自严提出要户部颁售债券,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 毕自严没有着急回复,而是特意看了眼朱由检、朱聿键,见天子没有说什么,便知二人留下是天子的意思。 “启奏陛下。”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微微低首对天子说道:“臣有此念,还是得益于少府颁售债券,臣想以户部之名颁售债券,不止想要筹措一批活银,继而纾解眼下的困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臣想借此机会丈量土地!”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的看向毕自严,作为他看重的大明财相,倘若毕自严做这件事情,只是在照猫画虎,想要拆东墙补西墙的话,那就代表朱由校打眼了,但事实并非是这样。 “一直以来,官田的情况就起起伏伏。” 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就想要对官田重新丈量,因为臣觉得田赋有很大问题,但通过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这两件事,还有蓟辽总督衙门清查卫所屯田,使得臣明白一个道理,此事倘若要做的话,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恐很难推行起来。” 毕自严到底是有才的,对于官场上的那套规矩心知肚明,尽管其非常不喜这些,可是在官场上,有太多的事情和情况,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情,毕竟大家都这样做,你要反其道而行之,就会显得你很突兀。 一旦在官场上突兀的话,那就会遇到各种麻烦和算计,毕竟你不想叫大家好,那你先别好了,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毕自严比谁都要清楚,想要梳理好户部所辖诸事,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306章 这招够狠 “然后呢?” 朱由校撩撩袍袖,如炬眼眸看向毕自严,“爱卿想要借着颁售债券,继而清查北直隶境官田,那么清查要怎样落实?总不能叫各地官府去办吧?还有爱卿要颁售800万两份额的债券,就真的能足额售卖?” “此外,朕就按户部债券足额售卖,真的向民间聚得800万两白银,爱卿能否保证这些银子,在拨给各项开支时,所拨银饷是落到实处,而非被人暗中截留一部分?” 说归说,做归做。 尽管朱由校对毕自严所想很认同,不过有些事实也客观存在,倘若这些问题不能有效得到解决,那么户部颁售债券一事,无疑是削减大明国祚的底蕴,毕竟费尽心思聚得的银子,最终没有去解决实际问题,反而被一些人暗中贪掉,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的话,是需要拿官田来置换的,这无疑会重创本就脆弱的财政体系。 “臣先回答拨银一事。” 面对天子的问询,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是这样想的,这笔聚来的专项银,要着重解决驿传改制,仓场补空两项,余下的那笔银子,将充当国库的压储银,以备不时之需。” “多不如精,杂不如专。” “对于朝廷所临处境,不止臣很清楚,满朝文武皆清楚,驿传改制乃迫在眉睫之事,此前辽左一战,驿传的糟糕表现,给朝廷很大被动。” “为避免此等现象再发生,臣觉得兵部这项决议,户部要大力支持,按王阁老所想,先以北直隶、辽东两地进行试改,待两地驿传有司梳理清楚,则可延续至山西、陕西两地,毕竟九边之重,乃关系国朝之安稳。” 真是大才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就毕自严所讲的这些,真的能有效落实的话,那对于边陲的掌控相对就增强很多。 站在全国一盘棋的高度,驿传体系就是大动脉,是中枢连接与掌控地方的根本,倘若驿传该出现任何纰漏,那对应的就代表统治被削弱。 像兵部尚书王体乾所提驿传改制,朱由校就觉得很好嘛,按部就班的推动驿传谋改,将不必要的枝枝蔓蔓砍掉,精简驿传体系,提升驿传地位,将官驿从驿传剥离出来,划归到地方有司去,待到这些谋划逐一落实,新的驿传体系能够很要运转,再明确一些别的谋划,比如涉足民运,对外发售邮票等。 改革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温水煮青蛙同样也行,方式方法不同,但是想要达到的成效是一样的,那就要秉承求同存异的原则。 “再说仓场补空。” 毕自严轻咳两声,继续说道:“从廉政院的不少职官带队离京,尽管臣不知廉政院尚书崔呈秀想干什么,但臣却明白一点,恐怕仓场的问题比想象中的严重,臣不管别的,臣就管仓场。” “不止是京通两仓,乃至北直隶各地仓储,今后若真查到什么,恐单靠仓场尚书韩?来解决是很难的。” “臣是户部尚书,更得陛下信赖得进内阁,那么臣就要确保仓场事发后,可以稳定住民心,北直隶乱不得啊!” 在讲这些时,朱由检端着一盏茶,来到毕自严的跟前。 “谢过殿下。” 毕自严忙起身接过,微微低首道。 “要是这样的话,的确能避免朕所讲的那些。”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不过爱卿是否想过,户部要专供这两项开支,而其他开支一概不管,朝中有司恐会吵闹。” “那是日后要解决的事。” 毕自严捧着茶盏,面朝天子回道。 如果户部所聚800万两银子,只拨给驿传改制和仓场补空方面,的确能避免被贪情况,前者是兵部重点关注之事,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肯定会亲力亲为,谁要敢把心思放到这上面,王象乾肯定不会轻饶。 至于后者,那就更没什么好讲的,只要廉政院能彻查北直隶仓储亏空,一旦在朝野间引爆,在较长一段时间内,是没人敢把心思放上面的,毕竟谁敢去顶风作案啊,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而陛下前面所提,臣是这样想的。” 毕自严喝了口茶,在将茶盏放下后,继续说道:“为确保户部颁售的债券,能够尽快变现,臣想在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等地分售,尤其是临近北直隶的地域,要重点去进行铺售。” “此外,为了吸引民间来购,臣会适当提高些利钱,同时标注若户部到期无法兑付本息的话,则置换官田的价格将低于市价,这样一来的话,臣相信800万两份额的户部债券,定然能售罄的。” “爱卿有信心偿还这笔债券银?”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有信心!” 毕自严却十分坚定道:“还请臣暂时卖个关子。” 他是哪儿来的自信啊。 朱由检、朱聿键听到这里,心底无不是生出疑惑,这可是800万两的债券银啊,朝廷一年税收才多少啊,哪怕是分期进行偿还,但谁能确保这期间没有意外发生呢? 尽管二人有不少疑惑,但二人都很是克制,没有站起来去问毕自严,毕竟他们只有听的份。 “好,那朕就信爱卿。” 朱由校笑笑,看向眼神坚定的毕自严。 “至于清查北直隶境官田,臣想等廉政院忙完仓场,便择机在北直隶各府州县展开。”毕自严从锦凳上起身,面朝天子作揖道。 “臣恳请陛下,能在那时下道中旨去内阁,以户部为主,廉政院、都察院为辅,抽调对应人手,联合向北直隶各府州县督办丈量官田一事。” 联合督导督办? 玩的够狠啊。 朱由校眉头微挑,略显诧异的看向毕自严,要真是这样做的话,便彻底绕开了地方,有中枢衙署亲自负责,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进行丈量官田,到时隐匿的也好,侵占的也罢,都将彻底暴露出去。 只是真要这样做,到时恐将出现很多风波。 “爱卿想好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道:“这道中旨朕能颁,可真要查出什么,你户部必将首当其冲。” “臣想好了。” 毕自严语气铿锵道:“重新丈量官田,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此事在北直隶能做好,那后续清查卫所屯田、职分田等,甚至进行全国的民田清丈,都会奠定坚实基础,田赋乃是重要税收,断不能这样糊弄了事。” 果真是没看错人啊。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毕自严如果有大决心的话,这些事想要一一做好,至少需要数载时间,但这些事情要能梳理好,那对改变中枢财政构架,将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朱由校甚至能够想象的到,今后的大明将会掀起哪些风波。 第307章 盐改 做事便要有做事的态度,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只想着升官发财,只想着投机取巧,却不想多做实事,那这个官最好别做,尽管大明的官场风气,过去一直是这样,但随着一批批贪官污吏被逮捕处决,随着廉政院的特设,有很多的事情都在悄然而变。 户部衙署。 尚书署。 尽管昨夜的君臣奏询,持续到了很晚才结束,不过毕自严依旧是早早到衙,作为一部尚书,尤其还是户部这等要地,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值得一提的是,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很少召开早朝问政,这对于外朝的诸多文官而言,也算是一种福报了。 说实话对早朝这种制度,不止做皇帝的不愿开,其实在京文官也大多苦不堪言,春秋时节还好点,这天还算是不冷不热,对付对付还能过去,但是夏冬就不一样了,要么太热,要么太冷,特别是隆冬时节,天还没亮便要起床,连饭都不敢多吃,还要是干的,水就别想着喝了,喝多了,正开着早朝呢,你想离开去解决? 这不是找死吗? 更别提在早朝召开期间,还有一批监察御史看着,谁在朝班里乱动或乱议,都会被记到小本本上,转手便上疏参你一本。 这谁受得了啊。 不过话又说过来,固然心里不喜开早朝吧,但是天子不临朝问政,那就是怠政的表现,所以该上疏规谏就要规谏,宗法礼制不能随意破坏啊,不然今后怎样拿宗法礼制约束皇权呢? 即便是到现在,司礼监每天都能收到不少此类奏疏,只是这些奏疏啊,根本就到不了御前去,被登记归档后便搁置留中了。 “毕阁老,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尚书署的正堂内,盐法侍郎袁世振表情严肃,坐在官帽椅上,看向坐于主位的毕自严说道:“户部颁售债券一事,在内阁阁议上已被反对,且朝中有司的议论声很大,您要再次提出此事,恐……” “本辅很确定。” 迎着袁世振的注视,毕自严语气铿锵道:“不管此议反对声多大,此事本辅都要给它办成了,不办成,那朝野间的注意就不能转移,如此,抑之想要推动盐改,恐遭遇的掣肘与变故将会很多。” “这场赌必须要进行下去,不说别的,只说盐改若真能推动起来,那国库才有可能充盈起来,而崩坏的盐政才可能收紧。” “倘若不是抑之的那份盐改设想,本辅先前还下不了这等决心呢,毕竟户部要颁售800万两份额的债券,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真要到期兑付不了本息,要那北直隶境的官田来置换,那我毕自严就会是大明最大的罪人!” 昨夜在西苑那边,毕自严说要卖个关子,就在于袁世振构想的盐改,其现在要做这样的事情,底气便是盐改。 “下官觉得有些太冒险了。” 袁世振却眉头微蹙道:“将主要希望集中在盐改上,倘若实际试行中,遇到的问题或麻烦要比想象中的多,只怕……” “有些风险是值得去冒的。” 见袁世振这样,毕自严却道:“盐改的事情必须要从快,哪怕不能立竿见影,也要叫中枢与地方,皆能看到你盐法侍郎的态度。” “态度才是关键!” “就像本辅待在内阁,待在户部,想要纾解所遇问题,就必须要亮明自己的态度,何况本辅做这些事情,不止是为?盐改一项。” “户部遇到的问题,远比你遇到盐政一项要多的多,本辅这样跟你讲吧,你袁抑之所谋盐改,只是本辅纾解户部弊政的其中一环罢了。” “但是你这一环能否做好,会影响到本辅的其他谋划。” “重新丈量官田是一个开始,本辅要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全国的鱼鳞册与黄册都重新进行更迭!!” 袁世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毕自严,“这事恐很难办成吧。” “是很难。” 毕自严眼神坚毅道:“可就算是再难,也必须要给它办成,哪怕得罪再多的人,不然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等惠政,便永远无法落到实处去。” “况且地方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也该好好敲打一番了,更别提偷税漏税逃税的现象,也要狠狠抓起来了。” “这些问题不能解决,那么国库充盈就是句笑话,眼下朝廷面临的困境太多,而天子心思活泛,所想所念很多都不被人所理解,要是不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恐今后朝廷会遭遇不少难关啊。” 尚书署正堂的气氛微变。 其实在很多时候,哪怕是毕自严,对天子的不少做派都是不理解的,比如格外重视少府,甚至不符礼制的进行授官,这简直是在破坏科举根脉,不过毕自严却有一点很好,或许是不理解,但他能存得住气,他会先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有什么变化,而后再根据事情发展去做决定。 恰恰是这一点,使得毕自严通过少府颁售债券,想到了如何突围的良策。 “要是这样的话,明确统一的盐法条陈,加强各地盐政的管控,便是当下迫切要解决的事情。” 听完毕自严讲的这些,袁世振沉吟刹那,讲出心中所想,“只有先将这些做好,与此同时秘筹盐政税警队伍,那么……” “抑之,本辅给你的建议,是莫要心急,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毕自严此刻却摆手打断:“统一的盐法条陈,朝廷先前不是没有过,但是各地的差异太大了,如何能解决这一问题,是你推行盐改的关键,而先前陛下召见你,允许盐法侍郎统辖一支盐政税警队伍,这代表着陛下的决心。” “而在昨夜的奏询中,陛下曾说过一句话,那时本辅还没多想别的,但今日跟你聊过后,却知晓陛下是看透我等所做,涉及税警队伍筹建,可暂时募集一批劳壮,至于骨干,不妨再等等。” 嗯? 听毕自严讲到这里,袁世振有些疑惑,不过细细品味之下,袁世振双眸微张,这一刹他想到了什么。 第308章 东风与西风 “一个个都不简单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所摆奏疏,笑着摇起头来,“都在投石问路,都想知道朕要干什么,朕是什么态度,啧啧,难怪都说官儿难做呢,心思全都放到这上面了,怎么会不难做呢?” 一缕刺眼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琉璃片,映射到短桌上,五彩斑斓的色彩看起来很美。 “皇爷,喝些茶吧。”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见天子这般,捧起新沏还没多久的茶盏,递到朱由校的面前。 “魏伴伴,你说内阁的那些阁臣,究竟算是朕的肱股呢?还是算百官的代表呢?”朱由校接过茶盏,没有急着去喝,却看向魏忠贤说道。 “奴婢见解浅薄,但是奴婢却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见天子这般问自己,魏忠贤忙低首回道:“不管是内阁,亦或是有司,那都是皇爷的臣子,是大明的臣子。” “魏伴伴,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朱由校笑骂道:“那几封弹劾少府的奏疏,你先看看,看完以后,给朕讲讲?是怎样想的。” “喏。”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随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魏忠贤脑袋低垂,恭敬的捧起边角那一小摞奏疏。 按制,涉及到朝堂的奏疏,无论大小,在御前服侍的太监是无权去看的,这点规矩魏忠贤清楚,但魏忠贤更知道一点,天子叫他干什么,他就必须要干什么,哪怕是违背一些规矩和准则,都要先表明态度才行。 朱由校喝了口茶,随手将所持茶盏放下,反观魏忠贤,则认真的翻阅着奏疏,看着,看着,魏忠贤的眉头微蹙起来。 “皇爷,奴婢有些愚钝。” 不知过了多久,魏忠贤捧着所看奏疏,面朝朱由校微微低首道:“这几封弹劾奏疏看似直指少府有司,具体到颁售债券,设考选才,兵仗局等事宜,可奴婢如何觉得他们意有所指呢?” “有什么就说什么。” 朱由校眉头微挑,瞅了眼魏忠贤说道。 “嗯。” 魏忠贤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就奴婢的直觉,这几封弹劾奏疏暗指毕自严所提颁售债券,廉政院乱权,甚至还借兵仗局一事,点明工部所辖军器局职权被侵占,关键是这些奏疏吧,皆是经内阁转呈至御前的。” “那魏伴伴从中看到什么了?” 朱由校轻敲着短案,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奴婢~” 被这样一问,魏忠贤反倒不知该怎样讲了。 这庙堂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小事,任何一环疏漏了,就可能落进一道陷阱里。 “那你再看看这几道奏疏。” 见魏忠贤欲言又止,朱由校又拿起一摞奏疏,随手递到魏忠贤跟前,魏忠贤见状忙双手接过。 “一封韩?呈递的仓场彻查疏。” “一封亓诗教呈的漕运巡察疏。” “一封孙如游所写裁撤债券疏。” “一封……” 魏忠贤在翻阅这些奏疏之际,朱由校伸出手,语速不快的讲着,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心里是有想法的。 不知不觉间,时下朝堂的这帮文武大臣,跟当初刚御极登基那会儿,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了。 或许是朱由校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在朝为官的那些人,一个个心底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天子是很年轻,但城府却很深厚。 曾经那些有懈怠想法的,不是被杀了,就是被罢免了,而多数都是被杀掉了。 中枢庙堂这个权力场,绝非是一成不变的,其时刻皆处在变动之下,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很多事情都属不安稳状态。 “皇爷,为何奴婢有种感觉?” 看完奏疏的魏忠贤,眉头紧蹙起来,“感觉有人想搅乱朝局,可想搅乱的方向,却让人琢磨不透。” “魏伴伴还是挺聪明的嘛。”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看完这些奏疏,便能想到这一层了?” “都是皇爷教的好。” 魏忠贤忙道:“错非是皇爷先前叫奴婢多看些书,恐……” “不说这些。”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看完这几封奏疏,朕有种直觉,在朝有一帮人,或许私底下串联起来,或许没有串联,但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想要搅乱朝局,想要让朝堂不安稳,这样他们才能达到各自的目的。” “那皇爷想让奴婢做些什么?”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需要东缉……” “东厂不能动。” 朱由校摇摇头道:“要真是动了这反而着了道,他们现在巴不得看到朕,会动用厂卫的力量,这样舆情便能煽动起来。” “知道朕嗅到不寻常的味道后,又想到了什么吗?” “围绕仓场,债券,官田,漕运这些展开的行动,不管是朕直接颁旨去做的,还是有司顺势而为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在逼近。” “所以他们搅乱朝局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转移视线?”魏忠贤听到这里,看向朱由校讲出心中所想。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有些人啊,是想让朕多出些手,这样还揣摩到朕是怎样想的,唯有这样,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嘛。” “他们偏要这样,那朕偏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这样,魏伴伴你即刻出宫一趟,领着东缉事厂的人,去廉政院找崔呈秀……” 魏忠贤听着天子所讲,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办好此事的。” 片刻后,魏忠贤恭敬的作揖应道,随后便低首朝殿外走去。 一个个的心眼真够多的。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难怪每每有新法推行,有新规落实,就会掀起种种风波,明里暗里的斗争更多,这人啊,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所谓的君臣礼仪啊,那都是虚假的。 不过对于这些现象啊,朱由校早就习惯了,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自己辛苦所得,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们也都会当做救命稻草般抓着。 有人想搅乱他补的局,那么朱由校所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呗…… 第309章 杨涟之怒 “全都是衣冠禽兽!” “全都是斯文败类!” 愤怒的声音在一处草棚响起,那身迸溅有很多泥点的官袍,显得那样刺眼,草棚里站着的几人,无不是面露愁容,看着情绪激动的杨涟。 轰隆~ 一道惊雷骤响,紧接着电闪在天际骤现,草棚外的雨势,似比先前又大了几分,落到地上噼啪作响。 连续多日的大雨,使得流经开封府境的黄河水位被抬升不少。 相较于京城的安稳,似乎大明其他地方,安稳就是一种奢望,不是遭了灾,就是强撑着,底层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 “青天老爷,您就别光骂那帮鳖孙儿了,您快想想咋办吧。” 见棚外的雨势又大几分,一清瘦老汉面露愁容,看向杨涟说道:“眼下该处水位涨的厉害,要是还解决不了所需木料加固,万一真出现夏汛的话,只怕这处大堤真的容易溃啊。” “是啊青天老爷。” “您瞅瞅这事咋整?” “咱可不能这样耗着啊。” 被老汉这样一说,棚内站着的其他几人,一个个情绪激动起来,围在杨涟的身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反观杨涟,怒骂那帮相互推诿的官时,他一副嫉恶如仇的表情,可是在面对这些河工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一个个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先前更是一再强调,能将所遇到的问题都解决,可现在却晾在这里了。 眼下的杨涟,与过去在京时相差很大。 不仅人消瘦很多,也变得不修边幅,身上穿的官袍都馊了,可杨涟却浑不在意,要知道这些在过去,是杨涟最受不了的。 “诸位,诸位。” 一旁站着的书童,见自家老爷沉默不言,忙上前说道:“先叫我家老爷静静,从来这处大堤,我家老爷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诸位先去巡察大堤各处,我看这雨下的又大了,莫要出现别的差池。” 围聚在杨涟身旁的几名河工,见书童这样说,又看了看面带疲态的杨涟,尽管他们有很多话想说,可想到杨涟已经连续多日,都一直待在该处大堤上,跟他们一起加固大堤,他们也知杨涟很累。 “唉~走吧,先去瞧瞧各处的情况咋样吧。” “唉~” “走,走。” 草棚内响起道道长吁短叹,可这些声音却像刀一样,一道道扎进杨涟的心里,杨涟能够感受到失落,甚至是失望…… 在先前,这些河工初见到自己时,一个个都是面露畏惧,根本就不敢靠近他,觉得他是个官老爷,离官老爷太近不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杨涟跟他们朝夕相处下,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甚至聊的也多了,可杨涟的心态却变了…… “杨忠,你说本老爷是不是很无能?” 望着那些河工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下,眼眶微红的杨涟,手轻微的颤抖着,对身旁的书童说道。 “老爷怎能这样说呢?” 杨忠闻言,忙开口道:“别人不了解,但小的知道啊,从老爷离京赴河南等处后,老爷做了哪些事,小的全都……” “那管什么用?” 杨涟却摆手打断道:“开封府境的黄河大堤,乃是整个河南治下最脆弱的,遗直兄在离开河南时,曾反复向某强调,一定要看顾好该处大堤,尤其要注意夏汛与秋汛,万一出现溃堤或管涌,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说着,泪竟顺着杨涟的眼角流下。 待在河南的时间越久,杨涟就越是发现,自己过去读的圣贤书,在面临一些困境时,竟然毫无用处。 甚至在巡察河南各处时,杨涟知晓太多过去不知的情况,那人间百态算是叫杨涟悉数都目睹一遍,可这些事情啊,在呈递京城的奏报中就寥寥几句带过了,某地遭水灾,水患严重,毁田数千顷,冲垮民宅…… 过去在看到这些时,杨涟是没有特殊感受的,只知道某地遭灾了,朝廷要尽快拨银拨粮赈灾,所以要上疏附议规谏,可是在实际经历过后,杨涟却不敢多想这些,因为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老爷,要不您写封信,小的跑一趟洛阳?”杨忠见状,有些踌躇道:“毕竟方正化他们……” “晚了。” 杨涟却长叹一声,“早知是今日之局面,当初某就不该做那糊涂事,还瞧不上太监,某现在连太监都不如,而开封府的这帮地方官,一个个全都该死!!!” 回想起先前的事情,杨涟的心底很后悔,早知是这样的情况,当初方正化、曹化淳他们派人送信,说能帮着解决加固河堤所需,看有什么需要的,但心高气傲的杨涟,却不耻于太监为伍,所以看过以后,便当着西厂厂番的面,将方正化亲笔所书之信给撕了。 同样的事情,人家左光斗却没这样做,因为左光斗巡察邳州、睢宁、灵璧等地时,发现这些地域的河堤存在大问题。 对水利颇有研究的左光斗,从探明这些问题后,根本就不敢懈怠,左光斗甚至都不敢想象,一旦该地域真出现夏汛或秋汛,那将出现何等严重的问题。 “青天老爷,出大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而就在杨涟感慨之际,草棚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杨涟心下一惊,杨涟以为该处大堤出现溃堤了,哪里顾得上其他,便朝棚外跑去。 “出了何事?” 冲出草棚的杨涟,顾不得所下大雨,抓住那老汉的手,便激动道:“可是哪处出现溃堤了?” “不是,不是。” 那老汉情绪激动道:“是公公来了,押着可多的木料来的,哈哈,加固河堤用的,这下全都够了啊。” 讲到这里时,那老汉伸手指向一处,而听到这些的杨涟,则顺着老汉所指看去,就见雨幕之下,一支庞大的马队,正在朝河堤处缓缓前行,这一刻杨涟愣在了原地,而在他的脑海里,则浮现起一段话来,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不是光靠你一张嘴,说解决就能解决的,做事靠的是脚踏实地,而不是嘴!! 第310章 津门变局(1) “做事难,想做实事更难。”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人满为患的一处正堂,陈奇瑜坐在官帽椅上,环视着堂内所聚人群,“你们是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留在天津海关的,有些话本官要先对你们讲明,本官希望你们能牢记在心,而不是就挂在嘴边。” “喏!” 堂内所聚众人,无不抬手作揖唱喏。 “天津开海通商,乃陛下特赐恩泽,与其他地方开海不同,天津会允准西夷海商停靠上岸。” 陈奇瑜撩撩袍袖,字正腔圆的说道:“为确保海事畅通,得陛下所颁中旨,天津特设海关衙署,以征收经停海商海关税,该税有别于榷税、关税等,与过去所开市舶司也略有不同。 具体有哪些不同,在先前都逐一讲明了,本官在这里就不过多赘言了。 但是经收的海关税,哪怕一厘都不能少,要是敢叫本官知道,谁敢为了一己私利,便少征或贪墨该税,一经查明,本官必然是严惩不贷!” 作为天津兵备道兵宪,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陈奇瑜之手做的事不断增多,这也让陈奇瑜所辖职权不断增多。 现阶段的天津三卫,跟陈奇瑜刚来津门赴任时相比,已然有了不小的改变,这个改变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 曾经破损严重的天津卫城,在陈奇瑜的组织安排下,开始重新进行整饬,甚至部分城墙要进行移址。 尽管城墙是限制发展的阻碍,不过在冷兵器时代的背景下,城墙是安稳民心的保障,何况天津要开海通商,甚至允许西夷海商停靠上岸,作为京城京畿的门户所在,天津断不能存有任何隐患! 除了整饬城墙之外,天津治下的水利与驰道,也都在陈奇瑜的组织下稳步推进,这也使得天津地界聚有大批劳壮。 官与官是不一样的。 在大明的官场上,是有不少只动嘴的官,但是也有动手做实事的官,官场上出现的那些事,何尝又不是一部人生百态呢? “现在天津虽说已对外开海通商,不过北上天津的西夷海商,恐还需较长的时间,才会来到天津通商。” 陈奇瑜继续说道:“而明确筹建的天津港,还需一定的时间才能建成,所以天津海关的承办业务相对轻松,不过天津卫城要梳理的事宜不少,为确保征税诸事稳步推进,故天津海关这边,要暂时抽调一批人手协办。 这批暂调的人手,会随着天津海关的承办业务,逐步回到原署,这期间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可直接来找本官言明。” 别看陈奇瑜坐的是兵备道兵宪的位置,可是干的那些差事早就超纲了,哪怕说是一地巡抚都不为过。 不过远在京城的朱由校,却不打算在天津设巡抚,而是等合适的时机,在天津进行撤卫设府,特设的天津府将直归中枢统辖,且级别会对标巡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天津能更好的发展起来。 “看起来兵宪打算对十三行征税了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毕竟是在京勋贵筹建的商行,还是响应天子的号召。” “那又能怎样呢?咱这位兵宪还备受天子宠信呢,?想想看,过去内帑直拨过来多少银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不一样啊,毕竟……” 一场针对天津海关的决议散场后,离开的那些官吏,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聊着他们所想。 作为经过层层筛选,才得以留在天津海关的官吏,那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在他们之中,或许有些书读的不少,但是琢磨人心,对他们而言太在行了。 谁都知道这场决议结束后,先前针对十三行的宽松境遇,势必要进行收紧,毕竟从十三行在天津筹设后,天津卫城的商贸跟着也变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但凡是能聚财的地方,那明里暗地的争斗与博弈,势必是层出不穷的,任何一环出现纰漏,都会导致严重损失。 作为天津的主官,被天子寄予厚望,陈奇瑜绝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天津既然已设口岸开海,那就必须要有变的态势。 当天津海关的大小官吏,离开天津兵备道衙署,陈奇瑜并没有闲下来,而是召来新设税务署诸官。 有些事情要进行梳理了。 “过去为了安稳天津,所以税务署特设以来,没有全面接管税收事宜。”坐在官帽椅上的陈奇瑜,看着眼前的税务署诸官,神情严肃道。 “不过从明日起,进出天津卫城的征税诸事,隶属天津下辖的钞关、工关等,皆悉数归税务署统辖,该征收的税一项都不能少,要是敢叫本官知道,谁敢在诸税方面有任何纰漏,到时别管本官翻脸无情!” “兵宪,我税务署这边,是否要跟三卫指挥使司明确下?” 税务署主事眉宇间透着几分踌躇,看向陈奇瑜说道:“尤其是跟钞关、工关的人,毕竟这些乃隶属于户部和工部的,眼下被税务署这样……” “这些无需你们多管。” 陈奇瑜却摆手打断道:“该要明确的事宜,本官会派人通知一声,你们只要将份内之事做好就行。” 这…… 税务署的一众官吏听到陈奇瑜所讲之言,一个个露出复杂神情,相较于前者,他们对钞关、工关接受显得有些顾虑。 毕竟跟户部、工部的扯官司,他们品级上就不够啊,万一陈奇瑜没有能顶住压力,最后倒霉的是他们啊。 “接手钞关、工关之事,乃是陛下特颁的旨意。” 陈奇瑜如何能没有瞧出,为给大家一个定心丸,特意多讲了一些,“天津开海通商,今后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很多,接收一事不准有任何差池,该你们做的事情要做好,该本官做的事情本官自会解决,希望大家能?力同心,将天津治理好,建设好。” “喏!” 听到这些的税务署诸官吏,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一个个中气十足的齐声应道。 第311章 津门变局(2) “都加把劲儿!” “快点!” 天津卫城,定南门一带,道道喝喊声不绝,数不清的人群散布各处,或清淤,或挖泥,或运土,或搬石……在这片广袤的地域,忙碌成为了主旋律,没有人敢偷懒,昔日破败的城墙,而今已初换新颜。 “张头儿,您说我等有希望吗?” 在一处草棚里,刚巡察完城墙营建的管事李达,端起黑陶碗,倒了些放凉的茶水,转身朝一中年走去,“我可是听说了,这批调往工坊的名额还不少,头几批没有咱的事,那也没啥好说的,谁叫咱城墙整饬进度最慢呢,不过现在天津卫城的城墙,也算是初具规模了,这轮也该轮到咱了吧。” “谁知道呢。” 张武轻叹一声,接过李达递来的黑陶碗,“谁不想调去工坊啊,在这累死累活的,一点油水都没有,是可以吃饱不假,但是却没有任何前途,我可听说了,进咱天津官营工坊的,就齐三你还记得吧?” “记得。” 李达忙点点头道。 “这小子现在发达了。” 张武面露唏嘘道。 “怎么说?” 李达问道:“我记得他小子,先前营建城墙,后来三角淀筑堤缺人,这小子就被选去了,早先逢人就吹嘘,在营州中屯卫时偷听过两年私塾,识得不少大字。” “哎,就是因为人家识得不少大字。” 张武却道:“在三角淀挖泥筑堤时,也玩命了干,你猜怎么找?恰好碰到咱兵宪去巡视了,这小子恰好叫兵宪瞧见,兵宪问他啊,对以工代赈有啥想法没?” “嗯。” 李达点点头道。 “你猜这小子咋说?” 张武说道。 “咋说的?” 李达好奇道。 “这小子来句,以工代赈好啊,可以靠力气填饱肚子,这就是惠政啊。” 张武嘴角微扬道:“这要是搁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啊,干的好的,还能被选进官营诸坊做工,谁要是不玩命干,那都对不起祖宗。” 李达心生唏嘘。 张武继续道:“现在齐三这小子,靠着先前积攒的工分,被选进了天津第一冶炼厂做工,听说还做了学徒呢,每月发银1两,发粮票3斗,直娘贼的,听听就让人觉得眼红啊。” 作为名下没有土地的群体,张武、李达这些人,并非是天津本地人,而是来自于各地的流民、逃户,甚至还有不少,是来自辽地逃难进关的辽民。 天津三卫在没有大规模兴工前,他们过得日子很凄惨,常常是挨饿受冻,吃不饱饭再寻常不过。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项项大工在天津兵备道的主持下,开始逐步形成稳定秩序,这些人的境遇发生了改变。 万事开头难。 陈奇瑜这位天津兵备道兵宪,过去承受的压力很大,面临的挑战很多,为了稳定住治下秩序,使得天津三卫焕然一新,结合天子提出的章程与设想,陈奇瑜将天津三卫变成一个大工地。 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聚拢起治下的破产群体,将他们安置到各处大工劳作,整饬城墙,修筑水利,重整驰道,修建港口,建造诸坊,这期间除了管饱肚子外,还采取工分考核的方式,以激励这批破产群体的积极性。 凡是其中表现优异者,将定期筛选出工分最多者,将他们分流安排进各领域产业,继而成为能靠劳作赚钱的脱产群体。 别看说起来很容易,上嘴皮碰碰下嘴皮,但现实做起来却很难,期间遇到很多问题,不少都是陈奇瑜亲力亲为。 毕竟秩序的梳理和明确,必然会伴随着磕碰,想要掌握绝对的主导优势,就要有相应的威慑才行! “城墙营建要加快进度了。” 说来也巧,也是在定南门一带,忙完手头差事的陈奇瑜,领着一帮人便来巡视,在一处土坡上。 “按着先前所定的构想,天津卫城只是核心区域,待到城墙主体全面竣工后,要重新修建大桥。” 看着忙碌的人群,陈奇瑜表情严肃道:“等到那批冶炼、锻造、铁器、火砖、琉璃、纺织等官营诸坊竣工,咱天津地界的人口,不知要增加多少呢,何况十三行在天津落脚,据本官所知也要建工坊,甚至还要筹建数处造船厂,等到那个时候啊,咱天津不知要增加多少人口呢。 所以事情要想到前面,紧挨着天津卫城外的这片土地,要尽快完成丈量才行,今后要作为扩建所需,?们规划署的人,从快拟定一个草案,切记,本官讲的这些是机密,谁要是敢泄露出去,规划署全体连坐严惩!!” “喏!” 随同的新设规划署诸官吏,一个个忙作揖应道。 今后的津门将会变成什么样啊。 讲完这些的陈奇瑜,看着眼前忙碌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底生出感慨与唏嘘,这让他想起最初接到中旨时,那时天津还要帮着辽前输送,看到天子为天津谋划的路,陈奇瑜除了震惊没有别的。 以开海通商为侧重,积极发展工商业,这在陈奇瑜看来太过新奇,毕竟大明的国策乃重农抑商,天津真要这样做的话,今后不知要出多少事端。 不过朱由校颁布的中旨,无疑也打动了陈奇瑜,就一句话,让破产者亦能靠劳作,赚取养家糊口之银,则为天下万民,探索一条全新的福祉。 就是这句话,让陈奇瑜下定决心去干。 但是这一路走下来,不容易,而最让陈奇瑜头疼的,莫过于随着脱产群体的增多,而粮食却成了最大挑战,毕竟天津的人口,每天都在增长,就因为这一件事,让陈奇瑜不知想了多少办法。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回想起这些的陈奇瑜,望着前方的城墙,囔囔自语道:“陛下,希望您为天津选的这条路,真的能为津门带来改变,能为天下万民谋得福祉吧,这条路走下来真是太不易了。” 没有人知道选择这条路后,陈奇瑜背负了多大压力,更不会有人知晓,因为选择干这件事,陈奇瑜要扛起多重的担子…… 第312章 津门变局(3) 发展是讲究规律的,这绝非靠急就能解决的,想要让一地发展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皆不能少,要能留住人,要能聚住人,毕竟只有这样,需求才能持续性循环,没有了人,任何宏伟蓝图都是扯淡! 津门的雨说下就下,原本燥热的天,只因一场磅礴大雨,转眼就变得凉爽不少。 “这雨下的真大。” 天津卫城,东城廊街,雅轩阁,临街窗户处,一长相富态的中年,手里拿着折扇,面露感慨道:“也就是现在,不怕下这般大的雨,倘若搁在从前啊,我还真有些担心,这城墙要被冲垮了咋办。” “赵老爷,瞧您这话说的。” 而相隔不远处,坐在锦凳上的清瘦中年,笑着撩撩袍袖道:“满津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您赵家,最盼着能来的就是大雨了,这雨多了,运河水上涨,那漕运不就不稳了,这要是敢下个十天半月,粮价……” “柳老三,你他娘的说这话何意!” 唤作赵奎生的富态中年,瞪眼看向柳大忠喝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赵家乃老实本分之家,何时像你所讲的那样了。” “还吵起来了。” “呵呵~” 聚在此间的一众人,瞧见眼前这一幕,无不露出各异神情,有看戏的,有观望的,有审视的…… “诸位,都先安静一下。” 而在此等形势下,坐于主位的一老者,重顿手中拐杖,皱眉道:“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今日我等齐聚在此,要聊的是今后的买卖究竟怎样做,一个便民社来我津门,便闹腾不少事情来。 现在不止多了十三行,还有华汇银号,老朽生在津门,长在津门,这活了多半辈子了,也没瞧见过这种阵仗啊。” 讲到这里时,在场所聚众人无不沉默,甚至不少人的神情严肃起来,就当前天津三卫的情况,还真是叫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作为拱卫京城的门户所在,天津设卫是在永乐初年,这么长的时间发展,使得天津地界有一批本土势力,或许祖上倒几代,都不是天津本地的人,可这么多代传承下来,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天津在他们眼里就是家乡。 眼前聚在这里的人,随便拎出来一家在天津的底蕴都不小,就像那个赵奎生,就跟天津左卫的赵家关系很近,有些事明白就好,没必要刨根问底…… “谁说不是呢。” 坐着的一人,皱眉轻叹道:“你们说啊,咱京城的那位天子,跟朝中的文官斗,那就斗了呗,没事鼓捣什么十三行啊,现在好了,在京的那帮勋贵,一个个拿着银子购买银股,一窝蜂全扎进天津来了。” “是啊。” 这番言论引起共鸣,身旁那人说道:“皇明时报我是期期看,看看现在的京城,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先是少府对外颁售债券,后是户部要颁售债券,前者拿皇庄田产做锚定物,后者拿官田做锚定物。 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玩的,诸位,?们说啊,咱天津作为京畿的门户,被这样折腾下去,还能有个好吗?” 作为天津本土的代表存在,暂且不提眼前所聚的这些人,一个个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们所在宗族,明里暗里都经营着很多产业,毕竟宗族传承想要维系,没有得以赚钱的产业是不行的。 “华汇银号还好说点,跟咱们没有太多冲突。” 柳大忠此刻开口道:“真要论起来,我还挺喜欢华汇银号的,不仅存银子能得利钱,关键借贷利钱还低,手续是麻烦点,不过谁要应个急,总比外面借高贷要强。 但是十三行,这玩的就太狠了。 在京的那帮勋贵老爷,过去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过去是在津门有不少产业,也购进不少土地,但最起码来讲都能吃到肉吧。” 柳大忠把话讲到这里,引起在场众人的认同,或许说在过去吧,在京的那些勋贵里,有不少在天津置办有产业,谴门下驻津进行经营,也有一些做的过分的,但不管怎样说,整体来说还行吧,至少也能赚不少银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 伴随着十三行先后在天津筹设,参与其中的皆是在京勋贵,这使得天津掀起一场洗牌风波。 影响很大。 天津十三行是要银子有银子,要地有地,讲一个最直观的例子,现在还没有西夷海商北上停靠,但天津十三行就筹建数处私营造船厂,这为的就是今后控制航运航线,毕竟想要控制住航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海船才行。 “现在别说是肉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啊,连汤都喝不到嘴里了。”柳大忠表情严肃,语气铿锵道。 此言一出,使得现场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天津十三行带来的压迫很强。 如果他们不能设法谋变,为今后寻得一条出路,恐他们最终的命运,就要沦为天津十三行的附庸。 “既然是这样,那我等为何不抱团取暖呢?”不知沉寂了多久,有人便站了起来,讲出心中所想道。 “天津十三行是那些勋贵老爷筹建的,还得到天子的恩典,咱们想要与之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过咱们要能抱团取暖,也成立一家商行或商号的话,今后等天津正式开海通商,那咱们也能与之展开合作,或者是跟北上的海商合作。” “这倒是个好提议。” 赵奎生笑着说道:“不说别的,若我等真能筹设商行或商会,粮食买卖是能做的,眼下聚在天津的人有多少,这买卖可不小啊。” “还有,不知诸位知道否,廉政院调查永平府、河间府等地仓场,可是查到那些仓有不少亏空啊,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还有这样的事? 赵奎生的这番话讲出,使得在场众人都心生惊疑,特别是涉及粮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小声议论起来。 其实对于眼前这些人来说,他们心底并不抗拒开海通商,甚至一个个都很兴奋,毕竟天津被天子降下恩泽,只要他们能把握好机会,那都是能从中分一杯羹的。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他们的内心深处,皆想抵御住天津十三行带来的威慑,继而能稳住自身跟脚。 似眼前的这种情况,其实不止眼前这一处,而在天津卫城的不少地方,都聚集有不少的人,而他们所聊的核心,就是面对天津的不断改变,他们究竟要怎样适应新变化,继而能存活下来,毕竟没有谁想丢掉自己所得的一切…… 第313章 爆!爆!爆! “你们要明白一点,蓄水养鱼才是根本,不要管朝局是否不稳,也别管舆情怎样波动,这些跟少府没有关系,你们只需做好本职就行。” 相较于天津的种种变化和碰撞,或多或少还带着含蓄与试探,京城的变化和碰撞,特别是上升至朝堂,却渐渐显得剑拔弩张了。 彼时的乾清宫。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等少府高层齐聚东暖阁,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眼神坚毅的看向他们,因为户部颁售债券一事,导致这几日内阁争吵不断,连带着朝局受到很大影响,以至坊间出现不少舆情。 “陛下说的都对,可是有些问题不能坐视不管。” 孙国桢表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就如京通两地的粮价,已出现小幅递增的趋势了,这并非是什么好苗头,往年这个时候……” “朕说了,这些不是少府该操心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低沉道:“眼下少府要做的,是尽快将各地的制造官局,明确的那些工坊,悉数给朕梳理出来,明确体系,构建秩序,让聚拢起的人都动起来,把颁售债券所聚银子,给朕一笔笔清晰的花出去!!” “可是陛下,粮价若是起伏不稳,唯恐民心跟着不稳啊。” 孙国桢却道:“少府是聚拢起很多破产群体,但拿他们跟整个京畿相比,两者的规模悬殊太大,要因粮价导致京畿不稳,继而发生不好的事,只怕少府做的终将是徒劳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纷纷表明态度。 这还真是看谁能撑到最后啊。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不免苦笑着摇起头来,当前的形势与情况,看起来除了乱糟糟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了。 朝局乱。 舆情乱。 事态乱。 似乎一切的起因,乃毕自严坚持户部颁售债券一事,继而在内阁引起较大分歧,从而传导到外朝有司,而因为朝局的乱,又使得该势逸散至民间,连带着各种舆情出现,最终对民间产生影响。 但是朱由校却很清楚,这是有人故意搅局,而这个人,不是特指某人,而是指各派,因为他们搞这些,所站的利益角度不同,不过事情堆在一起了,就使得现在的朝堂,乃至京城京畿都不一样了。 “那就把朕讲的都做好!”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喝道:“朕不是在给你们商量,是最终决议,非少府事无需?们多管,京城京畿出现任何事情,朕会找人来解决,但你们要做的事没办好,朕绝不轻饶!!现在都去做事!!” 越是在这种特殊境遇下,就越是要表明态度,眼下明暗博弈到了关键期,谁先退步,谁就必败。 朱由校输不起。 他要沉下心来。 哪怕因为这场明暗博弈,导致少数人利益受损,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跟多数人的利益相比,朱由校都必须要坚持下去。 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想要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必然会造成风波产生影响,而粮价就最易受到波及,没有任何一行的发展,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朱由校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现象。 倘若这次不将某些规矩明确树立,那么今后凡遇到些风吹草动,便会造成风波与影响,如此发展就不要再想了。 发展的前提是稳定。 要是连稳定都保证不了,还谈什么发展!? “皇爷,喝些茶吧。” 看着孙国桢一行离去的背影,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手里端着茶盏走来,恭敬的递到朱由校面前。 “放那儿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他现在哪有心思喝茶,变化每天都有很多,现在拉扯的地方太多,一个个心思都这般活泛,朱由校还真怕何处崩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崩不起啊。 大京城战略,天津开海战略都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行着,本身这些谋划部署就暗藏不小的风险,倘若局势变化太多,造成其中变数增加,朱由校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会给北直隶带来什么影响。 混乱可以有,但千万别成为常态。 要是真成了常态,那么先前砸进去的银子,下的那些功夫,都将伴随混乱的加剧,而产生不了任何价值。 “都在谋势蓄力啊,这拉扯的过程真难熬啊。” 看着眼前的奏疏,朱由校紧蹙眉头,囔囔自语道:“现在就缺一把钥匙,要是能挑到明处来,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啊。”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当前局势时,彼时的午门外,廉政院尚书崔呈秀拿着一摞奏疏,心底生出惊惧的快步前行。 “一个个的胆子怎就这般大啊。” “这不是廉政院能处置的啊。” “该怎样办啊。” 情绪激动的崔呈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走路时,嘴上不停地说着,以至进出午门的不少官吏,在见到崔呈秀的模样时,一个个都露出各异的神情。 “崔呈秀这厮是怎么了?” “不清楚啊,看上去有点怪啊。” “该不会廉政院又查到什么了吧?” “哼,一帮酷吏能查出什么,只怕又要构陷谁了吧。” 廉政院在朝的风评一向不好,尽管廉政院在此之前,的确查到不少案情,可崔呈秀他们的手段,却让不少文官感到厌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崔呈秀他们此前做的事情,是背叛了整个文官群体的利益,只为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 “快!本官要面圣,十万火急!!” 赶到午门的崔呈秀掏出腰牌,看着眼前的宫廷禁卫,语速极快道:“本官要马上去乾清门,本官有大事要通禀陛下!!” 在午门轮值的禁卫,见来者是崔呈秀,当即便查验腰牌,期间有禁卫上前,摸查崔呈秀身上是否带违禁物。 时下的宫廷禁卫,早就跟先前不同,加强门禁制度,落实责任到人,是朱由校传达给皇家近卫都督府的,想要确保内廷铁板一块,规矩就必须加强,漏洞就必须杜绝,否则内廷依旧会像筛子一样。 第314章 浓疮就要挤破 “这些都是真的?” 东暖阁的气氛压抑到极致,低首而立的崔呈秀,心情忐忑且难安,而在听到天子冷冷的询问时,没由的,崔呈秀心下一紧。 “禀陛下,恐是真的。” 崔呈秀强压心头惧意,手微颤,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廉政院查案向来讲究证据,彻查仓场本就是大事,李夔龙他们纵使胆子再大,也断不敢拿此事说笑。”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何来恐是真的一说?”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将所持那份奏疏放下,向前探探身,看向崔呈秀道:“你这个廉政院尚书是怕了?” “是真的!!” 崔呈秀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臣从没有怕过,只是永平、保定、河间等府仓场亏空严重,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竟多数被中饱私囊,此事……” 到底是爆雷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从开始查京通二仓时,他就没对仓场抱有任何希望了。 仓场,是最易出硕鼠蛀虫的地方。 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太多。 陈粮置换新粮,那都算是最简单的手段,往里面掺砂石鸟粪,明仓暗运,借着赈灾的名义消损耗,虫吃鼠咬,走水报损……就朱由校能想到的手段,便多达十几种,甚至都不带重样的,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朕想听的事这些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冷冷的看向崔呈秀道。 叫崔呈秀就任廉政院尚书,将李夔龙、田吉这帮人擢进廉政院,朱由校就是看重他们一点,为达目的决不罢休,有时酷吏比良臣好用,至少酷吏明知有风险,但他们敢为了自身利益去拼去搏。 将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这是朱由校一直在做的事情。 吏治持续败坏到现在,就需要在特定的时期,去用猛药去拔毒,不然想要去扼制吏治腐败,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禀陛下,依臣之见,眼下当加紧巡察。” 崔呈秀额头冒出细汗,语速极快道:“尽管现在查出一些问题,但并没有涉及整个北直隶,还有不少县的诸仓没有查,如果此案想要查明,就必须要彻查到底才行。” 千万别同意啊。 别看崔呈秀嘴上这样讲,但心底却暗暗祈祷,巡察北直隶诸仓一事,后果远超他当初所想。 直娘贼的,这帮该死的地方官,贪也要有个度吧。 让崔呈秀怎样都没想到的,一些府城、县城所设预备仓、常平仓竟然空了一半,玩的最狠的,是半仓粮半仓空,上面是粮,下面竟是空的,拿木板顶着,连老鼠都见不到…… 带队去地方巡察的李夔龙、田吉等一众人,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胆寒,这也让他们默契的向京呈递。 “那就彻查!” 看着神色慌张的崔呈秀,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神情淡漠道:“朕只给廉政院十五日,将后续巡察做好,整个北直隶各府州县是什么情况,朕要看到详细呈报,敢将手伸进仓场,朕要看看他们的胆子有多大。” 完了。 崔呈秀傻眼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知晓这等惊天秘闻,非但没有想着要进行遮掩,哪怕是后续慢慢再查,现在不仅要彻查,还限期十五日内查完,要真是这样的话,恐北直隶必生大乱啊。 “陛下三思啊!!” 崔呈秀心跳加快,顾不得其他,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臣理解陛下的心情,但这般去查的话,恐对社稷不利啊,如若这期间出现任何风波,臣只怕北直隶……” “那不是你廉政院要考虑的!” 朱由校拍案道:“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朕断不会视而不见,朕明确告诉你,此事廉政院若能办,那就办,要不能办,朕不介意动用厂卫,至于?们,就悉数给朕滚出京城吧,朕不养废物!!” 听到此言,崔呈秀先是一愣,旋即却镇定了下来,眼神也跟着坚定起来。 “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差的。”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崔呈秀作揖道:“如若此案查不清,臣自当以死谢罪!” “好,那朕就静候佳音。”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既然北直隶的仓场爆雷了,那就没有必要捂着了。 毕竟想要在北直隶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便需要足够的粮食储备才行,没有这一根本所在,那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随着脱产群体规模增多,倘若不解决粮食供应问题,粮价就会跟着增长。 要是在承平年景还好,赚的银子够养活全家,哪怕没有能攒住积蓄,至少也不会出现慌乱,可要是敢碰到个灾年,赚的银子连买粮都不够,这人一旦饿红了眼,那可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还好是在发展谋划初期,便查到北直隶仓场爆雷,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要是现在不戳破,今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魏伴伴。” 看着崔呈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奴婢在。” 在殿外候着的魏忠贤,此刻忙跑进东暖阁内。 “你去安排下,将东缉事厂交可靠之人暂管,待东厂事安排好,便领一队人离京赴辽东。” 朱由校伸手道:“切记,此赴辽东要密赴,别叫人知道你们的行踪,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道。 “要快。” 朱由校不放心道:“给朕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沈阳,将那批案牍和卷宗,包括朕所拟的数道密旨,悉数带给熊廷弼,待做完这些后,魏伴伴便赶去广宁,到时朕会谴人告知魏伴伴做什么。” “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以最快速度赶至沈阳。”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 “去吧。” 朱由校挥挥手道。 现在这明暗博弈的过程,是朱由校很不喜欢的,而北直隶仓场爆雷在他看来,便是极好的切入点,既然是这样,那便以此来进行布局,朱由校倒是要看看,这期间究竟会有谁蹦?的厉害! 第315章 直隶之乱(1) 天启元年七月初,帝临内阁召诸臣奏对,怒斥直隶仓场亏空,诸阁臣大惊,再召仓场尚书韩?斥询,帝震怒下诏,责令廉政院严查,凡是牵扯仓场亏空者,一律严惩不贷,一时间朝野震动。 京城的天依旧很晴,白云簇聚,然而气氛却倍感压抑,不知为何,京城内外诸坊似被阴霾所笼罩。 顺天府衙。 “这是要变天了,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啊。” 正堂内,孙传庭坐在官椅上,脸上所露神情复杂,想起朝中发生的大事,囔囔自言:“即便直隶仓场亏空严重,也断不该这样激进啊,如此变局下恐北直隶必生祸乱,这于朝于民皆不利啊。” 北直隶各地设立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不少都被被廉政院的人查出亏空,数额惊人,发生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的确是要彻查到底,胆敢对朝廷极为重视的储备粮动手脚,万一出现严重灾情或别的事情,朝廷紧急调粮之下却调不出,那后果必然不堪设想,可是即便要进行彻查,也千不该万不该公之于众啊,毕竟这种事情一旦爆出,必会对地方秩序造成影响和冲击。 孙传庭想了无数种情况,都实在想不通一向英明神武的天子,为何做出这种过激的行为,使得北直隶陷入到旋涡中。 “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的人都来了没!!” 想到这里的孙传庭,冷厉的眼神看向堂外,语气铿锵的喝道。 随着孙传庭一声喝喊,人满为患的堂外,顺天府地界的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诸官吏齐刷刷走进。 “从即日起,京城内外诸坊的巡捕盗贼、逮捕囚犯、火禁报更等,你们都要给本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京城敢有任何骚动,本府先拿你们说事!” 环视堂内所聚众人,孙传庭眼神凌厉道:“在此期间别给本府讲什么与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有职权冲突,谁要是敢给本府私下推诿,最终酿成什么祸端来,只要本府知晓此事,那顺天府大牢也不是什么摆设! 还有给各坊巡捕司、巡防司明确,各坊诸事要严控好,哪一坊出事,本府必会追责到底,除此之外,崇文门税关及其他税关,包括京城各处大工处,都给本府抽调人手加强巡查巡防!” “喏!” 堂内所聚众人,见自家府尹这般严厉,话讲的这般重,哪里还敢多说其他,一个个强忍惊意齐声应道。 “两依郭京县的人来了没!” 跟府县两级巡捕房、巡防营强调完后,孙传庭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就维稳京城内外诸坊秩序,开始叫其他人来明确职责。 朱由校在内阁发了飙,压力立时就传导下来,作为顺天府尹的孙传庭,是最先嗅到危险气息的。 不出事一切都好说。 万一出事的话,京城只要敢乱,哪怕乱丝毫,那他必难逃其咎。 现在不说整个北直隶了,就说京城内外诸坊这一范畴,因为大规模兴工的缘故,使得京城周遭聚集很多流民逃户,哪怕他们适应了以工代赈,分布在各处参与劳作,但万一期间出现任何混乱,导致一些地方出现骚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也正是因为这一前提,使得孙传庭要明确很多部署,要跟少府等有司协调,要见顺天府内大小粮商,其所做的种种事宜,除了要稳定住京城秩序,更要稳定住顺天府秩序…… 相较于顺天府衙笼罩的紧张氛围,彼时的乾清宫却显得很是平静,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 “就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廉政院、顺天府、少府、锦衣卫等处皆动了起来,在所有人的眼里,北直隶必将因彻查仓场一事,而掀起新的祸乱和动荡,对于此事,你二人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看的?”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倚着软垫,指着御案上所摆的一摞奏疏,笑着看向朱由检、朱聿键问道。 对于当前的态势来看,朱由校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有些衙署的反应,达到了他预期的要求和标准。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皇兄因北直隶仓场亏空一事,使得朝野间的注意皆转,眼下没有人不知此事的。” 朱由检表情严肃,看了眼身旁的朱聿键,语气低沉道:“也因为这件事,使得很多人都紧绷起来,甚至据两厂传回的消息,京通两地的粮价出现小幅增长,如此接下来面对的境遇必定不好。” “尽管臣弟还没猜到皇兄,究竟想借着此事做什么,不过臣弟却很了解皇兄,从来都不打无准备之仗,只怕皇兄还藏有后手。” “朕藏归朕藏,但?们要看不透,那考校是不能通过的。” 朱由校笑着指向朱由检道:“投机取巧在朕这里行不通,做任何事情都要脚踏实地,不然啥事都不可能做成。” “陛下,若是臣猜的没错,您是想借着此事,看看北直隶暗藏的问题有多大吧?” 朱聿键此刻上前道:“甚至有必要的话,除了转移朝中的注意外,还想瞧瞧在这庙堂上,世人眼里的衮衮诸公,究竟有多少是能驱使的吧?” “这的确是朕所想的目的之一。” 朱由校赞许的点点头道:“过去的那些时日,朕一直都静观其变,坐看朝中诸臣在那里蹦?,只是有些人的做法和想法,在朕看来过分了,他们总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别人都瞧不出他们所想所做。” “朕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想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现在时机来了,朕觉得有些事情,可以通过彻查仓场来表明,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朕倒是想要看看,追责问责制究竟能否搞下去,彻查仓场能否搞下去,大明律法究竟是不是虚设。” “乱点好啊,晚点乱不如早点乱,趁着现在很多事还没铺开做,付出的代价相对较小,把一些雷给它引爆,就算真炸了,代价对朕而言还能承受,要是晚点爆,那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二人皆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这也使得二人的心里生出疑惑。 第316章 直隶之乱(2) 集中力量办大事,这绝非是一句空话套话,而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即中央集权主导下的框架体系。 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从秦一统天下,终结战乱纷争,废分封,立郡县,统一度量衡,便打下非常牢固根基,那就是无论王朝如何更迭,天下怎样大乱,最终都将走向一统,也必然走向一统,恰恰有了这一基础,才造就神州璀璨夺目的文明史,也造就神州是唯一没有出现断代的族群!! 朱由校想做的事情,是在小农经济的大背景下,构建起围绕开海通商这一前提,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继而逐步改变大明经济构架,为后续的工业革命蓄力谋势。 不过想要推动这一战略部署,除了要强权之外,还要敢于挤破一些泡沫,不然无视现实存在的问题和弊政,就贸然去推动变革的话,早晚是要遭到反噬的。 “英国公,您可要想好怎样做的后果。” 戎政府内,史永安表情严肃,看向张维贤说道:“受廉政院彻查仓场一事,朝野间已掀起轩然大波,在这等紧张的形势下,您要下令命三大营戒严,您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您就不怕科道的言官御史弹劾吗?” “弹劾本公又如何?那总好过真出问题时,朝廷没有任何准备要强。” 张维贤冷哼一声,眼神坚毅道:“本公幸得陛下信赖,以提督京营戎政,别的事情本公管不到,也无权插手去管,但京城京畿的安稳,本公如论怎样都要确保好,断不能有任何疏漏。” “是,英国公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 史永安紧随其后道:“可现在事态还没到那一步啊,陛下着廉政院彻查直隶仓场,不代表事情就会严峻啊,即便是要做这些,也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啊,英国公完全可以秘密下达军令啊。 眼下朝堂是怎样的情况,您不是不清楚啊。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只怕这个时候在北直隶各府州县治下,有数不清的人在设法斡旋此事,此等态势下京营闹这样大的动静,您叫他们怎样想?万一真被逼急了做些出格的事,这个后果谁来承担啊。” 自孙承宗被擢升进阁佐政,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在空缺一段时间后,就被朱由校安排史永安接任。 史永安以兵部左侍郎衔,兼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实领协理京营戎政。 “史协政的考虑,本公知道。” 张维贤表情复杂,看向史永安说道:“但是本公这样做,自有本公的道理,与其在这里跟本公浪费口舌,倒不如跟本公商讨下,该如何确保三大营安稳,此时,丰台和西山两处大营已然戒严。” 是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里的史永安,立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这不是逼着北直隶生乱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史永安实在是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让张维贤做这等事,为何要叫三大营戒严,这样只会让局势更紧张啊。 可是又再多的疑惑,知晓前因后果的史永安,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劝说张维贤,而是开始考虑如何稳定三大营。 毕竟现在事情到这一步,即便有再多的不理解,作为大明的臣子,他史永安能做的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 …… “陛下,您一定要三思啊!!” 彼时的乾清宫,内阁首辅朱国祚情绪激动,面朝御前作揖拜道:“即便是要彻查北直隶仓场,也不该采取这般激进的方式,倘若在此期间出现任何差池,导致北直隶境内生乱,这对朝廷的影响太大了。” “生乱,查个仓场亏空,就能叫北直隶大乱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朱国祚说道:“是会频出走水呢?还是会出现民乱,再或直接暴动呢? 这次朕还就要较较这个真了。 直娘贼的!朝廷设立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义仓、济农仓等,竟然有这般严重的亏空损耗,你作为内阁首辅觉得正常吗? 朕御极之初特设廉政院时,就是要明确一个态度,谁敢贪,那就等着被砍脑袋吧,这是谁都逃不掉的。” 要出大事啊。 朱国祚眼前一黑,他怎样都没想到天子态度这般坚决,从他就任内阁首辅以来,还从没有见天子这般过。 此前经过阁议的政务奏疏,只要通过票拟的,天子都悉数允准了,可现在于仓场清查一事上,明明还有其他选择,为何天子偏要选这种过激行为呢? 朱国祚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要是北直隶真乱起来,那势必会波及到京畿,倘若朝廷无法有效解决,必将影响到蓟州镇、宣府镇、密云等京畿边镇,如果这些要镇敢乱起来,那大明社稷是否安稳,就都不好说了啊。 明明朝廷稳住了辽左局势,可现在却又陷进旋涡之中。 “陛下若这般一意孤行,那臣唯有死谏!!” 想到这里的朱国祚,眼神坚毅起来,抬头看向朱由校说道:“臣忝为内阁首辅,不能坐视社稷生乱,陛下的心情臣能理解,可对付那帮硕鼠蛀虫,明明有更好的办法,陛下不该拿江山社稷赌气啊!” 是个好首辅,但现在朕不能退了。 号角已经吹响,没有退缩的道理。 看着眼神坚毅的朱国祚,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和唏嘘,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仗。 打赢了,则可将北直隶境的仓场,过去被偷走的粮食,借着此次势头设法补齐,从而解决部分后顾之忧。 打败了,那先前谋划的种种,算是宣告破产失败了。 更何况打赢这一仗,能获得的政治增益,远不止北直隶这一处,所以对朱由校而言,他只能胜不能败! “卿家,想想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你想给群臣做怎样的表率。”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朱国祚说道:“?的确可以死谏,但朕要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做,与其在这里跟朕浪费口舌,倒不如尽快回到内阁去,给朕稳定住朝局,有些事不是卿家想的那般简单,朕累了,卿家先退下吧。” 这…… 见天子讲这样的话,朱国祚愣住了,可见天子起身要走,朱国祚下意识上前,想要拦住天子继续规谏,不过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却走上前挡住了朱国祚,这使得其没能拦住天子。 反观朱由校则没有多看朱国祚一眼,昂首离开了东暖阁,鉴于当前的特殊时局,朱由校决定摆驾西苑,暂时离开乾清宫,有些事必须要添柴才能叫火烧的更旺…… 第317章 直隶之乱(3) “走水了!” “走水了!” 深夜下的永平府城,冲天烈焰直插云霄,黑夜被一场大火照耀,宵禁下的府城变得喧嚣热闹,铜锣声、喝喊声不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分布在府城各处的预备仓、常平仓、社仓、卫仓等都置身于火海之下。 “出了何事?” 永平府城官驿,本以入睡的田吉,似听到什么动静,忙从床榻上起身,而在床上的美妾面露惊慌,此时的田吉早已顾不得这些,提着床边所挂宝剑,便快步朝门外走去,入眼就见到几人,当即皱眉喝道:“为何城内会这般喧嚣。” 可眼下这几人,一个个哪儿知道什么情况,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让田吉心底生出怒意。 这一路离京密赴永平府巡察,田吉没有急着来府城,而是领着人先后到开平中屯卫、迁安、滦州等地巡察仓场,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开永平府衙的那帮地方官,去查下面的情况,或许会给永平府衙的人留时间,但是查出的真相绝对假不了,由此也能倒推永平府诸仓的情况。 在北直隶所辖诸府州县之中,就属永平府最为特殊,从辽东频频出状况后,朝廷曾多次往前线调拨粮饷,且蓟州镇、山海关皆紧挨着永平府,这也使得大批的军粮,需要通过永平府征发徭役转运,由此在永平府城新修有转运所需卫仓。 “侍郎出大事了!!” 就在田吉招呼人手,打算出官驿探明情况时,就见一人匆匆跑来,神情慌张的大喊起来:“永平府城的常平仓走水了。” “什么?!” 田吉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人,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刚来永平府城没有多久,这常平仓就走水了。 可是情况远比田吉想的要严峻。 “侍郎,大事不好了,预备仓走水了。” “侍郎,永平府城新设卫仓走水了。” “侍郎……” 几乎是不分先后,穿着廉政院特制袍服的人,从各处跑来官驿,在见到田吉后,便讲明所知情况。 这些人手是田吉安插到诸仓监管的,目的就是为了示警,可现在的情况,明显超出了田吉的预料。 “疯了!全都疯了!!” 提着剑的田吉,身体止不住的抖动,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面孔,瞪大眼睛道:“你们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将诸仓的亏空损耗给勾销掉?真真是痴心妄想!!” 就在今日下午,永平府的知府、同知、通判等一行人,就在府衙设宴宴请,在酒宴上双方把酒言欢,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但同样是在今夜,永平府城各处所置诸仓便走水被烧了,事情愈发有趣了。 “传本官令,全体集结!!” 短暂慌张过后,田吉露出一抹狞笑,瞪眼喝道:“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出入官驿,一切听本官调遣。” “喏!” 众人纷纷应诺道。 出这么大的事情,永平府城在今夜别想消停,直觉告诉田吉,事情绝不简单,这泼天的富贵他要拿下!! 相较于官驿的混乱,府城的混乱,彼时的府衙却显得很安静。 “快点!” “快救火!” 从府衙之外响起的声音,传到灯火通明的正堂,依稀间还能听到,不过外面的慌乱,却丝毫没影响到堂内坐着的众人。 那一身身各式各色的官袍,在此刻显得是那般刺眼。 “知府,这样真的没事吗?” 永平府通判柳进忠神情惶恐,见堂内诸僚不言,到底是没有忍住,看向坐于官椅上的永平知府陈嘉栋,“这预备、常平、社、卫诸仓走水被烧,即便能唬住那田吉,可朝廷要追查下来,我等该如何周旋啊。” “柳通判,你觉得我等还有退路吗?” 在旁的永平府同知周万良,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劳什子的廉政院,先前查京通二仓就查吧,查到谁,就该谁倒霉嘛,毕竟是在天子脚下,捞银子捞得痛快,那代价还是要自己承担的。 可现在,查仓场还没完没了了,居然要查地方的诸仓,这事儿就说不过去吧,面上过去不好吗?” “是啊。” 一旁坐着的另一位永平府同知郑河,语气低沉道:“咱这位陛下啊,做事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仓场有什么好查的?有些事情都遵循不知多少年了,怎么,到现在规矩全都要换换了? 好,就算是换规矩,那也要给我等些时间吧,为何要逼的这么急呢? 难道我永平府出的事情,就独我永平府有?呵呵,不见得吧,有些事情非要较真,那就只能较真来办吧。” 别看几人说的那般轻松,但真要有外人观察,会觉察到坐着的这几人,各个眼神都有些闪躲,被袖子遮挡的手轻微颤抖着。 “诸位,京里来的信也都看了。” 而一直沉默的永平知府陈嘉栋,此刻开口道:“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廉政院想查北直隶仓场,那是他们犯了众怒,眼下我府城诸仓走水被烧,这祸想要避开,就必须要一致对外才行。” 柳进忠、周万良几人纷纷点头。 没错。 田吉逼他们逼的这样急,连腾挪的时间都不给,空荡荡的诸仓要是敢公之于众,那他们的官帽子就没了。 “诸位也别太担心。” 瞧出柳进忠几人的担忧,陈嘉栋笑着说道:“有句老话怎样说的?叫法不责众,只要出事的不止我永平府一地,那出现任何的问题和麻烦,都可以甩给朝廷嘛,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只要官司能打起来,那想怎样打,就不是有些人能说的算的,这朝廷的板子啊打不到咱们身上。” 做这么久的官,陈嘉栋早就看透了官场,趋利避害,逢场作戏,你好我好大家好,事情闹得再大,只要牵扯到的人足够多,那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尽管他心底也有些惶恐,但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咬着牙搏一把,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明的官场啊,不是杀几个人,就能将风气扭转了,时间久了,有些思想就根深蒂固了,总是有人会抱有侥幸心理,毕竟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嘛,为何?上位了,事情就要跟着变了呢? 第318章 直隶之乱(4) 永平府诸仓走水被烧,就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往昔平静的北直隶,转瞬间变得不平静了。 七月初六遵化诸仓走水,七月初七雄县、文安、静海等县骚乱,七月初九平谷诸仓走水,七月初十密云粮价陡增,七月十一兴济、沧州、武强、衡水等地民乱…… “此次廉政院在直隶闹得风波不小啊。” 天津兵备道衙署,曹文耀眉头紧皱,盯着所持密报,表情异常凝重道:“兵宪,不就是彻查仓场亏空吗?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至于漕运都受到了波及,即便直隶各地设立的诸仓或多或少有问题,也不至于说走水就走水,说骚乱就骚乱,说粮价陡增就粮价陡增吧?” “是啊。” 天津水师游击将军陈继盛,紧攥所挎雁翎刀柄,皱眉看向陈奇瑜道:“如果密报上所书皆为真,那根本就不是意外,分明就是蓄谋为之,这不是倒逼着朝廷表态嘛,好叫谴至各地的廉政院归京。” “在这件事情上,锦衣卫应该不敢动手脚吧?” 曹文耀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陈奇瑜道。 “能动什么手脚?” 一直沉默的陈奇瑜,看向曹文耀、陈继盛二将,“这是陛下谴人转递至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除非是生怕事情太小,才会选择在此事上动手脚,从事实结果来看,北直隶境出现的混乱,不是简单的仓场亏空被查,继而爆发出来的问题。” “难道是有人私下勾结吗?” 陈继盛难以置信的看向陈奇瑜,“他们怎么敢这样啊,这些事情根本就不经查啊,只要朝廷能稳定住局势,那……” “你觉得有些人,还顾得上这些吗?” 陈奇瑜双眼微眯道:“仓场,乃是朝廷极为看重的,关系到国计民生,仓场出现任何亏空,那都不是小事情。” “陛下命廉政院彻查此事,本意是想清查历年仓场诸事,尤其是调拨给辽地的粮饷,究竟是否拨付到位。” “从事实结果来看,有些事不用查,便知必然是有问题的,这才有了当下北直隶的种种乱象。” 正堂内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特别是曹文耀、陈继盛两位武将,此刻的心情不一般,这文官要是狠起来,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就为了倒逼着朝廷收手,不要对仓场继续查下去,以至各地闹出各种问题,这玩的太大了。 “曹将军,陈将军,今日特意叫你们过来,就为了一件事。” 对二人的这种反应,陈奇瑜虽看在眼里,但也没多说别的,而是起身正色道:“鉴于当前的乱象频生,天津三卫必须要确保安稳,时下受静海、沧州等地出现的骚乱民乱,使得漕运受到了影响,连带着我天津治下粮价有小幅增涨之实。” 听陈奇瑜讲到这里,曹文耀、陈继盛表情严肃起来,他们被派驻到天津,本就是为操练新军跟水师的,过去天津出现的事情也不少,但是没有发生大的风波,跟他二人统领的军队密不可分。 “天津的情况比别处要特殊。” 陈奇瑜继续道:“因兴诸工而聚起的流民逃户,固然在有司的统辖下,在各处的秩序都相对安稳,不过一旦出有骚乱,最容易受到煽动的,莫过于成规模聚集的群体,敢有任何风吹草动,必乱。” 二人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为何对于统兵打仗的将校而言,他们最怕的就是麾下出现营啸,一旦有这种迹象,倘若最初不坚决镇压下去,那根本就压不住,特别是在黑夜下,乃营啸最好的催化剂,只要成势必死伤无算。 也恰恰是这样,成规模驻扎的营地内,都严禁大声喧哗,严禁急奔乱叫,一旦发现有这类人,不管是谁先砍了再说。 “还有在天津治下有大批纤夫。” 陈奇瑜表情严肃道:“而据本官所知情况,他们私下存有漕帮这种聚众,眼下这种特殊形势,本官想叫曹将军率部镇守天津卫城,而三卫交陈将军率部监视,与此同时,城内所聚劳壮归曹将军看顾,城外所聚劳壮归陈将军看顾……” 这担子可不轻啊。 听陈奇瑜讲到这里时,曹文耀、陈继盛相视一眼,都感到极大的压力,毕竟要兼顾这么多,倘若在此期间任何一处出现问题,要是没有能立马镇压下去,必将会在天津酿成新的祸乱。 “这担子是重了些,可现在处于这等态势下,我等必须要扛起来,不然便辜负了圣恩啊。” 陈奇瑜瞧出二人的变化,语气低沉道:“别的地方本官管不到,本官是天津兵备道的兵宪,那就要确保天津的安稳。 天津有今天不容易啊,何况天津乃拱卫京城的门户,不管北直隶乱成什么样,天津都不能乱丝毫。” “兵宪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 曹文耀闻言,当即抱拳道:“倘若天津卫城敢有任何骚乱,末将愿以死谢罪!!” “末将亦愿立军令状!” 陈继盛紧随其后道。 “好,好,好。” 陈奇瑜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起身朝二人走去,露出赞许的神情道:“有两位将军此言,本官就知天津无碍,两位放心,陈某誓与二位同进退,我天津有司不会在旁看着。” 有陈奇瑜这句话,二人便知其定有后手,所以底气也多了不少,陈奇瑜在天津做的种种事情,他们可没少在旁协助,对陈奇瑜的能力和手段,二人是极为佩服的。 特别是天津水师的初期筹建,要不是陈奇瑜出手帮助解决,那别说是船队了,恐天津水师连几艘海船都难凑齐。 不过相较于曹文耀、陈继盛的心态变化,陈奇瑜的内心却很沉重,因为透过这次北直隶生出的风波,他发现大明暗藏的问题,远比其当初想的要严峻,而天子对待某些事情的态度太过刚硬,这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可是这对底层群体产生的影响太大了,大明真能经得起这种折腾吗? 第327章 大明军魂 生容易,活容易。 生活不容易! 京城的天依旧很蓝,高悬的艳阳刺眼,七月末的气温很热,让人觉得心烦意燥。 “还没有抵达吗?” “没有通传,估计还没到吧。” 丰台大营的辕门处,披甲挎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不时看向前方宽道,眉宇间透着几分焦急,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跟随圣驾而来的,为的是陪同天子迎接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 “以往冷清的丰台和西山大营,今后要再度变得热闹起来。”穿着山文甲的朱由检,见依旧没人来报信,对身旁的朱聿键说道:“也不知道…皇兄是否允许我等离宫进营,跟我大明健儿一起操练。” “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 朱聿键却显得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今后若是真有机会的话,我定要奔赴边陲前线参战,为我大明社稷开疆扩土,不过等到那时候啊,只怕辽东的建虏叛乱,早已被朝廷镇压下来,不能手刃建虏了。” 说着,朱聿键露出几分遗憾。 “那有什么的,不是还有蒙鞑嘛。” 朱由检眉头微挑道:“诸如东土默特、喀喇沁、内喀尔喀等各部蒙鞑暂且不提,而像河套、鄂尔多斯、外喀尔喀等各部,这些皆是我大明死敌,待到大明天军重整旗鼓,必然会向他们亮起战刀,动辄敢袭扰我朝边陲要地,倘若不将他们悉数征服的话,恐我朝西北之地将永无宁日。” “你又偷听陛下讲的话。” 朱聿键却见怪不怪,瞥了朱由检一眼道。 “什么叫偷听啊。” 朱由检的脸却红了,瞪眼怒道:“那日是我给皇兄送糕点,恰好听到皇兄对曹变蛟讲这些话,所以……” “哒哒哒~” 朱由检解释的话还没有讲完,就听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这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辕门处开始响起号角声,二人待看清眼前一幕,相视一眼后便朝一旁跑去,伸手拉住缰绳,便娴熟的翻身上马。 “哈!!” “驾!!” 策马扬鞭的二人,速度极快的朝中军帅帐赶去,途中,就见数不清的披甲锐士,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开始在各处集结。 “集合!” “快点!” “跟上!” 丰台大营内响起的喝喊,很快就传到的中军帅帐处,待在里面的朱由校,听到这些动静时便知怎么回事。 今日驾临丰台大营,朱由校特意推掉所有政务,没有叫一名文官相随,特意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伴驾,命曹变蛟率在京勇卫郎伴驾,着皇家近卫都督府安排卫戍事宜特意赶来。 “皇兄!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已至丰台大营……”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喘着气的朱由检还没跑进帐,便听到他兴奋的声音,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无不是目光如炬的看向帅帐。 特别是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这些在职勋贵,一个个的表情很是复杂,即便是到现在啊,他们也没有从惊愕的情绪里走出,堂堂大明天子,居然愿屈尊驾临丰台大营,等着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甚至张维贤他们都想到了,待到今日之事传开以后,恐朝中的那帮文官啊,不少会呈递规谏奏疏。 “大开辕门,随朕出营,迎大明健儿归家!” 而在众人感慨之际,就见身着山文甲,腰配雁翎刀,手持马鞭的朱由校,昂首从帅帐内走出,而在左右则跟着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而朱由校讲出的话,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皆感震惊。 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相视一眼,尽管心底满是惊疑吧,却没有一人上前去规劝的,瞧见天子手持马鞭,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他们也忙跟着朝一旁走去。 咴溜溜~ 在中军帅帐一带响起阵阵马鸣声,骑在马上前行的朱由校,表情看不出喜悲,眼神坚毅的看向前方,而列于两侧的披甲健儿,待到天子驾临之际,纷纷重顿所持红缨长枪,一个个齐声喝道:“拜见陛下!!” 置身在此等氛围下,但凡是有些血性的男儿,内心都是极为激动的,好男儿就应该去扛枪当兵!! 军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过去的大明军队怎样,朱由校不管,但是从他御极登基后,大明军队要变,要大变,不是好男儿,不是英雄汉,莫要进大明军队!! 文贵武贱? 那是过去式! 朱由校必将有自己的方式,将此等不良风气逆转回来,在这世上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有这等想法的,才是最低贱的。 “皇兄快看,是浙兵营的军旗!!” 随驾赶到辕门处时,朱由检就发现远处晃动的旌旗,情绪略显激动的看向自家皇兄,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很兴奋。 “是啊,浙兵营的军旗。” 反观朱由校却很淡然,甚至表情略显凝重,静静的坐在马背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前方晃动的旌旗。 渐渐的。 队伍的轮廓开始出现。 伴驾随行的一众人等,分站在各处眺望前方,可随着队伍开始靠近,一些人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浙兵营,但他们似乎都缺胳膊少腿,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他们一个个都昂首挺胸,跟随着队伍前行着。 可随着更多的队伍靠近丰台大营辕门,伴驾出营迎接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了,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竟然没有一个是健全的,甚至有不少人都坐在马车牛车上,而在他们的怀里都抱着一坛黑瓦罐。 “我大明的健儿凯旋归家了。” 当看到眼前这些健儿时,一向情绪稳定的朱由校,此刻眼眶却微红起来,紧攥着手里的马鞭,这些伤残的将士,甚至是被火化的忠烈,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旨意开赴辽东,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今日这场在丰台大营的迎接,谁他娘的都可以不来,唯独他朱由校不能不来,因为这些健儿都是因为他而伤残,甚至战死沙场的!! 第320章 逼宫而已 西苑。 钓鱼台。 艳阳高悬,天湛蓝,不时有鸟雀飞来,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不过此间的氛围却备显压抑。 “臣等拜见陛下!!” 道道山呼声响起,穿着红袍缀各式补服的诸多高官,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所聚诸臣,顺手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呷了口,似乎没有瞧见一些大臣脸上所露焦急神色。 天子没有发话,这些大臣保持作揖姿势。 “这么急着来见朕,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放下茶盏,语气平静道:“朕在西苑想清净几日都不成,难道我大明的社稷要完了吗?” “!!!” 朱由校此言一出,反倒叫急着面圣的众人,一个个都露出各异神情,不少铆足劲儿要说些什么的,此刻却泄了气。 为何? 对于眼前这位天子,他们先前领教过太多次了,看起来占优的局面下,每次都被连打带消的破局。 “启奏陛下!” 在这等形势下,毕自严从朝班中走出,作揖拜道:“臣恳请陛下,能暂缓彻查北直隶仓场诸事,将廉政院全体集中于出事的各地,就当前的局面来看,仓场亏空一事不宜再继续扩大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内阁首辅朱国祚,群辅孙承宗、王象乾,吏部尚书崔景荣,工部尚书王永光,礼部右侍郎黄立极等不少大臣,纷纷上前作揖道。 看来内阁是顶不住了。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表面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暗暗笑了起来,想想也对,大明何曾在北直隶境,发生过这种事情啊,查一个仓场亏空,居然闹出这般多风波,倘若朝廷再不表态的话,后续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臣要弹劾廉政院尚书崔呈秀!”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吏部右侍郎邹元标却走上前,义正严词的禀道:“此人妄加揣摩圣意,不顾社稷安稳,为一己之私利,竟大肆谴派酷吏赶赴北直隶各地,致使各地动乱频频,似这等酷吏不加以惩治,则国永无宁日!” “臣附议!!” 邹元标的话刚讲完,太常寺卿赵南星紧随其后道:“纵使北直隶仓场真存有问题,也不该采取这般激进的手段,现在北直隶不少地方生出民乱,臣觉得就是外派的廉政院酷吏,为一己之私利,才导致一些地方仓场走水,继而煽动起民乱,如此便能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朝班中站着的崔呈秀,听到邹元标、赵南星所讲,身上生出冷汗,就北直隶发生这等事情,最忐忑难安的便是他了。 崔呈秀怎样都没有想到,查一个仓场亏空,竟然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这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了。 如果北直隶境真爆发大规模民乱,哪怕廉政院真查出什么,可面对这般严重的损失,只怕天子也断不会轻饶了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而在崔呈秀思虑之际,朝班中又站出很多人,除了有东林党人外,齐楚浙党等派的人也都站出了。 唯一叫朱由校觉得新奇的,是内阁次辅钱谦益并没有站出,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毕自严他们上前规谏,建议叫停大规模巡察仓场,而将主要矛头对准出事的那些地方,这算是降低北直隶动乱影响,选择暂时迂回战术,待局势稳定下来后,朝廷再择机清查亏空,一个个都算是秉承公心。 那么跳出来的邹元标、赵南星这帮人,则是借着这股风潮,想要一棒子敲死崔呈秀,甚至想将廉政院废除掉。 领着人外出的田吉、李夔龙等人,一个个都太狠了,关键是太难对付了,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吧,他们真敢无视某些潜规则,说严查就严查,这要是任由他们待在朝中,那无疑是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啊。 这谁受得了啊。 “哈哈~”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一众大臣无不心生疑惑。 天子这是怎么了? “崔呈秀。” 而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却伸手说道。 “臣在。” 崔呈秀忙从朝班中走出,抬手作揖道。 “去,站在他们的面前。” 朱由校淡笑道:“他们不是想叫你死吗?好啊,就叫他们当着朕的面,直接将你打死算了。” 崔呈秀:“……” 其听闻此言,心里不由一凉,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过去做的这些,明明是奉旨行事,现在却…… “等他们将你打死,朕就向天下颁罪己诏,直接退位!!” 只是在听到此言后,崔呈秀脸色大变,旋即,心里就生出一股暖流。 原来天子不是想放弃他啊。 “千错万错,皆是臣一人之错啊。” 想到这里,崔呈秀顺势便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起来,“臣就是想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万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而此刻聚在御前的诸臣不少都傻眼了。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 “止!!” 见到这一幕的曹变蛟,此刻却挎刀上前,瞪眼喝道:“御前休要聒噪!!” “止!!!” “御前休要聒噪!!” 而分散在各处的勇卫郎,见曹变蛟这般,一个个都瞪眼喝道。 到底是大明猛将,就该有此等威慑。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曹变蛟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武将就该有这等气魄,不然如何能统兵打仗? “这人啊,做错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是错的,却非要一错到底。”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环视眼前诸臣道:“今日?们来见朕,有些是心怀社稷,心忧直隶安稳,所以想规谏朕别这样较真,但有些却是想借势逼宫罢了,朕说的没错吧?” “朕就问你们一句话,廉政院彻查直隶仓场一事,究竟是错,是对?谁想要规谏朕,先回答这个问题!!” “从北直隶生乱以来,有多少是真的关心社稷,关心百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朕待在这西苑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吧?” 第321章 君威浩荡 朱由校话音刚落,就见一队人拎着布袋,快步朝御前跑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很多人都循声望去。 “打开!!” 看着跑来的二十余众勋卫,朱由校剑眉倒张,伸手厉声喝道:“叫他们都瞧瞧,粮食长什么样!” “喏!” 以张之极为首的众勋卫齐声喝道,随后便转过身去,当着眼前诸大臣的面,打开手里拎着的布袋。 “都好好的瞧瞧,瞪大眼睛瞧瞧。” 朱由校眼神凌厉,扫视眼前诸臣,沉声喝道:“这就是在北直隶各地所设诸仓,秉承朝廷国策储备的粮食,掺着砂石的,掺着土块的,掺着鸟粪的,拿陈粮置换新粮的,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张之极这些勋卫捧着的布袋,里面所装粮食的情况,在被眼前这帮大臣看到后,一个个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卿,你是户部尚书。” 朱由校走上前,随手拎起一个布袋,看向毕自严道:“朕就问你一句,若是在北直隶地界出现灾情,或边陲爆发战争的话,将这些粮食拿出来叫灾民吃,或叫将士吃,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启奏陛下,必然会心生怨气。” 心情复杂的毕自严抬手作揖道。 “仅仅是生怨气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要是朕,那就他娘的反了!!直娘贼的,人吃的东西,连他娘的畜生都不会多看一眼!!” 言罢,朱由校将手中布袋丢到地上,里面所盛粮食散落一地,但这个粮食,却多数掺杂有土块,鸟粪,尘土飞扬起来,难闻的气味让不少人咳嗽起来。 “赵南星!!!” 而就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人群中的赵南星听后,不知为何心跳加快了不少。 “臣在!”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赵南星从朝班中走出,快步朝御前走来,面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适才你说廉政院离京公干的职官是酷吏,说他们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导致各地出现动乱?” 朱由校负手而立,眼神冷冷的盯着赵南星道。 “是…是的陛下。” 内心紧张的赵南星,微微低首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由校冷笑不止,怒指赵南星喝道:“?真定赵家做的腌?事还少,你赵南星不会真的以为,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只要够小心谨慎,便什么都不会被人知晓吧? 盗卖仓储新粮,低价兼并土地,与真定府的地方官狼狈为奸,怎么,你赵家做了那么多腌?事,就他娘的不是为一己私利? 真定府城的诸仓是怎样走水的,你赵南星不清楚?要朕给你提个醒吗?那封信你送的可真是时候啊!!” “!!!” 赵南星脸色大变,眼前是止不住的发黑,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在私下做的那般隐晦小心,天子居然会知晓。 “陛下,臣…臣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可尽管内心震惊不已,但赵南星断然不会承认,这要是承认的话,丢掉的可不止是官帽子了。 人啊,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心底的那丝侥幸情绪一旦生出,就会开始自我进行麻痹。 “不知道无碍。” 朱由校抚掌大笑,看向赵南星道:“那你便到锦衣卫诏狱,去好好的回忆回忆,朕相信你会知道朕说的是什么。” “快点!!” “跟上!!” 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刘若愚,抬手朝一处伸手示意,转瞬间,就听到不少喝喊声响起。 什么情况?! 钓鱼台所聚一众大臣,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紧接着便听到阵阵喝喊声,这让不少人循声望去。 是锦衣卫!!! 就见骆思恭领着百余众锦衣卫旗校,快步朝御前跑来,反观朱由校,却转身朝宝座走去,根本就没管这一幕,撩袍顺势坐下。 “放开本官!!” “你们要干什么!!” “把嘴闭上!!” 一时间钓鱼台乱作一团,站在御前的朱由检、朱聿键见到此幕,心底都生出阵阵惊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反倒是在旁护卫的曹变蛟,却表现得跃跃欲试,只是在想到自己的职责,也只能压制心底的兴奋。 抓人这等差事,为何不用他们勇卫营啊!! 心底想这些的曹变蛟,下意识看向闭目养神的天子,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余光内,这让曹变蛟顺势将手放至刀柄处,眼神凌厉的看去。 “陛下,太常寺卿赵南星、大理寺卿房可壮等十一名罪官皆被擒获!”感受到一道凌厉眼神的骆思恭,面不红气不喘,行至御前抬手作揖道。 “那批在京与地方有串联的奸佞呢?”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语气平静的问询道。 “启禀陛下!”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骆思恭朗声禀道:“田尔耕、许显纯已带队进行逮捕,查明的217人皆在衙坐值,眼下多数恐已被擒下!” 这!!! 朱国祚、钱谦益、毕自严这帮大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到骆思恭所讲之言,无不是流露出惊疑、错愕的神情。 一些反应快的人,知晓天子先前待在西苑,并不是不关心北直隶所生乱象,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各地锦衣卫的急报抵京没?”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作揖行礼的骆思恭,“北直隶闹出这等乱子,要不将那帮魑魅魍魉悉数逮捕,朝廷的颜面何在?律法的威严何在?” 还有吗? 听到这里的众人,下意识看向了天子,他们都不知天子还留下什么后手。 “启奏陛下,据驻天津千户所加急呈报,戚金所统浙兵营,秦邦屏所统白杆兵,已乘船渡海抵赴天津!” 骆思恭强忍惧意,拱手禀道:“按陛下先前所颁旨意,戚金所部开赴静海、沧州等地平叛,秦邦屏所部镇守天津弹压,据……” 这怎么可能啊!! 随着骆思恭所禀情况讲明,在钓鱼台所聚这帮大臣,一个个都露出震惊的神情,毫无征兆之下,辽东的兵马为何会突至北直隶啊。 甚至有不少人的目光,带着惊意的看向兵部尚书王象乾,他们想要知晓些什么,可对于眼前这一切,王象乾也是丝毫不知情。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职责的王象乾,此刻上前作揖道:“兵部没有向辽东签发调函,戚金、秦邦屏所部……” “兵部没有失职之责,是朕颁的密旨。”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王象乾说道:“朕从很早之前啊,就想杀一批魑魅魍魉了,现在既然都跳出来了,那便狠狠杀吧!!” 第322章 裂变 “长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献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景陵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 “裕陵……” 彼时在京城的内外诸坊,一支支装备精良的队伍,在所属将校的统领下,速度极快的朝着各处奔行,如此规模的动静下,使得京城各处的群体都愣住了,在天子脚下,何曾有过这等阵仗啊。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不绝,京城地界的主要街道上,就见一支支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谴骑卒策马扬鞭,背后插着特制小旗,“陛下特谕,诸陵卫奉诏进京办案,擒拿奸佞逆贼,在京臣民不可围堵!!!” 原本不少惊慌的京城百姓,在听到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谴骑卒所宣特谕,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对于多数人来讲,他们最恐惧未知的事情,一旦置身此等环境下,难免会乱想乱猜,继而做出偏激的事情,而在专制皇权统治下,天子特谕就像定海神针一般,只要知晓是天子所为,那多数都会安定下来。 何况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不说对整个大明有多大贡献,独说京城京畿这一地域,便有很多享受到福泽,特别是那些破产群体,一个个能好好活着,吃饱肚子,对这位大明天子无不感恩戴德! 京城上空的天很蓝,高悬的艳阳刺眼,天边白云簇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陛下,您从辽东抽调大批军队,难道要置辽前安稳于不顾吗?” 彼时在西苑钓鱼台,内阁首辅朱国祚强忍惊意,上前对宝座上坐着的朱由校说道:“还有,如此规模的调兵谴将,只以中旨颁行,万一在这些军队之中,有劫掠地方的行为,恐北直隶之乱必将加剧啊,陛下您不该这般啊!” 此时此刻,在御前的这帮大臣们都已知晓,不止是京城治下,在整个北直隶治下,凡是有生乱的地方皆有队伍开赴过去,他们将协助离京的廉政院队伍,将彻查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办好! “是啊陛下!” 毕自严紧随其后道:“陛下如此决断,不与内阁商榷一二,便下达此等特谕,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我朝社稷必受影响啊!” “放心吧,辽东是不会生乱的。” 看着朱国祚、毕自严二人,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此前已向辽地颁布特谕,从即日起辽地将明确守土有责制,辽东经略府已明确各处驻防,凡是戍辽军队,所镇辖区敢有任何异动,敢丢一寸疆域,所属将校及将士严惩不贷!!” 这…… 钓鱼台所聚众大臣闻言,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此等严苛的旨意颁布,只怕辽东驻扎的各部大军,或多或少都带有怨气吧。 但是他们哪里会知道,从朱由校定下的军属勋田推行,戍守辽东的多数将士都生感恩戴德之心。 哪怕凭战功所得军属勋田不准交易,可是享有的福利待遇,却让这些实领军属勋田的群体都高兴坏了。 制定统一的军属勋田田赋,不征收人丁税,享两年免赋税恩赏,所产粮食由辽东经略府按保价收购…… 就因为制定的这一系列福利待遇,使得不少过去援辽的各地各镇将士,都愿意留在辽东各地安家,毕竟他们先前选择参军,多数是家里男丁太多,或者是活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参军混口吃的,不然谁会愿意扛兵器啊。 别看上述的这些东西,讲起来是那么的容易,可实际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却快把熊廷弼、洪承畴他们逼疯了,整天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忙的更是脚不沾地,好在一切都安稳的度过了。 辽东地界的定向洗牌,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至少辽东所辖的诸卫,被除掉不少世袭卫所官,至于那些募兵的军队,暂不在这次清洗范畴之内,维持大面上的安稳,也是朱由校要考虑的因素。 “至于说劫掠地方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环视眼前所聚诸臣,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能被密旨召回北直隶的,无不是在辽东地界上,参与过清除魑魅魍魉的强军,凡是抗拒军属勋田授予者,凡是过去以权谋私者,凡是过去违背律法者,都已被悉数逮捕处决了。 谁要是在奉诏办差期间,胆敢对地方有劫掠行为,那一律会严惩不贷! 诸卿还不知道吧,在辽东所辖诸卫治下,由辽东经略府牵头,可是进行了不下数百次的公审处决,这些在辽东不算什么秘密,可究竟有多少人知晓这些呢?” “!!!”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震惊了,天子所讲的这些事情,他们很多人都不知情,甚至连军属勋田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朱由校布的局。 拿着中枢朝堂频出的风波,拿着京城京畿频出的舆情,拿着北直隶频出的乱子,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和精力,都被聚焦在眼前能看到的地方,至于相隔较远的辽东,除非是有绝对利益牵扯,否则不会有人特别关注的。 “诸卿都退下吧,这几日朕想好好歇歇。” 讲完这些的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有什么政务要处置,朕会派人去内阁的,至于别的,等这场清扫结束再说。” “对了,毕卿,你那八百万两的户部债券,没必要再进行阁议了,等这次清扫结束,所抄一切赃银悉数充进国库,至于别的则归少府处置。”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了眼毕自严,随后便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就为了这场大规模的清扫,朱由校私底下承受极大压力,甚至安排诸多的部署谋划,为的就是能一击必胜! “皇兄,如此规模的行动,您就真不怕中间有纰漏吗?” 紧跟在朱由校的身后,朱由检依旧带着惊意道:“毕竟从辽东调回不下六万健儿,奔赴北直隶生乱的各府州县,万一……” “放心吧,不会有任何纰漏的。” 朱由校淡笑道:“这次成规模的异地调遣办案,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明确了各处要去的军队建制,而统兵的那些将校多数是暂领对应军职,如果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纰漏,导致地方生乱,那不仅军职会被撤掉,先前所立军功也将废除,丢了西瓜拣芝麻的事,但凡是脑子正常点的都不会去做。” “还能这样玩啊!” 一旁随行的朱聿键闻言,瞪大眼睛感叹道:“陛下,您这次真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啊,谁都没有想到从北直隶生乱时,陛下一开始就明确了种种部署啊。” 第323章 颤抖吧! “快点!” “跟上!” “奉特谕!遵化自即日起戒严,着代千总秦虎所部镇守遵化,凡遇抵抗者,扰乱者,破坏者,一律按通敌叛明罪论处,夷三族!!” “闲杂人等暂归家去,不要在大街上乱逛!!” “今日全城戒严,敢有乱窜者,按扰乱秩序罪逮捕……” 遵化城内。 一队队披甲锐士在所属将校的统领下开赴各处,期间有数十众骑卒,纵马驰骋在城内宽道,背插小旗,传唱着他们所接特谕,这般突然的变化,使得遵化城里的不少百姓纷纷朝家逃去。 尽管在不久前遵化城所设诸仓走水,导致遵化地界粮价陡增,使得治下民心惶惶,但是肚子饿几天,还死不了人啊,可眼下却不知从何处赶来一支军队,打着天子特谕的旗号控制遵化,这让不少人以为临近的蓟州镇,怕是因粮饷问题闹出哗变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不仅限于底层群体,最畏惧的便是军队哗变,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往往就代表着烧杀抢掠!!! 蓟州镇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吴老三!你他娘的即刻领着人,赶去遵化县衙将余下的那帮狗官,全都给老子逮捕起来!” 彼时的遵化东城墙上,一身材魁梧的将校,拎着手里的长刀,瞪眼对身旁汉子喝道:“直娘贼的,连朝廷设的诸仓都敢烧了,胆敢给陛下找难堪,老子看他们是活腻歪了,要是敢跑脱一人,老子砍了你!” “喏!” 百户武义抱拳喝道:“千总,您就瞧好吧,要是真跑一人的话,标下就他娘的不回来交差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 “滚吧!” 秦虎笑骂道:“你就他娘的能说会道!” 武义嘻嘻笑了两声,便转身朝城墙下快步走去,边走边招呼麾下将士随行,这让被看押的遵化知县、县丞、主簿几人,无不露出惊恐的神情。 “放心吧,老子现在不会杀?们的。” 秦虎笑着将刀收进刀鞘,看着吓尿的几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面朝几人走来,“等廉政院的人来,遵化便要召开公审,到时,你们招与不招都一样,百姓遭过哪些冤屈,他们心里记得很清楚。” “你们这是兵变!是造反!” 遵化知县张夔忠颤抖着手,指向秦虎喝道:“本县乃是朝廷命官,你不过是一小小的千总,胆敢羁押本县,纵兵祸乱遵化,朝廷追查下来,定然不会饶了你们!” “放你娘的屁!!” 秦虎瞪眼怒喝,抬脚便朝张夔忠猛踹,“老子是奉了陛下特谕,你他娘的才兵变,你他娘的才造反,老子能有今天,那是在辽东战场上拼杀得来的,老子能授代千总职,那是陛下恩赐的,老子脑袋叫驴踢了,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从辽西费尽心思的跑来,祸乱我大明的城池!” 说着还不解气,秦虎又抬脚猛踹张夔忠几脚,就他所接到的军令,是遵化县衙全体官吏悉数逮捕,这代表着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是贪官污吏,对待这种货色,秦虎完全没有理会客气什么。 “千总别踹了,还是想想接下来做什么吧?” 在旁的代把总陈望,上前拉住秦虎,眉头微蹙道:“眼下遵化城四门皆已控制,而城内秩序也在维系中,不过在遵化治下还有一忠义中卫,对该卫是否要控制住,毕竟该卫若不控制住,万一马副总戎接管蓟州镇期间,所部要冲击三屯营一带,恐……” “这个不急。” 秦虎却摆摆手道:“奉令来遵化之前,马副总戎特意交代过,我部要确保绝对掌控遵化城,待遵化彻底稳定了,再去控制忠义中卫,届时蓟辽总督署会派人协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疏导民怨。” “那就派临选的执法队,在遵化城各处宣讲吧?” 陈望想了想说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些把暗藏在城内的恶绅奸商揪出,遵化秩序才能更牢靠。” “算算时辰该办了。” 秦虎点点头道:“此事交由你来办,就按在辽西那样的办,对了,将督纪队的人也都撒出去,期间若有人敢奸淫掳掠,先给老子砍了再说,好不容易到手的战功,可不能栽倒在遵化这里。” “喏!” 陈望当即抱拳喝道。 二人适才的对话,让羁押的遵化知县、县丞、主簿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唯一的希望也破碎了。 万万没有想到啊,毗邻遵化的蓟州镇也被‘叛军’控制住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张夔忠忍着惊惧,看向秦虎说道。 “老子是天子嫡系!!” 见差事安排的差不多了,秦虎笑着看向张夔忠他们,“一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陛下谴派廉政院的人,来调查北直隶仓场亏空,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做官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不是搞走水被烧,就是搞民乱哗变,也亏你们能想出来啊。” “老子们在辽东折腾那么久,一个个累得要死,本想着能舒舒服服的回京述职,没成想啊,陛下被你们气的要死,娘的,一个个这样找死,那老子们就受点累,尊奉陛下特谕来整整你们。” “放心吧,老子不是叛军,也没有哗变,眼下在北直隶各府州县啊,皆是尊奉陛下特谕的天子嫡系,这两天好好享受吧,等到遵化公审召开时,只要你们犯有罪孽,做逼良为娼、以权谋私之事,那老子能向你们保证,你们身上不会有一块好肉的,哈哈!!” 遵化城的上空,回荡着秦虎爽朗的笑声,反观被押的张夔忠几人,一个个全都表情呆滞起来。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整个北直隶治下,居然皆有天子调遣的军队,可这么多的军队,天子究竟是怎样调动的啊,为何先前京城没有任何消息啊,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在他们心底生出,可是这一切眼下都不重要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第324章 衣冠禽兽 北直隶的天啊,随着诸多建制不一的军队开赴各地,在悄然间发生改变,由此也使局势变得紧张起来。 密云。 蓟辽总督署。 “直娘贼的!!皆是衣冠禽兽啊!!” 正堂内,响起王在晋愤怒的声音,“本督万万没有想到啊,他们竟然贪到这种地步,难怪各镇诸地的粮饷,始终都他娘的对不上数,先前叫他们递交案牍卷宗,一个个都推三阻四的,甚至还拿兵部压着,根原来在这啊!!” 代总兵官孙祖寿、密云兵备道兵宪吴阿衡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过去几日对他们而言,是极为紧张忐忑的时期。 特别是对孙祖寿而言,尊奉天子密诏从辽西奔赴关内,协助蓟辽总督署控制局面,要将密云、昌平、顺义、平谷、三河等地掌控住,期间不准出现任何乱子,接管原驻各地的戍军兵权,这份差事一点都不轻松。 在孙祖寿的内心深处,甚至要觉得过去这几日啊,比他当初在辽左前线征战,还要他娘的难熬啊。 拢共麾下就万余众的军队建制,不仅要控制这么多地方,还要确保各地安稳,敢有任何差池的话,那么京城京畿的北线就全乱套了,届时敢让东土默特、喀喇沁诸部嗅到什么,哪怕这些蒙鞑诸部跟大明的关系相对好些,可面对关内的诱惑,难保有些蒙鞑部落会趁机寇边劫掠啊。 为此孙祖寿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好在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或许期间存在一些小插曲,不过整体局势还是可控的。 “督堂您先消消气。” 吴阿衡沉吟刹那,上前劝说道:“当初整饬诸兵备道所辖卫所时,您就说过在地方置设的卫仓,多半是被盗取一空了,既然现在的情况跟当初预料的一样,那我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对那批被逮的贪官污吏严加审讯,尽快揪出私下与之勾结者。” “这是必然!!” 王在晋眼神凌厉道:“不将这些贪官污吏,硕鼠败类,蝇营狗苟之辈悉数揪出,便对不起陛下的缜密部署,机会对于我等而言就这么一次,倘若此次蓟密永三协要镇,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那么陛下筹谋的军改就推动不起来!!” “孙总戎,现在密云、昌平、顺义、平谷、三河等地虽说被控制住了,不过事情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这么多卫仓亏空严重,绝非是这帮衣冠禽兽所能吞下的,只怕在这些地方上啊,还暗藏着不少他们的同党,眼下要密切监视好各地,万莫出现任何乱子,不然形势就对我等不利了。” “请督堂放心。” 孙祖寿闻言,当即上前抱拳表态:“从末将等开赴关内前夕,接到陛下所颁密旨,末将便下达了军令,在戒严没有宣布解除前,各副总兵官、参将、游击、都司、千总所部进驻之地,皆落实守土有责制,何处敢出乱子,敢丢掉城池要隘,一律军法从事!!” 那就好。 那就好。 王在晋闻言暗生感慨,要是当初他赴任蓟辽总督时,麾下能有一支这等强军,便不会仅局限于卫所整饬。 大明国祚传承到现在啊,有很多地方都烂透了,那些开明的官员,想要做实事的官员,置身在这种环境下,真想将所谋诸事推行落实,必须要进行博弈斗争,将这些事情悉数搞定以后,那才能审时度势的逐步推行。 累! 真累! 也恰恰是这种残酷的现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满腔热血被消耗一空后,那官场上就多了和光同尘者。 “孙总戎,你在给本督讲讲,这个公审处决的细则。”王在晋收敛心神,看向孙祖寿正色道。 “让各地治下的百姓,作为审判的见证者、参与者,这在我大明还从没有过,如此真能审查出什么吗?” “回督堂的话,其实举办公审一事,第一要确保的是疏散民怨。” 孙祖寿闻言严肃道:“当初在辽东治下时,情况要比现在复杂的多,尽管在辽左击败了建虏,不过一场大捷不能改变一切。” 王在晋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尽管大明在辽左前线战胜了建虏,不过辽东治下的情况,早就变得异常复杂,毕竟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这一时期的秩序逐步崩溃,想要保证辽东各地的安稳,就必须要重建这种秩序。 这也就有了400万亩军属勋田,以此稳住戍辽各部的军心,而在有效落实这一谋划部署期间,顺带对诸兵备道下辖众卫所,展开一次全面的整饬,凡是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贪生怕死的世袭卫所官,全都被悉数逮捕起来,顺带在各卫所治下展开公审,从而稳定住辽东地界的军户、百姓等群体,将他们心底积攒的怨气疏导开。 过去这段时间啊,不仅熊廷弼、洪承畴他们忙坏了,包括各部统兵将校及麾下将士,也都忙的脚不沾地。 熊廷弼、洪承畴他们把握着大方向,奉令调遣的各级将校则具体实施,期间敢有任何纰漏的话一律追查到底,这也是赶在建虏休养生息,不然闹腾这样大的动静,建虏要趁虚而入的话,只怕辽东也安稳不下来。 时下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所置卫所已沦为附庸,不具备统兵的权力,只保留生产建设的职权,而镇守各地的军队,正逐步朝募兵制倾斜完善,为了安抚辽将情绪,避免辽东出现哗变兵乱,在做上述诸事之际,一批辽将被辽东经略府提拔,会同一批外将混编分驻各地,同时推行守土有责制。 解决初见端倪的辽东将门势力,不是一棒子就能够打死的事情,毕竟有些将领的根底很浑厚,万一真把他们全逼急了,那辽东地界必生大乱,这是朱由校断不想看到的,维系大层面的安稳,将斗争矛盾局限于内部,不溢散到外部,不给蒙鞑、建虏可乘之机,分步骤的去解决隐患和矛盾,这才是最英明的决策。 即便是到现在啊,辽东治下的秩序还很微妙,熊廷弼、洪承畴他们仍有大批事宜要去落实,不然何处出现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导致辽东的崩盘,这断然是朱由校所不能接受的。 “……对待冥顽不灵之辈,其是否招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揭露其罪行的人,提供的那些证词是否属实。” 在王在晋、吴阿衡的注视下,孙祖寿表情严肃道:“只要这些证词属实,那么就能抄他的家,将与之有密切联系的人悉数逮捕,从而扩大范畴,继而逐步去摸查清楚他们先前犯下的种种罪责!” 这是悬起一把利剑啊。 听着孙祖寿所讲公审细则,王在晋渐渐品味到其中精髓,倘若这一制度今后要全面推行的话,那属于做官的骄傲和威仪,将会多一处威胁啊,只怕此事要在朝中传开啊,恐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啊。 不过在王在晋感慨之余,他却没有再细想这些,他现在要尽快查清去向,不把诸亏空的卫仓补齐,那戍守边陲的驻军各部,一旦真出现缺粮情况,那他这个蓟辽总督啊,就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第325章 太黑 轰隆~ 惊雷划破虚空,瓢泼大雨倾泻,沧州的天阴沉,不时骤闪的雷电,似想驱散人世间的黑暗! “草你娘的,你们这帮狗官,玩的够他娘的狠啊!” 雨幕下,秦邦屏提着雁翎刀,怒瞪眼前这帮被绑官吏,伸手指向眼前民宅,“这便是沧州先前新增漕仓?哈哈,老子算他娘开眼了,随便找了处地方在公文上标注是漕仓,然后便呈递进京,可他娘的历年来解递的漕粮,全都他娘的跑哪儿去了?” “老子要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新增数载的漕仓,是给天津三卫供应的军粮吧,要不是天津兵备道兵宪,特意派人来沧州找本帅,老子还不知道,在沧州地界上竟虚设有一座漕仓啊!!” 被绑的沧州知州、同知、判官等官吏,一个个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自秦邦屏所统白杆兵奔赴沧州,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甚至过去数日间,他们经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被一帮他们眼里的贱民指着鼻子怒骂,控诉他们所犯下的种种罪责,而在此之前,向来是他们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你杀了本州吧!” 淋成落汤鸡的沧州知州,情绪异常激动道:“士可杀不可辱,?秦邦屏即便是奉天子特谕,率部进驻我沧州弹压,但早晚有一日,你今日犯下的事,终究会有人替本州报回去的,哈哈!!” 近乎疯癫的笑声,回荡在此间。 “去你娘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本帅!” 秦邦屏怒目圆睁,看着冥顽不灵的沧州知州,抬脚便怒踹过去,不解气的秦邦屏,提刀便朝被踹到的沧州知州走去。 “秦帅不可啊!!” 代游击将军周遇吉见状,忙上前抱住秦邦屏道:“现在还不能杀他,我等在沧州地界上,查出一座不存在的漕仓,这历年来解递的漕粮不知去向,据陈兵宪所言至少值银100多万两啊,不查明这些情况,那如何向陛下禀明实况啊。” “松开!!” 紧攥刀柄的秦邦屏,努力控制着情绪,虎目瞪着倒在水泊里的沧州知州,咬牙道:“好,既然你们都不交代,那本帅就只能奏报陛下,将你们悉数押至锦衣卫诏狱了,你们的狗命暂且能多活几日!!” 听到秦邦屏所言,在场被绑的地方官,有一个算一个皆脸色大变。 “快杀了本官吧。” “本官不进诏狱。” “你们这帮武夫不得好死!” “别将本官送去诏狱啊!” 越下越大的雨幕下,这帮官员丑态百出,甚至有些人想去撞墙,不过负责看押的白杆兵,一个个都死死控制住他们。 曾几何时,作为文官出身的他们,何曾正眼瞧过统兵的武将,哪怕品阶比他们要高,也不过是任由驱使的狗罢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至少在北直隶这地界上,文贵武贱的世道变了,武甚至要压文了! “要不是你拦着,老子真想拿刀刨开他们的心,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站在原地的秦邦屏,盯着眼前这处民宅区域,咬牙对周遇吉说道:“当初我部赶来沧州时,说治下有民乱,可是他娘的真探明情况,却是这帮狗官威逼一帮命苦的纤夫,逼着他们去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砍掉了脑袋,这他娘的还是大明吗?” “秦帅,现在说这些没用了。” 周遇吉垂着的手紧攥,眼神坚毅道:“枉死的冤魂瞑目与否,就看这些人的下场了,在沧州弹压的这些时日,被逮捕的人不在少数,可沧州的窟窿越查越多,多数不止跟仓场有牵扯,更多却是跟漕运有牵扯。” “这些并非是我等所擅长的,先前进驻沧州的廉政院官吏,已悉数开赴到东光、景州等地了,只怕有很多事情啊,不想我等想的那样简单啊。” “想那么复杂作甚?” 秦邦屏瞪眼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既然还有很多魑魅魍魉没被逮捕,那就继续深挖啊,大不了我等受点累,再多跑几处就是,我白杆兵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他娘的能跑!!” 一想到过去经历的种种,秦邦屏的内心深处就涌出怒意,对他这样的武将而言,从没有想过能碰到这样心黑的群体。 一个个根本就没把百姓当人看。 一个个攥着权力就想着捞银子。 “秦帅难道忘了陛下所颁特谕,里面有一条言明只局限于北直隶吗?”见秦邦屏这般激动,周遇吉双眼微眯道:“您要知道一点,这漕运啊,可不止北直隶有,更需要山东等地支持啊,真要继续查下去,使得这些地方变得不稳,那漕运只怕要断啊。” “那就出兵…” 秦邦屏下意识的回道,可说了一句,却本能的停了下来,从愤怒中恢复冷静,秦邦屏便知那种情况真要发生,恐到时不止北直隶会乱,连带着大明各地都将生乱,那时即便是出兵平叛,可期间不知会死掉多少无辜之人。 “这世道太黑了。” 沉吟许久的秦邦屏,眼眶变得红润,迎着落下的暴雨抬起头,嘴上囔囔自言道:“陛下啊,您究竟忍了多少怒啊,为何地方上的硕鼠蛀虫这般多。” “秦帅,先回衙吧。” 周遇吉走上前道:“先将此处漕仓虚开的事,如实向御前禀明吧,这耽搁不得,毕竟牵扯到那么多的漕粮。” “走!” 秦邦屏语气冷冷道:“待此事结束后,天津抽调出人手接管,我等便奉诏归京,这腌?地老子一天都不想多待。” “喏!” 周遇吉当即抱拳喝道。 雨越下越大,似乎连老天都看不惯这里的黑,想通过一场大雨冲刷,洗去那些腌?物,只是有太多的事,不是靠这些就能解决的,大明官场吏治腐败问题,如果不能得到根本性解决,不能将风气扭转回来,那么类似这样的贪腐行为只会越来越多,这到头来坑的就是江山社稷,坑的就是天下万民…… 第326章 风波之后 “朕不怕藩镇割据之患!更不怕拥兵自重之患!朕怕天下万民戳朕脊梁骨,朕怕天下万民骂朕昏聩!!” 乾清宫,东暖阁内。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如炬目光看向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语气铿锵有力道:“都瞧瞧吧,好好瞧瞧,过去这十余日间,奉朕特谕开赴北直隶各地,逮捕乱我社稷之根的魑魅魍魉的各部精锐,呈递进京多少密奏急报,一座东暖阁都快堆满了,还真是叫朕开了眼了。” 想要出言规谏的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瞧着堆满东暖阁的密奏急报,一个个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神情。 在过去的这十余日间,不止是京城闹出不小的动静,在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境内,有不少地方也闹出大动静,这在大明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这也使得朝中有司震动,不少大臣都惶恐难安。 依着这种趋势闹下去,万一北直隶境发生哗变,闹出劫掠地方的惨剧,那朝廷的脸面和威仪将置于何地啊。 不过对外朝经历的种种,朱由校根本就不加理会,他就待在西苑这边,一连十余日啊不召见诸臣,有任何事情都颁中旨解决。 “陛下,臣有话要说。” 在这等态势下,毕自严走上前来,抬手作揖道:“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被逮捕的地方官吏太多了,不能再继续这样了,若再继续这样下去,臣恐担心北直隶今后的秩序,较长时间内都安稳不了啊。” 短短十余日的光景,在京职官被逮317人,地方官吏被逮2376人,甚至有些地方啊,上到一地父母官,下到六房吏全被逮捕,该地被所谓的暂时军管,诸如此等消息汇聚中枢朝堂,被很多文官直呼不行啊! 统兵打仗的武将,如何能干涉地方政务啊,这要是时间长了的话,必然会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更何况被逮捕的不止是官吏,在涉及到的那些个地方,不少读书人、乡绅、商贾也都被逮捕起来,这个规模就更多了,倘若算上他们的家眷,这都有数万众之多了。 而最让在京的文官群体,所不能接受的现象,就是各地举行的公审处决,让一帮底层群体参与审判,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这不是颠覆律法威仪吗? 诸如种种的风波与变故,汇聚到中枢朝堂之中,使得很多文官都心急如焚,但他们即便是规谏,也不敢像先前那样直接相逼了。 “该抓的都已经抓了,该审的都已经审了,北直隶的天还乱不了,北直隶的秩序更乱不了。”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至于北直隶治下空缺的那批地方职官,朕已着吏部筛选一批府州职官,该进行补缺就补缺,至于牵扯到县的职官安排,朕已命少府筛选一批才俊,让他们接任各县所缺县丞,暂代知县事。 而今岁的秋闱快召开了,明岁要举办会试与殿试,等到新科遴选一批进士,朕会特谴一批新科进士,就去到这些县出任知县,朕就不相信了,吏治风气整顿不好!!” 在明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时,狠狠将北直隶清理一遍,朱由校就下定了决心,要调整与完善北直隶的各级权力构架。 机会只有这么一次,再想有下一次,外朝的文官群体都不是傻子,一个个经历过这种事情后,心底都会埋下警惕的。 所以此次谋划部署必须悉数落实。 让援辽诸部清洗地方的部署落实了,该抓的群体全都抓了,剩下的审讯、查抄等诸多事宜,只需按部就班的推进即可,只要将明里暗里的监察抓好就行。 而空缺的那批地方职官中,必须要拿出一部分编制,让少府所辖的那批吏员里,表现极为优异的那批才俊上位,这样不仅能增强对北直隶的掌控,而且还可以激励少府上下,让他们好好当差做事。 最为重要的一点,朱由校打算在县级官府试行新增职官,罢黜吏员世袭之策,从而打破地方特权垄断之局。 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倘若能在北直隶试行出来,今后大明官场的格局会发生改变。 这一官制的谋改,将会伴随着北直隶的治理和建设一起推进,从而确保北直隶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职务的世袭承接,别管权力大小,那都属变相特权继承,在官面上必须废除掉,哪怕背地里有暗箱操作,明面上也绝不能有了,至于说暗箱操作之事,那就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去逐步解决了。 毕竟官场的那套东西,朱由校在了解不过了,那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要具体解决一个个问题,就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别觉得中枢与地方之间,就不存在博弈与斗争了。 “该说的话朕都说了,该表的态朕都表了。” 看着眼前的诸臣,朱由校摆摆手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诸卿就先退下做事吧,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置。” 过去这十余日间,朱由校在西苑没有一天闲着,整日都忙到很晚才休息,最不愿北直隶生乱的就是朱由校了。 说到底,这次打扫干净房间,是为了让北直隶减去负担,把家底积攒的殷实些,从而更好的推动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紧密围绕对外开海通商而转,好在最忐忑难安的阶段过去了。 属于地方层面的调整部署,到这一时期算暂告一段落,接下来朱由校要做的,便是涉及军事层面的调整了。 想要让北直隶真正发展起来,不仅要解决粮食供给问题,更要确保安全保障问题,这两者缺一不可。 北直隶的整体驻防卫戍体系,在朱由校眼里太过落后,先前一直忍着没有整饬,是没有足够的军队和将校安插,但现在这一后顾之忧没了,那么对朱由校而言,他要按着自己的意志和决断,对整个北直隶的驻防卫戍,进行一次全面的整改与完善,确保大明国都和京畿的绝对安稳! 第327章 大明军魂 生容易,活容易。 生活不容易! 京城的天依旧很蓝,高悬的艳阳刺眼,七月末的气温很热,让人觉得心烦意燥。 “还没有抵达吗?” “没有通传,估计还没到吧。” 丰台大营的辕门处,披甲挎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不时看向前方宽道,眉宇间透着几分焦急,他们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跟随圣驾而来的,为的是陪同天子迎接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 “以往冷清的丰台和西山大营,今后要再度变得热闹起来。”穿着山文甲的朱由检,见依旧没人来报信,对身旁的朱聿键说道:“也不知道…皇兄是否允许我等离宫进营,跟我大明健儿一起操练。” “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 朱聿键却显得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今后若是真有机会的话,我定要奔赴边陲前线参战,为我大明社稷开疆扩土,不过等到那时候啊,只怕辽东的建虏叛乱,早已被朝廷镇压下来,不能手刃建虏了。” 说着,朱聿键露出几分遗憾。 “那有什么的,不是还有蒙鞑嘛。” 朱由检眉头微挑道:“诸如东土默特、喀喇沁、内喀尔喀等各部蒙鞑暂且不提,而像河套、鄂尔多斯、外喀尔喀等各部,这些皆是我大明死敌,待到大明天军重整旗鼓,必然会向他们亮起战刀,动辄敢袭扰我朝边陲要地,倘若不将他们悉数征服的话,恐我朝西北之地将永无宁日。” “你又偷听陛下讲的话。” 朱聿键却见怪不怪,瞥了朱由检一眼道。 “什么叫偷听啊。” 朱由检的脸却红了,瞪眼怒道:“那日是我给皇兄送糕点,恰好听到皇兄对曹变蛟讲这些话,所以……” “哒哒哒~” 朱由检解释的话还没有讲完,就听远方传来阵阵马蹄声,这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辕门处开始响起号角声,二人待看清眼前一幕,相视一眼后便朝一旁跑去,伸手拉住缰绳,便娴熟的翻身上马。 “哈!!” “驾!!” 策马扬鞭的二人,速度极快的朝中军帅帐赶去,途中,就见数不清的披甲锐士,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开始在各处集结。 “集合!” “快点!” “跟上!” 丰台大营内响起的喝喊,很快就传到的中军帅帐处,待在里面的朱由校,听到这些动静时便知怎么回事。 今日驾临丰台大营,朱由校特意推掉所有政务,没有叫一名文官相随,特意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伴驾,命曹变蛟率在京勇卫郎伴驾,着皇家近卫都督府安排卫戍事宜特意赶来。 “皇兄!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已至丰台大营……”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喘着气的朱由检还没跑进帐,便听到他兴奋的声音,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无不是目光如炬的看向帅帐。 特别是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这些在职勋贵,一个个的表情很是复杂,即便是到现在啊,他们也没有从惊愕的情绪里走出,堂堂大明天子,居然愿屈尊驾临丰台大营,等着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这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甚至张维贤他们都想到了,待到今日之事传开以后,恐朝中的那帮文官啊,不少会呈递规谏奏疏。 “大开辕门,随朕出营,迎大明健儿归家!” 而在众人感慨之际,就见身着山文甲,腰配雁翎刀,手持马鞭的朱由校,昂首从帅帐内走出,而在左右则跟着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而朱由校讲出的话,则让帐外候着的众人皆感震惊。 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几人相视一眼,尽管心底满是惊疑吧,却没有一人上前去规劝的,瞧见天子手持马鞭,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他们也忙跟着朝一旁走去。 咴溜溜~ 在中军帅帐一带响起阵阵马鸣声,骑在马上前行的朱由校,表情看不出喜悲,眼神坚毅的看向前方,而列于两侧的披甲健儿,待到天子驾临之际,纷纷重顿所持红缨长枪,一个个齐声喝道:“拜见陛下!!” 置身在此等氛围下,但凡是有些血性的男儿,内心都是极为激动的,好男儿就应该去扛枪当兵!! 军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过去的大明军队怎样,朱由校不管,但是从他御极登基后,大明军队要变,要大变,不是好男儿,不是英雄汉,莫要进大明军队!! 文贵武贱? 那是过去式! 朱由校必将有自己的方式,将此等不良风气逆转回来,在这世上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有这等想法的,才是最低贱的。 “皇兄快看,是浙兵营的军旗!!” 随驾赶到辕门处时,朱由检就发现远处晃动的旌旗,情绪略显激动的看向自家皇兄,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情就是很兴奋。 “是啊,浙兵营的军旗。” 反观朱由校却很淡然,甚至表情略显凝重,静静的坐在马背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前方晃动的旌旗。 渐渐的。 队伍的轮廓开始出现。 伴驾随行的一众人等,分站在各处眺望前方,可随着队伍开始靠近,一些人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浙兵营,但他们似乎都缺胳膊少腿,不过即便是这样,但他们一个个都昂首挺胸,跟随着队伍前行着。 可随着更多的队伍靠近丰台大营辕门,伴驾出营迎接的所有人全都傻眼了,首批凯旋归京的大明健儿,竟然没有一个是健全的,甚至有不少人都坐在马车牛车上,而在他们的怀里都抱着一坛黑瓦罐。 “我大明的健儿凯旋归家了。” 当看到眼前这些健儿时,一向情绪稳定的朱由校,此刻眼眶却微红起来,紧攥着手里的马鞭,这些伤残的将士,甚至是被火化的忠烈,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旨意开赴辽东,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今日这场在丰台大营的迎接,谁他娘的都可以不来,唯独他朱由校不能不来,因为这些健儿都是因为他而伤残,甚至战死沙场的!! 第328章 无题 “陛下…” 见到眼前一幕幕的朱聿键,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很堵,转身看向朱由校之际,就见到天子微红的眼眶,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由校挥挥马鞭止下。 哒哒哒~ 而就在此时,就见几名将校离队骑马驰来,朱由校骑马而定,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赶来的诸将。 “咴溜溜~” “吁~” 在御前响起道道声响。 “末将满桂,拜见陛下!” “末将高迎祥,拜见陛下!” “末将张献忠,拜见陛下!” “末将李鸿基,拜见陛下!” 以满桂为首的诸将骑马行至御前,动作娴熟的翻身下马,随即便挎刀朝天子跑去,纷纷抱拳行礼道。 “末将等奉帅令,率援辽伤残健儿及忠烈遗骸归京!!”待到诸将行完礼后,为首的满桂掷地有声的喝道。 “好,好。” 朱由校骑在马上,伸手示意道:“都免礼吧,这一路舟车劳顿下,你们都辛苦了,你们在辽前的表现朕皆知。” 讲到这里,朱由校抬头看向前方,就见行进的队伍长龙速度减缓,阵中竖起的旌旗挥动着,而那些伤残的大明健儿,以及一架架马车牛车等,开始朝各自所属营校聚集,一杆杆军旗随风飘扬! 此间无声。 伴驾出营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朱由检、朱聿键两位朱家儿郎,以及曹变蛟等在京勇卫郎,当见到眼前一幕幕时,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尽管这些健儿的身影踉跄。 尽管这些健儿的举止古怪。 尽管这些健儿的列阵很慢。 可是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炙热,他们的脸庞是那样坚毅,眼前看到的一幕幕,组成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了! 朱由校轻磕马腹,胯下坐骑缓缓前行,满桂等一众将校见状,忙紧随在天子身后伴驾随行,伴驾出营的朱由检、朱聿键、张维贤等一行人纷纷翻身下马,快步朝天子身后走去,见到此幕的曹变蛟,挥手示意麾下勇卫郎跟随…… “陛下万岁!!!” 当朱由校骑马抵近兵阵之际,响彻云霄的怒吼声响起,一道道炙热的眼神聚来,这让朱由校紧攥住缰绳,这绝非是朱由校畏惧了什么,而是他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些都是值得歌颂的大明健儿!!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一勒手中缰绳,待到胯下坐骑稳稳站住,便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翻身下来。 “陛下!” “陛下!” 此幕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纷纷上前,他们皆知天子想要干什么,但在此等形势下巡视恐…… 不过朱由校却丝毫没有理会,将手里所持马鞭递给满桂,便挎刀朝前方昂首走去,这让列阵的兵阵开始有些骚乱。 “陛下!!” “陛下!!” 聚在阵中的众多伤残将士,见到天子竟然来看他们,一个个的情绪激动起来,兵阵隐有骚乱之势。 “传本将令,各部营校严禁乱动,天子驾临巡视,敢有冲撞者,致阵线混乱生踩踏之事,一律军法从事!!” 瞧见此幕的满桂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便瞪眼对高迎祥、张献忠、李鸿基等将喝道,诸将闻言便转身朝身后跑去,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随后便朝各处驰骋而去。 “各部营校严禁乱动,天子驾临巡视,敢有冲撞者,致阵线混乱生踩踏之事,一律军法从事!!” 掷地有声的喝喊响起,见到此幕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人,无不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子想要巡视这些伤残健儿,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他们都不觉得这里面会有人想要暗算天子的,毕竟他们都是为大明流过血,负过伤的忠勇之辈,更何况在奉诏援辽之前,是天子叫他们吃上饱饭了,就这一条啊,便足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 这年头想吃顿饱饭,那都是一种奢望。 更别说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过去在丰台和西山大营做到了! 这一切都是大明天子给予的!! 不过让张维贤他们所担心的,是天子巡视这些伤残将士时,恐阵中有情绪异常激动者,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骚乱,若真是发生那种情况,多半是要出踩踏情况的,这是军中最惧怕的一种。 也恰恰是这样啊,使得张维贤再看向满桂时,那眼神有些变化,像这样雷厉风行、心思缜密的武将,就应该去京营任职啊! 对于这些个情况,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在意,此刻的他,就是在阵中来回走着,来回看着,心情却愈发的沉重。 “陛下。” “陛下。” “陛下。” 听到这一声声的问候,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面庞,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着,先前收到来自辽前的军报,知晓诸多的伤亡数字,可纸上的文字是那般冰冷,但今日见到眼前这些伤残健儿,朱由校能够想象前线战场有多激烈! “伤好点没吗?” 而在走到一处时,见到一张年轻面庞,一只眼瞎了,左臂断了,右腿没了,而这人却拄着拐昂首而立,朱由校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去拍右臂时,余光却看见其手指还少了两只,这一刻朱由校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俺…俺的伤没事。” 那青年却开始紧张起来道。 “多大了?” 朱由校紧攥着青年右臂。 “十七,过了年就十八!” 青年咧嘴笑了起来。 “到了该娶婆娘的年纪了。” 朱由校挤出笑容,伸手道:“等再过些时日,朕给你找婆娘,叫?传宗接代!!” “真的吗?” 青年先是一愣,旋即却低头道:“俺这样还能娶……” “能!!” 朱由校却朗声喝道:“不止是你,凡是没有成亲的致残健儿们,朕都会给你们找婆娘,叫你们能传承香火,还有,朕养活你们一辈子,断不会叫你们受任何委屈!!” 朱由校的声音很大,足以让很多人都听到,而这些话却让这些伤残健儿们,一个个都激动起来。 “去,传朕的旨意,丰台大营犒赏三日,迎接我大明健儿归家!!”感受到周遭炙热的眼神,朱由校转过身去,伸手对满桂说道:“将战死的忠烈遗骸悉数移交给在京勇卫郎,朕给他们准备了家!!” “喏!” 满桂当即抱拳喝道。 再多的言语也描述不了当前的场景,朱由校置身在此等环境下,在心底暗暗决定,从今以后,他要叫这些为大明而伤,为大明而残的健儿都过上好日子,他要让那些为大明而死的忠烈,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他们的遗孀家眷大明要好好养着,断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委屈!! 第329章 论功行赏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对于一个幅员辽阔的中央集权王朝而言,维系国朝安稳的绝不止文治一项,更应兼顾武略震慑,真正的和平稳定,不是靠嘴皮子讲出来的,而是要靠武力震慑出来的,毕竟外部势力所忌惮的,永远都是你亮出来的肌肉,而不是富饶!! 乾清宫。 东暖阁。 “今日朕召诸卿过来,开这场御前廷议,是有些事情要明确。”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殿内所聚诸臣,表情严肃道:“距辽左奏捷已过去数月,关于战后赏赐一事,朕一直都压着没提,此前只明确要修建忠烈碑、忠烈庙,时下这两处大工还在营建中。” 终究是要来了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等一众阁臣廷臣京卿,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后,心中无不生出各异的想法,当初辽左奏捷一事抵京,可谓在朝引起极大的反响,而修建忠烈碑、忠烈庙一事,更是在朝掀起不少反对和争议。 其实对文官群体而言,天子厚待与倚重武将并非什么好事,毕竟武将所掌权力过重,难免会导致藩镇割据或尾大不掉的局面,一旦在大明出现这种情况,那势必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啊。 奈何天子乾纲独断惯了,做任何事情都喜欢独断,这也导致所谓封赏一事,一直都被拖到现在。 “启奏陛下。” 孙如游走上前作揖道:“涉及辽左大捷赏赐一事,臣以为暂由兵部进行决意,明确诸将各部战功,着兵部谴派人手赴辽督审,待一应事宜明确下来后,再进行具体商榷为好,毕竟此事……” “何须这般麻烦。” 朱由校却摆摆手打断道:“在过去这段时间内,朕已谴派人手进行督审,今日这场御前廷议,朕就是要明确诸将各部的赏赐,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的话,只会寒了我大明健儿的心。” 果然。 一些大臣听到此言,心里暗道了一句,跟天子接触的时间久了,时下在朝的那帮文官们都知天子脾性。 “陛下要行赏赐一事,此乃朝廷必做之事,毕竟辽左能取得大捷,这对朝廷而言非同寻常。” 毕自严走上前,面朝御前作揖拜道:“不过臣有一言要讲,当下国库纾解尚未取得应有成效,恐涉及到银钱赏赐一项,户部恐拿不出太多的银子,来落实涉及到后续的奖赏,还请陛下能考虑在内。” “臣附议。” 内阁次辅钱谦益紧随其后道:“臣觉得涉及辽左大捷封赏一事,当以晋职为主,朝廷眼下面临的难关还很多,若是将国库仅有的那点银子,全都拿出来赏赐给立功将士,恐会使朝廷陷入被动。” 毕自严讲这些话,朱由校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大明的财相嘛,考虑问题不止涉及奖赏一项,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在内,其想表达的真实意图,是希望国库能出一部分,内帑能拨一部分,继而将此事妥善的解决好。 不赏赐肯定是不行的。 说到底大明在辽左打了胜仗,将进犯明疆的建虏叛逆击退,不过在前线参战各部的损失也不小,倘若朝廷战后不进行赏赐,只怕会滋生很大的不满,如此今后再遇到这种战事,谁还会拼死去战呢? 但钱谦益这话讲的,多少就有些不负责了,什么叫以晋职为主,这潜在意思不就是想要表达,只对统兵打仗的将领进行赏赐,至于底层将士多少给予些就行,毕竟真要厚赏的话那朝廷还过不过了? 这就是典型的文官骄纵思维! 从不拿底层将士当人看!! 朱由校若是真按毕自严的路数来,那就别搞什么军改了,不把底层将士当人看,人家凭什么效忠于你? 扯淡! “赏赐所涉及到的金银一事,诸卿就不必过多考虑了,朕已在内帑划了一笔金银,专司赏赐所用。”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道:“此外朕先前给熊廷弼颁了道旨意,让其在辽东划了400万亩军属勋田,用来赏赐给参战获功的大明健儿们,所以涉及到金银赏赐所需,其实没那么大的需求。” “!!!” 一言激起千层浪。 涉及到军属勋田一事,在京的这帮文官根本不知情,一个是朱由校让熊廷弼他们注意保密,一个是清算卫所时直接逮捕不少人,这让跟京中有联系者根本没有机会传递,一个是实发军属勋田时是以清查卫所屯田的名义,一个是此前京城有很多事情,这让在京的很多群体注意都没投向辽东,种种原因之下吧,才导致这一特殊情况的存在。 交通条件落后,也绝非是没有好处的。 朱由校很多次都是利用这一情况,以快打慢先做后说,继而使得朝中的文官们,往往是后知后觉的。 “陛下这不妥吧!” 孙如游眉头紧皱道:“400万亩被划为军属勋田,这要从何处进行划拨,朝廷对这些土地又该怎样征收赋税?”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军属勋田都实发下去了,难道依着卿家之意,是要将这些土地都收回来,待你提的这些问题解决了,再发给立功的将士们?” 都发下去了?! 听到这话的诸臣,不少都露出惊愕的神情,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辽东有司竟敢将这等大事就做了? 这怎么能行啊!! “陛下赏发军属勋田的标准是什么?” 在这等态势下,内阁首辅朱国祚上前道:“400万亩的军属勋田,又是从哪些地方挤出来的,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为何在做这些事情时,没有向兵部递条陈言明?陛下,这些可都不是小事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规矩是不能随便破坏的。 站在文官的角度来说,朝廷是有宗法和礼制的,做任何事情都要按制办事,哪怕天子能随心所欲,但底下的官员却不能,若谁都能绕开中枢做事的话,时间久了那还了得?那还要中枢做什么? 其实朱由校也理解这一想法,不过这次他必须要这样做,若没有绕开中枢有司,将400万亩军属勋田实发下去,就不可能将辽东所辖诸卫所清查一遍。 毕竟想削弱辽东将门势力,必须要分而破之,这就必须要将卫所跟驻军剥离开。 唯有先将卫所弊政解决掉,同时拿实实在在的勋田赏赐去安抚更多的底层将士,从而趁着建虏无力再战之际,先粗略的将辽东筛一遍,后面才能通过多次的对虏作战,逐步去剔除所谓辽将自重问题。 建虏这块磨刀石,朱由校必须要发挥到极致,不可能砸下所有家底,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镇压叛乱,这反而是对大明最不划算的做法。 就慢慢的打嘛,在打的这个过程中,逐步调整和完善大明军制,逐步治理和发展辽东,将损失降到最低才核算。 更何况这次划的军属勋田,朱由校还有一项重要举措,他要在辽东地界推动引水种稻,革新种植水稻技术,辽东有那么肥沃的黑土地,哪怕气候寒冷些,可不该就这样荒废着啊,这在朱由校的眼里,简直是莫大的浪费!! 要是这项政策能够推行起来,用个三到五年的时间逐步推广,加之试种红薯、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朱由校不觉得跟建虏持续作战,会对大明造成多大负担,一个核心群体不过百万的游猎区域势力,在朱由校眼里都不能被称之为政权,真要等大明调整过来,能是大明的对手? “这些的确不是小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坚毅的看向诸臣,“可那时候的朝局,允许朕找谁去进行商榷吗?那时谁的心思放到这上面了?现在讲这些有什么意义?” 第330章 惊满堂 朱由校这番直接的反问,使得在场诸臣无言以对,那时候的朝中局势不稳,诸党各派也好,其他文官也罢,精力和注意皆聚焦于朝堂,谁有心思去理会别的啊。 不说过去的朝局怎样,就说现在,天子乾纲独断下,向辽东颁布密诏,使得大批援辽精锐分赴北直隶各地,让原本混乱的时局转瞬间发生逆转,大批贪官污吏被逮捕,牵扯仓场亏空的诸多群体被抓,这看起来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在文官群体的眼里,武将统领麾下精锐插手地方政务,难保期间不生别的风波,万一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在地方拥兵自重的话,这对朝廷的脸面和威仪来讲,损失可就太大了。 对于上述这些想法和观点,其实朱由校一眼就看透了,不过为北直隶整体发展与治理,更为后续谋划部署的推进,有些风险是值得去冒的,毕竟在朱由校的心里,对接下来的谋划已有定数! “既然都不说话,那便先听听朕的敕赏决断吧。” 见眼前诸臣沉默不言,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的说道,随后便看向一旁的刘若愚,而刘若愚见状,当即便朝一处走去,准备宣读敕赏诏书。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廷臣京卿,各异的目光看向刘若愚及身后宦官,看到那一道道圣旨时,众人心里都明白一点,这场御前廷议啊,说是要商榷评功授赏之事,可实际上天子早就有决断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建虏背信弃义,以下犯上,背离朝廷安稳建州三卫之策,蓄意挑起战端,先后击败叶赫等心向大明诸部……” 迎着殿内诸臣的注视,刘若愚打开第一道敕赏诏书,神情严肃的宣读着旨意,开篇就将建虏定性为反叛大明,建虏之乱乃是内乱,是大明必须要镇压的叛乱。 朱由校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建虏之叛必须要镇压,且在镇压下来以后,建虏所占建州三卫及别的疆域,都将纳归大明统治!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大明的疆域版图不该这样,重现秋叶海棠版图,乃是大明要走的第一步! 待到秋叶海棠版图重现,等大明解决掉滋生的弊政与毒瘤,国内经济构架初步实现改变与发展,海陆军事力量得到提升,围绕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角的扩张势头,便会逐步推动起来。 特别是资源丰富、地理位置优越的南洋诸岛,朱由校无论如何都要将其纳归到大明的统治下! 幅员辽阔的大明既然拥有内河内江,那就应该再多一个内海,这样才符合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的特性! “……熊廷弼自危难出镇辽东,以强硬姿态震慑宵小,统率戍辽各部保卫明疆,粉碎建虏进犯之妄想,朕决意敕封熊廷弼为侯,授奉天翊卫推诚守正文臣,升授光禄大夫,允袭爵三代,赐号镇虏,加太子少傅,钦此!” 一言激起千层浪。 东暖阁所聚诸臣听闻此诏,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这开什么玩笑啊,就击退建虏进犯之势便敕侯爵,这赏赐未免太过丰厚了吧! 自万历朝以来,过去这数十载间,除一个李成梁被敕宁远伯,期间就再没有敕爵,他熊廷弼凭什么啊! 就凭他嗓门大? 就凭他性子急? 这还是熊廷弼是文官出身,在场诸阁臣廷臣京卿都这般反应,这要敢是武将的话,那难听的话更多。 不过就算是这样,熊廷弼的赏赐也太丰厚了,授奉天翊卫推诚守正文臣,在大明敕爵礼制中,共计分为四等,一等是开国辅运推诚,这是属于开国才有的。二等是奉天靖难推诚,这是属于靖难功臣的,三等即奉天翊运推诚,四等是奉天翊卫推诚,武臣曰宣力武臣,文臣曰守正文臣。 此等敕赏诏书颁布天下,那他熊廷弼便跻身勋贵之列,今后三代只要不犯大错,像谋逆这等死罪,熊家的殊荣与昌盛,是谁都他娘的挡不住! “陛下,辽左大捷是有熊廷弼之功不假,但是敕赏爵位过重,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辽左大捷非熊廷弼一人之功,纵使是要厚赏,也不可独熊廷弼一人,此等诏书颁告天下,恐引非议啊。” “陛下三思啊……” 跟朱由校所想的一样,召至御前的这帮阁臣廷臣京卿,不少在听到这份敕赏诏书后,不少都跳出来反对了。 不过对于眼前诸臣的规劝,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在意,不这般厚赏熊廷弼,他怎样能敕赏武将呢? 大明勋贵群体必须更新换代,那批不中用的勋贵,断不能叫他们一直躺在功劳簿上,不能给国朝社稷分忧,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爵位是要授予有功之辈的,今后大明的爵位制度会更严苛,动辄想要一直承袭下去,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辽左一战能取得大捷,彰显我大明国威军威,非一部之功,在辽左局势激变之际,朕着戚金、秦邦屏……” 见天子没有理会诸臣,刘若愚遂拿起第二封敕赏诏书,用近乎喊的方式宣读着,以压制住群臣的声音。 这一幕让诸臣皆表情凝重起来。 可是当听到敕戚金为平虏伯,秦邦屏为定虏伯,陈策为抚顺伯,童仲揆为蒲河伯时,不少大臣站不住了,武将封爵本就备受他们忌惮,天子一口气封了四尊,这不是摆明要重武吗? 不行! 断不能这样! 不就是一部突袭建虏贼巢,攻克赫图阿拉,俘虏不少建虏家眷嘛,不就是一部死守浑河,确保沈阳城安稳,与建虏展开鏖战嘛,即便是要敕赏,晋升他们的职务就成了,大不了多赏赐些金银,哪有敕爵的道理啊! “陛下!!” “陛下!!” 一时间不少大臣纷纷出言规谏,而像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群辅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则静静的站在原地,可他们的心里却明白一点,天子恐想通过这次敕赏,来拉拢武将的心,以此来重整大明军威啊! 奈何朱由校理都不理。 他就倚着软垫不言,坐看这帮大臣出言规谏,一旁站着的刘若愚,则继续拿着敕赏诏书宣读。 你吵你的。 我宣我的。 对于眼前这些大臣的反对,朱由校根本就不会在意,哪怕他们不承认敕赏诏书,但该颁还是要颁。 朱由校想要通过这次敕赏,促成部分军改的谋划,更要促成大明勋爵的革新,仅有国公、侯爵、伯爵这等划分,在朱由校看来远远不够,他要对爵位进行严格细分,以此来激励文武立功,今后大明授爵会明确为社稷立功,不局限于哪个领域,不过今后的爵位敕赏,将不再包括土地赏赐一项。 想要赏赐土地可以,那就只能是到海外范畴,大明本土不可能有了,而且朱由校还会明确各等爵位的土地上限,以此扼制土地兼并!! 当然这些构想与谋划,要逐步的去推行起来,路是一步一步走的,谁都不可能连走都没学会,便想着去跑。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在这等混乱的场面下,刘若愚声音很大的宣读着,而保持沉默的朱国祚、钱谦益、毕自严等人,在听到说宣读的旨意内容后,一个个都算是笃定了心中所想,只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很震惊。 因为接下来的敕爵,再度翻出子、男两爵,且细分为四等级,继敕封一尊侯爵,四尊伯爵之后,在辽左大捷一战中,天子还敕封十二尊子爵,二十三尊男爵,可以说参与到辽左之战的有功将领,都得到了多数人难以想象的殊荣! 只不过从所敕封的伯爵算起,皆是只敕一代,袭爵这种恩赏,朱由校是不会轻易便授予的,人不能得到的太多,否则就会生出惰性心理的,朱由校还需要这些将领去带领着大明军队改变。 “该敕封的爵位都宣读完了。” 待刘若愚念完以后,朱由校伸手掏掏耳朵道:“至于没有到线的那些赏赐,该晋职晋职,该赐田赐田,该赏银赏银,对了,朕要重申一点,赐田与赏银只能要一项,具体的赏赐明细朕已拟定,到时直接在归京诸部及在辽诸部颁布宣读即可,这里就不宣读了。” 第331章 军务院 对于辽左大捷的后续封赏,朱由校很早就已经明确,除了爵位与职位以外,涉及实物奖赏就两种,即军属勋田和金银,并且该奖赏有着明确的标准线,不是你想多得就可以多得的。 就像得到爵位敕封,就不考虑军属勋田了,直接赏赐金银,与此同时,会明确晋升职位对应级别,爵位是爵位,职位是职位,在大明军队之中,看的是职位而非爵位,这是朱由校必须要明确的! 依着朱由校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绝大多数的人心属的实物奖赏,必然是土地,毕竟金银给的再多,终究有花完的事后,可土地就不一样了,那是可以传承的,哪怕传承是有严格条件,最起码土地在你名下时所产,可以确保小家的细水长流吧。 所以便有了辽东的400万亩军属勋田,而可以承接这部分土地的群体,皆为戍守辽地的诸军,及先前征调的援辽客军,所有得到规模不一勋田的将士,他们的心都安到辽东这片土地上了,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而此前奉诏援辽的主力各部,包括部分被划拨进的辽南新卒,他们尚没有授予军属勋田,对待他们的奖赏,朱由校也考虑到了,那就是拿牵扯北直隶仓场亏空被逮群体,查抄名下的土地,先悉数划拨进皇庄田产内,再集中在几处府州县划出军属勋田,参考不同地域,执行有差异的授田份额。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逐步在大明治下划出一定规模的土地,明令禁止杜绝交易买卖,这就可以扼制土地兼并,从而确保一定的社稷拥趸群体,他们缴纳的税收,是能够缴进国库的,当然朝廷要确保好他们的权益不受损! 等大明境内的军属勋田划到一定规模,那么今后在对外进行扩张时,便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各个区域划出一定的军属勋田,从而让取得战功的将士选择,打下来的土地是需要有人驻留,那样才能形成有效统治,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竟想要推行这样的制度,就必须要有权属明确的土地性质,甚至要出台对应的土地法案,条条框框必须要明确,不能留下任何纰漏和隐患,不然今后的大明,必然会因为土地而生大乱!! 这是一个较为漫长且繁琐的修订与探索期。 “另外规谏的话,诸卿就不必再赘言了,诸卿说再多,朕也不会听。”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露出淡淡笑意道:“哪怕诸卿不认或抵制,朕大不了继续以中旨来颁,只要立功的武将跟将士认就行。” 怎么能这样啊!! 听到这话的在场诸臣,那些强烈反对的人,一个个顿觉眼前一黑,天子这样乾纲独断的做事,那大明的宗法礼制岂不成了摆设? 天子这样厚待武将,那大明岂不是乱了章法?今后大明万一走上穷兵黩武之路,这对江山社稷可无半点好处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 见有人要上前说话,朱由校却从宝座上起身,语气铿锵道:“鉴于此次敕赏牵扯较多事宜,朕决意特设军务院全权督办此次敕赏,此外,今后涉及镇压建虏叛乱一事,皆由军务院全权督办,何时建虏叛乱被镇压,何时军务院再议去留,朕去武英殿一趟,诸卿继续听旨吧。” 说着,也不管在场诸臣何等反应,朱由校昂首朝殿外走去,而彼时所聚诸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眼了。 军务院? 这是什么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自克继大统御极以来,每每想到辽东建虏叛乱,就备感平叛之困,而辽左一战固然取得胜利,但期间暴露出的问题诸多,如战前急递贻误,统属权责不明……” 准备多时的刘若愚,瞧见天子离开宝座,就顺势拿起最后一道圣旨,待天子离开之际便宣读起来。 走出东暖阁的朱由校,能清晰听到刘若愚宣读的内容,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相较于敕赏这等事情,特设军务院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就像武宗皇帝筹设豹房一样,既然文官群体掌控的兵部,无法完全掌握在手,那便另起炉灶嘛。 在朱由校的谋划构想下,军务院是跟内阁同等级别的,今后将会彻掌大明军队的对应职权,负责军事层面的对应权责。 至于兵部,那便纳归到内阁体系下,今后充当国防部的角色,而被架空的五军都督府,那不就是战区构架嘛,待到军权彻底掰扯清楚,谋划明确的军改进程,便会主动涉及到这一区域。 而糜烂的都司体系,也将随着五军都督府的谋改,到时推动转隶谋改,卫所制必然会被朱由校废除掉,哪怕是保留,今后也独保留生产建设属性,将卫所安置到边陲地带,充当统治框架的一环,以减轻不必要的行政开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由校看着前方湛蓝的天,脸上露出会心笑意,他知道军务院的特设,必然会在朝掀起新的风波,可那又怎样呢?他要做的事情就必须要做成。 特设一个军机处,在朱由校看来太小家子气了,要搞就搞大点,让风波来的更汹涌猛烈些,任你文官群体怎样反对吵闹,朕一概不理会就是了,朕也没打算一步到位,斗争博弈嘛,向来是?进我退的过程。 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军务院今后能否站稳脚跟,就看怎样对待镇压建虏叛乱了,要是能通过数载的不间断平叛,除了持续削弱建虏以外,还能持续增强大明军队实力,那兵部就不足为虑了。 “摆驾武英殿!!” 坐到撵轿上的朱由校,余光瞧见有人影从东暖阁冲出,便示意左右抬撵轿,而跑出东暖阁的一些大臣,看着圣驾远去的背影,一个个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真是要变天了啊,特设军务院,那要置兵部于何地啊!!! 第332章 重大变革 细数大明历朝斗争,每有皇权势颓之象,必有厂卫崛起之实,亦有天子避政之情,皇权与臣权之争,究竟争的是什么?争的就是支配权,权力的本质是支配,可想要掌握这种支配,就必须要有底气才行。 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这几个是缺一不可,奈何皇帝是孤家寡人啊,而文官群体则群英荟萃,但凡有丝毫的纰漏或疏忽,就可能导致先前的一切努力白费,尤其是新旧交替的时期。 在文官群体的眼里,听劝的皇帝是好皇帝。 但在皇帝的眼里,听话的文官才是好文官。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是在斗争与博弈,所做的这一切啊,都是为保住手中权力,确保不会被文官群体侵占走。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士大夫代表的利益乃少数特权群体的,他们要是敢起来的话,势必会侵占更多群体的利益,而这是在掘大明统治的根基。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武英殿外站着一些人,天子驾临,他们自然是要恭迎的,不过对他们的新职务,不少人心底是难安的。 “免礼吧。” 朱由校从撵轿下来,撩了撩袍袖,昂首朝武英殿内走去,而隔望高高的宫墙,与之相对的则是文华殿,那是内阁所在。 将新设的军务院定在武英殿,乃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叫外朝的文官群体知道他的意志与决心! “涉及辽左大捷授赏一事,对应的案牍卷宗都接收没有?”走进武英殿,入眼就瞧见十余张悬挂的舆图,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大明的军事革新,不止要体现在军队本身,更要体现在具体事宜上,例如绘制全新标准的作战舆图,诸如经纬这一概念,神州很早就有了,只是具体到舆图运用方面,朱由校觉得还是有些落后,所以必须要革新才行。 大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大明要走的路还有很多! “禀陛下,考功清吏司已接收完毕。”兼任考功清吏司郎中的魏光绪,表情有些复杂的作揖拜道。 “嗯,那便按计划行事吧。”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过身来,“今后涉及军属勋田诸事,就由军务院负责统管,登记造册的这部分军属勋田,一亩都不能少,一亩都不能丢,这是红线,谁要是敢把心思放到这上面去,那便严惩不贷!!” “臣领旨。” 魏光绪忙作揖拜道。 继上书房倾斜于军务参赞,朱由校特设军务院,是为更好的掌控到手的军权,诸如围绕北直隶的卫戍驻防调整,今后辽东平叛建虏之事,具体就有军务院督办。 上书房的定位啊,就是军事层面的智囊团,帮着整理各种繁杂公文,以便朱由校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到他想了解的一切。 当然了,军务院的这种隶属关系啊,不会那般顺利的推动起来,毕竟外朝还有个兵部呢,更别提反对如潮的文官群体了,所以朱由校要逐步的进行奠基。 恰恰也清楚的知道这点,朱由校特设起来的军务院,眼下所属清吏司仅有参谋、规划、情报、军纪、考功、装备、审计、监察八司,且上述八司多数是空架子,但凡事要慢慢来嘛,先行将框架搭建起来,后续在逐步擢拔职官就是。 待今后斗争与博弈取得阶段胜利,朱由校还将增扩安全、人事与教育、训练、研发、国防、后勤、联合、陆军、海军、炮兵等诸多清吏司,以此厘清大明军事层面的权力构架,明确作战指挥权、领导管理权等界限划分!! 这不比再开豹房好用? 这不比设军机处好使? 大明军事层面的发展,就该交由专业的人来办,而不是独叫文官群体全掌了,那文贵武贱的风气就不可能逆转。 作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想要确保国运昌盛,就必须要实现文武兼济,而非重文轻武,或者重武轻文,这两者都是不可取的。 “规划清吏司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所聚诸臣。 “臣在。” 规划清吏司代郎中金铉上前道。 “京卫裁撤一事,要尽快明确下来。” 朱由校伸手说道:“该部分卫所官怎样分流安置,所辖诸京卫卫所兵怎样筛选,要拟定对应的章程,看看京城京畿卫戍驻防,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今后独留三大营就行。” “臣遵旨。” 金铉忙作揖应道。 裁撤京卫,是朱由校深思熟虑决定的。 既然大明卫所已经糜烂,那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干脆一脚踢翻,不过裁撤京卫一事,不止牵扯到世袭卫所官与卫所兵,还牵扯到卫所屯田,驻防职权,杂项职权等,所以要提前明确好,这样裁撤时才能不乱。 按着朱由校的设想,京卫所属屯田悉数转为官田,今后归顺天府进行统管,这也算是给田赋增加的创收。 而裁撤京卫的好处太多了,独每年节省的钱粮开支就不少。 “陛下,裁撤京卫一事,是否要再考虑下?”金铉犹豫再三,还是讲出心中所忧,面朝天子作揖道。 “毕竟真要裁撤京卫,恐这些京卫的卫所官及卫所兵,必然会有一部分生怨,万一在京城京畿……” “朕意已决!”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既然是空架子,没有任何的用处那便不必要存在,每年浪费朝廷多少粮饷,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于谁不满,那就叫他们闹,只要他们敢闹,那接受整饬的三大营,及京城卫戍警备新军,同样也都不是摆设!!” 到时只怕要死不少人啊。 金铉在听到这里时,心跳难免加快不少,而在场的这些军务院职官,多数都跟金铉情绪一样。 不过朱由校可不管他们怎样想,既然领了差事,就要把事情给朕办好,敢撂挑子或者泄密,那代价就必须要承担,军务院是朱由校革新军政的重要措施,其绝不会接受任何意外出现! 第333章 彻掌 大肆敕赏爵位一事,特设军务院一事,在朝野间引起轩然大波,其产生的威力远比密诏调援辽主力,奔赴北直隶各地镇压要大,因为这触碰到文官群体的敏感神情,天子非但尚武,而且亲武,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一时间规谏奏疏如雪花般蜂拥御前。 不过对于这些变化与状况,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多加理会,其有着太多的事情要落实,涉及京城京畿的警备卫戍要彻底厘清! 西苑。 承光殿。 “陛下,将屯驻在京城周边的三大营,分赴丰台、西山、通州、顺义、怀柔、密云、昌平、房山、良乡等地屯驻,此事是否要再考虑一二?” 表情严肃的张维贤,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这绝非是件小事啊,暂不提三大营内部建制问题,就说京城内外诸坊的守备,及上述所涉地域的卫所与驻军,恐会造成不小的混乱和麻烦啊。” “万一说在三大营移驻期间,胆敢出现任何纰漏的话,那必然会造成不小的影响,甚至严重的话,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啊。” “臣附议!” 协理京营戎政史永安紧随其后道:“臣知晓陛下对于京营的表现,多少是有些不满意的,可是这般大规模的换防,势必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倘若朝中的反对声很大,只怕此事做起来阻力会很大。” “所以朕才会交由你二人来办。”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语气正色道:“但凡是换作旁人的话,朕还不放心呢,京营换防一事,不仅关系到京城京畿安稳,更关系到京营今后的发展,难道你们都想看着京营,就这样不上不下吗?” “即便是你们想,朕也不想!!京营就该是大明的主力王牌!乃是大明虎贲强军!!” “至于京城守备的事情,两位卿家不必担心,朕决意特设京城警备提督,今后京城内外诸坊,包括各门警备诸事,悉数移至京城警备提督署统辖,五城兵马司转隶到京城警备提督署。” 这真是要变天了啊。 张维贤、史永安听闻此言,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在京城这等绝对要地,谁出任京城警备提督一职,那必是简在帝心的存在。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恐怕朝中那帮大臣们,一个个蹦?的会更厉害了,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啊。 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警备驻防就是警备驻防,治安巡防就是治安巡防,它们是不能混淆的,不将对应职权彻底厘清,在所难免的就会存在隐患和漏洞,朱由校可不希望京城有任何乱象! 进行这样的职权改制后,今后在京城京畿这片区域,军事层面就找对应军事单位,治安巡防等权则下放至地方有司衙署,军队不好好的搞训练,跟外界有太多的联系,那迟早是会腐败堕化的。 “这是朕拟的一批名单,他们今后将在三大营任职。” 在张维贤、史永安二人惊疑之际,朱由校拿起一份名单,神情严肃道:“涉及到三大营移驻诸事,朕就全权交给两位卿家,这期间不能有任何纰漏,要确保地方秩序的安稳,牵扯建营所需粮饷开支,朕会从内帑进行直拨。” 天子的意志很坚决啊。 听到此言的二人,皆知此次京营移驻之事,不可能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由内帑直接拨发所需粮饷开支,就代表减少很多扯皮之事,如此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和效率,将移驻与换防诸事明确下来。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继续说道:“完成移驻的三大营各部,要在各地严守守土有责,谁负责的卫戍区域有任何闪失,那么在京所驻的戎政府,就必须要追责到底,此外移驻的三大营各部,严禁干涉地方事宜,要是敢叫朕知道谁扰乱地方,朕绝不会姑息!!” “臣等遵旨。” 张维贤、史永安当即作揖拜道。 重文轻武要不得,重武轻文要不得,在朱由校的眼里必须要做到文武兼济,并且要严格落实文武分治,政务就是政务,军事就是军事,想要避免藩镇割据之患,想要避免拥兵自重之患,就务必要做好这些才行。 且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今后北直隶范围内的一切军事力量,涉及到粮草供应、各项军需等划拨,将由新设的军务院全权负责、 过大的那些采买权都将悉数收回,缺少军装也好,缺少军械也罢,缺少火器也行,都将采取统一采买分发的模式,尽量避免将相应饷银直接拨给某部去办。 这样不仅能确保军需供应的质量,还能确保在发现贪污腐败时,能够以最快的效率查明情况。 反腐肃贪不止要在官场进行,更要在军队中进行,且断然不能有任何的松懈,不然不良风气一旦盛行,那就到时就傻眼了。 “陈策归京没有?” 在张维贤他们前脚刚离开,朱由校看向身旁的刘若愚道。 刘若愚如实禀道:“禀陛下,据有司来报,陈策已赶至延庆卫,最迟明日便可抵达京城。” “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 在北直隶各地进行肃清时,唯独不见陈策与童仲揆的身影,他们二人奉密诏率领一支精锐奔赴宣府镇了。 眼下的宣府镇总兵官已换为童仲揆! 宣府镇这等战略要地,必须要安排值得信赖的人统兵镇守,口外走私这等腌?事,朱由校断不希望再发生。 就算是要对口外进行贸易,也必须是朝廷作为主导才行,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违禁品出塞!! 至于陈策,便是朱由校属意的京城警备提督。 而张维贤、史永安他们不知的是,伴随着三大营的移驻和换防,待到各地局势都安稳下来后,所涉地域的部分驻军和卫所,都将会在军务院的主导下裁撤,眼下军务院主导裁撤京卫一事,便是在积攒经验和完善构想。 既然上述这些军队不堪重用,那便稳步推动精兵简政,这样不仅能给朝廷减去负担,还能更合理的重划警备卫戍体系。 “给蓟辽总督、天津兵备道、新设蓟密永三协等处的中旨,眼下内廷所谴人手是否都离京了?” “禀皇爷,皆已离京奔赴各地。” 听到刘若愚的答复,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朝殿内一处快步走去,那张悬挂的舆图上标注着很多东西。 “这次大范围的军事换防与调整,最外围的卫戍防线,西起宣府镇,再经蓟密永三协,东至山海关,好在有数万上过战场的健儿归来,还有蓟辽总督署统筹协办,不然朕还真不敢这样搞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嘴上囔囔道:“中线的京营移驻和换防,增设天津卫戍提督,保定警备提督,围绕京城京畿的警备卫戍就算稳了,而京城警备提督的筹设,则确保了京城核心的安稳,如此规模的调整和完善,恐没有数个月是无法消停下来的,希望这期间辽东不要有任何新的战况啊。” 牵扯这般大范围的调整,可不是叫军队调来调去那样简单,这期间还涉及到级别明确,建制厘清,防区划分,兵源补充等一系列事宜,更别提有不少地方要开辟驻扎营地,这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在天启元年结束以前,涉及京城京畿的一应警备卫戍体系,必须要稳步落实下来,这期间独牵扯京卫裁撤,将其中筛选合格的卫所兵,转隶到对应的队伍中,至于更多的驻军及卫所裁撤,要等到天启二年再去进行,稳中求变是朱由校首先要考虑好的。 如此大的挑战和压力,倾斜到陈策、童仲揆这些人身上,不给他们对应的赏赐,如何能叫他们铆足劲儿去落实?想要做成一些事,就必须要先懂得舍,不然谁会拼死为?效忠卖命呢? 第334章 技高一筹 事儿想要办成就离不开人,有了人才能动起来,可是光靠动还不够,还要有钱,毕竟这世间万事,有太多要靠利益来推动。 朱由校敢不顾群臣的反对,去乾纲独断的做他谋划许久的事,归根到底啊,是他现在不缺人用,同样也不缺钱花。 “北直隶各地的查抄,眼下都在稳步推进。” 在西苑的太液池,朱由校负手而立,欣赏着眼前美景,“少府也该抽调人手,将所抄田产重新丈量了,所抄田产悉数转隶至皇庄田产名下,此事要抓紧办好。” 卢观象闻言面露犹豫道:“陛下,这批被抄的田产,牵扯到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甚至不少还是被侵占的官田和卫所屯田,就这样转隶至皇庄田产,恐外朝有司……” 而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几人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流露出犹豫与踌躇,毕竟最近朝野间的形势不太好。 “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 朱由校摆摆手说道:“此事抓紧给朕办好,此外还要在顺天、保定、永平等府划一批军属勋田,具体该怎样明确下来,少府跟军务院要对接好,不管怎样,为大明流过血的健儿,朕不能叫他们流泪!!” “臣等遵旨。” 几人当即作揖应道。 其实在听到这里时,几人便知天子是怎样想的,那成片的皇庄田产作为军属勋田,以方便接下来的授田,而缺少的那些田产,则由查抄的田产增补,这样便可以保证少府管辖的皇庄,在粮食生产方面的保障。 “还有!各处制造官局的营建效率太慢,必须要抓紧建设才行!”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孙国桢他们道:“朕知道不少地方,在等军备清吏司研制的水泥,不过事儿不是这样办的,规划清吏司是怎么当的差?” 嗯。 就在不久前,王徵他们负责的水泥煅烧,算是取得了一些进展与成果,朱由校虽说知晓此事,不过却没有表现太开心。 水泥煅烧技术,不是砸银子就能搞起来的,这期间需要不停地试错,不同的原料配比,不同的煅烧温度,烧制出来的水泥是不一样的。 毕竟水泥是一个很宽泛的名称,具体要细分成很多型号,以此满足不同工程下,不同环境下的需求,水泥要是用错了型号,那比豆腐渣还豆腐渣,朱由校必须要给军备清吏司压力才行。 “陛下,最近北直隶境内的粮价,一直都保持较高的水准。”负责此事的孙国桢上前解释道:“眼下在各处制造官局劳作的群体……” “不要在意银子!” 朱由校皱眉打断道:“诸园区制造官局内的众多工坊,能够早一日建成竣工,那都是能再赚回来的,眼下朕在意的,是此前明确的那些领域产业,能否尽早的运转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 造成诸园区制造官局营建效率放缓,除了军备清吏司所研制水泥一项,还有少府这帮高层,出于节约开支的顾虑,不愿再继续吸纳破产群体,但是在朱由校的眼里,这些想法是很危险的。 银子堆积在内帑里,是不可能生出银子的,只有叫它们流通起来,并且扶持起一批领域产业,这样才能通过生产再赚回来,甚至等到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形成一定的规模以后,那将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涌来。 朱由校发展和治理北直隶,就是想推动该地域从单一的农耕经济,朝着多元化经济稳步迈进,唯有将这一整体谋划落实,那么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才能够真正在北直隶扎根,而非是无根浮萍! “去传廉政院尚书见朕。” 跟少府高层交代完以后,朱由校伸手对刘若愚说道,别看朱由校待在西苑,可他没有一刻是空闲的。 京畿京城的警备卫戍要紧抓。 北直隶仓场亏空扫尾要紧抓。 少府各项既定的事宜要紧抓。 军务院各项待办事宜要紧抓。 即便是这样啊,朱由校还要分出部分精力,去应对外朝滋生的风波和舆情,毕竟他做的不少事,明显是触碰到文官群体的敏感神经了。 “皇兄!” “陛下!” 而就在朱由校打算歇歇时,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面露兴奋,人还没有赶到御前,声音就先传到了。 “瞧你们俩,怎么都搞的满头是汗。” 瞧见跑来的二人,额头都是汗,朱由校笑着说道:“朕是叫你们督办皇明时报宣发,又没叫?们去打架,为何会这样啊?来人啊,去准备水来。” “皇兄,您是不知道啊,眼下的京城内外诸坊啊,简直是热闹极了。” 朱由检咧嘴笑道:“那几篇皇明时报对外颁售后,尤其是叫一批勇卫郎在各处宣读,京城里的不少百姓,都高呼陛下英明,陛下万岁!!”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尤其是您亲书的那篇社论,提到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再配上辽西大捷与仓场亏空两桩大事,在民间引起不小的反响,甚至不少人听到在战场立功,朝廷必会有对应赏赐,使得他们都想参军呢!” 见二人这般激动的讲着,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对待民间出现的舆情或风波,就必须要正面对待,不能装作不知道。 笔杆子,又是比枪杆子还厉害。 意识形态方面的争斗,向来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想要引导着大明改变,那么在思想上就必须解放,儒家思想固然有好的一面,但也有不好的东西,朱由校要做的,便是将儒家思想进行改造。 诸如什么严苛礼教,禁锢思想,固步自封等糟粕毒瘤,必须要给它剔除干净才行,啥事都怕过犹不及!! “朕交代给你们的这些事情要办好,不过你们的考核还没有结束。”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二人说道:“再有半个月,你们便要给朕交心得了,谁要是没通过朕的考核,那朕可是要罚的。” 听到此言的二人,脸上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苦恼,因为他们还有不少事没有做好呢…… 第335章 粮食丰产 男人活这一辈子,要么掌权,要么搞钱,别管权力大小,别管钱多钱少,终究是要得到些什么,不然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也恰恰是知晓这些,在对待朱由检、朱聿键的教育层面,朱由校都会或多或少的掺杂些这种考量,让他们得到这种满足感,由此在后续的引导中才能跟上,过去宗藩宗室的那套废养制度,在朱由校眼里已经很落后了。 明明在神州之外还有大片疆域,与其叫它们被欧罗巴诸国抢占,为何就不能叫大明实际占领呢? 在统治范畴极限内的地域,悉数归大明中枢主导和掌控,而在统治范畴极限之外的广阔天地,完全可以建藩立国嘛。 什么叫大航海时代? 难道非要让欧罗巴诸国去定义? 就凭他们脸白? 姥姥! 按着朱由校的想法啊,大航海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费尽心思的将神州特有文明持续传播出去,或许这期间会伴随着战争,会伴随着动乱,但是归根到底啊,就是要将神州文明扎根下来,以构建起一个牢靠的汉文化圈! 大明传承到今日已有两百余载,各脉的宗藩宗室规模庞大,哪怕其中多数都是废物,但也总有些值得培养的吧,将他们聚拢到一起,先让他们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层面进行修习,能培养出一个,朱由校就赚一个! 这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些,别动不动就怕背叛啊,只要你足够年轻,手里掌握着绝对的优势,还捧着皇帝的大义,朱由校不觉得谁敢挑衅他的权威,这才是大明皇帝该有的气魄与胸怀! “待到天启五年后,大明内部弊政和毒瘤初步解决,牵扯到海外移藩的事宜,便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想要真正掌控住中南半岛和南洋诸岛,这至少需要十年的动荡期,待到那个时期渡过,大明将不止会让宗藩宗室移藩,一批频获功勋的勋贵群体,也能安插到别处去建藩立国。” 朱由校当然知道他的这一战略构想,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变数,不过想要构建汉文化圈,有些东西就必须要做,神州本土与海外诸藩的界限要划分好,这样彼此间也能起到鞭策作用嘛。 真等到那个时候,还有谁想玩固步自封,想搞思想禁锢这套,那先要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土壤了。 “陛下!!!”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就见情绪激动的徐光启,快步朝他所在跑来,徐光启所穿官袍甚至沾有不少泥土,而在徐光启的身后,则是轮值的上直亲卫军侍卫,挑着扁担一路小跑的追着。 这是?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立时便想到了什么,徐光启的声音很大,这让本已离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隔着很远都听到动静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瞅着像是徐光启。” “走,我们去瞧瞧。” “可是我们的考校……” “快走吧,你看陛下都动了。” 在二人商讨之际,彼时的西苑太液池一带,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不少在御前待着的群体都愣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能叫国子监祭酒这般激动,甚至天子还亲自去相迎。 “陛下!天降祥瑞啊!天佑大明啊!” 徐光启是难掩的激动,在行至御前后,便抬手作揖道:“先前在各处皇庄所种植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都收获了,臣是来向陛下报捷的!” “这些作物的产量怎样?” 朱由校眉头微挑,上前搀住徐光启双臂,关切的询问道。 转眼间七月的尾巴已过,眼下已是八月初了。 过去要忙的事情太多,虽说很早之前朱由校亲赴过京郊的皇庄,去看了种植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不过此后便没有再留意过,不是朱由校不关心,是朱由校要做的事太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 不过对徐光启及所募那批人手,一个个却都极为关注此事,对于外界发生的种种事情没有兴趣,他们就对所种作物感兴趣。 从最初的育苗,再到各地块种植,此后还有除草、施肥、浇水等诸多繁杂事宜,他们都事无巨细的记录着,为的就是想看看不同地域下,不同土壤下,不同环境下,种植的这些作物有哪些变化,以明确各作物的种植技术。 “陛下,这是臣从京郊皇庄带来的作物。” 徐光启转过身去,没有理会喘着粗气的那些侍卫,伸手向朱由校介绍道:“在各作物都收割以后,臣等经过反复的称量,红薯亩产能达九石三斗半,土豆亩产达十石两斗七升,玉米尚需几日才完全成熟,不过据臣等……” 这产量不算低了。 听着徐光启介绍的情况,朱由校心里盘算起来,一石按后世的斤两来论,折算下来是180斤上下,大明的度量衡有差异性,更为精准的没有,这也是朱由校让王徵他们精算度量衡的原因,这可是根本所在。 而继续说正事,当下大明的农业种植,泛指南北两大区域,南方种植是早晚稻,北方种植是夏麦秋粟,像棉花、黄豆、种桑这些经济作物另算。 先说水稻,好点的亩产能达三石徘徊,但是对土壤、气候要求极高,差点的亩产在一到两石徘徊,这才是最常态的,而小麦了,亩产基本是在一石半上下,而达到两石或冒点头的那种,全都是上等水浇地,且还要精心伺候才行…… 在这种大背景之下,土豆、红薯的亩产能达到这种程度,那绝对称得上是祥瑞。 “徐祭酒,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此刻跑来的朱聿键,皱眉看向徐光启道:“什么作物能达到这等亩产?” “是啊。” 朱由检也有些不敢相信,“先前本宫曾随皇兄一起去看过,就土豆和红薯两项,产量这般惊人吗?” “此等大事,岂能说笑!!” 徐光启眉头紧锁道:“种植在京郊皇庄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皆为福建一带小规模种植过的,得陛下谴锦衣卫护送,这批作物是标为优等的,基本算适应南方气候的,无需进行过多培育。 而种植在保定治下皇庄的,则是从壕镜那边搜寻来的,绝大多数是从南洋诸岛传到壕镜的,其特性来讲……” 徐光启如数珍宝的细细讲着,而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却都听傻了,他们此前怎么都没有想到过,即便是种在各处皇庄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物,居然还存在这么大的区别。 “那在别处皇庄种植的这些作物产量如何?”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徐光启说道。 对于徐光启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发现一款新作物,对于以农耕为主的族群来讲,是具有非凡意义的,而该款作物想实现推广种植,这需要较为漫长的时间周期,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新鲜事物的。 就像玉米这款舶来物,可以较为广泛的种植起来,这期间可是用了数百年的时间,其产量也是很惊人的。 “禀陛下,臣等还在汇总之中。” 徐光启作揖拜道:“由于北直隶各地的气候略有差异,且在种植之初采取的方式也有差别,所以有些地方的收获了,有些地方还差些时候,臣是想等到各处都如期收割,待检校好对应品质、亩产等情况,到时再向御前呈递奏疏。” “那就按?们的计划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的确不是急的事,待到这次汇总结束,若是达到预期目标,明年就能在诸皇庄扩大种植,以观察增加种植面积后,各作物的产量会有哪些差别。” 第336章 农业是国之根本 朱由校作为大明的皇帝,他可以选择将部分意志凌驾于世俗上,比如跟文官群体的博弈和斗争,哪怕会掀起风波或影响,但也仅限于较小范畴内,对于大局而言所产生的涟漪是有限的。 再比如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这是立足于土地兼并严重、自然灾害频生的主流背景之下,以北直隶作为承载区域,尽可能去吸纳北方诸省破产群体,让他们能通过劳作依旧可以养家糊口。 至于说人口密集扎堆的现实问题,则需要朝廷尽可能的解决,以避免地方秩序崩坏或出现民乱。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朱由校却不能这样武断,就像大面积推广种植玉米、土豆、红薯等作物。 朱由校他若真敢这样做,不出两年,大明必频生起义浪潮,原因很简单,种植习惯不是轻易能改的,这还牵扯到更要命的赋税。 古人定下的二十四节气,什么时候要种或收什么,这都是颇有门道的,不是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么简单的。 小麦和水稻这两种农作物,那可是用了极长的时间,才逐步推广种植起来的,跟农耕民族玩脱离现实那套,你不死谁死? “徐卿,想在大明境内推广种植这些舶来物,绝非是朝夕间就能办成的事。” 朱由校走到那些木筐前,撩袍蹲了下来,拿起一块土豆说道:“对于这些外来传进的农作物,绝大多数群体都很陌生,不知该怎样种,更不知该怎样吃,稍有差池,便是习惯性的抗拒。” “习惯有时是不好的一种反应,不过现实就是这样,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事情,不止要在北直隶境的皇庄扩大种植面积,更要摸索出新的轮种方式,比如小麦跟玉米,比如红薯跟小麦等等吧,具体要怎样轮种,如何提高粮食产量,这些都是?们要办成的。”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徐卿也必须要考虑到才行,那就是我大明幅员辽阔,这也造就各地的气候、环境、温差、降雨等存在较大差异。” “适合在北直隶种植的作物良种,不一定就适应西北种植,所以培育不同品种的良种,也是眼下就要去考虑的,这件事情是拖不得慢不得的。” 的确。 站在一旁的徐光启,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点头表示认可。 就像红薯、土豆这些作物,很早就传到东南沿海地带了,也有一些人试着去种,可是却出现各种问题,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吃土豆吃死人了,这也导致这些地方的人,都认为这些东西不是人吃的…… “检哥儿,还有长寿,你们尝尝此物。” 而在徐光启思虑之际,朱由校却生出恶趣味,拿起两根红辣椒,笑着站起身来,递给朱由检他们,“此物唤作番椒,乃是一种很昂贵的水果,很甜。” “真的吗?” 朱由检疑惑的走上前,接过长相奇怪的辣椒,心里却泛起嘀咕,他先前根本就没见过此物。 而朱聿键的反应,跟朱由检没什么差别。 二人在接过辣椒时,表现得有些犹豫,这人啊,对待陌生的东西,皆会表现出这种反应,而朱由校则微笑着看着。 徐光启见到此幕,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朱由校微微摇头制止。 “都尝尝看,朕还能哄骗你们不成?” 见二人面露犹豫,朱由校笑着说了句,二人闻言相视一眼,也就没再多想别的,整根放进嘴里咀嚼。 “啊!!!” “嘶!!!” 可不过是转瞬间,在太液池这边便响起叫声。 “哈哈~” 紧接着,朱由校爽朗的笑声响起。 “皇兄!此物根本就不甜,辣!!” 朱由检伸出舌头,鼻尖冒出细汗来,眼睛瞪的很大对朱由校道:“这哪里是番椒啊,分明就是辣椒!” “就是,就是。” 朱聿键也好不到哪儿去,龇牙咧嘴道:“陛下,这真的能吃吗?臣为何觉得比茱萸等物还要辛辣啊。” “快,去取茶水来。” 一旁候着的刘若愚见状,忙对身旁宦官说道。 “此物就叫辣椒。”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食之可驱身上寒气,可入药,但更多是作为作料,用以烹制美食的。” “这般辣,谁喜欢吃啊。” 朱由检一边说着,下意识要伸手去擦细汗。 “别拿摸过辣椒的手,去擦眼睛。” 朱由校见状忙道,但还是太迟了,朱由检的手不过是轻轻碰了眼睛,就感觉到阵阵蛰痛感袭来。 “我的眼睛!!” 这下彻底乱了,朱由校忙上前拉住朱由检的手,同时命人去取水来,而站在一旁的徐光启,在见到朱由检的反应后却有些发怔。 这辣椒要是塞进开花弹中,轰到敌军阵中的话,那是否会令敌人丧失战力? 不过湿辣椒混进开花弹中,恐会影响火药燃发啊。 那要是将其晒干后,再研磨成粉末呢? 对啊!要是这样,用抛石机就能泼洒过去! 对对,要将这一想法跟宋应星他们说说。 徐光启是越想越兴奋,但朱由检却遭了大罪,尽管及时用清水进行清洗,但眼睛依旧有些肿胀。 那模样让一旁的朱聿键见到后,一直在努力憋笑。 “你啊,等到晚膳时,朕给你做道菜,算是慰藉你受伤的心。” 见朱由检有些沮丧,朱由校笑着轻拍其肩膀道:“朕保证你喜欢吃!” “皇兄,臣弟没事的。” 朱由检听后,这心情才算好点,随后摆摆手道:“皇兄这般忙,臣弟岂能……” “行啦,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却开口道,随后看向徐光启,见其在思虑什么,轻咳道:“徐卿,朕先前跟你讲的那些要多想想,朕还是那句话,农业乃是国之根本。” “你们要做的事情,或许说见效会很慢吧,可一旦有所突破的话,那对天下万民而言,乃至是大明社稷,皆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臣定铭记于心!” 徐光启忙作揖拜道:“请陛下放心,臣等定会摸索出一套农业种植技术,尤其是在培育方面,臣等会格外用心的。” “嗯,朕相信你们。” 朱由校点点头道:“别的朕保证不了,唯独在粮饷开支方面,支持培养人才方面,朕绝对无条件支持!” 农业生产有着广阔的未来和前景,尽管朱由校不懂里面的门道,但是他能做到无条件支持与帮扶。 毕竟对于大明来讲,缺了什么都不能缺粮,今后较长时间内治下各地灾害频生,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那是会死很多人的。 人一旦饿红了眼,什么都敢去吃,什么都敢去做,所以朱由校要未雨绸缪,土豆、红薯、玉米等物哪怕还不能推广种植,但是在北直隶所辖皇庄要种植起来…… 第337章 在变革中求发展 习惯是种较难改变的行为,上至国家,下至个人,某些习惯一旦养成,除非是经历重大变故,否则便很难改变。 朱由校现在做的事情,就是立足于最高层面,去将那些装扮极好的糟粕,尽可能多的去给它戳破,从而改变所谓的惯性思维,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西苑。 “这天是愈发的热了。” 朱由校驻足在玉河桥,笑着看向随驾的陈策,“卿家这一路奔波不停,从奉诏援辽,到整饬辽东诸卫,再到奉诏进关,可谓是一刻都没有停歇,这心里不会对朕生怨吧?” “臣从没有这样想过!” 陈策闻言忙抱拳行礼道:“作为大明的臣子,陛下的臣子,陛下颁旨,臣唯一能做的就是遵旨行事,尽全力将差事办好,而不让陛下失望!” “不必这样紧张。”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君臣在,朕也跟你说些贴己话,让你出任京城警备提督,是朕经深思熟虑定下的,朕知道卿家就任此职,必将会承受极大压力,甚至被很多人盯着。” “毕竟京城的安危,自此皆攥在京城警备提督署,朝中的不少大臣反对此事,那是他们没转过来弯,不过朕倒不希望卿家多想别的,眼下卿家要做的事情,就是跟戎政府一起尽快落实卫戍警备诸事!” 陈策表情严肃起来。 在没有回京之前,陈策不知他的职务调动,更不知敕赏爵位之事,那时的他忙着与童仲揆一起,将宣府镇整饬安抚好,毕竟宣府镇的位置很突出,乃是拱卫京畿的要地,敢出现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作为援辽主力的主将,对于童仲揆就任宣府镇总兵官,其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因为直觉告诉陈策,此次天子密颁旨意,调遣他们秘密进关,势必是有大事发生,不然天子断不会这样做。 毕竟辽东治下所划军属勋田,尽管都悉数明确授予下来,并且还完成登记造册,顺带将辽东诸卫所整饬一遍,重新明确了驻防体系,不过这一切都做的太急太快,仅在两个月内搞起来的,这也势必存有不少隐患,想要确保辽东秩序的安稳,其实他们援辽客军再驻扎一些时日最好。 直到从宣府镇赶回京,在知晓种种情况后,陈策在解除心中所疑的同时,心底也生出震惊!! 天子玩的手笔太大了!! “陛下这般信任臣,将京城警备提督交由臣来担任,臣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差事做好,确保京城的绝对安稳!” 陈策收敛心神,抱拳行礼道:“若京城敢有任何差池,臣必自裁谢罪!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可以允准。” 可说着,陈策却话锋一转,不过朱由校已经猜到了什么。 “要是让朕收回对你的敕赏,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板着脸说道:“朕先前就不止一次的讲过,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谁都不会例外,过去的某些旧例在朕看来是极不好的,既然不好那就要改,朕不可能明知不好,却偏偏视而不见。” “这次敕赏出去的爵位,每尊都是朕依据前线战报所拟,这是?们拿命拼来的,不存在任何侥幸说法,待一应事宜结束后,朕还会给你们这些新晋勋贵赐宅,叫你们在京城站稳脚跟。” 陈策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相较于那尊伯爵之位,让陈策更感激的却是天子信赖,因为统兵打仗这么多年,他们武将很久没这种对待了。 “不聊这些题外话了。” 见陈策情绪有些激动,朱由校一甩袍袖,朝前缓步走着,“聊聊朕所明北直隶警备卫戍调整,卿家站在军事层面考量,这其中是否存有纰漏?又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呢?” 北直隶的警备卫戍调整,是一个需要较长时间逐步落实的,特别还牵扯到裁撤部分驻军和卫所,明确精兵简政的方针,这绝非是短期内皆能落实的,真要不顾一切的去推,那反倒会适得其反。 “其实将三大营从京城内外诸坊撤离,分赴至西山、丰台等处大营进驻,这对于朝廷而言是好事。” 紧跟在天子身旁,陈策沉吟刹那,表情严肃道:“过去京营武备松弛,固然与自身有一定原因,但也与紧挨京城有一定关系,毕竟组织一场操练下来,势必会产生不小的声威,这多少会影响到京城日常。” “臣此前奉诏援辽,在辽左前线与进犯建虏交战,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强军想要保持战力,想要保持震慑,就必须要紧抓操练,日常操练都不重视,那么上了战场,遇到强敌就很难与之抗衡!”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当初决定将三大营撤离京城,分赴不同地方筹建大营屯驻,除了想要完善整体警备卫戍体系,更多是想让三大营能加强操练。 何为军队? 那就是遇到战事,拉出来就能去打,与敌交战就能获胜,如果连这些保证都做不到,那要军队何用? 要么准备打仗,要么正在打仗! 至于别的,不是军队该考虑的。 能把仗打好,将这一件事做好,那就算很牛了。 “…不过臣唯一担心一处,即陛下要明确宣府镇、蓟密永三协、山海关各地建制,今后只设一位总兵官。” 在聊完一些好的时,陈策讲出心中所忧,“围绕京城京畿构建的北疆防线,所辖区域是极为狭长的,其中就有不少要隘要守,甚至还有年久失修下出现的缺口,倘若这个建制规模较小,恐边陲要线会存有纰漏与隐患。” “到底是提到这点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是卿家没有弄懂警备机动与卫戍守备的关系,像卿家提到的那些总兵官,今后他们统辖的军队,将不再参与日常卫戍守备,就待在驻所营地里进行操练和轮训,无战不得大规模擅离营地。 而贯彻落实守土有责的根源,是为叫他们在遭遇突发战况时,可以根据实况明确对应作战部署,确保他们辖区内的卫戍防线安全。 在朕既定的整体构想中,等到这批强军悉数进驻到位,并且明确好对应职责,朕将着军务院督改诸兵备道,重新明确他们的职权,让其肩负起日常卫戍守备职责,构建起职权明确的警备卫戍体系。” 陈策闻言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些都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的整体框架还算是清晰明确,不过真要具体下来,不管是中枢层面,亦或是地方层面,再或是军队方面,部分职权混淆严重,这也就滋生了腐败,更助长了推诿风气。 这对朱由校而言绝不允许。 所以在今后较长时间内,朱由校会以北直隶作为模版,从政治、军事、律法、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着手,重新构建起一个个明确的体系框架,确保大明今后的谋改,可以奠定一个浑厚的基础。 维新变法嘛,没有必要上来便轰轰烈烈的进行,先在某一区域内试行,将各种问题都暴露出来,并设法将问题悉数解决,从而总结相应的经验教训,再去逐步扩大施行范围,这才是最好的抉择…… 第338章 财源滚滚 文华殿。 内阁。 “天子深居西苑不出,事情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暂不去提敕赏爵位一事,就说特设军务院之事,还将驻所设在武英殿,我朝何曾有过此等旧例旧制?”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天子做事乾纲独断,遇事闭塞言路,倘若长此以往下去,恐我朝社稷必遇难关啊!!” “元辅,不管天子是否召见我等,前去西苑陛见之事,内阁必须要同进退,不然朝野间的悠悠众口,我等如何能堵住啊!” 在这片区域之内,纵使是相隔极远都可以听到,彼时的首辅公事房,早就没了往昔的平静与威严,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菜市口一般,极其吵闹! 聚在此处做事的中书舍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任何的响动,导致被哪位阁老申斥! 自从天子乾纲独断下,要借着辽左大捷敕赏诸爵,甚至毫无征兆下便特设军务院,这在朝野间掀起轩然大波。 在那以后啊,每天赴西苑递牌子陛见的人很多,即便其中有部分大臣,一跪就是一整天,希望能得到天子召见,可朱由校却理都不理,就按着自己的方式理政,所批奏疏有任何问题时,便谴御前太监颁口谕敦促。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你吵你的,我做我的,咱们啊互不干扰,这种做派算是让不少大臣都傻眼了。 这感觉他们太熟悉了。 万历朝是这样。 嘉靖朝是这样。 关键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一些细心的大臣敏锐的觉察到,伴随着舆情持续走热的同时,一些人的身影出现,甚至在京城还多了几处新衙署,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京城警备提督署。 说句实话,其实对大明文官群体而言,他们不怕天子荒诞奢靡,就怕天子瞎折腾,因为一折腾,就代表着格局会变,就代表变数会出现。 偏偏朱由校最爱折腾,关键是每次要折腾吧,都不显山不露水的,事先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这谁受得了啊。 “王阁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彼时的首辅公事房内,孙如游双眼微眯,看向一直沉默的王象乾,“根据本阁知晓的情况,神枢、五军、神机三营补进一批将校,王阁老作为兵部尚书,实至名归的大司马,难道不经兵部便做此等事,英国公张维贤与那协理京营戎政的史永安,这是一心想向军务院靠拢啊。” 面对孙如游的询问,王象乾能感受到一些人的目光投来,心底不由暗暗轻叹,对于上述这些情况,他这位兵部尚书怎会不知,甚至其还知晓新设的京城警备提督署,沉浮仕途这么多年,王象乾很清楚今上想要干什么。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好的介入点,以平稳当下掀起的风波啊。 一边是吵的很厉害的朝堂,一边是置之不理的天子,即便他是兵部尚书不假,可有些事也难以改变什么啊。 “内阁还挺热闹的嘛。” 就在此等微妙的氛围下,一道声音的响起,却叫在场众人心下一惊,紧接着坐着的这帮内阁大臣,无不是从座椅上起身。 “朕隔了老远,就听到诸卿的声音。” 彼时的公事房外,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穿着团龙袍的朱由校,迈着四方步,昂首朝公事房内走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臣等拜见陛下!” 以首辅朱国祚为首,内阁诸大臣齐聚一起,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都免礼吧。” 朱由校保持笑意,摆摆手说道:“朕在西苑待烦了,就想着来内阁转转,省的被有些人说啊,朕荒废政务,只想着在西苑享乐。” 此言一出,让在场众人皆露出各异神情。 扪心自问,天子真荒废政务吗? 并没有。 即便是在西苑那边,每天从御前都有不少奏疏流转,只是天子做事我行我素,丝毫不管朝局怎样,这使得很多人表示不满。 天子是可以乾纲独断,但是做事也别太绝对啊! 什么都不听,那还要他们这些大臣做什么? 干脆这朝廷就留一个天子得了。 皇权与臣权之争就是这样,?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彼此间争斗与博弈不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双方谁都离不开谁,这便是权力附带的特殊含义。 “都进来吧,也叫内阁诸公都瞧瞧。” 走至案前的朱由校,没有坐到那张首椅上,而是看向公事房外,语气平淡道:“看看廉政院的斩获怎样。” 咯噔~ 不知为何,骤然听闻天子所讲,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内阁大臣,心底都生出各异情绪。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尤其是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三人,彼此间相互看了一眼,嗯,在此前的朝局混乱之际,他们皆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都进来。” 随着崔呈秀一声令下,就见数十众廉政院官吏,搬着成堆的奏疏案牍,井然有序的走进公事房内。 “朱卿,朕记得先前廉政院,是曾联名呈递一封奏疏吧?”朱由校拍着身旁的官帽椅,看向皱眉的朱国祚,面露笑意道:“内阁对此反对很大,说什么的都有,最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追责问责制! 听到天子所问,本在看廉政院诸官吏的朱国祚,立时就想到了何事。 “禀陛下,是有此事。” 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朱国祚作揖拜道。 “有此事就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随后伸手拉了拉官帽椅,一甩袍袖便坐下,不过彼时脸上的笑容却没了,“今天朕来内阁啊,不为别的事,就是想跟诸卿一起,好好听听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究竟贪了多少银子,被逮的那帮贪官污吏,又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大行以权谋私的!!” 此间气氛悄然而变。 适才情绪很激动的孙如游几人,此刻无不是低下脑袋,丝毫没有刚才的义正严词,不过此等态势下,却没有人再关注这些。 “崔呈秀,当着诸内阁大臣的面,讲讲这次廉政院所获吧。”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官帽椅,看向崔呈秀说道:“顺便啊,也叫朕好好开开眼。” “臣遵旨!” 崔呈秀忙作揖拜道,“经各地外派廉政院职官呈报,在第一轮粗筛之下,经过在京廉政院核算,共计抄的赃银4179321两,金467812两,所抄古玩瓷器珠宝字画等,经粗略估算折银2187631两。” “此外各地所抄储粮由于过于分散,且所窖数量不一,至今尚未统计出来,而所涉田产铺面等,因移交给少府接管统计,据当下所得已查明田产127万余亩,而这还只是占了一部分……” 崔呈秀语速极快的禀明情况,而站在一旁的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脸上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他们知道会查抄不少金银,但断没有想到会抄这么多啊。 “听听,牵扯进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的贪官污吏和魑魅魍魉,仅初步查抄便有近千万两的银子,这是比国库还富裕啊!”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扫视眼前所聚众人,“朕是真没有想到,我大明官场的吏治竟腐败到这种地步,处处都叫着喊着缺银子,可个人都富得流油,朕就好奇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对于这样的情况,朱由校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北直隶仓场亏空案,那不过就是一个媒介罢了,贪仓场的各种性质的储粮,就必然会贪别的,手里有权力不用,而别人大捞特捞,这不摆明缺心眼吗? 朱由校过去一直表明要严查,并且态度十分之坚决,就是想要戳破某些伪装,将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的把戏,全都给它暴露出来! 这次借着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被逮捕的可不止地方贪官污吏,还有大批的读书人,士绅,商贾等群体,他们的家资都是不菲的!! 追责问责制,你们先前不是反对吗?不是不想叫其出现吗? 好啊! 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其落实下来,对待某些文官的手段,朱由校多的很! “别光说总体核算的,给朕一个府,一个府的聊!” 见眼前众人不言,朱由校伸手对崔呈秀说道:“朕还想听听这些奸佞,平日里究竟是怎样玩的手段!” “臣遵旨。” 崔呈秀哪敢迟疑,当即作揖应道。 第339章 尽诛之 “据查自建虏生乱以来,奴酋努尔哈赤于贼城赫图阿拉,筹立伪金,朝廷为安稳辽东时局,镇压建虏叛乱,多次向辽东调拨粮饷,期间由永平府转运至辽地军需,被永平府诸官私截军粮、棉布、火器等,甚至在万历四十六年起便摊派杂税、任征徭役……” 崔呈秀陈述着田吉一行,在永平府治下所查案情,而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等一众阁臣,听闻崔呈秀所讲实况,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本以为永平府被抓贪官污吏,仅是牵扯到仓场亏空一案,万万没有想到这帮家伙,居然还将手伸到别处了。 倘若这是真的话,这简直是在打朝廷的脸啊! 坐着的朱由校眼神冷厉,只永平府一地所查情况,便让他十分清楚的知道,大明官场的吏治腐败到何等程度。 平稳辽东局势,镇压建虏叛乱,这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已上升到大明的国策上,毕竟辽东不稳,那便可能威胁到京畿安稳,所以也便导致不少开支和资源,都逐步朝辽事方面进行倾斜。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战争从来都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战争打响的话,那便要投入巨额钱粮和军需,源源不断地供应至前线战场,以确保战争可以打赢,可是在大明,受到文贵武贱的风气影响,导致不止指挥权被文官把持着,诸如军需调遣、地方转运等诸多权力,都被文官所把持着,这也使得很多东西的味道变了。 “一个小小的永平府知府上任不过数载,其名下便被查抄出30多万两赃银,这还没有算上那近千亩良田,而这些良田皆在通州治下,在京城置办的几套房产。” 朱由校伸手轻敲桌案,似笑非笑的看向诸臣,语气淡漠道:“更有意思的是,永平府被逮其他职官及下属诸吏,所抄赃银合计40多万两,田亩近2万余亩,难怪过去在辽东动辄便缺粮,动辄便闹饷,原来粮饷军需还没运出山海关,便少了这么多啊。” “诸卿可知,上任永平府知府在何处高就吗?就在兵部,迁任车驾清吏司郎中,而他贪了20多万两,这还仅仅是他自己捞的,至于别人给的冰敬炭敬另算,原来做官能赚这么多银子啊。”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众人皆听到,朱国祚一行人皆知天子之怒,这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永平府的位置极为特殊,不仅毗邻山海关要地,还跟蓟州镇相邻,这使得其治下能做手脚的地方众多。 只一项粮饷军需转运,这背后便能做很多事,而在这些地方官的背后,不止有在京官员撑腰,关键还有商贾等群体销赃,连带着一条利益链就此形成。 贪这种东西一旦沾到手,那便不是你想甩开就能甩掉的,既然上了船就别想着下船,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贪欲会越来越强。 在永平府被抓的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不止牵扯到仓场亏空之事,还涉及以权谋私、逼良为娼、徇私舞弊等一系列罪责,仓场能得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据查保定仓场亏空之事。” 见天子质询完,所站诸内阁大臣皆沉默不言,崔呈秀试探性的讲了句,看天子没有露出不悦,便语速极快的说道:“意外牵扯出保定闹饷之事,保定乃是拱卫京城京畿要地,与天津三卫互成掎角之势,此前保定……” 崔呈秀的汇报很讲技巧,先行讲明永平府整体案情,以牵扯出蓟州镇、辽地等粮饷军需被贪诸事,紧接着便讲明保定府整体案情,以牵扯出过去保定闹饷一事,尽管此事先前被英国公张维贤、保定巡抚胡思伸联手解决,但是一些具体性的情况却没有查明,现在将其抖落出来,崔呈秀的用意很明显了。 现在廉政院已成众矢之的,既然这一事实无法改变,那便用更多的实际行动,继而增加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 只要天子重视廉政院,那他们便不会有任何事。 心思倒是听活泛。 听到保定所查案情,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对崔呈秀的那点小心思,他一眼就瞧出来了,不过却没有多讲其他。 人之常情嘛。 不管怎样说,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查明,以崔呈秀为首的大批廉政院职官,算是自绝于文官群体了,毕竟他们做的事情,算是把某些老底给戳破了,这是他们的选择,既然选择了仕途与前程,那便要丢掉些什么。 天启朝需要一批酷吏,哪怕这批酷吏很狠很黑,但想要整顿吏治,狠狠杀杀持续很久的不良风气,就必须要这样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崔呈秀十分详细的将北直隶各地所查案情讲明,在场的众人表情分外严肃,特别是钱谦益、孙如游他们,内心深处都知道一点,先前天子密诏援辽主力赴北直隶各地一事,上风算是叫天子占牢了。 谁要还敢拿此事说事,下场必然很惨! “哈哈,朕算是开了眼了。”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却抚掌大笑起来,“没想到一桩仓场亏空案,居然还牵扯到这么多事宜,崔呈秀,这些被牵扯进来的人,是否都进行逮捕了?” “启奏陛下,臣等在查明这些实况后,便会同各地援辽精锐,厂卫等进行逮捕。”崔呈秀忙作揖禀道:“眼下被逮在京及地方贪官污吏超4000众,被逮恶绅奸商等会同其家眷有5万余众之多,现……” “被逮贪官污吏一律剥皮抽筋!!” 朱由校却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道:“那批在地方的不必押至京城,就在各地给朕处于极刑,其家眷会同三族悉数逮捕,编进少府所辖监狱清吏司服徭役赎罪,将这批贪官污吏的罪行,给朕悉数整理出来,编奸佞录明发天下各地,着各地官府谴人宣读,敢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至于那批恶绅奸商,将其中罪大恶极、违反律法者悉数挑出,皆给朕凌迟处死,至于其他罪囚,一律编进各地皇庄统辖,着各地皇庄筹劳改营,叫他们劳改赎罪,以上皆遇赦不赦!!” 天啊,这未免也太狠了吧。 听到此言的众人无不面露惊愕,又是剥皮抽筋,又是凌迟处死,关键还遇赦不赦,这要是传扬开,那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啊,只不过对于这些情况,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讲完这些后,朱由校便一甩袍袖离开内阁。 既然做了恶事,那便要受到惩罚,斩草不除根,那摆明是糊涂行为,即便是活着的那些群体,他们这辈子算是完了,其一生都将在劳作中度过,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毕竟有不少脏活累活苦活需要有人去干! 朱由校当然知道这种决断一旦传开,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这恰恰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对待反腐肃贪之事,他这位大明天子到底有多大决心,谁敢伸手那便等着被严惩吧! 第340章 暴君当道 “暴君!真是暴君当道!!” 愤怒的声音在正堂响起,邹元标面色难看,脚边是破碎的茶盏,语气激亢道:“这般忠奸不分,这般乾纲独断,祖制礼法全然不顾,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朝社稷岂不凶险?崔呈秀他们才是奸佞啊!!” 压抑的氛围笼罩此间。 相聚一堂的韩?、高攀龙等一行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少人眉头紧蹙,看向邹元标的眼神都变了。 说事就说事,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万一要是传出去的话还了得? 内阁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天子要杀这么多人,这是极为罕见的。 谁都没有料想到,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最后居然会牵连这么多的人,不是被处于极刑,就是被逮捕服徭役赎罪。 也是在此等态势下,少府下辖的监狱清吏司被广泛知晓,这也让不少人在心里揣摩,难道天子又另设酷刑牢狱了? “尔瞻公慎言啊。” 高攀龙微蹙眉头,看向激动的邹元标道:“有些话莫要说出来,而今局势不明,若是被别有用心之辈听到,恐……” “那便将老夫也抓起来!” 邹元标却浑然不惧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底下可没有这等道理,崔呈秀这帮奸佞一个个暗藏祸心,为了一己私欲就这般栽赃陷害,廉政院?在老夫看来分明就是酷吏院!!” 本身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发生在前,只是随着一批批援辽主力秘密进关,奔赴北直隶各地插手,这使得外朝的诸多官员,尤其是诸党各派皆表现得极为不满,毕竟天子此等做法,无疑是破坏规矩。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本该围绕武将统兵扰乱地方,继而引到拥兵自重、祸乱地方这一层面,可偏偏天子又大肆进行敕赏,还特设所谓的军务院,这导致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始终被牵着鼻子走。 这种感受实在太难受了。 而新生出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先前导致的混乱朝局还在继续,天子便听信廉政院片面之词,不经三法司会审,不经内阁票拟,便乾纲独断的要杀这么多人,丝毫不给任何回转的余地,无论是谁都会生出不满啊。 “虞臣,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邹元标神情难看,眼神定在沉默的韩?身上,“你作为仓场尚书,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就任由廉政院胡作非为吗?” 韩?闻言顿感头疼。 自他被罢免群辅之位,尽管被授仓场尚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韩?却渐渐发现他身陷泥潭之中。 从此前的京通二仓被查,到旧太仓、海运仓被烧,再到仓场亏空案扩至北直隶,这期间查出的亏空,全都堆到他的头上了,甚至当初廉政院要查北直隶时,被韩?发现其中暗藏之意后,便上疏想要请辞,以阻止继续扩大范畴。 可是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决,非但请辞奏疏被留中了,关键是还被申斥一顿,更要求所查仓场凡有亏空,必须要尽快补齐,关键是还不能向地方摊派,这摆明是想要逼死他啊!! “尔瞻公想叫本官说什么?” 韩?收敛心神,迎着邹元标的注视,语气低沉道:“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的游街已经开始,赵南星他们是首批游街示众的,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过了午时,在西市那边就要进行处决了。” 韩?心里比谁都清楚,邹元标私下跟赵南星的交情不错,眼下发生这种事,没有出手将其救出,不止关系到私交,更关系到他邹元标的名望,毕竟连这般相近的人,你堂堂吏部右侍郎都不能搭救,那在东林党内如何立稳脚跟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啊,东林党的内部早已发生巨变,伴随着惠世扬、张问达、张泼等一批人被杀,过去隐有第一朋党之称的东林党,非东南诸省籍的被干掉很多,这直接导致东林党利益失衡。 嗯。 在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东林党势头的确很强,动辄都敢倒方,想要通过扳倒内阁首辅,继而控制住内阁,如此他们在朝跟脚就更稳固了,不过朱由校的做法也很明确,就是先剪除掉非东南诸省籍的东林党人。 只要可以将这一谋划做好,东林党在天下士林的影响力,无形中就被狠狠削减了,毕竟他们就是靠这一手,来操控或影响士林舆情的。 朋党是不可能禁止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必然有利益的存在。 若是在万历朝初期,甚至更早些,诸如惠世扬这些人的地域烙印,多半是不会加入东林党,而是会设法跻身晋党等派。 党争的核心本质,就是他娘的争夺利益,争夺政策制定权,毕竟把这些拿到手,他们背后代表的群体,所持有的既得利益才能保证好。 谁要是真觉得聚为党派,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那纯粹是可笑至极! 至少朱由校不相信这些! “诸公!!出大事了!!” 而就在堂内气氛压抑之际,就见一人匆匆跑来,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人情绪激动道:“就在刚刚,五城兵马司的人皆被京城警备提督给调遣起来,五城巡城御史皆被召去御前了,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在传达公文,说什么今后京城警备驻防,皆由京城警备提督署专办。” 这是要闹那般啊!! 在场所聚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到此等言论后,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本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算完了,万没有想到还有后续。 京城警备提督署之事,他们先前或多或少都知晓些,但具体是干什么的,涉及到哪些职权,却没有人知道。 可处在当前这种特殊时局下,闹出这一档子事,这岂不是代表着今后的京城格局,就此发生大变了? 京城警备提督署接管京城驻防卫戍,还把五城兵马司纳归统辖,那不代表天子将彻掌京城了? 第341章 杀得好! “这真是变天了啊。” 京城某处,临街的窗户内,一书生手持竹扇,惊愕的望着窗外,下意识惊呼起来,而身旁站着的几位同窗,表情跟那书生一样。 “砸死他们!这帮狗娘养的贪官,老子还能碰到这盛况!” “哎哎,别拿老子的菜啊!” “砸死他们!” “杀的好啊,苍天有眼啊,陛下圣明啊!” 彼时在这条街道的良策,数不清的人群沸腾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卒们,一个个咬牙坚守着,不少手都攥红了,但却没有一人敢懈怠,这要是在游街期间,有人直冲囚车而去,将押赴刑场之人给打死,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铛!” 在此等吵闹的环境下,一道铜锣声响起,就见一人高喊起来,“原太常寺卿赵南星,在职期间勾结宵小,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致真定府所设诸仓亏空严重……” 尽管处在此等环境下,多数人根本就听不到,不过那人依旧卖力的喊着,而在旁的囚车之中,蓬头垢面的赵南星,却两眼无神的瘫坐着,哪里还有先前的神气,甚至不断飞来的烂菜叶、臭鸡蛋,赵南星连躲都不知道躲,他的魂被抽走了!! 从他被廉政院拉出来,塞进这个囚车之中,在他最熟悉的京城游街示众时,赵南星的魂就没了。 “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 受不了这等刺激的赵南星,先是小声喊了几句,突然间却发起疯来,从囚车上猛然站起身,怒目圆睁的咆哮着。 “老实点!” 负责看押的差役见状,立时就拿手中水火棍,朝赵南星的腰腹猛砸,这剧痛让赵南星跪倒。 本就夹杂着火气的差役,哪里会手下留劲儿啊,这一路游街示众下来,他们不知被多少烂菜叶、臭鸡蛋砸中。 这要是搁在平时啊,一个个早就发火了。 但现在不成。 被押罪囚在京游街示众,天子特意下过旨意,不准阻止百姓宣泄不满,敢有申斥百姓者严惩!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大明的官儿,你平日里想贪可以,但最好别叫有司逮住,只要敢逮住,那不仅要严惩之,更会叫你身败名裂,关键死后也不会安生,所犯种种恶行都将记在奸佞录上明发天下…… “乖乖,这又要杀贪官了啊。” 热闹的人群中,一身材魁梧的壮汉,瞧见远处的队伍缓缓驶来,面露感慨道:“咱这位天子真够狠的啊,说杀就杀啊,丝毫都不留情面啊。” “你什么意思啊?” 在旁站着的人听到,瞪眼道:“那依着?的意思,这帮贪官即便被逮,也都他娘的不该杀呗?” 此言讲出,魁梧壮汉明显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来。 “老子就是感慨一番,咋,连感慨都不成了?” 壮汉回瞪道:“说起来,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这是杀的第几批了?老子还真有点数不过来了。” “数他作甚。” 那人却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一点,是贪官就该杀,先前的几位皇帝老子,一个个都爱惜名声,咱这位新君就是不一样,颇有太祖高皇帝之威啊,真真是英明神武啊!” “说的对!!” 壮汉听后咧嘴笑了起来,在瞧见囚车抵近,瞪眼便道:“狗娘养的贪官,吃你爷爷一泡……” “哎哎哎,你他娘的不能丢这些。” 身旁的人瞧见那壮汉,特意拿起一猪尿泡,当即便急了,“咱顺天府衙有公文,你砸烂菜叶、臭鸡蛋可以,砸别的,要是被逮住的话,那也要跟着游街呢,这些贪官不能被砸死,要不太便宜他们了。” “是啊。” 在旁有人附和道:“这游街结束后,就要押到西市去剥皮抽筋,你这砸过去,身上全都臭了,还砸剥皮啊……” “老子是屠夫,除了这东西,上哪儿找烂菜叶臭鸡蛋啊。” 那壮汉听后瞪眼道:“不行,游街就游街吧,老子可管不了这些,这帮狗娘养的贪官,先前是多作威作福啊,他们也有今天啊~” 说着,那壮汉立时就甩出手中的猪尿泡,好巧不巧,偏就砸到赵南星的脸上,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哕~” “谁他娘的砸的!” 一时间该处乱作一团。 怨气,从不是一日生出的,这必是日积月累下,积攒的失望和不满多了,便渐渐在心底里汇聚。 似眼前这等场景,彼时在京城各处上演的。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太清楚底层群体的不易,以及大明官僚群体的恶了,若不用这种方式来引导,那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迟早会将大明砸掉! “真是够疯狂的啊。” 在某处不起眼的地方,穿着便装的朱由检,见到一幕幕疯狂的场景,在惊疑许久后,下意识吞咽着口水,喉结蠕动道:“看起来这帮贪官污吏,平日里作威作福太多,不然这些百姓断不会这样啊。” “那是必然。” 在旁站着的朱聿键,垂着的双手紧攥着,“廉政院呈递的那些罪证,你不是没有看过,即便是将他们剥皮抽筋,这都算是便宜他们的了,先前做那么多的恶事,就该叫他们血债血偿才行!” “是啊。” 朱由检有些感触道:“要是先前能早点发现,或许受苦受难的群体就会少点,还是皇兄说的对,廉政院就要像一把利剑,始终高悬在文官群体的头上,他们要强调宗法礼制,那廉政院就讲究律法!” “先前被束之高阁的《大诰》,就要在一次次逮捕中给它重新拾起来,叫那帮做官的人心里都怕,这样败坏掉的风气才能逆转回来。” “没错。” 朱聿键点点头道:“有些极刑不用出来,就震慑不了更多的人,所以陛下才会特意颁旨意,让北直隶各地都进行这种极刑,毕竟要疏导的不止京城,北直隶各地也都要疏导,走吧,我们去西市吧,算算时辰,游街示众快进行完了,咱们别错过接下来的大戏!” “好。” 朱由检应了一句,尽管眉宇间闪过一丝踌躇,但瞧见朱聿键跃跃欲试,也没多说其他便跟着走了…… 第342章 万民歌颂 “最近这段时日,顺天府要多辛苦些。”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向孙传庭说道:“全城消杀必须做好,特别是西市一带,前去观刑的必然很多,若是这些做不好难保会滋生疫病,朕不希望这些腌?人,再给京城带来祸端。” “臣明白。” 孙传庭作揖拜道:“臣都已安排妥当,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就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卿家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若是有可能的话,朱由校也不会选择在当下便做这等事,毕竟太暖和了,倘若不将消杀做好,必然会滋生疫病,京城流动人口众多,胆敢出现这种状况,只怕会有不少人染疫甚至死亡。 古人的智慧是值得肯定的,什么时期该做什么事,那都是有门道的,秋后问斩便能有效降低这种风险。 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这次就算是冒风险也要这样做,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牵扯众多,而且影响极大,再加之要震慑朝堂,被逮捕的那批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必须要尽快处决才行! 拖,就可能出现变数。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为了今天,为了谋势,先前筹备了太多东西,也耗费了太多心血,所以断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顺天府衙准备的消杀小册,你廉政院要加急送往各地。” 跟孙传庭聊完后,朱由校看向一旁的崔呈秀,表情严肃道:“那批贪官污吏及魑魅魍魉是该杀,但地方断不能滋生任何疫病,敢出现任何差池的话,朕绝不会轻饶的!” “臣遵旨!” 崔呈秀当即表态道:“臣已安排可靠之人急赴各地,叫地方协助准备这些东西,断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泼天的功劳即将到手,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对于崔呈秀而言,他断然是不会让任何意外出现。 经此一役,廉政院之威算立起来了,他这个廉政院尚书算是坐稳了。 先前不是没有人拿他年龄和资历说事,可现在谁还敢提这些? 只天子对他的信赖和倚重,便足以让崔呈秀在朝中站稳脚跟! “陛下,北直隶仓场亏空一事,到现在算是告一段落了。” 崔呈秀说着,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接下来廉政院是否要乘胜追击,向山东、河南等地进行审查?毕竟……” 在旁站着的孙传庭听到这里,眉头不免微蹙起来,看向崔呈秀的眼神,或多或少带着些别样神色。 “此事暂不急。” 朱由校摆摆手道:“先将北直隶的事做扎实,将查明的那些都整理成册,尽快与南书房一道,将新一期奸佞录编撰刊印出来,朕就一个要求,必须要叫各地官府皆能收到,并以廉政院之名,敦促他们在治下进行宣讲,敢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 崔呈秀作揖拜道。 对其所讲之事,朱由校暂不想扩大,做一件事就要有相应的成效,何况现在这种形势下,不宜继续扩大追查,因为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河政巡查,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甚至河南的河政已是满目疮痍,杨涟这家伙正在河南抢修河堤呢,而左光斗所巡查的区域就更严重了。 事要分轻重缓急。 朱由校当然知道上述诸地的仓场,多半跟北直隶的情况一样,甚至可能更严重,毕竟天高皇帝远嘛,在大明啊,最不缺的就是土皇帝了。 但相较于深查仓场亏空,朱由校还是觉得保安稳最重要,最起码不能叫上述诸地河堤出现任何问题。 而廉政院与南书房编纂的奸佞录,就是对地方极好的震慑,等到秋汛平稳度过,各地没有出现水患或溃堤,那仓场亏空还可以再继续。 查仓场亏空,意在大明上下掀起一阵风,叫那帮家伙都紧张起来,吏治腐败问题,不是朝夕能解决的,这需要长期执行才行,朱由校就是要通过狠狠的杀,叫那帮既得利益群体知道,做人做事别太过分! “皇兄!” “陛下!” 东暖阁外响起两道声音,朱由校便知他们回来了,遂看向孙传庭他们道:“行了,暂时就这些事情了,你们都先回衙做事吧。” “臣告退!” “臣告退!” 孙传庭、崔呈秀他们作揖拜道。 世间万事,不是一个急就能办好的,要有耐心,要有韧性,而朱由校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他有大把的时间,去逐步解决遇到的问题。 趁着年轻,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断不能有拖的心态,不然等上了岁数,那股心气没有了,一切就都太迟了。 “孙府尹,贵衙明确的消杀之策,真是不错的存在。”离开东暖阁的崔呈秀,有意跟孙传庭拉近些关系,边走边说道。 “这都是陛下所定。” 孙传庭闻言,便知崔呈秀何意,“崔廉宪,最近府衙之事较多,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本官就先走一步?” “好,好。” 崔呈秀保持笑意道,只是在孙传庭离开时,崔呈秀眉头却微蹙起来,他没有想到孙传庭竟这样不给面子。 别看廉政院的威立起来的,但崔呈秀他们在朝野间的名声却不咋地,至于像孙传庭这样的干才,则纯粹是不愿与之有太多瓜葛。 你做?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还是互不干扰的好。 权力场向来是复杂的。 彼时的东暖阁内。 “什么时候杀些贪官污吏,斩些魑魅魍魉,就算是英明神武了?就值得万民歌颂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看向朱由检他们,“这难道不是该做的吗?有股不良风气啊,席卷我大明太久了,以至于该做之事没做,不该做的事却大把存在,这,是你们需要牢记在心的,作为上位者,要敢于做事,要敢于接受挑战!”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肃。 “去吧,继续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置。” “臣弟告退。” “臣告退。” 二人忙作揖拜道。 还是要多加磨砺啊。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若是就这样的水准,将来移藩到战略要地去,那藩地是治理不好的,如此便影响到大明复兴计划。 依法治国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太难了,只要是靠人去治,就难保不受人情世故的影响,不过明知很难,但朱由校还是要做些什么,若不去做些什么,那抢救大明的计划,无疑就是天方夜谭罢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轻叹一声,随即便拿起一封奏疏,开始忙碌的批阅环节,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第343章 大破大立 对所抓贪官污吏的剥皮抽筋,对所逮魑魅魍魉的凌迟处死,在北直隶这片土地上持续进行着,而在这一过程中,皇明时报定期刊印发售,将涉及仓场亏空案的细节悉数纰漏,以向世人彰显朝廷对肃贪的态度! 以往呈现混乱的朝局,随着一批批人被绳之於法,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朝中有司的不少文官都怕了。 这是真杀啊。 这是真剥啊。 对于底层群体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宣泄的盛宴,可是对于做官的人来讲,这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 “严惩贪官污吏一事,就不要对朕过多提及了。” 乾清宫外,朱由校走在御道上,摆手对随驾的毕自严道:“此事该怎样办,朕心里是有数的,朕下旨杀的是贪官污吏,是魑魅魍魉,跟朝中为官者,跟地方为官者,似乎没太大联系吧?” “除非他们心中有鬼,要么为何会影响办事效率?卿家受影响了吗?近几日户部的差事办的不很好吗?” 毕自严心里轻叹一声,他知道自己的规谏,天子是听不进去的,尽管他也觉得那些贪官污吏就该这样处决,但如此大规模的处决,所产生的影响是极大的,至少对人心理造成的压力是极强的。 户部的差事办的不错,前提是毕自严在衙时便明确表态,不准私议涉及处决诸事,不准私下打听种种。 “陛下,臣还有些话要讲。”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收敛心神,跟随天子前行之际,微微低首道:“这些事臣觉得要尽快明确才行。” “说吧。” 朱由校随口回了句。 这几日要忙的事情太多,朱由校一直待在乾清宫,甚至连后宫都没有时间回,每天的政务根本就处置不完。 “随着那批人被先后处决,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了。” 毕自严继续说道:“涉及查抄所得赃银,陛下何时颁旨移交给我户部?毕竟眼下国库空虚,有不少开支亟待调拨,若是……” “此事朕已着廉政院督办了。” 朱由校闻言便伸手道:“不过那批查抄的金子就不拨给国库了,朕会从内帑这边,置换一批银子调拨给户部,此外那批字画古董之类的,朕会命少府进行处置,待悉数变卖成银子后再移交给户部。” 毕自严听到这里算是松了口气。 对于这批查抄所得,毕自严还是很看重的,尽管他对天子的激进做法,或多或少有些担忧的,不过对金银却是表现很上心的,毕竟国库是真需要一笔收入。 “陛下,查抄的那些粮食能否……” 达到预期的毕自严,下意识多说了一句。 “这想也别想。”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毕卿,当初咱们君臣是说好的,今后涉及到查抄诸事,凡是所抄金银之物,一律填充进国库所需,但唯独粮食和田产要充进内帑,既然有约法三章,那便谁都不要违背的啊。” 粮食是不可能给户部的,仓场欠下的窟窿,那要户部跟仓场去解决,而且不能额外向地方进行摊派,这是朱由校表明的态度。 倘若什么事情都让朱由校解决,那要文武百官何用啊?干脆都回家抱孩子算了。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有司官员紧张起来,将过去欠下的账,一点点都给找补回来。 至于那批查抄的粮食,朱由校都已经想好了,就在北直隶各地皇庄修建粮仓,除去一批作战备储藏,剩下的则用作以工代赈,继而聚拢更多的破产群体,叫他们在北直隶各处兴起的大工劳作。 “如此…臣恳请陛下允准臣先前提议。” 毕自严停下脚步,抬手朝天子作揖拜道:“户部颁售债券一事,臣还是想继续推动,此事臣想办成。” “有那批赃银充进国库,户部似不需要这般吧?” 朱由校眉头微蹙道。 尽管对毕自严是绝对信任,对户部颁售债券一事,想达到的种种谋划,朱由校也是比较认可,但朱由校对别人不放心啊。 毕竟这么多的债券颁下,万一有人上下其手,这对朝廷的损失太大。 “通过此次廉政院督办仓场亏空一案,使臣更坚定要重新丈量官田!” 面对天子的疑问,毕自严语气严肃道:“这是户部该办的事,不过想要办成此事,就必须要有合适的名义才行,臣不想日后叫廉政院插手此事,毕竟官田跟别的不同,廉政院做事太激进,处置稍有过激便可能导致严重风险。” 见毕自严这般,朱由校眉头微挑道:“既然卿家这样说了,那只要能通过阁议,朕是没有意见的。” 既然毕自严想做,那朱由校也不好反对,毕竟大明财相的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说到底,现在的大明财政体系,朱由校需要靠毕自严来梳理,有了这样的前提,总不能让其束缚住手脚。 廉政院这把利剑,适合用在肃贪反腐方面,但不一定什么都适合去用,尤其牵扯到土地之事,就要慎之又慎了。 在跟毕自严的对话中,朱由校也能听出其对崔呈秀一行的态度,对于特设廉政院,毕自严没有别的想法,但崔呈秀他们的做派,毕自严却是有些看不惯的。 太偏激了! “陛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得到想要的答复,毕自严便抬手作揖道。 “去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对于权力的界限,朱由校是极为明确的,该他掌的权一点不能丢,该给臣子的权,既然选择给了,那便要选择信任,不能让他们没有主动权。 就像责任内阁,除了在特定的时期下,朱由校会以强硬态度表明意志外,更多的时候却是叫朱国祚他们票拟决断。 毕竟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现存的烂摊子很多,有些需要他亲自操刀解决,但有些靠底下大臣就能解决,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位大明皇帝,就完全没有必要大包大揽…… 第344章 秋闱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论,尽管大明现存诸多的隐患,烂摊子更是多到数不清,不过却无法否认一点,即大明依旧很强,仅是大一统的集权统治构架,便不知甩了多少国家,似大明这般幅员辽阔,整个天下又有几个呢? 答案很明确,没有! 拥有这样的前提条件,只要大明能沿着某种步伐,逐步走出深陷进的泥潭,不被外部势力打乱节奏,绝非没有机会逆风翻盘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快到秋闱了。” 与毕自严的交谈结束,朱由校并没有闲着,而是等来了孙承宗,从乾清宫外散步回到东暖阁,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看向坐到锦凳上的孙承宗。 “眼下各地秋闱的主副考官,礼部皆已明确下来,也经内阁进行票拟,这封奏疏呈递到御前,朕看过后觉得没什么,唯独北直隶的秋闱,朕觉得要再议一议。” 科举,是大明选拔官员的唯一正途,从科举诞生以来,历朝历代皆是用此制度,来笼络天下读书人的。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想要革除科举所生糟粕,绝非短时间内能办到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布局。 毕竟儒家思想已深入人心,要是想对科举进行改革,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跟天下读书人离心离德,现在的朱由校还不具备这种底气,哪怕他是大明皇帝,但要是被有心之辈曲解事实的话,那么大明就热闹了。 “涉及秋闱的阁议,臣也参加了。” 孙承宗微微低首道:“礼部举荐的那些官员,多是博学多才、精通科举的大才,眼下据秋闱开考不过月余,臣以为此事拖不得,毕竟此次秋闱,是陛下御极以来的首场……” 朕当然知道这次秋闱的含义。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不止是今岁的秋闱,还有明岁的春闱,及后续的殿试,对天启朝的意义都不一般。 恰恰是知道这些,朱由校才这般重视北直隶的秋闱,毕竟在御极登基之初,让徐光启接任国子监祭酒,朱由校便让其新招不少监生,像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等一批人才,眼下就在国子监进修呢。 别看先前朝局动乱,遇到的事情众多,在这件事情上朱由校始终都没忘,甚至在密诏援辽主力赴北直隶之际,其实还有一道中旨是颁到国子监的,简单一句话便是凡在国子监进修的监生,皆无需返回原籍参考秋闱,可就近在北直隶参考,这在国子监引起很大反响。 这道旨意颁布下来,省去国子监所辖监生很多麻烦,不必千里迢迢赶回原籍,去参加本省的秋闱,这节省的不止是银子,更是大量宝贵的备考时间。 这也让不少要参加秋闱的国子监监生,一个个心底对天子感恩戴德,只不过此前朝局甚是混乱,此事仅在国子监引起反响,却没有在外界掀起太大影响。 “卿家所言,朕岂会不知呢?”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向孙承宗说道:“朕打算叫卿家担任北直隶秋闱的主考官,着顺天府尹孙传庭、协理京营戎政的史永安任副主考官,这次秋闱朕很重视,所以朕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这…… 此言一出,反倒是叫孙承宗愣住了。 “怎么?” 见孙承宗这般,朱由校眉头微挑道:“卿家是不愿出任吗?” “臣没有。” 孙承宗忙起身道。 对于科举的那些弯弯绕,朱由校早就琢磨透了,尤其是对所谓座师旧例,朱由校是极为厌恶的。 诸如县试、府试、院试还相对好一些,唯独从乡试开始,再到会试,谁要是担任主考官,那得中的学子,便与之有了一层烙印,即座师与门生的关系,若只是想表面那样还好,可真跻身仕途后,这在私底下便成了纽带。 尽管到殿试这一层,得中的那帮进士们,都会被称之为天子门生,可真正能被当做是天子门生的,却只有其中的佼佼者,余下的心里记着就行了,但千万别当真。 门生故吏,这是官场上最常提及的,都说举贤要避亲,可在真实的官场中,不管是谁手里掌握权力,要提拔一些官员时,都会选择亲近的熟悉的,不可能说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到不认识的人身上。 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 除了这层关系之外,在官员之间还会分同窗、同年、乡党、姻亲等等,为何党争屡禁不止呢?根就在这里。 想要扼杀党争,先把上述这些扼杀掉,可现实是扼杀不了啊。 “…不过臣有些担心。” 孙承宗欲言又止道:“若是臣就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只怕会存有些非议……” “那朕倒要看看谁会非议!”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相信自己不会选错人,朕对卿家就一句话,此次秋闱乃朕御极以来的首场,且国子监的不少监生,可以留在北直隶参考,所以确保公平公正,杜绝科场舞弊发生,是卿家务必要做好的。” 既然说某些陋习短期内无法改变,那朱由校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选择那些有公心的大臣,叫他们去负责具体事宜。 让孙承宗担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分散注意,毕竟孙传庭、史永安任副考官,终究会被一些人所嫉妒,而朱由校要重用二人,相对应的资质就必须增添,不然今后不好提拔。 “臣定谨记于心。” 孙承宗沉吟刹那,抬手作揖拜道。 “好,那此事便这样定下。”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会将礼部所呈奏疏圈阅,着内阁明发公示,待此事明确下来后,卿家要想想此次秋闱考题了。” “臣遵旨。” 孙承宗作揖再拜道。 科举发展到现在,已有其完整的制度和体系,像乡试这一层次,便是由主副考官根据制度,在一起进行商榷后明确,而且在开考之前多久,他们便不能离开贡院,这样做就是为了避免科场舞弊,尽可能确保公平公正。 第345章 诸院 敲定北直隶乡试主副考官,乃是朱由校整体谋划的一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顺势增加举人名额,继而确保被招进国子监的人才,能够增加被录取的概率,不过前提是要保证公平公正,不会出现科场舞弊这等腌?事。 毕竟要增加举人名额,不可能仅限于北直隶一地,如此就表现太过明显,会被别有用心之辈利用,所以各地乡试录取的举人名额,也要相对应增加一些。 不可否认的一点,今岁在北直隶召开的乡试,注定是竞争极为激烈的,毕竟被招进国子监的读书人真不少。 设法谋改僵化的科举制度,是朱由校必然会做的事情,仅仅靠八股取士去选拔人才,这获取面实在是太窄了。 靠读几本圣贤书,说几句之乎者也,就能把地方治理好了? 这是将绝对希望寄托在虚无之上! 大明科举配上流官制度,这就使得一帮规模庞大,却在官场不显山不露水的群体,在地方拥有不小权势与影响力,那就是不入流的吏役,而大明特有的户籍制度,又使得其中多数吏役是世袭的。 无权无势的底层群体,平日能见到最大的官,那就是他们! 真正的官老爷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在大明所辖两京一十三省之上,的确只有一个皇帝,即朱家皇帝,但是在两京一十三省的治下,却存在诸多的土皇帝!! 他们要是想得到些什么,就没有他们办不到的,底层群体无权无势,如何能跟他们去斗呢? 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就是朱由校想在北直隶的地界上,定向清除掉一批作威作福的土皇帝!! 只有将此事办好了,那么北直隶的地方官制,才具备被改变的可能,继而逐步废除世袭吏役,重新制定官场品阶。 而伴随着该思路的推进落实,还要逐步去改变科举性质,使得读书与做官不再进行直接挂钩,但是做官的前提必须要读书,设法将科举所赋免税、免徭役等等特权,给他转变成资历认证,这无疑是会掘掉士大夫文人的根! 大明想要重获新生,上述诸事就必须要去做,紧紧围绕打击和取缔特权群体展开,但这注定是漫长且崎岖的道路。 因为这牵扯到太多太多的利益了。 多到稍有不慎,大明就可能起义不断,风波不断,因为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想要断送很多人的利益! 所以朱由校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局要提前布置,不然越是到维新变法后期,阻力就越是会很大。 “皇兄,这次咱们微服私访,是要去什么地方?” 京郊的大道上,一辆车驾缓缓行驶,在车驾内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兴奋,看向闭目养神的朱由校,“为何要离开京城呢?难道是要去京外吗?” “想什么呢你。” 朱聿键没好气的看了眼朱由检,“陛下日理万机,即便是要微服私访,也不可能离开京城啊,不然堆积的政务怎么办?” “是去京郊的一批特殊皇庄。”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语气平静的说道:“先前朕着少府所筹诸院,时下皆已顺利开讲了,朕打算去视察一番。” “诸院?” 朱由检面露疑惑,眉头微蹙道:“皇兄说的是皇庄学舍?” “不是。” 朱由校摆摆手道:“北直隶各地所设皇庄学舍,早就已经运转起来,朕说的诸院是更高一级的。” “包含政治、法学、哲学、理学、农学、医学、工学、经济学、管理学、教育学、艺术学等诸多学科门类,结合现有的各行各业,包括传承下的诸多学派,朕打算重新定义教育体系,使得大明可以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嘴巴不自觉的张大,这是要建一批太学和国子监啊!! 像这样的事情敢传开,那将掀起何等风波和影响啊。 毕竟大明一直秉承尊儒兴科的国策,可适才天子讲的诸学科门类,似乎都跟儒学不沾边啊,这要是敢叫那帮清流士大夫知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陛下~” 朱聿键震惊之余,看向朱由校想说些什么。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朱由校却是一眼看透,微笑着摆摆手道:“这批以少府名义特设的学院,是暂不对外开放的,想要到诸院进修深造,必须从皇庄学舍毕业考进去才行,至于你们担心的事情,等到三年五载后再想也不迟。” 现在筹设起来的这批学院,还仅仅只能算作是雏形,甚至有些连雏形都没到,涉及诸多学科门类,专业类等还在探索中,想要具体明确方向,尚需较长时间去进行总结,教育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批分布在京郊各处的学院,今后将伴随着京城的发展而一起改变,等到这批学院开始对外招生,就代表着某些事情要变了! 对待儒家思想,对待科举取士,不能简单粗暴的一棒子打死,要正确的去看待它们,将其中的糟粕剔除掉,凝练其中的精华,适合神州本土的思想,那才是好思想,适合神州本土的教育,那才是好教育! 改革嘛,没有必要全都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毕竟主次矛盾要分清楚。 朱由校要走的路是一条非凡之路,这也注定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经时间的沉淀,才能慢慢看到成效。 “在视察这批学院之前,朕先领着?们去处地方。”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到了那个地方,你们要给朕守规矩,多看多听少说。” “臣弟遵旨。” “臣遵旨。” 见到此幕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立时便知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必然是很重要的地方,不然天子不会这般严肃。 不过这也让二人在心底生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地方,能叫天子表现得这般严肃啊,甚至字里行间,对这个地方都表露出重视。 第346章 新世界(1) 京郊皇庄。 崇德院。 朱由校从车驾里走出,入眼便见到远处的校场上,分散排布着一个个方阵,炎炎烈日之下,让人觉得燥热,不过这些在方阵里站着的人,却没有见到有懈怠的,而在方阵间走动的人,不时喝喊的声音传来,让跟着走下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感到惊奇。 “都想想你们是为何进的崇德院!” “你们是小,但你们都应记住,人与人生来是不同的,想要拥有好的前程,就要拿出一股狠劲儿来!” “现在懒散懈怠,终有一日?们会后悔的,可等到后悔时一切都晚了!” “陛下心疼你们,不愿让你们在家乡受罪,不愿让忠烈之后就此埋没,你们现在还小,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我想说的是要懂得珍惜,想想你们的父辈,想想你们的……”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朱聿键惊奇之余,心底生出别样的情绪,他们似乎猜到崇德院所聚群体,一个个都是什么身份了。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而彼时响起的道道行礼声,让二人回归现实,就见十几位穿着特制袍服的人,面朝天子恭敬的作揖行礼,甚至在人群之中,有几位是致残的,但他们却没有丝毫慌乱,则是昂首挺胸的行礼。 “都免礼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看着眼前这些人,随后便道:“登记造册的那些忠烈遗孤遗孀,眼下还有多少没有接至京城?” “禀陛下,尚有四成没接至京城。” 为首的崇德院总教习,忙作揖禀道:“这些皆是偏远地带的,路途遥远,崇德院派去的人还没回信,不过最迟到今年底,他们都将会被接至京城。”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苛待,崇德院究竟是为何而建,你们心里是最清楚的,他们的父辈为大明战死,若是朕不管他们,朝廷不管他们,那他们即便能顺利长大成人,但也不会有好前程,这是朕最不愿看到的。” “臣等明白!” 眼前所聚众人纷纷拜道。 崇德院是隶属于少府的一处特殊存在,其有任何事宜皆可直达御前,朱由校会定期或不定期过问,能进崇德院的群体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即父辈于战场立功且战死沙场,他们被称之为忠烈遗孤。 对于朱由校而言,想要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就必须要明确一个态度,即为大明战死之忠烈,他们牵绊的一切身后事,大明天子会出手解决,不会因他们的战死,其亲眷及后代就没有任何保障。 不要小觑这一安排,大明在此之前并没有这等安置手段,朱由校这样做,不仅要拉拢大明健儿,让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更要从忠烈遗孤中培养一批人才,使得他们能够逆天改命!! 处在这等充满变数的大时代,因战争而死的人数不胜数,因冲突而死的人数不胜数,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完善各项残缺的制度,使得大明能有所改变,而不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皇兄对这些忠烈遗孤的关怀真是挺全面的。” 跟随在朱由校的身后,一路视察崇德院的各项设施,朱由检有些感慨,小声对朱聿键说道:“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涉及吃的方面就不说了,这比先前在丰台和西山大营的健儿还好很多。” “就说他们的课业安排,根据不同的年龄段,安排有不同的课程,甚至还修建有诸多的学舍,定期进行考核评选,表现优异者还发放奖学金,这先前都从没有听说过。” “怎么?你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吗?” 朱聿键眉头微挑,看向朱由检反问道。 “没,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朱由检摆手道:“我就是觉得,像那些年龄较小的,安排这般繁重的课业,终究是有些过于严苛吧。” “严苛?” 朱聿键嗤笑道:“跟严苛相比,浑浑噩噩才更可怕,你永远不会懂这种感受。” “我……” 朱由检一时语塞。 此次随驾前来崇德院所见到的一幕幕,让朱聿键勾起一段不好的回忆,暗无天日的逼仄环境下,连外界发生什么都不知,每天除了能抬头看看天,其他的什么都干不了,这也让朱聿键的心底存有疮疤。 可看向朱由校背影时的眼神,朱聿键却变了,那眼底深处的敬畏与崇拜,除了他自己清楚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懂这种感受。 “崇德院的各项台账,必须要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巡视完各处的朱由校,看着远处依旧在操练的诸忠烈遗孤,表情严肃道:“不要怕花银子,内帑缺谁的银子,都不可能缺他们的,但朕有句话要说到前面,谁要敢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叫他们受到任何苛待,到时别怪朕翻脸无情!!” 任何事情都能出现问题,唯独在培养忠烈遗孤方面,朱由校不允许有任何问题,这不止是为安抚大明健儿,更是为让他们能茁壮成长,今后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会深入到大明的各行各业。 幼年经历的伤痛与挫折,是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朱由校很懂其中的缘由,这些忠烈遗孤已经历多数人没经历过的丧父之痛,若是再叫他们去经历别的,那他们这一辈子都将在回忆中浑噩度过。 这是朱由校最不愿看到的。 “记一下。” 临离开崇德院时,朱由校站在车驾前,看着在校场上集结的忠烈遗孤,对身旁服侍的刘若愚道:“着内厂、鸾卫不定期呈递崇德院情况,若是这期间有任何不好之事,及时向朕禀明,若是敢有知情不报者,朕必严惩!”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此次视察崇德院,朱由校并没有惊动那些忠烈遗孤,朱由校此次过来,就是想看看崇德院的情况,顺带领着朱由检他们来看看,叫他们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 第347章 新世界(2) 在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共情是极为奢侈的存在,尤其是对于那些享有特权的群体,别管这个特权大小,他们都有种傲慢与偏见,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像那些身份卑微的群体就是要被他们盘剥,这就是底层活着的意义,不然靠谁去支撑他们的奢华? 自崇德院离开以后,赶赴另一处皇庄时,朱由校就瞧出朱由检、朱聿键的状态有些不太多。 “这人活于世,知道不能忘记什么吗?” 朱由校倚着软垫,端起手边茶盏,看了眼沉默的二人,语气平静的说道:“就是不能忘本,若是连本都忘了,即便取得再多成就,做出耀眼功绩,那终究是昙花一现,必有凋零的时候。”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皆不知天子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在世人的眼里,你们是皇室宗藩成员,身份极为高贵,这便让你们背负很多,就像自幼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长大。” 朱由校呷了口茶,嘴角微微上翘道:“可事实上你们过得怎样,唯有?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朕就不说了,先说皇弟,自幼是在慈庆宫出生,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吧?” 朱由检低下了脑袋。 “再说长寿。” 朱由校看向朱聿键,“在唐王府出生,可经历的那些事情,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朱聿键眉头微蹙起来。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朱由校将茶盏撂下,语重心长的说道:“人在得到一些东西,势必会失去一些,谁的心里会没有点秘密呢?即便是亲哥俩也难保会有秘密,但信任,就是在一次次隔阂中,一次次误解下崩塌的。” “朕允许你们有意见不合,毕竟人跟人的想法,终究是有不同的时候,但朕不允许你们彼此猜忌,若是那样的话,你们就没必要待在紫禁城,更没必要一起住在养心殿了。” 对于皇室成员而言,特殊的环境与氛围,造就亲情味是最奢侈的,哪怕是你不想争些什么,但身边的人说得多了,有些想法就可能会悄然改变,而在遇到一些事情后,那就会变得更复杂。 不过朱由校要明确一点,良性竞争是可以的,但彼此间连信任都没有,那便没必要接受新式教育了。 毕竟在朱由校的海外移藩战略下,朱由检与朱聿键二人必然是要挑起大梁的,一个侧重文政,一个侧重武事,这是多好的搭档啊,倘若他们能在战略要地站稳脚跟,彼此间联起手来,这能帮大明中枢减轻不小的压力! “皇兄~” “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见状,在看了眼对方后,无不想要讲些什么表明态度,但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这些话别对朕说。” 朱由校平静道:“等回宫后,你们自己聊,朕要休息了,接下来还要去不少地方。” 言罢,朱由校倚着软垫闭目养神,这让朱由检、朱聿键见后,又看了眼对方后,皆低头坐在原处。 缓缓行驶的车驾内很安静。 对于教育的再定义,朱由校是极为重视的,因为这不止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更关系到神州的未来。 儒家思想为何能做到深入人心? 除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外,还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迎合统治需求,其二是构建教育体系。 无论是哪个学派,都无法做到儒学这样,从启蒙教育阶段开始,便一步步研读各种典籍名著,一直到科举金榜题名结束。 这是儒学持之以恒的努力成果,这期间涌现太多的翘楚,但同样是在这一过程中,使得儒学日益趋于保守,对于礼教过分干涉与影响。 “诸位要明白一点,每款火器的研制、定型、批产、量产是有很多标准的,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轻易定下。” 在大明工学院所辖枪炮专业,站在讲堂上的宋应星,表情严肃的讲着,手里拿着一根粉笔,而在身后的黑板上,则绘制着一副副图样。 “标准是衡量一切的基础,倘若我们作为相关领域的从事者,对待自己热爱的事业,都无法做到这些的话,那便代表着该领域无法有大的突破。”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像过去大明存在的诸多火铳,从单眼铳、三眼铳、鸟铳、迅雷铳、鲁密铳等依次排列,看起来大明在火器领域的钻研和发展,是比较先进的存在是吧?” 听到这里的诸多学子,不少都下意识点头认可,在他们之中有不少事从各处学徒选拔来进修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朱由校不留余力的推动下,过去以兵仗局为主的军工体系,围绕京畿一带发展是极为迅猛的,这前前后后不知吸纳多少群体,分散在各个工坊里劳作,连带着大明工学院筹设起来后,其中表现优异的学徒便被选拔来进修深造。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诸位,大明在火器领域或许尚有部分优势,但要是没有新的改变,终究是死路一条。” 在众多学子的注视下,宋应星语出惊人道,这让不少人感到心惊,但随后宋应星却话锋一转:“不过…也恰恰是受到天子的启发,原兵仗局对度量衡进行重新钻研和定义,使得全新一套度量衡问世,这反而为火器领域的再发展,奠定了极为浑厚的根基……” 这个宋应星。 在门外站着的朱由校,听到其所讲的种种,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在离开崇德院后,朱由校的首站就定在大明工学院,这将成为大明工业的启蒙摇篮,发展集约化手工制造业,绝非朱由校的最终目的,其想要的是成套的工业体系。 只是想横跨到那一步,没有极为浑厚的根底与底蕴,是万万不可能办到的,所以要从最初的时候,就要试着去培养一批人才,哪怕过程慢一些,但也好过不做要强,朱由校需要这样一批人才,作为大明的先驱,去试着钻研和探索新领域…… 第348章 新世界(3) “宋卿在讲堂上的表现,与在军备清吏司的表现,完全是判若两人啊。” 大明工学院所辖某处试验场,朱由校面露笑意,把玩着手里的三眼铳,对身旁站着的宋应星道:“不过涉及枪炮的理论知识,你们总结编撰的课程很不错,想要研制性能更好,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枪炮,充分了解火器的发展史,是极为有必要的事情,从中获悉走过哪些弯路,究竟是什么导致这样的弯路发生,这对于之后的研究很有必要。” “陛下说的没错。” 宋应星微微欠身道:“臣在两处的表现不一,是因为所接触的群体不同,尽管在大明工学院进修深造的学子,有不少先前是军备清吏司所辖诸坊学徒,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一块块璞玉,要是可以雕琢出一批,则我军备清吏司的底蕴和实力,都将会得到大幅增强啊。” “不过培养他们并非容易的事,这其中有不少人连启蒙都没有经历过,他们能进大明工学院深造,是在实操与见解方面,皆有着极为不俗的表现,现在的课业传授进度是比较缓慢的。” 朱由校笑笑。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对于读书识字的群体而论,或许在他们之中会有一些愿意涉猎别的领域,不过受大明整体思潮的影响,会被打上不务正业的标签,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有王徵、徐光启、宋应星、孙元化等一行人,而更多的是为了参加科举,继而在万千竞争中跻身仕途。 官本位思想下,使得太多的人受到影响,尤其是对于读书人来说,这辈子若是不能通过科考做官,那便是一种失败! “慢慢来嘛,此事是急不得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放下所持三眼铳,保持笑意道:“朕特意命少府在京郊挑选皇庄,继而筹设起诸院,就没有想过短期内见效,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单纯靠急能办成的,老话不是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就像军备清吏司在发展,大明工学院所辖对应专业在发展,两者是可以相互相成的结合起来,教学要进行,实操也别丢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将此思想有效落实下来,大明才能有更大改变。” 是啊。 宋应星点头表示认可,就像在以前跟西洋传教士交谈时,宋应星觉得他们的不少思想很新颖,给人一种另辟蹊径的感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赴京城做事后,宋应星渐渐觉得有些事儿不太对。 怎么说呢。 按着跟各国传教士的接触,不止是宋应星一人发现,包括其他一些人,都渐渐发现他们的学说里,或多或少都掺杂有较强的宗教色彩,而且在不少领域中都有一股势力的存在,即教会势力。 这就使得部分学说不那样纯粹了。 此前他们接触西洋传教士,一方面是好奇大明以外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方面是科考仕途不顺使得他们想要转移注意,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宋应星他们不仅得到重用,还得到更多新颖的观点与理念,这导致他们再跟西洋传教士接触交流时,心底或多或少都会抱有审视的态度。 特别是朱由校曾讲过一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在探索真理的过程中,要懂得分辨真伪,要懂得辩驳剖析,真理必然是越辩越明,没有谁一来就能定义真理,那样就成神了,可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或许朱由校都没有想到,他所讲的这一席话,给王徵、徐光启、毕懋康、宋应星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与影响。 这就是意识形态的差距! “的确有太多的真理,是需要实践去检验的。” 宋应星收敛心神,表情严肃道:“在先前的诸多试验中,有不少从欧罗巴传教士传来的理论,根本就是说不通的,甚至臣等在进行总结中,发现有不少在我大明就有,甚至钻研的更为透彻,不过就因为先前不重视,所以被遗漏到……” 这就是禁锢思想的坏处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垂着的双手紧攥着,其实有太多的领域,神州都取得不小的成就与发展,可是受到思想与战乱的影响吧,导致这些成果都遗失掉了,如果这些成果没有消失不见,那神州将取得何等耀眼成绩,将会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朕先前就提过,不要迷信别人讲的,要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这句话不管到什么时候,朕都是坚持的。”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语气正色道:“特别是你们军备清吏司这块儿,要始终将这句话牢记在心,在我们面前有太多未知的领域,需要我们去探索,去总结,不能别人讲什么,就一定是真的。” 朱由校不否认在欧罗巴这片大陆上,所孕育出的一些学说,的确要比大明走的更远一些吧,但是要说所有都远超大明,那纯粹是扯淡,一个宗教思想那般浓厚的地域,而且还并立着诸多国家,语言文字都没有统一,想要彻底甩开大明,那不是胡诌又是什么? “教育不能急,科研不能急。” 朱由校伸手轻拍宋应星肩膀,“你们军备清吏司要做的,不止是发展军工体系,更要持续探索未知领域,将它们明确为一门门学术学科,就像朕先前提出的黄火药研制,如果这一领域能突破的话,所改变的不止是火枪火炮,对于别的领域造成的影响与改变,也是非常巨大的。” 朱由校知道的那些东西,终究只能算是皮毛而已,想要将其中的精髓研究出来,就需要宋应星这些人杰来办。 朱由校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去持续不断的狂砸金银,以支持宋应星他们钻研探索,同时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继而让这些被引进新世界的翘楚,可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内,皆可以取得相应的成就,继而推动着大明的改变…… 第349章 新世界(4) “哕~” 夜幕之下,朱由检蹲在地上狂吐不止,朱聿键忍着袭来的酸臭气味,伸手轻拍朱由检的后背。 不过在想起适才所见种种,朱聿键眉头微蹙起来。 这大明医学院的人,真是够变态的啊!! 这一路跟随天子视察工、理、农、法、哲等诸多学院,可谓是让朱由检、朱聿键获益匪浅,甚至在哲学院视察期间,涉及到心学一派的细分,部分观点若是传至外界的话,势必会掀起大风波的。 唯独到了大明医学院,特别是去了特设的解剖室,见到那血淋淋的场面,让朱由检、朱聿键立时就有了反应。 “请陛下治罪,臣等不知陛下驾临,所以……” 彼时在解剖室的外面,略显局促的总教习吴有性,瞧见狂吐不止的朱由检,忙朝天子作揖拜道,而在旁站着的陈实功,则不知该说些什么。 “没事,说起来是朕无故叨扰,没有影响到你们的课业吧?”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从锦衣卫等处调来的仵作,在协助你们研究课业时,没有遇到问题吧?” 对于朱由检的这种反应,朱由校并没有放在心上,论谁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解剖现场,都会是这种反应。 以少府的名义所设诸多学院里,唯独属大明医学院最为特殊,因为其中不止囊括中医那套体系,还在朱由校的安排下增设以外科为首的诸科,。 按着朱由校的说法,中医医学必须要与时俱进,要明确诊治类目,要细分对应诸科,唯有将中医体系规范化,那么中医才可能走的更远! “禀陛下,影响倒是没有受到影响。” 陈实功的眉头微蹙着,瞅了眼蹲地的朱由检,“不过那具解剖的尸首却作废了,沾染了污秽……” “咳咳~” 吴有性咳嗽几声,意在提醒陈实功,当着天子的面,别什么话都乱说一通。 “吴教习莫非是染疾了?” 陈实功却看向吴有性,“来,让老夫为你切脉,这可不是小事,万一不小心染上时疫……” 吴有性翻了翻白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是干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染上时疫! 这个陈实功哪儿都好,唯独就是太没有眼力劲儿了,即便是上了岁数,可也不能啥话都向外说啊,何况还是当着天子的面。 瞧着眼前的一幕幕啊,朱由校忍不住笑着摇起头来,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其他。 毕竟医学领域的东西,朱由校也仅限于了解科室分类,诸如什么具体的操作啊,再或是医药知识啊,他知晓的很有限。 对于中医医学的发展,朱由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设法让其规范发展,继而在不断地实践中寻求突破。 在视察的诸多学院里,唯独在大明医学院待的时间最短,毕竟这其中的专业性太强,况且某一类目想要大突破,这需要较为漫长的周期,所以朱由校也只是走马观花般的大致了解,知晓医学院的基本情况。 “皇兄,您为何允许大明医学院的人,拿死尸进行解剖啊。” 回紫禁城的途中,脸色苍白的朱由检,颇为不解的看向自家皇兄,“甚至还将体内的心肝脾脏等都给掏出来,又是割,又是切的,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吧?” “残忍?” 朱由校眉头微挑,端起手边茶盏道:“朕要说那些死尸,皆是先前被逮的贪官污吏,?还会觉得残忍吗?” “这……” 朱由检一时语塞,这回答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 “陛下让医学院的人这样做,就不怕出现时疫吗?” 在旁的朱聿键见状,向前探探身道:“毕竟死尸放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滋生一些污秽之物,万一……” “放心吧,他们知道如何进行规避。” 朱由校呷了口茶,面色平静道:“朕叫他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人体构造,继而完善中医诊治类目。” “就像你们今日看到的解剖,其实是为了明确人体内脏排列,摸索各个脏器之间,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这样今后若是遇到脏器有问题,需要进行开刀诊治时,不至于说没有任何办法,继而减少病死率。” “再一个,世人皆言污秽之物,包括你们也一样,可谁真正知道,这些污秽之物是什么?彼此间存有什么区别?应该怎样命名呢?” 朱由检、朱聿键张大了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们的认知下,还从没有想过要开刀诊治。 按着他们的理解,在人身上开刀那不要疼死吗? “觉得不可思议是吧?” 朱由校见状,笑着反问道。 “是。” 二人下意识点头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 朱由校收敛笑意,语气正色道:“在战场之上有多少浴血奋战的将士,会受到各式各样的伤,而在这其中就有不少将士,是因为医治不及时,医治不到位,最终死在战场上,要是他们可以得到有效医治,不用在绝望中死去,这将挽回多少悲剧呢?又将给大明救回来多少健儿呢?” 朱由校扶持发展中医医学体系,除了想提高整体医疗水平之外,还有就是想要组建起一支军医体系。 原因很简单。 想要拥有一支百战百胜的铁血强军,不止光有将跟兵就行了,也不止增添武器装备就好了,这还需要添进很多别的体系。 军队想要保持战力,就必须要走正规化、职业化道路,唯有做到这一点,同时不断提升军人的地位和待遇,那么属于大明的军队,才有可能迎来新生。 “等回到紫禁城后,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完完整整的给朕写份心得递交。” 在讲完这些后,朱由校伸手道:“要将朕为何筹设这些学院却选择隐秘发展,不对外进行公开,以及这些学院中,他们钻研的那些科目,究竟存有哪些想法,都逐一的给朕写出来,不然朕会严惩的。” “臣弟遵旨。” “臣遵旨。”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忙作揖应道,不过二人的眉宇间却透着怅然。 这次跟随御驾一路视察,最初他们还可以看懂些,可随着视察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东西多了,渐渐的他们却茫然了,因为真的有太多新奇的事务,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这对于他们的冲击很大…… 第350章 一封密信 轰隆~ 一场暴雨悄然来袭,黑云密布,震耳惊雷自天际炸响开,这场暴雨冲刷着京城,令人世间归于平静。 锦衣卫驻所。 “唉!!” 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正堂,一道叹息声响起,骆思恭负手站于窗边,看着窗外所下雨幕,凉风沿着窗缝袭来,吹动着那身飞鱼服,一直紧蹙的眉头,体现出骆思恭此刻的心情。 “事难做啊。” 想起所虑诸事,骆思恭轻叹一声。 “指挥使,您这是怎么了?” 穿着飞鱼服的清瘦中年,拿着一摞卷宗走进正堂,瞧见自家指挥使站于窗边,忙上前关切道。 “没事,就是在想些事情。” 骆思恭摆摆手说道。 “指挥使可是在思虑廉政院之事?” 清瘦中年看向骆思恭道。 作为骆思恭信赖的心腹,其在锦衣卫任指挥同知,对于卫事了解颇多,所以骆思恭有什么反应,他是能猜到的。 “为何这样说?” 骆思恭没有正面回答,转身朝那张官椅走去。 “就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被逮捕那么多贪官污吏,还有地方上的魑魅魍魉,崔呈秀他们算是一战成名。” 赵海拿着那摞卷宗,跟随在骆思恭的身后,“眼下在这朝野间,谁不知晓廉政院之名,他们督办的要案,说是新朝第一案也不为过,毕竟被剥皮抽筋、凌迟处死的……” 说着,见骆思恭脸色难看起来,赵海识趣的没有再讲下去。 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产生的影响和风波极大,这震动的不止是朝堂,对于地方更是一种震慑,毕竟被逮捕的人那么多,被杀的人就更数不过来。 尽管此案锦衣卫也参与其中,但更多的所为却是打下手,并非是以锦衣卫为主导,这才是骆思恭所忧虑的。 而赵海明显瞧出这一点了。 毕竟按着此前的惯例,诸如这等要案大案,一向是厂卫势力督办发起的,可廉政院却异军突起,抢了他们厂卫的活,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啊。 厂卫皆乃天子爪牙!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内心深处,一直想将锦衣卫再度崛起,不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等压一头。 可是到头来呢? 除了在天子御极登基之初,锦衣卫做了些事情外,其他时候并没有太突出表现,这让骆思恭的心里生出危机。 “你来有何事?” 坐在官椅上的骆思恭收敛心神,看向赵海说道。 “北镇抚司、旗校镇抚司等处,有些事情需要指挥使批示。”赵海闻言,忙将手中卷宗递上,微微低首道。 “拿来吧。” 骆思恭眉头微蹙道。 别看他是锦衣卫的掌舵者,拥有不小的权势和地位,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吧,锦衣卫的内部分为三股势力。 一个是以他骆思恭为首的,一个是以田尔耕、许显纯为首的,一个是以李若琏为首的,这三股势力构成了现在的锦衣卫。 这一切都是朱由校的有意安排。 恰恰也是这般吧,使得骆思恭生出危机感,如果他所统领的锦衣卫,不能为天子多多办事,那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势必会不断降低的,而一旦形成这种态势,那他这指挥使快做到头了。 “指挥使,这李若琏真是够油盐不进的。” 在骆思恭翻阅之际,赵海却皱眉上前道:“先前我锦衣卫想增补旗校,何须像现在这般麻烦啊,增补之前还要进行所谓培训,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眼下我锦衣卫外驻北直隶各地的衙署,不少都缺人手调遣安排,卑下几次找李若琏想增一批旗校,可……” “这事人家办的没错。” 骆思恭听到这里便知是怎么回事,“旗校镇抚司乃陛下亲设,别说是你了,即便是本指挥使,也不能绕开此镇抚司,过去那套规矩就别想了,何时旗校镇抚司要派员额了,何时再行增补吧。” 赵海闻言便知安插人手一事,是不现实的事情。 过去锦衣卫增补旗校,皆掌在少数几人手里,哪怕是锦衣卫被搁置一旁,但想要安排些人去顶替名额,也是有操作空间的。 然而现在啊,自从旗校镇抚司增设,不止锦衣卫,还有东缉事厂、西缉事厂等,想要增补旗校或厂番,皆需通过旗校镇抚司,这是朱由校规范厂卫人事权的标志。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利器,绝非私人之利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拜拜门路,想进就能进去的。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不止军队要正规化,职业化,而像厂卫这等特殊组织,更要走正规化、职业化! 轰隆! 一道惊雷骤响,堂外的雨越下越大,而一道身影在雨幕下匆匆而行,朝指挥使正堂赶来。 “指挥使,出事了!!” 本在翻阅卷宗的骆思恭,听到堂外响起的声音,皱眉抬头望去,就见指挥佥事周毅冒雨跑来。 “何事?” 知晓周毅秉性的骆思恭,见周毅这般急切,便知定有大事发生,其负责的是外派锦衣卫诸事。 “天津千户所急报!” 周毅行至骆思恭跟前,从怀里掏出急报与密信,皱眉道:“据天津千户所报,在协助天津兵备道期间,查到一封密信,恐与白莲教有关。” “什么?!” 在旁的赵海闻言色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周毅,“这是真的吗?此事可不敢乱言啊!”讲到这里时,赵海特意看了眼堂外。 “此等要事岂敢乱言啊。” 周毅皱眉道。 二人皆为骆思恭信赖的心腹,熟悉彼此的秉性,倘若是别的事情说了就说了,但牵扯到白莲这等要事,岂敢随便乱攀扯。 “此事还有谁知晓?” 看过急报与密信的骆思恭,强忍着心中的惊意,抬头看向周毅道。 “无人知晓。” 周毅当即道:“那天津千户乃卑下心腹,查到这份密信时便知是大事,就连天津兵备道都不知。” “好,好!” 骆思恭难掩激动,“我等的机缘来了,没想到在天津地界竟藏有白莲,好啊,你二人留守衙署,本官即刻进宫面圣!!” 第351章 查! 白莲教在大明是连提都不能提的,谁要是敢信奉此教,只要被发现,就会被抓起来砍脑袋。 且只要发现有信白莲教的,势必可以抓到一大批,因为该教是社教,隐秘性极强,越是偏远贫瘠之地,就越容易出这等事,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经较为漫长的时间沉淀,白莲教分有诸多教派,像闻香教、弥勒教等等,他们的教义大致相同,用特殊的江湖骗术来蛊惑底层群体,说是为了推翻残暴统治,实则个个都暗藏祸心,每有此等事端出现时,最倒霉的莫过于底层…… 轰隆!! 乾清宫的上空骤然响起道道惊雷,压抑气氛笼罩此间,站在殿外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无不能感受到这种压抑。 “好啊!真是没有想到啊,在拱卫京城京畿的要地,居然会有白莲教的踪迹。”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剑眉倒张,眼神凌厉道:“朕刚将北直隶各地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给狠狠清理一遍,现在又冒出白莲余孽了。”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多吗?此封密信是从何处查到的?天津兵备道兵宪陈奇瑜他们是否知情?” 天子一连串的反问,让垂手而立的骆思恭便知他的机缘来了,天子对待此事是极为重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何能不重视呢? 每每有白莲教蹦?时,都会给地方与朝廷带来巨大损失,似这样的邪教势力,只要发现有人鼓捣,那就必须要彻底镇压! “启奏陛下,知晓此事的不多,仅限于在京几人,及锦衣卫驻天津千户。” 骆思恭收敛心神,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此封密信是协助天津兵备道,查抄一批贪官污吏时查到的,因此事关系重大,故而没有对陈奇瑜他们讲明,天津千户第一时间加急呈递进京了。”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事情跟他想的一样,发现这等事情岂能轻易告知他人,毕竟此事要办好的话,那便是泼天大功。 说起来,当初要锦衣卫向北直隶各地外派势力,朱由校便有追查白莲教的构想,毕竟徐鸿儒这厮,真要在山东搞起义的话,那对朝廷的损失太大了,不仅会叫地方秩序崩坏,更会叫漕运迫停,这对北直隶所名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势必会造成巨大的冲击!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下,对于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调整,便存着整肃北直隶各地匪寇之谋,想要在地方发展起来,秩序安稳是第一要素,没有这个要素就谈发展,那纯粹是痴心妄想的。 大明可不比后世,即便是地方与地方之间,治安也能做到很好,在大明治下各地,特别是一些险峻之地,是存有大批匪寇势力的,他们干着打家劫舍的事情,这在后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但在大明却是稀疏平常之事。 现在京城京畿各地的调防,还在加紧推进落实中,一批将校已然率部赴任了,尽管在朝仍有小股议论吧,但一切都在朝朱由校的预想倾斜。 本想着等北直隶各地安稳下来,待到各处清剿匪寇先后明确后,再寻找契机找骆思恭聊聊此事,不过现在却提前了。 “你是怎样想的?”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骆思恭道。 “禀陛下,此事必须要严查。” 骆思恭当即拜道:“且此事要秘密探查,不能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然定会惊动白莲余孽。”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朝廷在明,余孽在暗,且天津三卫很特殊,据臣知晓的情况,该地民间有漕帮势力,即纤夫抱团而聚的。” “如果被白莲余孽事先知道什么,必然会在地方掀起风波,继而裹挟很多人在地方作乱的。” “卿家说的不错,那便依卿家之意来办。” 朱由校沉吟刹那,伸手道:“不过调查此案,不能局限于天津一地,朕现在怀疑啊,这白莲余孽,可能就是借着漕运北上的,天津可能只是外围罢了。” “陛下的意思是说山东?” 骆思恭想到了什么。 “这只是朕的猜测。”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此案朕交卿家全权督办,朕对卿家就一个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此案,看看白莲余孽究竟影响多少地方,待查清一切后,朕会调遣军队镇压的,锦衣卫要做的事探查,但想拔除余孽,就要彻底镇压之!” “臣领旨!” 骆思恭当即表态道:“此案臣定会查明的,断不会叫陛下失望。”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对骆思恭心中所想,朱由校是清楚的,特别是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使得其心里生出紧迫感。 但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廉政院也好。 厂卫也罢。 彼此间不仅要有竞争,包括内部之间也要有竞争,只要能形成良性循环,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就能掌握很多渠道。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颠覆很多人认知的,所以他必须要掌握大势,掌控主动,否则很多事都难以办成。 “去,召李若琏进宫见朕。” 在骆思恭离开后,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喏。”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调查白莲教一事,朱由校断不会只交给骆思恭,他还要再增加一项保险,让李若琏所领鸾卫参与其中。 毕竟天津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正像骆思恭所说的那样,天津地界是有漕帮势力,这是漕运特有徭役的时代产物,若是叫他们相互纠缠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说别的,一旦真闹腾起来,那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势必受影响,这绝不是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北直隶被朱由校打扫的差不多了,眼瞅着要开始稳步发展了,设法让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成为现实,若是在此期间,因地方闹出叛乱导致秩序崩坏,那到时损失的不止是朝廷威仪,更将损失宝贵的发展时间,无论如何,白莲余孽必须要铲除,且要堂堂正正的镇压之,以震慑宵小之辈! 第352章 皇家军事学院 大明国祚距今传承两百余载,相较于外部势力的威胁与隐患,朱由校更在意内部弊政与矛盾。 外部的势力威胁再大,终究对大明产生的影响有限,哪怕大明军队腐败堕落,然而戍守边陲的边军,依旧能确保部分安稳,地方所置督抚能控制地域安稳,这就是中央集权带来的影响。 不过内部的弊政与矛盾,倘若不能及时厘清和铲除,那便会造成一个严重后果,即地方秩序的混乱,将加剧权力构架的崩溃,这将使得大明不再是大明,没了大一统的优势,那集中力量办大事就将是句空话! 继诸多特权群体交替现形后,朱由校又将面临另一股势力,即备受特权群体压迫与盘剥的群体,将会在地方频繁起义,且伴随着自然灾害的增多,如若朝廷赈灾不力,或有人暗中贪墨赈灾粮饷,则被逼上绝境的群体将倍增! 自始至终,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就从没有将建虏八旗放在眼里,只要镇守辽东的经略懂兵,且身边没有人掣肘,那么围绕他明确的对辽战略,不按照建虏八旗的节奏打,而是保持自有节奏打,如此建虏必将沦为大明的磨刀石!! 努尔哈赤的确在军事层面有不俗表现,可惜真正让建虏脱胎换骨的并非是他,这一时期下的建虏八旗内部,同样有着不小的矛盾与隐患,只要能遏制住建虏频频进取的势头,那矛盾与隐患终有爆发的一日。 揪出潜伏的白莲教余孽,朱由校的确很是重视,不仅让骆思恭督办此案,还命李若琏暗中追查,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的视野不可能局限于此事上,还有众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武英殿。 军务院。 “截止到当下,宣府镇、蓟州镇、密云、永平、山海关等处总兵皆已赴任。” 魏光绪神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禀道:“总兵童仲揆、马世龙、孙祖寿、王世钦、侯世禄等先后向京呈递军报,言麾下所统各部整饬正在按预期推进中,且在整饬期间查到不少吃空饷、克扣粮饷之事。”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本就暗藏不满的文官群体,一旦逮住这等机会,势必会加紧反扑与撕咬的,朱由校可不希望这等事发生。 “嗯,此事要抓紧来办,别叫立功的将士们等急了。” “臣遵旨。” “据蓟辽总督署呈递急报,北直隶所辖诸兵备道警备驻防权责,今在加紧厘清明确。”一旁的金铉见天子不言,紧随其后道。 朱由校挠挠鼻子,看向魏光绪说道。 “臣明白。” 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是各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特别是最外围的驻防警备,西起宣府镇,到蓟密永三协,东至山海关,主体军事要地必须支撑起来。 “不过沿宣府镇至山海关一线所置卫所众多,期间还牵扯到诸多要隘地域,想明确上述权责,恐还需……” “京卫裁撤一事规划的怎样了?” “此事不急,叫王在晋他们慢慢调整。”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朕要的不止是直隶外围驻防警备调整,更要直隶外围的安稳,不要忙中出错,此事务必要做扎实,断不能有任何意外。” 朱由校点点头道:“今后军属勋田的赋税征收,由各处兵备道负责,统一解递进京,着军务院负责审计。” “为安抚麾下各部将士,查抄的粮饷多数用于补发欠饷,所涉将校皆已被逮捕起来,移押至蓟辽总督署待审,此外该批将校豢养的亲卫家丁,皆被编进各处新设骁骑营,其中冥顽不灵、违法乱纪之辈皆被秘密处决。” 效率还是挺快的。 童仲揆这批新赴任的总兵官,此前能有这样的表现,那跟朱由校的敕赏是分不开的,他们不想让朱由校失望,所以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誓要将天子意志落实下来。 舍得,舍得,向来是有舍,才会有得。 金铉禀道:“待到神枢、五军、神机三京营,基本移驻到各处屯驻地后,便会进行卫所汰兵考核,凡是通过考核者,则就近转隶至各处京营下辖,军籍也将进行变更,而没有通过考核的,则悉数进行分流安置,或租赁官田,或进少府诸坊,尽量确保地方安稳,不会出现聚众闹事之实。” 倘若他们不能从快安稳下来,那最外围的驻防警备就存有漏洞,一旦让边塞蒙鞑各部瞅准机会,想要趁机对京畿地带发动劫掠,损失将是难以估量的。 世袭的卫所职官,终将成为过去式!! 动不动就搞世袭那一套,时间久了必将是大累赘,朱由校可不希望这些累赘,压着大明喘不过来气。 “与少府的对接事宜皆已明确。” 朱由校点头应了句,看向金铉的眼神也变了,到底是有些本事的,只要京卫裁撤能平稳推进,后续没有出现聚众哄闹之事,那围绕北直隶的卫所裁撤,也便可以分批推动,该分流分流,该转隶转隶,毕竟不管是卫戍警备军队,还是各地工坊,都是需要大批人手去增补的。 对魏光绪所讲,朱由校并没有在意,而是又看向金铉道。 “军属勋田推进的怎样了?” “嗯。” 魏光绪忙低首道:“现对这批军属勋田进行造册,待此事明确落实后,所授群体将领到对应田亩。” 魏光绪忙作揖应道,不过其心里却惊疑不已,这事要传出去的话,只怕户部有司会相当不满啊。 “基本已规划好了。” 金铉当即作揖道:“稍后臣就向蓟辽总督署明确旨意。” 尽管军务院已经筹设,但是其现在的日常运转,离不开朱由校的绝对意志,其内部构架与职权还在完善中,按着朱由校所想啊,军务院想真正彻掌军权,还需较为漫长的路要走。 此事要是能顺利办好,朝廷不仅将减轻很大负担,还能实现精兵简政的战略转折,最重要的一点,是对应特权群体会削减掉一批。 “还有一件事,朕觉得可以明确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眼前诸臣说道:“朕打算以军务院之名,筹建一座皇家军事学院,作为武将进修深造之地,朕想好了,就将其设在小时雍坊,该坊有不少赃产被少府查抄,将其串到一起打通重建。” “至于这部分粮饷开支,便不必麻烦国库了,直接从内帑进行调拨,毕竟打仗并非儿戏,叫统兵打仗的将校多学点,对朝廷而言也是好事,诸卿觉得怎样呢?” 第353章 武运昌隆 魏光绪、金铉等一行人,在听完天子所讲,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少是震惊的,难以置信的。 皇家军事学院? 这在大明何曾有过此先例啊! 当初天子御极登基时,特设一个皇家近卫都督府,这在朝野间掀起多大风波,造成多大影响,哪怕是到现在啊,有些官司还没有掰扯清楚。 也就是内帑充盈,使得所辖诸上直亲卫军的兵饷,悉数由内帑直拨实发,这才让有些事没闹大。 “陛下,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下?” 魏光绪有些忐忑,心跳跟着加快不少,面朝天子作揖拜道:“且不说皇家军事学院,是否能起到进修深造的作用,单是其所定地址紧挨着西苑,只怕此事传出的话,朝中有司定会……” “有什么好商榷的?” 朱由校皱眉打断道:“我朝尊儒兴科,笼络天下士子之心,筹设国子监以兴文脉,难道朕要特设皇家军事学院,想令我大明武运昌盛,就是错的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魏光绪额头冒出细汗,低首道:“臣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却不听魏光绪的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时下在军务院的这帮职官,以魏光绪、金铉为首的群体,依旧是文官序列,至少在他们的心里是这样认为,朱由校可以洞察到这些,所以他要用一些手段和措施,让他们跟所谓文官群体区分开。 从事文治就从事文治,从事武事就从事武事,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将文武隔绝开,专业的领域就要交由专业的人去办,不能说你是文官出身,明明不懂武事,就因为是文官,便能安排到对应职务上,这摆明就是扯淡行为! 大明过去怎样,朱由校不管。 毕竟那时不是他当家做主。 可现在不同了。 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文官瞎指挥乱掺和这套,就别想再出现!! “禀陛下。” 金铉见状,忙上前作揖道:“魏郎中的意思,是觉得眼下军务院督办诸事,皆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落实中,特别是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调整,尚处在紧要阶段,倘若在此等特殊形势下,大张旗鼓的筹建皇家军事学院,恐会在朝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魏光绪投来感激的眼神,尽管这些他都没有讲,但是心里更多却也是这样想的,毕竟现在的朝局啊,看起来很平静,很安稳,实则却是暗潮汹涌啊,不说别的,单单是诸党各派的心思,那一个个都在等机会呢。 “那就先以内参的形式,将筹设皇家军事学院一事,发派至京营、京城警备提督署、诸镇各地有司去,叫朕的那些虎将悍将知晓。”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面色平静道:“另外跟少府有司对接此事,着少府负责督办皇家军事学院营建诸事,最迟到明年初,皇家军事学院必须营建好,待此事办好后,便由军务院牵头,着各部举荐一批中低层将校,先行到皇家军事学院进修深造。” “臣等遵旨。” 在场众人当即作揖应道。 在少府、军务院、上书房、南书房这些特设衙署,朱由校态度向来是强势的,其明确要做的事情,不管遇到怎样的风波或挑战,都必须不打折扣的贯彻落实,不要想着拿外朝有司那套来搪塞。 谁要是胆敢暗中推诿或掣肘,继而影响到朱由校的战略谋划,那下场就是一个,被罢官免职,且永不录用! 在大明想要做官的一抓一大把。 科举是让不少读书人,得以跻身进仕途中,可僵化的八股取士制度,同样也让不少有才华的人,一次次的在科考中旁落,这也是很现实的事情。 最为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阎应元、沈廷扬这些人杰,就是在科考上屡次不中,但谁能说他们没有真本事? “行了,都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要处理军政了。” “臣等告退。” 军务院想要达到朱由校的预期,尚有较长的一段路要走,随着军中的一批人才能逐步成长起来,所设立起的权力构架能支撑起来,那么文官群体干涉军政的事实,才能被朱由校设法破开。 大明军队正规化、职业化的道路,终究不是三年五载就能推动起来的,这必然需要较为漫长的时间,通过一次次对外对内战争,以此稳步推进落实,毕竟牵扯到的利益太多,没有谁会愿意进嘴的肥肉丢掉。 “皇爷,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求见。” 朱由校在武英殿处理着军机要务,不知过去多久,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低首走进殿内禀道。 “他们都归京了?” 朱由校闻言看向刘若愚道。 “是。” 刘若愚忙道:“黄得功是最迟归京的……” “快宣他们进来!” 刘若愚话还没讲完,朱由校便开口道。 “喏!” 针对辽左大捷进行的敕赏和提拔,朱由校可谓下了大手笔,将一批武将的军职提升,不过唯独对上述四人,朱由校却没有急着明确。 一个是想看看他们的心性怎样。 一个是想超擢他们到新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知晓他们皆被天子敕授男爵,但却没有安排新职务,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而是依旧在各处落实军令,直到交完差,这才先后赶回京城。 “末将等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曹文诏、周遇吉几人走进殿内,面朝御前抱拳作揖道,声音之洪亮响彻正殿! “好,朕的虎将猛将都归京了。” 朱由校面露笑意,不加吝啬的夸赞道:“跟当初奉诏离京时相比,一个个气势更足了,都免礼吧,抬起头来,叫朕好好的看看。” “喏!” 四人轰然应诺道,随后便昂首挺胸的站于原地,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庞,如炬的眼神,让朱由校脸上笑意更多,这才是大明武将该有的风貌与气度!! 第354章 帝党崛起 对于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四人的安排,朱由校很早就在心里敲定,就是等他们归京后赴四卫营任职,暂授四卫营代指挥使职,率领一批精锐骨干,重新将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操练起来。 原先隶属于四卫营的那批精锐,被朱由校打散安置到各处,毕竟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各处没有足够的精锐不行,眼下不止四卫营被掏空了,就连勇卫营、勇士营也都被掏空了。 倘若不这样的话,那陈策所领京城警备提督署,驻扎昌平的诸陵卫,移驻各处的三大营所属等,根本就无法达到朱由校的预期。 眼下围绕整个北直隶的军事调动,唯独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部精锐最少,也恰恰是这样吧,朱由校需要一批虎将猛将,来将定为警备机动的四卫营操练起来,这样不管遇到任何问题,朱由校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陛下,今后末将等便隶属于御马监统辖吗?”在知晓种种后,性情直爽的黄得功,面朝天子抱拳行礼道。 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没有出言说什么,但此事他们也很关心。 毕竟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到四卫营赴任后,那岂不是要受内廷太监管辖吗? “当然不是。” 朱由校笑着看向几人,倚着软垫说道:“从今日起,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皆转隶到皇家近卫都督府,且将作为警备机动队伍,非朕金牌令箭不可擅动,若京城有任何异动,而无金牌令箭颁发,得驻军参谋组织召开军议,超半数赞同出兵,则可相机行事!” 这…… 听到天子所讲,黄得功、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几人露出惊愕神情,若只是转隶到皇家近卫都督府,久经沙场的他们不会这般失态,可听到最后,若京城有任何突发情况,即便没有金牌令箭,他们也有出兵权,这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陛下……” 几人下意识想讲些什么,极为默契的齐声道。 “先不必跟朕讲什么。” 朱由校见状保持笑意,摆手打断道:“等你们了解驻军参谋制后,心中所疑虑的种种就不会有了,朕信赖你们,所以才将该项军制改革,落实到四卫营进行,朕希望你们莫要辜负朕的信任,在重新筹建四卫营时,将朕委派的那批驻军参谋,该肩负的职责都落到实处,而非叫他们闲着。” “末将等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明!” 面对这样的情况,四人哪有任何迟疑,当即单膝跪地表明态度。 在大明军队里筹建参谋体系,在朱由校心里想了很久,让不懂军事的文官或宦官,去监管统兵的武将,或者执掌统兵大权,这怎样看都是不靠谱的。 所以按着朱由校的想法,那就进一步细分军队职能,构建起一套完整的军队框架,参谋体系便是其中之一。 军队要想走正规化、职业化道路,不仅要明确各个兵种,更要明确各级军职、军衔、建制等等,这其中也囊括职业军官、士官、义务兵等,一套以何种形式的募兵制度,是确保军队良性发展的关键所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要全按正兵待遇去募兵,随着军改的全面推进,大明要维系海陆两系军队,单单是每年的粮饷开支,都将成为朝廷沉重的负担。 所以按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伴随着军改的稳步推进,要在大明营造参军光荣的氛围,要叫世人皆知,想建功立业获取对应奖赏,前提是要能通过义务兵选拔,只有这样,方能留在军队里发展。 这一体系将伴随着大明的对外扩张,至少将平稳维系数十载,甚至更久一些,而等到大明对外扩张,达到本土中枢的统治极限,那后续会进行相应军改,继而再稳步进行调整和完善。 毕竟没有任何一项制度,是可以一劳永逸的从始而终的。 …… 当朱由校在武英殿内,跟曹文诏他们讲着种种之际,彼时的内阁所在,却呈现另外一种态势。 “元辅,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彼时的首辅公事房,钱谦益眉头微蹙,看向伏案忙碌的朱国祚,“让孙阁老担任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此事还算说的过去,不过孙传庭、史永安他们担任副考官,这安排有些不太妥当吧。” 在讲这些时,钱谦益的余光瞥向孙如游。 “此事不是经阁议通过了吗?” 朱国祚放下所持公文,看向特意跑来的二人,“钱阁老投的弃权,孙阁老投的反对,但赞同的票数多一票,此事还有什么异议吗?” “当然有异议。” 不满的孙如游上前道:“一个是顺天府尹,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姑且不论别的,就说他们的官职,那……” “孙阁老!!” 听到这里的朱国祚,皱眉看向孙如游道:“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当前朝局是怎样的,内阁上下是最清楚的,别节外生枝,眼下最关键的是,将新朝首次乡试顺利举办起来,以安稳天下读书人之心。” 看来此事不可避免了啊。 钱谦益在听到这里,眼珠子乱转起来,心里暗暗思量,天子先前掌握的优势太多,以至内阁要进行票拟时,也不得不考虑天子所想,不然事情就难办下来。 早知道这样的话,在早先的阁议上就该投赞同票。 说起来,对北直隶乡试主考官,他钱谦益也颇为眼热,毕竟能拿下此职,待北直隶乡试顺利举办,一批举人得中的话,那他便多了一批门生。 这在官场上可是财富啊。 只不过对孙如游而言,他反对此事是瞧出天子的谋划,这分明就是想给孙传庭、史永安他们增加资历。 因为孙如游发现在中枢朝堂与地方官场上,有着一批特殊的群体在悄然间崛起了,当然发现此事的,不止他孙如游一人。 孙如游反对此事,就代表背后有一群人反对。 可惜他们的反对没有起到相应作用,这人世间的一些事啊,并非是跟随个人意志而动的,这需要讲究大势,在不知不觉间,已有一批忠于朱由校的文武,被朱由校视为帝党骨干,开始在各处崛起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想要办成事,想要进行维新变法,想要多做事,独靠他一人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聚拢起更多的人,忠诚可靠,踏实肯干,将他们安排到各个领域去,继而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这样谋划的种种部署才有可能落实下来。 第355章 风起于川 锦衣卫。 北镇抚司。 “田兄,不知你发现没?” 许显纯倚着官帽椅,看向伏案忙碌的田尔耕,眉头微蹙道:“骆思恭这老小子最近有些不正常,其麾下有不少人离京,说是为了巡察锦衣卫外派诸所,敦促诸所,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即便是要巡察,也没必要闹出这般动静吧,赵海他们都离京了。” 在说到这里时,许显纯特意看了眼堂外。 “怎么会没发现。” 田尔耕的手微顿,皱眉看了眼许显纯,“想必这老小子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鼓捣这么一出。” “那田兄觉得会是什么呢?” 许显纯撩袍起身,朝田尔耕走来,“据我的猜测啊,只怕做这些事情前,这老小子定然得到陛下允准,先前我的人可见到其进宫。” “不清楚啊。” 田尔耕轻叹一声道:“自从咱们执掌北镇抚司以来,特别是李若琏执掌旗校镇抚司后,这老小子在锦衣卫里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想从他那边探查到些什么,可谓是难如登天啊。” “是啊。” 许显纯点点头应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相比,锦衣卫的内部分为数派,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李若琏他们,各自把持着一摊子事,锦衣卫的职权划分,也在朱由校的巧妙安排下,以现在这种形势共存着。 彼此间存在竞争与算计,不过在表面却没有撕破脸,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先叫他们彼此制衡,彼此竞争,在这种形势下让锦衣卫逐步改变。 厂卫势力若想持续发展,就必须要有对应的改变,不过这种改变不可急躁,要慢慢的厘清彼此间的职责,谁对内,谁对外,具体要干些什么,哪些职权要收回,这些都要站在最高层面去统筹。 废除厂卫势力这种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 真要废除了,那文官群体指不定怎样高兴呢。 厂卫势力不止是拱卫皇权那样简单,其更是天子的眼睛和耳朵,对于紫禁城外的一切事情,皆要办到及时准确的呈报。 “有句话,你说的没错。” 田尔耕放下手中卷宗,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不管骆思恭这老小子背着咱们,究竟想干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必是得到了陛下的允准,就像此前北直隶各地生乱,魏督公秘密离京赴辽,这也是得陛下调遣。” “眼下魏督公可还没有从辽东回来,许兄可知这代表着什么吗?骆思恭干的事必然是大事!!” 当初奉诏秘密离京,奔赴宣府镇调查口外走私一案,这使得田尔耕、许显纯他们间的关系,早已跟魏忠贤紧密捆绑在一起,且田许二人皆知,他们想要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除了要尽心办差,以增加天子对他们的信赖和倚重,还要跟魏忠贤打好关系,毕竟锦衣卫即便是天子亲军不假,但也不可能时刻待在天子身边。 这点内廷之人最占优势了。 骆思恭一系代表的是什么? 乃拥有世职的那批人。 田尔耕、许显纯他们,祖上都曾经阔绰过,但都家道中落了,何况其祖上并非在锦衣卫任职,所以聚在他们身边的人,多是一些有点背景但不多,且想要向上爬的群体。 至于说李若琏嘛,则是凭借天子的信赖,以执掌新设旗校镇抚司,故而聚在其身边的一些人,多是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人,不过这些人也多想向上爬,但是却很少有人知晓,李若琏暗藏的身份,乃天子特设鸾卫指挥使!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许显纯皱眉道:“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吧?当初廉政院大肆抓人,咱锦衣卫就是听吆喝的,是逮捕一批在京职官,可这功劳终究是算在廉政院头上的,难道咱们要等到魏督公回京后再论其他?” “说到魏督公,我还想起一件事,当初咱们从山西归京时,曾有一批人离开队伍赶赴四川,押解不少金银入川,田兄觉得……” “这跟咱们没有关系。” 田尔耕却摆摆手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从天子在京特设京城警备提督,提拔一批援辽将领,着三大营到各处调防,许兄难道还没瞧出来吗?天子做事向来是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所以……” “口外走私一案!” 许显纯瞪大眼睛,伸手对田尔耕说道。 “小点声。” 田尔耕皱眉道:“此案先前是抓不少人,但你不要忘了,藏的更深的一些人,因为种种缘由没敢深查下去,何况贼首范永斗还逃了,咱们那次是查抄不少金银,但此事?觉得天子会就此结束吗?” “肯定不会!” 许显纯极为肯定道。 天子脾性是怎样的,不止田尔耕清楚,他许显纯也清楚,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到绝对,过去发生的那些风波,有哪个不是这样的? 而在许显纯、田尔耕他们,探讨着该怎样抓住机会,继而能为天子分忧之际,而无意间被他们提到的四川,却同样在酝酿着一股风波,但田尔耕他们却并不知情。 …… 千里之外的四川。 石柱。 “秦总戎,蜀地诸藩的种种情况,真要事无巨细的密呈进京吗?”一披甲挎刀的壮汉眉头紧锁,看向沉默的秦良玉道。 “毕竟这些宗藩都接到京城来的中旨,要赶赴京城去,而在此之前,陛下没有再对石柱颁一道中旨……” “继续密呈!” 壮汉的话还没讲完,秦良玉却出言打断道:“当初陛下就颁布旨意,让我等在石柱秘密练兵之际,收集蜀王、华阳、内江、德阳等诸藩在蜀地所作所为,没有新的旨意颁布前,此事每月皆要急递进京一封详情。” “话是这样说。” 贺虎臣皱眉上前道:“可当前的情况不一样了,蜀地诸藩皆离川赴京了,咱们再呈递这些密奏,那陛下……” 秦良玉回道:“蜀地诸藩是奉诏离川赴京不假,但他们的子嗣却没有离川,诸藩府在川地各处做的事情也没停。” “本帅不管别的,既然那些腌?事他们做了,那本帅就有责任呈递进京,这是陛下先前对本帅颁的旨意,照做就行了,出了事本帅担着!” “喏!” 贺虎臣抱拳应道,尽管心底有些担忧吧,觉得这样多少有些不好,但秦良玉态度这般坚决,作为麾下将校的他,也不好再多说别的了。 真要说起来啊,蜀地诸藩做的那些事情,他这位奉旨外调进川的将校,或多或少也有些看不下去…… 第356章 敢叛必镇! “快九月了。” 看着贺虎臣离去的背影,秦良玉有些感慨,从她被天子召进京,再到奉诏归川,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聚秦马两族子弟,歃血起誓,秘密截杀川地税监,将邱乘云凌迟处死,为冤死的马千乘复仇,此事在川地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此事的影响不小,甚至被四川巡抚急递报京,毕竟镇守太监被杀并非小事,万一朝廷追查下来,那官帽子肯定是保不住,不过这事在京却没有掀起涟漪,甚至内廷什么都没有讲,一个是当时的朝局动荡,一个是朱由校默许为之,此事在川地闹到最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相较于死一批镇守太监,朱由校更想得到秦马两族绝对忠诚,毕竟在大明的西南诸省治下,暗藏的汹涌与矛盾,可一点不比辽东要逊色多少,甚至西南敢爆发大规模土司叛乱,那对大明的统治与税收,会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也是从这件事情结束以后,秦良玉才开始成规模的聚兵练兵,而在此期间分多批秘密入川的金银,以及朱由校密颁旨意,让秦良玉渐渐下定决心,此生断不负不叛大明,她将会有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大明天子明确的差事。 毕竟在川地境内,她秦良玉也是土司,这层特殊的身份吧,哪怕有天子所颁密旨,做起事情来也必须要小心谨慎。 说到底啊,大明谴至四川的众多流官,多数对川地境内的土司、山民等群体,皆带着固有的偏见,不否认有一小撮称得上父母官,但更多的却是在其位不谋其职,私底下做的事情是聚敛钱财,为了仕途,为了前程…… 所以在此前密颁的诸多中旨里,便有一道旨意是命秦良玉暗中搜集川地境内诸官、诸藩、诸绅、诸司、诸商等群体,在川地各处的所作所为,定期将汇总的情况急递进京。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仅仅在四川这一地而言,除了遍布各处的土司与宗族两大本土势力,也让宗藩渐渐演变成本土势力,这其中便绕不开蜀藩,毕竟从明初册封诸王时,蜀王就藩便扎根在此,眼下承袭蜀王爵的就是朱至澍! 只一项密募数万勇壮,藏于群山间暗行操练,打造盔甲军械,暗中窖储粮食,一旦被地方有司获悉,秦良玉即便是拿出密旨,也必会被地方官当作矫诏,欲在石柱图谋不轨!! 这种极为复杂的心理变化,即便有贺虎臣、白广恩、马科、左光先等将奉诏归于麾下调遣,但也始终在秦良玉心底环绕,直到辽西大捷的消息传至川地,特别是获悉两路讨伐建虏的战情,秦良玉心态才算改变。 口干舌燥的秦邦翰,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口的喝着,随后继续道:“这老小子很精明,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暗中收编不少匪盗,先叫他们去劫掠,而抢夺的钱粮等物,再秘密运往永宁宣抚司。” 秦邦翰表情严肃道:“不过具体聊什么,我没有探查到。” 不管天子想在川地谋划什么,那必然是有着深意的,而她作为大明的臣子,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全力做好本职,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发生。 秦良玉强忍惊意,囔囔自语道:“川地的永宁奢家跟贵州的水西安家,居然秘密串联到一起,只怕西南真有大事要发生。” 秦良玉难以置信道。 秦邦翰情绪激动,快步朝秦良玉走来,“果真像小妹说的那样,是永宁宣抚司的人暗中所为。” “真是奢崇明?” “?,这事儿说来也巧。” 秦邦翰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秦良玉道:“就像早先播州杨应龙……” 其中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号召川地土司援辽一事没了。 “看来陛下说的没错。” 四川极为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该地相对封闭的环境,从而使得该地的实际情况,比大明其他地方要特殊。 和原有时间线相比,随着辽左那场大捷打出来,别的地方暂且不论,独四川这一地却出现不同变化。 不说别的。 “是的。” “小妹,你不会是说会有叛乱再出现吧?” “现在还说不准。” 毕竟在她秦良玉的肩膀上,不止扛着天子明确的差事,更扛着秦马两族的命运,万一做的事情出现纰漏,哪怕手里有天子所颁密旨,恐很多事情是难以解释清楚的。 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让秦良玉回归现实,就见一穿着布衣的壮汉,快步从堂外走了进来。 “先前出现的几次劫掠粮商之事,全都查清楚了。” “水西安家?” “那我等要怎么办?” “是的。” 秦邦翰眉头微挑道:“原本我带领的人,也没查到太多有用情报,好巧不巧,就在泸州遇到一受伤的山贼,这一来二去便探查到这些,而且最让我心惊的,是永宁宣抚司似与安家有联系。” 但是却也多了件宗藩进京一事。 单单是在万历一朝,建虏在辽东表现那般猖獗,还击败重创朝廷所聚平叛大军,迫使朝廷在各地抽调精锐援辽,可到了天启朝,固然说在初期依旧不稳吧,可戍辽各部大军,却在天子的统筹下重挫建虏,甚至还强势捣毁建虏贼巢,这便让秦良玉明白一点。 秦邦翰上前道:“将此消息急递进京,先……” 而在最近这些时日,从京城明发邸报传来,辽西大捷天子大行敕赏,甚至秦邦屏都被敕为伯爵,这也使得川地又在悄然间出现变化,这也使得秦马两族在川地的待遇亦有改变…… 秦良玉双眼微眯道:“那兄长是怎样查到的?” 秦良玉皱眉打断道:“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了,其实川地的一些迹象,已经表明有大事要发生。” 朱由校密颁这般多中旨,并且还牵扯到众多事宜,最初在秦良玉的内心深处,是极为忐忑难安的。 “小妹!!” 秦良玉娥眉微蹙,看向自家兄长道。 “难怪四川巡抚署、布政使司都查不到。” 由此也导致川地的一些情况,跟朱由校已知情况存有偏差。 “现在还不能这样做,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秦良玉摆手打断道:“川地最好是没事,若真敢有叛乱出现,那我石柱必将镇压之,不叫战乱袭扰西南!!” 经历过战争的秦良玉心底比谁都要清楚,西南境内真要出现大规模叛乱,那对地方将会造成多大影响,本就贫瘠的西南诸地,一旦被战争席卷的话,这期间不知要惨死多少人,那一幕幕人间惨剧,秦良玉是最不愿看到的…… 第357章 宗藩进京 “关关难过,关关过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将所持内帑报表放下,露出无奈的苦笑,“这内帑银是真不经花啊,这才过了多久啊,居然开支出这般多银子,看起来接下这段时日,朕要勒紧腰带过穷日子了。” “皇兄,明明国库充盈了,您为何不下旨让户部……”在旁站着的朱由检见状,皱眉上前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朱由校摆手打断了。 “你觉得此事好办吗?” 朱由校道:“拨银给诸制造官局,拨银给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拨银给京城警备提督署,拨银给诸院,拨银营建皇家军事学院,拨银给少府诸司,拨银给一些不便明说的必要开支,即便毕自严这位朕定的财神爷愿意帮朕分忧,但到了内阁票拟环节,将会有多少人反对呢?又会因此在朝产生影响呢?” 朱由检沉默了。 就他所听到的这些,依着其对外朝文官的了解,多半是会强烈反对的,毕竟自家皇兄做的事情,很多是没有经有司商榷,直接乾纲独断去落实的。 外朝的那帮文官们,本就憋着一股气,想要趁机找补些什么。 诸如上述这些事宜,真要全部鼓捣到内阁阁议上,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时,查抄的那些赃银就不该悉数移交给国库。” 在旁站着的朱聿键听到这里,皱眉说道:“若是这样的话,陛下也不会为这些开支而犯愁了。” “话可不能这样讲。” 朱由校笑笑,端起手边茶盏,对朱聿键说道:“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朕不可能遇到什么好处,就悉数拢到内帑去,这样朝堂上遇到的事情,该拿什么去解决呢?” “过去就是国库、内帑没分清楚,才导致很多事端生出,诸如这等事情,朕肯定不会再让其发生了。” “朕是说今后要勒紧腰带过穷日子,但是并不代表着内帑无银可用,钱袋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才叫钱袋子。”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无不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显然对天子讲的这些,他们有些没有听懂。 还是太年轻了。 见到二人是这种反应,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后喝着放凉的茶水,眼下的这种特殊境遇啊,是他特意鼓捣出来的。 相较于金银这种死物,诸如土地、粮食这些生产资料,这才是最为宝贵的资源。 此前朱由校做的种种,皆是围绕治理与发展北直隶这一基本盘而动,前期砸进去的金银已经足够多了,后续需要追加的金银是有数的。 不说别的,单是北直隶治下各地,被少府有司聚拢起的脱产群体,多数想要的并非是金银,而是能让他们填饱肚子的粮食,这便是劳动力低廉的好处,只需有一口吃的,就能聚拢起很多的人。 所以朱由校要考虑粮食供给问题,且必须要保证稳定才行。 这批处在不同阶段的脱产群体,想要悉数以金银来作为劳动报酬结算,这至少还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 毕竟眼下所做的事情,更多是贯彻以工代赈的政策,想有一口吃的,就必须干相应的活才行,而在这期间表现优异者,便可发放票据去领取粮食,而等到这一阶段度过,则会分流安置进诸多领域产业内,该阶段才是领取金银为劳动报酬。 处在这一阶段治下,金银真没有粮食重要。 而等到首批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起来,后续需要再进行扩张时,通过对内销售、对外海贸的经济模式,其早就赚取到对应钱财,足以满足对应扩张需求,即便是满足不了体量的扩张,内帑也是能贴补一部分的。 毕竟在这一发展的过程中,朱由校会用尽办法聚拢金银,这种死物啊唯有流通起来才具备货币属性,倘若只是窖藏着不动,那就是一堆死物罢了。 围绕这一整体前提下,朱由校同样需要大明整体安稳,国库充盈了,才能确保大明各地基本安稳,哪怕其中存有纰漏和弊政,可发展的前提条件就是安稳。 只要能维系动态层面的平稳,诸如一些定向的清除是能叠加进行的。 发展的前提就是稳定,朱由校不能只考虑他做的事情,更要考虑中枢朝堂层面,而这就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国库没有银子,谈什么都是扯淡,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愿意将查抄的赃银,转移给国库接收。 毕自严的理财能力再强,可不给他对应的底气,那很多事情就很难玩转,别觉得中枢一道政策下去,所到地方就会无条件服从,这背后同样也牵扯到博弈与斗争,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所以当朱由校将上述的种种前因后果,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朱由检他们后,二人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政治不是打打杀杀,政治是不断的博弈与斗争,更掺杂着妥协与互换,倘若什么都奔着干死对方去,那早晚会玩不下去的。 故而政治是肮脏的。 “今日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这些事。” 待讲完上述事宜后,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看向二人说道:“山西、山东、河南三地的诸藩都已进京了,不过朕现在不想见他们,所以就想着先让你们出面,去安抚这些进京的宗藩们,叫他们能老实在上林苑待着。” “?们也可以将这次出面安抚,当做是朕对你们的一次考校,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让他们安心的在京城待着,何时各地宗藩都进京了,朕自然会安排时间接见他们,同时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臣弟遵旨。” “臣遵旨。” 让各地宗藩进京一事,从很早就明确下来了,可一直折腾到现在,才有部分宗藩姗姗赶到京城。 一个是大明宗藩啊,暂且不算那些底层宗室,传承到现在分散的太厉害,一个是不少人都带有顾虑,毕竟这种事情先前还从没有过,谁都不知新君究竟想干什么。 “朕看好你们。” 看着眼前的二人,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哪怕海外移藩这等大事,至少要等到天启五年后,待到大明内部弊政与毒瘤,整体性的被梳理清除一遍,才能根据当时的情况提出并落实。 不过在此之前啊,朱由校还有不少事要做,比如提升宗人府的权威,比如筹设宗学,比如明确宗禄发放,比如削减宗藩待遇,比如对宗藩宗室重新登记造册,比如筹建宗室军队等等,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而想要让上述这些事宜办好,除了要跟文官群体掰扯清楚外,更要能震慑到各地宗藩,不把他们给震慑住,那一旦触碰到他们的既得利益,谁知道在天启一朝,是否会再现靖难之事呢? 就那些分散在各地的亲王、郡王们,他们名下积攒的那些财富啊,朱由校早就眼红很久了。 与其叫他们整日纸醉金迷,倒不如分批聚到他这位大明皇帝手里,不过想将这些事做好吧,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不能表现的太过于激进,这个度,朱由校必须要拿捏好才行…… 第358章 盐改受阻 治理幅员辽阔的大明,没有一桩事是小事,说什么治国如烹小鲜,那只是嘴上讲讲,而在朱由校的眼里,这就像扛起一副重担,重若万钧,任何一项决策的发起与施行,都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命运。 决策者手里执掌的权力,绝非是权力那样简单,更是影响深远、牵扯众多的号角,一旦吹响,便可能产生难以估量的涟漪。 好。 坏。 真的就是一念间。 只是这些个好坏不能明辨的决策,对于执掌权力或享受特权的群体,即便会产生些影响吧,可他们都具备试错的底蕴,但是对于更广泛的底层群体而言,一次错,就可能要用一生偿还,这种代价实在太大太大了。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要改的不是表面那些能看到的,更多藏在台面下的才是朱由校想触及的! “反对!!” 内阁进行的一场日常阁议上,因为一封奏疏的出现,而变得不那样寻常,更令内阁的气氛变得分外压抑。 “毕阁老,你可知这封奏疏若是通过了阁议,呈递到御前去批红的话,将代表着什么吗?” 内阁群辅何宗彦眉头紧蹙,看向对坐的毕自严说道:“盐改,他袁世振真敢想啊,居然敢上这样一道奏疏,盐政直辖税警,盐政分区统辖,灶户转民籍,深化官督民销……这桩桩件件真要落实下去,我大明盐政岂不全乱套了?” “毕阁老执掌着户部,应该比谁都要更为清楚,盐政在我朝财政收入的份量吧?要是真按这样折腾下去,盐税还能征收上来多少?” “附议。” 史继偕紧随其后道:“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在本阁看来,简直就是在胡闹,真要这样搞下去,那我朝盐政不就成了笑谈?还灶户转民籍,深化官督民销,这是要纵容私盐在天下横行吗?” “还有其提到的盐政中枢与地方职权调改构想,他袁世振是想将盐政自成一体吗?地方有司不再兼管盐政?那到时如何……” 盐改举步维艰啊。 坐着的毕自严,尽管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心里却暗暗轻叹,就何宗彦他们的这种反应,在进行这场阁议前,毕自严就猜想到了,原因很简单,袁世振提出的盐改构想,触碰到了很多人的既得利益。 何宗彦是湖广随州人,籍贯江西金溪,十几岁随父客居随州,此后便定居改籍,而史继偕是福建泉州人,上述诸省牵扯到盐,那里面能掰扯的事情就多了,毕竟盐这东西,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暴利! “毕阁老,本阁想问问眼下这袁世振在何处?” 在此等氛围下,一直沉默的孙如游,似笑非笑的看向毕自严。 “自然是在京。” 毕自严心底生出警惕,迎着孙如游的注视道。 “那就好。” 孙如游呵呵笑道:“没跑就好,本阁定要向御前呈递弹劾奏疏,弹劾袁世振暗藏祸心,动摇社稷之根!!” “孙阁老此言何意。” 毕自严皱眉道:“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本阁也看过,虽说里面有不少观点新颖,但暗藏祸心,动摇社稷之根此等言论,孙阁老是从何说起的?” “到时毕阁老便知了。” 孙如游冷哼一声道。 作为浙党的党魁,在看到这封盐改疏时,孙如游的内心是震惊无比的,倘若真按袁世振的思路来,不说朝廷每年在盐税方面,可以做到增收多少。 但他孙如游却无比清楚一点,浙江的那帮盐商们,必然会蒙受巨大损失的。 而在这些盐商之中,可有不少跟他们浙党关系密切,此前能在朝掌握主动,就离不开这些盐商的供奉。 要是敢叫那些盐商知道,朝廷要进行所谓的盐改,致使他们的利益蒙受损失,那一个个必然会蹦?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从万历朝活跃的齐楚浙党等派,乃至是东林党,论抗税最厉害的,非浙党莫属!! 浙党代表的是士绅、商贾、海商、盐商等群体,而浙党的立根主张就是废除矿税,减轻商税,减轻田赋。 甚至在沈一贯时期,他们还对商税征收进行争改,浙江作为最富庶的省份之一,有些东西做的不是一般的过分。 大明的党争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是同属一个地域,可每个群体代表的利益不同,这也会导致很多派系出现,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是非就没有绝对一说。 争吧。 吵吧。 一直沉默的钱谦益,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后,没有再急着站出来反对了,因为有何宗彦他们所讲,那袁世振的这封盐改疏就很难通过。 哪怕得到毕自严的力挺,可单有毕自严的力挺,这远远是不够的。 “那依着诸位来看,朝廷每年在盐税方面的征收,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毕自严眉头紧锁,扫视眼前众人道。 “袁世振的盐改疏究竟是好是坏,暂时搁在一旁不论,本阁就想问问诸位,其在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盐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为国库征收的数百万两税银也都是假的吗?” “袁世振没有就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前,两淮盐政每年给朝廷解递的税银才多少?这些诸位都看不到吗?” 作为大明的财相,对于某些事情的潜规则,毕自严再清楚不过了,对于现在一些人的反对,他也知晓是怎么回事。 可知道不代表坐视此事不了了之。 执掌户部的时间越长,毕自严就越是能发现其中积弊有多少,倘若遇事就这样搪塞推诿的话,那国库早晚是腾挪不开的。 也就是得益于在此之前,一批查抄的赃银移交给国库,这使得毕自严有足够的底气,敢对一些事情提前谋势了。 袁世振提出的盐改,便是得到了毕自严的默许。 “那毕阁老应该也清楚,袁世振当初是为何被罢免的吧?”钱谦益不冷不淡的说了句,尽管看向毕自严是带着笑容,可在毕自严看来,那笑却带着几分寒意,“何况他现在提出的盐改,本阁方才看了看,不完全是所谓的纲盐法吧?” 第359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个钱谦益啊,最会的就是顺杆向上爬。” 乾清宫外,朱由校负手而立,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看向眼前低首禀报的韩赞周,“反对盐改就明说嘛,非要扯东扯西,讲这些有的没的,看来这场阁议啊,毕卿要舌战群儒了啊。” 不过韩赞周却没有出言讲什么,反而余光瞥向了身旁。 “袁卿?” 朱由校扭头看去,见袁世振眉头紧蹙,就知袁世振此刻的心情,必然是极其复杂且沉重的。 “…臣在。” 袁世振回过神来,忙朝天子作揖拜道。 “就当前的情况来看,卿家所提盐改之策,恐很难通过阁议啊。” 朱由校摆摆手,撩袍朝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而且据朕所想,待这场阁议结束后,只怕朝中热议盐改的声音会很大,甚至会有不少弹劾卿家的奏疏。”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就清楚大明盐税不正常,这里面有太多的猫腻,内阁那场阁议便说明了一切。 哪怕其先前在两淮盐政的位置上,帮助朝廷征收到不少盐税,甚至解决过去不少积弊,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使得现在很多人都不承认。 袁世振皱眉紧随,言语间略带激动,“盐改是扭转盐政积弊的唯一正途,臣所书那封奏疏,将各种问题和弊政都罗列出来了,内阁不该看不出,倘若此事就这般搁置下来,那我朝盐政将何去何从?我朝盐税该何去何从?” 毕竟这是一次整合盐政混乱的过程,要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办好了,那大明就能实现三年崛起,五年外扩,十年一统全球了,可惜这些都不现实。 想到这里的袁世振当即作揖拜道。 “朕还是先前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陛下,臣不怕被人弹劾。” 朱由校心里生出感慨,深邃的眼眸看向韩赞周离去的背影,从他当初召袁世振进京时,提出想对盐政进行谋改,便知此风一旦放出,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毕竟盐税背后的猫腻太多了。 盐税的潜力有多大,朱由校是清楚的。 是个办实事的人啊。 见袁世振这般,朱由校却话锋一转道:“对于盐政谋改的态度,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那就是必须要进行彻改,不然朝廷每年所征盐税根本就不对。”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袁世振说道:“但有些规矩吧,朕不能轻易破坏,就像责任内阁进行阁议,这是朕给出的承诺,那就要作为表率。” 大明在盐税方面的税收,长期徘徊在一两百万两间,如嘉靖四十一年盐税为1323811两,隆庆二年盐税为1268435两,万历三十年盐税为1151519两,而使盐税收入出现转折的,就是袁世振搞出的纲盐法,这使得天启一朝的盐税开始增多,不过到崇祯朝初期,盐税却经历一次断崖式锐减。 从明确要进行盐改构想时,朱由校就从没有想过一年半载间,就将积弊已久的盐税,给它拉到一个很高的区间内。 “卿家离京一段时间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到了地方莫要像现在这般急躁,有些事情不是急能改变的,朕觉得卿家在正旦前赶回京就好,朕期待着卿家到时得表现。” 甚至在袁世振还猜想到天子在此期间,必然不会选择坐视不管的,定然会为盐改谋势的。 “具体的谋改吧,朕觉得卿家的思路是没错的,先前朕提到的那些问题,卿家也都考虑进来了。” “臣即刻准备动身!” 一点都不带手软的。 除去两淮、浙江、湖广、福建等地外,尚有山东、山西、汉中、四川、云南等地,皆是产盐较多的地方,这也势必催生出一个特殊群体,即盐商! 以小农经济为主的整体下,盐绝对是暴利行业,哪怕收归国营,可其中能暗箱操作的地方太多,更别提屡禁不绝的私盐贩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利益使然。 袁世振眼前一亮,现在他提出的盐改,在内阁阁议上遭到反对,哪怕是天子强行以中旨颁布推行,也势必会遭遇各种反对与掣肘,甚至可能会在地方引起风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而要是他此次离京去地方巡察,可以将地方最真实的情况查清楚,如此等他再回京城之时,一切都是能有变化的。 “卿家说的这些吧,朕都认可,也都理解。”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说道:“可以先去一些地方实际看看,将地方实况都巡察一遍,有些时候啊,不争便是争,在卿家离京巡察期间,让毕卿在京保持对盐改的力度,这样等卿家再归京城时,对应阁议卿家也是能参加的。” “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如何拿出直观的数额,来叫内阁的那帮大臣明白,有些事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否决的。” 以纲盐法而出现的世袭盐商,在鞑清朝廷的眼里就是养肥的猪,总要有出血的时候,那搞起来是丝毫不手软,关键是底下闹腾的人还没有,敢闹腾抗税之事者皆被杀了。 按着原有时间线来讲,就盐税这一块儿,鞑清延续明制,初期征收的盐税一直在400万两以内,至钱聋时期接近600万两,钱聋18年更是达701万两,只因两淮盐商200万两的捐献。 嗯? 袁世振在听到这里时愣住了,他似乎有些明白天子何意了。 袁世振眉头微蹙起来。 对于天子所讲的这些,袁世振心里是能理解的,只是他提出的盐改,若是连阁议这关都过不了,那还谈什么施行啊。 那是真杀! “卿家此次离京巡察,朕会谴勇卫郎护送。” “臣明白。” 袁世振作揖再拜道。 朱由校提及的这个归期时间,差不多是北直隶裁撤卫所的最终期限,且是各部整饬扩编完成的期限,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留给西南与辽东稳定秩序的时间差。 倘若在此期间没有大风波,那便是强势推行盐改的起点,且就以税警的名义去震慑,期间敢有抗税反对者,便做好严惩的准备吧! 第360章 督抚定权 盐法侍郎袁世振呈递的盐改疏,正如朱由校预想的那样,不止在内阁阁议遭到反对,还在外朝有司引起热议。 说到底啊,盐政牵扯的层面太广,涉及的群体太多,朝廷要对盐政进行整改,继而增加盐税收入,势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 尽管在这场阁议上,因盐改一事让毕自严遭到围攻,不过也是在这场阁议中,一些与户部相关的政务,却也都平稳的通过了票拟,继而呈递到御前这边。 朱由校在看到这些奏疏时,便知毕自严打的是何等主意,一封涉及北直隶开荒垦田疏,一封涉及北直隶仓场厘清疏,一封锚定直隶官田颁售债券疏,一封清查各地截留解递银用项疏,无不彰显出毕自严的手段与城府。 简单一句话概述,毕自严就是要借着盐改之风,先将户部堆积的政务解决,然后再逐步为盐改谋势。 只不过毕自严用的方式,跟朱由校所想方式不同。 也正是因为瞧出了这些,朱由校没有召见毕自严进宫面谈,既然选择毕自严就任户部尚书,就要给予信赖才行,动辄就频召进宫奏对,看似是在为毕自严撑腰,实则却会加剧某些矛盾。 有时天子的一言一行,是会产生极大影响与风波的。 乾清宫。 东暖阁。 “钱卿啊,最近内阁开启的阁议,朕听说分歧很多吗?” 朱由校看着正襟危坐的钱谦益,面露笑意道:“都是因哪些事产生分歧的?朕还听说在内阁的阁议上都拍桌子了?” “没,没有。” 钱谦益听闻此言,还道是天子想提盐改之事,陪着笑脸说道:“就是正常商榷时,难免有些相左之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都是朕的肱股大臣,都是为朕分忧的忠良,遇到相左之处也要和和气气才对嘛,朕擢钱卿进内阁,担任次辅这等要职,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卿家可莫要叫朕失望啊。” “是,是。” 钱谦益忙低首道。 对于钱谦益这个人,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极为典型的投机派,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有利他做什么,这点在先前出现的几场风波下,朱由校通过自己的观察,已是彻底笃定此点了。 是东林党人又如何? 对其有利的,钱谦益会上赶着做,可对其不利的,钱谦益就会当缩头乌龟,以至于在几次博弈下,局势都出现不小的变数。 像这样好拿捏的投机派,还非常怕死,关键是在东林党内的地位非凡,这要是不安排在中枢,时不时拿捏其做些什么,无疑是一种政治浪费! 政治不止喊打喊杀,更有围堵逼迫。 朱由校要释放一种讯号,使得诸党各派仍抱有侥幸心理,继而确保争斗局限于中枢朝堂,不会让地方秩序出现大混乱。 梳理与铲除既存积弊毒瘤,必然要确保大层面的安稳,待到核心基本盘平稳的持续发展下去,才有足够的底气去触碰核心问题! “不久前,辽东经略给朕递交一封奏疏,较为详细的言明当前辽局。” 朱由校抽出一封奏疏,神情自若的说道:“朕觉得熊廷弼陈述的极好,尤其是请派辽东巡抚,协助其稳定辽东秩序,让朕看后一直在思索此事。” 嗯? 钱谦益听闻此言,心底立下生出警觉来,辽东巡抚一职从周永春卸任以来,就一直空缺着没有增补,期间不是没人想要谋得此位,毕竟那时的辽局尽管危急,可谁要是能平稳住辽东局势,并设法镇压建虏嚣张气焰,必然是能得到对应好处的。 不过类似这等奏疏呈递御前,甚至吏部也多次呈递奏疏,想要遴选新任辽东巡抚吧,却无一例外皆被天子留中。 开什么玩笑。 那时的辽局何等凶险,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辽前,朱由校认为足够了,要真安排辽东巡抚一起治辽,那势必会节外生枝的。 一山难容二虎,尤其是在特殊时期下,朱由校断不会干这等蠢事。 只是现在吧,辽局已然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也该推动着进行了。 比如明确总督的地位与品阶,比如巡抚是否兼提督军务,应对标怎样的地位与品阶,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朱由校都要逐一明确下来! “陛下,当今辽局趋于平稳,臣以为巡抚一职暂不设立,于辽局而言影响不大。” 钱谦益在看完那份奏疏后,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有问题,所以讲的话也非常委婉,因为熊廷弼呈递的这封奏疏,先前根本就没在有司流转,甚至通政司都没有见过。 嗯。 不知从何时起,密奏制度已在天启朝兴起,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山东巡抚袁可立,天津兵备道陈奇瑜等一批文武,皆拥有向御前呈递密奏特权,所涉诸事外界根本不知。 “话不能这样说嘛。”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钱谦益道:“正是因为辽局趋于平稳,朕才觉得辽东巡抚该设立了,这样才能协助辽东总督维稳好辽局,从而寻找合适契机,对背叛大明的建虏,展开新一轮镇压平叛!” 等等!! 钱谦益心下一惊,听天子的意思,熊廷弼要擢升为总督吗?还有巡抚要协助维稳辽局,这代表两职的品阶有变? 天子还要发起对建虏的镇压平叛? 一系列的问题所在,使得钱谦益觉得不寻常。 事实上本就如此。 看着钱谦益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他就是先给钱谦益吹吹风,继而在随后召开的御前廷议上,叫其做该做的事情。 朱由校要给督抚定权,今后大明将仅保留总督与巡抚职,像什么督师、经略之职,会逐步被取缔并消失。 原因很简单,牵扯到地方封疆大吏的职权划分,必须要清晰明确才行,不能有混淆和推诿的空隙,不然谁都能横插一杠,那彼此间的权力斗争加剧,谁还会有心思去管地方事务呢? 按着朱由校的设想,今后某地若同时有总督与巡抚共置,则巡抚不再兼提督军务职,明确其地方文治的首位,而若是某地仅设巡抚,则根据实际情况,来明确是否兼提督军务,若兼则该地军政皆属其管,若不兼则归增设提督负责。 不过按朱由校所想,一省提督仅限于该地训练与管理,负责军事行政诸事,但像大规模统兵征战等权,则不归其负责…… 朱由校要根据大明实况,来构建起一套全新的权力构架,重新定义文武分治,确保尾大不掉的情况发生。 不过在进行这些改制之前,尚需试行一段时日才行,而在朱由校的心里,辽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该制能够平稳运转,则不仅能进一步梳理辽东积弊,还能持续对建虏展开军事镇压,从而起到磨砺军队的作用。 “卿家可将这封奏疏带回去细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笑着看向钱谦益道:“这上面有朕的批注,等明日朕会召开御前廷议,到时在廷议上,卿家可要发表自己意见。” 果然是这样。 钱谦益听闻此言,便知天子此次召他进宫,必然是带有目的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钱谦益心思活泛起来。 第361章 再出手 翌日。 乾清宫。 “今日召诸卿进宫,开这场御前廷议,就是想谈谈辽东的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御前所聚诸臣,神情自若道:“自从辽左大捷结束后,辽局相较于从前,变得相对平稳不少,建虏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下去,而据有司所呈情况,辽河套、科尔沁等地局势变化很大。” “尽管在此前一战中,我朝雄师力挫进犯的建虏,不过在辽事方面依旧不能大意,针对辽东的一些安排,也要根据边地实况进行调整。” 自从辽左大战结束以来,围绕辽东这片黑土地,不止大明在做相应调整,以梳理过往混乱秩序,清除部分积弊毒瘤,换取辽东全域的秩序安稳。 战败的建虏八旗同样在动。 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虏高层,一直都在东奔西走,以确保进犯辽左遭遇战败,继而滋生的不利影响能降到最低。 辽东这块蕴藏无数可能的宝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大明与建虏角逐的要地,期间还掺杂有各部蒙鞑,一方有所进展,则代表另一方必有所退! 朱由校从没有想过放弃辽东,他不仅要以建虏作为磨刀石,继而不断磨砺大明军队,更要将辽东治理发展起来,将辽东建设为大明粮仓。 与此同时。 还要利用治下丰富矿藏,使辽东能逐步筹建起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为今后横扫东北亚全域,彻底征服漠南蒙鞑诸部、藩属朝鲜、倭岛等地,奠定起极为浑厚的根底。 不过想要实现这一战略部署,前提条件是北直隶可以发展好,辽东可以实现粮食丰产。 唯有将上述做好走扎实,那北直隶的成功经验,便可以迅速在辽东进行复刻,而辽东经过数载的人口积累,则能实现各领域产业的迅猛发展。 在此之前的辽东,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除了戍辽各部展开常规作战以外,辽东还要逐步厘清地方秩序,推行引水种稻,革新农耕技术,开采治下各类矿藏,积极建设对外海贸港口,逐步实现自给自足,同时接收关内破产群体…… 所以针对辽东的这场御前廷议,对于辽东的未来很重要,等到这场廷议结束后,所明辽东总督、辽东巡抚等地方职官,在天启五年前都将不会调整,他们将会根据不同层面的需求,在各自职务上做好本职! 当然上述的很多想法与谋划,朱由校都没有讲给中枢有司,多一人知晓,就将多一层变数。 诸如这等重要的战略部署,就由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跟选定的辽东有司要员直接对接就好。 辽东必须要做到去繁从简,不然谁都可以插手辽事辽局,那最后到底该听谁的呢? 待在东暖阁的诸内阁大臣,还有吏部尚书崔景荣,在听完天子所讲以后,便拿到不少涉及辽东的奏疏和卷宗,这也让众人的心里明白,针对辽东的一些调整,天子事先已做好各种准备了。 “臣以为陛下说的没错。” 吏部尚书崔景荣放下所持奏疏,上前作揖拜道:“此前辽东局势不稳,加之朝中所遇诸事众多,以至在涉及辽事方面,没有像以往那样妥善解决。” “而今情况却有所不同,自辽左大捷以来,一向猖獗的建虏不敢轻易进犯,而辽东秩序也趋于平稳,臣以为先前悬而未决之巡抚位,及辽东所缺诸职官,当尽早明确拟选,好叫辽东能更上一层,继而相机镇压建虏叛乱,彰显我朝天威!” 就你的嘴会讲。 听到崔景荣所言,一旁站着的孙如游露出轻蔑神色,而在场的其他内阁大臣,则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说起来,以辽东巡抚为首的诸多职官,直到现在都没有进行增补,这跟朱由校有着直接关系。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宁愿将这些位置空着,也不愿叫一帮不懂军政的庸才,去辽东这处特殊地域去祸害。 毕竟辽东能有当下之相对安稳,那是在辽左大战之中,用无数健儿的命,无数健儿的血拼出来的。 朱由校不可能让一些庸才,没事便给熊廷弼捣乱,或者暗中行掣肘算计之举。 这也就有了辽东诸多事宜,熊廷弼可直呈御前密奏,涉及辽事的诸多急报优先送至军务院,而在军务院没特设之前,则优先送至上书房。 不过话又说回来,维稳辽东秩序,初筛辽东格局的应急期平稳度过,辽东想有新的发展和机遇,就必须要调整地方权力构架,单靠一个辽东经略府远远不够! “卿家所讲正是朕之所虑。” 顺着崔景荣的话,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道:“鉴于这种特殊情况,朕有意改辽东经略为总督,今后总督辽东戎政,全权负责平虏诸事,该职仍由熊廷弼亲领,至于辽东巡抚一职,朕有意让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洪承畴出任。” “当初辽左局势陡变,建虏八旗进犯之势汹汹,洪承畴奉诏赴辽南,统筹辽前各项军需转运,虽未在前线指挥作战,但却在后方为前线将士解决各项所需,这是立下功劳的。” “当然,洪承畴出任辽东巡抚,朕觉得提督军务就暂时不加了,毕竟其才能是有的,不过还是要……” “陛下,臣以为不妥。” 孙如游皱眉上前,当即作揖拜道:“若是在辽东置总督,以总督辽东戎政,全权负责平虏诸事,则与蓟辽总督存有冲突,这绝非是小事啊。” “臣绝无反对熊廷弼之意,其先前在辽左所立功勋,朝野皆是知晓的,只是朝廷宗法礼制在这里摆着,似这等要事断不能这般模糊混淆。” “再有,洪承畴先前是立下有功勋,可以刑部郎中超擢至辽东巡抚,即便暂不加提督军务,恐也会引起不小争议啊。”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国祚、何宗彦几人先后站出附议。 眼前的这场御前廷议,看起来商榷的是辽东一地之事,不过期间也会牵扯到别的地方,首当其冲便是蓟辽总督。 毕竟大明针对地方的某些职官,当初在设立时便存有一定问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之某些区域的变幻,使得这些问题反倒被忽略了。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要着手解决这些问题,顺带厘清某些职权界限,不将这些隐患解决掉,那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朱由校要的不是补补丁,而是能切实解决实际问题,所以涉及地方的权力构架,必须要逐步进行调整,从而能实现精兵简政之效,提高行政效率之谋…… 第362章 治辽策 “那到底是资历重要呢?还是能力重要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由校不急不躁,倚着软垫环视眼前群臣,讲出心中所想,“谁能为朕答疑解惑呢?” 这…… 朱由校提出来的问题,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可若真细细思索一番,却发现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资历与能力是能放到一起的吗? 真要以此来展开的话,那事情就真大发了。 “看来诸卿都有顾虑嘛,好,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朕便先讲讲。” 朱由校扫视一圈,见没人站出来说,遂向前探探身道。“当初辽局何等凶险,何等激变,朕不多说想必诸卿还没有忘吧?” 这如何能忘掉呢。 御前所站的这帮大臣,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尽管在今年,在辽左前线,打了一场大胜仗,重挫了进犯的建虏八旗,可在此之前的辽局,岂是用一个凶险,一个激变,就能简单概述的呢? “在朕没有克继大统前,朕的皇祖父,朕的皇考,皆为凶险异常的辽局忧心忡忡,想要镇压建虏叛乱,以彰显我大明雄威。”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神情自若的继续说道:“奈何天不遂人愿,辽局变化之快,辽地暗涌之多,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曾几何时,一个小小的建虏,昔日大明的奴从,竟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东暖阁的气氛悄然而变。 朱由校讲这么多,为的不是熊廷弼,相较于辽东总督一职,再或蓟辽总督之职,彼此间存在的职权冲突,其都想好怎样解决了。 朱由校之所以讲这些,就是为扶持洪承畴上位,因为只有洪承畴做辽东巡抚,那他所明确的治辽策,才能平稳的推行落实,从而帮着中枢朝堂,帮着熊廷弼减轻军费开支,逐步将辽东建设起来。 恰恰是洪承畴年轻,恰恰是洪承畴资历不够,如若其做了辽东巡抚,那他就必须拿出实打实的政绩,来堵住某些人的嘴,来给自己增添一笔。 但凡是换一个人,去就任辽东巡抚的话,那不仅朱由校的谋划可能会落空,甚至会想着抢夺权力,继而将辽东搞的乌烟瘴气,这绝非朱由校所想看到的。 就熊廷弼那等火爆脾气,或许现在有所改变吧,但不找个对脾气的人搭伙共事,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 按着朱由校对辽构想,今后辽东总督府将常驻于辽前,辽东巡抚府将常驻广宁,形成一前一后的格局。 如此总督府总揽平虏诸事,而巡抚府总揽地方民政。 唯有辽东地方职权划分明确,方能减少不必要的损耗,形成多点发力的总基调,确保对外征伐,对内治理,才确保到天启五年之际,辽东能实现翻天覆地的改变,同时为今后进一步发展蓄势! “臣以为陛下说的没错。” 在此等态势下,钱谦益上前拜道:“就事实情况来论,仅限于辽东一地,臣以为能力要比资历重要。” 老狐狸!! 钱谦益这话刚讲出来,不止是朱由校,还有其他大臣,无不在心里暗道一句,特别是对朱由校而言,其可谓是强忍笑意。 到底是所站位置不同,所考虑的角度就会不同。 尽管钱谦益在这件事上表了态,可却也划清了界限,仅限于时下的辽东局势,并不扩大相应范畴。 “让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臣以为是英明的,而不叫其提督军务,变相也是对其的一种鞭策。” 钱谦益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且不提洪承畴先前奉旨督办红丸移宫两案,就说洪承畴奉诏赴辽督办辽前军需,那时朝中尚不知辽前变局,是陛下英明神武,洞察到建虏的勃勃野心。” “这点是谁都不能遗忘的。” “而事实上,待辽左前线局势陡变时,辽东其他地方也暗潮汹涌啊,别的不说,就建虏潜藏的暗桩,可是都渗透进我京畿腹地来了,面对这样一种情况,洪承畴不仅能确保辽左前线军需供应,还能安抚好辽南诸卫,令熊廷弼能心无旁骛的镇守辽左,跟来犯之建虏展开攻势,这些都是抹杀不掉的吧?” “不错。” 王象乾听闻此言,点点头说道:“所谓辽左大捷,绝非辽左一地之功,这与其他人在别地的努力,也都是密不可分的。” “除了洪承畴在辽南,王在晋在蓟辽总督署,陈奇瑜在天津三卫,袁可立在山东,甚至陛下所谴内廷内臣,这些在各地做各自本职,方能确保辽左那场终胜。” “若是没有这些的话,单靠先前混乱且滞后的驿传急递,恐进犯建虏围攻辽左重镇,而中枢朝堂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这才是好的兵部尚书啊。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对这位不求名利,不争不抢的肱股重臣,朱由校心里是极为满意的。 “臣附议!” “臣附议!” 毕自严、孙承宗紧随其后道。 形势再度转变。 “若是这样的话,暂以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可再置辽东总督一职,这不与蓟辽总督有所冲突吗?” 孙如游见状上前道:“不说别的,就两者重叠的职权,到底谁听谁的啊,特别是山海关要地,这没有……” “那便罢蓟辽总督。” 孙如游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道:“今后置北直隶总督,着王在晋接任,总揽拱卫京城京畿之卫戍戎政,山海关自此划归北直隶总督统辖,辽东总督再无权干涉! 此外再不设顺天巡抚,罢宣府巡抚,改保定巡抚位北直隶巡抚,今后统管直隶民政,由保定巡抚胡思伸接任。” 一语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搞这么大,从一个议辽事宜上,经还牵扯到北直隶来,不仅要置北直隶总督与巡抚,还接连废掉了顺天巡抚,宣府巡抚,保定巡抚三职,这跨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毕竟北直隶是极为特殊的,将一地之军政大权都悉数集中起来,那万一要出现些什么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不过朱由校却不这样看待,恰恰是北直隶太过于特殊,才不该设这么多总督、巡抚,看起来是能相互掣肘,相互制约,可彼此间职权的交叉,却存在极大纰漏,这反倒是会导致不好的事情。 更何况朱由校这样安排,还暗藏着不少谋划部署,比如择机筹设地方三司,逐步裁撤北直隶所辖卫所,重新划定顺天府范畴,逐步增扩府州县职权衙门,逐步废除世袭吏役旧制,逐步营建水利驰道建设,择机筹建天津直辖府…… 这一系列的安排部署,都离不开一个稳定的地方权力构架,毕竟单靠中枢去插手管,那绝非是长久之计! “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前并无此特例啊。” “陛下!此事关系重大,您不可……” 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不少大臣听闻此言,一个个都规劝起来,毕竟此事牵连太广了,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定的。 “朕给洪承畴拟了道中旨。”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却丝毫没有理会,反而保持笑意道:“其就任辽东巡抚,不过要向朝廷做出保证,在今后的五年间,将逐步减少中枢对辽东所拨粮饷,设法将辽东逐步治理和建设起来,要是不能期满不能办到,那到时朝廷就要追究其责。” 完了,这事没跑了。 上当了! 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些反应快的人,瞬时便知有些事情改不了了,看起来天子讲的是针对洪承畴的,实际上潜在意思很明确,此事朕意已决,谁要是反对的话,那朕就直接颁布中旨了。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内阁与吏部了,而这场御前廷议,恰恰只召见了他们。 特别是钱谦益,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心情最为复杂了,只怕天子明面颁布这样一道旨意给洪承畴,只怕私底下还颁有密诏,以此勉励洪承畴在新的位置上,能够放开手脚去做事。 毕竟天子那般看重辽东,如何会让洪承畴带着顾虑去做事呢? 事实上钱谦益猜想的没错,朱由校的确还给洪承畴颁有密诏,甚至对今后辽东的治理和发展,都向其提供了缜密的思路,只要洪承畴能将这些做好,那待到天启五年时,其必然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不过在此之前,洪承畴必须要将本职做好做扎实才行! 第363章 巡按 自古以来,中枢与地方间的关系,就绝非简单的从属可以定调的,哪怕是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为背景,在牵扯一些重大抉择时,博弈与拉扯是极为常见的,不是中枢下达一道旨意或命令,地方就必然会无条件服从。 大明所辖疆域实在太大了。 大到即便是同属于一省,所辖各府州县间的风土民情,可能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更别说省与省之间,不同的地域,风俗,民情等,因为相通的文化思想,还有意相同的文字,得以紧密的聚拢在一起。 所以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简单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打也好,杀也罢,这些都不是最终目的。 最终目的是要能立住威! 中枢的威,要让地方切实感受到,这样在做某些违背律法之事时,底下的人才能有惧。 皇帝的威,要让中枢切实感受到,这样在明确某些基调的抉择时,底下的人才会服从! 统治这门学问太杂了,这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学会的,而其中最难学的,莫过于对人心的洞察与拿捏。 “这次召开的御前廷议,除了要聊的上述诸事外,还有件事情要好好聊聊。” 扫视眼前群臣,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随后语气低沉道:“那便是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是继续选派廉政院之人,分赴各地进行督查呢?还是从朝中遴选人手去巡按各处呢?” 该来的终究要来啊。 在御前站着的诸臣,听完天子所讲之言,多数流露出的表情凝重,别看此前一大批人被处于极刑,可所有人都清楚一点,此事还远没有到结束的程度,毕竟仓场可不止北直隶治下设的有,在大明其他地方也设的有啊。 牵扯太大了。 “陛下,臣以为应遴选一批肱股,代表朝廷去巡按各地。” 要是真叫崔呈秀这批廉政院职官,悉数奉诏离京赴各地督办仓场亏空,恐要不了多久时间啊,各地必将生出大乱,这绝非是中枢朝堂所能接受的。 “臣附议!” 都希望风险可控啊。 接下来清查仓场亏空之事,不宜再让廉政院直接下场,遴选一批大臣代表朝廷巡按各地,效果反而更好一些。 影响太深了。 “臣附议!” 在此等态势下,首辅朱国祚上前道:“实则是北直隶仓场亏空案,看似皆已悉数定案定调,可仍有不少需要推敲之处,若是继续派廉政院之人,去各地督查仓场亏空,恐难免会影响到这些进度。” 既然在北直隶所辖府州县,不少设立的诸仓都存有亏空,这也代表着其他地方设下的诸仓啊,或多或少也存在这种问题。 这次面对钱谦益所讲,不管是内阁诸臣,还是吏部尚书崔景荣,一个个都先后表明各自态度。 可要都按北直隶那种去办,这天下不知要被杀多少人,如此大明江山社稷,究竟是否稳固就不好说了啊。 毕自严想了想,紧随其后道:“眼下巡察仓场亏空要做,但吏治整顿也要做,不能一头重一头轻,这样难免会有纰漏之处,而从朝中遴选一批肱股巡按各地,便都能兼顾到。”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由校沉默了很久,这才皱眉说道:“不过巡按辽东、河南、山东三地的人选,朕皆已敲定了,到时朕会安排人去内阁,至于别的该换就换,不必顾虑其他。” “依着臣之见啊,以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为主编撰邸报,以内阁之名颁发各地,甚至让吏部也参与其中,这对地方吏治整顿百利而无一害。” “臣附议!” 朱由校之所以那样问,只是想将自己的一些主张插进去,同时吧,让眼前这帮大臣转移注意。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便由内阁负责此事吧,吏部在旁协办。” 该聊的事情都聊了,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朱由校在听到这里时,心底不由生出感慨,其实在他提出此问时,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了。 “臣觉得元辅说的没错。” 政治就是有舍有得,不可能什么都叫你占着。 朱由校见状,笑着看向眼前群臣问道。 “禀陛下,并非廉政院督办不好。” 真要发生这种事情,北直隶的治理与发展就成了痴心妄想。 “行了,若没有其他事情,便都退下去忙吧。”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置。” 哪怕是首辅朱国祚,群辅毕自严、孙承宗、王象乾几人,尽管心底对廉政院先前督办亏空案很认可,但是却并不想这种方式扩大。 毕竟真要是逼迫太紧的话,导致某些地方出现叛乱,若规模较小,频率较低,那朝廷还能对付的了,可要是多了呢?秩序安稳就成了空谈。 钱谦益沉思刹那,当即上前作揖道:“最好将廉政院督办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以邸报的形式刊印出来,着这批巡按带至各地去,同时将先前所拟奸佞录再刊印一批……” “臣等遵旨。” “诸卿是觉得廉政院此前督办的不好?” 毕竟没有谁想死。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治理江山就是这样,遇事切勿心急,尽管朱由校心里很想整顿吏治,可是他却比谁都要清楚,吏治整顿必须要循序渐进,要一环套着一环,就像温水中煮青蛙一般,叫那帮贪官污吏在慢慢放松警惕中被拿下,如此对大明产生的影响才最小。 重新选一批巡按代表朝廷去地方,这就是朱由校布下的棋子,像巡按辽东的刘鸿训,巡按河南的杨涟,巡按山东的左光斗,皆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特别是刘鸿训,其今后将在辽东地界上,协助熊廷弼、洪承畴解决一些棘手难题。 这世上最难扛的就是组合拳,而最好扛的就是直拳,因为前者不知出几拳,更不知从何处而来,而后者却一目了然,所以相较于前者吧,后者更容易被针对,对于朱由校而言,这种错误他肯定不会犯的。 第364章 廉政蓄势 “出来吧。” 看着诸臣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倚着软垫,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奏疏,在旁服侍的刘若愚依旧低着脑袋,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奇怪,而就在此时,在一处屏风后却突然探出个脑袋。 本想着观察一二的朱聿键,却被身后站着的朱由检推出,朱聿键回首瞪了眼,二人朝御案前走去。 “皇兄。” “陛下。” 听到二人的行礼声,朱由校没有抬头去看,依旧在御览着所持奏疏,“说说吧,这场御前廷议琢磨出什么门道了。”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却彼此示意对方先讲,对二人的这些小心思,朱由校早就见怪不怪。 “那看来这场考评,你们是无法通过了。”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将所持奏疏放下,顺手拿起一旁御笔,便开始批阅。 “臣弟琢磨出些门道。” 朱由检见状忙作揖禀道:“这场召开的御前廷议,看似是商定辽东总督与巡抚之职,继而以厘清辽东秩序,确保辽东整体安稳,避免治下再生大的纰漏,只不过辽东巡抚将不再提督军务,却暗藏有陛下的高瞻远瞩。” 朱由校提笔批注着奏疏,对朱由检开口道。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 想要将幅员辽阔的大明治理好,有些事情能急,但有些事却不能急,特别是牵扯到权力构架层面,宁可小步慢跑,而不可大步跨越,不然真有一步踩空了,那不是你想去收,就能收回的。 朱由校又拿起一封奏疏,打断了朱聿键所讲。 “臣有些想不明白。” “…尽管诸臣揣摩到皇兄所思所想,奈何皇兄以一道中旨,提前颁给在辽的洪承畴,算是让他们无言以对,纵使他们心底或有不满,或有反对吧,可有些事情夺了先机,那就必然要定下。” 正如泼出去的水,岂是你想收就能收回的? “想不明白?” “明明继续查下去,不仅能查清各地仓场亏空实况,还能严惩一批贪官污吏,甚至对吏治起到整治震慑作用,您为何选择压住廉政院,偏要叫内阁与吏部有司,甄选一批大臣代表朝廷巡按各地呢?这样岂不是给地方钻空子……” 朱由校放下御笔,抬头看了眼朱由检,尽管所讲的一些地方,跟自己所想存在差异,但基本意思都讲出来了。 真要这样做的话,那中枢朝廷的威仪将置于何地? “陛下,臣有个疑惑。” “其二,辽东也好,北直隶也罢,表面来看都平稳了,实则在臣弟看来仍藏有暗涌,很多事情还没落实到位,若让廉政院继续追查,则有较大的可能,会致使朝堂与地方生变,特别是地方,若是亏空窟窿太大,而廉政院又咄咄逼人,只怕闹出民乱暴动都是轻的。” “臣弟想到几点,不知对不对。” 而就在此时,朱聿键却皱眉道:“您为何要拿巡察地方这等大事,来压涉及督抚分权诸事呢?以至来参加廷议的诸臣,注意被转移到这上面了。” 朱聿键在听到这里时,双眼难免睁的很大,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啊,一场御前廷议的背后竟这样复杂。 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门道。 “其四,皇兄现在这样做,是为今后更好的整顿吏治,若是此番巡按各地,清查的结果是向好的,而真实情况没改变多少,那等北直隶各地调整安稳下来,廉政院恰好又查到了什么,到时……” “这点在裁撤蓟辽总督,改置北直隶总督着王在晋接任,同时裁撤保定、顺天、宣府巡抚,改置北直隶巡抚着胡思伸接任,便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先说说看。” 朱由检在讲到这里时,特意看了眼在旁的朱聿键,随后继续说道:“要是在接下来的数载内,北直隶与辽东两地督抚新制,能够起到皇兄所构思的职责,那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将迎来一场地方变革!” 朱聿键、朱由检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其三,皇兄不想让北直隶乱,毕竟时下的北直隶各地,聚拢着太多的破产群体,哪怕是想挤压仓场亏空,有一个北直隶就够了,朝廷的手段与威慑都给足了,剩下的可缓办,不然闹得动静太多,万一影响到北直隶安稳,则京城京畿必然不稳,到时必然也会影响到辽东稳定,如此就引起皇兄先前提过的连锁反应。” “过去啊,打疼的人太多了,也太频繁了,以至有些势过于紧绷,这从盐改受阻就能体现出来。” “等到那个时候,地方再出现新的问题,相互推诿,相互推责的现状,将得到最大限度的遏制,甚至地方上的一些混淆,也将在此期间逐步斧正!” 朱由检轻呼一声,随即便开口道:“其一,皇兄不想叫辽东有反复,像熊廷弼、洪承畴皆乃皇兄所定人选,而刘鸿训巡按辽东,亦是皇兄所定,倘若此事有所反复的话,则极有可能导致皇兄明确的治辽策,平虏方针有变。” “想的还算是全面嘛。”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按先前廉政院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一案,被处于极刑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何其多,被查抄的赃银田产何其多,难道仓场亏空仅限于北直隶吗?臣总觉得不可能吧!” “皇弟,?有什么想法没?” 朱由检有些犹豫,看向伏案忙碌的皇兄说道。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说道:“治理天下也好,博弈斗法也罢,都不能一直保持强势的姿态,过刚易折的道理要牢记,该刚就刚,该柔就柔,眼下啊到了该柔的阶段,将先前取得的成果,都扎扎实实的拿下再说。” 在朱聿键震惊之余,朱由校笑着说道:“你们知道怎样打人最疼吗?要先将拳头握紧,再收回来,然后瞅准最薄弱之处,到时狠狠地打出去!” 还算机敏。 朱聿键回道。 “在这个柔的过程中啊,除了要拿下先前既定成果,势必还会出现新的事情,这其中有好有坏,而朕要做的就是明确一点,如何去利用这些好坏之事,从而给下一阶段的谋划蓄势谋利!”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二人皆知是什么情况了,只怕眼下稍稍的松懈与放缓,是为接下来更大的风波在奠基。 如果真等某些事情做好,只怕随后要涉足的就不是亏空那样简单,如此一来的话,将不知有多少人会牵扯进来,中枢的,地方的,尽管二人猜不到会有谁,但二人却清楚的明白一点,真等那一日到来时,只怕掀起的血雨腥风,将远超现在所搞的这些动静啊!! 第365章 东江镇 大明的国祚传承了两百余载,从明初定的那套体系,经过历朝的延续与变动,不少都崩坏的差不多了。 诸如京营制度、卫所制度、户籍制度、赋税制度、马政制度、驿传制度、宗藩制度等等,多数跟形同虚设没什么两样。 倘若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逐步去替换掉这些旧制,以新制新规支撑起大明,由此方能使大明重焕生机! 不过想让大明真正崛起,对内能实现国富民强,对外能做到积极开拓,就必须要彻底去掉守祖制,遵旧规,从礼法的那套旧观念,如若此事办不好的话,那以上即便悉数更改,也终究是一场徒劳。 所以要持续不断的斗争与博弈! 大明的文官群体,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混合利益体,就为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他们能坚定不移的守旧,哪怕在他们之中啊,会出现一小撮谋新者,可那终究是少数,故而朱由校要做好长期斗法的准备。 大明皇帝能赢一百次,可要是败了一次,那最终就可能满盘皆输,所以朱由校必须戒骄戒躁,以饱满的状态迎接无数挑战,从而实现他想达到的最终目标! 武英殿。 军务院。 “陛下,截止到目前为止,京城警备提督署已顺利接管内外城防,五城兵马司皆已转隶麾下。” 魏光绪手持长棍,指着眼前的京城沙盘,“在内外两城明确的驻军营地,眼下尚在加紧营建之中,得益于顺天府衙的协办支持,最迟再需半个月,上述诸营地皆能竣工交付。” “根据京城警备提督署来报,所辖各部员额登记皆已造册完毕,不过距各部满编建制尚缺16380人,各部所缺员额将择机进行招募。” “尊奉陛下旨意,京城警备提督署所辖各部将士,今后涉及兵饷发放,将在华汇银号统一开户,军中将不再实发兵饷,该事由军务院所辖审计、财务两清吏司,直接与华汇银号对接好。” 是个好的开始啊。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在听到魏光绪介绍的情况,心底暗暗感慨起来,想要让大明军队再度变强,牵扯到粮饷一事必须解决好,底层将士的兵饷必须实领到手,不将这一实际问题解决好,那就算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费。 继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各部,京城警备提督署所辖各部,是紧随其后试行兵饷以华汇银号代发的,这项制度要是能运转起来,那便能解决将校克扣兵饷的积弊,不过想要全面进行推广,没有较长时间的完善监督体系,解决期间暴露出的问题,恐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嘛。 朱由校始终就坚信一点,万事只要肯去做,遇到事情不气馁不懈劲,哪怕面临的挑战再多,也终有办成的那日! 现在所做的种种事宜,皆是在为以后打基础! “发放诸兵种的饷银一事,军务院是首次去做,除了各级将校以外,包括军中正兵、辅兵的各级待遇,一定要理顺清楚。”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魏光绪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向皇家近卫都督府多取取经,别的事情朕尚能允许忙中出错,但唯独此事断不能出错,更别提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到饷银发放上,要是敢叫朕知道的话,必定严惩不贷!” “请陛下放心,此事军务院定会办好的。” 魏光绪当即作揖表态道。 作为新筹设起来的衙署,军务院承受极大压力,面临极大挑战,魏光绪这帮人始终都紧绷一根弦,生怕有任何地方出错。 而在朱由校的眼里,围绕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的调整与换防,除了是推动精兵简政政策以外,更是对各部的有效磨砺,只要他保持足够的关注,底下人的那根弦都没有松,待到整体部署悉数落实到位,那改变将会是外朝有司难以想象的。 秩序的再构建。 体系的再搭建。 这本就是异常繁琐的事情,而像此等规模的调整与构建,除了大明皇帝有此魄力,换作其他任何人去主导,都是不敢轻易去尝试的。 “辽东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聊完京城警备驻防调整诸事,朱由校没有听取京营换防进展,反朝悬挂的辽东舆图走去,提出了自己所想。 现在军务院可以影响到的地带,一个是北直隶,一个是辽东,嗯,再外加山东所辖登莱两镇。 想要将军权纳归进军务院,重新构建军事层面的大局,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斗争过程,朱由校对此有心理准备。 “根据辽东经略府定期所呈军报,时下辽东各处边防秩序相对平稳。” 金铉上前介绍基本情况,“围绕辽河套一带的战事似有消散的迹象,辽左一战建虏战败,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不小,与其交好的科尔沁草原各部……” 地域形势注定是动态而变的啊。 朱由校盯着眼前的舆图,脑海里浮现一副副画面,尽管大明在辽左一战取得胜利,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就能松懈了。 辽东治下秩序尚在梳理中,体系尚在厘清中,要是现在就有所松懈的话,等到建虏摆脱掉麻烦,等待辽东的依旧是无尽动乱。 “毗邻辽东、朝鲜的皮岛舆图有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发现自己疏忽一处,当即对魏光绪、金铉他们说道。 “有。” 金铉点头应道:“不过是简易舆图,皮岛孤悬在辽东海外,与藩属朝鲜紧挨着,所以……” “有就行,快找来。” 朱由校出言打断道:“朕要在该地设镇,嗯,就叫东江镇,该处地理位置突出,与朝鲜挨的很近,今后可作为一重要前出跳板!” 这…… 此言一出,让魏光绪、金铉等一行人,无不流露出惊愕的神情,在皮岛这弹丸之地设镇,他们先前想都不敢想啊。 可是朱由校的思绪却活跃起来。 皮岛这个地方要是能利用好的话,筹建起一支海上强军力量,那么可以实现的战略意图众多啊,而最让朱由校记挂的,是设法通过平虏之战,逐步摸透朝鲜海岸线,特别是海潮海势,那为今后全面实控朝鲜可谓奠定坚实基础。 说到底藩属朝鲜,终究不是大明,似这等重要的战略要地,还是掌控在大明手里要好,毕竟这样一来,今后便能设法攻进倭岛,如此鲸海将成为大明的另一处内海! 甚至于说为了麻痹朝鲜王室,还可以借着平虏的名义,展开几次远距离海上运输,以海参崴作为登陆地,直插建虏腹心而去,不过想要实现上述诸多战略部署,绝非朝夕就能落实的,其真正落实的时候,必然要辽东筹建起集约化手工制造业才行! 第366章 联合缉私 “陛下,于皮岛特设东江镇,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一二?” 武英殿内,看着所挂舆图的金铉,心底犹豫再三,上前规劝道:“时下辽东各处秩序相对平稳,以下犯上的建虏忧患未解,皮岛距辽东较远,孤悬我大明海外,尽管在此前辽左一战中,平虏伯、定虏伯他们率部乘船远赴皮岛,以偏师奇兵之势直捣建虏贼巢,致使建虏后方损失惨重。” “但据辽东经略府所传军报,建虏在宽甸诸堡屯驻大批精锐,想要再度重现此前奇袭战术恐很难达成,若真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恐对朝廷而言是不小的负担,毕竟在此驻扎一支军队,所耗钱粮……” 还是过去的那套思维啊。 听着金铉所讲,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军事层面的思维转变,不是靠一场战争就能改变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战争,以及兵种明确的军事培养,加上不断迭代的装备技术革新,方能让大明从冷兵器时代作战,逐步去朝热兵器时代靠拢前行。 金铉讲的这些核心就一点,眼下辽东局势看似平稳,实则问题还是比较多的,特别是庞大的粮饷开支,对于朝廷的负担很大,若是在此等背景下,还要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明明没有太多好处,为何要这样做呢? “那依着卿家之见,被建虏窃据的宽甸诸堡,大明就一直不收复了?”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金铉反问道。 “朕先前就强调过,也多次向辽东经略府表明意志,稳定辽东的前提,不是被动的扼守各处要地,一味地防御终用纰漏,而最佳的防御就是进攻!” “不要总想着打大仗,小战也是能打的,积小胜为大胜,这买卖大明是稳赚不赔,毕竟建虏八旗虽强,但他们的致命弱点就是人口少,且与草原各部势力犬牙交错,他们是不能有一场惨败的,但凡敢有一场,局势就对他们不利了。” “你们再看,围绕在辽左这片区域内,大明是否过于侧重蒲抚西出前线,沈辽乃扼守辽左是根,至于东线,除了鸦鹘关,定辽右卫以外,并没有过多的战略机动斡旋?” “辽东治下地理位置复杂,特别是与建虏接壤的地方,想要跟建虏展开交战,若是一窝蜂的聚于一地,则我朝优势根本就体现不出来,而添油战术乃是兵家大忌啊,所以想平叛建虏的前提,便是不能跟着建虏的节奏来,大明要打出自己的节奏才行!” 作为朱由校定下的磨刀石,针对平虏之战的整体部署,朱由校从没有想过速战速决,多好的练兵对象啊,平叛战要打多久,大明不轻易定下,这要看建虏能支撑多久,其要是能坚持三年五载,那大明就打三年五载呗。 反正平叛战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借着此战磨砺戍辽各部,同时不断抽调新军赴辽参战,而在这一过程中,大明筹设的军工体系,后勤体系,军地联防等等,都将通过这样的强度形成倒逼谋改之势。 改革是需要媒介涉足的,不能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便亮明旗帜的去高喊变法,高喊维新,这样势必会让内部反对声不断。 在持续不断的平叛战争中,不断提升大明军队的整体素养,加强海上力量的建设,把控海陆联合的必要,只要这能坚持下去的话,且内部的积弊与毒瘤能消除一部分,待到大明彻底解决建虏叛乱,不管是谋略藩属朝鲜、倭岛、琉球群岛等地,还是南下介入南洋诸地,大明都不至于说毫无准备啊。 “陛下在皮岛特设东江镇,是想在定辽右卫之外,再开辟一处战略要镇,继而让建虏窃据的宽甸诸堡,始终处在被袭扰的状态下?” 魏光绪似揣摩到天子所想,上前讲出心中所想,“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我朝将频繁借藩属朝鲜之地,以达到奇袭的效果,若真是这样的话,恐藩属朝鲜这边会……” “他们怎样想不重要。”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我朝在辽左打出的大捷,在藩属朝鲜定起到不小震动,别说是频繁借藩属之地,即便叫他们让出部分地域,来作为天朝平叛所需,朝鲜王室也不敢多说别的。” “别忘了,当初要不是大明,他朝鲜早就覆灭掉了!” “何况等到天津十三行,在海上航线稳定下来,跟朝鲜促成民间海贸,那他们求大明的地方就更多了。” 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受到影响的可不止大明一地,草原各部,建虏,朝鲜等等,都会受到对应影响的。 特别是朝鲜这处地方,真要是冷起来的话,可远比辽东还要冷,若是敢出现灾情,一旦治下出现粮食减产,那对朝鲜的打击太大了。 在没有拿下朝鲜之前,朱由校看重的就是他们的人口和矿藏,通过海上贸易能达成这些诉求,则大明便能加快内部建设。 “更何况朕筹设东江镇,还想解决一桩问题,即海上走私!!”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当初辽左一战没打响前,辽东所辖诸卫的情况,诸卿想必都没有忘吧?” “特别是沈辽等地,被一些魑魅魍魉哄抬粮价,搅得治下不得安生,险些酿成了大乱,这事必须要扼杀掉。” “朕打算以金州卫、天津、登莱、东江镇为战略要点,将海上缉私之权下放到这些水师麾下,形成联合缉私的新制,统归于山东巡抚控辖,并在登莱两镇设海上缉私总署,所查一应走私皆汇于此,今后将作为海上战船营建所需!” 这…… 听到此言的诸臣,脸上无不露出惊疑的神情,天子讲的这些真要做了,只怕会在朝野掀起涟漪啊。 “涉及缉私的相应事宜,军务院要尽快拟一个章程。”朱由校伸手示意道:“在此之前,先以军务院的名义,向辽东经略府颁布旨意,着熊廷弼尽快操办此事,嗯,就让毛文龙出辽率部坐镇,暂以游击将军领之,今后若立战功再行提升!” 第367章 暗涌(1) 大明的体量很庞大,这便造就在某些事情上,即便想要做成,也势必存在着一定的滞后性,这是制度本身造成的。 朱由校不想做守成之君,更不想做亡国之君,朱由校想让大明再度伟大,想成为开疆扩土的君王,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要锐意进取,他要敢于变革,他要未雨绸缪,好在有天子大义加持,这使得其在做某些事情时,无需过多考虑别的。 可以限制住朱由校手脚的,恐唯有钱粮了。 好在从御极登基之初,朱由校便积极为内帑开源节流,持续查抄一批败类蛀虫,构建以少府为主的产业领域,尽管说花钱如流水吧,可是在多数时候吧,却可以完全不必理会外朝文官的脸色。 这便是底气! 所以当朱由校决定做哪些事情时,以皇权为主的那些特设衙署,便会以最快的效率起草方案,推动落实,这期间朱由校做好决策者与督促角色就好,至于别的,则选择相信他挑选的群体! 又是一日。 清晨的朝阳东升,京城经一夜沉寂,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内城某处酒馆。 “田兄,您说咱们暗查的方向会不会有错?” “那又怎样呢?” 田尔耕倚着官帽椅道:“这影响建虏再谴暗桩吗?” “嗯。” “咱们查案,跟他李若琏有何关系?” 雅间内,穿着锦袍的许显纯,皱眉对田尔耕说道:“即便是想深查口外走私一案,那也该到山西等地啊,这在京城京畿像是无头苍蝇般暗查,如此能查到什么啊。” 田尔耕淡笑道:“要是?的话,生在大明,长在大明,成在大明,对大明的一切都很熟悉,会轻易选择逃离大明吗?” 建虏野心勃勃,特别是奴酋努尔哈赤,自打服建州三卫后就变得骄狂起来,跟大明彻底撕破脸了。 许显纯眉头微蹙,尽管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暗暗说道,万一最后什么都没捞到,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许显纯收敛心神,看向田尔耕说道:“而且两者极有可能,在暗中已勾结到一起,想着做些什么事情?” 许显纯不放心道:“万一他们没有这样做,甚至根本就没在京城京畿,那咱们所做的种种岂不是无用功?” 要是因一场战败,就叫其吓破了胆,那当初在赫图阿拉时,努尔哈赤断然不敢不顾大明威仪,传所谓的七大恨。 田尔耕言语感慨道:“一跃成为旗校镇抚司的头儿,管着厂卫增补职权,关键为人还那么低调。” “你想想看啊,此前奉旨查口外走私一案时,以范家为首的奸佞,能用金银开路收买那么多人,那他们暗藏的势力,就不会渗透到别处吗?李若琏这个人你知道吗?” 先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从骆思恭这边打探些什么消息,可派出去的人没有任何收获,骆思恭的警觉很高。 田尔耕极为自信道。 “没错。” “直觉。” 太低调了。 许显纯双眸微张,伸手对田尔耕说道:“田兄的意思是说…范永斗恐没有潜逃出口外,而是……” “是啊。” 田尔耕却撩撩袍袖,气定神闲的端起手边茶盏,“不要管骆思恭干什么,现在其不是咱们要关注的,他干他的,咱查咱的,两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不会有错的。” “知道啊。” 其实在田尔耕的心底,相较于对骆思恭产生的警觉,其最警惕的却是执掌旗校镇抚司的李若琏。 许显纯皱起眉头。 “等等。” 瞥了眼许显纯,保持笑意的田尔耕,起身朝眼前酒桌走去,“难得出来一次,我们也喝两杯可好?” “我可是听说,骆思恭这个老狐狸,近几日不到衙署上值,听说是查到什么了,咱们要是……” 田尔耕笑笑,伸手指着自己道:“我坚信自己的直觉没错,既然选择狩猎,那作为猎人最该具备的就是足够的耐心,这些猎物能否被逮住,要有足够的蛛丝马迹才行,这票要是做成了,不管骆思恭他们背着咱们干什么,那咱们在陛下那边都不会落下风的。” “那田兄的依据是什么?” 田尔耕嘴角微微上翘道:“李若琏在京城京畿逮捕建虏暗桩,这便是咱们要复刻的,除却潜逃的范永斗外,我总觉得八大贼余孽没被揪干净,更别提先前建虏在辽左失利,你觉得建虏会善罢甘休?” 就靠直觉吗? 这未免太儿戏了点吧。 “怎么会没关系呢。” “所以田兄觉得…不止范永斗潜逃进京城京畿,甚至就连建虏所谴暗桩也至京城京畿?” 你可真会比较。 “行了,别聊这些了。” 不过心里尽管这样想,但许显纯却也清楚一点,眼下除了相信田尔耕的直觉,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他们是共进退的。 许显纯更加疑惑了。 “可是田兄想过没有,熊廷弼他们在辽东也没有闲着,先前在辽揪出不少建虏暗桩,甚至跟建虏暗中联系的奸佞啊。” 许显纯面露疑惑道:“此人原是个百户,可就因查到了建虏暗桩,将武长春等贼人悉数逮捕,从而得到陛下的信赖,眼下不止在锦衣卫,包括东厂、西厂在内,那可都不敢得罪此人啊。” 的确。 许显纯心里暗暗吐槽,不过跟着便道:“那田兄的意思,是建虏不甘心,会像关内再谴暗桩?” 许显纯点点头应道。 除了负责筛选培训旗校外,李若琏在锦衣卫的动作很少,可田尔耕总觉得李若琏很不简单。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能否收获到什么,不过田尔耕却清楚一点,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今后在锦衣卫的地位,只怕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在许显纯的面前,他必须要表现得足够自信,哪怕他心底也没有底气,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笃定一件事,相信自己的判断与直觉,田尔耕眼下做的无疑是一场豪赌,就看是否能赢得牌面了! 第368章 暗涌(2) 直觉这玩意儿有时就很玄,明明没有任何依据在,可偏偏所想的就与现实映照,即便不愿承认,可真相就直晃晃的摆在面前! 外城。 旗校镇抚司。 跟锦衣卫所辖衙署不同,作为一处新设的衙署,专司筛选与培养诸事,旗校镇抚司的驻所,没有与南北镇抚司挨着,而是特意另外选址,由内帑拨银营建起来的,其占地是极大的。 “快点!” “都没吃饭吗!?” “给老子跟上!” 一处校场上,就见数百众旗校学员赤膊,几人一组,一个个表情略显狰狞,紧紧抱着圆形滚木,绕着校场奔跑着。 尽管天已经开始转凉,可他们身上却冒着热气。 而在校场之上,则分散站着十余众教官,持一根婴儿手臂般粗的木棍,对眼前奔跑的旗校学员喝喊着。 谁要是敢有所松懈,没有二话,上来就是一棍,那木棍打在人身上,酸爽与疼痛唯有当事者最清楚。 “还是差点意思啊。” 在校场的某处,双手环于胸前的李若琏,瞧见眼前这批旗校学员,眉头微蹙道:“速度还是太慢了。” “头儿,您这未免也太严苛了吧。” 在旁的贺进忠笑道:“这期缇骑特训班,可有不少好苗子啊,像那个张猛,属下就觉得很好。” “严苛?” 李若琏眉头微挑,瞥了眼贺进忠道:“缇骑特训班,乃是旗校镇抚司的王牌,你可知何为缇骑?” “骤飞来,似鹰隼。” 贺进忠收敛笑意,垂着严肃道:“一经出动,必破强敌!” “没错。” 李若琏眼神凌厉道:“旗校镇抚司筛选的缇骑,与先前的缇骑完全是两回事,缇骑,就是锦衣卫的尖刀,不管遇到何等棘手之事,只要缇骑出动,就要一击必杀!” 贺进忠重重的点头。 自从旗校镇抚司特设以来,李若琏尊奉上谕划分诸多学科,刑讯、侦察、特勤、技侦、法医等等,在朱由校看来,锦衣卫要想完成蜕变,就必须要干专业的事,而针对锦衣卫的变革,势必是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 一边良性竞争,一边汰弱补强,等到锦衣卫的凶名,再度杀出来之时,便是锦衣卫完成变革之日! “张猛是很强,只可惜太具特色了,多好的苗子啊,鸾卫是留不了了。”李若琏的目光定向一处,言语间略带遗憾道。 “将张猛补给北镇抚司,您舍得吗?” 贺进忠闻言,特意看了眼左右,低声对李若琏道。 “不舍得又能怎样。” 李若琏却轻叹道:“能进鸾卫的人,不仅能力要强,关键是要普通,就是随便丢进人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就他那身材,你觉得能不被注意吗?再说了,我等是要增强鸾卫底蕴,但是也别忘了,给厂卫输送人才,也是要履行好的职责!” 可是太可惜了啊。 贺进忠心里暗叹一声,目光看向一处,映入眼帘的是身材魁梧,似黑塔般的壮汉,那身腱子肉格外吸引人,然纵使是这般,可动作却极为灵活矫健,他便是张猛! 而其能进旗校镇抚司,只因这里的伙食极好。 嗯。 旗校镇抚司的各项开支,皆是内帑直拨发放,顿顿有肉是标配,毕竟能选进这里的学员,不说千里挑一吧,那最起码也是百里挑一。 这个张猛,先前就是一乞丐,被李若琏选中前很瘦,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但在进了旗校镇抚司后,短短数月便变化极大。 “头儿,好像是赵川。” 当贺进忠的视线,定格在一道人影时,表情却严肃起来,低声对李若琏说道。 看来查到些什么了。 李若琏双眼微眯,看着跑来的赵川。 “镇抚使。” 一路跑来的赵川,面不红气不喘,在行至李若琏身旁时,环视眼前的校场,气定神闲的说道:“几处暗卫皆传回消息,卑下在汇总后发现个有趣的现象。” 赵川的声音很低,但足以李若琏听到。 “直接说。” 李若琏面不改色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组织,想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就必须要有正当职业做掩护,而李若琏他们几人,除了执掌旗校镇抚司外,鸾卫同样是他们要执掌好的。 这个赵川,便是鸾卫所设情报处主官。 “此前暗藏在天津的白莲余孽,溯源下是来自山东某处的,具体还在侦破中。” 赵川如实道:“骆指挥使麾下的人,似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相较于北直隶境内,其实在山东境内的白莲余孽更多,不少甚至以漕帮的名义做伪装。” “简报整理好没?” 李若琏皱眉看向赵川道。 “整理好了。” 赵川点点头道:“不过除了白莲余孽外,下面的人还查到些别的,北镇抚司的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在秘密暗查些别的事情。” “何事?” 李若琏眉头微挑道。 “与口外走私有关。” 赵川表情严肃道:“据属下推测,应是受骆指挥使的影响,他们想做些什么,只怕他们想查的,是此前逃窜的范永斗。” 背叛大明的晋商走狗? 李若琏立时警觉起来。 “可有查到什么?” 李若琏看了眼左右,对赵川询问道。 “还没有。” 赵川摇摇头道。 “给北直隶、辽东的暗卫下指示,特别是驻山海关的,叫他们排查进出异常者。” 李若琏沉思刹那,皱眉道:“口外走私一案牵扯重大,尽管魏忠贤他们查抄到不少赃银田产,可此事并没有完。” “属下这就去安排。” 赵川忙开口应道。 “不急,先随我进趟宫。” 李若琏却摆手道:“将现有查到的,如实向陛下禀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看来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比想象中的要多啊。” “喏。” 赵川当即抱拳应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先驱,李若琏干的事情,往往要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这也使得其在最短的时间内,在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后,对于某些事情的敏锐性远超常人,因为鸾卫一点错都不能犯! 第369章 暗涌(3) “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不绝,浓烈的草药味弥漫,昏暗的房间烛火闪烁,床榻上躺着的中年身体蜷缩,棉被紧紧裹在身上。 吱~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就见捧着药碗的老仆走进,眉宇间透着忧色,见床榻上的人蜷缩着身体,老仆快步走去。 “老爷,药来了。” “咳咳~” 这间不大的房间,被一阵咳嗽声充斥。 “阿福,事情办的怎样了。” 患病中年面庞憔悴,眼球布满血丝,尽管身体止不住颤抖,但仍咬牙从床榻上坐起,盯着端药老仆,极其虚弱的问道。 “回老爷的话,跟他们联系上了。” 老仆忙开口道:“老爷猜的没错,就是他们。” “哈哈…果然是这样。” 患病中年咧嘴笑道:“我就知道老奴定会再谴人手入关的,八旗在辽左遭到重挫,依着老奴的性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爷,您先将药喝了吧。” 老仆却面露关切道:“您的病不能再拖了,这样下去……” “不碍事的,老毛病了。” 患病中年却摆摆手道,随后伸出颤抖的手,接过老仆所端药碗,便皱眉将熬好的汤药一饮而尽。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老仆忙上前轻抚中年后背。 “这次入关的还是李永芳的人?” 患病中年忍着苦味,皱眉将药碗放到一旁,随后看向老仆说道。 “不是李永芳的人,是佟养性的人!” 老仆忙道:“据接头的人讲,李永芳被老奴砍了条胳膊,小的听他们所讲,猜到老奴麾下暗桩,虽说还由李永芳执掌,不过眼下佟养性的势头很强。” “佟养性。” 患病中年双眼微眯,随后却露出一抹狞笑,“这样说来辽左那一战下来,八旗在辽东所谴暗桩损失惨重啊。” “老爷,接下来咱们要怎样办?” 老仆眉宇间透着犹豫道:“小的在跟他们碰面时,为首的那人指名道姓说要先见到您,不然……” “如此说来,佟养性定然也跟着秘密进关了。” 患病中年眼神凌厉起来,“一个佟佳的旁支,还敢指名道姓要见我范永斗,好,真是够可以的。” 嗯。 眼下卧床的患病中年,正是当初逃脱的范永斗,其在山西治下时,怎么都没有想到朝廷会谴厂卫围剿,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范永斗有所察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所缔造的一切都被毁了。 范家除了他一人外,其他亲眷悉数被抓,至于积攒的那些殷实家底,毫无例外的全被查抄了。 这一路辗转逃命,范永斗没有选择潜逃出关,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个家底全无的人即便逃至草原,甚至设法投奔八旗,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蛮夷远比汉人要更现实,没有价值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当初决定搞口外走私时,范永斗就想到会有今天,毕竟对于朝廷而言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所以从那时起,范永斗就一直在偷偷地布置暗产,除了他知晓这些以外,其他谁都不知道。 而范永斗现在待的地方,就是在通州城内的一处民宅,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却越是最安全的。 “老爷,您说佟养性也进关了?” 老仆有些诧异道:“这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他佟养性在老奴麾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范永斗嗤笑道:“要是老奴拿下辽左诸地,这佟养性或许不会干这种事,即便谴至各地的暗桩被揪出,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八旗没有能将辽左拿下,甚至麾下还损失惨重,这一切就不同了。” 老仆眉头微蹙起来。 尽管其多次跟随自家老爷,通过张家口堡这处要地,秘密出口赶赴八旗治下,甚至还曾见到过努尔哈赤,可是其对努尔哈赤的了解,远没有自家老爷了解的更深。 “八旗玩的那一套,就是咱们老祖宗玩剩的那一套。” 范永斗双眼微眯道:“立功就赏,战败就罚,不管是谁都是这套,哪怕是贝勒,但只要敢打败仗,该罚你时绝不含糊。” “老奴是何其骄傲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战败的事实,所以他一定会找补回来,这样压力就给到底下的人了。” “咱们在辽东的人不是也传回消息了,从辽左一战结束后,毗邻建虏的草原各部就变得不稳了,越是这样,老奴就越是想从明军身上找补回来。” “那咱们要见佟养性吗?” 老仆皱眉询问道。 “这个不急。” 范永斗却摆摆手道:“现在急的是他佟养性,不然其不会让底下的人,去给你传这样的话。” “只怕其秘密进关以来,没有得到想要的成效,甚至还被关内的情况给吓到了,所以其迫切的想要寻求转机。” “如果一直待在关内,没有任何进展和突破的话,只怕他佟养性想离开关内,在回到老奴麾下啊,都将成为一种奢侈。” 老仆点点头表示认可。 自从跟随自家老爷潜逃进北直隶,这期间的种种变故啊,叫他都感到惊疑和难以置信,动不动就生出涟漪,甚至是一批批的人被抓被杀。 有时在老仆的心里就在想,为何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做起事来这般随心所欲,俨然就是个暴君啊! 可即便是这样,京城的那帮文官们,一个个却没有半点办法,这算怎么回事啊。 “先钓他们几日吧。” 而在老仆思虑之际,范永斗开口道:“眼下该急的不是咱们,想要找狗皇帝复仇,就必须要能搅乱秩序才行。” “你稍候去给那几个传信,叫他们继续打探各处大工的情况,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玩票大的!” “是。” 老仆当即低首应道。 在范永斗的内心深处,一直被一团复仇怒焰所包裹,他的亲眷,他的子嗣全都死了,他积攒的家底全都没了,眼下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要血债血偿,倘若没有这一股信念,只怕他范永斗早就死了…… 第370章 暗涌(4) 同夜。 通州城某处。 “范永斗这老狐狸,究竟会藏到何处呢?” 来回走动的佟养性,皱紧眉头道:“底下的人查这么久,到现在还没有查到,警惕性真是够强的。” “眼下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一旁坐着的佟养真,端起手边的茶盏,瞥了眼心烦的佟养性,“依着咱们现有人手,即便想做些什么,恐也很难起到成效,时下的明廷变动太多,更别提紫禁城的那位小皇帝,还格外倚重厂卫……” “这些我难道不懂吗?” 佟养真的话还没有讲完,佟养性一甩袍袖,瞪眼回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来关内多久了,却迟迟未能打开局面,再继续等下去的话,你觉得主子会轻饶咱们吗?别忘了,李永芳受到何等严惩!”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佟养真的手微顿,心底涌出一股怒意,但却在努力克制着,要不是佟养性的话,他也不会冒险来关内! 可现在讲这些有用吗? 之所以努力克制,是因为佟养真心里清楚,在大金这方势力之中,汉人的地位远没有女真人要尊崇,哪怕他们与佟佳氏攀上关系,可终究是隔着亲啊,早先离开的时间久了,在辽地谋求生存。 李永芳怎样? 当初选择投效努尔哈赤时,那是何等的受到礼遇,甚至还娶了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女为妻。 可因辽左一战失利,导致大金损失惨重,谴派的诸多暗桩都被明军除掉,此前笼络的那批与大金交好的群体也被揪出,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跟山西八商断掉联系,而因辽左一战的失利,导致毗邻大金的草原诸地动荡,使得大金深陷旋涡之中,种种态势之下让努尔哈赤怒砍李永芳一臂! 在大金想得到地位和权势,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战功才行,想要躺在功劳簿上享福,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流淌着爱新觉罗血脉的,敢做出有损大金的事情,同样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这便是大金的特色! “兄长莫怪,我就是心急了。” 在佟养真思虑之际,佟养性却走来致歉,“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复杂,明廷的这个小皇帝竟这般嗜杀,关键还这般会折腾,从咱们来到关内后,这期间发生多少事,每次都令时局变得很复杂。” “越是这种情况,就越是不能心急。” 佟养真将茶盏放下,表情严肃道:“想想李永芳,那不就是当初太心急,在辽地折腾的事情太多,不然也不会被明军抓到把柄。” 是啊。 佟养性心生感慨,要是当初在辽东治下,李永芳手脚能更干净些,不跟那么多的人暗中联合,想要趁着大战开始前,彻底搅乱辽左的秩序,恐辽左那一战究竟会怎样,还真是说不好呢。 在大金上下,辽左一战是谁都不想多提的,因为那一战让八旗损失太重了,不止赫图阿拉被攻破烧毁,关键是不少女眷子嗣被俘,而其中身份最尊崇的,莫过于被努尔哈赤废除大妃位的阿巴亥了。 佟养性他们秘密潜进关内,就有想打探阿巴亥下落职责,奈何他们永远不知,被俘虏的那批人,全都被鸾卫秘密接收了,以从他们的嘴里撬出更多建虏情报,甚至是蒙古各部的情报。 至于阿巴亥,朱由校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游牧民族的女人而已,论长相,论文采,那岂能跟大明的相比。 “兄长说的没错。” 佟养性点点头道:“就咱们掌握的这些情况,明廷比先前变化太多,单说北直隶,这短短不到半年变动多大。” “聚拢起的大批流民,被分散到各地去兴大工,关键还管饭吃,干的好的还能领粮领银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还有那小皇帝特设的廉政院,在北直隶彻查仓场亏空案,被抓和被杀多少人啊,这在先前都没有过。” “更别说天津三卫了,又是十三行,又是华汇银号,还有个便民社,这治下聚拢起的流民同样不少,关键是还筹建起不少造船厂,我现在就怀疑啊,这些造出的船啊,今后恐将频繁往返辽东各处。” 佟养性如何能不心急啊,从他们潜进关内以来,搜集到的各种情况来看,大明已没有早先的混乱,各种事情都井然有序起来,特别是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持续不断的去杀一批批人,居然没有造成大的混乱,这就有些叫人受不了了。 不是说大明的文官群体厉害起来,根本就不惧怕大明皇帝吗? 为何现在却是这种情况啊。 特别是在知晓北直隶境内,开始成规模的整饬水利设施,这不止让佟养性感到忧心忡忡,佟养真也是一样。 如果北直隶的水利真搞起来,那大明今后的粮食必然丰产,而北直隶又紧挨着辽东,今后万一出现战事,大明甚至能不靠别处的粮食,便能供应辽东军队所需了。 而负责整饬水利的,还不是大明外朝有司,是很早就特设的少府,知晓少府是什么机构的二人,才会有种种忧虑。 没有文官掣肘阻挠,只要小皇帝的内帑充沛,那少府干的事情就能稳步推进。 “我还是那句话,先耐心等待吧。” 佟养真紧皱眉头道:“眼下单靠咱们的力量,不足以对明廷造成什么威胁,别忘了,厂卫也不是吃素的。” “最近锦衣卫可是频频出动,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咱们还在暗查之中,若是能查到些什么,或许这对咱们是次机会。” “现在最恨明廷的,就是死里逃生的范永斗,若是能拿到有用的,那咱们自然就能见到这个老狐狸了。”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佟养性点点头说道:“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这对咱们佟家而言,是最后能把握好的机会,要是这次差事能办好,那咱们佟家在大金的地位就必然不一样了。” 第371章 大案啊! “在看不见的地方,总会藏着些腌?人或事,想要毁掉大明根基,以满足自己的利益与需求。” 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端着手中的碗筷,言语间略带感慨道:“野心这种东西一旦有了,想要拔除,除非彻底的抹杀掉,否则就会像野草一样,一茬一茬的长,永远都除不干净。” 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他们所持简报上的内容,真真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皇兄,此事必须要加紧严查啊。” 朱由检从震惊中走出,抬头看向吃早膳的朱由校,“倘若说这些简报所禀情况属实,那要是这些奸佞暗中串联到一起,于朝于民而言都绝非好事,特别是白莲余孽,所传邪教极具蛊惑性,万一在地方闹出动静,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若仅是白莲余孽的话,对于朝廷而言尚在可控范围内,但要牵扯到通敌余孽,那便多了较大变数,何况陛下通过这些简报,让有司着重关注建虏是否会再谴派暗桩,如果陛下猜测是真的,那事情只会更复杂啊。” 对于骆思恭暗查白莲余孽一事,朱由检、朱聿键或多或少知晓一些,毕竟白莲教在大明很是敏感,朱由校向他们提到这些,就是想让二人清楚的知道,白莲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邪教组织。 站在最高统治者的角度,在治下存有一支潜藏的邪教组织,在太平盛世时期不显山不露水,每逢灾情频生的时期,或者治下积弊较多导致矛盾尖锐,便通过一些小恩小惠去大批吸纳教众,只要时机成熟的话,就能在地方掀起叛乱之势,一旦镇压不及时的话,便会迅速蔓延开来,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这方面的因素是要考虑进来。”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顺手将碗筷放下,对二人说道:“不过你们要想一件事,既然这种情况存在较长时间,而他们却没有做出过激行为,这代表着什么呢?” “在等一个契机。” 朱由检紧皱眉头道。 “在暗中谋划,以达一击必创的目的。”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 “是的。” 朱由校撩袍从罗汉床下来,保持笑意道:“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这不仅是对那些奸佞有效,对于朝廷而言同样有效。” “敌在暗,我在明,有些事情既然选择要做,那便要做到一击必杀,不再留下任何的隐患和纰漏,所以眼下最忌讳的便是心急。” “这就像是一场狩猎,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要看谁能保持冷静,所以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皆点头表示认可。 “行了,都快去吃早膳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等吃完早膳,便去西暖阁修习课业,涉及这部分的事宜,朕到时会让你们知晓。” “喏。” 尽管二人嘴上应道,不过心底却很关切此事,毕竟这不是小事啊,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想毁掉大明,作为朱家的子弟,这是绝不能接受的。 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看了眼二人的朱由校,笑着朝御案走去,之所以叫二人知晓这些,就是想让他们清楚的了解,在很多时候敌人不止表面有,藏在暗处的更多,作为上位者,倘若没有这方面的警觉性,那极有可能就会被做局。 一直以来对隐秘战线的安排,朱由校从来都没有松懈过,毕竟想要统御好大明,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而这些单靠他一人是无法办到的,所以必须要有对应的组织,对应的人,去干对应的事情。 让朱由校觉得欣慰的,是锦衣卫与鸾卫的人,彼此间的竞争形成了,不管他们出于怎样的目的吧,但有了竞争,那便代表着可控,而他这位大明皇帝要做的,就是要居中把握好度才行,莫要将竞争走向恶性,应保持良性。 对于锦衣卫、鸾卫查的这些事,朱由校表现的并不急切,一帮魑魅魍魉躲在暗处,想鼓捣一些事情出来,从而叫大明乱起来,那就叫有司去查去破就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的话,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开始处理呈递的军政要务,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的视野不会局限于某件事,毕竟每个人活于世,皆有着他的使命与任务。 …… “好啊!!终于揪出条大鱼了。” 相较于紫禁城的平静,彼时的锦衣卫衙署,骆思恭难掩激动,看着眼前的赵海,“底下的弟兄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 赵海眼神坚定道:“发现这条大鱼时,也是在无意间查到的,眼下负责追踪的人手,皆是属下最信任的心腹。” “好,好。” 骆思恭摩拳擦掌道:“走,咱们即刻离京,尽快赶赴河间府去,我有种直觉,这次查到的定不简单。” “指挥使,您要离开京城的话,那田尔耕他们是否会多想啊?”赵海却显得有些踌躇,看向骆思恭说道。 “你觉得他们现在就没多想吗?” 骆思恭闻言嘴角微微上翘道:“对咱们来说,机会既然来了那就要把握住,本指挥使有种直觉,这定然会是一场大案,要是能查清的话,说不定会震惊朝野,等到那个时候,田尔耕他们就靠边站吧。” 赵海双眼微眯,然垂着的双拳却紧攥起来,对田许二人他早就看不惯了,要是能借着此案,狠狠的踩踩二人,那感觉不是一般的爽。 “属下这就去安排。” 想到这里的赵海,当即朝骆思恭抱拳行礼道。 “离京之事本指挥使安排。” 骆思恭伸手道:“?现在去趟南北镇抚司,就说本指挥使要巡察外派诸所,至于别的就别提。” “喏!” 赵海立时想到了什么,随即咧嘴笑道:“那属下这就去传达,这次有您亲自出马,定能将此案办的漂亮!” 第372章 布局 有人的地方必存竞争,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何去看待竞争关系,是每个人必修的课程。 朱由校做的很多事情,就是让底下的人彼此竞争,因为这样才会有紧迫性,时间对大明而言太过宝贵,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 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让,这是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一直在秉承的用人之道,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 大明皇帝拥有感情太过奢侈,在做任何决断之前,最不敢掺杂的就是感情,不然真要出现差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少府新设的粮储清吏司,还是要加快规划粮仓的建设进程。”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扫视召见的少府诸臣,表情严肃道:“手里有粮,心里才能不慌,先前廉政院督办的仓场亏空一案,让朕明白一个道理,少府直辖的诸多事宜,还是要少府自己解决,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眼下整饬海河体系,发展军工体系,营建诸园区制造官局,筹建诸领域产业等,可都聚集起大批脱产群体,要是他们的粮食供应保障,因外界的一些因素,导致粮食发放不及时,这是会出大问题的。” “朕觉得粮储清吏司的规划,应该再大胆一些才行,北直隶下辖各府仅筹建四座粮储场所还是太少,要再增加一批才行,对应的粮储保障也要做好,避免粮食储备期间损耗过大,诸卿觉得如何呢?” “陛下,若是再增加一批储粮场所,只怕要多追加一笔内帑拨银了。”孙国桢上前作揖拜道。 “现有粮储清吏司获批近200万两专项银,用以营建粮储场所开支,购进粮食开支,在少府日常开支中占比很重,倘若要再追加的话,即便内帑划拨没有压力,可如何采买所需粮食倒成大的问题了。” “叫贸易清吏司的人,去跟天津十三行洽谈。”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孙国桢说道:“眼下十三行在天津治下,已聚拢起几支规模不小的船队,价格可适当放宽些,让他们到东南诸省去购粮,此事就这样来办,少府直辖粮储必须加快建设。” 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几人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显然对天子的决断,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想法。 这内帑银花的太快了,尽管有一批批金银收进内承运库,可往往没有过多久吧,就被拨到各处去用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金银到底是死物,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起来,其赋予的货币属性就不存在。 内帑储备金银堆的再多,可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这对大明没有任何益处,所以该花就要花,何况是储备粮食这种要紧资源,朱由校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少府新设粮储清吏司,今后不仅要供应好各领域产业聚拢的脱产群体需求,还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比如战争,比如灾情,要是外朝有司紧急之下调不来足额粮食,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少府这套另起的文官班底,朱由校必须要发挥到极致才行,让他们铆足劲儿干事,待到中前期改革有效落实,那后续合并拆设对应职权衙署,就可以稳步推进了,大明现有的这套体制,很多职权划分太模糊,这治理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大明还行,但想要治理多元化发展的大明就不行了。 权力必须实现制衡。 权力必须接受监督。 倘若没有上述的这些要素,那么行政体系就会朝官僚主义迈进,而这些所服务的就是少数特权群体,至于更多的底层群体,将成为他们嘴里的肥肉,任由他们去盘剥和压榨。 “造币清吏司做的事情,眼下进度怎样了?” 聊完少府直辖粮储之事,朱由校又提出新的问题。 “禀陛下。” 负责分管该事的卢观象作揖禀道:“关于新币铸造技术还是不达标,此前铸造的几批金元、银元,不是硬度不达标,就是图样不清晰,问题主要集中在材料比例上,还有冲压技术没有成型。” “那就集思广益,提高奖励标准!” 朱由校眉头微蹙道:“新币铸造必须尽快攻关,大明现有的币制太混乱了,想要彻底整合币制积弊,朝廷要先拿出一套标准币制才行,造币清吏司干的事情,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卢观象当即表态道:“臣会督促造币清吏司全体,尽快造出陛下想要的新币。” 对于币制改革一事,朱由校始终都记挂在心上。 倘若能将新的币制给搞出来,那对大明带来的好处太多了,首要就是增加隐形的铸币税收,每铸造一批新币流通出去,朝廷就能获得稳定铸币税,要是大明的货币能流通出大明以外,被其他区域的族群接纳并追捧,那么铸币税的规模就会增大,想要实现这一战略构想,需要军事与海贸齐头并进才行。 而且统一国内币制标准,就解决了兑换难,使用难等现实问题,从而加快货币流通,变相推动工商业的蓬勃发展。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彻底杜绝火耗这种积弊,明确下来的新币制,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无需拿铜钱兑换银子,或熔炼碎银成锭,这样才能缴纳对应赋税,火耗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官绅商等联合利益群体,盘剥榨取底层的重要途径,恰恰是因为这种事,导致太多悲剧发生。 朱由校深深的知晓这些,所以他从没有想搞火耗归公,因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至于一统货币制度后,会出现别的问题,那对应要解决的问题,就相对而言简单太多。 “关于币制改革的事情,少府必须要严格保密,谁要是敢泄露出去,那连坐是必然的事情。”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眼前的诸臣说道:“币制改革能否有效推动落实,将会关系到我朝社稷之根本,是解开不少现存积弊的钥匙,在这件事情上,要做到绝对完善才行。” “臣等遵旨。” 眼前众人当即作揖拜道。 牵扯到币制改革一事,只有少府的少数高层及铸币清吏司知晓外,其他职官根本就不了解此事。 随着一个个对应职权的衙署筹设,少府在不知不觉间已成为庞然大物,其在明面上仅限于宫廷事宜,可实际上很多做的事情,都是跟外朝有司职权重叠的。 对于少府,朱由校是满怀期许的,少府能否平稳的持续发展,则关系到他构建的皇权主导力量,是否能保持强有力的影响! 第373章 朝鲜朝贡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朝哪代,对待人才选拔都是极重视的,因为权力需要传承,不管是中枢,亦或是地方,何处缺少人才,如此一来权力就不完善了,这会造成统治的大麻烦,这是绝不能出现的问题。 伴随着少府的体量不断膨胀,朱由校愈发感受到选才的紧迫性,独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教育和科举,看似是极为稳固的,可惜实用性人才、专业性人才太少了,四书五经读的再多再好,可终究无法转变成治政能力啊。 朱由校不是没有进行过对比,一批没有参加过科举的底层吏役,跟一批止步于院试、乡试层级的读书人,通过少府举行的选拔考试,被安排到一批岗位上后,往往是吏役的适应能力更强更快,这似乎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同样都识文断字,可是就因为科举的门槛,却让他们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这让朱由校坚定一件事。 要想方设法的撼动旧有科举制度,逐步在大明推广义务官学教育,构建起一套全新的教育体系,打通底层逆天改命的教育特权阻碍,剥离朝廷选才与科举的紧密联系,废除科举与赋予特权的政治拉拢,推动科举与文凭挂钩的必然联系,重建国朝选才的考试体制,唯有将上述这些逐一落实,那么以所谓士大夫思想为主导的特权群体,才可能会得到有效扼制,从而维系相对的公平公正。 只是上述诸事太难做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大明分崩离析,毕竟真要这样做,势必会有大批的人跟大明离心离德。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啊! 科举制度的出现和发展,使得贵族群体、世家门阀等逐步消亡,只是特权却不会就此消亡,只要有国朝存在,特权就不可能消亡,自赵宋往后的朝代,形成了以士大夫读书人为载体的新兴群体,而这一群体的规模更大,敢动他们的既得利益,那就等着承受他们的怒火与不满吧。 所以这注定会是一个长期的斗争与博弈,唯有多方面的布局谋势,不断扶持起一批新兴群体,以增加顶起大明社稷的梁柱,方有可能打通正在被垄断的晋升渠道,让更多底层群体看到希望。 乾清宫。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北直隶的秋闱都结束了。” 对待太难办的事情,牵扯很是深远,朱由校都会选择进行拆解,一步步去推行落实,温水煮青蛙的效果,往往比轰轰烈烈要强。 不过心情不错的朱由校,并没有留意到孙承宗的神态,朱由校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这批人才,都通过了北直隶的乡试,获得了参加会试的资格。 一批人杰的境遇啊,因为朱由校的干预,已然是发生改变了。 王体乾强忍气喘,抬手作揖道:“山东巡抚袁可立加急呈递密奏,藩属朝鲜谴使至登莱沿海,恳请陛下能允准进京朝拜……” 可是在过去这些时日吧,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要解决的问题层出不穷,所以从钦定孙承宗为北直隶乡试主考官,孙传庭、史永安为乡试副考官,这期间除了颁道增加举人名额的中旨外,虽说定期有相应奏疏呈递御前,可朱由校都没有过多去问。 朝鲜谴使朝贡? 在旁站着的孙承宗,听到王体乾所讲之言,心底忍不住生出惊意,这毫无征兆下朝鲜王室谴使,倒还真是够稀奇的啊。 而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行色匆匆的捧着一封奏疏,快步朝御前这边赶了过来。 眼下在北直隶所辖的府州县,尚缺有不少父母官呢,朱由校需要从新科进士中,遴选一批人杰顶上,叫他们到底层去摔打磨练。 “虽说此次乡试召开前后,是出现一些风波与情况,但整体是圆满的。” 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今后想被选进内阁为官,必须要拥有基层为官的资历,再想像过去那样,到翰林院、詹事府去镀金熬资历,对大明基层没有清晰了解,从而被选进内阁佐政,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正因为有这方面的考虑,朱由校才会将责任内阁提前搞出来,甚至于直接言明在天启五年前,没有在任上犯有重大过错,继而导致朝廷蒙受损失,是不能退出内阁位序的,这都是朱由校改革官制的一部分。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孙承宗说道:“如此明岁的会试与殿试,京城将迎来大批的考生了,满打满算没有多久时间了,朕要好好考虑会试的主副考官了,确保国朝可以多选拔一些人才。” 朱由校面露笑意,负手走在御道上散步,“这次在北直隶参加乡试的学子,远超历年举行的乡试,卿家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吧?” 心情复杂的孙承宗微微低首道:“所选出的那些考生,水平都是很出彩的,特别是在策论一项,涌现出不少……” “陛下,山东急递!” 孙承宗听闻此言,心底暗暗说了一句。 “禀皇爷。”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跑来的王体乾道。 别看孙承宗嘴上这样说,可心底却生出感慨和唏嘘,这届北直隶乡试主持,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按着礼制来说,北直隶的乡试召开,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是必然要过问和重视的,以体现出对科举的态度。 因为在此之前啊,关于北直隶这届乡试策论,朱由校已经向孙承宗他们讲了所想,至于怎样定考题,那便由他们商榷明确。 “何事?”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天启朝的北直隶首次乡试很复杂,好在这届乡试副考官,一个是顺天府尹,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使得一些事情处理很及时,不至于说舆情被持续发酵。 大明是需要下猛药,但也要分清楚时候,不能搞一刀切这种事。 什么?! 单单是国子监所辖应试监生,不必千里迢迢赶回原籍参加乡试,可直接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这就惹来不少舆情涟漪,更别说在这之中,还有一些揣着小心思,背地里煽动舆情的群体了。 嗯? 朱由校听到此言,心底难免嘀咕起来,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山东巡抚袁可立很少向京呈递密奏了,即便是有呈递吧,也多是涉及登莱两镇的事,如登莱水师筹建情况,如登莱沿海造船业诸事,至于别的,袁可立基本都没有提过。 看起来刘鸿训搞成了。 “北直隶的乡试圆满结束,各地乡试多数也已结束。” 千万别是我了。 可以预见性的,待到天启二年的会试召开,必将是群英相争的精彩对决! 朱由校就是要叫天启二年的会试与殿试,变成含金量最高的一届,甚至最终录取的进士规模,也将会是最多的一届! 没办法。 可朱由校却很熟悉袁可立的秉性,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觉得其在山东定有事情在做,之所以没有呈递密奏言明吧,恐时机还不够成熟吧。 不过相较于孙承宗的惊诧,朱由校却表现得很平常,因为这件事情是他一手推动的,毕竟天津十三行想对外展开海贸,需要朝鲜这个市场,毕竟相较于南洋诸国,朝鲜距离大明更近一些。 当初让在京勋贵持银购股,以此在天津筹建起十三行,就要确保所属利益才行,眼下往返辽东的贸易,正在逐步的增加之中,不过仅靠辽东一地还不够,尽快打通朝鲜这处海贸渠道很重要。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等到大明与朝鲜的海贸往来促成,这期间活跃在南洋诸国的欧罗巴各国海上势力,也该悉数知晓天津开海之事,甚至会有一批吃螃蟹的人赶来,如此大明开海的态势就能发生变化。 第374章 互通有无 “陛下,藩属朝鲜谴使朝贡,此事朝廷应当重视起来。” 东暖阁内,次辅钱谦益作揖拜道:“朝鲜选择此时归明朝贡,定是知晓我朝在辽东之威……” 你这嘴皮子是真厉害。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钱谦益滔滔不绝,明里暗里的在拍自己马屁,尽管表面没有变化,然心里却暗笑起来。 水太凉君揣摩人心真是一绝。 藩属朝鲜谴使归明朝拜,眼下使团就停靠在登莱,出现这种事情,必然是需要召内阁诸臣商榷。 抛开要与朝鲜通商所谋,真要说起来啊,在大明诸多的藩属国里,要属藩属朝鲜最像大明了。 不管是文化,亦或是礼制,再或者官制等等,很多都是学的大明,这也使得朝鲜素有小中华之称。 而除了藩属朝鲜之外,紧接着便是藩属琉球了,只不过在1609年遭到萨摩藩的入侵,之后琉球王国便逐步成为萨摩藩的傀儡政权,这在朱由校眼里看来,简直是一种浪费啊! 今后大明的海上力量,必将踏上琉球的土地,驱赶走非琉球本土势力,由上朝天国代为执掌! 想要积极融进大航海时代,临近大明的海上战略要地,必须悉数掌控在大明之手,这样利益才能确保最大化。 藩属朝鲜也好,藩属琉球也罢,占据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就因为所谓的上朝天国思维影响,觉得大明之外的疆域都很贫瘠,使得对外开拓之心全无。 就像琉球这等海上战略要地,即便被倭岛的人占据了,却全然没有过多理会,朱由校都不知该怎样说了。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他要将大明册立的不征之国,逐步纳归进大明实控统治圈内。 至于说毗邻朝鲜的倭岛,就更加不用多想必须拿下,即便是移藩过去一批宗藩,也要团灭顶层群体,待同化到一定程度,便必须成为大明实控的一个省。 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居然敢以天皇自称,真真是可笑至极,小矮子不配此名!! “朱卿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国祚说道:“此次藩属朝鲜谴使朝拜,是朕御极登基以来的首次朝拜,卿家觉得该怎样接待呢?” “臣觉得应谴钦差赴山东。”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国祚上前拜道:“按山东巡抚所禀,此次朝鲜谴使是由朝鲜王嫡长子带队,我朝应彰显上朝威仪,所以臣以为当由礼部为主,鸿胪寺为辅,赴山东接朝鲜使团进京朝拜。” 这规格是不低。 朱由校眉头微挑,对此次带队的朝鲜王嫡长子,朱由校是知晓的,在原有时间线上其在天启五年被封为王世子,不过最后下场却不怎么好,崇祯十年丙子胡乱后,被谴至鞑清充当质子,长达八年的人质生涯,使得其深受胡风影响,以至回到朝鲜后不久即病死,关于此人之死说法很多。 而同时期下的朝鲜内部,其实跟大明很像,派系林立,权力斗争激烈,像西人党、大北派、南人党、小北派等矛盾错综复杂,想要将朝鲜纳归大明实控,就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既如此,那就谴礼部右侍郎黄立极,担任特命钦差,负责接待诸事吧。”朱由校收敛心神,思虑刹那后便道。 一个藩属国的嫡长子,还没有被册封为世子,让礼部侍郎去负责接待,已经算是够给朝鲜面子了。 说起来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藩属朝鲜就没有谴使归明朝贡,那场惨败产生的影响是很深远的,绝不是战死一批精锐之师,丢掉一些领土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经此一败,使得大明威仪被建虏狠狠踩在地上。 特别是毗邻辽东的诸多势力,除了藩属朝鲜以外,像内喀尔喀、喀喇沁、察哈尔、科尔沁草原诸部,一个个的小心思都活跃起来。 这也是为何在万历帝最后那段时间,一直表现的很是急切的原因,一旦不能打击建虏嚣张气焰,对大明的损失太大,影响太大。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 毕自严此时上前道:“根据山东巡抚所呈,此次朝鲜王嫡长子随使归明,除了想要朝拜外,还想跟我朝互通有无,臣觉得户部也应出人随行。” 到底是没忍住啊。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他就是在等毕自严出来说这话,对此次朝鲜谴使来明,究竟是什么打算,朱由校心里很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吧,有些话不适合他去说。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着户部右侍郎李宗延为钦差副使吧。” 朱由校沉吟刹那,看向毕自严说道:“若是涉及到相应事宜,则由李宗延专办,内阁尽快拟一份名单吧。” “陛下英明。” 毕自严忙作揖拜道。 随着天津对外开海通商成为既定事实,这使得大明中枢在某些方面,也在悄然发生些改变,尽管这种改变很小吧,但依旧是存在的,眼下对朱由校来讲,最重要的就是扩大这种改变。 大明对外海贸的庞大利益,不能独让东南沿海的那些既得利益群体继续私下占着,以中枢朝堂为主导的海贸,必须要尽快产生影响力才行。 “陛下,跟藩属朝鲜互通有无,此事是否要再商榷一二?” 孙如游此时上前,讲出心中所忧,“毕竟我朝地大物博,而朝鲜终究……” “这些事,内阁先商榷吧。” 孙如游话还没讲完,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不过朝鲜既然提出想互通有无,出于宗主国的身份,朕觉得应当考虑,即便是朝廷嫌麻烦,也可交由民间的群体参与其中嘛,行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置,你们先下去商榷吧。” 互通有无一事,朱由校怎么可能会商榷呢,这本就是他想要促成的事情,叫天津十三行专办此事,一来是加快海贸效率,二来是构建利益圈层。 只有将此事给办好了,让更多的人见到海贸获益,那今后大明才能在开海一事上,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为今后海上扩张谋势蓄力! 第375章 西夷北上 从国朝层面明确开海通商之策,对于制度守旧、思想不开放的大明而言,必将经历一段漫长的道路,毕竟在开海的背后藏着太多利益,想要以朝廷为主构建大航海大海贸,绝非是说说那么简单。 尽管在隆庆一朝,大明宣布解除海禁,并且选择开放福建月港对外,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妥协。 隆庆开关是具有一定积极性,有效缓解内部矛盾,东南倭乱威胁减少,但不可否认的一点,也导致民间海贸私贩更为猖獗,这些可都与朝廷无关,别说是往返赚取的银钱了,就连关税朝廷也都收不上来,如此便埋下不少隐患。 一个不能以朝廷为主的开海体系,不能通过频繁的海贸征收关税,从而增强大明的海上力量,这在朱由校看来无疑是失败的。 处在当前这种秩序大变革时期,倘若没有抓住宝贵机遇,趁势抢占海上战略要地,那么大航海的红利便一去不复返! 大明现有的海上力量,除了福建水师尚且具备一定实力,别的根本就不值一提,即便是福建水师,然而在朱由校的眼里,也仅是一支近海守备力量,完全不具备远洋海战的能力。 所以紧密围绕北方诸省沿海地带,积极发展海贸,着重刺激造船,扶持新兴群体,革新造船技术,便是朱由校必须促成落实的战略。 至于说大明的东南诸省,何时将治下的那些魑魅魍魉彻底扫清,将南北之争转化为南北互补,朱由校才会以中枢朝堂的名义,大力扶持与发展东南诸省各行各业,否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赔本的买卖,朱由校断不会去做! 藩属朝鲜谴使归明朝贡,此事在朝野间引起不少关注,甚至不少消息从朝堂传至民间,也让不少人热议起来。 毕竟是上朝天国嘛,底下的藩属国要来朝贡,这是极受吹捧的事情,而在这种背景之下,在京勋贵私下来往也多了起来。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却没有太过的在意这些,只会沉醉于昔日荣耀无法自拔,注定是会被这个时代所无情抛弃。 一连多日。 紫禁城依旧很平静。 “皇兄,按着您先前所讲的那些,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这些欧罗巴国家,最大疆域面积不抵我朝一省之地,为何他们的海上力量会这般强?” 东暖阁内,朱由检眉头紧皱,讲出心中的种种疑惑,“臣弟虽说对造船业了解不多,可是想要建造一艘千料级海船,需要用到各式木料、各式铁料等,建造时所需船匠少数也要数百众才够吧。” “即便是这样还没去算别的,就像建成一艘千料级海船,尚需用到漆料、布料、特制绳索等等,而生产这些需要用的人手更多,这些欧罗巴诸国是只侧重于造船业,对于其他方面都不管不顾吗?” “海船上列装的火炮被你遗漏了。” 站在一旁的朱聿键补充道:“陛下这几日讲的海上情况,包括欧罗巴诸国间的积攒的矛盾,无不佐证一点,在大明之外的海战是极为频繁的,倘若没有强大的火炮支撑,那下场是会非常惨的。” 坐着的朱由校听到这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来这几日挤出时间,给他们讲述大明之外的情况,没有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想要让大明真正走上对外开海的道路,抢占海上的战略要地,构建起以大明为主的汉文化圈,这绝非是靠个人就能实现的,这需要很多的群体参与进去,通过海贸与海战交替前行方能实现。 “先前朕就不止一次的跟你们说过,在考虑任何事情之前,要懂得站在更高层次去全盘考虑。” 朱由校倚着软垫,伸手对二人说道:“你们提到的这些问题,是需要找到真正的根源才行,?们想过没有,为何朕提到的这些欧罗巴诸国,可以不远万里之遥,不惧海上的种种危险,也要选择开赴南洋诸国,甚至在暗中跟我大明治下海商达成贸易合作?” “反观我大明呢。” “在明初前后组织起七次成规模的对外航行,除了以此彰显我朝国威以外,甚至还达成不少战略部署,比如筹建旧港宣慰司,可结果呢?就像是昙花一现般,后续没能保持这种格局,使得大明在海外影响力被持续削减。”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的确。 眼下大明在海外的影响力削减很严重,尽管依旧有诸多藩属国吧,还存在朝贡关系,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大明的影响力快消耗殆尽了。 “回到你们所提的问题上。” 朱由校继续说道:“欧罗巴诸国之所以表现那样抢眼,归根到底是他们没有一个国家,实现对欧罗巴大陆的一统,这导致他们彼此间征战不断,你们仔细想想看,他们跟我神州的哪个时期很像呢?” “春秋战国!!” 朱聿键眼前一亮道。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意识形态,是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六国,废分封,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建立起首个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王朝,从而使我神州有一个共识,不管天下怎样乱,鼎立势力何其多,神州必然归于一统,也终将归于一统,这便是我神州文明的魂!” “反观欧罗巴大陆呢,自始至终就没有达成过这种层次,所以当彼此间的竞争,谁都无法奈何谁时,陷入到相持状态下,那他们就会将目光投向海洋,寄希望于通过本土外的掠夺与征服,继而不断地增加自身实力,从而能达到击败对手的最终目的。” “皇兄!这就是你过去提到的陆权国家、海权国家吧。” 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激动说道:“欧罗巴诸国就是海权国家,他们特有的文化与思想,使得他们对待开海没有任何顾忌,哪怕航海途中危险重重,可要是能得到期许的财富,他们便会前仆后继的涌上来。”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还不够精准。”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不过就开海这件事情而言,大明是典型的太过富饶与辽阔,使得上下皆缺少进取的紧迫性,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在此之前,我朝拥有发达的造船业,繁荣的航海业,可最终却逐步衰败下来。” “归根到底啊,是即便损失掉海洋权益与地位,大明依旧可以保持强盛,甚至在不少文官的眼里,砍掉对外开海的各项开支,能极大减轻行政负担,减少国库压力,至于开海获得的种种,明明我朝治下什么都不缺,那为何要一味地坚持这些呢?” 朱由检、朱聿键眉头紧锁起来,像这样的话他们先前都没听到过,可不知为何在他们的心底,却生出无名的怒意来。 “这方面欧罗巴诸国做的就很好。” 朱由校收敛笑意道:“他们构建的那套行政体系,特别是给部分注册公司授权,使得其通过海上力量为前驱开辟,以掠夺加殖民的形式巩固,再加上各种形式的贸易垄断及拉拢辅助,继而不断增强海上影响力。” “这其中所赚取到的钱财,便会有一批源源不断的加码造船业,同时刺激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如此形成这种热潮般的正向投入,便使得他们不断对外拓展。”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大明想要实现逆转命运,就必须实现海陆并进的战略谋划,唯有这样大明才能改变。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下,或许大明首批参与开海的群体,会是大明海上力量,外加新兴海贸群体,但随着一批海外要地被大明占领,那皇明的宗藩宗室就要参与其中,以形成持续前行的态势才行。 只要这个头可以起好,那大明想介入南洋诸国并非难事,毕竟同一时期下的南洋,可有不少心向神州的汉人势力,他们既是海商,还是海盗,如果能将他们收编整合,大明对外开海之势将乘风而起! “陛下,天津急递!” 而就在朱由校思索之际,东暖阁外响起韩赞周的声音,“天津兵备道加急呈报,天津港停靠西夷海商,希望能与我朝达成贸易往来。”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一愣,这几日聊着欧罗巴诸国的事儿,西夷的海商就出现在天津三卫了? 第376章 上朝之规 天津。 兵备道衙署。 “兵宪,让那些北上的西夷海商,直接进天津卫城暂住,此事是否略有不妥?” 曹文耀眉头微蹙,看着伏案忙碌的陈奇瑜,讲出心中所忧道:“毕竟他们的身份,终究没有查验清楚,万一他们……” “没什么不妥的。” 陈奇瑜放下笔,抬头看向曹文耀道:“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但只要进我大明疆域,那便只有一个身份,即响应我朝国策停靠通商,至于他们藏有什么心思,就在之后的接触了解即可。” 这…… 曹文耀一时语塞,尽管他清楚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乃是天子所定的国策,甚至天津十三行的筹设,也与此有着紧密联系,可是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天津就没有西夷登岸,现在突然来了一批西夷海商,难免在其心里犯嘀咕啊。 “曹将军,你的担心与顾虑,本官心里都清楚。” 对于曹文耀心中所忧,陈奇瑜一眼就瞧出了,“不过有些事情吧要学会适应,而不是一味地提防,自天津港筹建以来,天津所做的种种不就是为开海一事而转吗?” “是,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门户,在京城没有传来消息前,就让这批北上的西夷海商登岸进城,或多或少存在着隐患,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天津卫戍提督署,还有天津水师,同样都不是吃素的。” “对待未知的人或事,要懂得去了解,去接纳,而不是一味地去拒绝,这是陛下说给本官的,现在本官转述给你。” “末将明白了。” 曹文耀闻言抱拳应道。 其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应,纯粹与此次北上的西夷海商所乘海船有关,谁家从事海贸的船队中,会有两艘四桅帆船护航随行啊。 “接下来这段时日,?以天津水师的名义,多与西班牙海商保持联系,本官暂时不接见他们。” 陈奇瑜撩了撩袍袖,看向曹文耀说道:“天津水师驻防诸事暂交由陈继盛统辖,要尽可能多的打探南洋诸国的情况,包括葡萄牙、荷兰等欧罗巴诸国势力分布,这对于大明而言很重要。” “西班牙?” 曹文耀眉头微蹙道。 “这是陛下早先谴人送来的简报,你拿回去熟悉熟悉。” 陈奇瑜抽出一份文书,递到曹文耀面前,“西班牙即先前所提大佛朗机,葡萄牙为小佛朗机,荷兰是尼德兰,这才是最准确的国名,先前那些都是音译的,想要跟欧罗巴诸国、南洋诸国开展对外海贸,就必须要做到知己知彼。” “这点大明在先前落后太多,不止对南洋诸国实况了解不足,甚至对欧罗巴诸国的情况更不清楚。” “在这份简报上,简单概述有欧罗巴诸国在南洋的势力分布,像此次北上抵达天津的西班牙海商,其在吕宋的势力很强,不过也绝非不可敌的,在万历十六年西班牙与英国的海战上落败,这使得其海上势力遭到重创……” 曹文耀嘴巴张的很大,陈奇瑜所讲的这些,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听天书一般,根本就没有太大概念。 从天津卫戍提督署正式筹设,何可纲赴任天津卫戍提督,其便回归天津水师任职,与陈继盛一起执掌天津水师,所做更多是训练麾下水师,在先前的日常操练中,曾多次乘船赶赴金州卫海域,可对于大明之外的海上力量,几乎是没有太多了解的。 “这就是本官为何要让他们登岸进城的原因。” 看着眼前的曹文耀,陈奇瑜轻叹一声道:“作为天津水师的游击将军,都对大明之外的情况,几乎没有太多的了解,就更别提其他群体了。” “倘若说有一天,在南洋地区活跃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要进犯我朝沿海地带,那该如何面对呢?” “末将明白了。” 曹文耀闻言表情严肃起来,“请兵宪放心,末将定会跟那帮西班牙人斡旋好,尽可能多的打探些有用的东西。” 陈奇瑜回道:“通译给你准备好了,别觉得人家什么都不懂,能一路北上赶来天津,而东南诸省却没有任何消息北上,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曹文耀重重点头。 说起来,朱由校明确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不止是想要通过海贸赚钱,他更要以这种方式刺激造船业,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倒逼着大明海上力量成长,不用这种方式的话,那大明何时能介入大航海啊。 对于该时期的南洋地区分布,包括活跃的那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朱由校了解的其实并不多,仅限于他知晓的那些皮毛,像各国的军事、经济、贸易、实控地等等,根本就没有精准的数据支撑。 所以在很早之前,朱由校便命李若琏所领鸾卫,秘密谴派一批暗桩奔赴壕镜,以此来搜集对应情报。 大明今后要明确海外移藩,要开启对外大航海,首先要清楚周遭势力情况,内部存在那些矛盾,各国海陆军事力量……倘若连这些都搞不清楚,便想要趁势去抢占战略要地,无疑是痴人说梦的。 “陛下,西夷海商真的登岸停靠,天津开海这一国策,对大明究竟是福是祸呢?” 看着曹文耀离去的背影,陈奇瑜却囔囔自语起来,“万一这些北上的西夷海商,是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的伪装,知晓我朝实况的话,那我朝该如何面对。” 在西班牙海商没有北上来天津前,陈奇瑜对待对外开海通商一事,并没有过这样的担忧或思虑,而是按着朱由校所颁密旨行事,遴选地址筹建天津港,加快官营造船厂建设,筹设天津海关等等,这些事情都快叫他忙的焦头烂额了。 更别提天津十三行成立后,还要跟其背后的在京勋贵博弈,以确保天津地区的秩序稳定和快速发展,陈奇瑜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 可直到见了西班牙海商船队,特别是那两艘四桅帆船,对于陈奇瑜的冲击太大,这也让他开始真正审视此事了…… 第377章 整批列装 大明躺在功劳簿上的时间太久,沉醉于上朝天国的傲慢下太久,或许说奴儿干都司的裁撤,具有一定的现实问题,但是交趾布政司、旧港宣慰司、三宣六慰等裁撤或放弃,无不体现出大明国力的持续削减。 事实本就这样残酷。 要么进,要么退。 可是对于大明而言,兜兜转转的倒退让步,换来的是更艰难的环境与困境! 朱由校内心深处的大明,是要先构建秋叶海棠格局,继而在初步解决内部积弊与矛盾,再设法构建起完整的汉文化圈。 朱由校考虑的问题更深远。 持续对虏展开平叛攻势,除了起到磨砺明军的作用,更有刺激军工产业的设想,待到建虏叛乱解决后,便要对北疆各部展开攻势,这其中便包括恢复奴儿干地域统治,继而横扫土默特、吐鲁番、叶尔羌等部,实现大明西北、东北等域的极限扩张,这是大明陆军今后要走的征程。 明确对外开海通商国策,除了要通过海贸赚取钱财,更有刺激内部经济发展的作用,同时也为让大明更好的去了解海外,配合海外移藩策略,逐步在南洋诸国重建绝对主导地位与威仪,继而恢复旧港宣慰司,彻底将欧罗巴诸国驱赶出马六甲海峡,待到真正实控住中南半岛,便可扼马六甲要地以虎视南亚次大陆,这是大明海军今后要走的征程。 一条腿走路终归是不稳当,但是两条腿走路的话,只要走的足够稳当,一陆一海交替前行,配合科技的稳步攀升,朱由校相信在他的带领下,大明必将能走一条全新的路。 或许征程是艰难坎坷的,但朱由校愿意去拼一次。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让子孙后代享福! 这就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所以天津兵备道的加急密奏在呈递进京后,朱由校便谴派人手赴津传旨,着陈奇瑜全权负责西夷海商诸事。 朱由校清楚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这些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开始跟神秘的大明产生更多交集后,除了会给大明带来更多财富外,同样也会带来不少威胁。 毕竟大明太富饶了,太辽阔了,这些野蛮的掠夺者怎么可能会不眼红呢,不过想倒逼着大明海上力量变强,有些风险就必须要冒! 甚至朱由校已经在想,何时应该谴派一批人手,趁着荷兰没有入侵东番前,在这块宝岛站稳脚跟,此事要尽快落实才行。 不然真等荷兰占了一部分,再想去派人站稳脚跟,恐海上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军备清吏司的成果斐然啊。”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奏报,露出淡淡笑意道:“所辖的枪炮、火药、火器、制弓、刀剑、被服等诸厂产能,相较于半年前翻了数倍,诸厂的工匠学徒规模突破数万众之多,看来批量换装的重担,军备清吏司是能承担起来了。”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等军备清吏司高层,在听闻天子的赞许后,无不流露出骄傲的神情。 因为他们做到了! 在少府所辖的诸清吏司中,军备清吏司无疑是耗资最大的,被人戏称为销金窟,大把的金银砸进去,有时真就连个响都听不到。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吧,少府内部构架趋于完善,这使得军备清吏司迎来大发展,所辖诸厂相继竣工投入生产,甚至还搞出不少分厂,为的就是能达到天子的要求。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撞击式燧发枪在研制出来后,最初产量仅仅能实现每月1000杆,而且还不能刻画膛线。 可现在的第一枪炮厂,月产量便达到3000杆,并且每杆皆能刻画膛线,如此撞击式燧发枪的射程、精度、威力等都得到不小提升。 这一切的改变,都离不开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废寝忘食的钻研全新生产工艺,攻克原始车床技术,研制手动钻膛机等核心,大明的科技人才一点都不差,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底气和时间,就没有什么是搞不定的。 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的好处,在于更高效的集中人力物力财力,以多劳多得的方式,从而激发从业群体的积极性。 王徵努力克制内心激动,上前面朝天子作揖道:“陛下,若是可以再给军备清吏司些时间,等到那几批学徒悉数出师,以及那几批新厂竣工投产,只要能解决各式铁料、各式木料等耗材供应,臣敢向陛下立军令状,不管军备清吏司接到多少订单,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品质保障,将所需各式火枪、火炮、火器等分批交付。” 王徵的潜意思很明确,等到军备清吏司完全调整好了,只要对应的配套产业链可以足额供应,那军备清吏司下辖诸厂就能满足各项需求,而这些都需要大批金银砸进去。 “口气倒是挺大的,不过朕喜欢听。”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对王徵说道:“这个订单,朕会让有司明确划分的,该内帑拨付的,该国库拨付的,还是分清楚些好,毕竟内帑的银子,要花在刀刃上才行。” 从调整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之初,朱由校便明确要批量换装,特别是更先进的火枪火炮,要在今后的数载间完成不低于五成的装备率,大明陆军必须要逐步朝热武器时代前行才行。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要砸进去的银子便是笔天文数字,仅以皇家近卫都督府、五军营、神机营、神枢营来论,兵力总规模便不低于27万众,倘若要达到五成的装备率,就需要13万5千杆,按单杆3两银子计,仅此一项的造价就是405000两。 如此还尚未算上改良的虎蹲炮,回旋炮,大将军炮等轻中重型各式火炮,想要达到这种装备率,只是枪炮开支便不会少于120万两。 何况真要列装一批火炮,还必须要配有相应规模的车马,这轻型火炮还好说,像中型火炮、重型火炮单靠人力去推,根本就不可能有效进行运输,推动骡马化部署又是笔不小的开支。 这账朱由校都不敢算下去。 想要实现他设想的批量换装,仅靠内帑那点家底不够,还要想方设法的捞银子,不然别说数载了,即便是时间再久一些,恐怕也很难实现啊。 毕竟接下来这数年间,你不可能只干这一件事,建虏叛乱不平了?地方灾情不管了?官营诸厂不建了?水利设施不修了? 不过要真能实现这一构想,别说是建虏叛乱了,即便再算上各部蒙鞑联合起来,大明也敢与之硬撼了! 因为这样的前提,是大明军工产业达到一定规模,与之配套的上下游产业也形成一定规模,不然根本就不可能批量列装。 “还有一件事。” 讲完军备清吏司的事宜,朱由校收敛笑意,表情严肃的看向王徵,“朕打算在少府新设船舶清吏司,统辖天津、登莱等地官营造船诸事,不仅要加快造船厂的建设,同时要研制新型海船,为我大明水师提供优良战船!” 这……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孙元化、茅元仪他们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天子这是想整合地方官营造船诸厂啊。 “其实在朕的设想中,不止天津、登莱等地,今后船舶清吏司要在金州、宁远、秦皇岛等地,先后筹建起一批官营造船厂。” 朱由校继续说道:“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已有一批西夷海商北上,大明的海上力量太薄弱了,未雨绸缪也好,防患于未然也罢,朕都不希望有任何威胁,王卿,?愿离开军备清吏司,去亲掌船舶清吏司诸事吗?” “臣愿往!!” 王徵闻言哪有迟疑,当即便上前作揖道。 “好!这才是大明的肱股栋梁。” 朱由校不加吝啬的赞许道:“既如此,那王卿便准备准备去天津赴任吧,卿家可以从军备清吏司遴选一批精通火炮的人才,随你一起筹建船舶清吏司,至于其他所需的人才,等卿家熟悉完情况后,将相应事宜递交少府,朕会着有司设法解决。” “臣遵旨!” 王徵低首应道。 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便体现在这里,特设一个少府,使得朱由校可以绕开外朝有司,不必理会文官群体的脸色,只要他的钱袋子够充沛,那便可以干他想干的事情,对于所缺的人才吧,便可以在大明各地聚拢,实在是没有的话,那就分批进行培养,只要决心够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第378章 快速反应 少府下辖船舶清吏司的特设,标志着明帝国在北方的造船产业,自此将迈向一个全新阶段,即统筹管理下的高效发展。 尽管想让造船船业繁荣起来,至少需要数载时间沉淀,甚至是更久的时间,但是对于朱由校而言,任何事情只要方向正确,铆足一股劲儿,那就不算太晚。 朱由校有着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毕竟有哪一方国度或势力,具备大明这般辽阔的疆域,拥有这般众多的人口,朱由校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出一个! 由王徵这位国宝级大才挂帅,负责船舶建造与研制的诸多事宜,朱由校完全不必去过多插手,将知晓的那点知识告知,指明今后船舶发展的大趋势,剩下的便是解决财政支持,做好后勤大管家的角色就行。 涉及科技领域的钻研与攀升,最忌讳的便是外行指导内行,朱由校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涉及科技领域的,不管是具体哪一学科吧,都是内行掌握绝对话语权。 甚至为体现出这一点,朱由校还在少府内为他们特设一套行政职务,以体现出对这批人才的重视。 船舶领域的发展与建设,该明确的事宜皆已明确,朱由校的精力不能只停在这方面,他还有更多的事要布局谋划。 东暖阁。 “陛下,倘若独与藩属朝鲜互通有无,则我朝沿海诸地并无太大隐患。” 在上书房轮值的随员何腾蛟,表情异常严肃道:“可要是活跃在南洋治下的欧罗巴诸国海商,皆响应我朝对外开海之策,臣此前尊奉陛下旨意,清查沿海各地水师情况,从兵部调阅诸多奏疏案牍,发现情况很不乐观。” 其他几位上书房轮值参赞、随员听到何腾蛟讲到此处,一个个的表情也都很严肃,毕竟这些事情他们都知晓。 “除却在福建的水师力量外,也就广东治下有部分水船,至于浙江、南直隶等地几乎可忽略不计。” 何腾蛟继续说道:“而在山东、北直隶、辽东等地,尽管此前陛下颁旨筹设水师,可终究时间过短,即便北地沿海诸省水师募足,可是能确保震慑的水船太少,暂且不说三千料船只了,即便是两千料、千料船只都是极少的。” “部分民船改制的战船,尽管体量是足够大的,可终究跟正经八百的战船相比,还是具有一定差距的,用于往返辽东各地转运尚可,但真要在海上开战的话,究竟能有多大取胜把握,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啊。”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朱由校表情变得很严肃,尽管何腾蛟的话讲的很难听,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伴随着隆庆开关后,东南沿海倭乱逐年减少,中枢朝廷对于水师的力度也跟着渐渐减少。 毕竟国库的银子就这么多,倘若继续拨给水师银子,对应的其他方面就要削减,在这种守旧思维的固化下,也导致大明水师力量没得到发展。 而何腾蛟的话并没有敢讲太透,比如所谓的福建水师,由于连年欠饷的缘故吧,不止麾下战船有不少没有得到修缮,甚至麾下还出现数起逃户情况,这些都是王象乾上任兵部尚书前积压的军政。 “陛下,臣知少府特设船舶清吏司,以统筹整合天津、登莱等地官营诸厂,如此是否能命天津有司,削减北上的西夷海商名额,待到天津、登莱等地水师拥有一批新战船,再彻底放开西夷北上通商?”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活跃在南洋的西夷海商,的确能给我朝带来不少好处与便利,但终究不能不设防啊,万一有包藏祸心之辈,假借与大明通商之名,进抵我朝沿海地带,悍然向富庶之地奇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陛下,此事臣觉得应重视起来,毕竟在世宗肃皇帝一朝,东南沿海久受倭乱袭扰,不止给地方造成严重损失,更使朝廷……” 继何腾蛟讲出心中所忧后,其他几位上书房参赞或随员,先后面朝朱由校作揖规谏,毕竟这绝非是小事。 上书房也好,南书房也罢,作为朱由校的军政智囊团,尽管没有决策权,但是对部分事宜的建议,还是能讲出来的。 毕竟能进两书房的人,皆是得到朱由校的认可,其才能与眼界都是够的,甚至有部分人员,先后在少府或军务院兼领要职。 “开海诸事不必再提,朕意已决。” 看着眼前的诸臣,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将这些内参整理出来,誊抄几份派至少府、军务院、锦衣卫等处,叫他们皆知晓此事。” 何腾蛟几人听闻此言,便知此事没有更改的可能。 但他们心底的担忧亦是真的。 眼下大明算是平稳住辽东,可建虏叛乱终究没有被彻底镇压,倘若在此期间,大明其他地方再生变动,这对朝廷而言会很被动。 更何况大明对于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了解远比建虏要少,更别提倭寇了,万一发生什么情况,大明会变得更被动。 “海上力量的建设与发展,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沉淀,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在这种态势之下,朱由校继续道:“既然是这种情况,那便明确一批快速反应队伍,今后他们要做的事情,即在驻地加紧操练,倘若临近地域出现动乱,在得相应指令后,可紧急赶赴该处镇压平叛。” “朕有意在西山、丰台、昌平、密云、蓟州镇、永平、天津、保定等地,皆明确一支成建制的快速反应队伍,今后他们的粮饷供应、军需供应等优先解决,具体建制该是多少,应如何列装武备,以上书房之名拟一份公文,尽快发至军务院商榷明确,待此事解决后便派至各地落实。” “臣等遵旨。” 众人当即作揖道。 对于上书房诸臣所讲种种,朱由校岂能没有想过,可是有些风险必须要冒,不然大明如何能改变。 既然海上力量尚需时间,那便暂用陆军力量顶着,跟一帮披着羊皮的狼做买卖,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慑才行。 现在朱由校要绝对确保北直隶的安稳,至于别处的秩序安稳吧,朱由校即便是想插手去干涉,可内帑钱袋子终究不允许。 北直隶境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建设与发展,必然会对邻近诸省的产生虹吸效应,唯有这样配合对外开海通商,方能达到快速发展的程度。 只要北直隶足够稳定,争取在天启五年前没有任何动乱,会影响到北直隶各地发展,那朱由校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379章 徐鸿儒 “只要能让北直隶乱,那明廷就必乱阵脚!” 河间府,东光县某地,一处破败废庙内,就见一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壮汉,紧攥右拳道:“这几个月来,我以各种身份遍查各地,天津的漕帮,通州的脚帮,还有玉田、三河、顺义等地,包括西山那边我也去了,各地的民怨牢骚可不少啊。” “这对咱们而言是机会啊!” “暴明的日子长不了,紫禁城的那位暴君,是对贪官污吏很狠,可无法掩盖的事实,是苛待普罗大众啊,特别是没有土地的群体,不想着杀更多的贪官污吏,甚至是地方的恶绅奸商,将被侵占的良田还给他们,却硬生生将他们拆散开来,分到各地去做最劳苦的活!” 聚在破庙内的其他人,在听到他们教主所言,不少都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当然也有少数人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教主说的没错!” 其中一人起身响应道:“这样的朝廷早就该给他推翻了!当初建虏祸乱辽东,这本该皇帝老儿掏银子解决,可他呢,不想着自己掏银子,便听信奸人谗言,向普罗大众摊派辽饷。” “哼,那些官绅该摊的辽饷,全被他们勾结在一起,转嫁到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身上了!” “教主,不管您打算怎样干,俺齐三绝没有二话,就跟着您走,真要造这暴明的反,俺齐三愿打头阵!!” “教主是要回兖州?” 刘泓听闻此言,立时就想到了什么。 毕竟上面有官府,有朝廷在呢,他们操这份闲心干什么?真要是出现任何问题,他们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至于别的他们才不想多管。 见是他最看重的弟子刘泓,徐鸿儒强忍不满道。 这就是大明基层的实况。 一人听闻此言,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说道,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鸿儒瞪着不敢多言了。 “还有我!” 破庙内的气氛变得复杂起来。 大明传承到现在,内部的积弊与毒瘤,滋生出的矛盾之尖锐,不是没有人瞧不出来,特别是土地兼并带来的危害,每至灾情出现时便更加凶猛,可对于多数特权群体而言,他们皆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嗯? 一句话,让在场众人皆愣住了。 “教主,咱们想让北直隶生乱,可有一点您不能不想啊。”刘泓眉头微蹙,迎着不少注视道。 对于这个腐朽、残暴的朝廷,他徐鸿儒早就想推翻掉了,凭什么他们一年累死累活,却过不上好日子啊。 皇权不下乡的根本原因,除了会增加行政成本开支,大明根本负担不起外,更有族权深入的原因,在乡村这一生活圈层里,朝廷制定的法律还没有宗族族规有震慑性,甚至族长想杀谁,以族法族规去处置,都不会受到任何质疑,那就更别提受惩恶劣。 “行了,多的就不聊了。” 齐三的这番话讲完,引起不少人的响应,一个个情绪激动的喊叫着,这让站着的徐鸿儒见状,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算上俺一个!” 见有些人的眼神闪烁起来,徐鸿儒皱眉喝断道:“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因为我从没有想过,直接在北直隶起义!” 曾经的徐鸿儒,早年也上过几年私塾,家境虽说不算富裕,但最起码也能吃饱肚子,其更是想通过科举,继而能逆天改命。 不在北直隶,那在哪儿? 先前他们一直活跃在北直隶各地,不就是为了搅乱北直隶吗? 现在怎么却不一样了。 “谁说想叫北直隶乱,让暴明自己乱起来,就只能在北直隶起义了?” “没错!” “你是何意!?” “教主,咱们是不是要再等等看?” 而就在徐鸿儒沉浸在他的美梦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让徐鸿儒心底生出不满的情绪,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 徐鸿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倨傲的神情,“这次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们,我将会在明日离开北直隶,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待在各处,等着我给你们传信就行。” “在此之前,暴明的暴君与朝廷,可先后逮捕不少贪官污吏,甚至地方的恶绅奸商,这可查抄不少金银和粮食,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土地了。” “常言道灾年之下,人命比草要贱,可现在终究不是灾年啊,万一咱们干的事情,还没煽动起民怨,暴君就调拨粮食安抚民心,那……” 可就因为几场灾情,使得其家的田产全被贱卖,甚至父母还都饿死了,家没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当地的官老爷,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士绅! “据我所知的情况,这些粮食和土地全都划归皇产了,要真是想让北直隶生乱,那免不得要叫聚集很多人的大工跟着乱,没有这些人的袭扰,朝廷大军必然迅速到位。” 这一路奔走在北直隶,除了传播闻香教教义,继而吸纳更多的教众以外,刺探到的不少情况,他们都是出不少力的。 这也是为何朱由校当初明确发展时,没有扩大试行范围,独以北直隶来逐步推行,再远的话,别说是朝廷的影响力了,即便是他这位皇帝的影响力,也不可能起到最大震慑作用,与其浪费宝贵的资源,倒不如集中于一点先推行起来再讲。 这都是他最信任的教众弟子。 “够了!” 徐鸿儒并没有觉察到刘泓的异常,摆摆手说道:“诸位,今日你们所做的种种,圣母是不会忘记的,本教也不会忘记的,待到暴明被我们彻底推翻后,你们的功勋,本教会代圣母奖赏你们的。” 一句话,让不少人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如果真能将暴明给推翻掉,那他们将得到的赏赐,只怕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为了那一天,先前可是吃了太多的苦,眼下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肯定要继续坚持,断然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第380章 泼天大功 汪~ 寂静的黑夜下,皓月凌空,繁星点点,几声犬吠打破平静,村落里黑漆漆的,独一户家中亮着灯。 这间不大的小院,坐落在村东的边缘。 “指挥使,您说那厮不会不来吧?” 屋舍中,坐立难安的周毅,皱眉看向骆思恭说道:“这与约定的时辰,都过去快两刻钟了,眼下还没有任何消息,要不要卑下带队去……” “不必,某相信他会来的。” 骆思恭缓缓睁开眼眸,摆摆手说道:“或许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心急。” “是。” 周毅的眉宇间带几分犹豫,想要再说些什么吧,可自家指挥使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多说别的。 毕竟逮住那条大鱼,当初决定要放了作饵,继而以钓到更大的鱼,尽管其嘴上说着要谨慎,但心里还是觉得可行。 “知道为什么田尔耕、许显纯能在锦衣卫迅速崛起,并且能在身边聚拢起一批人,而你却不行吗?” “缺那股子狠劲!” “指挥使…” 哗~ 原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这一刹周毅手至刀柄处,眼神警惕的看向房门处,就将一锦衣卫百户走进。 “指挥使,他来了。” 周毅忍着惊疑,抬手朝骆思恭作揖道。 而在旁的周毅更是震惊。 “还请指挥使明示。” 骆思恭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坐在木椅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百户离去的背影,没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在骆思恭、周毅的注视下,刘泓低垂着脑袋说道:“而据我的推断,徐鸿儒之所以急着回兖州,就是想联系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等,他们在山东各地潜伏,有的是徐鸿儒的弟子,有的则与徐鸿儒交好,他们所在弥勒、净空、无为等教,在各地存在很久,甚至有不少官绅……” “据教…徐鸿儒所言,其想要让北直隶生乱,特别是各地兴起的大工,为达成这一目的吧,故而选择回兖州。”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包括锦衣卫外派北直隶各地的人,担任千户、百户这等要职的,无一例外皆是骆思恭精挑细选的。 这便是朱由校无声的底线,骆思恭也好,田尔耕也罢,包括许显纯、李若琏他们,心底都清楚这一点。 争而不崩。 待刘泓被人带下后,周毅情绪有些激动,看向骆思恭说道。 毕竟骆思恭很清楚,眼下锦衣卫内部的格局,就是今上有意为之的,而谁想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拥有绝对权威与话语权,一切就都要凭自身本事了。 骆思恭语气低沉道:“刘泓,你要知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若是此案能安稳解决,本指挥使的承诺必兑付。” 聚拢在骆思恭身边的人,多数皆是顶着世袭职务的,这其中有不少跟他们骆家,都是有着千丝万缕般联系的。 在周毅踌躇犹豫之际,骆思恭说的这番话,让周毅露出疑惑的看去。 最最关键的一点,漕运在山东境内何等重要,真要叫他们秘密串联到一起,恐到时秩序必然崩坏,如此漕运…… 骆思恭眉头微蹙道:“想想他们初至锦衣卫时都干了哪些事,再想想跟随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一起奉诏秘密离京办案时,人家再回京时是怎样交差的。” 听着刘泓所讲这些,骆思恭的呼吸明显加粗,眸中掠过一道精芒,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想到这些的周毅,下意识看向骆思恭,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骆思恭眼神打断。 “别觉得人家田尔耕与许显纯,就是独靠天子的宠信,才在锦衣卫站稳脚跟的。” 没有谁更比骆思恭希望他们能独当一面。 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骆思恭对内的一些情况,琢磨的远比寻常人要透彻,尽管其内心深处,非常不喜田尔耕、许显纯,甚至还要再加上个李若琏,可事实就是这事实,很多事情不是你喜欢不喜欢,事实就能跟着改变的。 上述的这些情况,刘泓先前根本就没讲过,若真是叫徐鸿儒得逞了,不说北直隶会怎样,单说一个山东,恐将遭遇大难啊。 “叫过来吧。” 斗而不破。 额头布满细汗的刘泓,不敢去看骆思恭的眼神,当初他在河间府时,要不是贪杯,就不会落到锦衣卫手里。 一句话,让骆思恭双眸微张,旋即便恢复正常。 “情况,本指挥使都知道了。”看着眼前的刘泓,骆思恭努力克制情绪,语气平静道:“这样,你今夜就待在这里,明日随本指挥使进京,若是此案得以查破,那你今后必然飞黄腾达。” 只是刘泓哪里知道,在骆思恭的眼里,他早就是个死人了。 骆思恭将粗陶碗撂下,抬头看向周毅,“更却那股子魄力!” “将详细情况讲明。” “骆指挥使,他要离开河间,密赴兖州煽动暴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想在锦衣卫拥有绝对权威与话语权,就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来,继而以降低底下人带来的威胁。 骆思恭撩撩袍袖,气定神闲的端起手边粗陶碗,浅浅呷了一口,随后说道:“论权势与地位,你周毅乃世袭指挥佥事,论人脉与关系,你周家在锦衣卫,在京城都不弱,?可知你差在哪儿吗?” 刘泓抱拳行礼道。 “倘若独靠天子的宠信,就想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那未免太小觑锦衣卫了,我锦衣卫尽管不比当初,但并不代表着谁都能拿捏的。” “泼天大功砸来了。” 可偏偏这话是骆思恭讲的,却让周毅皱眉沉思起来。 “多谢骆指挥使提携。” 似这样的话,但凡是换一个人来讲,周毅早就翻脸了。 但周毅的话还没讲完,骆思恭却已起身,“能不能把握住此次机会,就看咱们怎样做了,你现在带一队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兖州,暗中打探情报,切记莫要打草惊蛇,等着某从京城赶去,徐鸿儒不是关键,关键的这背后还藏着多少人。” “诺!” 周毅当即抱拳应道。 第381章 鸾卫出手 拂晓。 一缕朝阳撒照,紫禁城被薄雾笼罩,丹红的宫墙分外红,不时飞过的鸟雀,打破了一夜的寂静。 东华门。 “站住!!” 一道喝喊响起,让原本在交接换防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一个个变得警觉起来,凌厉的眼眸聚向一处。 就是不一样了。 停下脚步的李若琏,清晰感受到极强的威慑,这是上过战场杀过人,才会凝聚出来的气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批经过层层筛选的精锐之士,补进皇家近卫都督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使得驻守皇城宫城的禁卫力量,于悄然间发生很大改变。 “来者何人!” 在李若琏沉思之际,就见一披甲挎刀的壮汉,眼神冷漠的走至李若琏跟前,“正值换防期间,无诏便在此等候!” “锦衣卫旗校镇抚司使,有急奏面圣。” 李若琏从怀中掏出一块牙牌,迎着壮汉的注视,语气平静的说道。 那壮汉见状,伸手接过眼前牙牌,待见到上面的标志,眉头微挑,旋即便递还给李若琏。 “职责所在,还请李镇抚使接受盘查。” 壮汉的语气明显柔和不少。 “好说。” 李若琏接过牙牌,开口回了一句。 自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涉及宫禁宿卫的诸多事宜,该调整的调整,该完善的完善,这与先前漏成筛子的内廷,完全是不一样了。 作为大明天子的自留地,朱由校岂能容忍外界之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打探到内廷动向,倘若代表皇权神秘的色彩被打破,那敬畏还能剩下多少? 别看皇城宫城的宿卫制度愈发严苛,使得诸上直亲卫军在轮值期间时刻保持警惕,但对于这里的侍卫而言,他们一个个却都很愿意待在这里,一个是待遇极好,一个是前景极好,就这两项实实在在的,使得轮值期间即便再累再苦,一个个心里也都没生出任何怨气。 为了确保皇城宫城的宿卫,不存在一丁点的纰漏,朱由校甚至还明确强调过,在皇家近卫都督府上值两年,其中表现优异者便可越级外放,而表现一般则会提一级外放,至于表现差的,那早就开革出皇家近卫都督府了。 这些被外放出去的侍卫,不管是忠诚,亦或是能力,比之寻常中下层将校要强,同时为避免宫禁泄密,这些被安排外放的人,会在皇家近卫都督府的调遣下,去往不同的地方。 更别说不少上直亲卫军的侍卫,在皇城宫城轮值的两年内,轻易是不会调动岗位的,想知道完整的宫禁巡防制度断无可能。 整个皇家近卫都督府上下,只有极少数几人才知道这些,倘若这都能外泄出去,则代表着大明该倾覆了。 画面一转。 乾清宫。 “舒坦!” 早起锻炼的朱由校,围着乾清宫跑上几圈,身体拉伸好后,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让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别管政务有多繁忙,雷打不动的锻炼,是朱由校从没有停止过的,即便是刮风下雨,他也会用别的来替代。 作为一国之君,什么都没有一个好体魄重要。 真想干成一番事业,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扯! 受到朱由校的影响,每天刚蒙蒙亮时,朱由检、朱聿键二人便会赶来乾清宫,跟着一起锻炼。 “皇爷,李若琏求见。” 端着木盘的刘若愚,此时低首上前禀道。 “宣。” 本在看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锻炼的朱由校,听到刘若愚所讲,伸手拿起一块汗巾,收敛笑意道。 刘若愚得到旨意,便微微侧首示意身旁宦官,其见状便低首朝乾清门赶去,而韩赞周所领的队伍,此刻则上前服侍天子洗漱。 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臣李若琏拜见陛下!” 匆匆赶来的李若琏,在行至御前时,见天子正在洗漱,忙抬手作揖道。 “说事。” 蘸着牙粉刷牙的朱由校,没有看李若琏,面色平静的说了句,作为鸾卫的指挥使,其这般急着进宫,定然是有大事。 “据查在通州治下,有一支规模不详的建虏暗桩。” 本在刷牙的朱由校,听到李若琏所禀,立时停下手中动作,眉头跟着微蹙起来,“不是口外走私案的余孽吗?” “禀陛下。” 李若琏看了眼左右,低首回道:“口外走私案的余孽,尚还没有查到踪迹,但也是在这期间,麾下机缘巧合下觉察到异样……” 看起来老奴是贼心不死啊。 朱由校听闻此言,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随着辽左一战被扼制,口外走私的晋商被抓,原先建虏所潜进关的暗桩被揪,这对建虏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不过对努尔哈赤这个家伙,朱由校虽说没有见过,但也很清楚其勃勃野心,看着辽阔的黑土地不能占领,那绝对是不甘心的。 至于覆灭大明的野心,努尔哈赤或许有一些,但是不那么强烈,毕竟人还是要现实些才行。 大明在很多人的眼里,那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 即便是更难对付的黄台吉,其在接替努尔哈赤上位后,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打进关。 “田尔耕、许显纯他们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若琏说道。 “据手下来报,田镇抚使他们似查到些蛛丝马迹。”李若琏如实禀道:“在此期间鸾卫没有打草惊蛇,也没有被他们觉察到什么。” “把奏报留下,你离宫安排吧,专查建虏暗桩一事。” 朱由校想了想,眉头微蹙道:“朕会谴人给田尔耕他们去旨。” “臣遵旨。” 李若琏忙作揖拜道。 作为隐秘战线的势力,朱由校不希望鸾卫被外界所知,有锦衣卫在明处就好,至于暗处,当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毕竟有太多的事情,都是因为泄密而毁于一旦的。 时下的大明看似平稳,表面没任何大的风浪,可藏在暗处的涌动却太多了,如果有丝毫的松懈,恐稍有不慎啊,就会出现大的事情,而这是朱由校所绝不允许的! 第382章 山东急报 该时期下的大明,相较于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更让朱由校重视和心烦的,其实是藏在暗处的那些隐患。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摆在明面上的弊政与问题,不管怎样凶险,处置如何棘手,至少可以看的真切,哪怕过程繁杂难办,起码能针对性的解决。 就像治理与建设北直隶,构建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从而导致的粮食供需压力,便可以通过培育推广新作物,挤压仓场亏空,调整内部供需结构,筹建以工代赈的新模式,对外积极开辟粮食专线等,逐步去改善面临的粮食供需压力。 再或是建虏以下犯上的叛乱,对于辽东地区造成的动乱与威胁,便可以通过对辽保持中枢指导与干预,在辽重新构建地方权力秩序,剔除臃肿无效的客军体系,废除无用的卫所制度,建立起到激励作用的军属勋田,逐步以中枢调拨各项军需取缔直接拨粮饷,以区域战争刺激直隶军工体系发展等,逐步去解决建虏叛乱带来的威胁。 诸如上述的这些情况还有很多,只要大明能够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不被内因与外患打乱节奏,那么在庞大的体量加持下,便可以调节与铲除上述积弊,甚至还能使大明在潜移默化间,逐步完成内部革新! 推动维新变法,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才代表着可以成功,有时润物细无声的变革,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成效。 但是藏在暗处的隐患就不同了。 太多也太杂。 具有突然性。 拥有偶发性。 朱由校最担心的一种情况,就是在他有针对性的解决明面上的问题时,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会出现新的动乱与暴乱,这无疑是致命的。 据朱由校知晓的情况,天启朝出现的叛乱与民变,可不止陕西起义这一类,在此之前的大明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与民变有不少,而这些多数是被逼上绝境,没有任何活路了,才孤注一掷下的选择。 所以朱由校能够去做的事情,一方面是加强隐秘战线的建设,继而扼杀类似白莲教派这种传播性强,蛊惑性大的隐患。 一方面是设法减轻底层群体压力,除了废除辽饷,明确永不加赋外,还要择机推行别的税政措施。 此外还要加大反腐肃贪力度,积极整饬吏治腐败,积极聚拢破产群体,积极缓和阶级矛盾……唯有将这些都有效落实下来,那么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 “皇兄,通州出现这种事情,您难道一点都不急吗?” 东暖阁内,朱由检表情严肃,言语间带着急切,紧攥手中的卷宗,“李若琏他们查到建虏新谴暗桩,田尔耕他们在查口外走私案余孽,依着臣弟之见,应叫他们联起手来,尽快侦破才是,毕竟他们之间要真有某种联系,只怕……” “如此以来的话,鸾卫岂不就公之于众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呷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这便背离朕当初筹设鸾卫之设想。” “但是此事不一样啊。” 朱由检眉头紧皱道:“倘若是在别的地方查出,尚可慢慢去查,慢慢去审,可通州毕竟紧挨着京城,如若发生意外的话,恐对京城京畿皆会造成大的影响。” 考虑的还是挺周全的。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笑容,其实对朱由检的这种反应,朱由校完全是能理解的,毕竟通州的位置不一般。 如果通州真敢出现些乱子,势必会影响到京城,而京城秩序一旦有变,必然会动摇京畿的安稳。 有太多的动乱与混乱,就是从内部生变演变的。 “那骆思恭查的白莲余孽,你难道没有考虑吗?”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开口道:“陛下的决断无疑是英明的,锦衣卫是朝廷明面上的利刃,而鸾卫便是暗处的利器,要是就为查建虏暗桩与走私余孽,便将鸾卫暴露出来,万一惊到白莲余孽,就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更别提锦衣卫的内部,知晓此事后会有什么变动,毕竟陛下重用鸾卫,这对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他们,都是一种非常不安的讯号啊。” “的确。” 朱由检表情凝重起来,在沉吟刹那后,点点头表示认可。 “叫你们知晓此事,就是想让你们明白一点。”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对二人说道:“我们在面临一些问题时,很多时候并非是单方面的,这期间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羁绊,所以想解决一些问题时,不能武断的去下决定,要学会全盘考虑问题。” “毕竟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可能会有新的情况发生,倘若在此之前将底牌全都亮明,那万一发生新的情况,可我们已经无牌可用,其后果必将是不敢想象的!”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待在御前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是发现自身的渺小。 看似先前学到不少东西,甚至也都有效运用起来,可是在面临新的考验时,他们却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疏漏。 学无止境啊! 这是二人心底最大的感触。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们要密切关注此事。”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没有抬头去看二人,“要揣摩朕下的那些旨意,究竟存在那些关联性,同时还要去分析骆思恭他们在实际行动中,会做哪方面的决定或行为,以上要在不影响既定课业下完成,待此事结束后,要写一封总结性内参给朕。” “臣弟遵旨。” “臣遵旨。” 遇到的事情再多再杂,朱由校都从没有打乱自己的节奏,包括对朱由检、朱聿键的皇室教育,那同样是极为严格的,现在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今后又如何能挑起大梁呢? 朱家不需要废物! “报!!” 而就在二人准备离开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行色匆匆的持一份急递密奏进殿。 “启禀皇爷,山东巡抚急递,山东多地出现灾情,大小清河多处……”而听到这些的朱由校,眉头紧锁起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山东治下出现一些灾情,这似乎并非是一个好的趋势啊。 第383章 赴鲁 “真是多事之秋啊。” 东暖阁外,出殿的朱聿键眉头紧锁,想起刚刚所听种种,语气沉重道:“山东多地或遭水患,或遇蝗灾,治下的粮食歉收,如此秋粮征收必然受损,甚至朝廷还要拨粮赈灾,可是这粮不好拨啊。” “直隶各处仓场亏空,眼下还在加紧增补亏空,而各处兴建的大工,聚拢起的百姓规模众多,如此还没有算上各处皇庄聚起的百姓,及恩养的遗孀遗孤,对了,还有少府所辖有司兴建的产业工坊,这部分工匠与学徒的规模也不少啊。” “那围绕京城京畿展开的卫戍警备调整,包括移驻各处的京营各部,你算进来了吗?”沉默的朱由检此刻说道。 “这……” 朱聿键一时语塞,紧锁的眉头快拧到一起了,就罗列的这些情况与事实,便让他感受到极大压力, 难办啊! 朱聿键是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到解决办法,如若朝廷无法解决此事,只怕山东治下将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凭什么奉诏进京的那帮宗藩宗室,就可以在上林苑整日纸醉金迷,朝廷遇到这等难关还要养着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是朱家的一份子? 而此时的朱由检,在朝西暖阁走去时,心里却一直在想一件事,那便是安置在上林苑的那帮宗藩宗室,垂着的双手下意识紧攥。 在先前既定进修的课业里,就有涉及宗藩宗室所拨宗禄,朝廷每年要拨多少银子,来供养各地的宗藩宗室,为此要挪用国库多少银子,及为解决所需而加派的赋税,甚至宗禄发放时出现的贪腐,各地远支底层宗室实况,各地亲王、郡王实况,各地膳田增幅情况等等,朱由校都先后叫二人知晓。 而基于上述的种种实况,朱由校还为他们布置不少课业,比如停发宗禄会导致哪些影响出现,而宗禄银用于财政开支,能对哪些方面有效减缓,能帮朝廷减轻多少压力,甚至明确各级膳田规格,能让朝廷征收多少税银…… 这桩桩件件吧,就像是一颗种子,深深埋进了朱由检的内心,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及遇到的一些事,开始在其心底生根发芽了。 “那是骆思恭吗?” 朱聿键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检从思绪中回归,顺着朱聿键看去的视线,朱由检见到风尘仆仆朝乾清宫赶来的骆思恭。 憔悴的面庞,沾染的土尘,眉宇间透出的急切……种种观察之下,让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皆知骆思恭此次进宫必有大事发生。 “是白…” “先回西暖阁。” 朱由检下意识想说什么,却被朱聿键出言打断,朱由检此刻才反应过来,向朱聿键点点头后,二人便快步朝西暖阁而去。 二人的内心都沉甸甸的。 似乎天子遇到的情况,远比想象的要艰难的多。 …… 东暖阁内。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表情看着有些凝重,本在思索该如何解决山东灾情,却不想骆思恭突然进宫,呈递上来更棘手的问题。 “…所以在此之前,这个闻香教的贼逆徐鸿儒,便去往北直隶各地传教,甚至还刺探到不少实况?”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由校看着低首而立的骆思恭,“那个刘泓所言都属实吗?徐鸿儒眼下已偷潜回兖州境,打算在该处煽动民乱?” “禀陛下,臣以为刘泓所言属实。” 骆思恭抬手作揖道:“在此之前,臣已命各地锦衣卫暗查,的确发现一些可疑之人,眼下他们都被暗中监视起来。” “至于山东的情况,还需些时日进行刺探,不过在急赴京城之前,臣已安排人手密赴兖州,在不惊动徐贼的前提下,对……” 看起来山东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要严重的多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思索着当前的情况,似白莲这种邪教组织,能够长久不衰的存在,与地方贫瘠有着直接关联。 虽说徐鸿儒聚拢教众,在山东闹起叛乱风潮,是与明年出现的灾情相关,但是不该被忽略的,是山东几乎每年都遭灾,只不过是范围大小了。 处在小冰河时期下,除了那些大的自然灾害外,一些小的自然灾害同样不能忽视,毕竟对底层群体而言,不管是大灾情,还是小灾情,那都是很难从容度过的,更别提各地吏治腐败严重呢。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骆卿便急赴山东,将徐逆为首的奸佞悉数查出!”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看向骆思恭,“山东不能乱,特别是漕运,敢因一些奸佞而掀起动乱,则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 “此事要重视起来,朕许卿家赴山东后,与山东巡抚一起专办此案,若遇棘手难题,需要强势镇压,则加急向京呈递,朕会调遣军队赴鲁!” “臣遵旨!” 骆思恭强压心头激动,当即向天子作揖拜道。 得到这样的允准,只要能将此案查明清楚,使山东不出任何动乱,那他骆思恭,乃至是骆家,都将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相较骆思恭所想的这些,朱由校要想的更多,白莲余孽必须要连根拔起,不然危害性太强了,与此同时,为妥善解决此事,先前明确的快速反应部队,必须要加快构建起来,至少山东真的有变,毗邻山东境的几支队伍,能以最快速度奔赴镇压! 甚至在朱由校的心里,已经在想如何减少对漕运的依赖,加强海运建设,毕竟这条大运河上藏着的猫腻太多了。 大运河是沟通南北的重要途径,但是单一的依赖使用,势必会使藏污纳垢之处,在暗地里疯狂滋生。 因徭役而聚集的众多纤夫,必须要给他们谋取一条生路,不然心底积攒的怨气多了,势必会给地方造成严重动荡,若为一些行政成本节流,而增加叛乱的频率,这本经济账始终是不合算的,落后的徭役制度,必须要被新的用工模式取缔,如此大明才有可能变…… 第384章 一场豪赌! 骆思恭侦察到白莲教踪迹,初步探查到徐鸿儒意向,这期间更有锦衣卫追查的口外走私余孽,鸾卫查到的建虏所谴暗桩,桩桩件件对于朱由校而言,是一次极其明显的警示! 哪怕他御极登基至今,的确解决部分积弊与毒瘤,只不过大明传承至今,所滋生的积弊与毒瘤,特别是藏在暗处的隐患,可以说是多到数不清,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任何疏漏或松懈,多半是要功亏一篑了! 这断然不是朱由校能接受的。 数日后。 武英殿。 “启奏陛下,军务院尊上谕,已向戎政府、直隶总督署、天津卫戍提督署、保定警备提督署派发公函,着有司在既定地域筹建快速反应部队。” 魏光绪表情严肃,面朝御前作揖拜道:“此外军务院亦向少府下辖的军备清吏司传达上谕,所产各式火器、火炮、军械等,将优先提供给上述各部,以满足军务院既定快速反应机制……” 殿内站着的军务院其他职官,听着魏光绪所禀情况,一个个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在过去这几日间,军务院变得异常之忙碌,除了要将先前所明各项事宜办好外,就快速反应筹建一事,天子态度异常坚决,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明确。 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天子这般重视快速反应筹建,不过直觉告诉他们,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牵扯到白莲教的相应事宜,朱由校并没有对军务院谈及,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毕竟骆思恭离京赴鲁,还需要细细查明此事,倘若在此期间京城传开,继而让徐鸿儒他们得知此事,只怕他们定会铤而走险。 特别是置在天津的快速反应部队,朱由校直接调任原天津水师游击将军曹文耀,前去接管该部,为的就是避免耽误时间。 特设军务院的好处,便在于北直隶、辽东两地军务,无需经过兵部便能高效处置,这绝非是朱由校不信任兵部尚书王象乾,实则是有太多的事情,朱由校不想有任何扯皮,不想浪费宝贵时间。 待到上述两个群体,皆摸索与总结起一套相应机制,便顺势进行融合深改,等到上述事宜明确下来,还会就别的方面再度试行。 倘若到时镇压白莲过程中,曹文耀他们没有亮眼表现,那么他们今后的军旅生涯,也便可以告一段落了。 军队改革与别的层面不同,最忌讳的就是大跨步前行,必须要稳步向前,这样即便出现纰漏,还有斡旋调整的余地,不至于狠狠栽大跟头。 以曹文耀为首的快速反应部队,将会完善自身后勤保障能力,解决行军艰难问题,明确各兵种建制规格,推动战时能打,非战狠练制度。 这是动真格的了。 “臣等遵旨。” 听着魏光绪所禀情况,朱由校表情严肃,声音浑厚道:“委派的那批游击将军,是否皆已明确下来?” 这场豪赌,朕已然下注。 以曹文诏为首的四卫营,会在不久的将来要试行参谋体系,以杜绝拥兵自重之隐患,扼杀外行指挥内行,废除文官或内官监军制度,今后大明陆军的内部机制,将迎来一次全新变革。 与此同时,在诸臣心底皆生出感慨,事实上就是动真格,单单是各地所置快速反应部队建制,上述游击将军明确统辖五千余众,下辖诸多兵种,甚至还牵扯到混编,而他们的首战朱由校就定到平叛白莲上。 “以军务院的名义,向上述诸将传朕上谕。” 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有的只是信息差,时间差,谁能越早的抢占到先机,谁就能掌握更多优势。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军改构想,继调整与完善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后,他要进一步厘清军队建制,军队等级,这需要先在少数军队里试行,待到各项机制完善后,便逐步推行到各地去。 尽管这些朱由校没有言明,但他用别的方式,来给这些将校营造一种紧张氛围,叫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待看完这份奏疏后,朱由校眼神坚毅道:“调任你们到新的军职,这即是上战场了,心中的那根弦必须绷紧,快速反应部队与其他军队不同,必须要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谁要是敢办不到,或者敷衍了事,那大明军法绝非摆设!!” 奴儿干、漠南、漠北、西域全境、雪域高原、交趾布政司等地,都要再度被大明实际控制起来!! 这必将是一个漫长的征程。 为了实现这一战略构想,针对大明陆军的深化改革,必须要有条不紊的推进,继四卫营之后,这批快速反应部队,便纳归进朱由校先行试行军改序列。 军务院诸臣皆作揖拜道。 “禀陛下,皆已明确。” 糜烂掉的卫所制势必要淘汰,今后就苦寒的边陲地区,会保留屯垦性质的卫所,以加强对这些地方的控制与建设,甚至在朱由校的设想下,将羁縻制度与卫所制充分糅杂,作为中枢统治的一种手段,待到初步解决大明内部积弊与毒瘤,今后对西北、东北、西南前出延伸夯筑基础。 魏光绪忙低首回道,与此同时,在身后站着的金铉高举一封奏疏,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走来。 “曹文耀,贺人龙,汤九州,邓起龙……”御览着所持奏疏的朱由校,见到那熟悉的人名,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有这批能征善战的将校,就任既定的快速反应部队主官,那很多事情都能快速疏通。 看着眼前所聚诸臣,朱由校眼神闪烁着精芒,继遏制建虏嚣张气焰,在大明关内也将展开一场,若是再算上西南的话,如果上述两战皆能功成,那今后推动大明军队的谋改,遭到的阻力无疑会减轻很多。 “眼下涉及卫戍警备调整一事推进的怎样了?”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眼前诸臣继续说道:“牵扯北直隶所辖诸卫所的摸查,军务院推进的怎样了?” 解决快速反应部队一事,这仅仅只是其中一环,朱由校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第385章 内阁之忧 相较于军务院的紧张忙碌,与之遥望的内阁所在,气氛却显得沉重压抑,责任内阁的担子,真不是以往所能比拟的。 “山东急递的灾情呈报,必须要设法解决才行。” 内阁首辅朱国祚表情严肃,环视眼前诸内阁大臣,语气低沉道:“山东所处位置之特殊,诸位都是清楚的,倘若山东敢有任何变数,致使境内漕运出现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 “元辅,山东灾情的确要解决,可问题的关键是要怎样解决?” 群辅孙如游闻言,皱眉看向朱国祚说道:“此事探讨了两日,至今还没有达成一致,谁不知山东位置特殊?可关键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讲到这里的时候,孙如游特意看了眼毕自严,在场的内阁大臣皆知孙如游所言,是意有所指的。 “本辅还是先前的态度。” 毕自严浑不在意,依旧坚持己见道:“先前所派诸巡河御史,查明各地河政的问题,这部分拨银断然不能动。” “在山东呈递急报前,河南与两淮早就传来急报,杨涟他们呈递的奏疏,诸位不是不清楚秋汛到来时,两地面临怎样的险境!” “若是为了救山东之急,便忽略其他地方的河政问题,如果在此之后,有一处敢出现溃堤或水患,那后果该谁来承担?谁又能承担的起?” “再说北直隶所辖仓场亏空,本辅当然知道紧急调拨一批赈灾粮,可以缓解山东赈灾局面,可问题是调不了啊,仓场尚书韩?所言情况,诸位也不是不清楚,不将北直隶所辖仓场亏空补齐,万一北直隶境内或辽东境内,敢出现任何动乱或纰漏,朝廷到时该如何自处?”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在考虑一些问题时,不能独站在一点去考虑,其必须要通盘去考虑问题。 在外朝诸多的职官中,独户部尚书最难做,尽管手里掌着大权,钱粮度支皆由其决断明确,可背后所担负的职责与担子,也绝非是寻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嗯。 山东巡抚袁可立所呈急报,言明山东境内遭到的灾情,朱由校没有乾纲独断,而是将其派至内阁解决。 尽管山东赈灾已刻不容缓,不过据袁可立言明的情况,时下山东有司尚能支撑住,袁可立担心的是后续赈灾无力支撑,所以才呈递密奏恳请朝廷能从快解决。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朱由校肯定会把压力转到内阁身上,毕竟想要改变中枢朝堂的政治秩序,就必须要变变先前的基调。 朱由校要叫在中枢的文官群体都明白,光想着怎样钻营投机,如何升官发财,注定是不能长久的,想在中枢站稳脚跟,就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才行。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不再是将压力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而是精准转到文官群体身上,且会死死盯着文官群体,若敢在其中推诿了事,或者挖空心思去坑害底层,那就不止是失去官帽子那样简单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毕阁老究竟想怎样解决此事?”一直沉默的钱谦益,皱眉看向毕自严道。 “明日,便是陛下对内阁的最后期限,倘若到时还没有就此事商榷出法子,初步票拟一份赈灾策略,那谁来承受陛下的责问与怒火?” 内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是啊。 就山东赈灾一事,内阁吵闹这般久,至今还没有将问题解决,这要是到御前去,根本就没办法交差啊。 “户部最多能挤出30万两赈灾银。” 感受到投来的注视,毕自严皱眉道:“先前有司移交的查抄赃银,及户部锚定直隶官田发售债券银,多数都已明确拨支,上述这个数额已是极限,再多,就只有拆东墙补西墙了,但本辅断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这笔赈灾银根本就不够。” 首辅朱国祚开口道:“虽说各地秋粮多已收获,但山东的灾情是谁都没预料到的,只怕眼下山东那边,治下粮价必然增长,而临近的那些地方,或多或少也有别的事情影响,粮价也低不下来,30万两的赈灾银无法满足赈灾所需。” 大明的财政体系积弊,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有太多的人,不敢轻易去触碰这些。 毕竟这牵扯的事情太多,万一没有处置好,非但不能起到好的成效,甚至还可能会惹得一身骚。 特别是各地频生的灾情,这对中枢朝堂的负担很大,若是没有频生的灾情,或许难度会小很多,可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如果!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是否能暂缓兵部主导的驿传改制?”在此等情况下,群辅史继偕开口道:“眼下辽地局势相对安稳,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到时再重启驿传改制,至少……” 你是真敢想啊。 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几人闻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过看向史继偕的眼神全都变了。 “这绝对不行!” 王象乾态度异常坚决,语气铿锵道:“驿传改制岂能轻易停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直隶至辽地的驿传改制,所关系到的不止是辽事,更关系到今后各地驿传改制,若是半途而废,谁能确保后续不会有别的事情?” “附议!” 孙承宗紧随其后道:“山东赈灾是要解决,但是绝不能以停驿传改制来解决,眼下兵部所辖驿传改制,不止牵扯到各地驿传,还涉及到马政,如果在此时停下的话,那先前所做种种全都白费。” “没错。” 毕自严亦点头赞许道:“若是在此时停下驿传改制,户部先前所拨粮饷就算废掉了,这个责任谁能承担的起?” 史继偕:“……” 难办啊。 聚在一起的内阁诸臣,见到眼前这一幕,无不感到极大压力,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这还只是山东突发灾情,倘若再多别的事端,内阁该如何自处?朝廷该如何解决?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第386章 朕没钱! 大明现有的财政体系,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程度,治下的税制混乱,税目不一,税额乱定,征税崩坏,如此还没有算上地方苛捐杂税,偷税漏税,避税逃税,而体现一个国朝强大的标杆,必然是强势且稳健的中央财政! 所以才有了责任内阁。 所以才有毕自严进阁。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税改之难,这无疑是跟既得利益群体叫板,纯纯的虎口拔牙,一旦选择走这条路,便注定要与庞大的官绅商体对立,所以针对大明税政改革之路,朱由校有着完善的计划与部署。 至天启五年的税改,就是要让中枢的文官群体,皆可以清晰感受到财政开支的压力,继而让毕自严、袁世振这些人杰,能够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通过斗争与博弈去推动税改,以达到初步厘清大明税政的战略转型。 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坚定不移的支持,把控住税改大方向,避免新征摊派强加给底层,废除不合理的税目,在少府框架内新增部分税政试行,对任何想破坏或掣肘税改的群体给予镇压! 既然选择做大明的官,不想丢掉自己的官帽子,那么就要扛起这份压力与担子,而不是遇到事情,就想着推诿给皇帝,或者饮鸩止渴般的摊派,过去这套是能糊弄过去,但是到了天启朝,谁都别想着糊弄了事! 不可能了! “四卫营遴选勇壮扩编,是朕下达的旨意。” 乾清宫外,朱由校面露笑意,放下所持劲弓,看向身旁所站曹变蛟、李鸿基二人,“不过让朕没有想到的是勇卫、勇士二营,不仅将所辖的员额募齐,而且还制定严苛的操练,这是想跟四卫营叫板啊。” “禀陛下!勇卫营亦属天子亲军序列,直属于皇家近卫都督府统辖,还被陛下钦定为警备机动。” 曹变蛟表情激动,一时竟让了规矩。 听闻此言,曹变蛟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而一旁站着的李鸿基,心里却暗道?是真敢想啊。 “末将领旨!” 跟三大营、四卫营这些军队不同,勇卫营与勇士营的所募主体,皆是没有及冠的战争遗孤。 “行了,规矩是在心里的,心里记得,远比嘴上说说要好。”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 “勇卫、勇士两营,朕的确寄予厚望。” 朱由校却话锋一转,“勇卫营每月操练考核,表现最优异的前百者,可至勇士营接受火器特训。” 而针对战争遗孤的培养,朱由校更是进行严格细化,像皇庄学舍,像少府诸院,像勇卫、勇士两营,像旗校镇抚司,只要他们自己肯努力,认准一条想涉足的路,那朱由校便会不留余力的培养。 二人当即抱拳喝道。 朱由校保持笑意,看着二人说道:“所以标准比别的营校都高,勇卫郎也好,勇士郎也罢,除了要接受操练以外,读书认字也是必须要会的,甚至还要进行深造,该你们上战场的时候,朕绝不会强留,但眼下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本事给朕练好,吃的饱饱的,将身体给朕练壮实!” “诺!” 此间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看着曹变蛟、李鸿基充满朝气的面庞,特别是李鸿基,那双眼睛闪烁着精芒,这是上过战场才有的。 在勇卫营的那些郎卫,一个个才多大啊,最大的才十几岁,天子不让有司拨火枪火炮,那也是为了勇卫营好啊。 朱由校却没在意这些,笑着看向曹变蛟反问道。 披甲挎刀的曹变蛟铿锵有力道:“尽管勇卫营所募主体是遗孤,但是这绝非是末将等松懈的理由,末将就是要叫世人知晓,哪怕是少年郎也敢上战场,为陛下尽忠职守,断不辜负陛下期许!” 你这厮就是嘴快! 身旁站着的李鸿基,心里暗骂曹变蛟一句,随后便昂首喝道:“末将就明白一点,勇士营乃天子亲军,或许选进勇士营的尚未及冠,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勇士营愿为先驱!为实现这一目标,勇士营全体不敢松懈!!” 只要大明可以持续变强,那他们就不会因父辈战死沙场,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余生,这是朱由校断然不能接受的。 只是他们哪里会知道,勇卫与勇士两营,朱由校是寄予多大的厚望,按着职业军人进行培养,若是等到他们上了战场,经历了战争的洗礼,那这些群体前途将不可限量,最为关键的一点,便是对大明绝对忠诚! 因为没有大明,他们还不知会过怎样的日子。 此刻的曹变蛟,才知自己君前失仪了,忙抬手行礼道:“末将适才君前失……” 恩养战争遗孤一事,在朱由校的关注与推动下,围绕少府所辖北直隶诸多皇庄,被安置了众多遗孤遗孀,这不仅仅局限于辽左一战,像萨尔浒之战等战死沙场的遗孀遗孤,皆被分批安置进来。 “说吧。” 其中勇士营的整体年龄,要比勇卫营的大上五岁徘徊,能够被选进上述两营的,无不是通过严苛筛选才能进的。 “不过。”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还要处理政务,直拨给勇卫、勇士两营的粮饷,最迟明日便到,你们都给朕紧绷一根弦,好好操练,好好当差,莫要叫朕失望。” 一支军队想要保持极强的战力,不仅要确保各级待遇与福利,更要能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无需担心亲人生活,这才能让将士们拼死去战! 自家皇爷对于勇卫、勇士两营是真重视啊,特别是对曹变蛟,适才有君前失仪之举,天子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悦。 “哈哈!!” 而在朱由校沉思之际,曹变蛟却显得有些局促,露出一抹讪笑道。 “朕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真的?!” 曹变蛟忙抱拳喝道:“末将恳请陛下能给有司颁旨,给勇卫营拨一批火枪火炮,操练火器诸科,勇士营全都设有,但勇卫营却没有设,不少勇卫郎都想……。” “这事儿没商量,不行。” 朱由校见状,忍不住笑道:“能叫天不怕地不怕的曹变蛟,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看来此事不小啊。” 单单是这份殊荣,恐其他人都很难得到啊。 在不远处站着的刘若愚、韩赞周等内廷太监,在瞧见眼前这一幕幕时,心底无不是生出唏嘘。 甚至在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中,待到大明维新变法推行到一定阶段,针对遗孤遗孀安置这一块,将会特设专门的衙署统管,谁要是敢苛待这些群体,那他们必将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陛下,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皇爷,内阁呈递奏疏。”而就在曹变蛟他们离开没多久,一名宦官匆匆赶至御前,递交关于商榷山东赈灾的奏疏。 “朕设立责任内阁,不是叫他们遇到事,便想着找朕解决问题的。” 而朱由校拿起那份奏疏御览,不多时却冷哼一声,“国库的银子动不得,难道内帑的银子就动得了?朕没钱,去,派人召内阁诸臣进宫,朕要召开御前廷议!!” 第387章 辽东榷关 乾清宫。 东暖阁。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看着御前所站内阁诸臣,不过却不急着说什么,这场御前廷议为何召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内阁大臣,别看一个个表面都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心底却生出各异想法。 解决山东赈灾银的缺额,天子到底愿不愿动用内帑。 这是很关键的事情。 倘若天子态度异常坚决,不愿动用内帑银补齐缺额,那么山东有司筹措的钱粮,一旦出现短缺的话,恐山东治下将会死大批灾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东暖阁的气氛很微妙。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韩赞周等人,一个个脑袋低垂着,别说是抬头观察了,就连轻微声音都不敢发出。 “内阁呈递御前的奏疏,便是最终决议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看了眼所站内阁诸臣,“国库除了挤出30万两银子,连一斤粮食都挤不出吗?” 来了! 聚在此间的诸臣,在听到天子所问后,一个个精神都高度集中起来,甚至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处。 “启奏陛下。” 毕自严心里暗叹一声,上前作揖拜道:“这是内阁的最终决议,户部最多能挪用30万两,再多就会影响到别的事宜。” “此次山东治下的灾情,有水患,有蝗灾,情况是比较复杂的,按着山东巡抚袁可立所奏,想要解决山东境灾情,除了要加强赈灾以外,还要整饬水利,甚至兖州、东昌两府境多段漕运河段,也必须要加紧整修才行。” “考虑到此前河南、两淮等地河政巡察,造成的一些地方动荡,即便山东有司向湖广等地购粮,臣粗略折算下来,此次山东赈灾拨银需百万两之多,如此方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山东所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将手中所端茶盏放下,过去留下的烂摊子太多,特别是到了万历朝后期,更多时候秉承的治政理念,就是得过且过的想法,可以糊弄一天算一天。 就像毕自严提及的漕运,这条贯通大明南北的大运河,其实有不少河段需要整修,特别是在黄淮交汇的区域,大量泥沙被裹进淮河,尽管多数泥沙被冲进大海,但是依旧有残留的泥沙,在经年累月的堆积下抬高河床。 好在有治河能臣潘季驯,总结并且提出“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治黄方略和“蓄清刷浑”以保漕运的治运方略,发明“束水冲沙法”。 不然啊,不止漕运会中断掉,甚至大明水患将会加剧,一条黄河,在小农经济下为主导的神州,不知带来了多少危害。 “内帑没有银子。”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在沉吟刹那后,看向毕自严说道:“不过山东赈灾一事,也断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要尽快解决才行。”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有想到毕自严讲明这些情况,天子居然是这样的态度,关键是山东赈灾一事,还必须要解决,可是拿什么解决啊!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种情况是最难办的。 说起来,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是大明历任君王中拨内帑银最少的,即便是拨吧,也是十几万两,或者二十几万两的拨,关键是拨的内帑银子,国库还必须要偿还,不然后续就没有了。 远的就不提了,单说泰昌帝御极登基之初,前前后后便从内帑拨了几百万两,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而让中枢的不少文官们,最不理解的是天子内帑,对待国事表现得很抠唆,可是到了军政上,那是相当的大方,甚至让不少人不理解的,天子守着内帑银,不是享乐,最喜欢兴建大工,这玩的到底是哪处啊! 你要是安于享乐的话,那还能找到由头上疏规谏,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摘,可偏偏不是这样。 “陛下,臣愚钝。” 在此等形势下,毕自严表情严肃,面朝御前作揖拜道:“臣实在是想不出,在此等赈灾缺额下,如何妥善解决山东赈灾,倘若内帑真的无银所拨,那恐只有叫停部分既定事宜,先行解决山东困局了。” 毕自严这位大明财相比谁都要清楚,天子内帑肯定还有储备金银,而且数额还必然不少,但是天子这样说,必然是藏有解决山东赈灾的想法。 跟天子相处这般久了,毕自严太清楚今上的脾性了。 别看年纪小,但却很具想法与魄力! 对待一些事情的态度,要么干脆就别触及,一旦触及的话,那必然会掀起大风浪! 就像廉政院彻查北直隶仓场亏空,这期间被抓多少人啊,多数不是剥皮填草,就是处于极刑,那震慑力度之强,让毕自严想到了太祖高皇帝。 “为何要叫停部分事宜呢?” 朱由校倚着软垫,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既然国库跟内帑,都拿不出足额的赈灾银,以缓解山东困局,那为何不想着开源呢?” 嗯? 听到此言的诸臣,有一个算一个皆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不知天子这样讲,究竟是暗藏着何意。 “眼下辽东的局势,算是基本上安稳下来了,尽管建虏叛乱尚未镇压,但朕觉得先前被关停的榷关,可以再度开起嘛。” 朱由校继续说道:“堵不如疏,从厂卫侦破口外走私一案,逮捕大批魑魅魍魉,朕就知晓一点,想靠关停榷关锁死建虏,这是不现实的事情,何况关停榷关,也使毗邻边疆的草原各部,频频进犯我大明边陲之地,对边地造成极大的损失。”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榷关还不如重开,不过对待铁料、火药、军械等违禁品,朝廷要加大严查力度,谁要是敢向边地私运上述诸物,那就不是罚没那般简单了,当按通敌叛国罪论处,一经查明便抄家灭族!!” 第388章 国税清吏司 东暖阁是死一般的寂静,谁都没想到天子要重开榷关,这出乎很多人预料,毕竟此事已叫停很久了。 “陛下,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次辅钱谦益强压惊意,上前作揖规劝道:“纵使朝廷真要重开榷关,可摆在眼前的难题也难解啊,毕竟山东赈灾一事,等不了太久的时间。” “何况重开榷关,牵扯到的事宜众多,即便按陛下所言,朝廷是能定下违禁品,禁止在榷关贩卖,然天下熙熙皆因利来,谁能确保不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背地里不去私运铁料、火药等物?” “臣附议!” 几乎是在同时,何宗彦紧随其后道:“即便是榷关在边地开启时,且不提背叛大明的建虏,单说毗邻大明边疆的草原各部,虽与大明有贸易往来,可袭扰边陲之事依旧不少。” “就当前的形势而言,臣以为重开榷关是不合时宜的,就眼下而言,应将主要精力放在治理内部上,倘若……” 经过短暂的沉寂后,东暖阁内变得热闹起来。 守旧思维,是大明的第一弊政啊! 看着站出来规谏与反对的几人,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不过朱由校也很清楚,这不止是简单的守旧,背后掺杂的利益众多。 不说别的,单是钱谦益所在东林党,背后代表的那帮利益群体,还单单是以东南诸省的利益群体,可就有不少人,靠着毗邻沿海的便利,私底下通过海路向辽东起运。 当初熊廷弼他们严查辽地哄抬物价者,可就查到不少非辽籍商贾,这部分群体除了东南诸省籍商贾外,还有不少山东籍商贾,甚至还有北直隶、湖广等处商贾,朱由校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一直以来困扰中枢的辽东变局,绝非是简单的辽地卫所糜烂,辽地军队混乱,辽人不可信那般简单,在这背后还掺杂着很多利益,有太多的人不希望辽地安稳,毕竟动乱就代表着高获益! 只一个粮价,秩序安稳与混乱,其价就是不同的,何况除了粮价,像盐、布匹、棉花、药材等,那都是能上下其手的。 更别提辽地持续陷入动乱,中枢朝堂不断调拨粮饷,更能肥了一批官吏与将校,像什么损耗、截留、空饷等手段,一个个玩的那叫一心安理得! 所以辽左一战取得的胜利,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可远不止力挫建虏嚣张气焰那样简单,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震慑了辽地边陲各部,彰显出大明国威与军威,更在无形中提振中枢之威! “谁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的一句话,却让不少内阁大臣一愣,谁都不知天子何意。 “山东治下的粮商、药商、布商等,据朕所知不少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平静道:“若是以朝廷的名义,向山东有司明确政策,凡是愿参与进赈灾事宜者,按着捐献赈灾所需多寡来论,颁发直赴辽地的相应票证,那是否能让很多人参与赈灾?” 嗯?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在听到这里时,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有些不理解天子所言。 可一直沉默的毕自严,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今后凡是想进出辽地参与榷关者,只要是所携商品超过一定的规模,就严禁从山海关进出。”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倚着软垫继续道:“商品超过一定的规模,就必须要走海路前往辽东所设诸港停靠,而持有榷关海贸票证者,不仅能优先停靠登岸,还能减免部分榷关税与海关税。” “严查朝廷既定的各种违禁品,关内诸港是第一道关卡,辽东诸港是第二道关卡,辽东境所设诸巡检司是第三道关卡,与此同时,辽东榷关会设明暗两道巡察,最大限度避免违禁品流出边外。” “陛下英明!!” 毕自严情绪激动,上前作揖道:“倘若在辽所设榷关,能严格落实上述诸策,不仅能缓和与辽地边陲诸部关系,还能让辽地治下加强流通,最为重要的一点,独靠中枢支撑的财政格局,将为朝廷减轻不少压力啊!” 没有人比毕自严更清楚榷关的利弊,而朱由校提出的那些设想,可以最大限度确保有利一面,而削减产生弊的一面。 甚至于说今后即便发生走私违禁品的事宜,朝廷也能以最快的效率,查清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一旦查明,便以雷霆之势扫清逮捕,这带来的强势震慑,将让更多想观望的群体望而却步! “英明不英明另说。” 朱由校摆摆手笑道:“以上仅是朕的一些设想,若想真正落实下来,还需有司尽快草拟章程才行。” “为了加强对应事宜的力度,朕觉得户部可特设国税清吏司,今后将专司榷关、海关等事宜,像榷关、海关所征税额,朕认为中枢拿大头,地方拿小头,方能确保对应事宜能良好运转下来。” 朱由校的杀手锏,在不经意间讲明了。 “陛下不可啊,涉及榷关、海关等事,户部不是没有对应衙署负责,这特设国税清吏司一事,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臣附议,再说所征榷关、海关等税,向来是分批解递进京,地方不准插手,这分一部分税额给地方,明显是不符合礼制的。” “陛下……” 尽管不清楚天子要特设国税清吏司,究竟暗藏着什么政治目的吧,但直觉告诉一些人,这绝非表面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所以这也使得钱谦益、孙如游等人,几乎是本能的就站出来规谏反对,他们是不了解国税清吏司的设想,但他们清楚天子的手段。 即便是要重开榷关,可有些事情不能变化太大。 “此事就这般定了!” 朱由校见状,态度异常强硬道:“谁要是反对可以,那便给朝廷解决山东赈灾所需,今后凡遇灾情所需赈灾银,全都给朝廷解决好!” “倘若谁要能向朕立军令状,那好,朕就不在户部设国税清吏司,甚至连辽东榷关重开都不提,谁敢拍着胸脯对朕保证?” “……” 东暖阁内陷入到死寂中,就像这样的保证谁敢提出啊,听天子的意思,今后朝廷赈灾所需的大头,就是从国税清吏司所征税额里出。 “行了,毕卿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涉及国税清吏司特设,还有辽东榷关重开事宜,朕要与毕卿好好商榷一番。” 第389章 齐鲁之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想要有效解决大明积弊与毒瘤,这势必是一个漫长且艰巨的过程,妄想短期内扫清积弊与毒瘤,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毕卿,朕适才所提到的那些,户部要抓点紧,尽快拟出相应的章程,在内阁进行票拟决断,此事断不能拖沓。” 在其他大臣离开后,朱由校表情严肃,看向毕自严说道:“像此前盐改所遇之事,绝不能再发生于此事上,若户部特设国税清吏司,辽东重开榷关,北直隶、山东、辽东等地皆筹设港口海关,可以逐一有效落实下来,则国库将能开辟一稳定税源。” “这对于中枢会带来哪些好处,朕不过多赘言卿家也能想到,所以此事必须以迅猛之势,尽快先将架子搭建好,至于别的,可逐步进行调整与完善。” “臣明白。” 毕自严微微低首道:“不过臣有些担忧,恐此事要在朝传开,势必会引起极大争议,毕竟……” “争议?那便叫他们聒噪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说起来真够可笑的,煌煌大明,居然连赈灾所需粮饷,都无法筹措足额,此事要传至天下,万民当如何看待朝廷?” “更别提藩属朝鲜要进京朝贡,此事若传至大明藩属各处,该如何看待大明宗主?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对于祖制也好,面子也罢,朱由校根本就不看重,他所看重的是大明能变,在遇到问题时,不是想着去推诿,不是将难题转嫁给底层,倘若遇到点问题,就想着向底层摊派,而朝廷却不开源节流,将沉重负担都甩给下面,那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更别提眼下的大明,是处在小冰河时期下,今后遭遇到的灾害会频频发生,所以目光断不能只局限于大明,应当将视线放到大明外,通过海贸与军事的层面,去逐步解决中枢所临问题。 “陛下,倘若辽东真要重开榷关,且大宗商品需通过海路进出辽东,那始发船只地将定在何处?” 毕自严沉吟刹那,讲出他心中一直在想的问题,“倘若这一范畴过广的话,对于朝廷掌控该事,恐将会遇到……” “此事朕想好了,就定在山东所辖登莱两镇。”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从源头去进行约束,想要停靠到辽东诸港,就必须持有山东有司颁发的票证,没有此等票证,则一律按走私论处,如此天津、登莱、辽东、东江等处水师查验时,便可直接扣押船只!” 继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后,朱由校又明确一项大杀器,即增设山东对内海运,在特定的政策框架内,想前去辽东走榷关通道,向草原诸部展开海贸,就必须先停靠到山东沿海诸港,不然就别想参与进草原贸易中。 天津对外,山东对内。 暂且按照这种海贸海运模式,逐步完善大明海上贸易体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各项规章制度完善后,再去逐步放宽各种人为限制,这才是最有利于大明中枢的。 大明对待海事的理念,多数时期是明确海禁的,尽管在特殊时期开放了,可是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在这一领域还是太落后了。 明明守着一个宝库,却因为守旧思维的缘故,却任由其蒙尘搁置,这在朱由校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如此一来的话,山东赈灾一事便可妥善解决。” 毕自严心底暗松口气,面朝御前作揖一礼道:“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对于北地沿海水师力量的建设,朝廷也要尽快正视起来。” “这点卿家不必担心。”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筹设国税清吏司,将榷关与海关征税纳进,让中枢拿大头,让地方拿小头,这便是今后水师的主要拨支。” 原来是这样。 毕自严眉头微挑,若真是按这种方式来,只要天津对外开海,辽东重开榷关,今后能逐步发展起来,那牵扯到水师建设所需用银,中枢就不必挪用别处财政,仅靠国税清吏司所征税额,便能基本满足建设所需啊。 其实毕自严所想的这些,在朱由校的整体战略中,仅仅占据了一小部分,按着朱由校的构想,随着对内海运的发展,将会有一批破产群体,会在辽东有司的政策诱惑下,选择乘船开赴辽东。 朱由校要设法提前开启闯关东! 以辽东为首的广袤疆域,包括现下建虏占据的土地,内喀尔喀、科尔沁等部占据的土地,是异常肥沃的,尽管开发需要较长时间沉淀,且处在小冰河时期下,可要是能够兴建水利设施,筹建驰道体系,以集约型手工制造业、集约化农场种植两条腿交替前行,那么大东北崛起便能实现。 不过想要实现这一战略部署,必须要明确土地性质,至少要将土地兼并扼杀掉,否则这一战略构想,就是一天大的笑话。 无法确保底层群体的利益,将资源悉数流转进特权群体手里,那今后属于大明的大东北地区,无疑就是藩镇割据的典范! 所以军属勋田要大搞。 而且去军事属性的卫所,也必须要在东北边陲扎根。 朱由校必须要在构建的大东北地区,明确建立起土地红线,不管是谁只要敢触碰这条红线,那下场就一个,死! “上述事宜,户部可在京研讨明确,不过涉及赈灾事宜,要尽快与山东有司定下。”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毕自严说道。 “相应的设想与卷宗,朕会谴人送至户部,卿家可酌情进行修改,不过对待参与赈灾的群体,山东有司张布的告示,可不明确具体的数额,要叫山东的诸商,甚至别地的诸商自行揣摩,主动要掌握在朝廷手里。” “臣明白了。” 毕自严当即作揖应道。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的能力和眼界,朱由校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将对应的事宜交给毕自严,只要明确好大方向,牵扯到细节层面,朱由校不觉得毕自严会有什么问题。 第390章 机会啊! 但凡是涉及到国计民生的政策,不管是起草,亦或是落实,都需要较长时间的沉淀,没有一项决策,是今天明确下来,明日就能见到成效,短则一两载,长则三五载,才能具体看到因这项决策,而带来相应的改变。 在这个政策周期内,除了要有足够的耐心外,更要保持足够的关注,以实现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碰到挑战解决危机,在不断地落实与纠错中,逐步去调整和完善,继而扩大政策的落实面。 朱由校恰恰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谋划的诸多部署与决策,皆集中于特设的少府框架体系下,这是当下皇权能够绝对控制的极限,超出这一范畴的地域,尽管也能推动落实吧,但是在实际落实阶段,必然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综合考量之下,朱由校才在心底定下天启五年前,超出少府框架体系外的事宜,交由外朝有司的能臣干吏去主导,一切都是为了给大明有缓冲的余地,不至于说太多新的变化,导致内部矛盾加剧,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 通州。 “苍天有眼啊!” 在某处隐秘宅院内,范永斗激动的声音响起,“哈哈…万没有想到山东治下,竟在此时出现这般多的灾情,好啊,如此一来的话,我等苦苦等寻的机会便来了,这次某要叫山东和北直隶皆乱!!” 在见到此处时,范永斗猛烈咳嗽起来,手里紧攥着那封密信,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很狰狞。 “老爷。” 老仆面露忧色,上前轻拍范永斗后背,相较于范永斗所讲的那些,老仆更关心的则是范永斗的身体。 作为范家的家生子,其年龄要比范永斗大不少,称得上是看着范永斗长大的,他的一切皆是范家给予的。 “这通州不能再待了,咱们要去趟山东。” 范永斗强忍着难受,盯着老仆说道:“想要叫山东和北直隶皆乱,重中之重是要让山东先乱,大灾之下人心惶惶,想必眼下的山东各地,有不少地方的秩序全乱,特别是急缺的粮食、药材等,必然会跟着大幅哄抬。” “咱们在山东布置的暗产不多,不过某记得有几家跟孔家有联系吧?这些人你都还记得吧?” “记得。” 老仆忙点头应道:“不过与孔家有联系的,多是些远支偏房,即便是将他们全都拉下水,恐也很难在山东各地掀起涟漪啊,毕竟……” “这的确是个问题。” 范永斗眉头紧锁起来,“参与的人太少,本钱就不够,想要搅乱山东各地,底气就不是很足。” “对了老爷。” 老仆似想到了什么,“在山东布下的暗产中,有一家在兖州治下,先前似有闻香教的人找过,不过最终却不了了之了。” “闻香教?” 范永斗眼前一亮,“怎么将他们给忘了,每逢大灾之下,便是他们四起之时,特别是山东、河南等地,私下结社很多,此事当初为何没有告诉某?” “小的~” 老仆一时语塞,那时候的范家,主要精力皆集中在口外走私上,刨去上下打点花去的银钱,这一去一回赚的银子依旧惊人,似关内的这些买卖,只是有备无患下的预留。 毕竟在朝廷关停榷关后,向口外进行生意上的往来,一旦被查出来的话,那便是杀头的死罪。 “行了,不说这些了。” 范永斗见到此幕,也知晓是什么情况,随后便开口道:“等到了山东后,要设法跟这些人取得联系才行。” “是。” 老仆当即点头应道。 错非是此前厂卫密赴张家口,将他们的买卖全给查获了,此刻的他,也断然不会待在此地。 对于关内所置下的暗产,先前并没有得范永斗的重视,能够起到销赃的作用就行,也恰恰是这样吧,负责这些暗产的群体,皆是范家的家生子,深得范永斗的信任,不过一切也就仅限于此了。 “对了,你谴派可靠人手,去找佟养性他们。” 在想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后,范永斗又想到一帮人,伸手对老仆说道:“想要见我范永斗的话,就去山东,想要搅乱山东,仅靠咱们还不够,某记得他们女真,当初为刺探到明廷情况,可谴派有暗桩安插在山东。” “那要是佟养性他们不去呢?” 老仆却有些担忧道:“毕竟最近京畿这边,有不少锦衣卫旗校出动,这是否会让佟养性他们忌惮?” “他们会去的。” 范永斗冷笑道:“眼下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佟养性他们,别忘了,老奴在辽损失那般大,这心里必然是憋着火气的。” “跟老奴暗中合作这么久,某太清楚此人的脾性了,那向来是有仇必报,放着辽东这块肥肉不咬下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别看范永斗亲赴建虏八旗实控地域的次数很少,跟努尔哈赤碰面的更少,但仅仅是见过那几面,范永斗便知晓努尔哈赤的脾气秉性。 这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昔日混乱的建州三卫,能在努尔哈赤的征伐下,那些与之为敌的部落悉数被吞并,由此便可见努尔哈赤的能力与魄力。 错非是在山西的核心被剿,范永斗断然不会放弃与之合作,毕竟建虏在辽取得的成果越大,那他们获取到的利益就越多,这都是实打实的啊。 建虏的确是很强悍,可是粮食、火药、铁料等需求,仅靠他们自身是满足不了的,即便虏获大量汉民,可真正愿臣服的却很少。 “明廷,迟早有一日,某会叫你们付出代价的。” 看着老仆离去的背影,范永斗眼神冷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我范家所损失的一切,某要一笔笔的偿还回来!!!” 在范永斗的内心深处,被一股仇恨所支配着,也恰恰是这股仇恨,才使得其能活到现在,不然失去了这股恨意支撑,只怕在逃离山西时,他范永斗就永远的倒下了…… 第391章 螳螂捕蝉 通州,作为北漕运的重要所在,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紧挨着大明第一城京城,就注定其繁华。 哪怕经历一些事情,一批旧有势力被抓被杀,通州经过短暂沉寂后,便会有新的群体增补上来,这便是京城特有的虹吸效应。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但凡秩序长久保持稳定,那么阶级就无处不在,这绝非是靠个人意志能够扼杀的。 大明的阶级固化,伴随着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很难打破,想要将把持的晋升通道再度打开,就需要扶持一定体量和前景的新兴领域,而这却又是需要长久时间来沉淀的。 “范永斗这个老狐狸,明显是知道山东治下发生的事情了。” 一处隐秘的别院内,佟养性倚着官帽椅,眼神不善的冷哼道:“只怕这个时候此贼已密赴山东,他以为他是谁,想叫我等赴山东就赴山东?一丧家之犬罢了,真真是可恶至极!” 作为建虏暗桩的执掌者之一,在辽经商许久,对于危险讯号的嗅觉,佟养性还是极为灵敏的。 特别是过去这些时日,有大批的锦衣卫旗校秘密离京,尽管有不少伪装的极好,可佟养性麾下的暗桩,依旧查到不少踪迹。 隐秘战线的斗争与博弈,像极了在险峻地带狩猎,不到最后时刻,根本就不知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稍稍敢有任何疏漏,换来的下场是极惨的! “你的意思,莫非是我等不理会?” 在旁坐着的佟养真,表情淡然的端起手边茶盏,掀开盏盖,吹动着漂浮的茶叶,“我等秘密进关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了,可迟迟没向关外传递相应情况,甚至主子叫我等干的事情,至今还没有任何起色。” 佟养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适才他所讲的那些,跟他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两种情况,他之所以那样讲,纯粹是被范永斗牵着鼻子走所羞恼。 在佟养性的眼里,或许范家尚处全盛时期,称得上是对大金有用的奴才,而且这个奴才不是一般的贪婪,可是为了大金的谋划,贪婪些就贪婪些吧,毕竟自家主子也没有多说别的。 可是现在呢? 以范家为首的晋商群体,悉数被明廷的厂卫给端掉了,而他范永斗不过就是一丧家之犬罢了,凭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尽管在此之前,有大批锦衣卫旗校秘密离京,甚至伪装成各种身份,不过就我等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锦衣卫要汇聚的地方,恐也是山东。” 瞧出佟养性心中所想,佟养真并没有戳破,而是自顾自的说着,“眼下范永斗也要前去山东,你觉得山东这地界上,藏着的秘密少吗?仅仅是一些地方受灾那样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说…山东恐还藏有别的事端?” 佟养性眉头微挑,看向喝茶的佟养真,“可是究竟会是什么事,能让在京锦衣卫,甚至是范永斗,都想着去山东呢?” “这个某也不清楚。” 佟养真摇摇头道:“不过某却清楚一点,但凡是备受瞩目之处,且明面上被故意忽略,那势必是藏着大事的。” 似白莲余孽这种事情,锦衣卫刺探到相应情报,范永斗觉察到了什么,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群体,就必然会知晓。 这便是信息差。 说到底,建虏潜伏进大明的暗桩,或许在一些地方扎根下来,但是更多的是在他们想得到情报的领域发力。 大明疆域何其辽阔,内部藏着多少问题,甚至中枢朝堂的多数人,可能都不可能全知晓,更何况是一些叛乱势力所谴暗桩呢? 以下犯上的建虏,处在努尔哈赤的统治时期,更多的只是想夺取辽东部分疆域,震慑与征服周边部落,至于鲸吞掉整个辽东,甚至是打进山海关内,或许在努尔哈赤的内心深处想过,但大明传承两百余载的威慑,也必然会震慑到努尔哈赤。 野心是要靠实力支撑的。 一场辽左大战的胜负,不止让大明得到很多,也使建虏这边损失很多,比如先前得萨尔浒之战胜利,在心底滋生出的骄纵心理,便受到了较大的打击。 幅员辽阔的大明,能够承受一场场大战的战败,哪怕折损诸多精锐之士,甚至丢掉大批疆域,可地广人稀的八旗能吗? 答案很显而易见。 不能! “依着?的意思,我等要密赴山东?”沉吟许久的佟养性,眉头紧锁,抬头看向佟养真说道。 “可真要赶赴山东的话,万一撞上密赴该地的锦衣卫,那我等连斡旋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在登莱两地,藏有不少我们的人,可一旦被锦衣卫盯上,纵使想乘船渡海逃离,恐……” 佟养真放下茶盏,出言打断佟养性所讲,“某只知道待在这里,想要扰乱京城京畿,继而让明廷应顾不暇,就靠着我们现有这点人手,可谓是机会渺茫。” “但是去山东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真能扰乱山东,那就可能使得明廷极为看重的漕运出乱,要真是能办到这一点,只怕明廷损失必然不小!” 佟养性有几分意动。 “何况我等真去了山东,即便是跟范永斗取得联系,也没必要亲自出面。”佟养真嘴角微扬道。 “他范永斗能做的事情,我等也能做啊,即便是期间真出现差错,那我等也有机会做别的谋划啊。” 是啊! 佟养性眼前一亮,眼下他们在暗处,哪怕山东治下真有大批锦衣卫,也不代表着他们会被发现啊。 哪怕运气真的很差,被锦衣卫觉察到什么,那他们也完全能趁乱而动啊,或许登莱走不了,那就向南!! 要知道在东南诸省治下,可是有不少势力,背地里通过海路向辽东走私贩卖的! “既如此,那我等便赴山东。” 想清楚这些的佟养性,眼神坚毅道:“这次不管怎样,必须要将山东搅乱才行,此功一旦立下,那我等在大金的地位必然提升!!” 第392章 黄雀在后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北镇抚司。 公事房。 田尔耕烦躁的来回走动,许显纯坐在官帽椅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紧皱的眉头凸显出内心的烦躁。 “某的直觉断不可能错!” 田尔耕紧攥双拳道:“某敢肯定,口外走私的那些余孽,必然潜藏在京畿一带,到底哪里被我等漏掉了?” “可我等至今都没查到这帮人。” 许显纯语气低沉道:“即便是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哪怕是一个舌头,我等都没有能逮捕住。” “不!一定能抓到的!” 田尔耕摆手否认道:“越是到这等时候,就越是要能沉得住气,否则先前所做的种种全白费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骆思恭他们已秘密离京,他那一系的人几乎全被调走。”许显纯眼神闪烁着精芒,抬头看向田尔耕道。 “就某知晓的一些情况,骆思恭去的似是山东,但具体是何处却不知,镇抚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骆思恭定然是查到大案了! 田尔耕停下脚步,表情难看的站在原地,尽管他不愿承认,可在这场暗中角逐下,骆思恭占了优势。 锦衣卫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逢有大案被查出时,越是听不到任何风声,则代表着案情越大,一旦该案最终被查明清楚,那必然会惊动朝野! 而往往是这样的大案,最终被盖棺定论时,经办的一应人员,势必会得到丰厚奖赏,特别是直接负责此案的人,那就更不用想了。 难道今后要一直被骆思恭压制吗? 心有不甘的田尔耕,眸中掠过一道冷芒,对于他来说,一个小小的北镇抚司镇抚使,断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执掌锦衣卫! 他想顶替骆思恭! 只有爬到那个位置上,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才有可能变得更重要,如此田家荣光才能光复。 “镇抚使!” 而在这个时候,堂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本就烦躁的田尔耕,张口便要呵斥,但随后听到的话,却令田尔耕心生惊疑。 “旗校镇抚使想见见您。” 嗯? 田尔耕、许显纯相视一眼,二人皆生出各异想法,这个时候,在旗校镇抚司坐镇的李若琏,怎会来北镇抚司? “快请!” 尽管不知李若琏此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吧,但直觉告诉二人,李若琏肯定是有事,不然断不会来找。 别看田尔耕、李若琏同为镇抚使,且田尔耕掌着北镇抚司,在外人眼里更让人敬畏,可在锦衣卫的内部,李若琏所掌旗校镇抚司,乃管着人事权,别说是田尔耕了,即便是骆思恭见到李若琏,也要在面儿上过得去。 无他。 锦衣卫增补旗校的特权,悉数集中于旗校镇抚司,上至指挥使,下至小旗官,谁都不能私自安插人手进锦衣卫。 这是朱由校约束锦衣卫的重要措施。 锦衣卫乃国之利刃,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就能进的! “田镇抚使!” 来到公事房的李若琏,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朝田尔耕抬手一礼道,随后向一旁站着的许显纯,微微点头示意。 “李镇抚使。” 田尔耕热情上前,笑着抬手还礼到:“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有什么指示?只要我北镇抚司能做的,田某定全力帮衬。” “岂敢,岂敢。” 李若琏微微一笑道:“此来北镇抚司,某也是犹豫再三,不知此事是否要讲给田镇抚使。” 嗯? 田尔耕、许显纯闻言,心底难免生出疑惑。 “两位也知道,旗校镇抚司下设有暗查课业嘛。” 在二人的注视下,李若琏也没有太多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底下的旗校学员,在通州进行暗查特训时,查到一些形迹可疑之人。” “此事本想递交给指挥使,可两位也都知道,骆指挥使眼下不在京,所以李某想了想,便来咱北镇抚司了。” 一帮生瓜蛋子能查出什么? 带着这种疑惑,田尔耕上前接过李若琏所递卷宗,许显纯也跟着凑了上来,而当二人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上表情全都变了。 建虏暗桩?! 田尔耕、许显纯眼睛睁的很大,下意识朝对方看去,原先心底的一些疑惑,在此刻全都明白了。 难怪有些追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到。 根节出在这里啊。 先前李若琏进宫禀明此事时,朱由校是给二人去了旨意,但更多是叫其加紧排查,这为的就是磨砺锦衣卫。 只不过田尔耕他们显然是会错意了。 尽管嘴上说着不急,可心里还是很急的。 连带着某些判断出现偏差。 在隐秘战线对事情预判出现偏差,则往往代表着离任务越来越远,最终可能会让敌人逃窜掉,甚至反被敌人利用。 “李镇抚使,你这份卷宗上预判,说这帮潜藏的建虏暗桩,很有可能会密赴山东?”田尔耕眉头微蹙,看向李若琏说道:“此等预判的依据是什么?” “山东多地出现灾情。” 李若琏神情自若道:“而且两位应该也知道了吧,骆指挥使带队离京,可能去的就是山东。” 对上了! 对上了! 田尔耕心底惊呼起来,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暗查的口外走私余孽,很有可能也密赴山东了。 而且按着旗校镇抚司的那些学员,暗查到的一些情报,潜藏的建虏暗桩在通州地界,跟一伙身份神秘的人有接触,那极有可能就是口外走私余孽啊! “田镇抚使,我旗校镇抚司知晓的,全都在这上面了。” 看着眼前的二人,李若琏微微一笑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某便先回去了,旗校镇抚司那边,还有不少课业要某盯着。” “李镇抚使……” 见李若琏这样说,田许二人态度热切,一番寒暄之下,亲自送李若琏出北镇抚司,甚至在这期间,还有意无意的套话,想探明李若琏是否有所保留,不过李若琏都很从容的应对过去了。 “慢走。” “留步。” 北镇抚司外,田尔耕、许显纯并肩而站,脸上保持着笑意,目视着骑马离去的李若琏一行。 “镇抚使,你觉得这份情报,是真是假?” 不知过了多久,许显纯这才收敛笑意,对田尔耕询问道。 “十有八九是真。” 田尔耕眉头微蹙道:“看来我等也要离京了。” “?的意思,是查这些建虏暗桩?” 许显纯眉头微挑道。 “不错。” 田尔耕点头道:“只要能查到他们,便能查到口外走私余孽的人,这样我等的功,就算是立下了。” “那要是碰到骆指挥使……” “管不了这么多了!” 田尔耕一甩袍袖,转身朝公事房走去,机会既然来了,那怕会得罪一些人,该查的案也必须要查。 只不过田尔耕也好,许显纯也罢,心底皆有一个疑惑,李若琏到底是怎样查到的?仅靠那些旗校学员真能查到这等机密? 李若琏究竟背负着哪些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镇抚司的氛围变了,不少旗校冲出镇抚司衙署,赶赴京城各地,这显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而与此同时,在归旗校镇抚司的途中。 “头儿,卑下有些不明白。” 骑马前行的贺进忠,眉头紧锁,看向沉默的李若琏,“您为何要将我等查明的建虏暗桩情报,拱手送给田尔耕他们?” “不理解?” 李若琏露出一抹笑意,看了眼贺进忠。 贺进忠没有回话,但眼神却表明了他的态度。 “因为我等要做的事情,是查漏补缺。” 李若琏双眼微眯道:“眼下的态势,不止要揪出建虏暗桩,口外走私余孽,还有潜藏在山东的魑魅魍魉。” “谴至山东的暗卫呈递进京的情报,你不是没有看到,仅靠我们那点人手,想什么都管是不够的。” “与国朝社稷的安稳相比,我等立下何等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所有奸佞一网打尽!” 贺进忠眉头微蹙,他似乎听明白了,又好似没听明白。 “你今夜便带人秘密离京,赶赴至兖州治下。”李若琏继续说道:“等田尔耕他们离京以后,某便寻个理由离京,到时该怎样做,某会谴派人手联系你们。” “诺!” 贺进忠当即抱拳应道。 尽管不知自家指挥使,究竟想要干什么吧,但直觉告诉贺进忠,这必然是一盘大棋,单单是云聚山东的锦衣卫,规模就是极多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势力,只怕接下来的山东啊,将会变得很不平静! 第393章 川地急报 进入十月,京城也在悄然间转凉,雨也渐渐多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让人觉得很燥。 “这雨下的真不爽利。” 东暖阁,临窗的罗汉床上,朱由校看着窗外小雨,“要下就干脆利落些,似这般淅淅沥沥的下,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皇爷说的对。” 一旁服侍的魏忠贤闻言,笑着端起茶盏,递到朱由校跟前道:“痛痛快快的下一日,远比这般拖沓的要强。” “说起来,时下辽东比京城还要冷吧。” 朱由校接过茶盏,想起辽东的事宜,眉头微蹙道:“辽东总督府急递进京的军需奏疏,少府安排的怎样了?别的都好说,唯独棉服战袄一事,断然不能拖延太久,等再过些时日辽东会更冷。” “禀皇爷,少府有司在加紧筹备。”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最迟到本月中,急缺的3万套棉服战袄,便会从天津装船起运赴辽,有司已与天津十三行签订好契约,若是不能准时运抵金州卫,或途中出现意外,天津十三行将全额赔付。” “嗯。” 八百里加急? 朱由校眉头紧蹙,听清殿外传来的擂鼓声,立时便知是怎么回事,而在这一刹,朱由校想到了四川!! “报!!四川八百里加急!!” 又有午门叩阙?! 而在魏忠贤惊疑之际,待细细听到擂鼓声的节奏,魏忠贤便知不是,午门的擂鼓有不同,除了叩阙外还有别的。 眼下被召进京的那帮辽将,无一例外全都是新生派的,其中的代表便是祖大寿、吴襄他们。 眼下的辽东将门势力,尽管说在辽有不小影响,但是还没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特别是像祖大寿所在祖家,吴襄所在吴家等,眼下在这股所谓的势力中,尚处在边缘徘徊的地步,说有影响力吧也有,但是不多。 如何处置这些人,朱由校还没有想清楚,即便是要解决掉他们,也要等在辽的那帮旧派被连根拔起,不然就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失。 而为了避免拥兵自重的情况,原辽东总兵官贺世贤升任辽东提督,负责辽东治下训练与管理,负责军事行政诸事,但像大规模统兵征战等权,则不归其负责…… “禀皇爷,据东厂厂番查到的情况,他们并没有太多抱怨。”魏忠贤眼珠子一转,忙低首作揖道。 随着督抚定权一事明确,熊廷弼就任辽东总督,其衙署设在沈阳城,洪承畴就任辽东巡抚,其衙署设在广宁城,外加接任巡按辽东的刘鸿训,其衙署设在辽阳城,围绕辽东的地方构架算是稳定下来。 “咚咚咚!!” 这让朱由校不知该笑,还是该无奈呢。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道:“倘若这期间有人找他们,东厂要及时禀报到御前。” 而在辽东诸职逐步明确之际,涉及北直隶总督、北直隶巡抚等职,也在悄然间明确落实下来,这期间还包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调整,尽管朝中依旧有不少人非议此事,奈何朝中出现的事太多,使得其热度一直不高。 “诺!” “每天辰时始便赶赴四卫营驻地观摩,至戌时始离开驻地,最初几日吧,有部分人表现很急切,可随着见识到四卫营不少操练,一个个反倒是定下心来,即便是离开驻地回到官驿后,也是在探讨四卫营的练兵。” 由于这种全新模式,是首次在大明出现的,所以要解决的事宜很多,这期间让熊廷弼、洪承畴他们忙的团团转。 最为重要的一点,牵扯到军事调动的相应职权,皆掌握在辽东总督手里,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谁都可以插手管点,造成遇到紧急军务时,为了自身利益便相互推诿。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继续观察。” 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皆是朱由校的意思,除了要解决一些事情外,更多是想看辽东地方权力构架,是否如期筹建起来。 他们影响力真正变强,甚至能号令整个辽东将门,是伴随着辽地局势持续糜烂,大明在辽不断折损精锐,期间还砸进海量的银子,特别是关宁铁骑的创设,在祖大寿、吴襄他们真正在军崛起后才有的。 魏忠贤从辽地回京也有些日子,不过知晓其回京的并不多,更不会有人知晓,随魏忠贤一起回京的,还有哪些人。 想要妥善解决辽东将门势力,不能一棒子全部打死,要将新旧派系隔开,这样在下手处置时,对辽东产生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稳扎稳打的去落实每一步,伴随着军改的步伐不断前行,同时伴随大明军队的战力不断增强,朱由校相信他期许的全新模式,终将会在大明有效扎根发芽。 有些时候遗留的诸多烂摊子,所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吧,反倒给朱由校谋划的部署,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而就在朱由校准备处理朝政时,一道急促的擂鼓声传来,这是从午门处传来的,这让魏忠贤脸色微变。 朱由校应了一声,随后便呷了口茶。 在朱由校的眼里吧,这种模式尚未达到他预期的谋改,距离真正的文武分治,尚有不小的差距,不过嘛,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有些事情不是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魏忠贤当初留在辽西很久,除了盯着辽东地方改制,及时向京禀明情况,另一项任务便是筛选辽将。 “祖大寿他们进京以来表现如何?” 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疏,朱由校没有急着处理,而是向魏忠贤问及那批被召进京的辽将情况。 韩赞周快步从殿外走进,行至御前作揖拜道:“石柱宣慰使在川传来急报,永宁宣抚司、水西宣慰司蓄谋造反……” 这怎么可能啊!!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韩赞周,好端端的,为何川贵两地土司会造反啊。 相较于魏忠贤的难以置信,朱由校的表情却很平静,但心底却生出凝重,西南土司叛乱的情况似乎有变数!! 第394章 帝怒 紫禁城的天变得更阴沉了,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本淅淅沥沥下的小雨,转瞬间便成磅礴大雨。 轰隆!! 震耳惊雷自天际炸响,昏暗天幕闪过电闪,不管是谁置身于此间,皆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八百里加急奏报闹出的动静,在极短的时间内遍传外朝有司,只是却没有人知晓,急报究竟来自于何处! 辽东? 山东? 亦或…… 有心之人在暗暗揣摩,然而却根本猜不到究竟是何处出事,一时间,无数道目光皆投向紫禁城。 乾清宫。 东暖阁。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轻信。” 内阁次辅钱谦益表情严肃,面朝御前抬手作揖道:“这封加急奏报,乃石柱宣慰司所发,而非四川有司所奏,川地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岂能独靠石柱擅言来论?” “臣附议。” 内阁群辅孙如游紧随其后道:“如若川地真有大事发生,四川有司不该不呈递急报,可到现在,除这封加急奏报外,朝廷没有再收到其他奏报,臣以为此事朝廷断不可从急,应当谴派人手赴川,同时等待四川有司可能会呈递的急报!” 川贵出现这等大事,内阁诸臣第一时间被召进宫,而在知晓加急奏报内容后,朱国祚等一众大臣皆惊。 谁都没有想到,平静许久的川贵之地,居然会再度出现土司叛乱,且一个是永宁宣抚司,一个是水西宣慰司。 特别是水西安家,那在贵州的影响力不小啊,倘若急报所呈是真的话,这对于朝廷而言威胁太大! 在场的这些内阁大臣,有一个算一个,对于万历朝发生的播州之叛,尽管朝廷最终镇压了这场土司叛乱,但究竟承受多大的损失,内心深处都是极为清楚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宁愿相信辽东出现新战况,也不愿相信西南境内生乱,一个是西南距京城太远了,一个是西南地形复杂,真要发生土司叛乱的话,朝廷想迅速镇压叛乱,以震慑西南土司各部,使西南各地再度安稳下来,恐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钱谦益这个东林党元老,与孙如游这个浙党党魁,在眼下却罕见的没有相互拆台。 “依着你们之见,石柱宣慰司就是包藏祸心,蓄意想挑拨朝廷与川贵土司的关系?”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钱谦益、孙如游二人道。 “那朕要是说,在朕御极登基之初,便密召秦良玉进京,为朝廷监视川地各处,预防土司叛乱的话,那你们觉得朕之言是否可信啊!?” 一语激起千层浪! 这些不止是钱谦益、孙如游二人,沉默的朱国祚、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等诸内阁大臣,无不是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早在天子御极登基之初,便密召秦良玉进京了? 这是何事的事? 为何先前从没提及此事? 还有! 天子是如何知晓,川地治下的土司,会有人想蓄谋造反啊! 种种疑惑与不解,在众人的心底不断生出,尽管有一些人,觉得这是匪夷所思的,可偏偏这话是当今天子讲出,却使得他们不得不相信。 为何? 此前出现的诸多风波与暗中博弈,眼前这位年轻天子表现出的城府与手腕,至今都令不少人心生敬畏! “川贵的这场土司叛乱,本是可以尽力避免的。” 朱由校没理会诸臣的反应,语气低沉道:“秦卿在急报中讲的很明确,朝廷明发天下的政令,明确要废除辽饷,不再要求各地援派客军,甚至还有户部颁布的永不加赋,更别提朝廷明发的辽左大捷,除了有彰显我朝军威之意外,更多是想要敦促各地贯彻朝廷政令。” “可是四川有司呢?此前没有加征太多辽饷,但却以各种名义加征杂税,朝廷对此是一无所知,而更可笑的是,对治下各地土司没有派人言明政令,任由各地土司以援辽之名,在各自治下聚拢山民。” “至于说永不加赋,更是被四川有司压着不发,连一点行动都没有,朕就想问问诸卿,似川地的这种情况,在大明其他地方是否也一样啊!!” 东暖阁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朱由校很清楚的现象,即便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千万别觉得中枢与地方间,只靠一道政令,一道旨意,就能让地方绝对服从,事实上,明里暗里的博弈可不少! 体现中枢绝对权威的,必然是靠稳健的中枢财政,以及强有力的军队震慑,两者是缺一不可。 在中枢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在地方这种情况要更复杂,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自御极登基以来,但凡是牵扯到国计民生的大事,都不会轻易下达旨意,或颁布新的政策的。 根节就在于此。 谁知道本是利国利民的政策,在传导到地方上去,究竟是会无条件落实呢,还是会被篡改其意呢? 哪怕是朱由校,作为大明的皇帝,都不敢打绝对的包票,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大明从嘉靖一朝开始,受到党争的影响,某些制度与秩序早已崩坏,而在万历朝更是加剧了。 “陛下,当前这种形势下,倘若川贵两地出现土司叛乱,那朝廷要尽快出兵镇压。”时任内阁群辅,兵部尚书的王象乾,此刻上前说道。 “按秦良玉所呈急报,叛逆奢崇明欲攻陷重庆府,想借此控制住川东要地,然却被秦良玉所部及时发现,出兵以阻叛逆实控重庆!” “可叛逆明显是蓄谋已久,在重庆受阻后,便退而求其次攻占泸州全境,使其与永宁宣抚司相连……” 川贵等地的军事力量,真真是烂透了啊! 听着王象乾所言,朱由校的内心却难掩怒意,尽管清楚大明治下军事力量,早就不堪重用了,但是这般一触即溃,还是让朱由校感到愤怒,倘若不是自己提前布局,让秦良玉尽可能多的募集勇壮,恐西南诸地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第395章 川贵督抚 “而最为危险的,实则要属水西宣抚司,趁着叛逆奢崇明部作乱川东,攻陷赤水、毕节两卫!!”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王象乾表情凝重,语气低沉道:“上述之地被水西夺占,纵使永宁、水西两地治下地形复杂,可却也让两部连成一片,如若秦良玉所呈急报是真,朝廷应尽快抽调大军围剿!” “否则永宁、水西真要彻底合流,则川贵交汇之处必然大乱,一旦两部或向西、向东展开攻势,使川地之叙州、乌蒙、镇雄等地,贵地之普南、安南卫等地有失,整个川贵治下土司,凡是有想法的皆会趁乱而起啊!!” 这便是土司之祸啊! 朱由校紧攥着双拳,尽管在他的谋划部署下,使得秦良玉在石柱募集大批勇壮,杜绝重庆府这等要地,像原有时间线那样,落进奢崇明所部之手。 可是针对川贵等西南诸地,一些既定的现象是难靠个人意志改变的,流官与土司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更别提整个西南地区,情况远比后世要复杂的多。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秦良玉再怎样能打,将奢崇明所部直接按死,可西南地区的实际问题没有解决,那还会有赵奢明,钱奢明,孙奢明,一个杨应龙叛乱,一个奢安之乱,之所以能从爆发到席卷西南,根本问题是中枢掌控力度不够,地区过于贫瘠,且盘剥过于严重所导致的。 奢崇明跟安邦彦究竟是怎样勾搭到一起的? 这是朱由校在考虑的问题。 他没有想到安邦彦,会提前参与到这场叛乱中,若是按原有时间线来论,其是在天启二年初,见奢崇明部席卷川东,官军败多胜少之下,才假借援川之名,率军2万至毕节趁乱而起的。 可现在全都乱了! 又是一棘手问题啊!! “陛下,不管秦良玉所呈急报是真是假,朝廷都该有所反应。” 一直沉默的内阁首辅朱国祚,此刻上前说道:“川贵两地断不能生乱,若真是奢安趁势叛乱,而朝廷不能迅速镇压的话,那整个西南都将生乱,臣以为……” “换人吧!” 而朱国祚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鉴于当前川贵两地复杂的情况,朕决意特擢朱燮元升任川贵总督,总督川贵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赐王命旗牌,着其全权负责川贵叛乱事!” “!!!” 朱由校话音刚落,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内阁大臣,无不是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临战换帅乃是大忌啊。 何况朱燮元是何许人也? 一些内阁大臣知晓的不多。 不过也有熟悉的,比如群辅毕自严,其现任四川左布政使,从该职一跃成为川贵总督,这跨度实在太大了。 川贵总督,那是妥妥的封疆大吏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此事当慎重……” 经短暂的沉寂后,东暖阁内响起数道声音,奈何时下的朱由校,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些规劝。 原本在朱由校的心里,是让朱燮元升任四川总督,可奢安竟然提前合流了,这使得朱由校必须下决断。 对于朱燮元之才,朱由校是清楚的。 想要从快解决西南土司叛乱,唯有靠此人才能解决,且此人用人不拘小节,胸襟宽广,唯有朱燮元就任川贵总督,才能重用能够打仗的武将,比如巾帼女将秦良玉,这才是关键所在! 别看朱由校在此之前,极少提及川贵事宜,可是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谋划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事实证明朱由校的做法没错! “够了!!!”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的话还没说完,川贵两地发生此等乱事,川贵两地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四川、贵州两地巡抚皆罢!!” “着协理京营戎政史永安,即刻就任四川巡抚,着秦良玉就任四川提督,着王三善即刻就任贵州巡抚,着神机营副将鲁钦就任贵州提督!” “此诏颁布之日,着鲁钦于三大营遴选一批精锐,少府有司紧急拨付军备,尽早开拔奔赴贵州整饬军务!!” 继秦良玉奉旨在石柱密募勇壮,朱由校将另一位大将鲁钦派至贵州,此人之才同样了得,被誉为西南诸将之冠! 此前朱由校还想着将鲁钦留在神机营,让其参与到京营整饬之中,可现在看来啊,这一想法是奢求了。 尽管朱由校比谁都清楚,在此等乱局初生之下,贸然更换这般多地方高层乃是大忌讳,不说别的,单单是熟悉地方情况,熟悉地方军务,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可既然事情出现变数,奢安提前合流到一起,就必须要有股子狠劲儿,趁着此次西南叛乱,不仅要解决叛乱问题,还要为今后裁撤卫所,继续试行改土归流谋势。 疯了! 天子是疯了! 这一刻,在一些内阁大臣的心中,无不生出这种想法,即便是懂得军务的王象乾,知晓财政的毕自严,乃至是孙承宗,都对天子的这一决断感到不安。 “陛下!!” “陛下!!” 东暖阁内响起数道声音。 “这不是朕在跟你们商讨,而是决断!!” 朱由校却拍案低喝道:“若内阁明发上谕,那此事就这样,若内阁要反对,那朕便颁中旨!!” “来人啊!!去将军务院诸职官皆给朕叫来,从今日起,西南土司叛乱一事,由军务院承办!!” 继建虏平叛之事由军务院承办,受西南土司叛乱的影响,军务院将再多一处,镇压叛乱之事,断不是简单的前线出兵,涉及军务传送,后勤保障等事,敢有任何一环出现差错,那都可能导致前线镇压出错。 大明西南地区,距离京城有两千多里之遥,这比辽东距京城远上近一倍,朱由校可不放心别人插手,他必须要亲自负责此事。 哪怕是做好后勤大管家,也比全甩给别人要好。 至于遥控指挥之事,朱由校是断然不会做的。 西南距京城太远了,没有后世便利的通讯设施,交通设施也比不过后世,这一来一回就可能是一个月,甚至是更长时间。 所以朱由校必须要选一批值得信赖的文武,直接提拔到主要位置上,哪怕初期平叛会出现延误,但为了整体性的战局平稳,这些损失都是值得的! 现在这等特殊形势下,朱由校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决断,会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影响了,他还有很多部署要做,何况即便是抽调兵马,紧急开赴川贵两地,这也是需要时间的,更别提行军期间所需的钱粮供应了! 第396章 督粮前指 啪嗒~ 东暖阁外的磅礴大雨,不知在何时停了,乌云散去,天际密簇着火烧般的霞云,雨珠顺着房檐落下,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动。 “川贵两地的情况,你们也都已经清楚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背对着军务院诸臣,盯着眼前的舆图,“辽东的局势稍有好转,西南就跟着乱起来了,朕当初特设军务院,就是为镇压平叛所需,鉴于当下的形势,军务院要扛起重担来,多为社稷分忧,尽早解决西南叛乱!” 魏光绪、金铉、张肯堂、何腾蛟等一众军务院职官,听闻天子所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对奢安两部在川贵作乱一事,他们最初在知晓此事时,也是倍感心惊的,毕竟发生的太过突然了。 谁都没有料想到西南之地,居然会出现这等事情来,可是紧接着,当他们知晓军务院要承办西南叛乱诸事,不少人的心底生出压力。 为何? 从军务院特设以来,要主抓建虏叛乱镇压诸事,再到整饬京城京畿卫戍警备诸事,朝中就有不少人,始终对他们保持着敌意,甚至是各种非议。 说的最多的,莫过于天子幸臣,或者不入流的传奉官,尽管魏光绪他们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岂是靠装就能度过的? 人活于世,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色,终归是要占一项的,而什么都不占的,那唯有圣人了。 可是这世上真有圣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 “朕知诸卿心底皆有顾虑,也有想法。”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一甩袍袖,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眸环视眼前诸臣,语气铿锵道:“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是想怎样说,就能怎样说,但是不要忘了,事是靠手做出来的,是靠脑子办出来的,单凭一张嘴,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朕要的是天下太平,是大明盛世!” “眼下西南既然生乱,那便违背了朕的意志,朕不喜欢听人聒噪,朕喜欢人脚踏实地的做事。” “若是建虏叛乱,西南叛乱,皆能在军务院的主导下镇压,那世人会说些什么?说军务院全体无能吗?” 朱由校的这番话,彻底打消所有人的顾虑。 “陛下,臣以为西南叛乱诸事,仅靠前线镇压还远远不够。”魏光绪沉吟刹那,上前作揖拜道。 “四川也好,贵州也罢,治下地形复杂,险峻之地众多,想要确保川贵两地土司叛乱,朝廷能尽快镇压下来,粮草供应乃是重中之重!” “京城距西南之地过远,若是在此期间粮草供应出现任何问题,那对于前线镇压叛乱会有很大影响。” “不止是粮草供应要考虑好。” 金铉紧随其后道:“川贵两地各项火器、军械等,朝廷也要尽早考虑到,特别是消耗极大的箭矢等,如若这些战场急需的军备有失,恐就算前线战场打开局势,也终将因后方供需短缺,继而导致战局出现逆转!” “这便是朕召诸卿的原因。”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伸手对诸臣说道:“此前在辽出现的诸事,军务院也都整理出来了吧?从那场战败起,再到辽左大捷,前后存在的差异性,包括哪些做的不足之处,军务院都给予点评。” “为避免此前在辽出现的情况,再度发生在西南叛乱镇压上,朕决意以军务院之名,筹设督办粮饷军需前指,专司川贵两地军务所需,驻地便设在汉中府治下。” “汉中府与四川、湖广等地接壤,且处在川贵叛乱的大后方,虽说距贵州前线相对较远些,但督粮前指稳居汉中,则可从湖广等处筹措粮草等,与此同时,朕决意从少府遴选一批职官,随队开赴汉中筹办诸厂,以满足前线镇压所需各式军械。” 这? 魏光绪、金铉他们闻言一愣,谁都没有想到天子要再汉中筹设督粮前指,还要让少府有司开赴汉中筹建诸厂,这在大明可是没有先例啊。 “陛下,将督粮前指设在汉中,是否有些太过偏远了?” 张肯堂沉吟刹那,提出自己的异议,“毕竟石柱宣慰司所传急递,一处是在川东地界,一处是在黔西一带,即便是能筹措大军所需粮草等,可是转运起来……” “就设在汉中!”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督粮前指设在汉中,不代表不能再设分运衙署,何况除了陆运以外,像水运也要加强才行。” 之所以将督粮前指设在汉中,除了有供应川贵两地军需设想外,还有方便向湖广等地筹买粮草,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朱由校要借着此次叛乱,吸纳西北治下的破产群体,将汉中加快建设起来,为今后推动改土归流蓄势! 还是那句话,西南地区的安稳想确保,就必须要改土归流,增强中枢掌控,增加汉民比例才行。 而想要确保上述诸事,能够稳步的推进起来,就必须要改变西南格局,筹建更完善的驰道体系,设法整饬治下水利,推动梯田规模化,明确开荒垦田政策,与此同时还要构建集约化手工制造业。 这是朱由校今后治理西南的宏伟蓝图,而想要实现这一战略构想,从此刻起就要谋划部署了。 毕竟很多事不是靠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一旦西南格局能够打破重组,使得西南能够发展起来,那今后大明就能依托西南,光复交趾布政司,继而更进一步掌控整个中南半岛!! 只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沉淀,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可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布局,毕竟他还很年轻! 这是他最大的资本!! “为凸显出督粮前指的重要性,朕决意将四卫营拨至其麾下统辖,是参与川贵两地平叛,还是做些别的,全凭督办川贵粮饷署决断!!” 魏光绪、金铉等军务院诸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在听到天子所讲后,一个个脸色大变。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暂且不论督办川贵粮饷署品阶多高,可在西南这个地界上,那影响力与话语权都是极重的! 甚至是新就任的川贵总督朱燮元,在见到这位督办川贵粮饷时,也要和颜悦色才行,不然真要是闹僵的话,必将会影响到前线战事。 “陛下,此等要职恐一旦在朝传开,必然会引起不小的争议。”魏光绪强稳心神,看向天子说道。 “争议?”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若川贵两地没有出现土司叛乱,朕也断不会这样乾纲独断,时下西南局势还算安稳,朝廷若不能雷霆之势明确各部,那如何能镇压土司叛乱?” “此职,朕决意由顺天府尹孙传庭接任,此外?们军务院要遴选一批人手,调至该处担任要职,朕会颁旨让少府遴选一批人才,开赴汉中的少府诸官,一律受孙传庭节制!” 竟然是孙传庭? 在场军务院诸臣,在听到孙传庭将接任督办川贵粮饷一职时,一个个都感到惊疑,虽说孙传庭是顺天府尹不假,但此职太过特殊,最好是由兵部有司遴选出任,但天子却没有这样做,直接点名让孙传庭出任,由此可见孙传庭深得天子青睐啊! 只是魏光绪他们哪里知道,恰恰是此职太过重要,不仅要管着川贵两地粮饷,还要聚拢西北破产群体,更要带动汉中发展,为今后西南诸多谋划谋势,朱由校思前想后,才决定让孙传庭就任。 何况孙传庭就任顺天府尹,一直都备受争议与质疑,为了打消这些,朱由校决定让其在西南历练,待到西南叛乱被彻底镇压下来,那孙传庭的资历将没有任何问题!! “上述诸事,皆以军务院之名明发。”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诸臣道:“镇压西南叛乱之事断不能拖沓,必须要从快落实下来。” “臣等遵旨!” 军务院众臣皆作揖拜道。 第397章 动乱起 川贵出现土司叛乱一事,不可避免的在京引起极大反响,甚至天子乾纲独断下,做出诸多部署与安排,就像是滚烫的油锅中,被骤然泼进一瓢凉水,立刻便沸腾了。 一时间朝野间是众说纷纭。 除了有不少言官御史上疏规谏外,还有诸多的论调在朝堂,在民间四起,而热议最多的莫过于质疑川贵土司叛乱的真实性。 无他。 谁叫这封八百里加急奏报,是由石柱宣慰司呈递的,而并非是四川有司呈递,哪怕是布政使司呈递,也断不会有这些质疑。 在大明的主流下,土司,虽说是在大明统治下,不过对于这一特殊群体吧,却是提防多于信赖。 对于上述诸多情况,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却根本就没有加以理会,更为准确的是朱由校没有精力理会这些。 在短短数日间。 朱由校先后召见史永安、鲁钦、曹文诏等一众文武,就川贵两地出现的土司叛乱,向他们讲明自己的立场,甚至就各自赴任以后,可能会遇到的一些情况,也向上述诸文武提前讲明。 借着川贵土司叛乱之势,牵扯到督抚定权一事,从此前明确的北直隶与辽东外,西南也算是被撕开个口子。 站在朱由校的立场上,尽管他不喜欢过于频繁的战争,但是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包括尖锐的阶级矛盾,想要都有所缓和与改变,恰恰是战争这一项,能够起到极好的促进作用。 只不过这样一来,对于中枢财政的考验,乃至各处后勤保障的要求,无疑会增加很多份量与压力。 而在召见这些要奔赴川贵的文武后,朱由校还先后召见王象乾、毕自严等大臣,就一些问题进行明确。 比如川贵至京城的驿传以战促改,比如援川、援黔的大军开拔诸事,比如一批开拔所需粮饷供给……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更不是让大军一拥而上。 这背后牵扯到的事宜太多,涉及到的层面很广,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差池,都可能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 由此也体现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的优势,哪怕说大明的确存有诸多问题,不管是朝堂,亦或是地方,皆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可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这个看起来不那样高效的机制,依旧是可以运转起来的。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朱由校唯独没有召见孙传庭,这也难免让一些有心之人,开始在私底下揣摩起来。 乾清宫。 东暖阁。 “臣孙传庭拜见陛下!” “免礼吧。”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面庞是难掩的疲惫,这几日下来,频频召见大臣进宫,将各项能想到的事宜敲定,忙起来,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做大明的皇帝难。 想要做个有为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最近这些时日,因一桩川贵土司叛乱,朝野间都快乱套了。” 朱由校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神情自若的孙传庭,语气平静道:“想必不少流言蜚语,卿家也听到不少吧?” “是。” 孙传庭微微低首道:“臣的确听到不少,不过臣倒是觉得这些不足为虑。” “看起来卿家对此次平叛信心很足?” 朱由校眉头微挑,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事急从权。” 孙传庭抬手作揖道:“就臣知晓的种种,在川贵土司叛乱一事上,陛下力排众议,明确各项委派与部署,纵使川贵前线局势有变,可只要朝廷可以平稳应对,那定然能镇压此等叛乱!” 有定力。 有见解。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尽管待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不到一载吧。 但现在孙传庭的表现,跟当初是有极大改变的。 即便是再有才华,再有能力的人,也切勿做拔苗助长之事,经历的事情太少,就贸然擢升到高位上,这不是重用,而是伤害! “只有这些吗?” 朱由校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伸手端起御案上的茶盏。 而孙传庭呢,不急不躁的掏出奏疏,面朝御前作揖道:“臣有一些担忧,即便陛下此次不召见臣,臣也要进宫陛见。” 别看朱由校这几日没有召见孙传庭,但是涉及到督粮前指的诸多事宜,朱由校都叫有司誊抄一份,送至孙传庭处。 之所以这样做,一个是想考验下孙传庭的心性,另一个是想让孙传庭站在局外,去纵观全局变化。 军务院特派的督粮前指太重要了,朱由校断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直接说吧。”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这几日看的奏疏,看的是头晕眼花。” “是。” 孙传庭也不多想,直接作揖道:“针对川贵土司叛乱,臣最担心的是粮饷供应,这个粮饷,国库能否支撑下来,若国库无力支撑,那内帑是否会拨银支持?” 一针见血啊。 朱由校笑笑,随后说道:“直属于督粮前指的四卫营,及受卿家节制的少府外派有司,期间一应花费,皆由内帑直拨,不经国库进行划拨。” “至于涉及川贵两地平叛,期间需要的一应花费,则有国库进行划拨,既是平叛,那便是国事,朕这样的回答,卿家可满意?” 果然是这样。 孙传庭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倘若今后真要这样划分的话,那么这个隶属军务院的督粮前指,肩负的职责比想象中的要重。 毕竟涉及督粮前指的一应设想,朱由校都命有司形成文书,一股脑的全送到孙传庭手中。 “可是据臣所知,就眼下国库的情况,恐难以支撑川贵镇压平叛。”孙传庭收敛心神,微微欠身道。 “这些事宜,卿家就不必考虑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既然这样明确,就能国库开源节流,别的朕无法保证,可前线将士的军需供应,朕是一两都不会少的,如若不然,那川贵平叛势必会陷入僵持,而这断不是朕想看到的。” 此去汉中,看来要杀不少人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孙传庭心中一定,甚至在中枢朝堂上,也会有一批人会被砍掉脑袋。 尽管孙传庭此前没有参与过这种战事,不过对于某些猫腻与潜规则,孙传庭还是有所耳闻的。 远的不说。 就说万历四十七年那一战。 朝廷前前后后砸进去多少钱粮,可是到头来呢,负责此战的杨镐,却多次上疏言明前线所需不足。 这其中藏着多少猫腻,即便有很多人知晓,但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即便是神宗皇帝,明明知晓一些吧,可为了促成此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多次从内帑直拨银子。 可就是这样啊,也依旧是出不少差错,最终导致此战败北,使得大明损失惨重。 “卿家,你此去汉中,身上所肩负的担子与职责,朕不多言,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在孙传庭感慨之际,朱由校却收敛笑意,眼神坚毅的盯着孙传庭道。 “像汉中的少府诸厂,像粮草的官督民办,像聚拢破产群体,像下辖转运诸处筹建这些事宜,每件都要给朕扎扎实实的办好。”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还有一句话,却很少有人提及,那便是粮草供给,硕鼠遍地,这个贪,朕不管卿家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朕绝对扼杀掉!” “臣明白。” 孙传庭态度坚决道:“若臣不能将此事办好,那臣便终生留在汉中!” “朕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鉴于卿家所肩职责重大,朕决意特赐卿家王命旗牌,允卿家便宜行事,凡是三品以下文武,若敢违背大明律令,准卿家先斩后奏!!” “臣领旨!” 孙传庭强忍惊意,面朝御前抬手作揖道。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在听到自家皇爷所讲,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这是继川贵总督后,第二位拥有此等特权的啊。 尽管在此之前,朱由校也赐下不少王命旗牌,像熊廷弼,袁可立,王在晋,洪承畴他们,也准许他们便宜行事,可却没有特别强调先斩后奏特权。 包括奉旨归石柱的秦良玉。 可是在西南平叛一事上,一个朱燮元,一个孙传庭,不仅赐下了王命旗牌,还特别强调先斩后奏特权。 由此可见朱由校对西南的重视。 “时下的大明,正在出现一场动乱,一个辽东,一个西南,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对孙传庭道:“这就像是一场解难,就看大明能否平稳度过,朕希望卿家将这些话,都牢牢的记在心里,有些事需要急办,有些事需要缓办,这个度如何把控,卿家去了汉中,要审时度势下再做决断。” “陛下之言,臣定铭记于心。” 迎着天子的注视,孙传庭表情严肃道。 尽管有不少事宜,孙传庭知晓的并不全,但是他有种直觉,今上要通过一些动乱,继而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至少在川贵这场叛乱中,要解决西南的诸多问题!! 第398章 宗藩当为表率 凡遇大变,当有定力。 纵使风暴将至,亦要心稳从容。 在危机中寻机遇。 在机遇中谋突破。 唯有趁势破局,方能成就伟业! 朱由校很清楚他接手的大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大明,所以每遇抉择与挑战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己见。 做他认为对的事。 走他认为对的路。 凡成大事者,无不是意志坚定!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注定是无法成事的,甚至会成为他人的猎物。 身处于恶劣环境下,任何一点性格上的缺点,都是极其致命的!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紫禁城。 川贵地区形势舆图。 …… 对于绝大多数的宗藩宗室而言,自新君克继大统以来,不少心底都犯着嘀咕,为何?还不是福藩一系的终结。 还不是老唐王惑在嬖妾,被枕边风给吹的了,对于朱聿键父子很厌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明宗藩宗室的养猪政策,的确做的很出色,分布在各地的宗藩宗室各系,对于国朝层面的大事,了解的是极少的。 而就在这种形势下,一道声音的响起,使得殿内所聚人群无不循声望去,就见穿着团龙袍的朱由校,昂首从殿外走进,而在身后跟着的则是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他们之后,魏忠贤、刘若愚等内廷太监紧随着。 朱由检、朱聿键的经历都很坎坷,尽管二人经历的不同,但也恰恰是这种经历,使得二人的性格,其实都能归属一类。 直隶地区大工舆图。 “那是你不了解他们。” 老唐王朱硕?! 这一刹,朱由检便知怎么回事,朱聿键在没有被接到京城前,与父住在承奉司内,说是住,实则就是圈禁,为何? 说起来,万历朝的那场国本之争,尽管争斗一直聚焦中枢朝堂,不过嘛,在大明各地的宗藩,也都很清楚其中缘由。 “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这便是眼下朝廷面临的处境。” 只是他们又都是幸运的。 “不清楚,反正这上林苑,本王是快待够了,千好万好,都没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好啊。” 山东地区灾情舆图。 他们就像是活在一个个奢华的监狱中,在各自的就藩地安于享乐,对于外界的情况了解很少。 更何况不少宗藩宗室,一个个都是极为贪婪的,为了保持自己的奢靡生活,那可谓是挖空心思的攫大明根基。 一张张悬挂的舆图映入眼帘。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大明各地的宗藩宗室,但凡是家底殷实的,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奢侈生活,至于那些没落的,没有家底的,却连温饱都顾不上。 就像是河南治下,大批宗藩宗室兼并土地,使得大批自耕农破产,这使得多少小家支离破碎。 嗯? 朱由检听闻此言,心底不由生疑,看了眼朱聿键,见其目光死死盯向一处,便随着朱聿键目光看去。 “这些是真的假的啊?!” 甚至因为此事吧,竟然使得先前被热议的川贵平叛,直接被压过去了。 “即便是到现在,依旧有不少宗藩宗室,还没有赶至京城。”而在一处侍卫班房内,站在窗户观察的朱由检,眉头微蹙道:“陛下诏命颁布这般久,就算是走路来,也该赶来京城了。” “你们听说没有,川贵土司叛乱了,听说闹的阵仗还不小呢。” 见到朱聿键的那一刹,人群中站着的老唐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若非是朱由校谴内廷太监,赴唐王府将朱聿键接至京城,甚至将那嬖妾杖毙,只怕现在的朱聿键,在唐王府的处境还很恶劣。 今日注定是不寻常的一日,早先尊奉天子诏的各地宗藩宗室,在上林苑经较长时间的等待,终于得到天子召见,而一大帮亲王、郡王,乃至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浩浩荡荡的赴紫禁城,这使得京城为之一震。 “终于得天子召见了,也不知此次天子亲召,会跟我等说些什么?” “不应该有这么多问题吧?” 只不过他们特殊的身份,就注定他们在地方上不寻常,即便他们没有想做些什么,可是底下的人,也会假借着他们的名义或明或暗的去做什么。 而在整个朱家的宗藩宗室中,像他们这种经历的还少吗? 但话又说过来,大明传承下来的祖制,便注定使得他们这些人,不能参与到国事中,不然被文官群体盯上,那滋味可不好受,甚至闹的严重的话,被夺爵都是很寻常的。 大批进宫的宗藩宗室,在赶到乾清宫时,就被内廷太监引至正殿,而带着各种情绪与想法的人群,在踏进乾清宫正殿的那刻,一个个却都愣住了。 辽东区域形势舆图。 这一张张标注清晰的舆图,被进殿的诸多宗藩宗室看到后,不少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种视觉冲击下,竟使得部分人的心底,生出风雨欲来之感。 “臣等拜见陛下!!” 宗藩宗室,不得涉政,不得从军,不得经商,这设定的诸多限制啊,皆是为了避免割据情况。 乾清宫。 朝廷竟然遇到这么多难关? “一个建虏叛乱,居然会对辽东造成这般威胁?” 画面一转。 只是这种一刀切的做法,也注定大明宗藩宗室里,能涌现出的人才极少,特别是底层宗室群体,有些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地方百姓。 “还真说不好啊……” 身旁站着的朱聿键,眼神有些冷,目光聚在一人身上,垂着的双手紧攥,“他们可都不简单!” “这跟我等何干?不过说起来,蜀王一系还没赶来京城,不会因此事滞留川地了吧?” 赶赴乾清宫的途中,一帮穿着各式袍服的人群,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边走边小声议论着。 而在响起的道道行礼声下,老唐王回过神来,随大流的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今日召?们进宫,没有叫外人来,就是为一件事。” 对于眼前这些人的行礼,朱由校并不在意,昂首朝那张龙椅走去,大殿内回荡着他的铿锵之声,“而今大明的江山社稷,正面临着一场危机,朝廷遇到的难关太多,宗藩当为表率!为朕,为我朱家分忧解难!!!” 第399章 腹黑皇帝 大明的宗藩宗室繁衍至今,跟朱由校这一支,或者往上再倒三代,四代,不少跟朱由校的关系,其实已经很远了,这其中有不少早已出五服了。 尽管大家都姓朱,但是一代代繁衍下,关系也越来越远了。 对于大明的宗藩宗室,朱由校没有太多特别的情感,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人,纯粹就是陌生人罢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值得他去重视的宗藩宗室,必然是可以挑起大梁的,能够肩负起他明确的使命。 就像朱由检、朱聿键这些人,尽管说他们还很年轻,可年轻好啊,年轻往往代表着潜力大,可塑性强。 要是可以培养出来,不管是留在本土,亦或是移藩海外,都能帮他分忧解难。 而今日召见已进京的宗藩宗室,不为别的,就是为解决一桩事情,即臃肿杂乱的宗禄制度。 朱由校一甩袍袖,坐在那张龙椅上,俯瞰着殿内所聚诸宗藩宗室,他们有的已是老者,有的已进中年,有的还很年轻…… 不过在他们的身上,朱由校多看到的是没有朝气,这样的群体,如何能肩负起庇护大明江山的职责? 再好的制度,若不能做到与时俱进,终究会走向崩坏。 明初定下的宗藩制度,让塞王拱卫边陲,让内王扼守要害,这的确是起到促进一统的大基调,加强了地方安稳。 “陛下……” 在一些宗藩的带领下,殿内更多的宗藩宗室,一个个像死了爹一般,神情各异的向御前作揖拜道。 这是极为可怕的制度。 “一个个大言不惭的,说就指着朝廷所发宗禄过活,在你们的王府里,只怕积攒的那些金银,名下的那些膳田,加起来都比朕的内帑要富数倍吧!!” “如若真到了这种态势下,那西南诸地陷入动乱是很正常的,而最让朕担心的,是一旦西南混乱,若有土司率部冲出重围,威胁到湖广等富庶之地,那势必会造成东南的不稳。”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环视殿内所站诸宗藩宗室,露出一抹笑意,向前探探身道:“刚才朕听到有人提祖制,那朕就跟你们重温下祖制,太祖高皇帝所定《皇明祖训》,提及宗藩诸项可不少,可你们呢?都逐一遵循了吗?” 川贵叛乱事大。 “陛下!宗禄乃是祖制,岂能说停就停啊,难道陛下要违背祖制吗?” 一些反应快的人,很快就揣摩到重点所在,天子因为面临的国政,要停发掉他们应得的宗禄!! 朱元璋的那些子嗣本就很多,而这些子嗣又分封各处,一代一代的生下去,这些负担都转嫁到底层身上了。 “晋王!!你欺行霸市,这可是事实?!你私发印钱,这可是事实?!你……” 像那些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朱由校根本就没有提及,不是他们没有私下就干净,而是他们不配!! 殿内回荡着朱由校的声音,然殿内的气氛却压抑极了。 “看起来?们都不是很情愿嘛。” 天子都喊打喊杀了。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着眼前诸宗藩宗室,语气平静道:“国库非常空虚,甚至连镇压川贵土司叛乱的银子,都筹措不出来了,而川贵土司叛乱一旦成势,则必将席卷整个西南地区。” 如果没有太祖高皇帝一统山河,驱除鞑虏,收复沦陷很久的北疆各地,那元鞑治下的汉人群体,很多都已不会说汉话了,甚至处在胡化的最终期。 如此还没有算上后任诸君的子嗣,即便在这一过程中,有些嗣绝爵除,但是这也架不住能生啊。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陛下!既然朝廷遇到此等难关,为何不向天下加征赋税啊,为何要停发臣等的宗禄啊。” “按着祖制来论,就你们犯下的种种,别说是夺你们的爵,就算将他们都砍了,皇明的列祖列宗,都不会指摘朕一句!!!” 朱由校沉吟刹那,沉声喝道:“究竟是真是假,这点分辨朕还是有的,至于你们,想要免遭祖制严惩的话,那便按罪缴银吧,缴多缴少全看你们自己,这是朕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可是这些宗藩宗室,怎样都没有想到,就他们干的那些事,根本就不需要特别去安插眼线去查,憎恨他们的,怨恨他们的,太多太多了。 不过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却没有停下,而是一个个点明在场亲王,在各自就藩地所干的事情。 “陛下您不能这样啊,臣等就指着朝廷发的宗禄过活,要是停发宗禄的话,那臣等该怎样活啊!” “陛下!臣冤枉啊!!”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朝廷停发宗禄。 社稷可能不稳。 国库异常空虚。 难道天子在他们身边安插有眼线?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朕讲的还仅是川贵土司叛乱,而毗邻辽东的建虏叛乱,困扰朝廷的北疆蒙鞑袭扰,乃至山东等地的灾情,朕还没有讲过,倘若上述这些都没有有效解决,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将遍地烽火。” 见殿内诸宗藩宗室叫喊不断,余光瞧见自家皇爷没有丝毫不悦,但是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却清楚,既然这些宗藩宗室给脸不要,那自家皇爷定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了,故而上前沉声喝道。 毕竟说到底,明建立以前,神州沦陷于元鞑异族之手,为了加强统治,搞出所谓的种族政策,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色目人,第三等汉人,第四等南人。 这个可怕的想法生出,使得很多人的心底生出恐惧。 “宗禄停发只是暂时的,只要朝廷能度过眼前难关,朕会再恢复的,但既然你们提到了祖制,那朕就不好不提祖制了。” 朱由校提的都是亲王诸事。 面临外患众多。 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不住了,纷纷作揖拜道。 鞑清的议罪银,用在大明宗藩宗室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眼前这一幕,在朱由校眼里看来,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讽刺。 皇兄说的果然没错,在多数宗藩宗室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大明江山社稷,他们只想过自己的奢靡生活,至于大明江山会怎样,跟他们的关系不大,毕竟他们又不是大明皇帝,何须去操心这些呢? “眼下朝廷面临的处境很艰难。” 站在御前的朱由检,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时,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看向眼前这帮宗藩宗室的眼神全变了。 “陛下!您不能轻信谗言啊!” 在场的每位宗藩宗室,特别是被点名的那帮亲王,有一个算一个,内心都忐忑难安,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在就藩地私下干的事情,天子居然会这般清楚。 聚在乾清宫正殿的诸多宗藩宗室,无不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主要是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讲的这些话牵扯到的爆点太多。 而彼时站在御前的朱聿键,看向朱硕?的眼神带着几分寒意,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孝的行为,可是他先前的经历太凄惨了!! “鲁王!!你肆兼民田,这可是事实?!你侵占官田,这可是事实?!你横征暴敛,这可是事实?!” “唐王!!你宠妾欺子,这可是事实?!你宠庶压嫡,这可是事实?!你纵容麾下,这可是事实?!” 而宗藩制度的创设,一个是为加强朱家统治根基,一个是为抗衡士大夫群体,可惜朱元璋千算万算,漏算掉了一点,即随着时间的推移,宗藩群体繁衍治下,势必会出现极为庞大的群体。 朱由校猛然起身,一甩袍袖道:“至于其他人,朕没有讲,不代表就没有你们,稍候就叫内廷的人,当着你们的面,一项项的宣读吧。” 但是大明宗藩制度崩坏的太快了,快到令很多人都始料不及。 “陛下……” “都给朕闭嘴!!” 朱由校不仅要停发宗禄,还要榨取他们的银子,只有这样,中枢朝堂的财政,才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反倒是在旁站着的朱聿键,此刻却轻呼一声,仿佛释然一般,心底生出嗤笑之意,这样的一帮废物群体,还有脸跟天子提祖制,真真是可笑至极。 “止!!!” 当朱由校将矛头指向唐王时,站在前列的朱硕?脸色大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申斥他。 唐王朱硕?、晋王朱求桂他们全都傻眼了。 朝廷处境艰难。 “所以朕此次召见你们过来,就是想要聊聊停发宗禄之事,你们这些人,要起到表率作用,将停发的宗禄暂用到镇压平叛上,何时平叛结束,何时再重发宗禄,朕的决断,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靠这笔不小的财源补充,朱由校能解决不少烂摊子。 当然该制真要执行起来,那各地宗藩宗室的子嗣,以辅国将军为底线,他们的子嗣皆要进京。 朱由校可不会放虎归山,叫这帮心怀怨气的宗藩宗室,在各地搞出靖难的闹剧,大明可经受不起这种折腾…… 第400章 皇明宗军 “陛下!!” “陛下!!” 迎着道道投来的注视,朱由校从那张龙椅上起身,脚踩丹陛,昂首朝殿外走去,彼时从殿外冲进一批勇卫郎。 他们是那样年轻。 他们是那样坚决。 他们是那样无畏! “止步!!” 率部行至大殿的曹变蛟,此刻厉声喝道,那手里握着的雁翎刀下垂,那双凌厉的眼眸扫视殿内所站诸宗藩宗室。 “陛下!!” 在朱由校前行之际,曹变蛟忙抱拳行礼,刀锋向内,朱由校看了眼曹变蛟,露出一抹淡笑,在行至曹变蛟身旁时,伸手轻拍曹变蛟肩膀,随后便一甩袍袖,离开了这座巍峨大殿。 “陛下口谕!” 而在朱由校离开大殿的那刹,站在御前的魏忠贤,此刻才语气铿锵道:“着进宫诸藩系听训!!” 这…… 被眼前的一幕幕,深深震撼到的朱由检、朱聿键,本能的看向对方,他们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弄出这般大的动静。 彼时。 聚在大殿内的唐、晋等一众宗藩宗室,一个个心跳加快,不少人生出畏惧,没有一人敢乱动。 “五殿下,长寿殿下,皇爷说了,让您们随奴婢去东暖阁。”在此等形势下,刘若愚低首走上前,朝朱由检、朱聿键作揖拜道。 “嗯~” 这一刻,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无不感受到皇权威仪,他们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随刘若愚一起朝殿外走去。 身后的一切,似乎离他们很远。 …… 东暖阁内。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眼前堆积的奏疏,不过却没有拿起御览,他在等朱由检、朱聿键过来。 他,不仅是大明的皇帝,更是朱家的皇帝! 在过去,不少的宗藩宗室,显然都快忘掉这点了。 不过没事。 他不一样,大明宗藩宗室这一毒瘤,会在他手上剔除掉糟粕,成为大明的一颗明珠,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臣弟拜见皇兄!” “臣拜见陛下!” 看着走进殿的二人,朱由校没有去看,而是伸手道:“都过来坐吧。”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刹那迟疑下,便快步朝罗汉床走去。 一切似与以前一样。 一切又似不一样了。 “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看着坐下的二人,面色平静道。 “陛下,停发宗禄一事,臣有些…” “那就讲。” 看了眼带着踌躇的朱聿键,朱由校微微一笑。 “诺!” 朱聿键先是应了声,随后便皱眉道:“对于大明各地宗藩宗室里的亲王、郡王,甚至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他们领与不领朝廷所发宗禄,其实对他们的影响不大,毕竟他们的家底很殷实。” “但对更多底层宗室而言,停发宗禄无疑会夺了他们唯一进项,若是朝廷镇压平叛数载未止,那只怕会有很多人生怨。” “难道他们作为大明宗室,就不该为皇明社稷虑吗?” 自幼长在皇宫的朱由检,听到朱聿键所讲,皱眉讲出心中不解。 “他们也想啊。” 朱聿键看了眼朱由检,轻叹一声道:“可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啊。” 饿肚子? 这下朱由检露出惊愕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啊。 作为大明的宗室,哪怕承袭的爵位低,如何又能饿肚子啊。 “这点长寿说的没错。” 朱由校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宗室这层身份,是能给他们带来优越,但同样也束缚住了他们。” “不从政,不参军,不经商,这些是他们必须要遵循的祖制,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不少远支的宗室,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好。” 这便是环境的差异啊。 一个是长在皇宫。 一个是长在王府。 如此在遇到一些问题时,考虑问题的角度与方向,难免是存在差异的,所以皇室教育任重道远。 “朕适才讲的停发宗禄,是有针对性的。”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了眼朱聿键,露出赞许的神情,“凡是辅国将军以上爵位,宗禄一律停发,而以下的爵位,今后宗禄将由宗人府实发,改月为年,一次性发放。” 这好啊!! 朱聿键眼前一亮,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底层宗室该领的宗禄,就能足额领到他们手中。 其实大明的宗藩宗室群体,有光鲜的一面,也有黯淡的一面,特别是那些远支的群体,就连领他们该领的宗禄,一个个都被各种盘剥。 户部拨到地方各处时,有些人会截留一部分宗禄,而地方在转交给各藩亲王时,也会截留一部分,在各藩亲王代朝廷发放时,那同样会截留一部分,而没权没势的那帮底层宗室,运气好能领到一些,运气不好一个子都没有,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打发叫花子般给几个。 而朱由校直接拦腰砍断,今后所发的宗禄,直接明确哪些不发,哪些要发,且用的就是大义,让任何人都说不了什么。 “不过皇兄…真要由宗人府实发的话,恐人手不够吧。”朱由检此刻开口道:“毕竟我大明各地宗藩宗室众多,总不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发吧?” “当然不会这样。” 朱由校笑道:“朕决意以宗人府之名,面向各地底层宗室,筛选一批勇壮,组建皇明宗军!” “今后社稷若遇难关,我大明宗藩宗室当为表率,边患,叛乱,赈灾等等,皇明宗军皆要参与进来,至于实发宗禄一事,由皇明宗军代发即可。”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今后若我大明宗藩宗室,谁敢违背皇明祖训,那便不是缴议罪银那样简单了,皇明宗军会奉皇明祖训惩之!!” 这!!!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心底无不生出惊意,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天子居然要特设皇明宗军。 继议罪银,宗学之后,朱由校的第三道大杀器,也伴随着当下特殊形势问世。 皇明宗军,隶属于宗人府麾下,只听从天子号令,无诏不可调动,这将成为继皇家近卫都督府,诸陵卫后,又一支绝对忠诚于皇权的武装力量。 而且皇明宗军招募的群体,仅限于大明的底层宗室群体,即没有可能继承皇统的,那些远支,即便涌现出一批大才者,只要大明还在,那他们就不可能背叛大明,即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可成事的概率很小。 真要是成了,那只能代表着大明该易主了。 皇明宗军初定规模三万,这便能让三万个底层宗室家庭,日子能过得好一些,而今后是否扩建,那就要根据情况来定了。 “涉及宗藩宗室的中旨,朕以命人颁布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二人说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看,好好的想,看看这个大明,究竟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第401章 此为乱国 大明在守旧的道路上,待的时间太长了,这个以儒家思想为主体,在士大夫与读书人不断加码下,使得大明主流意识形态很保守,而且该主导优势长期被文官群体操持着,这便导致但凡有损害整体利益的政策或设想,就会在中枢与地方形成极强的反对声潮! 儒家思想不是糟粕。 真正是糟粕的,是打着儒家思想的旗号,方便为自己谋取利益的群体! 可怕的不是思想。 可怕的是人! 人吃人的现象,不管在任何时期下,任何背景下,都是极为残酷且现实的。 朱由校恰恰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想推动的变革与新政,便精准的定位在旧制旧规方面,不搞轰轰烈烈的那套,不将没有完善的新制新规,上来便强铺到地方层面,这对底层群体的威胁太大。 朱由校想要做的事情,就是专朝文官群体的敏感处去扎,先将此前丢掉的权力,都逐步找补回来,围绕增强皇权这一整体设想,去不断扶持与挖掘新人,叫他们在合适的位置上不断进取,形成新旧两派竞争基调,不断增加中枢财政收入,不断打击特权群体,不断打击官僚思想,待到时机真正成熟后,在将利国利民的惠政不断扩大,以实现大明再度中兴的战略目标! 牵扯到宗禄停发与限发,以宗人府之名筹建皇明宗军,这一系列明确的中旨特颁,一经在朝亮明,便在朝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该股舆情风潮,转瞬间就压过川贵平叛镇压,有司文官全都沸腾了! “此制断不能乱改啊,我等必须要规谏陛下,我朝何曾有过皇明宗军,将各地宗室都聚集起来,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啊!” “没错!哪有宗人府掌控军队的先例啊,倘若这样去落实的话,那宗人府岂不掌握动摇国本之权了?” “陛下做事太乾纲独断了,从宗人府筹设以来,哪怕是太祖高皇帝御极时,都没有提出过要筹设皇明宗军,这明显是对社稷会产生极大威胁啊!” “礼制宗法岂能说改就改?岂能说变就变?” “元辅!诸位阁老!此事断不能由着陛下乱来啊,此等率性轻断之事,倘若不进行阻止的话,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内阁所在,外朝有司诸官齐聚,他们情绪激动,他们强烈反对,闹出来的动静之大,让内阁诸臣都倍感头疼。 嗯。 从这些中旨颁布出来后,朱由校便深居乾清宫内,没有召见群情激愤的群臣,甚至连内阁诸臣都不见。 如此摆明的态度就一个,此事不管在朝引起怎样的热议,既然是明确的中旨,那就必须要落实。 这使得见不了天子的群臣便蜂拥内阁,甚至在此等形势之下,午门外跪着大批的言官御史! 天子态度坚决,文官同样态度坚决。 “所有的问题,都聚焦在皇明宗军上。” 置身在此等环境下,孙承宗眉头微蹙,侧首对身旁所坐毕自严低声道:“毕阁老,您对陛下的决断是怎样想的?镇压川贵叛乱的粮饷,现在算是解决了,独靠宗禄特供便能满足所需,可眼下的朝堂,却对这个皇明宗军颇为不满。” “本阁能有什么想法?看朝中群臣的反应,这才是大事啊。” 看了眼群情激愤的有司诸官,毕自严轻叹一声道:“若本阁没有猜错的话,真想让陛下收回成命,恐停发的宗禄,便用不到川贵叛乱上,甚至辽东镇压建虏叛乱,这些麻烦都会甩给内阁,甩给户部。” 毕自严是一针见血的将问题指明。 眼下受皇明宗军一事影响,朝中有司的诸多大臣们,注意力全都没有在川贵平叛上,可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你注意力不在,就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啊。 现在这个时候,已有大批的人和军队分批离开京城,或赴汉中,或赴贵州,围绕川贵土司叛乱而动。 像顺天府尹孙传庭,已跟新任府尹韩一良交接好,统筹着军务院外派督粮前指,朝陕西下辖汉中府进发,与之一起离京的,还有曹文诏、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统领的四卫营,而有司所不知的,还有一批年轻武将同行,如虎大威、猛如虎、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这批人。 上述这些将校群体,凭借当初援辽一战,得以在京营授予军职,多是游击将军一级,而他们此次离京,赶赴到汉中府随时参与平叛,只要川贵平叛能镇压下来,那他们只要立下战功,就能得到相应的提拔与奖赏! 甚至因史永安离任协理京营戎政,孙传庭离任顺天府尹等,也让范景文、韩一良等一批帝党擢升新职,如果没有皇明宗军一事,那他们想要接任新职,恐必将备受非议与质疑,可是现在呢? 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们了! 陛下啊,您这是想引爆朝堂吗? 揣摩到一些想法的毕自严,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诸官,看着被围住的内阁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他的心底生出感触。 当下聚在内阁的诸臣,除了那批没有派系的,还有东林党,齐楚浙党等派,这是天启朝以来,首次没有彼此牵制,为了同一件事情而聚在一起,阐明他们各自的观点和立场。 坐着的内阁首辅朱国祚,第一次这般被动与无助,聚在这里的有司诸官,一个个阐明各自的立场与观点,讲什么的都有,根本就没人想听内阁说什么。 “够了!!” 一直沉默的王象乾,此刻拍案而起道:“诸位要讲的,首辅及我等皆已知晓,内阁不是菜市口,像诸位这般乱糟糟,礼制何在?规矩何在?真要想规谏天子收回成命,避免社稷出现动乱,那便向通政司呈递奏疏,内阁会受理这些奏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围堵在内阁你一言,我一语,若都像你们这样,那要内阁何用?!!” 说的好! 毕自严看着不在闹腾的诸官,心底忍不住赞许起来,眼下就是要控制住局面,即便是要解决皇明宗军一事,那也要有章程才行,若人人皆这样的话,那堆积的朝政还处置吗? 其实在毕自严的心中,对于宗人府特设皇明宗军一事,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抵触,甚至还颇为认可,毕竟以此为由头,笼络住各地的宗室,这样朝廷停发宗禄,才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弹。 只要能将建虏叛乱,土司叛乱解决,那朝廷就能迅速调整回来,只是毕自严所不知道的,是宗禄既然停发与限发,那朱由校就从没有想过再发给那帮亲王、郡王等,毕竟这笔银子用到别处,远比叫他们享受要强,待到皇明宗军真正形成战力时,围绕海外移藩的谋划就能逐步展开了…… 第403章 将军抽车! 思想不辩不清,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思想始终掌握在少数派手里,他们一脉相承,尽管在这期间伴随着动乱起,旧有的群体会泯灭消散,但新生的群体会崛起顶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阶级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散,只不过换了名义一直存在。 从旧贵族,到世家,至士大夫……或许特权的形式与定性,出现较大的变化,可享有的支配特权,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维新变法,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并不稀奇,旧与新始终交替关联,在某段历史时期下,或许呈现更多的是保守,但若是将时间线拉长,却发现神州始终在变,只不过这个变的力度是缓慢的。 但是变化确实一直存在。 朱由校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要推动的维新变法,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即给予大明提升生产力,相对较充足的时间,而在这一周期内,将附加在大明身上的,乃至皇权本身的,一些不该存在的糟粕剔除掉,并设法赋予新的体系扎根。 唯有将此事做好,待到大明生产力厚积薄发,促成生产模式的跃迁,那么新世界的大明才能缓缓开启,大明才有机会再度中兴,继而实现对外扩张的战略宏图!! “近来国朝面临的挑战,或许比朕御极之初要多不少。” 又是一日清晨,乾清宫内,特意换身戎装的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环视殿内所召诸臣,“辽东的建虏叛乱尚未彻底解决,川贵两地土司叛乱又起,朕的一些决断,让不少人心思浮动。” “说起来这也算正常反应,不过,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绝对力量,朕不希望京营受到任何影响,朕对京营是寄予厚望的,眼下各处布防驻扎算是有效落实下来,接下来京营要做的就是埋头苦练,莫要浪费这大好的时间!” 朱由校的铿锵之言,在大殿内回荡着。 提督京营戎政张维贤,协理京营戎政范景文,五军营提督戚金,神机营提督秦邦屏,神枢营提督赵率教等一众文武,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表情严肃,眼眸中流露出道道精芒! 作为大明的皇帝,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越是在时局不定的特殊时期,就越是要确保军队的安稳。 只要军队足够稳定,哪怕朝堂出现再多风波,一切都处在尚可掌控的阶段,倘若军队跟着乱起来,那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请陛下放心!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在此等氛围下,张维贤上前数步,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如若京营不能实现陛下之所想,那臣愿自请去爵!!”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随着张维贤话音刚落,戚金、赵率教、秦邦屏等一众京营将校,纷纷抱拳行礼道。 这才是大明肱股。 这才是大明脊梁!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心底难免生出感慨,尽管近来发生的事情众多,但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从没有畏惧过,更没有退缩过,因为朱由校很清楚,当危险真正到来时,必然会有着一批人挺身而出! 强军的缔造,不是靠一场仗,一段操练,就能够实现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战争,更需要持续不断的更新换代,而构成这一切的根本,是需要一个强盛的国家来支撑。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早已构成一个宏伟的战略谋划,在什么时期该去做什么事情,争取在剔除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之际,初步解决掉大明留下的众多烂摊子时,不仅能扭转国库空虚的事实,更能将各个领域都提升到一定水准! 唯有将上述种种都落实到位,那么到时初变的大明,才能以高昂的姿态,去面临这个世界秩序大变革的新时代!! 大明,只是一个开始。 朱由校的眼睛,不会只盯在大明,他想要的更多!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这点雄心都没有,那么这皇帝不做也罢!! 一场针对京营召开的御前廷议,按着朱由校预想的那样推进着,以张维贤为首的京营高层,心底都绷紧一根弦,清楚接下来的京营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陛下,臣有一个疑问。” 当御前廷议结束时,回到东暖阁,朱聿键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所疑,“为何川贵出现土司叛乱,您没有让秦邦屏、秦民屏统率麾下白杆兵,跟随孙传庭一起赴汉中府?” “毕竟跟四卫营相比,这批当初援辽的白杆精锐,是最熟悉川地情况的,同样他们也经历过大战洗礼,这数千精锐回归川地,那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臣弟也有这种疑惑。” 朱由检紧随其后道。 针对川贵平叛的诸多部署,唯一让人觉得有疑的,莫过于秦邦屏、秦民屏所统领的白杆精锐,没有被朱由校从神机营各处抽调集结,并将他们谴派回川地参与平叛,哪怕秦良玉麾下聚集一批白杆兵,可是经历过战争,跟没有经历过战争,那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况啊。 甚至在此之前,秦邦屏、秦民屏哥俩,不是没有上疏请战过,不过朱由校并没有采纳他们的请战。 “因为朕不能将所有精锐,全部都外派出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大明存在的问题,远不止川贵、辽东等地叛乱那样简单,在这背后还藏着诸多暗涌,朕是大明的皇帝,要懂得未雨绸缪,倘若精锐都外派出去,而中枢没有绝对力量,一旦出现新的问题,那岂不只能坐以待毙了?何况针对川贵等地,朕还有新的谋划与设想……” 嗯? 见天子说到此处不再多言,朱聿键、朱由检二人心底生疑,针对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究竟是什么呢? 只是朱由校没有言明此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清楚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这将会在今后慢慢浮现出来…… 第403章 将军抽车! 思想不辩不清,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思想始终掌握在少数派手里,他们一脉相承,尽管在这期间伴随着动乱起,旧有的群体会泯灭消散,但新生的群体会崛起顶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阶级从始至终都没有消散,只不过换了名义一直存在。 从旧贵族,到世家,至士大夫……或许特权的形式与定性,出现较大的变化,可享有的支配特权,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维新变法,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并不稀奇,旧与新始终交替关联,在某段历史时期下,或许呈现更多的是保守,但若是将时间线拉长,却发现神州始终在变,只不过这个变的力度是缓慢的。 但是变化确实一直存在。 朱由校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要推动的维新变法,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即给予大明提升生产力,相对较充足的时间,而在这一周期内,将附加在大明身上的,乃至皇权本身的,一些不该存在的糟粕剔除掉,并设法赋予新的体系扎根。 唯有将此事做好,待到大明生产力厚积薄发,促成生产模式的跃迁,那么新世界的大明才能缓缓开启,大明才有机会再度中兴,继而实现对外扩张的战略宏图!! “近来国朝面临的挑战,或许比朕御极之初要多不少。” 又是一日清晨,乾清宫内,特意换身戎装的朱由校,坐在那张龙椅上,环视殿内所召诸臣,“辽东的建虏叛乱尚未彻底解决,川贵两地土司叛乱又起,朕的一些决断,让不少人心思浮动。” “说起来这也算正常反应,不过,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绝对力量,朕不希望京营受到任何影响,朕对京营是寄予厚望的,眼下各处布防驻扎算是有效落实下来,接下来京营要做的就是埋头苦练,莫要浪费这大好的时间!” 朱由校的铿锵之言,在大殿内回荡着。 提督京营戎政张维贤,协理京营戎政范景文,五军营提督戚金,神机营提督秦邦屏,神枢营提督赵率教等一众文武,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表情严肃,眼眸中流露出道道精芒! 作为大明的皇帝,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越是在时局不定的特殊时期,就越是要确保军队的安稳。 只要军队足够稳定,哪怕朝堂出现再多风波,一切都处在尚可掌控的阶段,倘若军队跟着乱起来,那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请陛下放心!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在此等氛围下,张维贤上前数步,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如若京营不能实现陛下之所想,那臣愿自请去爵!!”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京营定不辜负陛下期许!!” 随着张维贤话音刚落,戚金、赵率教、秦邦屏等一众京营将校,纷纷抱拳行礼道。 这才是大明肱股。 这才是大明脊梁!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心底难免生出感慨,尽管近来发生的事情众多,但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从没有畏惧过,更没有退缩过,因为朱由校很清楚,当危险真正到来时,必然会有着一批人挺身而出! 强军的缔造,不是靠一场仗,一段操练,就能够实现的,这需要持续不断的战争,更需要持续不断的更新换代,而构成这一切的根本,是需要一个强盛的国家来支撑。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早已构成一个宏伟的战略谋划,在什么时期该去做什么事情,争取在剔除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之际,初步解决掉大明留下的众多烂摊子时,不仅能扭转国库空虚的事实,更能将各个领域都提升到一定水准! 唯有将上述种种都落实到位,那么到时初变的大明,才能以高昂的姿态,去面临这个世界秩序大变革的新时代!! 大明,只是一个开始。 朱由校的眼睛,不会只盯在大明,他想要的更多! 作为大明的皇帝,倘若连这点雄心都没有,那么这皇帝不做也罢!! 一场针对京营召开的御前廷议,按着朱由校预想的那样推进着,以张维贤为首的京营高层,心底都绷紧一根弦,清楚接下来的京营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陛下,臣有一个疑问。” 当御前廷议结束时,回到东暖阁,朱聿键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所疑,“为何川贵出现土司叛乱,您没有让秦邦屏、秦民屏统率麾下白杆兵,跟随孙传庭一起赴汉中府?” “毕竟跟四卫营相比,这批当初援辽的白杆精锐,是最熟悉川地情况的,同样他们也经历过大战洗礼,这数千精锐回归川地,那起到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 “臣弟也有这种疑惑。” 朱由检紧随其后道。 针对川贵平叛的诸多部署,唯一让人觉得有疑的,莫过于秦邦屏、秦民屏所统领的白杆精锐,没有被朱由校从神机营各处抽调集结,并将他们谴派回川地参与平叛,哪怕秦良玉麾下聚集一批白杆兵,可是经历过战争,跟没有经历过战争,那完全是两种不同情况啊。 甚至在此之前,秦邦屏、秦民屏哥俩,不是没有上疏请战过,不过朱由校并没有采纳他们的请战。 “因为朕不能将所有精锐,全部都外派出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大明存在的问题,远不止川贵、辽东等地叛乱那样简单,在这背后还藏着诸多暗涌,朕是大明的皇帝,要懂得未雨绸缪,倘若精锐都外派出去,而中枢没有绝对力量,一旦出现新的问题,那岂不只能坐以待毙了?何况针对川贵等地,朕还有新的谋划与设想……” 嗯? 见天子说到此处不再多言,朱聿键、朱由检二人心底生疑,针对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究竟是什么呢? 只是朱由校没有言明此事,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清楚川贵等地的谋划与设想,这将会在今后慢慢浮现出来…… 第433章 曲阜孔家 “袁巡抚!” “袁巡抚!” 济南城官驿内,几名廉政院的职官追着,脸色阴沉的袁可立,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步伐极快的朝前走着。 袁可立怎么都没有想到,崔呈秀居然把孔胤植给抓了,他在知晓此事时,是根本都不敢相信的! “袁巡抚,您怎么屈尊来此了?” 在官驿的内院,李夔龙面露笑意,看着赶来的袁可立,心里没有丝毫意外,迎上前对袁可立一礼道。 “崔廉宪呢?” 袁可立停下脚步,表情严肃道:“本抚找他有事。” “廉宪就在正堂。” 见袁可立这般,李夔龙也不气恼,保持笑意道:“袁巡抚这边请。” “嗯。” 袁可立应了一声,便撩袍朝正堂而去,李夔龙眼神示意那几名廉政院职官去忙,随后便跟着袁可立一起前去正堂。 官驿正堂。 “袁巡抚来了。” 本坐着的崔呈秀,见袁可立来了,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起身相迎道:“可是为孔胤植而来?” “崔廉宪知道?” 走进正堂的袁可立,盯着崔呈秀说道:“崔廉宪可知孔胤植的身份?” “当然知道。” 崔呈秀微微一笑道:“当代衍圣公的继子嘛,京城已有消息传出,衍圣公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既然崔廉宪知晓,为何要抓孔胤植?” 袁可立皱眉道:“莫非廉政院要查的漕运,跟他孔胤植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原本在袁可立的心中认为,崔呈秀所领廉政院人手,奉旨赶来山东查漕运案,是能帮他积极破局的。 万没想到崔呈秀竟然给他挖这么大的坑! 作为山东巡抚的袁可立,对于孔胤植这个人并不在意,别说是衍圣公的继子,即便是亲子,只要没有承袭衍圣公之爵,那什么都不是。 然而现在情况就特殊了,当代衍圣公恐命不久矣,作为衍圣公唯一的继子,必然是要承袭衍圣公之爵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崔呈秀居然把孔胤植给抓了?! 还是在济南府治下抓的! 不管孔胤植为何没有急着去京城尽孝,可知晓此事的袁可立,绝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啊。 “还真让袁巡抚说对了,这个孔胤植就是跟漕运案有关。” 面对袁可立的质询,崔呈秀收敛笑意道:“在抓孔胤植之前,本官还命人抓了几个孔家的人。” 居然还有?! 袁可立闻言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这消息他先前根本就不知,廉政院的保密措施还真够强的。 “还抓了谁?” 袁可立问道。 “这个本官就不便答复了。” 崔呈秀却道:“袁巡抚也知,我廉政院此来山东,是奉旨来查案的,所以在没有查清之前,还请袁巡抚见谅。” “那崔廉宪可曾想过你们这样做,如若曲阜孔家得知此事,会在山东掀起怎样的风波?” 袁可立皱眉道:“此事要是闹到京城去,会给朝堂产生怎样的影响?天下会怎样看待此事?” “当然知道。” 崔呈秀不急不躁,在袁可立的注视下,撩袍坐到官帽椅上,“若是有别有用心之辈挑起风波,那在山东治下必有大批读书人,蜂拥济南府而来,至于廉政院暂驻的官驿,只怕会被围堵起来。” 讲到这里时,崔呈秀端起手边茶盏,悠哉的呷了一口,见到此幕的袁可立,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既然崔廉宪知晓这些,那接下来打算怎样办?” 袁可立冷哼一声,朝一旁的官帽椅走去,随后也撩袍坐下,“查案查到曲阜孔家,这事儿要是处置不好,必会在山东引起大混乱!”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崔呈秀将茶盏放下,神情自若道:“既然本宪敢抓他们,那就是有确凿证据的,更何况此次抓的,还不止他们曲阜孔家的人,济南府德王一脉中,本官还命人抓了几名宗室,廉政院既是奉旨查案,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有牵扯进来的,本官都会抓来审讯。” 疯了!! 听到此言的袁可立,第一反应是崔呈秀疯了,可是紧接着袁可立却回过神来,崔呈秀这般气定神闲,敢派人去抓这些人,势必是有某种笃定的。 难道是天子授意的? 这一刹,袁可立想到了什么。 “曲阜孔家即便再厉害,再尊崇,那也要看跟谁比较吧?” 崔呈秀撩撩袍袖道:“地方的宗藩宗室,不管怎样说,那都是我朝地位最高,身份最尊崇的吧?” “牵扯到廉政院奉旨督办的漕运案,德王一脉的都被抓了,难道涉及到曲阜孔家就抓不得了?” “更何况在袁巡抚来之前,本官还谴人去了兖州与青州,鲁衡两脉也有一些宗室,是要抓到济南府审讯的。” “还有,袁巡抚此来官驿找本官,为的不止是被抓的孔胤植吧,而是兖州府暗藏的那些腌?事吧。” 这个他也知晓了? 袁可立脸色微变,看向崔呈秀的眼神都变了,的确,若单单只是孔胤植一事,还不能让袁可立亲来此地。 而恰恰在此之前,得知兖州府暗藏的一些腌?事,关键是他事先竟然一无所知,被底下的人欺瞒至今,这让袁可立敏锐的发觉到山东藏得事很大!! “袁巡抚,咱们其实是一类人。” 见袁可立不言,崔呈秀继续道:“都不想让山东生乱,只不过本官要查的是漕运案,而袁巡抚要确保的是整个山东安稳。” “但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不是某些魑魅魍魉的家臣,眼下山东的情况,远比你我所想的要复杂,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抓的人还是要抓,现在漕运案不是关键,关键是山东治下的安稳啊!” “既然崔廉宪知晓这些,那为何事先不跟本抚通气,就直接抓这些颇受争议的人?”袁可立看向崔呈秀道。 “这点的确是本官的错。” 崔呈秀却道:“只是事发突然,若是不采取果决措施,只怕有些事情啊,就会朝更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你想要本抚做些什么?” 袁可立听出了弦外之意。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本官想要拜托袁巡抚,陪本官唱好一出戏。” 崔呈秀撩袍起身,朝袁可立一拜道:“这出戏要是能唱好的话,不仅能确保漕运案安稳查下去,还能保障兖州府短时间内不乱。” 袁可立却道:“兖州的事情,本抚既然已经知晓,那肯定不会不管的。” “袁巡抚不会真的以为,此来山东的就只有廉政院吧?” 崔呈秀闻言,看向袁可立反问道:“若真是只有廉政院,那?我收到的那些密信,难道是凭空出现的?” 这下袁可立却沉默了。 听崔呈秀这样讲,袁可立第一时间想到远在京城的天子,只怕从一开始的时候,山东一些情况被天子知晓,那有些谋划就开始悄然推动了。 而先前收到的密旨,让山东巡抚衙门秘密筹措的钱粮,使得袁可立想到只怕在谁都没关注的地方,早就有大军开始聚集了。 “那你想要本抚做些什么?” 想到这些的袁可立,强压心头的惊疑,看向崔呈秀说道。 “闭衙养病。” 崔呈秀言简意赅道。 嗯? 听到崔呈秀这样讲,袁可立却眉头紧蹙,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没这样简单,这个决定他现在不可能答复!! 第434章 大明风华 在这片充满神秘的神州大地上,繁荣也好,凋零也罢,真真是轮回了不知多少,而笑到最后的,永远是藏在幕后的,每至王朝更迭之际,反倒是最考验人性的时候,所谓圣贤之道能治盛世,却不能治乱世,野心这东西一旦滋生,就会难以遏制的膨胀起来,直到最终时刻的到来! 砰砰砰!! 繁星点点的星空下,绽放着数不尽的璀璨烟花,与往年的京城相比,临近正旦的京城更热闹了。 “快看!少府特制的烟花,就是要比寻常烟花好看啊!” “是啊!我可听说了,这些特制的烟花,是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督造的。” “真的假的啊,军备清吏司那不是督造火器、军械的紧要衙署吗?为何会制造这些烟花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督造的这些烟花啊,皆是先前量产的火药,没有达到军备清吏司的验收,所以就淘汰下来赶制烟花了。” “不是,你怎么会知晓这些啊!” “?,我家侄儿就在军备清吏司任职,这在军备清吏司都不算秘密,真正的机密啊,哪怕花再多银子都打探不到……” 在京内城的大时雍坊,云聚的大批人群中,望着夜空下绽放的烟花,各种议论声不绝,而在人群之中,一些人洋溢的笑容与骄傲,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而类似这样的场景,不止在大时雍坊有,在京城内外诸坊皆有发生,似乎置身在此等氛围下,大明依旧是强盛的,隐有几分盛世的味道。 只是一个热闹繁华的京城,似乎并不能代表整个大明,然而对于多数的人来讲,他们了解的并没有那么多。 京城的某处酒楼内。 “诸位,诸位,某提议大家一起喝杯酒,如何?” 雅间内,沈廷扬面露笑意,端起酒杯环顾四下,“说起来,我等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能够齐聚在国子监相识相知,这本就是缘分啊,我等为明岁的会试都没有离开京城,而是选择留下备考,今年的正旦,只怕我等是无法跟亲朋好友相聚了,但沈某却相信一点,待到会试结束后,我等皆能给家人亲朋带回一个好消息,诸位觉得呢?” “没错!” 一青年听闻此言,立时就出言附和道:“最难的乡试我等都闯过去了,接下来要开启的会试,我等也一定能闯过去的!” “依着某来看啊,一杯太少,应当满饮三杯!” 华夏提壶起身,伸手笑道:“说起来,我等能够在此相聚一堂,无不是蒙受圣恩浩荡,得以在乡试召开前夕,陛下特颁恩旨,恩准我北雍诸监不必返乡参考,可就近参加北直隶乡试!” “甚至因今岁北直隶乡试参加的考生众多,陛下再颁恩旨增设举人名额,不然我等恐有不少将要旁落啊!” 原本热闹的宴席,此刻出现短暂的安静,席间坐着的卢象升、倪元璐、苏观生、黄道周、董志宁等一众人,本流露出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别样的情绪。 的确。 天启元年的北直隶乡试,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实属是终身难忘的特殊经历,在这场乡试下,涌现出的人才实在是太多了。 不说别的。 单单是在国子监这边,参加乡试的那些学子,只有极少数人旁落了,剩下的全都得中北直隶乡试。 只是这其中的艰难程度,唯有这些亲身经历的明白。 即便是这样啊,若是没有天子降下恩旨,以御极之名增设举人名额,恐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也将名落孙山啊。 这件事在朝堂上也算大事。 毕竟增设举人名额,不是说增就能增的,为了这件事情,朱由校除了给北直隶增加一批举人名额,在其他地方也都增加了。 天启元年各地召开的乡试,可谓是神仙打架的一场考试,而到天启二年的会试,及后续的殿试,其精彩程度将比乡试更值得一观。 因为从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后,就有一批批的人被朱由校以密旨的形式,让其特招进国子监进修了。 眼下在京城的国子监,风气早就发生改变了! “说的好!!” 见宴席气氛有些微妙,沈廷扬笑着举杯道:“还是华兄考虑的周到,这点的确是沈某的错,在满饮三杯酒前,沈某当自罚三杯,不为别的……” “沈兄,有佳酿岂能独享?” 在此等形势下,卢象升端起酒杯,起身道:“我等同为国子监同窗,一起参加了北直隶乡试,这佳酿再好,也要一起享用才是。” “没错。” 倪元璐紧随其后道:“倪某提议,这酒就按华兄所言,但佳酿可不能独让他沈廷扬独享啊!!” 而在二人的提议下,席间所坐众人纷纷起身,脸上重新洋溢着笑容,他们是那样的朝气蓬勃,他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跟朝中的那帮文官相比,尽管他们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但是他们却没有别的想法,能够在国子监相识相知,本就是脾性想通,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颗匡扶社稷,想要为大明尽忠,为社稷尽力的心思!! 砰砰砰~ 而就在众人的酒喝完之际,窗外响起的烟花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聚在这间不小的雅间内的众人,纷纷朝临街的窗户聚去。 “真美,若是接下来的会试,我倪元璐能够得中,有幸参加殿试的话,那倪某必要为社稷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起来,在京城各处绽放的烟花,是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督造的,若是有朝一日能得中,沈某倒是想进少府,诸位听说了吗?自天津开海以来,不少西夷海商都北上停靠了。” “某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就是想着若能侥幸得中的话,今后定要为社稷分忧,为陛下分忧!” “这点……” 在这间雅间的几处临街窗户内,聚集的这批青年才俊,一个个望着远处绽放的烟花,畅想着自己的未来,畅谈着自己的想法。 而在人群之中一直沉默的卢象升,眼神却格外的坚毅,望着那绽放的烟花,心里却暗暗道,今后的他,要为大明尽自己的一份力,哪怕是像烟花一样,迅速绽放又凋零,但他却也不会后悔! 大明不止是朱家的大明,更是很多人的大明,正是有了大明,才使得更多的人能够过着安稳日子,尽管现在的大明,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也恰恰是这样,更需要有才学的栋梁,来解决大明出现的积弊与毒瘤,而不是一味地去诋毁大明,否定大明…… 第435章 国泰民安 砰砰砰~ 在紫禁城的乾清宫,尽管离京城内外诸坊,燃放烟花的地方很远,可依稀间依旧能听到声响,甚至站在乾清宫外,能够看到远处的夜空下,那绽放的璀璨烟花,看起来真的很美。 “你怎么回宫这么早?” 赶回乾清宫的朱聿键,碰到回宫的朱由检,不免有些诧异道:“我记得你今夜不是要领着朝鲜王世子去国子监,为何……” “别提了。” 朱由检一脸无奈,摊着手说道:“那个朝鲜王世子李?,一到了国子监,见到珍藏的那些典籍,就拐弯抹角的想要这些典籍,那我能给他嘛,开玩笑,连济州岛开设港口,这厮都抠抠搜搜的,大明是富有,但是还没败家到这种地步!” 朱聿键笑笑。 “所以啊,我就找了个理由先行回宫了。” 朱由检撩撩袍袖道:“先晾晾这抠搜的家伙,不过啊,李?这家伙倒是被吸引到了,据我所知啊,李?到现在都还没有提出,想返回朝鲜的想法,不说我了,你呢?” “李?这家伙不简单啊。” 朱聿键闻言,收敛脸上笑意,“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尽管这厮隐藏的很好,但是吧,跟陛下预想的一样,这厮藏着大野心呢。” “小国多怪事。”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走吧,还是别聊这些了,我看东暖阁的灯还亮着,咱们去见见陛下吧。” “嗯。” 朱聿键点点头道。 都快亥时始了,紫禁城早就落锁封宫了,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归宫,那都是持宫禁特制腰牌,从一处小门回来的,按以往来说乾清宫早就灭灯了,可最近这段时日,乾清宫往往是一夜骤亮。 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都知必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发生,不然自家皇兄/陛下肯定不会这样。 “五殿下。” “长寿殿下。” 二人赶来东暖阁,在殿外候着的魏忠贤、刘若愚低首行礼,二人见状没有多说其他,便直径朝东暖阁内走去。 东暖阁内,朱由校正伏案忙碌,二人见状相视一眼,便朝御案前作揖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 “臣拜见陛下。” 本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听到二人的声音,放下所持密奏,露出一抹笑意,抬头道:“还知道回宫啊,朕还以为?们今夜不回宫了。” “怎么会。” 朱由检笑着回道:“臣弟要不回宫的话,那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就是。”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眼瞅着就快到正旦了,臣可不想有家不能回。” “你们两个。” 朱由校笑骂道:“也忙了快一天了,肚子饿不饿?” “还真有点。” 朱由检挠挠头说道:“反正臣弟今日出宫,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臣还好。” 朱聿键说道:“就是酒喝的有点多。” “叫你去接触李?,不是让你去做酒鬼的。”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道:“你这年纪是能饮酒,朕也不能多管,但凡事都要有个度,魏伴伴,准备些宵夜。” “喏!” 殿外候着的魏忠贤,忙走进殿作揖应道。 反观朱聿键,心底却生出一股暖意,家对于他而言,是很奢侈,也很陌生的,但是自从来到紫禁城,他却都感受到了。 “皇兄,外朝有司该休沐的都休沐了,您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朱由检面露关切,上前说道:“最近这些时日,臣弟见您都很晚才休息,就算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置,皇兄……” “行了,朕的身体朕清楚。” 朱由校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走,陪朕到外面走走。” 说着,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揉着发酸的肩膀,抬脚朝东暖阁外走去。 “陛下,还是披上大氅吧,外面冷。” 朱聿键忙去取大氅,随后跟在朱由校的身后,伸手将大氅给朱由校披上。 “皇兄,拿上手炉吧。” 而朱由检呢,则拿着一个手炉,笑着递给自家皇兄。 “朕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吧?” 朱由校笑着接过,看向朱由检、朱聿键说道:“行啦,都别忙活了。” 对二人的关心,朱由校是能感受到的。 “再有几日,就该正旦了。” 披着大氅,拿着手炉的朱由校,望着远处的繁繁星空,“天启元年就这样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 “是。” 朱聿键看了朱由检一眼,随后点头道:“新的一年到来,臣相信大明在陛下的治理下,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没错。” 朱由检笑着说道:“等到朝鲜的布局谋成,我大明将增加对朝鲜的掌控,等到那个时候,皇兄一直在推动的惠政,必然能有更好的变化。” “哪儿有那么容易。”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明想要真正国泰民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眼下,还有很多麻烦要解决,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也都忙了一年了,最近这几日,也该好好休息几日了,就不必来乾清宫进修了。” 说这些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领着几名宦官,给朱由检、朱聿键递上大氅,还准备了手炉。 在宫里,谁不知道天子很重视这两位殿下,一应用度皆是按着亲王待遇,身边服侍的太监宦官,那都是从内书堂精挑细选的。 至于宫女,没有。 “皇兄,臣弟不觉得累。” 朱由检捧着手炉,笑着对自家皇兄道:“臣弟还是来乾清宫吧,真不让臣弟过来,臣弟还有些不适应。”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臣都习惯这种状态了,真让臣闲下来的话,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说起来,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乾清宫的西暖阁进修,那可不是糊弄了事的,每天要学很多东西,除此之外还要面对各种考校,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能够一直坚持下来,还真是不简单的。 “随你们吧。” 朱由校看了眼二人,“朕最近有些忙,等到了正旦那日,去西苑开家宴,迎新岁,至于外朝那边,就让内阁负责吧。” “好!” 听到这话的二人,脸上洋溢的笑意很真挚,相较于外朝的那些繁文缛节,他们更想待的地方,就是自家皇兄/陛下在的地方,去岁的家宴很冷清,就朱由校跟朱由检,那时候的朱聿键还没来紫禁城,但今岁就不一样了。 这人啊,别管地位有多高,出身有多好,那终究还是人,对于某些东西还是无法割舍的,倘若什么都能割舍的话,那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而应该叫做圣人,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圣人呢? “国泰民安,朕一定能办到的。” 而彼时的朱由校,望着远处依稀看到的烟花,囔囔自言道,尽管他知道这种事情,要付出的努力太多,但是就算再怎样艰难,面临再多的挑战,他也一定要办成! 无他。 如果大明真的乱起来,那底层群体遭受的苦难,将会是难以想象的,朱由校不希望经历过太多苦难的底层群体,再去经历更凄惨的境遇,倘若一切都没有改变的话,那么从他御极登基以来,所做的种种都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大明啊,还有太多的积弊和毒瘤要解决啊…… 第436章 天启二年 过年,这是神州独有的文化习俗,这不止是一个节日那样简单,更是独属于神州的特有浪漫。 年节的活动,绝不止正月初一那天。 从腊月二十三起,就要开始‘忙年’了,哪一天干什么,都是有说道的,这一系列的风俗人情,为的就是辞旧迎新,为的就是合家团圆、敦亲祀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期盼新的一年,能够有一个好的年景。 过年,过得就是年味儿。 过去辛劳了一年,全家老少齐聚一堂,看家中长辈身体健康,看家中孩童茁壮成长,看家中幸福安康,一切的心酸与劳累,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砰砰砰~ 璀璨夺目的烟花,在京城各处的上空绽放,到处都洋溢着幸福与喜悦,和以往的京城不同,从除夕这日开始,京城内外诸坊将取消宵禁,一连五日将没有宵禁,这也让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挤满了人。 不过在这场全城狂欢下,京城的部分衙署变得异常忙碌,特别是顺天府衙及两个依郭京县衙,所属的巡捕、巡防等有司,京城警备提督署,驻京城各处京营等,都严格按所颁旨意警巡各处。 首次这等规模的在京解除宵禁,势必会让大批的人外出,更别提今岁的除夕夜,还会有一大批群体来京。 以少府主导的诸多大工,其中表现优异的群体,会被集中带到京城来过年,连带着他们的家眷都来,在京期间的衣食住行,皆由少府有司出面解决。 最远的一支队伍是在大名府,他们提前数日就出发朝京城赶来,对于这些脱产群体而言是激动的,兴奋的。 是。 在过去他们的身份很复杂,但是既然涌进了北直隶治下,在少府的吸纳与统筹下,分散到北直隶各处劳作,那就不能忽略他们的存在! “臣弟拜见皇兄,拜见皇嫂!” “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相较京城内外诸坊的喧嚣热闹,西苑这边的热闹就显得别致些,毕竟是皇家嘛,规矩难免多一些,这点朱由校是深有体会。 哪个时节该做什么事,都是有门道的。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一年就过这一次,规矩多点就多点吧,传承下来的礼制,有些是要改进,但有些就要遵循,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特意换了吉服的朱由校,看着眼前二人笑道:“今天是除夕夜,这些规矩就免了,难得放松一夜。”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扭头看了眼对方,随后露出笑意,朝向朱由校伸手道:“皇兄/陛下,您还没有发压祟钱呢。”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在旁站着的皇后张嫣,更是微微低首跟着笑了起来。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等内廷太监,彼此间相视一眼,跟着也都笑了起来,多少年了,内廷没有像今岁这般热闹了。 “一个个都多大了,还管我要压崇钱。” 朱由校指着二人笑骂道。 “皇兄,您这话说的不对。” 朱由检笑道:“长兄如父,这到了除夕夜,您不给臣弟发压崇钱,那臣弟肯定是不愿意的。” “没错。”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长者为大,压崇钱一定是要发的。” “长寿,你跟着起什么哄。” 朱由校嘴角微微抽动。 说起来,朱聿键的辈分可不低! “陛下,臣可没有起哄啊。” 朱聿键却保持笑意道:“在外您是大明皇帝,在内您时朱家大家长,臣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论,在西苑过除夕,也是要拿到压崇钱的嘛。” “就是,就是。” 一脸坏笑的朱由检起哄道。 “你们俩~” 朱由校没好气道:“我还……” “都准备了。” 此时,皇后张嫣走上前,保持笑意道:“陛下都给你们准备了,一人一份,除夕夜发压崇钱还是有的。” 在说这些时,魏忠贤已捧着托盘走来,这是坤宁宫的女官在随皇后来西苑时,特意交给魏忠贤的。 这段时间,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他还有精力去管这些琐碎事啊。 “谢皇嫂!” “谢皇后!” 领过用红绳串起来的压崇钱,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随即朝皇后张嫣作揖拜道。 对于压崇钱的多寡,二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们想要的就是一个彩头。 “满意了?” 朱由校伸手握住张嫣的玉手,看向二人道:“一个个都是见钱眼开,只知道谢皇后,不想着谢我了?” “谢皇兄!” “谢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笑着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晚了。” 朱由校却回了句,随后笑着对张嫣道:“皇后,走咱们过除夕夜去,不理这两个见钱眼开的。” “好。” 张嫣强忍笑意,点头应和道。 “皇兄!” “陛下!” 见自家皇兄/陛下径直朝殿外走去,朱由检、朱聿键见状忙撩袍跟上,而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人,则笑着紧随在后。 今年的除夕夜没有在紫禁城过,而是特意选择西苑过,忙碌了这么久,朱由校也想好好放松下。 过年,过得就是一个气氛。 不过也恰恰是要过年了,内帑也跟着拨出一批银子,不止是内廷有司,还有少府有司,都得到应有的赏钱。 出了承光殿,就见到不少人在忙碌,其中就有后宫的妃嫔,她们在宫女的服侍下,忙着各种事情。 砰砰砰~ 而恰恰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琼华岛的上空,绽放起无数璀璨烟花,这一刻,无数人都看了过去。 “新的一年到来了。” 站在原处的朱由校,看着夜空下绽放的烟花,有些感慨的囔囔自言,“过了除夕夜,就是天启二年了。” 只是跟所有人的喜悦不同,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却藏着一份沉甸甸,因为他知道时下的大明,不会因为新的一年到来,出现的那些腌?事就会消失,这需要他一点点的去清除干净。 “皇兄!” “陛下!”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激动的朱由检、朱聿键出言催促着,朱由校见状,再度露出了笑容,握着皇后张嫣的手朝前走去,难事再多,那也是过完除夕后的事了…… 第437章 不可能! 除夕夜。 兖州府。 郓城县。 “快了,等到正月一过,给明廷的这份大礼,就可以让山东全境皆乱!” 城中某处客栈内,披着大氅的范永斗,抬头望着那轮圆月,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神情略显怅然道:“只要山东乱起来,那北直隶就必然跟着乱掉,明廷,到时某倒要好好的瞧瞧,你们该如何应对此等乱局!” 讲到这里时,范永斗露出一抹狞笑,为了谋划这场乱局,他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甚至赌上了全部。 “喝啊!” “快点!” 客栈后堂传来道道喝喊声,除夕夜就是阖家团圆之时,只是眼前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却没有跟亲眷待在一起,他们多是亡命之徒,是范永斗在山东置下暗产时,撒银子聚拢在一起的。 等山东乱起后,便密赴江浙一带吧。 看向客栈后堂的范永斗,那双冷眸掠过一道寒芒,在他的心底早有决断,给明廷送的大礼成了,他就会远离这块是非地。 他累了。 也倦了。 前半生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尽管让范家再度兴旺起来,可几乎是在一夜间,范家就轰然倒塌了。 若非是心底那股执念支撑,他范永斗早就倒下了。 可真当一切快要谋成时,哪怕是给明廷造成很大麻烦,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范永斗的心是冷的,同时也是寂寞的。 或许自己的后半生,还是过归隐的生活好吧。 范永斗流露出落寞的神情,不过理智却也告诉他,即便是今后要归隐山林,先前做的种种必须促成! 咻咻咻~ 在这寂静的夜空下,骤然间响起道道破空声,一团团火苗似从黑暗而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原本感慨的范永斗心生惊骇! “敌袭!!!” 这家客栈里响起喝喊声,但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伴随一轮火箭齐射结束,黑夜下接连不断响起爆炸声。 砰砰砰! 砰砰砰! 爆炸产生的声响很大,哪怕是相隔很远都能听到,今夜对于郓城而言注定是难眠的,这个除夕夜必然终身难忘! “跟上!” “快点!” “咴溜溜~” 各种嘈杂声在友来客栈四周响起,大批锦衣卫旗校在所属的小旗官、总旗官、百户等统领下,从各处冲进这间不起眼的客栈。 而在友来客栈的正门,数十众锦衣卫旗校举着火把,那一双双冷眸盯着前方,而在队伍的前列,骑在马上的田尔耕,伸手掏着发鸣的耳朵,皱眉骂道:“没想到军备清吏司产的掌心雷,威力居然他娘的这么强!!” “镇抚使,早知道这样的话,起初就少放几颗了。”一旁的千户说道:“这要是将里面的奸佞都给炸死,那咱们想审讯都难了。” “总会有些漏网之鱼的。” 田尔耕满不在乎道:“只要别把范永斗这厮炸死,那就没事,直娘贼的,要不是范永斗这厮,我等眼下就在京城过除夕夜!” “嘻嘻,不过也要感谢这厮。” 千户却咧嘴笑道:“要不是这厮的话,这泼天的富贵也落不到我北镇抚司头上!” 田尔耕看了眼身旁的千户,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别的,这话说的没毛病,等到山东的事结束了,他们在回京之时,只要山东治下没有生乱,那赏赐就不可能少了! “杀啊!” “跟他们拼了!!” “是锦衣卫!!” 友来客栈的喝喊不绝,田尔耕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客栈,约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喊杀声渐渐消退,而原本紧闭的客栈正门突然间被打开了,这让聚着的部分旗校心生警惕。 而与此同时,从里面走出一穿亲军服的旗校,所持那把雁翎刀都卷刃了,身上迸溅的鲜血,让人觉得心生怯意。 “镇抚使!客栈内已被肃清!”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那名旗校持刀跑来,行至田尔耕跟前时,抱拳行礼道:“贼首范永斗已被捕获!” “很好。” 田尔耕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悬着的那颗心落下,随后便翻身下马,一甩袍袖朝眼前的客栈快步走去。 “跟上!” 陪同的千户见状,慌忙间从马上下来,随后便招呼着麾下旗校,簇拥着自家镇抚使朝客栈内走去。 走进客栈的那刹,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味、烧焦味就扑鼻而来,这味道让田尔耕眉头微蹙。 在这间客栈的前堂,站着十几名持刀的锦衣卫旗校,为首的是一名总旗官,见自家镇抚使进来,忙收刀朝田尔耕跑来。 “范永斗呢?” 田尔耕扫了一圈,皱眉对眼前总旗官道。 “带过来!” 那名总旗官闻言,遂转身对麾下旗校喝道。 “喏!” 就见两名锦衣卫旗校,从人群里押着一人走来,范永斗强忍着手臂袭来的疼痛,被架着朝前走去。 此时的范永斗看起来很镇定,可心底却生出各种想法,他选的藏身之地这般隐秘,为何会有锦衣卫杀来啊! “还真是你个老小子。” 从怀里掏出画卷的田尔耕,在对比了眼前之人,嘴角微微上扬道:“看来王登库、靳良玉他们供述的没错。” 听到此言的范永斗,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那双凶狠的眼眸盯着田尔耕喝道:“你们是如何知晓某的位置的!” “是不是想不通?” 田尔耕丢掉画卷,露出一抹冷笑,“锦衣卫想要抓的人,就没有抓不到的,对了,跟?密谋的建虏暗桩,还有被你利用的白莲余孽,那帮贼首都会在今夜被逮捕。” “不可能!!” 听到此言的范永斗,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们……” “行啦,省点力气吧。” 见范永斗这般,田尔耕却摆摆手道:“早在京畿的时候你们就被盯上了,之所以不抓你们,就是想要顺藤摸瓜,看看还藏着其他余孽没有,只是万没想到你们是真狗胆包天啊,居然想在山东挑起祸乱。” 这下,范永斗愣住了。 倘若他听到的这些全都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做的种种谋划,包括跟佟养性他们会晤,甚至暗中跟徐鸿儒联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范永斗自认为自己所谋无懈可击,断然不会被人觉察到什么。 “还是想不通是吧?” 田尔耕走上前,伸手拍拍范永斗的脸,嘴角微微上翘道:“你啊,败就败在了一个贪字上,跟先前还是一个德性,凡事都想做大,你范永斗想不顾一切的豪赌,但是你也不想想,你一丧家之犬配吗?” 这下范永斗愣住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438章 首战 “徐鸿儒,其实你输的一点都不冤。” 在相隔郓城数十里外的巨野县境内,一偏僻的村落,村东的一处宅院里,骆思恭拍拍所穿飞鱼服,俯瞰着被捆束的徐鸿儒,似笑非笑道:“但凡你的野心能够小点,说不定你在山东的谋逆之举,还真有可能让?们给办成。” “狗官!!” 怒目圆睁的徐鸿儒,死死盯着骆思恭,咬牙切齿道:“这累累血债,早晚有一日会有人找你的。” “哈哈,看来你还不死心啊。” 见徐鸿儒这般,骆思恭笑笑,撩起裙摆半蹲到徐鸿儒跟前,嘴角微微上扬道:“你觉得谁会找本官呢?是王森之子王好贤呢?还是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等贼逆呢?” “对了,还有那股你至今都没有探明的神秘势力吧,帮着你闻香教在各地筹措粮草,特别是在兖州府境,拿着这些粮食,收买蛊惑不少纤夫吧,实话告诉你,那股势力是先前被朝廷清剿的口外走私残留余孽。” “!!!” 徐鸿儒心底生出惊骇,难以置信的看向骆思恭,他即震惊于闻香教明暗势力,皆被眼前这个男人讲出,又震惊于先前跟他接触的人,居然是口外走私残留余孽,徐鸿儒走南闯北之下,当然知道口外是在何处,而能参与口外走私的,势必就是晋商了! “对了,你闻香教确实是了得。” 在徐鸿儒震惊之余,骆思恭继续说道:“就连曲阜孔家、兖州鲁王一脉,济南德王一脉,青州衡王一脉等,都有你们的人渗透进去,不过这些人啊,多数都是在边缘混着吧,这也难怪山东境内的一些情况,你虽藏匿在这处不起眼的地方,却能够知晓个大概。” “徐鸿儒,像你这样的人不能为朝廷所用,还真是有些太浪费了,一个才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居然能鼓捣这么大的动静,发展数万教众,啧啧,要不是本官穿这身官衣,还真想跟你把酒言欢啊。” 从离开京城秘密赶赴山东,骆思恭就一直没有闲着,根据当初策反的刘泓所供消息,在顺藤摸瓜进行排查,如果不是田尔耕他们现身,早在除夕前就要进行逮捕了,哪怕崔呈秀领着廉政院人手,急赴山东追查漕运案,尽管在骆思恭心底生出警觉吧,但斩获白莲余孽的功劳,却想让骆思恭想要赌一把。 但偏就是田尔耕他们的现身,讲明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事,使得骆思恭先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在那瞬间全都想通了,这也让骆思恭生出后怕,还好没有出手,不然自己非闯下大祸!! 山东治下的情况之复杂,远超骆思恭当初的预判。 看起来徐鸿儒、范永斗这帮奸佞是藏在暗处的,实则真正藏在暗处的不是他们!! “你就算知道这些又如何!!” 在骆思恭思虑之际,徐鸿儒却显得癫狂起来,面露狞笑道:“就你锦衣卫那点人手,想抓我闻香教,那根本就不可能,只要过了今日,我被逮捕的消息传出去,别处香堂的弟兄定然会聚众起义的!!” “所以某说你徐鸿儒输的一点都不冤。” 看着癫狂的徐鸿儒,半蹲着的骆思恭,微微一笑道:“就为了将你们连根拔起,不止我锦衣卫出动大批旗校,你可知晓在东昌、兖州两府治下,已有大批的驻津军队开赴各处,算算时日,他们应该都展开围剿了吧。” “不可能!这不可能!!” 听闻此言的徐鸿儒,瞪眼盯着骆思恭道:“天津要真有大批军队出动,那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来。” “人死了,如何能传回消息嗯?” 骆思恭伸手拍拍徐鸿儒的脸,嘴角微微上扬道:“说起来,某还要感谢你的弟子,不止将北直隶各处的暗堂供出来了,还有你徐鸿儒的独女也供出来了。” “刘泓!?” 徐鸿儒怒目圆睁,这一刹,他的心仿佛坠进冰窖一般,整个人都彻底乱了,“这绝对不可能,你是在骗我对吧?” “你一丧家之犬,某为何要骗你呢?” 骆思恭笑的很开心,“你啊,跟那范永斗一样都是太贪心了,总想折腾个轰轰烈烈,殊不知啊,你们简直太可笑了。” 只是在讲这些时,骆思恭的心底却生出敬畏,因为他知道,眼前所促成的这一切,根源并不在他,而在于一支隐藏的势力,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秘密向京呈递,甚至调动大批军队开赴山东,都是远在京城的天子,根据这些才逐一明确的。 “骆指挥使。” 在骆思恭思量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让骆思恭心下一紧,旋即便站起身来,入眼就瞧见穿大红蟒袍的刘朝。 “刘公公。” 骆思恭抬手一礼道。 “话,都问完了?” 刘朝面露笑意,避开骆思恭行的礼,看了眼被捆束的徐鸿儒,“要是问完的话,那咱家就将此人带走了。” “全听刘公公安排。” 骆思恭微微低首道。 “那好。” 刘朝应了一句,随后便伸手示意,在身后站着的几名厂番,便快步朝徐鸿儒走来,从锦衣卫旗校手里,将徐鸿儒接管过来。 “骆思恭,皇爷说了。” 见徐鸿儒奋力挣扎着,刘朝看向骆思恭道:“在齐鲁的白莲余孽头目,锦衣卫要尽快都逮捕起来,凡是有亲眷者,最好是有子嗣的,在完成审讯后,便移交给我大内行厂。” “喏!” 骆思恭当即作揖道。 尽管不知天子这样安排,究竟想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骆思恭,事情肯定不简单,毕竟大内行厂自重开以来,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腹地。 “走吧。” 看了眼挣扎的徐鸿儒,刘朝眉头微挑道,随后向骆思恭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朝屋外走去了。 “指挥使,您说陛下命人将徐逆带走,究竟是想干什么?” 在刘朝他们离开后,赵海皱眉走上前,对骆思恭说道:“即便白莲余孽没有在兖州挑起叛乱,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便是凌迟都是轻的啊。” “不清楚。” 骆思恭摇摇头道:“这些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将剩下的余孽都悉数带走,尽快完成审讯,将那些漏网之鱼全部逮捕,这白莲余孽的蛊惑太了得了,不彻底铲除干净,那山东就不可能安稳。” “喏!” 赵海当即抱拳应道。 尽管骆思恭也很想知道,天子为何要特意命人将徐鸿儒带走,可有些秘密啊,还是不知道的好,毕竟知道的秘密多了,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439章 摧枯拉朽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为了将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铲除干净,针对这一特别行动,出动的不止有锦衣卫,驻扎天津的军队也出动了。 前者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将上述首恶及中高层悉数逮捕,秉承擒贼先擒王的准则,只要核心群体先后落网,那不管先前密谋的怎样波澜壮阔,终究会因短暂出现的真空,而陷入到群龙无首之境,继而行动就被迫中止下来。 后者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将打着白莲教旗号的闻香教诸暗堂悉数捣毁,这些势力沿运河两岸而聚,有打家劫舍的匪寇,有占据偏远地带的山贼,有聚在漕口的漕帮,他们平日里干尽了恶事! 兖州府。 济宁州。 一处王庄内。 “算算时辰,派往兖州各地的队伍,应当谴派斥候通报战果,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夜未眠的曹文耀,盯着眼前悬挂的兖州府舆图,上面标注有很多红点,这些是他们密赴山东要清除掉的匪寇势力! 作为天津卫戍提督署所辖快速反应队伍,自从奉诏组建起来,这是他们首次接到镇压军令,尽管不是迎战什么强敌,而是密赴山东清剿魑魅魍魉,但是作为主将的曹文耀,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想来是快了。” 身旁站着的游击将军,表情同样严肃道:“尽管我部老营设在济宁州,该地乃是兖州府绝对枢纽,但此次作战部署,终究是向上述匪寇势力发动夜袭,难保这其中不出现贻误,毕竟像这几处地方,所聚匪寇势力扼守险要,即便派出的队伍携带有火炮,但……” “这都不是理由!” 曹文耀摆手打断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清剿这些匪寇势力只是开始,接下来我部还要沿漕运两岸要地驻扎,接济被兖州府私下强征的纤夫,甄别这其中的残余势力,确保兖州府境安全。” “要是这第一炮都不能打响,不能迅速解决这些匪寇势力,那我部如何能抽调兵力派驻各处啊!” 那名游击将军沉默了。 此前接到的旨意,尽管整体压力不大,毕竟是对付一帮散兵游勇,但要兼顾到的层面太多。 除了要清剿匪寇势力外,还要确保兖州府境漕运两岸安稳,继而保障兖州府全境安稳,毕竟那些魑魅魍魉在此之前,一直在密谋挑起纤夫暴动。 除了他们天津快速反应队伍奔赴山东外,通州快速反应队伍也奔赴山东了,他们负责的是东昌府境。 所以这不单单是一次简单的镇压,更是一次彼此间的竞争,毕竟快速反应队伍的待遇是最高的,与此同时列装的各式火器、军械等,都是军备清吏司优先配发的,倘若连这等简单行动都干不好,那今后如何有脸继续待在军中啊! 军队想要保持战斗力,就必须遵守严格的军规军纪,确保粮饷的实发,明确日常操练的强度与力度,在保障上述是行之有效的在落实下,还要叫彼此间形成竞争,唯有这样方能达到目的。 当初在特设这批快速反应队伍后,朱由校就让军务院单独开设一份军报,没有更便捷的通讯手段,那就用更直观的方式,让上述各部统兵主将能知晓彼此间的存在,某某部因为什么被通报表扬,某某部因为什么被通报批评,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简单明了的形式,来刺激各部快速反应队伍狠抓操练! 军队就是以强者为尊,谁能打,谁就能保持建制,谁拉胯,谁就卷铺盖滚蛋。 朱由校就是要掀起大练兵,就是要让他们彼此间保持良性竞争。 毕竟今后大明还要打很多硬仗,镇压建虏叛乱,那只是大明中兴的开胃小菜,倘若连建虏都镇压不了,那就别谈什么中兴了! “报!!!” “报!!!” 在这等氛围之下,临设主帐之外响起数道声响,本气氛凝重的主帐内,在听到这些声响后,立时就出现变化了。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一协第一标报捷,兖州府巨野县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三处,歼敌317人,虏敌2191人,缴获……”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一协第三标报捷,兖州府东平州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六处,歼敌……”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二协第一标报捷,兖州府曹州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 沉寂许久的这处王庄,从此刻起变得热闹起来,喝喊声不绝,马蹄声交替,而在主帐之内所聚众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随着一处处的报捷传来,那张悬挂的兖州舆图上,被清晰标注的一个个红点,被迅速进行更换,见到这一幕幕的曹文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毕竟他所统领的快速反应队伍,此次开赴进山东境内,除了要清剿兖州府境的众多匪寇势力外,将所谓的暗堂势力悉数拔除干净,还要全力确保兖州府全境安稳。 倘若连前者都办不好的话,如何将后续部署有效推进呢? “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这就是快速反应队伍!” 看着眼前的舆图,曹文耀垂着的手紧攥,语气铿锵道:“尽快将上述战情汇总出来,八百里加急呈递京城,另给天津卫戍提督署上呈军报。” “喏!” 那名游击将军抱拳应道。 “给外派的各协各标各营传达军令,命他们按先前部署,将所虏匪寇等群体,悉数集中在明确的几处王庄集中看押!” 曹文耀继续道:“待上述诸事落实后,第一协负责兖州府北部漕运沿岸,第二协负责兖州府南部漕运沿岸,所辖各标各营按战前部署开赴各处,给本将全力确保漕运沿岸的安稳,接济被兖州府私下强征的纤夫群体。” “喏!” 一人随即抱拳应道。 “另外,给在鲁锦衣卫通报情况,让他们尽快抽调人手,揪出藏匿在纤夫群体里的残余势力!” 一桩心头事解决了,这使得曹文耀开始下达军令,开门红是打响了,但这还远不是骄傲的时候,后续还有诸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第440章 震撼 天启二年,正月初二。 济南府城。 廉政院暂驻官驿。 “廉宪,出大事了!!” 倪文焕步伐匆匆,人还没有赶来正堂,声音就先传进来了,这让商榷漕运案细节的崔呈秀、田吉、李夔龙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堂门处。 “东昌、兖州两府有大变故!” 迎着几人的注视,倪文焕走进正堂,表情严肃道:“此前活跃在两府的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被铲除掉了,锦衣卫出动大批旗校,甚至还有不少军队出动,眼下两府境内漕运沿岸皆被控制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先前我等毫不知情啊。” 李夔龙脸色微变,心生惊疑的看向倪文焕道:“这些消息是从何处得知的?为何锦衣卫没有传来消息啊。” “就是除夕那天发生的。” 倪文焕回道:“这些消息在济南城都传开了,而且山东治下各府知府,今日都赶来巡抚衙门了,据某探明到的情况,是袁可立下令命他们紧急赶来的,谁要是敢逾期未至,袁可立就撸掉谁的官帽子。” “也就是说,东昌、兖州两府的事,山东巡抚袁可立事先也知情?”田吉听出弦外之意,皱眉看向倪文焕道。 “这个某也说不准。” 倪文焕微微摇头道:“可是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前脚东昌、兖州两府刚出现大变故,后脚各府知府就被叫来济南,要说袁可立事先毫不知情,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这下李夔龙、田吉皆下意识看向崔呈秀。 就在刚刚。 他们还在商榷漕运案的细节,先前被抓的那几位孔家的人全都交待了,也就是孔胤植嘴硬没有撂下,但是过去摸查的线索,让他们廉政院查到不少问题,像东昌府境内的临清关,像兖州府境内的数段漕运,那都牵扯到不少地方官绅等群体,甚至在这期间,还真叫他们查到山东境诸藩各脉的一些人,真就在暗中参与其中。 之所以迟迟没有展开行动,一个是山东境内的情况复杂,一个就是上述势力的影响,可现在呢,在他们不知情的前提下,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居然被一锅烩了,这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兖州府境内的那些纤夫没有乱?” 一直沉默的崔呈秀,抬头看向倪文焕道。 “应该是没有乱。” 倪文焕不确定道:“在济南城传的消息中,没有牵扯到这一块的,眼下济南城内的不少人,都被此事给惊住了。” “那就去抓紧查!!” 崔呈秀皱眉道:“我廉政院来山东督办漕运案,是奉了天子旨意,现在东昌、兖州两府出现这等大事,我等居然毫不知情,这查的叫什么案?”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探查。” 倪文焕当即作揖拜道。 “还有要查清楚东昌、兖州两府,出动的军队究竟是何处来的。”崔呈秀伸手道:“能这般迅速的出动镇压,期间没有任何消息,想必不是山东的,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有些事可跟着推进的。” “喏!” 倪文焕忙低首应道。 崔呈秀坐在官帽椅上,心情变得很是复杂,原本还在心忧漕运案,到底该怎样迅速破局时,可在知晓这些突发变故后,崔呈秀却在想别的事情。 “廉宪,您说这件事情,是不是袁可立暗中促成的?”见倪文焕匆匆离开后,李夔龙走上前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袁可立就太不地道了,毕竟咱们来山东查案,那是奉了……” “他袁可立没这么大的能力。” 崔呈秀却摇摇头道:“能让锦衣卫大批调动,还调来大批军队密赴山东,除了陛下能够办到,其他人谁都办不到,而且据本宪猜测,只怕出动的军队啊,是陛下极为看重的那几支队伍,其中就包括驻天津的。” “!!!” 这下李夔龙、田吉都生出惊意,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切,是远在京城的天子促成的,可要真是这样的话,为何要瞒着他们啊。 毕竟他们来山东查案,就是奉的天子旨意啊。 “陛下这是想以此震慑山东上下啊。”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之所以先前咱们不知情,只怕陛下是想以此表明态度,咱们办案的效率太慢了,当然也是向我等明确廉政院赴鲁,是查漕运案的,至于别的,影响到该案的不安稳因素,该铲除掉的都铲除掉了,接下来我等要是没有进展的话,那陛下就该申斥我等了。” 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自家廉宪所言,李夔龙、田吉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但是与此同时吧,二人都生出极大的压力。 唯一影响查案的不安稳因素,被远在京城的天子连根拔起,那么接下来他们要是再没有进展,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相较于那些魑魅魍魉,真正影响更大的是牵扯更广的群体啊。 “敲定的那批宗藩宗室各脉名单,要尽快逮捕了。”而在此等形势下,崔呈秀看向田吉说道:“此事就由你来督办,务必确保这些人皆被逮捕,趁着这股震慑还在,把此事先办了再说。” “喏!” 田吉当即作揖应道。 “你去一趟兖州府,将那批有嫌疑的官吏全都逮捕,押到济南城审讯。”崔呈秀随后对李夔龙道,“既然兖州府有军队进驻,漕运两岸也都戒严了,那这个机会咱们可不能错失了。” “那东昌府呢?” 李夔龙皱眉道:“毕竟……” “这个本宪要去趟巡抚衙门了。” 崔呈秀嘴角微扬道:“既然陛下的意志很明确,那漕运案就要大查特查,所以光靠咱们不够,袁可立也别想独善其身。” 高啊!! 二人在听到这里时,忍不住都在心里惊叹,既然事情这样演变了,那何不趁乱将过去不敢动的全给动了,而且将山东巡抚衙门跟他们捆绑在一起,这样在后续查案时,就算真把天给捅破了,那山东巡抚衙门就必须表明态度了。 第441章 以进为退 “闹出这样的动静,那山东的天岂不要被捅破了?” 相隔千里之遥的京城,还是那座东暖阁,朱由检眼睛睁的极大,眉宇间透着惊疑,“皇兄,难道您先前一直在谋划此事?” “捅破了才好!” 朱由校冷哼一声:“煌煌大明下,竟然出现这么多腌?事,这次朕要不将山东彻底血洗一遍,就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冤魂!!” 这个年对有些人来讲就难过了。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心底却生出一个想法,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毫不知情下山东竟有这么多的事。 “从当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提前将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悉数铲除,的确起到极强的震慑作用。” 朱聿键收敛心神,剑眉倒张道:“至少在山东治下的那些群体,知晓奉诏赴鲁的精锐之师,表现得如此强劲,那心里都会感到恐惧,如此一来,只要能确保东昌、兖州两府境内漕运安稳,被私征的纤夫可以安抚好,那么大的混乱就不会有。” 朱由检眉头紧蹙道:“只是崔呈秀他们将孔胤植逮捕了,此事要是处置不好的话,恐在京城这边会掀起新的风波啊,毕竟孔胤植是孔尚贤的继子,而孔尚贤已经故去,衍圣公一爵空缺了。” “那就要看崔呈秀他们怎样做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朕特意选择此时动手,已经给他们留下充足的时间了,倘若连这等事情都办不好,那他们就不必在廉政院任职了。” 是啊。 听闻此言的朱聿键,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眼下尚处在休沐时间,外朝有司皆已封印,即便想要办事,也要等到休沐结束才行。 只要能在这一时期内,崔呈秀所领廉政院在山东能查到些什么,或者干出些成绩,但凡跟衍圣公府一脉或曲阜孔家有牵扯,在这件事情上就占据上风了。 只是崔呈秀敢吗? 毕竟衍圣公府一脉或者说曲阜孔家,在大明士林的地位是极其超然的,或许崔呈秀先前干的事情,让很多文官很是不喜,私底下骂他是幸臣酷吏,可归根到底啊,崔呈秀也是读书人出身啊。 万一到最后退缩了,这就会变得很被动。 兴奋之下的朱聿键,很快又陷入进深思。 瞧见此幕的朱由校,一眼就瞧出朱聿键所想,对于崔呈秀会干些什么,朱由校不能百分百笃定,但是让崔呈秀退缩,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无他。 崔呈秀对于权力的渴望太大了。 一个极度迷恋权力的政客,让他为了一些事情就放弃前程,除非是杀了他,否则其是不会放弃的。 不过为了增加一层保险,针对山东展开的清剿行动,朱由校特意选择绕开崔呈秀他们,事先没有告诉给他们,目的就是让他们知晓一个事实,即便不靠廉政院,山东发生的事也是能解决的,当然这是最深层的。 而朱由校想借着清剿一事,让崔呈秀他们直观感受到一点,钳制你们廉政院查案的不安稳因素,朕已经派人逐步清除掉了,接下来要还没有任何起色的话,那你们自己就看着办吧。 这种鞭策是很有力度的。 “皇兄,臣弟有一点想不通。” 一直在思索的朱由检,此刻开口道。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暂且放下孔胤植一事不提,明明皇兄颁旨命通州、天津等地强军开赴山东,清剿掉那些魑魅魍魉。” 朱由检讲出心中所疑,“那您为何还要向山东巡抚衙门还颁布一道旨意,强调山东治下若有地方出现白莲叛乱,何处地方出现就追责该地官吏,可问题的关键是曹文耀他们,不是将这帮魑魅魍魉都给镇压了吗?” “山东的关键是什么?” 朱由校提出问题。 “漕运。” 朱由检回道:“只要山东漕运敢出现问题,那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而一旦出现这种态势,对于朝廷而言危害就太大了。” “那崔呈秀他们去山东又是干什么?” 朱由校继续问道。 “借着北直隶仓场亏空案,追查山东漕运。” 朱由检回道。 “那你又如何能够确保,曹文耀他们统兵清剿的魑魅魍魉,就是所有的白莲余孽呢?”朱由校反问道。 “锦衣卫和鸾卫不是都……” 本想回答的朱由检,在讲到这里时却停下了,他想到了什么,同时心底生出惊意,“皇兄是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就当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山东境内的漕运啊,涉及到的绝非是山东一地之事,只怕其他地方的人也牵扯进来了,不然衍圣公府一脉也不会牵扯其中。” “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徐鸿儒他们看似是隐藏最深的,可实际上还有很多利益群体,隐藏的比他们还要深。” “拔除掉这几颗钉子,是为了确保山东的安稳,只有山东安稳了,那漕运案才能深查深挖下去,可要是山东乱了,就算崔呈秀他们查到了什么,最终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的确。” 朱聿键认可道:“一旦山东乱掉了,那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即便崔呈秀他们拿到确凿证据,可是山东乱了,谁能确保这些证据就是证据呢?万一在这期间,开赴山东的廉政院人手皆死掉了,那就更无处去查了。” “这就叫以退为进。”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朕就是要以雷霆之势,先震慑住那帮宵小之辈,让他们在心里好好掂量一下。” “要是这样的话,都没有让山东安稳下来,那朕就是拼着北直隶短暂空虚,也要调遣更多精锐开赴山东。” 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山东将血流成河啊! 听到此言的二人,心底皆生出惊意,他们根本就不敢想象,山东若真到这步天地,将会死掉多少人。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山东没有到这步,也会死掉很多人,至少所谓的齐党,经此一事后要泯灭掉了!! 第442章 新年新气象 朱由校做事只有一个原则,要么就干脆别做,省的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惹下一身骚暂且不提,关键是耗费的宝贵精力与时间,要么就做到极致,既然选择要做了,投入的精力与时间,就必须要得到相应回报。 山东,将成为天启二年的当头炮! 朱由校要利用好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将山东彻底地血洗一遍,杀到山东境内的官绅商等群体,真正的畏惧朝廷才行。 只要能将此事办好了,那么今后数载的山东,才能成为北直隶发展的绝对臂膀,持续不断地为北直隶输血,这不止是为了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更是为了拓宽对外开海通商的国策! 或许说在这一时期下的山东,不可能有较为突出的发展,即便是有,也仅限于造船与航海领域,但是山东的牺牲绝非徒劳,等到北直隶发展到一定规模,开发辽东取得初步成效,朱由校就会在中枢层面给山东倾斜大批资源,以确保山东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按着朱由校设想的方向快速崛起! 在可支配资源相对薄弱的阶段,与其搞雨露均沾式的分散发展,倒不如集中宝贵的资源,先紧着一处发展起来,一旦实现量变诱发质变,带来的回报与前景,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只是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注定要让一些地方做出牺牲。 朱由校甚至能想象到今后的山东,将会有大批的粮食、棉花等宝贵资源,以及大批的人口,将成规模的外流出去,但是想要改变大明,纾解困境,剔除毒瘤,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开源,肃贪,发展,开海,军改……” 尽管朱由校来到西苑休息,但是他的心里,依旧在细说天启二年要做的事,短暂的泰昌元年,匆匆的天启元年,算起来朱由校御极登基一年多了,解决的事情很多,干预的事情很多,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情,等着朱由校去解决,去干预。 “天启二年要干的事情,没有一桩是简单的啊。” 一想到当前的形势,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要将山东清洗一遍,要在山西开辟塞外贸易,要在北直隶建设发展,还要裁撤卫所,精兵简政,要在辽东开荒备战,还要推广水稻种植,要在朝鲜开辟倾销区,要在南洋……” 朱由校细数下来,发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关键是上述的这些谋划部署,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不然就会导致与现实脱轨,一旦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大明会遭遇何种困境与挑战,即便是他也无法预判的。 “陛下可是心忧国事?” 在旁坐着的张嫣,递上刚换的手炉,面露关切道:“从陛下来此游玩时,臣妾就发现陛下眉头紧锁,要是……” “朕没事,就是在想些问题。”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接过手炉,语气平静道:“朕先前忙的国政够多了,连回后宫的次数都少了,这段时日,朕就好好陪陪皇后,走,我们到那边转转。” 说着,朱由校站起身来,笑着向张嫣伸出手。 张嫣玉颊微红,显得有些羞涩,但还是将玉手递上,朱由校笑着握住,便拉着张嫣向前走去。 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及女官,都识趣的相隔一定距离跟着。 下了一夜的雪,西苑被披上一层银装,太液池早就被冻上了,置身于这等环境下,整个人的心很静。 “在后宫的生活,皇后觉得枯燥吗?”走在这雪地上,朱由校握着张嫣的玉手,面露笑意道。 “臣妾不觉得枯燥。” 张嫣笑笑,那双灵动的眼眸闪着光,“现在后宫的事宜皆是臣妾在管,在后宫开设的诸班,眼下也都步入正轨了,按着陛下当初说的,一批宫女都去进修了,臣妾每天过得挺充实的。” “那就好。” 见张嫣在讲这些时,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意,朱由校回道:“都说家和万事兴,朕是大明皇帝,很多时候顾得上国事,就顾不得家事,有皇后坐镇坤宁宫,操持着后宫的事宜,朕还是很高兴的。” “这些都是臣妾的份内事。” 张嫣玉颊微红,露出小女人的神态,“臣妾知道陛下心怀社稷,将后宫操持好,是臣妾唯一能为陛下做的。” “也别累着自己。”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轻勾张嫣的鼻子,“等再过些时日,朕觉得坤宁宫该多些新气象才好,皇后觉得呢?” “陛下~” 这下张嫣的玉颊更红了。 “哈哈!”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笑着伸手,将张嫣揽到怀里,鼻尖触碰到秀发,淡淡香味环绕。 别看朱由校过去一直忙于政务,但还是会抽出时间回后宫,在坤宁宫就寝的次数多一些,其他妃嫔也会去就寝,不过就是单纯的休息,男女那点事倒是没有太急,不是朱由校不想去做,实则是她们的岁数太小了。 哪怕古人比较早熟,特别是女性,可朱由校必须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子嗣问题。 朱由校可不希望自己的子嗣,今后动辄就出现早夭,哪怕是推迟一年,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朱由校也知道,男女这种事情不可能拖太久,不然册封了皇后,也纳了妃嫔,可却迟迟没有子嗣的消息传出,这也是会影响到皇权的。 好在当前的后宫,跟先前的不一样了,那批太妃都搬离紫禁城去往南苑颐养了,上了岁数的宫女也都离开了,这也使得张嫣她们之间,彼此间没有太多矛盾,女人扎堆,只要出现矛盾或冲突,多半是受挑拨所致。 天启二年了,也该醉卧美人膝了。 看着紧贴着自己的张嫣,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他知道张嫣的心里,包括后宫的其他妃嫔,都或多或少的在想这件事。 毕竟在进后宫之前,她们都接触过这方面的启蒙…… “皇后,今夜我们春宵一刻,如何?”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有意想挑逗下张嫣。 “陛下~” 听到此言的张嫣,将脑袋埋进朱由校的怀里,玉颊微红的娇羞道,对于这种羞人的事情,尽管她过去想过,但真等这一天到来时,那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呵呵!” 见张嫣这样,朱由校笑意更浓了,但凡是正常的男人,哪个见到这一幕会不心动呢?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下雪花,微风轻轻吹来,张嫣紧紧地抱着朱由校,尽管她的心跳的很快,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觉得很满足,眼前这位男人不止是大明的皇帝,更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夫君…… 第443章 再添把火 朝阳东升。 寒风呼啸。 殿外与殿内的温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缕金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 “陛下~” 一道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正坐在龙榻上穿靴的朱由校,笑着转过身,伸手轻抚张嫣的面庞。 “想睡,就再多睡会儿。” 朱由校柔声道:“朕是喜欢早起了,等睡好了,再叫人来服侍你。” “臣妾……” 张嫣听后,玉颊却微红起来,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羞涩,想起这几夜经历的事情,她就觉得羞死人了。 平常在坤宁宫时,这个时辰也都起了,但在西苑待的这几日,怎样睡都觉得身体乏累。 “好啦,再多睡会儿吧。” 看出张嫣的羞涩,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等朕锻炼完身体,进早膳时与皇后一起。” 说着朱由校俯下身来,亲吻了张嫣的额头,而张嫣就像触电一般,羞涩的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呵呵~” 朱由校笑笑,随后便起身朝殿外走去,不管是在何时,不管是怎样忙碌,每天雷打不动的锻炼,是从没有停止过的。 “拜见皇爷!” 从殿内走出的那刻,殿外候着的诸多太监宫女,纷纷作揖行礼,在西苑的核心区域,是不准有外男进出的,规矩就是规矩。 不过提到规矩,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在御极登基的初期,要比多数皇帝都要相对的舒心,无需起的很早去请安,只要能将外朝给震慑住,制衡住,就不必等到及冠方能亲政,这还是很少见的。 “不要打扰皇后休息。” 看了眼在魏忠贤几人身旁站着的女官,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奴婢明白。” 那女官忙作揖应道。 “走吧。” 朱由校说了句,便朝玉熙宫外走去,魏忠贤、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则低着脑袋跟在后面。 每天雷打不动的锻炼,内廷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就算做出的成绩再斐然,可是身体垮掉了,人没了,那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皇帝又怎样? 没有将想做的都做成,后面的人依旧是能推翻的。 “皇兄!” “陛下!” 一路走到乾明门这边,先一步赶到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见到御驾过来,露出笑意朝御前跑来。 自搬到养心殿去住,每天要到乾清宫进修,他们每天也要跟着锻炼的,这一习惯是保持下来了。 “起的够早的。” 看着跑来的二人,朱由校露出笑意道:“朕不是说了,在西苑休沐的这几日,可以睡个懒觉,无需像在乾清宫进修那样。” “习惯了。” 朱由检笑着道:“到时辰就睡不着了。” “真不起来锻炼,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这样反而感觉怪怪的。” 见二人这样,朱由校也没有多说别的,就开始活动前的热身,越是在天冷锻炼的时候,就越是要提前做热身,不然锻炼没锻炼成,反倒叫身体出毛病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随驾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都会远远的跟在后面,不去打扰自家皇爷。 所谓自律,那不过是博眼球的事,别看朱由校每天起的很早,还要处理政务,但是身体劳累的时候,该休息就休息,想玩些什么放松心神,那都是会去做的,每天严格按着计划表做事,明显就是反人性的。 人活在人世间,最重要的就是随心,只是能做到随心的却寥寥,毕竟有太多的人,要为了碎银几两而忙碌,这才是现实。 锻炼是极其枯燥的,且还是在寒冬之下,这对一个人的意志考验太强了,而这恰恰也是朱由校坚持的原因之一,面临的挑战与困境这般多,没有极强的意志去支撑,那是很容易泄气的。 半个时辰锻炼下来,朱由校觉得全身很暖和,但是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却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抓紧回去洗漱沐浴吧,吃完早膳,今日随朕一起回乾清宫。” 看着略显气喘的二人,朱由校活动着身体,“正月初六了,也该回乾清宫了,只怕在宫外啊,不知吵闹成什么样子了。” “是。” 二人点点头应道。 从乾清宫前来西苑休沐,朱由校就给司礼监去了旨,只要不是军机要务,不是圈定的诸事,一律不准送到御前来。 休息就好好休息。 忙碌就认真忙碌。 别最后就因为一些琐事,最后休息没休息好,忙碌也没忙出成绩,那就等于是在浪费时间! 回到玉熙宫的朱由校,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清晨锻炼带来的些许疲惫,等他洗漱完毕后,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披着大氅的朱由校,从暖房里走出来时,在外恭候的魏忠贤却走上前,手里捧着一封奏疏。 “陛下,盐法侍郎袁世振呈递奏疏。” 嗯?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眉头微挑,伸手接过眼前的奏疏,离京巡视各处的袁世振归京了? 带着这种疑惑,朱由校打开奏疏看了起来。 “这个袁世振还真够狠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露出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道:“山东的情况本就复杂,更牵绊着很多人的注意,将盐改放到山东去,这不就是嫌火烧的不够旺吗?哈哈…” 看来山东的火,还要再添添柴了。 站在原地的魏忠贤、刘若愚几人,听到自家皇爷所讲,尽管他们不知袁世振呈递的奏疏,上面都涉及到什么了,可听话听音,在御前服侍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早就熟悉自家皇爷的脾性了。 “烧吧,烧吧,不把山东烧干净,今后的事就难办咯。” 朱由校合上奏疏,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派人去召袁世振进宫,明日,朕要召开御前廷议,叫内阁诸臣参加。”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 朱由校没有想到承接山东漕运案的,是袁世振的盐改疏,原本他是想再等几日看看,若是朝中没有别的风波,那他就要做些别的事,但既然袁世振的盐改疏递上来了,且角度切入的极好,那不如就顺势搞起来。 盐改嘛,只要能成,是能帮国库开源的。 不过在朱由校的谋划下,只要他谋成的事情能做成,大明的经济能够实现蜕变,盐税,今后将是国库税收中占比最少得。 毕竟盐税,在小农经济下的占比很重,但是随着经济构架的改变,一朝税收的方向,也会随即发生着改变。 等到什么时候大明不再征收农业税,那么改革就算初见成效了,农业发展是需要扶持的,底层群体是要持续减负的,而这部分的替代,朱由校早就想好了承接群体与方向! 第444章 盐法!国之根本 天启二年,正月初七。 乾清宫。 东暖阁。 “盐法乃是国之根本!!历朝历代对盐政都极为重视,如果盐政出现任何问题,损失的不止是国库,更会出现盐贵伤民的情况,特别是走私贩盐,这更是要严厉打击的!!”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东暖阁内响起,在殿外值守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无不能感受到压抑的氛围。 事实上就是这样。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沧桑不少的袁世振,心底生出感慨与唏嘘,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袁世振离开京城去各地巡察,变化会这么大。 黑了。 瘦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袁世振此前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袁侍郎,适才你讲这么多,想要整饬盐政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想过没有?” 内阁次辅钱谦益表情严肃道:“在山东试行盐改,朝廷要担多大的风险?不久前,一批白莲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被陛下所谴强军镇压围剿,且廉政院还在督办漕运案,眼下山东是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你想在山东试行盐改,是怕山东还不够乱吗?” “没错!” 内阁群辅孙如游紧随其后道:“现在对于朝廷而言,当务之急是稳定住地方安稳,这不止是山东一地的事,谁都未曾料想到山东竟暗藏这么多的白莲余孽,既然在山东发现了,那临近地方是否也存有白莲……” “商榷盐法,就说盐法,别扯东扯西。” 孙如游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皱眉打断道:“清剿白莲的事情,自有人去处置,出了任何问题,朕会追责,眼下这场御前廷议,讲的是盐改,难道依着?们之见,遇到些问题,别的事情就不做了?” 这下孙如游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东暖阁内的气氛也微妙起来。 事实上在这场御前廷议召开前,内阁的这帮大臣,一个个想的都是山东的事,毕竟出这样大的风波,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这个年啊,的确是让很多人都没有过好,特别是跟漕运有牵扯的。 除了齐党以外,像浙党,像东林党,甚至于说宣党,昆党等在京乡党,那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啊。 太突然了。 原本只是查一个漕运案,尽管这让很多人都很被动吧,但一切还都能循规蹈矩,无非是找一些替罪羊罢了。 可是在毫无征兆下,所有人毫不知情下,天子居然就调动大批军队,在山东清剿镇压一批白莲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 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知情啊,无法知晓天子的意图,无法揣摩天子的想法,这才是最危险的讯号。 更别提在这个寒冬下,在京的衍圣公去世了,而在山东那边,崔呈秀所领廉政院却把孔胤植给抓了,关键抓的还不止他一人,曲阜孔家的一些人也被抓了。 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当相隔较短时间汇聚到京城,被这些派系的人知晓后,那造成的震动与冲击太大了。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英明!” 袁世振上前作揖道:“臣原本是想将盐改在北直隶试行,但臣在听闻山东之事后,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山东藏着这么多的问题,不止地方存在隐患,甚至漕运还存在问题,那臣觉得其他地方肯定也有问题。” “既然隐患和问题都暴露出来,那为何不趁着这股乱象,将朝廷重视的盐政,在山东好好梳理一番?” “要知道山东也是产盐重地,特别是海盐,如果能将山东盐政整饬出来,臣能向陛下做出保证,先前所征盐税绝非上限!!” 齐党要完啊。 听到此言的钱谦益、孙如游几人,心底无不默契的暗暗惊呼,本身一个漕运案,就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了,更别提在山东还出现白莲余孽了,特别是在兖州、东昌等地,还存在隐瞒山东巡抚衙门,私自征发徭役的事情,这桩桩件件之下,让在京的那帮山东籍官员,特别是聚在一起的那批,这个年根本就没有过好,甚至是惶恐难安的。 “毕卿,你是户部尚书,你觉得呢?”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一直沉默的毕自严开口道。 “臣觉得盐改可行。” 在不少人的注视下,毕自严上前道:“适才袁侍郎讲的那些,臣都认真想过,既然盐政乃是国之根本,那有些事情的确是要变。” “像各省盐政分级管控,像筹设盐政直辖税警,像深化官督商销,像官办盐场整顿,像海盐晒制改革,像灶户转民等,诸如上述种种设想,臣觉得没有一地比山东更合适,虽说两淮才是最合适的吧,但距离中枢终究是太远了。” 这下,一些人警觉起来。 两淮的盐政,那可不能轻易去动啊! “朱卿呢?你是内阁首辅,讲讲你的想法。”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这一点,看向朱国祚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动两淮,不如动山东。” 朱国祚表情严肃道:“抛开毕阁老讲的那些,臣觉得盐改的确要进行,就说国库,虽说过去得到纾解,但是国库可动存银并不多,多数都要提前支配好,新的一年才刚开始,谁能确保今后朝廷不会遇到别的事情?” “要是朝廷真遇到了,可国库存银却不够,那到时就麻烦了,盐改,不止是开源那样简单,更是一次表明决心的事情。” 这才是内阁首辅该有的风采!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中枢朝堂,地方官府存在派系争斗是正常的,不存在反而不正常的,只要有人,就必然有意见分歧,就必然有利益之争,人越多,这种现象就越明显,想彻底隔绝掉党派,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 平衡是最好的。 失控是最坏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极其考验上位者的眼界与城府了,如何将派系之争,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是必须要办成的。 这也是朱由校为何提拔朱国祚就任内阁首辅的原因。 至于方从哲,亦或叶向高,再怎样德高望重,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叫他们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那党争就不可能可控。 个人再怎样好,可却没有一点定性,遇事犹犹豫豫,那就是最大的坏! “那就尽快形成票拟呈递御前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眼前内阁诸臣道:“国库没有可支配的大额存银,这的确是最危险的,此事必须尽快明确下来,山东的乱,在朕看来就是不作为所致,待漕运案查清楚后,内阁要给朕明发上谕,通传到各地去!!” 第445章 光宗耀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只要牵扯到国计民生的政策或决断,都必须要慎之又慎,但凡有一个环节,敢出现丝毫的纰漏,哪怕再细小,可一旦传递到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如此受损的只会是底层。 大明实在太大了,别说省与省之间了,就说可以掌控的县,出了县城,各个乡村间的风土民情,都可能存在较大差异,更别提乡村间存在极久的大家长宗族观念了,部分刑罚权是依托于族法而存在的。 如此还没有算上其他族群,像西南诸省的多民族现状,土司制度是根深蒂固的,而西北地区的多民族现状更复杂,特别是甘肃、宁夏等地,紧挨着时而跟大明交好,时而跟大明交恶的群体,想要解决这些现实问题,单靠军事征服是远远不够的,文化征服、民族认同等手段都要跟上,但是这些都需要银子去支撑着做啊! 如果说朱由校在天启元年做的事情,更多是为了避免大明国威与脸面,不被一些突发状况摔到地上。 那么在天启二年要做的事情,则是需要更进一步的延展到对外和对内两大层面,除了要寻求发展,积极改变以外,还要兼顾整体大环境的安稳,避免因为区域秩序的混乱,而影响到既定的谋划与部署,而这一切同样要海量金银来支撑。 所以开源必须从一始终。 不止内帑钱袋子要开源。 国库钱袋子也要去开源。 外朝面临的种种问题与挑战,以内阁为首的那帮文官群体,必须要顶上来才行,哪怕内部存有分歧,也要用一些方式逼着他们去让步。 袁世振提出的盐改,就是继崔呈秀所在廉政院督办漕运案的完美切入点,想争想闹可以,但事儿必须要办下来! 办不好,该追责追责,该申斥申斥!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朱由校坚定一个想法,在天启二年必须将新币制搞出来,还要在特定区域流通起来。 没有铸币税这一稳定财源,有太多的事情都没办法推进,财政差额太大了,更别提混乱的币制,给朝廷造成的损失,给底层造成的损失,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火耗这一官场陋习,想要彻底给杜绝掉,不让官绅或官商相互勾结,继而去盘剥底层群体,那就不是靠火耗归公能根本扼杀的,而是要靠朝廷认可的币制去兜底,如此就体现出少府所设造币清吏司,督造金银铜三类各式货币的重要性! 一场御前廷议看似聊的是盐改,实则背后牵扯到的层面太多,这就是独属于大明的特有现象。 而在此后的数日,朱由校频频召见诸臣进宫,外朝有司的,少府有司的,至于说聊了什么,却根本就没人能探查到。 随着正旦休沐的结束啊,原本冷清的诸多衙署,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种热闹啊,从此前的私底下的,演变成现在的半公开了。 东暖阁。 “皇爷,骆思恭他们呈递密奏。” 魏忠贤捧着一摞奏疏,低首走至御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山东甄别白莲余孽、建虏暗桩、口外走私余孽等事,各地都取得不小的成绩。” “佟养性、佟养真这两个贼首逮捕到没有?” 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看向魏忠贤说道。 “许显纯呈递的奏疏,没有涉及到此事。” 魏忠贤忙低首回道。 “废物!!” 朱由校皱眉道:“建虏谴派至北直隶、山东的暗桩悉数被逮捕了,唯独这两个贼首却跑了,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魏忠贤不敢多言。 先前在山东展开的行动,整体是取得不小的成绩,不过在一些细小方面,却也是出现了纰漏。 牵扯到建虏暗桩这一块儿,偏就叫佟养性、佟养真二人跑了,至于跑到何处,为何突然跑掉,即便是到现在还没有查明。 “被逮捕的白莲余孽,其中的教派骨干,还有冥顽不灵之辈,一个都不能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在看完这些密奏后,朱由校开口道:“司礼监尽快选一批人,派去山东各处传朕口谕,凡是信奉这些邪教的群体,一律集中到登州府的开辟的那些营寨,分批输送到辽东等地去,要彻底的打散,不能出现同族同乡扎堆的情况,叫他们去开垦荒地,去开采矿藏,这辈子别想再回山东了!” 皇爷居然没有下旨杀掉他们? 魏忠贤闻言却是一惊,以往若遇到这种事情,那采取的措施是极其严厉的,毕竟以白莲为首的教派,那一个个私下传教结社的能力极强,不彻底的斩草除根,那难保再何时就会再生事端。 不过朱由校没打算这样做,一个是牵扯到的人太多,一个是多数没有了活路,才受到蛊惑的,一个穷字,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朱由校清楚邪教的危害,所以只要牵扯到的人,他们这辈子别想再回故乡了,而且在官面上这些人都死掉了,以此来震慑地方其他群体。 但是在实际上吧,这批因所谓白莲而被逮捕的群体,多数要迁移到辽东去,那些地广人稀且蕴藏很多矿藏的地方,将会是他们这辈子要带的地方,除了给他们提供吃的,这辈子他们要用劳作来赎罪!! 这是开发辽东的新增一环。 辽东那样的广袤,还拥有成片黑土地,不把辽东开发出来,朱由校是决不罢休的,但是开发辽东,是需要人口基数的,单靠刚开启的闯关东模式,是不足以支撑起来的。 当然除了去辽东以外,这批群体还有一个去向。 而这个决断,还是朱由校在了解白莲的实况后,突发奇想才决定下来的。 “魏伴伴,你想光宗耀祖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你要是想光宗耀祖的话,朕倒是有条明路给你。” 嗯? 本低着脑袋的魏忠贤,在听到自家皇爷所讲后,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446章 海上丝绸之路 “奴婢愚钝,还请皇爷明示。” 揣摩不透天子何意的魏忠贤,短暂迟疑后忙作揖拜道:“只要是皇爷的旨意,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魏忠贤,与内廷其他太监最大的区别。 “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用。”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朕想让魏伴伴领一批人离开京城,奉旨前去福建沿海,在民间招募一支船队,便以澎湖列岛为根基,设法与东番取得联系,并逐步在东番站稳脚跟。” 这…… 听闻此言的魏忠贤惊住了,东番是什么鬼地方啊,他先前连听都没有听过,让他去那里干什么? “皇爷,奴婢不知东番在何处啊。” 魏忠贤强稳心神,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要是说山西、辽东这些地方吧,魏忠贤他不止清楚,还曾去过这些地方,再远一些的话,像藩属朝鲜啊,东倭啊,魏忠贤知道这些地方,不过也仅限于了解罢了。 至于东番这种地方,是,先前是曾有段时间被大明统治过,但也仅限于某一时期下,眼下只怕知道这块地方的人并不多,谁让大明统治的疆域太辽阔了。 当然了,东南诸省治下,特别是沿海地带,知晓此地的或许多一些,特别是从事海上贸易的那帮群体,毕竟此地是前往南洋的必经之地。 “魏伴伴不知晓不要紧,福建那边想必知晓的只怕不少。” 朱由校撩袍起身,伸手对魏忠贤说道:“从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已有西夷海商北上赴津通商了,而这些北上的西夷海商,是从南洋诸地出发的,想要北上来我大明沿海,不管是东南沿海,亦或是北方沿海,都会经过这个东番。” 在跟魏忠贤讲这些的时候,朱由校凭借记忆找到一副舆图,魏忠贤见状,忙低首上前帮自家皇爷挂好。 “坤舆万国全图。” 朱由校盯着眼前的舆图,负手而立道:“这是在万历年间绘制成的,说是由西洋的传教士利窦玛所献,不过真实性嘛无从查证,朕就不细说了。” “先前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部分地区绘制的不是特别准确,所以朕特意让内书堂的人,按朕知晓的情况进行改绘,由此便有了这副新的坤舆万国全图,当然这副舆图仅供参考。” 此刻在旁站着的魏忠贤,则表情显得很是震惊,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副坤舆万国全图的中心,那一抹红是如此的吸引人。 “皇爷,在大明之外真的有万国吗?” 魏忠贤吞咽着口水,强忍惊意的开口道。 “有没有万国朕不知晓,但朕知道在大明之外,还有着极为广袤的疆域,不少地方比大明还富庶。” 朱由校回道:“这副改绘的坤舆万国全图,先前除了皇弟跟长寿看过外,魏伴伴你是第三人。” 听到此言的魏忠贤,整个人立时就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自家皇爷讲这些,跟刚才要他奉旨去东番,是有着密切联系的。 “魏伴伴是最早跟朕的,朕对魏伴伴是很信赖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收敛笑意道:“不过魏伴伴也清楚,内廷的掌权太监,特别是提督厂卫的,那必然会遭到很大非议和诟病。” “哪怕是在当下,这种声音依旧不小。” “所以朕想让魏伴伴效仿永乐盛事,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之名,重走郑和下西洋之路!” “此事魏伴伴要是能做成的话,将大明国威再度扬名海外,别的朕就不说了,你肃宁魏家必有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 “!!!” 魏忠贤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世袭罔替的爵位?! 他先前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一个内廷的太监,哪怕掌权再多,地位再高,那也不可能敕赏爵位啊,可是这话从自家皇爷嘴里讲出,那他魏忠贤就相信自己若真能办到,这爵位就跑不了。 他或许是无法直接领此爵位。 但他亲侄子却可以啊!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心跳开始加快,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世袭罔替的爵位啊,要是他魏家真能敕赏到,那今后就与大明与国同休了啊。 “皇爷…” “魏伴伴先别急着说,听朕说。” 朱由校能感受到魏忠贤的情绪变化,即便是没了子孙根的太监,对于香火传承,家族兴旺也是很看重的,特别是掌着一定权柄,爬到一定地位,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这种执念只会愈发强烈。 “此处是福建,这里是东番,而在两者间的就是澎湖列岛。” 朱由校拿起一根长棍,指着眼前的舆图,对魏忠贤说道:“东番向东的,是我大明藩属琉球,不过现在已被东倭下属的萨摩藩侵占了,而向南则依次是南洋诸国,其中距离东番最近的是吕宋,这一地区的情况比较复杂。” “就像北部地区的富庶地带,多有西班牙海上力量占着,他们跟不少土邦狼狈为奸,以达到盘剥扎根的目的,而在南部这一块则是藩属苏禄国,西班牙海上力量多次想要侵占苏禄国,以达到野蛮盘剥的目的,不过苏禄国上下一致对外,没有让西夷的这一目的达成。” “而在苏禄国向南,情况就比较复杂了,除了本土势力以外,还盘踞着葡萄牙、荷兰等西夷海上力量,除此以外海外汉民也不少,朕适才给魏伴伴讲的,就是想让魏伴伴在东番站稳脚跟,在海外彰显我大明国威,以积极吸纳南洋诸国的汉民海上力量!” 魏忠贤目瞪口呆。 突然知晓这么多的情况,关键是先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让魏忠贤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朱由校也知道,让魏忠贤前去东番,去干这样一件事情,的确是很难的事情,但机会不会永远都停在原地。 眼下是天启二年了。 如果不趁着眼下这一时期,尽快对南洋诸国进行布局,那今后想要再涉足该地区就难上加难了。 要知道眼下的东番,尚处于无主之地的阶段,等再过些时间的话,那荷兰就会进入到这一地区,与其相差没多久的,还会进驻一批势力,即崛起于东倭的颜思齐、李旦这帮半商半寇的势力。 或许知晓他们的很少,但在他们的麾下,却有一人想必不少人都熟悉,那就是郑芝龙! 既然在原有时间线上,颜思齐、李旦、郑芝龙这些人都能先后在海上强势崛起,甚至势力延伸的很大,那朱由校就不相信,在他的绝对支持下,让魏忠贤奉旨南下东番,就不能没有一番作为。 倘若是内廷其他的掌权太监,王体乾、刘若愚这些人,哪怕是方正化、王承恩、曹化淳这些人,朱由校连考虑都不考虑,但唯独是魏忠贤,朱由校却觉得此事能考虑,甚至能付之行动。 为何? 魏忠贤是很晚才进宫的,在肃宁就是一地痞无赖,可恰恰是这种特殊经历吧,使得其见惯了世间冷暖。 而被逼无奈下又选择进宫,可宫中的生活绝不像外界想的那样美好,魏忠贤又经历了世态炎凉。 这样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有着其他内廷太监所没有的特性,那就是为人狡黠且豪迈,拿得起放得下,关键是敢赌!! 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才格外看重魏忠贤。 现在大明官方的海上力量,根基还是差的太多了,但官方的海上力量差,不代表民间海上力量差啊,特别是孤悬海外的海上力量,可有不少是汉民啊。 要是能将他们收编进大明麾下,哪怕今后不能进正规海军建制内,那也能成为大明的开海先驱啊。 不过这些势力的大小头目,没一个是好相与的,真正的良善啊,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能活着的都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之辈! 想要将他们收编了,愿意臣服于大明之下,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要是真能办成了,那给大明抢夺的就不止是时间了,更是无法用财富去衡量的根脉,这点是朱由校最看重的。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愿意许给魏忠贤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魏忠贤真能办成的话,肃宁魏家最低能得一尊侯爵!! 光宗耀祖的机会就摆在面前,现在就看魏忠贤敢不敢接了。 朱由校不要魏忠贤迫于天子威仪而答应,这样魏忠贤就算去了,也不可能起到相应的作用,朱由校想要魏忠贤敢在心里发狠,哪怕是赌上自己的命,来争取这样一个机会! 第447章 豪华阵容团 东暖阁变得安静下来。 “皇爷…” 不知过了多久,魏忠贤作揖拜道:“倘若奴婢奉旨去东番,恐怕今后较长时间,将难在御前服侍皇爷了。” 对!就是这个眼神!! 看了眼作揖行礼的魏忠贤,手持长棍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他谋划的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能够行之有效的展开落实了。 “内廷永远有魏伴伴一席之地。”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语气铿锵道:“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魏忠贤现在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毕竟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没有待在天子身边服侍,却跑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哪怕执行的是天子明确的事,可谁又能确保这不是天子一时心血来潮呢? 只不过啊。 等到魏忠贤真在东番干成了,收编了一批海上力量,那么心理势必会发生变化,天高皇帝远,掌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还能支配难以想象的财富,关键是麾下拥有规模庞大的海上船队,那说是土皇帝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魏忠贤要真能促成这一战略谋划,那他最多能在外待到天启五年,而在这一时期下的大明海军,要加紧增扩海上力量,到时将由帝国培养的海军将校,取代魏忠贤去震慑南洋诸国,欧罗巴诸海上势力,实现对南洋地区的部分实控,特别是马六甲海峡必须掌控在大明手里! 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真要启动,朱由校就必须要对海军倾斜资源,不然整合的南洋海上力量,就成他魏忠贤一人的私人武装了,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或许现在的魏忠贤没有想过这些,但是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却必须要考虑这些,任何风险与隐患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皇爷,奴婢要去东番的话,独靠奴婢恐难以做成皇爷适才所言种种。” 心下一狠的魏忠贤,此刻撩袍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奴婢恳请皇爷,能给奴婢调拨些人手,好让我大明国威名传海外!” 相较于朱由校想的那么深远,魏忠贤想的就很简单了,尽管他现在是在御前服侍,还提督东缉事厂,但是在自家皇爷这边能够驱使的群体太多了,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刘朝提督的大内行厂,骆思恭负责的锦衣卫,李若琏负责的鸾卫,这些可都归属于厂卫势力之中啊。 是。 此前去往山西督办口外走私一案,跟同在锦衣卫当差的田尔耕、许显纯有交情,但是这种竞争依旧很激烈啊。 更别提过去依附于东缉事厂的锦衣卫,眼下可没有依附这一说啊,锦衣卫重新崛起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固然说前去东番有很多危险吧,但万一真能办成呢,那他魏忠贤不仅在天子心中的份量不一样了,关键是能为魏家争取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啊,这今后就算从内廷高位退下,那他魏忠贤也能落个善终啊。 “既然魏伴伴愿意去,那内廷就调李永贞、曹化淳、纪用、葛九思、孟忠、李承尧等人随魏伴伴赴东番。” 看着跪地的魏忠贤,朱由校沉思刹那,开口道:“东缉事厂所辖的厂番,愿随魏伴伴前去的悉数带走,剩下的悉数遣散掉,朕最厌恶的就是优柔寡断之辈!” 魏忠贤心底生出一股暖流,单单是这样的安排,就足以说明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他离开京城去东番,东缉事厂今后将在大明销声匿迹,而等他再回大明时,便是东缉事厂扬名天下之时! “此外先前随魏伴伴归京的祖大寿、吴襄等一众辽将,也悉数归魏伴伴统辖,朕赐魏伴伴王命旗牌,遇事可先斩后奏!” 朱由校继续说道:“要是这些辽将之中,谁要是敢阳奉阴违的话,魏伴伴直接杀了就是,另外李鸿基所统勇士营,从今日起归魏伴伴直辖,这是朕的天子亲军,是朕寄予厚望的精锐,有他们在魏伴伴麾下,朕不觉得谁敢造次!” “皇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魏忠贤这下心惊了,当即叩首道:“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是最忠诚于陛下的精锐啊,四卫营被皇爷派去汉中参与川贵平叛,眼下在京就剩下……” “恰恰是他们最忠诚,所以朕才要特派一支给魏伴伴。” 朱由校弯腰搀扶起魏忠贤,眼神坚毅道:“此去东番会遇到那些危险,这是连朕都无法确定的,没有勇士营跟随魏伴伴,朕心难安。” “皇爷…” 这下魏忠贤绷不住了,眼眶跟着红润起来。 单单是这样的殊荣,足以看出他在自家皇爷心中的地位。 “去了福建以后,魏伴伴除了在民间招募船队外,还可从福建水师调一支船队,作为驻澎湖列岛的主力。” 朱由校继续道:“要是福建方面有人胆敢阻挠,那就宣读朕的旨意,等魏伴伴率部在东番站稳脚跟,朕允准魏伴伴不必请示,可擢升两名总兵官,四名副总兵官,八名参将,十六名游击将军,而游击将军以下武职,魏伴伴酌情进行授予。” “既然要收编南洋诸国的汉民海上力量,该有的诚意还是要有的,不然如何叫他们为大明效命呢?” “!!!” 魏忠贤脸色彻变,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人给他调了一批,内廷的,军队的,连天子亲军都调了,还让他去福建水师调走一支船队,王命旗牌赐予了,现在还给他武职授予特权,可这大明上下去划拉吧,除了他魏忠贤有这种殊荣外,根本就找不到第二位。 “出门在外,远离大明,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银子。” 看着已经失态的魏忠贤,朱由校笑着说道:“哪怕顶着皇命去办差,手里没有银子,只怕多数人也是不认的,这样吧,朕从内帑拨200万两足色银给魏伴伴,这笔银子要怎样用,魏伴伴一人决断即可。” 最后一个短板也被补上了。 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奴婢愿为皇爷效死,愿为大明尽忠!此去东番,若奴婢不能完成皇命,那奴婢此生绝不回大明!”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眸中掠过决绝的神色。 “有这股子决心是好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魏伴伴也无需有太大压力。” 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道:“成与不成,魏伴伴都要活着,另外等魏伴伴在东番站稳脚跟后,朕会特命一支队伍,将先前在山东密押回京的徐鸿儒等白莲贼首,还有羁押在登州府的部分白莲教众押运至东番。” “魏伴伴在接收完这些人后,将他们分批输送到南洋诸国去,他们不是喜欢传教吗?好啊,那就去异国他乡传吧!” 这?! 魏忠贤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徐鸿儒这些人,被刘朝所领的大内行厂,从锦衣卫手里接收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皇爷,居然要叫这帮叛逆去南洋。 而魏忠贤不知道的是,被内厂接收的那批白莲贼首,无一例外全都阉割了,而他们的亲眷则被内厂秘密看押起来。 既然白莲教那么能蛊惑人心,在大明是要严厉打击的,但是在大明之外还是能发挥余热的,毕竟在南洋诸国治下,欧罗巴大陆的教派势力都渗透了,想要搅动南洋风云,被压榨盘剥的底层群体,无疑是最好的媒介,而这恰恰又是白莲教擅长的,至于语言不通,那可以找当地的汉民啊,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是一步闲棋,至于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就看徐鸿儒他们的了,此生想再见到他们的亲眷,特别是他们的血脉,那就去折腾吧。 “朕最后在送给魏伴伴几句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今后若在东番站稳脚跟,遇事要冷静,要知晓分析时局,对底下的人要有威慑,同时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重用,心底也要多一丝提防,毕竟海外的情况,要比大明复杂的多。” “皇爷所言,奴婢定然铭记于心!!” 跪地的魏忠贤听后,表情郑重的作揖拜道,他知道自家皇爷讲的这些,都是为了能让他在东番干成一番事,尽管对东番,对南洋诸国,眼下了解的还不够透彻,但魏忠贤在心底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成果才行!! 第448章 税改!毕自严的决心 魏忠贤要奉旨前去东番,促成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此事被朱由校定为最高级别的机密,别说是外朝有司了,即便是内廷知晓的都不多,哪怕有诸多的仪仗排面、各种所需要拨给所部,很多人依旧不知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对于人性的了解,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就像有不少战略层面的部署,明明有效地去推动落实,是能够取得难以估量的战果,可偏偏就因为某些环节的疏漏,导致战略意图被泄密出去,继而使得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被浪费,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魏忠贤全权负责的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倘若真能取得相应成果的话,不仅能为大明海军抢夺时间,争取底蕴,更能衔接好海外移藩战略,毕竟魏忠贤代表的是内廷,是大明皇室,魏忠贤所部在南洋占领的一切土地,归属权是由皇室掌控的。 如此等到魏忠贤重回大明之际,便是一批通过朱由校考核的宗藩移藩之时,他们将会与大明海军一道,开赴这片波澜壮阔的疆域,为完成大航海战略之南洋攻略而发挥各自的作用与价值! 至于这一攻略何时结束,朱由校没有明确规定期限,待到马六甲海峡实际控制到大明手中,那么也就代表这一攻略的结束,但与此同时属于大明的大航海战略,也将开启全新的篇章! 乾清宫。 东暖阁。 “皇兄,这是否有些太过于冒进了?” 朱由检压着惊疑,目光从眼前这副坤舆万国全图挪开,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臣弟不是怀疑魏忠贤的能力,只是南洋距离我大明,终究是太远了啊,哪怕是毗邻东番的吕宋地区,也是相距很远的啊,更别提东番是没有开化的地区,只怕比琼州府还要荒芜吧。” “倘若说魏忠贤率部赶赴东番,没有能谋成皇兄定下的战略,万一让欧罗巴诸国的海上势力知晓,从而改变心中所想,不再以海上通商为主,而是以海上劫掠为主,那到时我大明沿海地带,是否将会迎来一场大规模的夷乱?” “或许会存在这种可能吧。” 朱由校没有抬头,继续御览着所持奏疏,嘴上却说道:“这世上有哪件事情,是只有机遇而没有风险的?机遇越大往往代表着风险越高,想要让大明真正走出去,那有些风险就必须要冒。” “陛下,那是否应该再调遣些船队,跟随魏忠贤一起南下?”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开口说道:“毕竟魏忠贤前去东番,执行的是那样重要的战略,海上的情况可比陆上要复杂的多啊,仅靠在福建沿海招募船队,从福建水师调遣一支船队,这班底终究是薄弱些了吧。” 朱由校御览着奏疏道:“北地的诸水师力量,一支都不可能调到魏忠贤麾下,他们同样有重要任务,除了既定的针对建虏的部署,跟藩属朝鲜的通商达成一致,他们还要兼顾到朝鲜沿海,甚至分出一支常驻济州港。” “更别提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一批批的西夷海商北上停靠,或许海贸往来是主旋律不假,但是该有的海上震慑必须要有,哪怕是说当下的北地诸水师力量,完全不具备远洋作战的能力,但至少在近海尚有一战的能力。” “你们所讲的这些,朕先前都考虑过,机会永远不会停在原地等着你,就看你敢不敢去赌了,对于我大明而言,这场豪赌是能去赌的。”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如果魏忠贤真能站稳脚跟,那今后就海上粮仓部署,将会多一条稳固粮源。” 朱由检沉吟刹那,目光又定在舆图上,眉头微蹙道:“不过这可能一年后,或许更久些才能形成规模吧,但要真能形成规模,那今后北直隶将会摆脱粮食危机,不必担心有宵小之辈想从粮价上作乱了。” “好处不止这些。” 朱聿键走上前,指着舆图说道:“如果魏忠贤真能站稳脚跟,并且吸纳一些南洋汉民船队,那甚至可以对中南半岛进行刺探,诸如安南的北郑与南阮,澜沧国,金边,大城国,东吁王朝等,完全可以分批谴派暗桩,探明各国的实际情况,了解内部派系,为大明今后重开交趾布政司提前准备。” “的确。” 朱由检点点头道:“倘若真能站稳脚跟的话,那么今后介入中南半岛,可以选择的就不止陆上一处,云南终究是地势险峻,从云南出征的风险太高,但要是能够从海上展开攻势的话。” “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就说安南这块旧地几乎是无险可守的,南北狭长不说,且毗邻着海疆,真要能收回这块旧地,今后大明在中南半岛就有了立足之地,整个南洋地区就呈现东西夹击之势了……” “行了,别在这里讲这些了。” 见二人侃侃而谈起来,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八字还没有一撇,?们就开始纸上谈兵了,这些机密,在朕面前聊聊没事,可要是敢叫朕知道,你们在外人面前谈及,那朕就要动用家法了。” “臣弟明白。” “臣明白。” “魏忠贤的事情开始做了,你们这边也要加把劲,李?留在大明进修,李?送回朝鲜,互通有无的事商榷好了,但济州岛开港一事,也必须要拿下,长寿,你的压力可不小。” 看着眼前的二人,朱由校表情严肃道:“开源,是今年的一项重要部署,任何能赚银子的机会,朕都要抓在手里!” “臣明白。” 朱聿键当即作揖道:“臣会设法解决此事,李?这厮已有意动了,现在就差临门一踹了。” “那就看你了。” 朱由校深邃的目光,看着御案上的那份奏疏,嘴角微微上扬,毕自严不愧是朕选的大明财相,天启二年,属于大明的内部税改,也要大刀阔斧的推动起来了,而第一刀就砍向了漕粮漕银上了! 第449章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衙署,尚书署正堂内,毕自严眼神凌厉,语气铿锵有力道:“不得罪人的话,那国库就彻底空了,诸位别忘了,去岁户部对外颁售的债券,可有一批要在今年兑付,份额是180万两债券银,利息另算!” “既然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一案,查到了相应的问题,那户部就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本辅还是那句话,凡是涉及到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一律追溯到万历46年,这期间的一应案牍,各地都要派人押运进京,与户部案牍库所存进行核验,敢有限期未至者,那今后他们的拨银,户部也只能不拨了。” “除此以外,这历年来延迟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到底是为何延迟,期间的漕粮漕银都干什么,地方有司必须拿出凭据来,否则户部也只能按章程来办了。” 这是要向地方施压了啊。 与会的户部左侍郎南居益、右侍郎李宗延、一众清吏司郎中等,在听到自家尚书所讲种种,无不生出各异的情绪。 “国税清吏司!” 而在这等形势下,毕自严的声音响起。 “下官在。” 时任国税清吏司郎中的施邦曜,在一些同僚的注视下,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向毕自严作揖一礼。 “天津海关,辽东榷关,北地诸关先后特设重开,国税清吏司是户部新设衙署,主掌榷税、关税等。” 毕自严撩撩袍袖,盯着施邦曜道:“过去因为种种原因吧,国税清吏司并没有对上述诸地展开审查,接下来你国税清吏司的职责,就是要给本辅逐一进行核查,任何一处出现任何问题,那本辅就找你国税清吏司。” “下官明白。” 施邦曜当即作揖道。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特设的国税清吏司究竟意味着什么,转隶过去的榷税、关税等,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既然对外征收的税权都纳归中枢了,地方可以根据税额比例留一部分,那么分散在大明治下的钞关、工关、税课司等,今后也都要重新进行职权厘清。 最初知晓此事的毕自严是震惊的。 毕竟钞关、工关、税课司等衙署隶属多个衙署,有中枢的户部、工部等有司,有地方的布政使司、府州县等有司,真要将上述衙署都重新划分职权,明确中枢与地方的统属关系,特别是牵扯到了税额,那到时不知要起多少官司,又会在地方引起多少混乱。 但是朱由校就说了一句话,让毕自严无话可说,那私自摊派到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又该怎样论呢? 就因为这一件事,让毕自严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数日,地方上的苛捐杂税,这是极难根除的官场积弊。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户部遇到的问题增多,也让毕自严坚定这一想法,税改是迫在眉睫的要务,不改,那朝廷今后面临的困境就更多。 也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毕自严一边在等待合适机会,一边在完善各种税改设想,他担任的这个户部尚书,绝对是历任以来自主性最强的。 因为大明天子将户部这一摊子事,全都撂给他这个户部尚书了。 权限给你。 决断给?。 空间给你。 不过相对应的来说,涉及到国库开支的一应事宜,不能动辄就像先前那样,国库缺银子了,就找内帑来填补。 想用内帑银填补可以,支出一笔内帑银,要在规定期限内归还,要是不能归还,那就没有下一笔了。 这绝非是朱由校想找毕自严难堪,而是要明确一个规矩,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两者绝不能再混淆了,这是让外朝全体文官都知道的底线,论谁都不能随便僭越! “大司马,如此一来的话,先前明确的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是否要推迟些时日,在着顺天府、北直隶巡抚署于治下试行?” 户部左侍郎南居益坐在官帽椅上,看向毕自严说道:“毕竟清查历年漕粮漕银一事,若真在内阁上进行阁议,只怕在朝引起的震动不小。” “加之盐法侍郎要在山东推行盐改,而廉政院尚书还在山东督办漕运案,特别是曲阜孔家还牵扯其中,下官听闻不久前,崔呈秀还逮捕一批宗藩宗室分支的人,这要是全都推出来,只怕于朝局而言并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毕自严却道:“阁议上自有本辅来解决,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这些都是先前商榷许久才最终明确下来了,有司是有他们要办的事,但这不是影响我户部的理由。” “再者言上述诸事皆与顺天府、北直隶巡抚署去函明确,岂有朝令夕改之意?如此我户部威仪何在?”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税寺产,通过先前掌控的那些情况来看,只是在顺天府治下的寺观,名下拥有田产不下数千亩就高达数十,像近千亩、数百亩之流更是数不胜数,那延伸到整个北直隶又有多少?” “朝廷过去没有向寺观征税,是先前没有这般严峻的问题,现在他们拥有的田产既然有此等的规模,那税就必须要征收到才行!” 左侍郎李宗延面露忧色道:“可是大司马想过没有,从去岁起您就以户部之名让北直隶巡抚署负责开荒垦田,特别是京东那边要开辟大量水田,此事到现在还在加紧造册中。” “今年又要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如此多的事宜压到北直隶巡抚署,只怕北直隶巡抚胡思伸难以周旋啊。” “毕竟北直隶治下各府县的情况不一,万一这其中出现纰漏,这不止会对户部产生被动,甚至是会影响到朝廷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毕自严神情自若道:“此事本辅也想过,在原定的部署下,从户部诸清吏司抽调一批官吏,分成各个分署,一个分署掌一类事,悉数派驻去北直隶巡抚衙门,协助试行对应事宜。” “与此同时,在中枢户部,涉及核隐田,税寺产两事由本辅亲抓,涉及核牙行,酌市税两事由左司马亲抓,涉及汰冗役,核虚冒两事由右司马亲抓,在今年,上述这些事宜必须在北直隶试行下来,期间遇到任何问题要抓紧加急来办。” 这是下定决心了啊。 南居益、李宗延相视一眼,心底无不生出感慨,不过听完自家尚书所言,尽管他们还有一些担忧,但是话讲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其他。 毕竟户部是怎样的情况,国库是怎样的情况,他们作为户部侍郎,这心里也都是门清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要是国库充盈的话,在中枢也好,在地方也罢,只要是为官的,不对得罪两个衙署的人,一个是吏部,一个是户部,前者是管着官帽子,后者是管着钱袋子,见到上述两个衙署的人,别的官员都要自降三级。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当下的国库有些存银,但不多啊,更别提先前出那么多的事,这一个个就更抓紧表态了,生怕他们的开支会有问题,在户部为官啊,看起来是表面光鲜,可实际上压力极大。 “本部各司可还有别的事务?”坐在主位上的毕自严,环视眼前所聚诸官,语气平静的说道。 既然这场户部堂会召开了,那就要把所有事情都理顺清楚,毕自严要对户部上下传导一种压力,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把份内事做好,不然就别被朝局所影响,谁要是敢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到时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天启元年修修补补就算过去了,但是天启二年才刚开始,户部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了,紧张的环境必须要给足!!! 第451章 天潢贵胄 东升的朝阳驱散黑暗,然而正月的天很冷,尽管太阳升起,却让人没觉得有多暖和,相反袭来的寒风吹来,就像是被刀子扎一样。 “皇爷,周王求见。”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内,身上带着的寒意立时不见,在行至御前时,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宣。”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你们先回西暖阁吧。” 而就在刘若愚准备领命时,突然又响起的声音,让刘若愚没有敢作揖应道。 “臣弟告退。” “臣告退。” 本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着整理卷宗案牍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忙起身朝御案处作揖行礼。 不过二人的心里都清楚,从今日起,全新的宗人府要正式面世了! 从东暖阁离开,走回西暖阁这一路,二人没有说话。 “此次周王进宫面圣,空缺的宗人令一职,皇兄是想让周王出任了。” 朱由检撩袍坐下,看向朱聿键说道:“只是宗人令一定,此事传到外朝去啊,怕是有些人该坐不住了。” “他们凭什么坐不住?” 朱聿键冷哼一声:“陛下先前都说了,关起门来论,宗藩宗室就是朱家的家事,过去听文官说的那套,将宗人府彻底给架空了,一点实权都没有,跟外朝的国事混为一谈,这导致公私不分,如此才会出现那么多腌?事。” “是,在外的那些宗藩宗室,在各自的藩地内,的确做了很多令人气愤的事,严惩他们是必须要做的。不过就事论事的说,这其中可有不少事都是文官鼓捣的,平不了的账就推到这上面,国库银子短缺了就说是宗禄太多,可是朝廷拨发的既定宗禄,很多根本就没有实发到底层宗室手里,这笔银子被上下其手的贪掉了。”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是我朱家的家事,那就该由朱家自己人来管,陛下钦定的宗人府新制,通过各个层面进行约束,今后谁要是敢违背皇明祖训,违反皇明宗法,那自有宗人府有司去出面解决!” “的确。” 朱由检点点头道:“要不是先前没有看到那些卷宗案牍,我还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宗禄发放,背地里竟然藏着那么多的猫腻。” “说起来皇兄创设皇明宗军,这绝对是英明的决策,不为别的,单单是为那些底层宗室谋条活路,就能减少太多腌?事了。” 朱聿键心生感慨,但却没有再说别的。 当初他没有被天子接到紫禁城前,在唐王府的生活简直不堪回首,是,他是天潢贵胄不假,但是他活的却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也恰恰是这样吧,朱聿键的心底很感激天子,在没有跟天子相熟时,他的心底是带着惶恐的,他很怕这一切到最后就是一场梦。 等到哪天梦醒了,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最初进宫的朱聿键,是处处带着小心的,不仅要看天子的脸色,还要照顾到朱由检的情绪,而这些朱聿键从来没有讲过。 只是朱聿键不知道的是,当初在他进紫禁城时,朱由检也是会顾虑他,二人的经历又是何其的相似。 这些情况,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全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却没有去特意点破,而是用他的方式,去一点点的引导。 有同一位老祖宗是不假,都姓朱也不假,但是彼此间的血脉关系远了,所谓亲情就是单薄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宗藩宗室而言,一辈子可能都见不了一面,那跟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更别提彼此间的境遇悬殊太大,不止会造成想法上的不一致,更会滋生一些怨恨,一句凭什么啊,就能将所有都给概括了。 彼时的东暖阁。 “朕觉得宗人府所设职官及有司,不足以管束好现有的宗藩宗室,且部分职权还被外朝有司分走,那无法形成有效的震慑。”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坐于锦凳上的周王朱恭枵,流露出的拘谨与紧张,朱由校是能瞧出来的。 “这次朕召周王进宫,就是想说说宗人府的事,宗人府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了,要切实肩负起职责和担子,将宗人府的份内事打理好,像皇明宗学,像皇明宗军,外朝有司是无权插手的。” 这是离不开京城了? 听到这些的朱恭枵,心底就这一个想法。 本以为等到议罪银解递进京,他就可以离开京城返回藩地,万万没有想到啊,天子毫无征兆下召他进宫,居然会聊起宗人府的事。 先前要缴议罪银,他周王府可没少缴啊! 事实上当前在京的很多宗藩宗室,心底都是有怨气的,被搞走那么多的银子,这无疑是在他们身上割肉,这点朱由校是清楚的。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管束大明宗藩宗室的宗人府,就必须要扛起职责才行,不然这帮宗藩宗室回到藩地内,一个个必然会变本加厉的找补回来。 哪怕他们的子嗣都被召进宗学了,哪怕他们的远支有些被选进宗军里,可是家底被掏走一大块,他们今后的奢靡生活要怎样保证啊! 在海外移藩没有正式启动前,朱由校要打造一个强有力的宗人府,要让大明各地的宗藩宗室,都对宗人府心生畏惧,甚至是感到恐惧。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在各自的藩地,不敢去做丧心病狂的事。 等到一批批宗藩宗室,从现有的藩地迁移到海外去,他们将接受另一套体系的管束,即理藩院!!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宗人府今后主管本土的宗藩宗室,那些不想移藩海外的,都要接受宗人府的管束,各种待遇将进行约束,特权也将限制起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今后的大明本土,不可能有大片的藩地或勋田,前者是制约宗藩宗室,后者是约束勋贵群体,想要拥有大片的土地,那就去海外,这样能得到的更多,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遏制土地兼并!! 朱由校要给大明本土划定一条土地红线,这是谁都不能去轻易触碰的,谁要是敢触碰谁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便凸显出理藩院的重要性,毕竟今后的大明海外,不止会有宗藩宗室扎根,更会有大批勋贵扎根,如何调节这等复杂的统治关系,就必须要从制度上寻求改变与突破。 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先将大明内部的积弊梳理干净,等到大明真正走出去后,再集思广益的去解决,那远比靠朱由校一人要强,毕竟这关乎的不止是大明的未来,更是整个神州的未来…… 第452章 从严治家 让周王朱恭枵就任宗人令,是朱由校综合考虑下才决定的,在当前的大明治下,亲王这一级宗藩,按着敕封的先后顺序来分,可划为太祖系,成祖系,仁宗系,英宗系,宪宗系,穆宗系,神宗系。 越是靠后敕封的这些亲王,血缘关系离朱由校就越近。 为了将大明宗藩宗室管理好,就必须要向上去找,相较于成祖系,从太祖系里去挑选,可供选择的人选就多。 毕竟成祖系亲王就一位,即就藩彰德府的赵藩! 挑选宗人令一职,朱由校秉承的原则,是在矮子里面拔高,毕竟论到底啊,大多数的宗藩宗室都烂泥扶不上墙,各种毛病都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从严治理他们。 周王朱恭枵呢,或许也有各种毛病,但是相比较而言吧,算是能拿的出来的了。 在原有时间线上,在流寇席卷大明时期,这哥们儿干过最牛的事,莫过于李自成率部攻打开封,拿出大批金银刺激守城军,并悬下赏格,杀一贼给五十金。他还自己出资来加筑开封城,以防御起义军。 不像别的宗藩,一个个都吝啬至极。 李自成瞎一只眼,就是攻打开封城时瞎的。 从太祖高皇帝那来论,朱由校属由字辈,朱恭枵属恭字辈,他俩属一字辈的,不找他找谁? 至于说宗人府下设的职官,朱由校部分延续了旧制,就像宗人令一职,之所以没有改成大宗正,就是为了凸显出他这位大明皇帝的超然地位。 论到底,朱由校是为了方便管束宗藩宗室,才决定让宗人府重新支棱起来的。 倘若不是为了今后的海外移藩,宗人府即便是存在,更多也只是象征意义罢了。 “陛下,您在宗人府新设这么多的衙署,只怕传到朝中的话,那帮认死理的文官,只怕会反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了解完宗人府新制的朱恭枵,喉结蠕动着,表情复杂的看向朱由校:“臣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管理宗藩宗室,没必要细分这样清楚吧?毕竟宗人府先前……” 后面要说的话,朱恭枵没敢当着朱由校的面讲出来。 但朱由校却清楚其是何意。 形同虚设呗。 “朱家自己的事,外人反对,周王觉得朕会在意吗?” 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朱恭枵说道:“过去怎样朕不想多提,但是从朕这里开始,宗人府就要履行其应尽的职责,扛起其应扛的担子,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上至国,中至族,下至民,都是这样的道理。” “除了皇史?等少数有司外,宗人府要进行大改,朕要从身份、司法、教育、经济等层面,从严治理宗藩宗室,今后谁要是胆敢违背宗人府的律令宗法,那皇明宗军可不是什么摆设!” 今后的好日子没了? 是因为感情淡了吗? 周王朱恭枵喉结蠕动着,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哪儿是管着宗藩宗室啊,这分明又是立了个小朝廷啊。 谁家宗人府设这么多分司啊。 皇史?,玉牒馆,宗法馆,宗爵馆,宗学司,宗禄司,稽查司,慎刑司,宗产司,左司,右司,宗银库…… 有些衙署他听过,但有些他听都没听过。 这当皇帝还当上瘾了。 朱恭枵在京待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他知道眼前这位天子在御极之初,就将内廷有司给改了。 少府,那也是重开的小朝廷啊。 外朝有司不配合做的事,眼前这位天子,直接就绕开外朝有司,着少府有司去办各种事务。 同样的道理,特设的军务院也一样。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只要外朝的文官群体不听话,那就直接绕开他们,让对应的有司去负责。 “陛下,倘若真要这样安排的话,那今后宗禄这块儿,只怕外朝有司会卡住吧?”朱恭枵顿了顿,讲出心中所忧之事,“还有新设的皇明宗军,每年开支的粮饷也不少,这笔银子该从何处找补?” 这世上就没有蠢笨之人。 朱恭枵讲的这些,恰恰是最关键的事情。 即便是现下的宗禄银子,因为朝廷面临的种种困境,暂时性的给停发掉了,只给底层宗室发放,可是困难终究要解决的那日吧? 等到朝廷的困难解决了,那宗禄银子你就不好意思再不发吧? 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啊,你这位大明皇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 “这个朕已经想好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恭枵说道:“朕会允准宗人府专营一些产业,作为宗人府主要的开支用度,今后宗人府还要清丈田亩,在各地的宗藩宗室,名下田亩要是超出宗人府所定规模的,那部分要收税,直充宗银库。” “当然了,朕也绝非无情之人,宗人府名下专营的那些产业,宗藩宗室可持银购股,每年都会有分红,这点朕能做出保证,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上述的这些事宜,朕只给周王你讲明了。” 朱由校潜在的意思很明确,这些设想要是传出去的话,那朕就找?周王,朱恭枵哪儿会听不出啊。 但是听到这些的朱恭枵,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这是不打算叫人活了啊,你这个大明皇帝,眼睛都盯到自家人的田产上了!! 这就是所处的位置不同,造成的想法不一致。 朱由校作为大明皇帝,必须要将这些给理清楚,从今往后的大明,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宗禄是宗禄,公私必需要分明,朱由校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将压力传导到地方底层群体身上。 在记载的种种史料里,无不灌输一个观点,即大明要供养大批宗藩宗室,每年拿出多少银子出来,可实际上这笔银子的开支,是由外朝有司实际审计与发放的,在吏治清平的时候没说的,这都叫宗藩宗室给拿走了,但是在吏治腐败的时期,哪怕是宗藩宗室,他们就能足额拿到这笔宗禄吗? 答案显然易见,只怕是不能。 既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么朱由校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掰扯清楚,不给任何群体机会去钻空子。 从今往后啊,大明宗藩宗室这一群体,就由宗人府全权负责,外朝有司无需插手,也无权插手。 至于与之息息相关的礼制宗法,宗人府下辖的有司衙署,会参考最高层面的礼制律令,从而明确宗法律令,以此来约束和管理宗藩宗室。 等到上述这一切都理顺清楚,宗人府都按规矩去缴纳各种税目,朱由校倒要看看别的群体,还拿什么理由去搪塞。 再说天子喜于民夺利,那就有底气掰扯了。 宗藩宗室都要规规矩矩的缴税。 你们凭什么不缴? 你们难道比宗藩宗室还高贵? 你们口中的民,代表的就是你们自己,至于真正的底层群体,那在你们眼里就是随意榨取的生产资料。 既然是这样,那就针尖对麦芒呗。 “涉及宗人府的这些卷宗案牍,周王都带回去好好看看。”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对朱恭枵说道:“这段时间周王就不必回上林苑了,暂住在十王府吧,朕还是那句话,宗人府今后是要从严治家的,但是不代表着朕就只会苛待。” “最初在京的那帮勋贵,对朕提出的十三行持银购股,一个个也是不情不愿的,现在去问问他们,谁愿意退出十三行?哪怕是拿双倍银子去购买他们的银股,要是有一个的话,朕愿出三倍的银子!” 听到这里的朱恭枵,想起了先前知晓的一些情况,眼下天津十三行在京城的名气都传开了。 “臣领旨。” 朱恭枵起身作揖道:“臣会认真看这些卷宗案牍的。” 既然宗人令一职跑不了了,那多了解些也没有坏处,万一能从中捞取到好处呢?这对于周王府而言是有好处的,至于其他藩系,朱恭枵还真没有想太多…… 第453章 新的开始 人性本善也好,人性本恶也罢,朱由校从来都不会在这方面纠结,经历的多了,看到的多了,想要去杜绝某些不好的现象,唯有从规则制度上入手。 哪怕明确的规则制度,是需要靠人去执行的,这就在所难免的会受到人情世故的影响,继而出现偏袒的情况,只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 当统治这一根本力量,被普罗大众接受与认可,能够确保大层面的相对公平,就是最高统治者要做的事情。 没有等级分明的统治秩序,社会发展就不可能长久保持,战乱会持续不断的出现。 深夜下的乾清宫。 “宗人府现在要重新运转起来了,长寿,朕决定给你增加点担子,今后左司总理事一职,就由你兼任了。” 临窗的罗汉床上,朱由校边吃晚膳,边对朱聿键说道,这让朱聿键听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朱聿键难掩激动道:“让臣管着宗人府左司,那么今后皇明宗军的操练,臣是不是也能参与进来了?” “想什么呢?” 朱由校笑笑,看了眼朱聿键道:“你今后是宗人府左司的总理事,难道想要像普通宗室一样,接受枯燥的日常操练?” “左司管的是皇明宗军的铨选、考课、军制、操练等职权,上述这些?要管好,还要在乾清宫进修,你哪来的时间去操练?” 朱聿键露出遗憾的神情。 “行了,等到你完成在乾清宫的所有进修,朕会安排你去军中历练的。” 朱由校如何会不知晓朱聿键喜好武事,更何况今后朱聿键还要移藩海外,所以军政方面的历练,那是一项都不能落下。 “臣领旨谢恩!” 朱聿键兴奋的放下碗筷,忙从罗汉床上下来,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在朕面前,别提谢这个字。” 朱由校却放下碗筷,皱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朱,朕让你去担任何职,前提是你自身足够硬,这是你凭本事得来的,要是没本事,那就算你字字提谢,朕也不可能重用你。” “臣明白了。” 朱聿键应道,随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讪讪挠头笑了起来。 经过重新调整的宗人府,朱由校就看重三大方面,一个钱袋子,一个枪杆子,一个笔杆子,至于约束宗藩宗室的宗法礼制,这是宗人府的立足根本,必须要从严才行,规矩从一开始就明确了,所以没必要单独拎出来。 想要确保宗人府的有效运转,上述三项才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宗人府下辖皇明宗军,能够毫无限制的调遣,只有大明皇帝一人,所以这部分军权定性,必须要清晰明确的划分好,避免有人想从中钻空子。 就像宗人府的日常管理,将会调动不同规模的宗军去落实,那么对应的衙署可以调遣的宗军规模是有限制的,如果超出这一权限范畴,就必须要逐级上报,哪怕是宗人令,也不能僭越这条红线! 宗人府所辖左司的职责所在,简单概述就是筛选宗军中的佼佼者,剔除掉其中想浑水摸鱼的,不要觉得进了皇明宗军,一切就都高枕无忧了,末位淘汰制,朱由校是要贯彻落实的。 毕竟皇明宗军要肩负的职责太重。 当然了,皇明宗军的规模朱由校也明确好了,眼下是三万众,今后就算再怎样发展,也不会超过五万众! 管理大明本土的宗藩宗室,打通底层宗室向上的晋升渠道,这等规模绰绰有余了,再多就不安稳了。 “皇兄,那臣弟要做些什么?”见朱聿键这般兴奋,一旁坐着的朱由检,此时端着碗筷看向自家皇兄道。 “你也有差事。” 朱由校笑笑,对朱由检说道:“宗人府的差事,你要再等等才能去,年纪太小,不过朕接下来说的事,你要干好,过些时日会有一些人进养心殿,随你们一起来乾清宫进修。” “你要领着他们熟悉紫禁城的规矩,进了紫禁城,别给朕论资排辈,身份就一个,那就是学生。” “喏!” 朱由检当即应道,虽说没有能像朱聿键一样,在宗人府有司挂职,但能领到新的差事,朱由检还是很高兴的。 至少他能帮着自家皇兄分忧做事! “陛下,都是谁要住进养心殿,来乾清宫进修啊?” 朱聿键有些好奇道。 眼下在养心殿住着的,就他跟朱由检二人,朱聿键还真是有些好奇,究竟会是哪些人跟他们一起在宫进修。 养心殿在紫禁城中是一处单独的宫殿群,与乾清宫紧挨着,跟后宫隔着数道宫禁,平日里朱由检、朱聿键去的地方,更多就是来乾清宫进修,毕竟要学的太多了,同时皇宫里的规矩也是最为森严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平日里在皇宫里干些什么,都会有专门的人记录造册。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朱由校从宗藩宗室中遴选一批可塑之才,让他们住进紫禁城,是叫他们有所改变的,不是作威作福来的! 朱由校放下碗筷道:“肃王朱识?,吉王朱由栋,潞王朱常?,荆王嫡长朱慈烟,庆王嫡长朱倬?,鲁王一脉的朱以潢、朱以派,辽王一脉的朱术桂,荆王庶长朱慈?,你们是最早在乾清宫进修的,可别被后来者居上了。” 这么多人。 朱聿键眉头微挑,心底难免生出惊奇。 “这些人,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五六岁,待到及冠,就是离开紫禁城之时。” 朱由校继续道:“今后在乾清宫进修的,朕不会再轻易让人进紫禁城了,所以你们都要好好进修,别叫朕失望。” “臣弟遵旨。” “臣遵旨!” 选进乾清宫进修的这批人,按着朱由校的设想,要么要做海外移藩的先驱,就如朱聿键这种,要为朱家,为大明开疆扩土,要么就留在本土做王大臣,就如朱由检这种,协助自己佐政。 朱家的人,不能只当酒囊饭袋,佼佼者要肩负起相应的职责跟担子。 “皇兄,那我等今后要去宗学吗?或者去皇明宗军历练吗?” 朱由检想了想,看向自家皇兄道:“眼下不是已经有一批宗藩子弟进京,到宗学去报到了,还有一批底层宗室子弟进京,被安排到西山大营接受操练。” “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朱由校说道:“要是你们在乾清宫进修,没有达到朕的满意,别说是去宗学或宗军历练了,你们还要搬离紫禁城,到时你们就做个闲散之人吧。” “你们的能力都不差,没有达到朕的满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们自己松懈了,连你们都不重视自己,那朕也只能选择放弃了。” 这下,朱由检、朱聿键都生出紧张,同时在心底暗暗说道,今后一定要更加勤奋才行,真要被赶出紫禁城,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行啦,你们吃晚膳吧,朕要处理朝政了。” 见二人表情都变了,朱由校笑笑,起身朝御案走去,“朕适才讲的这些,只是想鞭策你们,但是也别本末倒置,该休息休息,该进修进修,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 “臣弟明白。” “臣明白。” 二人忙起身作揖道。 第454章 家世 权力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野心却是无限的,就于统治层面而言,更多时候考虑的并非是怎样治,而是如何争,因为只有将权力握在手里,那才能考虑怎样治。 没有权,何来治? 皇权与臣权之争的本质核心,就是想让对方听自己的话,继而达到自己的治政理念,可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言,无论是怎样的皇帝,都无法接受底下臣子掌权,而让他去做傀儡吉祥物! 一个国家强盛与否,有且只能有一个领导核心,多一个都会乱套!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是从赵宋时期发扬光大的,但是对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国家而言,这种理念被传播与认可,那归根到底,会无情的盘剥和压榨底层群体,毕竟不这样做的话,那士大夫们的权益怎样保证呢? 所以士大夫们反对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所以士大夫们唱衰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所以士大夫们抨击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清晨的朝阳驱散了黑暗,沉寂一夜的西山大营,迎来了全新的一日,喧嚣的声音在这片天地出现。 “哔―!哔―!哔!” “集合!” “快点!” “跑起来!” 在西山大营的兵营住所区,伴随着一道哨声的响起,就见一名名勇卫营将士,从各自的住舍内冲出,他们没有丝毫的拖延,动作极快的朝所属队伍集结,长期保持的操练习惯,早已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尽管清晨的寒风凛冽,却没有一人抱怨什么。 “指挥使,那帮皇明宗军的新卒还没有起来。” 在一处点将台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披甲挎刀的挺拔而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扫视着眼前集结的队列,而在这等形势下,一名勇卫营轮值将校挎刀跑来,朝这名少年抱拳行礼道。 “不必理会!” 曹变蛟冷哼一声道:“给予他们适应的期限就是旬日,今天我勇卫营代训的期限已经正式结束,该教他们的都教了,一个个就认准昨日要休息的军令,却全然不听今晨发出的紧急军哨,那自会有人处置他们。” “喏!” 那名勇卫营轮值将校抱拳应道。 军队是规矩最多的地方,更是等级分明的地方,什么人该去干什么事,一切都要以军令为主,任何人都不能僭越这条底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军队若是乱糟糟的,没有任何规矩可言,那根本就形成不了战斗力,即便是能打,那也是一时之强,根本就长久不了。 “这帮家伙都是疯子吧!!” 在兵营住所区的一处住舍内,一人烦躁的从床上坐起来,骂骂咧咧的说道:“大清早的还叫人睡不睡了,都说了今日轮休一日,他们勇卫营是铁打的吗?一个个就他娘的不知道累吗?” 讲到这里时,那人感受到寒意,立时拿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他们不拼点,你以为朝廷会养着他们吗?” 而在不远处的床铺上,紧紧裹着被子的青年,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这几日都摸清楚了,这帮勇卫营的人啊,都是死了爹的野孩子,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六七岁,要不是咱们陛下仁慈,将他们聚在一起,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在何处野着呢。” “就是。” 听到此言的一人,立时就附和起来,“我还听说了,这处西山大营的驻所,原先还有一支营校,好像叫什么勇士营,他们的年龄普遍大点,但最大的也不过才及冠,不过不知为何啊,他们离开此地了,去了何地不知道。” “还能去何地啊,必然是被派往前线了呗。” 最初的那人面露不屑道:“说他们是遗孤子弟,那不过是抬举他们罢了,一帮卑贱的子弟,能跟我们相比吗?本少爷就算再不济,那也是辅国中尉之子,要不是我父求着我去参加选拔,本少爷才不会来此遭罪。” 在这间大通铺之中,听到此言的众人,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一个个却露出不屑的神情,是,都知道你爹是辅国中尉,是郑藩一系没出五服的,可你这一支人丁不兴旺啊,不然字辈也不会这样高。 “不过咱们不起来,真的没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朱伯忠有些担忧,从床上爬起来道:“刚刚我好似听到紧急集结的哨声了,就是在咱这处住所区响的,要是咱不出去集结,那会不会……” “怕个屁啊!” 他爹是辅国中尉的朱慈焱,满不在乎道:“昨夜操练咱们的那帮娃娃兵都讲了,今天就是休息,且过了昨夜,咱们就不归他勇卫营管了,直娘贼的,从进这西山大营后,本少爷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不聊了,本少爷要再多睡一会儿。” 说着,朱慈焱便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其他躺着的皇明宗军新卒,不少都带着忐忑的躺着,尽管他们想出去看看吧,但见其他人都没动,一个个也就不好起来。 不为别的。 面子不能丢掉啊! 是。 他们是来自不同的藩系,但他们都是宗室啊,哪怕多数是最底层的,可不管怎样说,他们也是老朱家的子弟啊。 这人啊,就是这样,不管自己过得再差,但有了些能找补的,那就成了他们唯一能希冀的存在。 “?们他娘的躺尸呢!?没他娘的听到紧急集结哨?咋?想叫老子请八抬大轿,请你们去啊!” “给老子滚起来!” “啪!!” “啊!!” “你他娘的谁啊,居然敢打本少爷,啊!!” “去你娘的,这里没有少爷,给老子滚起来!!” 原本还算安静的住舍,随着一魁梧的军士走进来,一切都变了,这帮躺在被窝里的宗室子弟,嗯,现在是皇明宗军的新卒,一个个被那军士拿着鞭子猛抽,一些顶嘴的人,非但没有吓住这名军士,相反却额外多领了几鞭子,似这样的场景,在其他住舍同样上演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第455章 满桂之威 “副总戎,这闹腾的动静大了点吧?” 点将台上,一披甲挎刀的游击将军,瞧见大批的宗军新卒,被众多锐士持鞭震慑,从住舍驱赶出来,甚至有不少宗军新卒,连衣甲都没有穿上,脸上流露出几分忧色,看向昂首而立的满桂。 “这就大了?” 满桂冷哼一声,那双虎目炯炯有神,“紧急集合的军哨都吹响了,一个个却没有任何反应,规矩都叫他们学进狗肚子里了,拿鞭子抽他们都是轻的!” “要是敢在三大营这样,不管是谁,闻号而不动者,没有任何理由,一律先杖三十军棍再说!” 那游击将军顿了顿,表情略显复杂道:“不管怎样说,他们毕竟是宗室子弟,是奉了陛下的诏命,才从各地遴选进西山大营整训的,这要是传出去的话,只怕会引起极大的争议。” “本将同样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好好的整训皇明宗军!” 满桂昂首道:“陛下说的很明白,进了皇明宗军就别提什么身份,更别提什么辈分,军中不认这一套,军中只奉军令,只认军职,任何人只要敢违背军规军纪,那一律按着规矩来办。” 讲到这里时,满桂伸了伸手,在旁站着的传令兵忙快步上前。 “传本将令,让皇明宗军各部展开拉练!” 满桂直接下令道:“两人一组扛滚木,先围着校场跑二十圈,让这帮少爷兵都暖暖身子,期间胆敢有掉队者,着轮值将校带队杖十军棍!” “喏!” 传令兵当即抱拳应道。 真够狠的啊。 那名游击将军嘴角抽动,心里暗暗道,上来什么都不讲,就叫这帮新卒这样练,这是下死手了啊。 “直娘贼的,一个个给脸不要脸,给他们期限适应军中生活,不想着好好接受勇卫营的操练,还敢私底下非议遗孤子弟。” 满桂却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勇卫、勇士两营,乃是陛下钦定的天子亲军,任何人胆敢非议,那都要受到严惩,好,既然勇卫营练不了你们,那老子就好好练练你们!” 讲到这里,满桂转身朝点将台下走去,随行的诸将见状,一个个跟在满桂而去。 咴溜溜~ 阵阵马鸣声响起,就见满桂一行骑马前行,朝向西山大营的一处校场赶去,而临近的校场上,勇卫营各部将士正在进行操练。 “指挥使您快看。” 督察操练的曹变蛟,正在一处队列前,看着所部操练时,在旁站着的将校,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待看清远处的场景时,忍不住对曹变蛟说道:“满副总戎是真下狠手了啊。” 顺着那将校的目光看去,挎刀而立的曹变蛟,就见到极为松散的队列,军容极其不整的聚在校场,有的扛着滚木在跑,有的则在领滚木,有的则分散站着,甚至有些则在地上打滚…… 嗯,在地上打滚的,那是想讨要说法的人,只不过说法被讨要到,却讨来了鞭子的抽打。 见到这一幕幕的曹变蛟,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就这样军纪涣散的队伍,真要上了战场遭遇强敌,只怕是要一触即溃的。 “到底是上过战场,满副总戎是真不惯他们啊。”那将校感慨道:“这鞭子说抽就抽,麾下那帮锐士丝毫不带犹豫的。” “你也想被抽几鞭子?” 曹变蛟看了那人一眼。 “没,没有。” 那将校讪讪笑道:“末将就是有些感慨,明明这些规矩,咱勇卫营先前都教给他们了,一个个却……” “那就去督促操练!” 曹变蛟皱眉道:“勇卫营的职责就是教他们规矩,至于操练那是五军营的职责,走,去下一处督察!” “喏!” 那将校当即抱拳应道。 “都没睡醒吗!?” “动起来!!” 勇卫营所在的校场上,声音似比先前更大几分,声音传到皇明宗军所在校场,引起了不少注意。 “到底是勇卫营啊。” 骑在马上的满桂,瞧见远处勇卫营的操练,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过上几年,一个个都是战场上的悍卒!” “那是。” 一名将校笑着回道:“勇卫、勇士两营,顿顿有肉吃,陛下特批的,这标准,末将都有些眼红了,呵呵~” “那是他们该得的!” 满桂却道:“这些虎崽狼崽,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就这样的操练如何能跟上!” 讲到这里时,在见到眼前稀稀拉拉的队伍,满桂眉头紧锁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跑起来!!” 满桂举起马鞭呵斥道:“一个个他娘的真够丢人的,连勇卫营都比不了,老子要是?们,就他娘的找块豆腐撞死算球!!” 不怪满桂这样说,眼前的皇明宗军队伍,那些个新卒,两人一队,扛着滚木哀声一片的跑着,说是跑,都他娘的是夸他们,都快成走了。 能被选进皇明宗军的,没有一个是弱不禁风的,满桂统兵打仗的时间不算短,也率部在战场上厮杀过,对这帮家伙这种表现,那心里跟明镜一样。 就是贱皮子!! 没有皇明宗军以前,他们在各地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虽说顶着宗室的身份,但这却不能当饭吃啊。 特设了皇明宗军,临近北直隶的河南、山东、山西等地,他们作为首批选拔过来的,进了西山大营,看到都是宗室的子弟,一个个的心态就变了。 “现在不把他们给磨出来,今后来的人多了,皇明宗军就废掉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满桂语气冷冷道:“陛下既然抽调我等来操练皇明宗军,那就是信任我等,老子把丑话讲到前面,谁要是敢留手,不敢下死手去操练,只要叫老子发现的,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喏!” 身后聚集的众将,纷纷抱拳喝道。 在皇明宗军,是龙你就盘着,是虎你就卧着,没有被授予军职前,那就一个身份,就是新卒,叫什么不重要,谁要是敢仗着身份闹事,那下场就一个,被严惩!! 第456章 荣辱 “这个满桂,朕果真没有看错他。” 东暖阁内,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不加吝啬的夸赞道:“对待这些宗室子弟,就该比寻常新卒要更狠些,响鼓就要重锤去敲,派人去知会满桂,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不必顾虑别的,若是有人没有通过考核,就驱逐西山大营,皇明宗军不养废物,朕的内帑银更不容浪费!!” “喏!”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皇明宗军操练一事,朱由校是有关注的,特别是首批进西山大营的那批宗室子弟,期间的种种表现,朱由校在知晓基本情况后,除了觉得可笑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一个个在各地浑浑噩噩的活着,被遴选进皇明宗军了,赶来京城接受操练,最初表现还说得过去,时间久了,私底下论起家世了,一个个开始摆起谱了。 难道上了战场,还能去跟敌人摆谱? 对于这种贱毛病,朱由校绝不会去惯着,更不会让其在皇明宗军成势,姓朱不假,但绝不代表高人一等,特别是在军队之中,是龙你就盘着,是虎你就卧着,没有真本事,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皇明宗军,乃是支撑宗人府运转的梁柱之一,何况即便是到现在,依旧有不少人反对宗室成军,打着的旗号就是于社稷不稳,所以朱由校绝不允许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的事情发生。 先后扶持起少府、军务院、宗人府等有司,朱由校就是想规范各领域各层面的职权,将集中于外朝有司的职权,该剥离就进行剥离,该转隶就进行转隶,大明朝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能靠文官群体去办,去决策! 特别是少府与宗人府的独立,朱由校就是要将国库、内帑、宗禄都成为单独的存在,彼此间不存在任何联系,谁的收支出现入不敷出,那就是谁要苦恼的事情,不能想着从别处去找补,以此来最大限度避免盘剥底层的事情发生。 过去没有将这些划分清楚,什么事都混为一谈,在过去的那些年,出现过多少扯皮不清的腌?事。 现阶段大层面的收支体系基本理清,各收支体系间是平等的,彼此间可以借贷,但是有借有还,方能再借不难,今后会再多一个理藩院,朱由校会再单独开辟一个收支体系,以维稳海外的整体框架。 不过在这一较长的期限内,朱由校会进一步明确各收支体系的细化改革,确保各层面不出现纰漏,以防止有心之人钻空子! “现在京城生出一股舆情,跟衍圣公一脉有密切联系?” 处理完皇明宗军的事宜,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看向静候的南书房参赞董应举,表情严肃道。 “禀陛下,的确生出一股舆情。” 董应举作揖拜道:“衍圣公故去,该爵便空缺下来,而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案,将孔胤植给抓了,从那时起,就有人开始私议此事。” “但现在的苗头,却跟当初明显不同了,有不少谈及此事者,都言是廉政院为了邀宠,而故意栽赃陷害。” “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廉政院从特设以来,就备受诟病和质疑,说崔呈秀他们是幸进之臣,是酷吏!” “然崔呈秀他们督办的要案,有哪一件不是证据确凿的?被廉政院逮捕和法办的人,有哪一个是被冤枉的了?” 董应举低头不言。 或许崔呈秀他们在朝风评不是很好,但不可否认的一点,从廉政院督办一些要案后,那没有一桩是冤假错案,无非是期间督办的过程,跟先前的方式方法不同,这才是最让一些人不认可的原因。 都是做官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这也让一些人的心里,就滋生出能帮着摆平就摆平,毕竟谁都不能确保自己的仕途,就是一直风平浪静的,万一栽了跟头,得罪的人太多了,那岂不是就完蛋了? 可是以崔呈秀为首的廉政院众多职官,一个个却不这样,他们督办某些要案时,态度是极为鲜明的,该抓谁就抓谁,谁来求情都不行,因为崔呈秀他们知道,他们能在廉政院的根本原因,是来自于天子的倚重,要是没有这一根本原因,那他们在朝根本就站稳不了脚跟。 “朕还听说山东籍的京官,在这期间表现的最为卖力?” 朱由校顿了顿,继续道:“甚至还煽动一批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想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以此来扩大舆情?” “是的陛下。” 董应举如实禀道:“眼下在京城京畿治下,除了南书房所控皇明时报外,也出现一批别的时报,这些时报,在平日里多刊印些猎奇的文章,甚至是奇闻轶事,以此来吸引人进行购买。” “而在特殊的时期,这些时报就发表一些针对性的文章,就像当初廉政院奉旨赴山东查案时,就有一些时报指出,廉政院做事僭越祖制,抢夺都察院职责,这在京引起不小的关注,不过都被皇明时报一一回击。” 舆情领域的争斗,向来是激烈且隐秘的。 没有皇明时报之前,舆情的主导权,一直掌控在所谓的士大夫清流手中,他们在朝野间发表一个观点,就会引起很大的争论,而伴随着参加的人多了,特别是不清楚官场的读书人涌进,那很容易就影响到朝堂局势。 对于这样的事情,朱由校绝不允许再发生! “那就给予反击!” 朱由校皱眉道:“会试快开始了,朕不希望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影响到这次抡才大典,就按朕先前讲的来刊印,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是真的尊儒,还是假的尊儒,一个个自诩继承圣贤衣钵,修习圣贤之道,可一个个干的事情,却都是违背圣贤的!” “臣遵旨!” 董应举当即作揖应道,只是在他的心里却不平静,他知道,等到皇明时报开始反击时,一场更大的风波将要在京城掀起了!! 第457章 礼仪之争 在时下的中枢朝堂,聚焦的重心已倾斜至山东层面,从清剿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算起,到廉政院督办漕运案,再到袁世振要在山东试行盐改,最后毕自严要借势清查漕粮漕银…… 上述出现的几个关键节点,期间发生的种种变故,使得齐党、浙党、东林党、宣党、昆党等派,都先后牵扯到其中了。 而最为难受的莫过于齐党! 毕竟围绕上述发生的事情,悉数都在山东境内出现,这其中涉及到的层面太广,牵扯到的群体太多,如果不设法解决这场危机,那不说齐党还是否能在朝立足,只怕山东会有很多人要被逮捕,要被法办!! 为何朱由校当初对中枢朝堂的诸党各派,采取围而不剿的政治方针,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把表面代表给解决了,但不将幕后的利益群体连根拔起,那就不能算作是成功,而且熟悉的人没了,上来一批陌生的代表,那反而会增加打击的难度! 所以好戏才刚刚上演。 齐党不管再怎样挣扎蹦?,都难逃朱由校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于整个山东治下藏着的那些利益群体,也将借着此股大势遭受重创,朱由校要血洗山东的特权群体,让他们累世积攒的财富与家底,悉数收缴进中枢体系之内! “时下汉中府境内的秩序,基本上被孙传庭他们理顺清楚了。” 东暖阁,朱由校御览着所持奏疏,对御前所聚诸臣说道:“隶属督粮前指的四卫营,将肆虐汉中的匪寇势力悉数清剿,这期间从山西、陕西等地甚至是湖广那边,都有不少流民云聚汉中府下辖各县,如何安置好这批破产群体,处理好汉中本土与外来间的关系,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过去在少府遴选的那批人手,根本无法满足汉中当下的需求,按着孙传庭的意思,少府应在汉中增加冶炼产业的规模,与之配套的矿藏开采、工坊细化等都要增强,甚至军工产业也要增加规模。” “此外汉中还占据着毗邻四川、湖广的地理优势,等到汉中的那些产业发展起来,那势必会出现江船短缺的情况,因此在汉中寻找合适地域,促成造船产业的落成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有必要折腾这么大的动静吗? 站在左侧的少府诸官听后,脸上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知道的皆清楚孙传庭奉旨赶赴汉中,是为解决川贵土司平叛所需钱粮供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孙传庭,早就忘了他的本职差事,干起了汉中知府的事情了。 “牵扯到汉中的种种事宜,少府要尽快拟份章程出来。” 朱由校抬头看向少府诸官,“该跟户部索要的钱粮,要标注好移交给军务院,让他们派人去争取,至于别的,少府要全力满足督粮前指需求,汉中府的产业构建与发展,不能有任何的短缺!” “陛下,只是这样一来,那少府原定的发展与谋划,只怕是要受到影响啊。”孙国桢上前作揖拜道。 “那是你们要解决的问题。”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还是那句话,原定的种种不能拖延,汉中的需求也要兼顾到,既然出现了问题,少府上下就要将问题解决,而不是一味地去找理由。” 这下要做的事情又变多了。 孙国桢他们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一股无形中的压力,在他们的心底生出。 围绕北直隶展开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是为增强大明中枢的造血能力,谋求积极改变的大趋势,这需要用北方诸省作为输出区域,以确保北直隶的发展与改变。 尽管这会让邻近北直隶的诸省,在较长时间内不会有太大改变与发展,但是吸纳过来的破产群体,却能有效减缓各地境内的阶级矛盾,特别是滋生的民乱与叛乱,也在无形中会减少很多。 机遇是给到北直隶了,但压力同样也给到北直隶,更给到中枢朝廷了。 而选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单独在汉中又开辟一处,是朱由校更为细致的划分,因为从天启二年起,在大明西北、西南地区将交替出现灾情,独靠北直隶这一处去虹吸,根本无法保证各处都兼顾到啊。 由此汉中的地理位置就突显出来了。 隶属于陕西,北望着山西,毗邻着湖广,紧挨着四川,倘若这一地能够发展起来,只要政策可以给到,那是能起到极好的调节作用,从而在遇到困境与挑战时,减少期间不必要的损耗。 多一处汉中,是朱由校能兼顾到的极限了。 这样的一种特殊格局,在今后较长时间内,不会再增加所谓的范畴了,真要是再去加码的话,只怕这一体系就会崩溃掉。 “近来的朝局变化很大,朝中对川贵平叛的事宜,明显是关注不够的。”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军务院诸臣道:“?们要更重视起此事来,需要跟少府协办的,就向御前呈递奏疏禀明,朕不希望川贵平叛出现任何变故!” “臣等遵旨!” 军务院诸臣无不作揖应道。 其实眼下的这种格局,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中枢朝堂关注川贵平叛的少了,那对应的安排部署,就可以高效的推动与落实。 倘若关注的多了,那扯皮的就跟着增多,如此效率势必会降低,建设发展汉中是很重要的一步棋,这不止关系到川贵平叛,更关系到今后的西北和西南地区的赈灾、发展、外扩等层面,所以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他针对汉中的种种谋划! “现在的朝野间都被皇明时报给吸引了吧。” 在少府、军务院诸臣悉数离开后,朱由校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御案上的那份报纸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朕倒要看看,由朕掀起的礼仪之争,究竟谁更技高一筹,尊儒还是尊孔,看看这能在朝野间掀起什么风波吧!” 第458章 思潮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国子监。 卢象升怔怔的站在原地,盯着手里所拿皇明时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然心底生出的惊骇更盛。 最新一期皇明时报的头版,赫然写着《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这篇文章的立义之高,切入的角度之新,使得卢象升被深深吸引住,只是在细细读完这篇文章后,卢象升震惊了,他知道要出大事了! “建斗,你为何站在此处?” 手里拿着书籍的倪元璐,见眼前站着的背影很熟悉,走近些一看是卢象升,难免脚下加快几步,面露关切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还能出什么事,定是建斗兄被皇明时报给吸引住了。” 同行的苏观生笑笑,打量着卢象升说道,在见到其手中拿着的皇明时报,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在国子监跟卢象升相熟的,都知道此君除了爱读书以外,更爱读皇明时报,可谓是期期都不落下。 而且跟国子监其他书生不同的,卢象升从来都不参与涉及朝政的讨论,每每在读到一些新颖的文章时,卢象升更多的是一个人陷入沉思。 “汝玉兄,你先看看这篇文章。” 在苏观生的注视下,卢象升将手中的皇明时报,递到倪元璐的跟前,表情严肃道:“只怕真是要出事了。” 嗯? 听到此言的倪元璐,眉头不由微蹙,看了眼在身旁站着的苏观生,随后便接过卢象升递来的皇明时报。 然看到头版的那刹,倪元璐的表情微变,这下让苏观生被勾起了兴趣,撩袍上前,凑过来看倪元璐所拿皇明时报。 “!!!” 只是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苏观生却惊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皇明时报,居然会写这样的文章! 年纪长几岁的倪元璐,表现要稍显镇定一些,不过在通篇读完该文章后,倪元璐的心情也难以平复。 “这还真是要出大事啊。” 倪元璐努力平复心情,举起手里的皇明时报,看向卢象升说道:“能在皇明时报上刊印的文章,就没有一篇是能随便刊印上的,建斗,某记得这几日在京城中可有不少人议论衍圣公一事啊。” “特别是赴山东查案的廉政院更遭到抨击,这其中赴京参加今岁会试的山东籍奔走的最为厉害,说崔呈秀他们逮捕孔胤植,就是想要动摇我朝文脉,这等形势下,皇明时报刊印这等文章,那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不至于吧?” 听到这话的苏观生,压着惊疑开口道:“某觉得这篇《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虽说提出的不少观点很新颖,可是也不至于会掀起更大的风波吧,毕竟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案,那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啊,逮捕孔胤植,那也是有确凿证据才逮捕的吧,不然崔呈秀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 “至于!” 卢象升眉头紧锁道:“这不是一件事引起的,而是由很多事情堆积的,你不会真觉得京城掀起的舆情,纯粹是自发形成的吧,不,某有一种直觉,这跟朝中的衮衮诸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在这种微妙形势下,皇明时报刊印这样的文章,摆明就是想进一步扩大影响,可问题的关键是,今岁的会试召开在即,天南海北来的读书人,正源源不断的朝京赶来,在这种形势下出现这样一股风潮,只怕会有很多人会牵扯其中啊!” “去找徐祭酒?” 倪元璐喉结蠕动着,皱眉看向卢象升道:“这件事情,只怕我国子监很难独善其身,若是跟着牵扯进来,那……” “先去找徐祭酒再说吧。” 卢象升语气低沉道:“说到底咱们是读书人,并没有通过科举跻身仕途,对于朝中的很多事情,了解的都是表象罢了,眼下对我们而言,重要的不是参与到其中,而是要备考会试。” 言罢,卢象升便快步朝前走去,倪元璐、苏观生相视一眼,跟着卢象升便去找国子监祭酒徐光启。 不知从何时起,在大明就盛行着一股风气,即读书人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不管是科考无望的,亦或在科考崭露头角的,再或享有盛名的清流,他们时常就会聚集在一起,发表各自的观点和看法。 打着针砭时政的旗号,要求廉正奉公,要求振兴吏治,要求开放言路,要求革除朝野积弊,要求反对权贵贪赃枉法,以此来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这些群体,过去根本就没有参与过治理的经验,甚至连地方为政的经历都没有,他们提出的很多观点和想法,表面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可真要细细品味下来却发现藏着大问题。 更有甚者,其中不乏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借着这样的旗号,将自己暗藏的心思与算计,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比如博取名望! 比如广收门生! 这也导致空谈误国、泛泛之谈的风气,在大明读书人的群体里很盛行,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是没有从一始终的政治主张与政治抱负的,他们之所以参与其中,纯粹是顺应一种潮流罢了。 可是大明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人啊! 彼时的国子监祭酒堂。 “陛下,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神情复杂的徐光启,坐在官帽椅上,而在旁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份皇明时报,显然最新一期的文章,徐光启也看到了。 “儒家思想的正统,究竟是尊儒本身,还是尊孔,这等言论岂能轻易挑明啊。” 徐光启囔囔自语道:“即便是要挑明,也要给曲阜孔家留一些颜面啊,不能将山东待查的事情,也在这篇文章中写明啊。” 徐光启的心底生出忧虑,在这种特殊的形势下,关键是今岁的会试快要开始,就这样的一篇文章,是很容易出现热议风潮的,一旦有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地里煽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甚至徐光启都不敢想下去…… 第459章 不破不立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也算是过完了,京城的年味儿消散了,只是京城的喧嚣与热闹,似比以往更厉害了。 自皇明时报刊印《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一文,京城京畿就掀起一股风潮,且呈愈演愈烈之势,谁都没有想到这股势头这般猛,但牵扯到的又是儒家思想,且跟衍圣公府一脉息息相关,这使得很多人都牵扯其中。 清晨下的乾清宫,似被一层薄雾笼罩,一缕金光撒照下来,琉璃瓦反射着金光,天地间带着几分寒意。 以朱国祚为首的内阁诸臣,步伐匆匆的朝乾清宫赶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情,就在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奉天门聚集大批读书人! 规模之多,超过近千众! 一切的一切都因那篇《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而起,皇明时报每天一篇文章,就像在沸腾的油锅中,不时泼进一瓢冷水般,动辄就会出现沸腾,而藏在幕后推波助澜者,则时不时的传导一些言论,使得不知真相的读书人被煽动起来了。 多少年来,尊儒兴科一直是神州正统王朝提倡的,儒家思想的很多理念,早就是深入人心的存在,以天地君亲师、提倡孝治为核心的思想,跟大一统的理念融合起来,这才构建起神州的统治根脉。 也恰恰是这一前提,不管历朝历代涌现出多少人杰,具备代表儒家的象征,就是孔老夫子的后代,那些从乱世纷争下脱颖而出的强者,在缔造属于自己的王朝时,无不会做一件事,即加恩于孔家一脉,以此赢取天下读书人的归心,这也使得从某种程度上,尊儒就跟尊孔联系到一起。 “去!给京城警备提督署传旨,命陈策率部逮捕这些人!!” 朱国祚、钱谦益他们赶来东暖阁时,就听到天子愤怒的声音,只是听到此言的内阁诸臣,无不是脸色大变。 这可抓不得啊! 在此等形势下,人群中站着的孙承宗,也顾不得其他了,立时就朝东暖阁内走去,“陛下不可啊!” 彼时的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见孙承宗快步走进,朱国祚、钱谦益等一众内阁大臣皆至,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旋即就收回了。 时间刚刚好。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孙承宗行跪拜之礼,面朝御前拜道:“时值会试召开之际,如若因京中的一些舆情,就将聚于奉天门的读书人逮捕,那必然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待大批参加会试的考生,从各地赶来京城知晓此事,恐将会影响今岁的会试啊!!” 天启二年,要召开会试,之后要进行殿试。 这是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首次面向天下召开的科考,其带来的政治意义,远比天启元年的乡试要重要的多。 如果说今年的会试,出现大规模罢考的风潮,这将会对朝廷带来极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朱由校的天子威仪。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王象乾一众内阁大臣纷纷行跪拜之礼拜道。 看着眼前跪地的诸内阁大臣,朱由校表现的很平静,但凡是正常点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只不过时下在奉天门云聚大批读书人,闹出这种近乎宣威的风潮,却跟中枢朝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只眼前的内阁诸臣中,一个钱谦益,一个孙如游,他们就在背后做了不少事,别看他们做的很隐秘,但朱由校却早就知晓了。 从方从哲下台,到叶向高进京,再到构建眼前这个内阁班底,提出责任内阁的概念,将部分权力给到内阁,朱由校就在其中掺沙子了,干掉在表面做代表的群体,不能把幕后利益群体连根拔起,那就等于徒劳无功。 与其面对一些陌生的人,倒不如跟熟悉的人打交道,这样一点点的瓦解掉他们,继而还大明一片清平! “大明一向对读书人很宽容,哪怕是谈论时政,也没有做过激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啊,却拿朝廷的这份宽容当做放肆!” 环视御前内阁诸臣,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言论自由不代表肆意妄为,有些人就是想借着朝中发生的一些事,在私底下做推波助澜之事,他们想干什么?想让朝廷做出让步,想让朕做出让步,这可能吗?!” “以崔呈秀为首的廉政院,是奉了朕的旨意赴鲁督办漕运案,被抓的不止有衍圣公府一脉,更有在鲁地诸藩的人,在以往的皇明时报中,也都将他们犯下的种种恶行,全都一一纰漏了。” “可是有些人啊,却罔顾这些事实真相,用狭隘肮脏的心思去揣摩,甚至散布妖言惑众之言,鲁地诸藩的人被抓,那就是确有此事,可到了衍圣公府一脉就变了,说是故意栽赃陷害,这是想要干什么啊!!!” 东暖阁的氛围变得压抑起来。 跪在地上的内阁诸臣,有一个算一个都低下脑袋,对近期朝野间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很清楚的。 特别是其中的一些人,对眼下闹出的动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们的意志,被底下的人传导的很好。 比如孙如游。 作为浙党党魁的他,明面上看起来跟山东的事没有关系,但是过去这些年,就漕粮漕银一事,他们浙党做了什么,别人不清楚,孙如游最清楚了,那时候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他,但现在齐党要是敢垮台,那下一个只怕就会追查到浙党身上。 同样的道理,东林党、宣党、昆党这些派系也都一样。 也恰恰是这些情况,使得他们没有再相互算计,而是想尽快将眼前的危机解决。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朕索性就把话说明白。”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眼神坚毅道:“若是没有今日之事,他们想怎样闹腾都行,想怎样议论都行,但是他们敢僭越大明律法,聚在奉天门向朝廷示威,向朕示威,那他们就别想着能逃过大明律法的制裁!” “别说是会试前出现罢考,就算是殿试出现罢考,那朕该抓也还是抓,今日他们敢聚在奉天门外示威,那明日就敢冲撞皇城,这股歪风邪气不给他压下去,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这是要出大事啊!! 听到此言的内阁诸臣,无不是脸色大变,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竟这般强硬,显然是要严查此事了。 事实上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朱由校一点都不意外,甚至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的读书人,跟政治紧密联系到一起,关键是这一群体串联起来,造成的危害是极大的。 空谈误国之风,泛泛其谈之风,在很多地方肆意发展着,这也残害了很多读书人,继而使得博取名望,成为很多人想要做的事情。 只要有了名望,那一切就好办了。 再好的东西掺进了人性,掺进了利益集团,都会走成四不像。 朱由校选择借着山东漕运案,以逮捕孔胤植作为契机,选择在京城掀起一股思潮,就是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儒家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本义,这其中掺杂着太多的利益集团的代言! 他们假借着儒家思想的名义,干着很多肮脏的勾当,深固于思想层面的东西,如果以这种形势长期传承,那必然会造成思想禁锢,必然会变得保守固旧,这也是为什么神州千百年来,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再度腾飞,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可最终都只存在于萌芽状态。 朱由校想带领着大明走出去,但是想真正走出去,那儒家思想就必须要改造,且不能再受个人的影响,应以国家意志为主导掌控住,没有一个内外兼修的意识形态,哪怕朱由校能开辟一个新的时代,但是到最后啊,终究会泯灭于时代浪潮下。 原因很简单,当打着某些旗帜的守旧派占据主导地位时,必然是会推翻先前定下的种种国策,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总是反反复复,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彻底根除掉这一隐患,使得大明的国策,能够在大层面保持延续性,而绝非是一位天子一个国策!! 构建起汉文化圈的基准前提,就是要有兼济天下、兼容四方的大胸怀,而绝非是动辄就保守固旧…… 第460章 辽地之变 “皇兄,齐聚在奉天门示威的读书人,您下旨全给抓了,这其中有一些是进京参加会试的,倘若此事处置不好的话,只怕舆情会变得不好吧。” 东暖阁内,朱由检露出一抹忧色,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毕竟等到正月一过,会试就快开考了,万一聚在京城的考生不满此事,再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挑唆,闹出罢考的风波出来,那朝廷到时就变得被动了。” “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朱由校放下御笔,眼神坚毅道:“读书人就要做他们该做的事,没有通过朝廷召开的科考,金榜题名以跻身仕途,那就老老实实的去读书,而非被别人当做枪使唤,朝廷兴科的本质是遴选人才,而非筛选蠢材!” “在会试正式召开前,关于此事的定性会明确,连带着牵扯进漕运案的相关群体,也会给予定性,孔胤植想要承袭衍圣公一爵,那是想都别想了,朕绝不会让此等道貌岸然之辈获此殊荣的!” “陛下,您打算怎样处置那批读书人?” 朱聿键上前询问道:“毕竟被逮的人不少,关注此事的人不少,只怕今夜的京城都不会消停。” “剥夺功名!”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道:“朕不管他们为何要聚在奉天门示威,但既然敢对抗大明律法,那就要从严处置,如若此风不进行扼杀,那今后朝廷的威严何在?朕的威仪何在?” 这么狠啊!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下意识看向对方,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 “怎么?觉得朕太过严厉了?”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二人说道。 “臣觉得有些太严了。” 朱聿键顿了顿,露出些许犹豫,但还是讲出心中所想,“只怕聚在奉天门的读书人,其中有不少是受到蒙蔽,出于帮衬的想法,所以才跟着去奉天门的,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其中的实情,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现在要剥夺他们的功名,那比杀了他们还……” 讲到这里时,朱聿键讲不下去了。 “朕刚才说过,人要为自己做出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他们不是稚童,最基本的判断应该有,既然做出选择,要随大流的前来奉天门,那心底必然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就算这样做了,即便朝廷有任何不满,也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上面!” “倘若就因为这样没有严厉惩治他们,彰显出我大明律法的威严,那就起了一个很坏的头,今后是否遇到些问题,在朝中没有理论出来,就会出现示威的现象?所以他们的功名必然要被剥夺,而且朕也没打算放他们回原籍!” “皇兄难道要将他们全都杀了吗?” 朱由检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杀他们倒不至于。” 朱由校摆摆手道:“归根到底,他们是被利用的一批人,也恰恰是这样,难保幕后的那帮家伙,会继续拿此事做文章。” “朕想好了,待此事有最终定数后,就派人将他们押至辽东,归辽东巡抚府管辖,安置到改制的卫所做事,朕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到了辽东,愿意踏实做事的话,为朝廷排忧解难,那他们能授予相应职务,待在辽东干满二十载,其中的佼佼者,可以回到关内任职,要是选择自暴自弃,那他们这辈子即便是到死,也就死在辽东吧!”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流露出各异的情绪。 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一次错误的选择,就要用他们的半生来赎罪。 可现实本就这样残酷。 何况有些话,朱由校还没有讲出,哪怕这些人之中,的确有一些可塑之才,可他们想要凭借才能回归正途,那还要到海外去担任职务,帮着朝廷开辟新格局,比如去藩属朝鲜,去藩属琉球,这些地方即便归大明统治,不过想要真正让所在群体归心,那是需要治理的。 “辽东,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却暗潮汹涌啊。” 在二人感慨之际,朱由校却站起身来,抬脚朝殿外走去,走出东暖阁时,看着繁繁星空,朱由校生出感慨。 “皇兄是担忧辽东吗?” 跟着出来的朱由检,见自家皇兄这样,面露不解道:“时下的辽东,变化不是挺大的吗?” “是变化挺大的,但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看表面就能一概而论的。”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卫所改制,开荒垦田,安置流民,开设港口,开设榷关,这桩桩件件下,压力都给到辽东巡抚府了,而固守辽疆边陲,震慑辽河套诸部,为何叛逆建虏,压力都给到辽东总督府了,只是辽东想真正安稳下来,治理成关外的鱼米之乡,这人还是太少太少了。” 这一刹,朱由校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空的阻碍,从京城到辽东的山川、大城、要隘仿佛一跃而过。 同一个夜空下。 彼时的辽东,依旧是寒风凛冽。 广宁城。 辽东巡抚府。 在灯火通明的正堂内,辽东巡抚洪承畴伏案忙碌着,与最初赴辽时相比,洪承畴似憔悴很多,整个人变得很是消瘦。 “陛下,这么多的事务想要促成,辽东巡抚府缺的人手太多,太多了啊。” 看到一封封公函从各地递来,洪承畴轻叹一声,倚着官帽椅囔囔自言道:“钱粮都好解决,可唯独这人难解啊,卫所改制,要废除掉卫所的守备职责,筹建起大规模的屯田所,想要安抚好治下的百姓,没有识文断字的吏员根本就无法运转啊。” 别看眼下的辽东,一切都看起来很平静,不止建虏不敢轻易进犯辽疆边陲,就连临近的草原各部,都因重开的榷关而不敢再轻起兵戈,但是内部的治理,却藏着很多问题要梳理,要解决! 第461章 治辽 翌日。 辽东巡抚府。 “抚台急召我等来广宁,难道有什么大事?” “还用想吗?必与屯田相关,别忘了,春耕是大事!” “的确,辽东想要安稳,单靠关内诸地输粮,这终究是不牢靠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少府派来一批涉农的人,试种番薯、土豆等物,这真的能行吗?毕竟辽东不比关内,天冷的实在太多了。” “相较于这些情况,本官最担忧的事情,其实是在军属勋田试种水稻,这明显就是异想天开之事啊!” 在正堂所聚宁前、辽西、辽南、辽沈、辽左、定辽诸兵备道官,就他们已知情况彼此交谈起来。 随着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辽东巡按府分别在辽东各地定衙,并且遵循天子旨意划分职权,围绕辽东这片黑土地上的对应有司,也经历了一次职权厘清,以确保辽东地界的整体安稳。 而在辽东地方有司之中,当属所辖兵备道最为特殊,牵扯到军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总督府直辖,涉及到政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巡抚府直辖,军政分离乃天子旨意特颁,且两府不能相互扯皮,相互越权! 这也导致辽东诸兵备道是最忙的。 朱由校不是没有想过在辽东推行撤卫设府,将隶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辽东都司,抬升为承宣布政使司,但现实却很残酷,辽东地界的人口分布不均,赋税征收占比不大,倘若真这样做的话,辽东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也恰恰是基于这些前提条件,让朱由校决定先发展与治理辽东,待到辽东的整体水准达到对应规格,那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都到了?” 在诸兵备道官聊开时,一夜未眠的洪承畴拖着疲惫身躯,身后跟着十数众吏役,他们搬着众多卷宗案牍,正堂内的气氛悄然而变。 “拜见抚台!” “说正事吧。” 洪承畴撩撩袍袖,倚坐在官帽椅上,开门见山道:“先讲开荒垦田一事,诸兵备道递交的鱼鳞册,本抚所谴之人,皆到各地去进行暗查核准了,基本情况没有差异,这点你们做的都很好。”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在听到这里时下意识看向洪承畴,他们都没有想到洪承畴会做这些。 “当初陛下颁布的旨意很明确。” 洪承畴继续说道:“辽东务必要组织起成规模的开荒垦田,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增加粮食产量,辽东想要摆脱短板,以辽之力解决建虏叛乱,减轻对朝廷的负担,那么开出的荒地,就必须要掌控在辽东有司名下,而不是辽东有司付出心血和钱粮,最后却肥了某些个人的私利。” “眼下在辽东地界上,土地就统分为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民田四类,而开垦出的荒地,要么归官田,要么归卫所田,但不管归哪一类,归根到底是按同一种田赋,对治下进行征收的。” “现在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的清丈造册都已完成,唯独对待民田,尚没有展开成规模的清丈造册,所以本抚要讲的第一件事,即确保继续开荒垦田的政策下,要抽调人手对各自治下的民田展开清丈造册!” “抚台,要是这样的话,那人手恐是不够啊。” 时任辽沈兵备道官的傅宗龙,皱眉上前道:“眼下是开垦出不少荒地,且聚拢大批流民安置,但是确保上述安稳的前提,是兵备道衙署谴派不少吏役在各地盯着,现在既要确保开荒垦田,还要确保清丈造册,更别提还有别的事务要做,兵备道真的是难以支撑啊!” 杨文岳、丁启睿几人尽管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的表情却表露出他们的内心写照。 洪承畴直接表态道:“那就继续招募吏役,只要是家世清白,懂得识文断字的,皆可招进兵备道衙署,这部分粮饷开支,由辽东巡抚府统筹解决。” “本抚知道诸位的压力很大,但辽东的实况就是这样,既然选择待在辽东,那就要?力同心,尽快让辽东能发展起来。” 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当然清楚辽东诸兵备道的压力,可问题要解决啊,所以洪承畴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该承担的承担一部分,至少减轻些傅宗龙他们的压力。 “另外从今岁起,辽东巡抚府会陆续给诸兵备道,发放一批驽马、牛羊等牲畜。” 见傅宗龙他们表情依旧凝重,洪承畴向前探探身,“本抚能向诸位保证的是这批牲畜规模不会少于两万头,辽东榷关重开以来,毗邻辽地的草原诸部,关系与我大明皆有所缓和,过去要紧着辽东总督府所需,辽东所辖诸工坊所需,故而这部分好处没倾斜给你们,但现在也该倾斜了,不然啊,你们一个个该指着我洪承畴的鼻子骂娘了。” “呵呵…” 被洪承畴这样一说,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都纷纷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洪承畴是何意。 “继续聊正事。” 洪承畴摆摆手道:“宁前、辽西、辽南三兵备道,牵扯到沿海开港之事,务必要重视起来,现下对我辽东而言,想要自力更生太难了,必须要加强跟关内的联系,而海运就是最好的途径之一。” “由辽东巡抚府对接的各种海贸,今后要增加对应的规模,特别是像铁矿、木材等,这是换取粮食、布匹、棉花等所需的关键,辽东特殊就特殊在所处贫瘠,关键是天冷的时日太长了,陛下给我等指明的路,是唯一能将辽东改变的存在,所以想叫辽东改变,就必须要加强海上往来才行。” 本带着笑意的众人,在听到这里时,表情无不变得严肃起来,眼下的辽东跟过去相比变化太大,有太多新的事务要接受,要适应,如果辽东不沿着这条新路去变,去改,那此前做下的种种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这对于谁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第462章 顾虑 辽东巡抚府研讨的诸多事务,在洪承畴有意识的把控下,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着,一项项关乎辽东的决策,甚至会影响今后大明的摸索,既要达到大明天子指明的方向,又要让辽东巡抚府与诸兵备道之间相互帮扶,这其中最难拿捏的莫过于分寸! 待在辽东巡抚上的位置越久,洪承畴就越感做事之艰难,事本身不难,难就难在人本身上,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这世上没有两个人能拥有绝对一致的想法,所以在做事的时候,要学会取舍,要分清主次,要明白利害,倘若一味地想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人身上,那终究会物极必反的! 这还仅限于辽东一地。 倘若上升到整个大明,复杂程度远超寻常人想象。 “抚台,时下在我辽东治下要开荒,要清丈,要建港,要修路,要建渠,与之牵扯到的层面众多。” 随着一桩桩事宜明确,时任辽南兵备道官的杨文岳,此刻开口道:“在这样较为特殊的境遇下,选择在军属勋田试行引水植稻一事,真的是正确决策吗?” “下官不是质疑陛下的旨意,归根到底在辽东这片地界上,此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万一真失败了,那耽误的不是几千亩土地,而是数万亩土地啊,这些土地种别的,最起码能确保部分口粮吧?” “要是此事真的办砸了,不仅当年颗粒无收,关键是诸兵备道衙署要承担这部分的损失啊,这是给所属功勋的兜底,这一前一后加在一起的损耗,足够让辽东各地干成不少实事啊!”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倚坐在官帽椅上的洪承畴,在听到杨文岳的质疑,心里不由轻叹一声,尽管他对待此事也是持怀疑态度,但天子的意志格外强硬,引水植稻一事,务必要在辽东切实试行下来,成与不成另说,但做是不打折扣的做。 在过去涉及辽东的事务上,朱由校更多是指明一个大方向,具体到相应的事务,不管是涉军,亦或是涉政,都会充分给予熊廷弼、洪承畴相应的权限,毕竟他们是待在辽东的,对于辽东的实况,远比通过奏疏了解到辽东实况的朱由校,要更有感触。 熊廷弼、洪承畴他们是大明臣子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是做实事的大明臣子,而非什么傀儡! 若真是傀儡的话,那朱由校也不会重用他们。 毕竟要解开辽东本地的困局,纾解衍生的诸多问题与积弊,朱由校需要一批栋梁之才去扎根解决。 也恰恰是这样的前提,使得洪承畴尽管有顾虑,有不解,但是他要坚定不移的去支持此策。 无他。 倘若没有天子的倚重与信赖,那他洪承畴就不可能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坐稳,更别说将自身才华尽情施展。 凡事都是相互的。 “谁还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讲出来。” 洪承畴收敛心神,看向眼前众人道。 “下官觉得这件事情,是否能相应的缩小些范畴?” 辽左兵备道官丁启睿皱眉道:“引水植稻一事,继续在我辽东境内进行,不过将种植的地域,局限于一两个兵备道中,且种植田亩进行削减,这样即便此事不能成,至少损失能降到最低,若是能成,那到了明岁可再扩大规模,这其实对辽东最有利。”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其他几名兵备道官纷纷表态道。 现在引水植稻一事,是牵扯到辽东下辖诸兵备道,他们要在各自治下遴选一批成规模的土地,按照少府所派涉农群体去切实落实,以此来试行新兴种植方式,这还不包括期间要一起试种的红薯、土豆等作物。 任何一项农业技术的革新,任何一类农种的广泛推行,这必然是需要较长时间的摸索与培育相结合,在此基础上不断扩大范畴,不可能说,你今日决定件事情,到了明日就能见到成效,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你们讲的这些,本抚表示理解,但事情不能这样做。” 看着眼前的众人,洪承畴表情严肃,语气铿锵道:“陛下所站的高度,是我等不能比拟的,我等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牵扯到现下辽东的很多事,但是就算再有顾虑,此事也必须不打折扣的去做。” “诸位想过没有?引水植稻一事若真的能成,这将会给辽东带来什么?不说别的,单单是亩产量,水稻跟小麦的差距,诸位都是清楚的吧?” “更别提从少府派来的那批人,还肩负着另一项职责,即培育更高产的水稻,此事本抚也知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恐难以见到成效,但要是真的能做成,那又会给辽东带来什么改变呢?”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他们沉默了。 此事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一个是现实,一个是展望,如何做出最佳的取舍,这无疑是最难的事情啊。 “别的事情都好商榷,单单此事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瞧出众人的变化,洪承畴继续说道:“至于损耗,你们就无需考虑的,退一万步来讲,引水植稻一事真要是在辽东试行失败了,那么在此期间出现的一应损失,皆由辽东巡抚府来承担,但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们务必要切实做好此事。” “倘若要是叫本抚知道,你们中有人敢阳奉阴违,不从心里重视此事的话,到时就莫怪本抚翻脸无情,弹劾奏疏必然会呈递进京的!” 看来此事是变不了了。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他们听到这里,便知此事没有斡旋的余地,因为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洪承畴很少流露出这种严厉的态度。 既然事情是这样的了,那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份内事了,毕竟辽东巡抚府已经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了,他们还能多说什么呢? 第433章 曲阜孔家 “袁巡抚!” “袁巡抚!” 济南城官驿内,几名廉政院的职官追着,脸色阴沉的袁可立,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步伐极快的朝前走着。 袁可立怎么都没有想到,崔呈秀居然把孔胤植给抓了,他在知晓此事时,是根本都不敢相信的! “袁巡抚,您怎么屈尊来此了?” 在官驿的内院,李夔龙面露笑意,看着赶来的袁可立,心里没有丝毫意外,迎上前对袁可立一礼道。 “崔廉宪呢?” 袁可立停下脚步,表情严肃道:“本抚找他有事。” “廉宪就在正堂。” 见袁可立这般,李夔龙也不气恼,保持笑意道:“袁巡抚这边请。” “嗯。” 袁可立应了一声,便撩袍朝正堂而去,李夔龙眼神示意那几名廉政院职官去忙,随后便跟着袁可立一起前去正堂。 官驿正堂。 “袁巡抚来了。” 本坐着的崔呈秀,见袁可立来了,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起身相迎道:“可是为孔胤植而来?” “崔廉宪知道?” 走进正堂的袁可立,盯着崔呈秀说道:“崔廉宪可知孔胤植的身份?” “当然知道。” 崔呈秀微微一笑道:“当代衍圣公的继子嘛,京城已有消息传出,衍圣公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既然崔廉宪知晓,为何要抓孔胤植?” 袁可立皱眉道:“莫非廉政院要查的漕运,跟他孔胤植还有什么干系不成?” 原本在袁可立的心中认为,崔呈秀所领廉政院人手,奉旨赶来山东查漕运案,是能帮他积极破局的。 万没想到崔呈秀竟然给他挖这么大的坑! 作为山东巡抚的袁可立,对于孔胤植这个人并不在意,别说是衍圣公的继子,即便是亲子,只要没有承袭衍圣公之爵,那什么都不是。 然而现在情况就特殊了,当代衍圣公恐命不久矣,作为衍圣公唯一的继子,必然是要承袭衍圣公之爵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崔呈秀居然把孔胤植给抓了?! 还是在济南府治下抓的! 不管孔胤植为何没有急着去京城尽孝,可知晓此事的袁可立,绝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晓啊。 “还真让袁巡抚说对了,这个孔胤植就是跟漕运案有关。” 面对袁可立的质询,崔呈秀收敛笑意道:“在抓孔胤植之前,本官还命人抓了几个孔家的人。” 居然还有?! 袁可立闻言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这消息他先前根本就不知,廉政院的保密措施还真够强的。 “还抓了谁?” 袁可立问道。 “这个本官就不便答复了。” 崔呈秀却道:“袁巡抚也知,我廉政院此来山东,是奉旨来查案的,所以在没有查清之前,还请袁巡抚见谅。” “那崔廉宪可曾想过你们这样做,如若曲阜孔家得知此事,会在山东掀起怎样的风波?” 袁可立皱眉道:“此事要是闹到京城去,会给朝堂产生怎样的影响?天下会怎样看待此事?” “当然知道。” 崔呈秀不急不躁,在袁可立的注视下,撩袍坐到官帽椅上,“若是有别有用心之辈挑起风波,那在山东治下必有大批读书人,蜂拥济南府而来,至于廉政院暂驻的官驿,只怕会被围堵起来。” 讲到这里时,崔呈秀端起手边茶盏,悠哉的呷了一口,见到此幕的袁可立,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既然崔廉宪知晓这些,那接下来打算怎样办?” 袁可立冷哼一声,朝一旁的官帽椅走去,随后也撩袍坐下,“查案查到曲阜孔家,这事儿要是处置不好,必会在山东引起大混乱!” “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崔呈秀将茶盏放下,神情自若道:“既然本宪敢抓他们,那就是有确凿证据的,更何况此次抓的,还不止他们曲阜孔家的人,济南府德王一脉中,本官还命人抓了几名宗室,廉政院既是奉旨查案,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有牵扯进来的,本官都会抓来审讯。” 疯了!! 听到此言的袁可立,第一反应是崔呈秀疯了,可是紧接着袁可立却回过神来,崔呈秀这般气定神闲,敢派人去抓这些人,势必是有某种笃定的。 难道是天子授意的? 这一刹,袁可立想到了什么。 “曲阜孔家即便再厉害,再尊崇,那也要看跟谁比较吧?” 崔呈秀撩撩袍袖道:“地方的宗藩宗室,不管怎样说,那都是我朝地位最高,身份最尊崇的吧?” “牵扯到廉政院奉旨督办的漕运案,德王一脉的都被抓了,难道涉及到曲阜孔家就抓不得了?” “更何况在袁巡抚来之前,本官还谴人去了兖州与青州,鲁衡两脉也有一些宗室,是要抓到济南府审讯的。” “还有,袁巡抚此来官驿找本官,为的不止是被抓的孔胤植吧,而是兖州府暗藏的那些腌?事吧。” 这个他也知晓了? 袁可立脸色微变,看向崔呈秀的眼神都变了,的确,若单单只是孔胤植一事,还不能让袁可立亲来此地。 而恰恰在此之前,得知兖州府暗藏的一些腌?事,关键是他事先竟然一无所知,被底下的人欺瞒至今,这让袁可立敏锐的发觉到山东藏得事很大!! “袁巡抚,咱们其实是一类人。” 见袁可立不言,崔呈秀继续道:“都不想让山东生乱,只不过本官要查的是漕运案,而袁巡抚要确保的是整个山东安稳。” “但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不是某些魑魅魍魉的家臣,眼下山东的情况,远比你我所想的要复杂,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抓的人还是要抓,现在漕运案不是关键,关键是山东治下的安稳啊!” “既然崔廉宪知晓这些,那为何事先不跟本抚通气,就直接抓这些颇受争议的人?”袁可立看向崔呈秀道。 “这点的确是本官的错。” 崔呈秀却道:“只是事发突然,若是不采取果决措施,只怕有些事情啊,就会朝更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你想要本抚做些什么?” 袁可立听出了弦外之意。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本官想要拜托袁巡抚,陪本官唱好一出戏。” 崔呈秀撩袍起身,朝袁可立一拜道:“这出戏要是能唱好的话,不仅能确保漕运案安稳查下去,还能保障兖州府短时间内不乱。” 袁可立却道:“兖州的事情,本抚既然已经知晓,那肯定不会不管的。” “袁巡抚不会真的以为,此来山东的就只有廉政院吧?” 崔呈秀闻言,看向袁可立反问道:“若真是只有廉政院,那?我收到的那些密信,难道是凭空出现的?” 这下袁可立却沉默了。 听崔呈秀这样讲,袁可立第一时间想到远在京城的天子,只怕从一开始的时候,山东一些情况被天子知晓,那有些谋划就开始悄然推动了。 而先前收到的密旨,让山东巡抚衙门秘密筹措的钱粮,使得袁可立想到只怕在谁都没关注的地方,早就有大军开始聚集了。 “那你想要本抚做些什么?” 想到这些的袁可立,强压心头的惊疑,看向崔呈秀说道。 “闭衙养病。” 崔呈秀言简意赅道。 嗯? 听到崔呈秀这样讲,袁可立却眉头紧蹙,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没这样简单,这个决定他现在不可能答复!! 第434章 大明风华 在这片充满神秘的神州大地上,繁荣也好,凋零也罢,真真是轮回了不知多少,而笑到最后的,永远是藏在幕后的,每至王朝更迭之际,反倒是最考验人性的时候,所谓圣贤之道能治盛世,却不能治乱世,野心这东西一旦滋生,就会难以遏制的膨胀起来,直到最终时刻的到来! 砰砰砰!! 繁星点点的星空下,绽放着数不尽的璀璨烟花,与往年的京城相比,临近正旦的京城更热闹了。 “快看!少府特制的烟花,就是要比寻常烟花好看啊!” “是啊!我可听说了,这些特制的烟花,是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督造的。” “真的假的啊,军备清吏司那不是督造火器、军械的紧要衙署吗?为何会制造这些烟花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督造的这些烟花啊,皆是先前量产的火药,没有达到军备清吏司的验收,所以就淘汰下来赶制烟花了。” “不是,你怎么会知晓这些啊!” “?,我家侄儿就在军备清吏司任职,这在军备清吏司都不算秘密,真正的机密啊,哪怕花再多银子都打探不到……” 在京内城的大时雍坊,云聚的大批人群中,望着夜空下绽放的烟花,各种议论声不绝,而在人群之中,一些人洋溢的笑容与骄傲,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而类似这样的场景,不止在大时雍坊有,在京城内外诸坊皆有发生,似乎置身在此等氛围下,大明依旧是强盛的,隐有几分盛世的味道。 只是一个热闹繁华的京城,似乎并不能代表整个大明,然而对于多数的人来讲,他们了解的并没有那么多。 京城的某处酒楼内。 “诸位,诸位,某提议大家一起喝杯酒,如何?” 雅间内,沈廷扬面露笑意,端起酒杯环顾四下,“说起来,我等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能够齐聚在国子监相识相知,这本就是缘分啊,我等为明岁的会试都没有离开京城,而是选择留下备考,今年的正旦,只怕我等是无法跟亲朋好友相聚了,但沈某却相信一点,待到会试结束后,我等皆能给家人亲朋带回一个好消息,诸位觉得呢?” “没错!” 一青年听闻此言,立时就出言附和道:“最难的乡试我等都闯过去了,接下来要开启的会试,我等也一定能闯过去的!” “依着某来看啊,一杯太少,应当满饮三杯!” 华夏提壶起身,伸手笑道:“说起来,我等能够在此相聚一堂,无不是蒙受圣恩浩荡,得以在乡试召开前夕,陛下特颁恩旨,恩准我北雍诸监不必返乡参考,可就近参加北直隶乡试!” “甚至因今岁北直隶乡试参加的考生众多,陛下再颁恩旨增设举人名额,不然我等恐有不少将要旁落啊!” 原本热闹的宴席,此刻出现短暂的安静,席间坐着的卢象升、倪元璐、苏观生、黄道周、董志宁等一众人,本流露出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别样的情绪。 的确。 天启元年的北直隶乡试,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实属是终身难忘的特殊经历,在这场乡试下,涌现出的人才实在是太多了。 不说别的。 单单是在国子监这边,参加乡试的那些学子,只有极少数人旁落了,剩下的全都得中北直隶乡试。 只是这其中的艰难程度,唯有这些亲身经历的明白。 即便是这样啊,若是没有天子降下恩旨,以御极之名增设举人名额,恐他们之中的不少人,也将名落孙山啊。 这件事在朝堂上也算大事。 毕竟增设举人名额,不是说增就能增的,为了这件事情,朱由校除了给北直隶增加一批举人名额,在其他地方也都增加了。 天启元年各地召开的乡试,可谓是神仙打架的一场考试,而到天启二年的会试,及后续的殿试,其精彩程度将比乡试更值得一观。 因为从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后,就有一批批的人被朱由校以密旨的形式,让其特招进国子监进修了。 眼下在京城的国子监,风气早就发生改变了! “说的好!!” 见宴席气氛有些微妙,沈廷扬笑着举杯道:“还是华兄考虑的周到,这点的确是沈某的错,在满饮三杯酒前,沈某当自罚三杯,不为别的……” “沈兄,有佳酿岂能独享?” 在此等形势下,卢象升端起酒杯,起身道:“我等同为国子监同窗,一起参加了北直隶乡试,这佳酿再好,也要一起享用才是。” “没错。” 倪元璐紧随其后道:“倪某提议,这酒就按华兄所言,但佳酿可不能独让他沈廷扬独享啊!!” 而在二人的提议下,席间所坐众人纷纷起身,脸上重新洋溢着笑容,他们是那样的朝气蓬勃,他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跟朝中的那帮文官相比,尽管他们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但是他们却没有别的想法,能够在国子监相识相知,本就是脾性想通,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颗匡扶社稷,想要为大明尽忠,为社稷尽力的心思!! 砰砰砰~ 而就在众人的酒喝完之际,窗外响起的烟花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聚在这间不小的雅间内的众人,纷纷朝临街的窗户聚去。 “真美,若是接下来的会试,我倪元璐能够得中,有幸参加殿试的话,那倪某必要为社稷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起来,在京城各处绽放的烟花,是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督造的,若是有朝一日能得中,沈某倒是想进少府,诸位听说了吗?自天津开海以来,不少西夷海商都北上停靠了。” “某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就是想着若能侥幸得中的话,今后定要为社稷分忧,为陛下分忧!” “这点……” 在这间雅间的几处临街窗户内,聚集的这批青年才俊,一个个望着远处绽放的烟花,畅想着自己的未来,畅谈着自己的想法。 而在人群之中一直沉默的卢象升,眼神却格外的坚毅,望着那绽放的烟花,心里却暗暗道,今后的他,要为大明尽自己的一份力,哪怕是像烟花一样,迅速绽放又凋零,但他却也不会后悔! 大明不止是朱家的大明,更是很多人的大明,正是有了大明,才使得更多的人能够过着安稳日子,尽管现在的大明,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也恰恰是这样,更需要有才学的栋梁,来解决大明出现的积弊与毒瘤,而不是一味地去诋毁大明,否定大明…… 第435章 国泰民安 砰砰砰~ 在紫禁城的乾清宫,尽管离京城内外诸坊,燃放烟花的地方很远,可依稀间依旧能听到声响,甚至站在乾清宫外,能够看到远处的夜空下,那绽放的璀璨烟花,看起来真的很美。 “你怎么回宫这么早?” 赶回乾清宫的朱聿键,碰到回宫的朱由检,不免有些诧异道:“我记得你今夜不是要领着朝鲜王世子去国子监,为何……” “别提了。” 朱由检一脸无奈,摊着手说道:“那个朝鲜王世子李?,一到了国子监,见到珍藏的那些典籍,就拐弯抹角的想要这些典籍,那我能给他嘛,开玩笑,连济州岛开设港口,这厮都抠抠搜搜的,大明是富有,但是还没败家到这种地步!” 朱聿键笑笑。 “所以啊,我就找了个理由先行回宫了。” 朱由检撩撩袍袖道:“先晾晾这抠搜的家伙,不过啊,李?这家伙倒是被吸引到了,据我所知啊,李?到现在都还没有提出,想返回朝鲜的想法,不说我了,你呢?” “李?这家伙不简单啊。” 朱聿键闻言,收敛脸上笑意,“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尽管这厮隐藏的很好,但是吧,跟陛下预想的一样,这厮藏着大野心呢。” “小国多怪事。” 朱由检冷哼一声道:“走吧,还是别聊这些了,我看东暖阁的灯还亮着,咱们去见见陛下吧。” “嗯。” 朱聿键点点头道。 都快亥时始了,紫禁城早就落锁封宫了,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归宫,那都是持宫禁特制腰牌,从一处小门回来的,按以往来说乾清宫早就灭灯了,可最近这段时日,乾清宫往往是一夜骤亮。 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都知必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发生,不然自家皇兄/陛下肯定不会这样。 “五殿下。” “长寿殿下。” 二人赶来东暖阁,在殿外候着的魏忠贤、刘若愚低首行礼,二人见状没有多说其他,便直径朝东暖阁内走去。 东暖阁内,朱由校正伏案忙碌,二人见状相视一眼,便朝御案前作揖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 “臣拜见陛下。” 本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听到二人的声音,放下所持密奏,露出一抹笑意,抬头道:“还知道回宫啊,朕还以为?们今夜不回宫了。” “怎么会。” 朱由检笑着回道:“臣弟要不回宫的话,那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 “就是。”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眼瞅着就快到正旦了,臣可不想有家不能回。” “你们两个。” 朱由校笑骂道:“也忙了快一天了,肚子饿不饿?” “还真有点。” 朱由检挠挠头说道:“反正臣弟今日出宫,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臣还好。” 朱聿键说道:“就是酒喝的有点多。” “叫你去接触李?,不是让你去做酒鬼的。” 朱由校闻言,眉头微蹙道:“你这年纪是能饮酒,朕也不能多管,但凡事都要有个度,魏伴伴,准备些宵夜。” “喏!” 殿外候着的魏忠贤,忙走进殿作揖应道。 反观朱聿键,心底却生出一股暖意,家对于他而言,是很奢侈,也很陌生的,但是自从来到紫禁城,他却都感受到了。 “皇兄,外朝有司该休沐的都休沐了,您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朱由检面露关切,上前说道:“最近这些时日,臣弟见您都很晚才休息,就算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置,皇兄……” “行了,朕的身体朕清楚。” 朱由校摆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走,陪朕到外面走走。” 说着,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揉着发酸的肩膀,抬脚朝东暖阁外走去。 “陛下,还是披上大氅吧,外面冷。” 朱聿键忙去取大氅,随后跟在朱由校的身后,伸手将大氅给朱由校披上。 “皇兄,拿上手炉吧。” 而朱由检呢,则拿着一个手炉,笑着递给自家皇兄。 “朕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吧?” 朱由校笑着接过,看向朱由检、朱聿键说道:“行啦,都别忙活了。” 对二人的关心,朱由校是能感受到的。 “再有几日,就该正旦了。” 披着大氅,拿着手炉的朱由校,望着远处的繁繁星空,“天启元年就这样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够快的。” “是。” 朱聿键看了朱由检一眼,随后点头道:“新的一年到来,臣相信大明在陛下的治理下,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没错。” 朱由检笑着说道:“等到朝鲜的布局谋成,我大明将增加对朝鲜的掌控,等到那个时候,皇兄一直在推动的惠政,必然能有更好的变化。” “哪儿有那么容易。”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明想要真正国泰民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眼下,还有很多麻烦要解决,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也都忙了一年了,最近这几日,也该好好休息几日了,就不必来乾清宫进修了。” 说这些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领着几名宦官,给朱由检、朱聿键递上大氅,还准备了手炉。 在宫里,谁不知道天子很重视这两位殿下,一应用度皆是按着亲王待遇,身边服侍的太监宦官,那都是从内书堂精挑细选的。 至于宫女,没有。 “皇兄,臣弟不觉得累。” 朱由检捧着手炉,笑着对自家皇兄道:“臣弟还是来乾清宫吧,真不让臣弟过来,臣弟还有些不适应。” “是啊陛下。”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臣都习惯这种状态了,真让臣闲下来的话,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说起来,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乾清宫的西暖阁进修,那可不是糊弄了事的,每天要学很多东西,除此之外还要面对各种考校,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能够一直坚持下来,还真是不简单的。 “随你们吧。” 朱由校看了眼二人,“朕最近有些忙,等到了正旦那日,去西苑开家宴,迎新岁,至于外朝那边,就让内阁负责吧。” “好!” 听到这话的二人,脸上洋溢的笑意很真挚,相较于外朝的那些繁文缛节,他们更想待的地方,就是自家皇兄/陛下在的地方,去岁的家宴很冷清,就朱由校跟朱由检,那时候的朱聿键还没来紫禁城,但今岁就不一样了。 这人啊,别管地位有多高,出身有多好,那终究还是人,对于某些东西还是无法割舍的,倘若什么都能割舍的话,那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而应该叫做圣人,可是这世上又有多少圣人呢? “国泰民安,朕一定能办到的。” 而彼时的朱由校,望着远处依稀看到的烟花,囔囔自言道,尽管他知道这种事情,要付出的努力太多,但是就算再怎样艰难,面临再多的挑战,他也一定要办成! 无他。 如果大明真的乱起来,那底层群体遭受的苦难,将会是难以想象的,朱由校不希望经历过太多苦难的底层群体,再去经历更凄惨的境遇,倘若一切都没有改变的话,那么从他御极登基以来,所做的种种都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大明啊,还有太多的积弊和毒瘤要解决啊…… 第436章 天启二年 过年,这是神州独有的文化习俗,这不止是一个节日那样简单,更是独属于神州的特有浪漫。 年节的活动,绝不止正月初一那天。 从腊月二十三起,就要开始‘忙年’了,哪一天干什么,都是有说道的,这一系列的风俗人情,为的就是辞旧迎新,为的就是合家团圆、敦亲祀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期盼新的一年,能够有一个好的年景。 过年,过得就是年味儿。 过去辛劳了一年,全家老少齐聚一堂,看家中长辈身体健康,看家中孩童茁壮成长,看家中幸福安康,一切的心酸与劳累,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砰砰砰~ 璀璨夺目的烟花,在京城各处的上空绽放,到处都洋溢着幸福与喜悦,和以往的京城不同,从除夕这日开始,京城内外诸坊将取消宵禁,一连五日将没有宵禁,这也让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挤满了人。 不过在这场全城狂欢下,京城的部分衙署变得异常忙碌,特别是顺天府衙及两个依郭京县衙,所属的巡捕、巡防等有司,京城警备提督署,驻京城各处京营等,都严格按所颁旨意警巡各处。 首次这等规模的在京解除宵禁,势必会让大批的人外出,更别提今岁的除夕夜,还会有一大批群体来京。 以少府主导的诸多大工,其中表现优异的群体,会被集中带到京城来过年,连带着他们的家眷都来,在京期间的衣食住行,皆由少府有司出面解决。 最远的一支队伍是在大名府,他们提前数日就出发朝京城赶来,对于这些脱产群体而言是激动的,兴奋的。 是。 在过去他们的身份很复杂,但是既然涌进了北直隶治下,在少府的吸纳与统筹下,分散到北直隶各处劳作,那就不能忽略他们的存在! “臣弟拜见皇兄,拜见皇嫂!” “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相较京城内外诸坊的喧嚣热闹,西苑这边的热闹就显得别致些,毕竟是皇家嘛,规矩难免多一些,这点朱由校是深有体会。 哪个时节该做什么事,都是有门道的。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一年就过这一次,规矩多点就多点吧,传承下来的礼制,有些是要改进,但有些就要遵循,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特意换了吉服的朱由校,看着眼前二人笑道:“今天是除夕夜,这些规矩就免了,难得放松一夜。”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扭头看了眼对方,随后露出笑意,朝向朱由校伸手道:“皇兄/陛下,您还没有发压祟钱呢。”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在旁站着的皇后张嫣,更是微微低首跟着笑了起来。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等内廷太监,彼此间相视一眼,跟着也都笑了起来,多少年了,内廷没有像今岁这般热闹了。 “一个个都多大了,还管我要压崇钱。” 朱由校指着二人笑骂道。 “皇兄,您这话说的不对。” 朱由检笑道:“长兄如父,这到了除夕夜,您不给臣弟发压崇钱,那臣弟肯定是不愿意的。” “没错。”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长者为大,压崇钱一定是要发的。” “长寿,你跟着起什么哄。” 朱由校嘴角微微抽动。 说起来,朱聿键的辈分可不低! “陛下,臣可没有起哄啊。” 朱聿键却保持笑意道:“在外您是大明皇帝,在内您时朱家大家长,臣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论,在西苑过除夕,也是要拿到压崇钱的嘛。” “就是,就是。” 一脸坏笑的朱由检起哄道。 “你们俩~” 朱由校没好气道:“我还……” “都准备了。” 此时,皇后张嫣走上前,保持笑意道:“陛下都给你们准备了,一人一份,除夕夜发压崇钱还是有的。” 在说这些时,魏忠贤已捧着托盘走来,这是坤宁宫的女官在随皇后来西苑时,特意交给魏忠贤的。 这段时间,朱由校要忙的事情太多,他还有精力去管这些琐碎事啊。 “谢皇嫂!” “谢皇后!” 领过用红绳串起来的压崇钱,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随即朝皇后张嫣作揖拜道。 对于压崇钱的多寡,二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们想要的就是一个彩头。 “满意了?” 朱由校伸手握住张嫣的玉手,看向二人道:“一个个都是见钱眼开,只知道谢皇后,不想着谢我了?” “谢皇兄!” “谢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笑着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晚了。” 朱由校却回了句,随后笑着对张嫣道:“皇后,走咱们过除夕夜去,不理这两个见钱眼开的。” “好。” 张嫣强忍笑意,点头应和道。 “皇兄!” “陛下!” 见自家皇兄/陛下径直朝殿外走去,朱由检、朱聿键见状忙撩袍跟上,而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人,则笑着紧随在后。 今年的除夕夜没有在紫禁城过,而是特意选择西苑过,忙碌了这么久,朱由校也想好好放松下。 过年,过得就是一个气氛。 不过也恰恰是要过年了,内帑也跟着拨出一批银子,不止是内廷有司,还有少府有司,都得到应有的赏钱。 出了承光殿,就见到不少人在忙碌,其中就有后宫的妃嫔,她们在宫女的服侍下,忙着各种事情。 砰砰砰~ 而恰恰也是在这个时候,在琼华岛的上空,绽放起无数璀璨烟花,这一刻,无数人都看了过去。 “新的一年到来了。” 站在原处的朱由校,看着夜空下绽放的烟花,有些感慨的囔囔自言,“过了除夕夜,就是天启二年了。” 只是跟所有人的喜悦不同,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却藏着一份沉甸甸,因为他知道时下的大明,不会因为新的一年到来,出现的那些腌?事就会消失,这需要他一点点的去清除干净。 “皇兄!” “陛下!”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激动的朱由检、朱聿键出言催促着,朱由校见状,再度露出了笑容,握着皇后张嫣的手朝前走去,难事再多,那也是过完除夕后的事了…… 第437章 不可能! 除夕夜。 兖州府。 郓城县。 “快了,等到正月一过,给明廷的这份大礼,就可以让山东全境皆乱!” 城中某处客栈内,披着大氅的范永斗,抬头望着那轮圆月,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神情略显怅然道:“只要山东乱起来,那北直隶就必然跟着乱掉,明廷,到时某倒要好好的瞧瞧,你们该如何应对此等乱局!” 讲到这里时,范永斗露出一抹狞笑,为了谋划这场乱局,他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甚至赌上了全部。 “喝啊!” “快点!” 客栈后堂传来道道喝喊声,除夕夜就是阖家团圆之时,只是眼前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却没有跟亲眷待在一起,他们多是亡命之徒,是范永斗在山东置下暗产时,撒银子聚拢在一起的。 等山东乱起后,便密赴江浙一带吧。 看向客栈后堂的范永斗,那双冷眸掠过一道寒芒,在他的心底早有决断,给明廷送的大礼成了,他就会远离这块是非地。 他累了。 也倦了。 前半生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尽管让范家再度兴旺起来,可几乎是在一夜间,范家就轰然倒塌了。 若非是心底那股执念支撑,他范永斗早就倒下了。 可真当一切快要谋成时,哪怕是给明廷造成很大麻烦,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范永斗的心是冷的,同时也是寂寞的。 或许自己的后半生,还是过归隐的生活好吧。 范永斗流露出落寞的神情,不过理智却也告诉他,即便是今后要归隐山林,先前做的种种必须促成! 咻咻咻~ 在这寂静的夜空下,骤然间响起道道破空声,一团团火苗似从黑暗而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原本感慨的范永斗心生惊骇! “敌袭!!!” 这家客栈里响起喝喊声,但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伴随一轮火箭齐射结束,黑夜下接连不断响起爆炸声。 砰砰砰! 砰砰砰! 爆炸产生的声响很大,哪怕是相隔很远都能听到,今夜对于郓城而言注定是难眠的,这个除夕夜必然终身难忘! “跟上!” “快点!” “咴溜溜~” 各种嘈杂声在友来客栈四周响起,大批锦衣卫旗校在所属的小旗官、总旗官、百户等统领下,从各处冲进这间不起眼的客栈。 而在友来客栈的正门,数十众锦衣卫旗校举着火把,那一双双冷眸盯着前方,而在队伍的前列,骑在马上的田尔耕,伸手掏着发鸣的耳朵,皱眉骂道:“没想到军备清吏司产的掌心雷,威力居然他娘的这么强!!” “镇抚使,早知道这样的话,起初就少放几颗了。”一旁的千户说道:“这要是将里面的奸佞都给炸死,那咱们想审讯都难了。” “总会有些漏网之鱼的。” 田尔耕满不在乎道:“只要别把范永斗这厮炸死,那就没事,直娘贼的,要不是范永斗这厮,我等眼下就在京城过除夕夜!” “嘻嘻,不过也要感谢这厮。” 千户却咧嘴笑道:“要不是这厮的话,这泼天的富贵也落不到我北镇抚司头上!” 田尔耕看了眼身旁的千户,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别的,这话说的没毛病,等到山东的事结束了,他们在回京之时,只要山东治下没有生乱,那赏赐就不可能少了! “杀啊!” “跟他们拼了!!” “是锦衣卫!!” 友来客栈的喝喊不绝,田尔耕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客栈,约莫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喊杀声渐渐消退,而原本紧闭的客栈正门突然间被打开了,这让聚着的部分旗校心生警惕。 而与此同时,从里面走出一穿亲军服的旗校,所持那把雁翎刀都卷刃了,身上迸溅的鲜血,让人觉得心生怯意。 “镇抚使!客栈内已被肃清!”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那名旗校持刀跑来,行至田尔耕跟前时,抱拳行礼道:“贼首范永斗已被捕获!” “很好。” 田尔耕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悬着的那颗心落下,随后便翻身下马,一甩袍袖朝眼前的客栈快步走去。 “跟上!” 陪同的千户见状,慌忙间从马上下来,随后便招呼着麾下旗校,簇拥着自家镇抚使朝客栈内走去。 走进客栈的那刹,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味、烧焦味就扑鼻而来,这味道让田尔耕眉头微蹙。 在这间客栈的前堂,站着十几名持刀的锦衣卫旗校,为首的是一名总旗官,见自家镇抚使进来,忙收刀朝田尔耕跑来。 “范永斗呢?” 田尔耕扫了一圈,皱眉对眼前总旗官道。 “带过来!” 那名总旗官闻言,遂转身对麾下旗校喝道。 “喏!” 就见两名锦衣卫旗校,从人群里押着一人走来,范永斗强忍着手臂袭来的疼痛,被架着朝前走去。 此时的范永斗看起来很镇定,可心底却生出各种想法,他选的藏身之地这般隐秘,为何会有锦衣卫杀来啊! “还真是你个老小子。” 从怀里掏出画卷的田尔耕,在对比了眼前之人,嘴角微微上扬道:“看来王登库、靳良玉他们供述的没错。” 听到此言的范永斗,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那双凶狠的眼眸盯着田尔耕喝道:“你们是如何知晓某的位置的!” “是不是想不通?” 田尔耕丢掉画卷,露出一抹冷笑,“锦衣卫想要抓的人,就没有抓不到的,对了,跟?密谋的建虏暗桩,还有被你利用的白莲余孽,那帮贼首都会在今夜被逮捕。” “不可能!!” 听到此言的范永斗,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你们……” “行啦,省点力气吧。” 见范永斗这般,田尔耕却摆摆手道:“早在京畿的时候你们就被盯上了,之所以不抓你们,就是想要顺藤摸瓜,看看还藏着其他余孽没有,只是万没想到你们是真狗胆包天啊,居然想在山东挑起祸乱。” 这下,范永斗愣住了。 倘若他听到的这些全都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做的种种谋划,包括跟佟养性他们会晤,甚至暗中跟徐鸿儒联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范永斗自认为自己所谋无懈可击,断然不会被人觉察到什么。 “还是想不通是吧?” 田尔耕走上前,伸手拍拍范永斗的脸,嘴角微微上翘道:“你啊,败就败在了一个贪字上,跟先前还是一个德性,凡事都想做大,你范永斗想不顾一切的豪赌,但是你也不想想,你一丧家之犬配吗?” 这下范永斗愣住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438章 首战 “徐鸿儒,其实你输的一点都不冤。” 在相隔郓城数十里外的巨野县境内,一偏僻的村落,村东的一处宅院里,骆思恭拍拍所穿飞鱼服,俯瞰着被捆束的徐鸿儒,似笑非笑道:“但凡你的野心能够小点,说不定你在山东的谋逆之举,还真有可能让?们给办成。” “狗官!!” 怒目圆睁的徐鸿儒,死死盯着骆思恭,咬牙切齿道:“这累累血债,早晚有一日会有人找你的。” “哈哈,看来你还不死心啊。” 见徐鸿儒这般,骆思恭笑笑,撩起裙摆半蹲到徐鸿儒跟前,嘴角微微上扬道:“你觉得谁会找本官呢?是王森之子王好贤呢?还是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孟先汉等贼逆呢?” “对了,还有那股你至今都没有探明的神秘势力吧,帮着你闻香教在各地筹措粮草,特别是在兖州府境,拿着这些粮食,收买蛊惑不少纤夫吧,实话告诉你,那股势力是先前被朝廷清剿的口外走私残留余孽。” “!!!” 徐鸿儒心底生出惊骇,难以置信的看向骆思恭,他即震惊于闻香教明暗势力,皆被眼前这个男人讲出,又震惊于先前跟他接触的人,居然是口外走私残留余孽,徐鸿儒走南闯北之下,当然知道口外是在何处,而能参与口外走私的,势必就是晋商了! “对了,你闻香教确实是了得。” 在徐鸿儒震惊之余,骆思恭继续说道:“就连曲阜孔家、兖州鲁王一脉,济南德王一脉,青州衡王一脉等,都有你们的人渗透进去,不过这些人啊,多数都是在边缘混着吧,这也难怪山东境内的一些情况,你虽藏匿在这处不起眼的地方,却能够知晓个大概。” “徐鸿儒,像你这样的人不能为朝廷所用,还真是有些太浪费了,一个才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居然能鼓捣这么大的动静,发展数万教众,啧啧,要不是本官穿这身官衣,还真想跟你把酒言欢啊。” 从离开京城秘密赶赴山东,骆思恭就一直没有闲着,根据当初策反的刘泓所供消息,在顺藤摸瓜进行排查,如果不是田尔耕他们现身,早在除夕前就要进行逮捕了,哪怕崔呈秀领着廉政院人手,急赴山东追查漕运案,尽管在骆思恭心底生出警觉吧,但斩获白莲余孽的功劳,却想让骆思恭想要赌一把。 但偏就是田尔耕他们的现身,讲明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事,使得骆思恭先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在那瞬间全都想通了,这也让骆思恭生出后怕,还好没有出手,不然自己非闯下大祸!! 山东治下的情况之复杂,远超骆思恭当初的预判。 看起来徐鸿儒、范永斗这帮奸佞是藏在暗处的,实则真正藏在暗处的不是他们!! “你就算知道这些又如何!!” 在骆思恭思虑之际,徐鸿儒却显得癫狂起来,面露狞笑道:“就你锦衣卫那点人手,想抓我闻香教,那根本就不可能,只要过了今日,我被逮捕的消息传出去,别处香堂的弟兄定然会聚众起义的!!” “所以某说你徐鸿儒输的一点都不冤。” 看着癫狂的徐鸿儒,半蹲着的骆思恭,微微一笑道:“就为了将你们连根拔起,不止我锦衣卫出动大批旗校,你可知晓在东昌、兖州两府治下,已有大批的驻津军队开赴各处,算算时日,他们应该都展开围剿了吧。” “不可能!这不可能!!” 听闻此言的徐鸿儒,瞪眼盯着骆思恭道:“天津要真有大批军队出动,那不可能没有消息传回来。” “人死了,如何能传回消息嗯?” 骆思恭伸手拍拍徐鸿儒的脸,嘴角微微上扬道:“说起来,某还要感谢你的弟子,不止将北直隶各处的暗堂供出来了,还有你徐鸿儒的独女也供出来了。” “刘泓!?” 徐鸿儒怒目圆睁,这一刹,他的心仿佛坠进冰窖一般,整个人都彻底乱了,“这绝对不可能,你是在骗我对吧?” “你一丧家之犬,某为何要骗你呢?” 骆思恭笑的很开心,“你啊,跟那范永斗一样都是太贪心了,总想折腾个轰轰烈烈,殊不知啊,你们简直太可笑了。” 只是在讲这些时,骆思恭的心底却生出敬畏,因为他知道,眼前所促成的这一切,根源并不在他,而在于一支隐藏的势力,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秘密向京呈递,甚至调动大批军队开赴山东,都是远在京城的天子,根据这些才逐一明确的。 “骆指挥使。” 在骆思恭思量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让骆思恭心下一紧,旋即便站起身来,入眼就瞧见穿大红蟒袍的刘朝。 “刘公公。” 骆思恭抬手一礼道。 “话,都问完了?” 刘朝面露笑意,避开骆思恭行的礼,看了眼被捆束的徐鸿儒,“要是问完的话,那咱家就将此人带走了。” “全听刘公公安排。” 骆思恭微微低首道。 “那好。” 刘朝应了一句,随后便伸手示意,在身后站着的几名厂番,便快步朝徐鸿儒走来,从锦衣卫旗校手里,将徐鸿儒接管过来。 “骆思恭,皇爷说了。” 见徐鸿儒奋力挣扎着,刘朝看向骆思恭道:“在齐鲁的白莲余孽头目,锦衣卫要尽快都逮捕起来,凡是有亲眷者,最好是有子嗣的,在完成审讯后,便移交给我大内行厂。” “喏!” 骆思恭当即作揖道。 尽管不知天子这样安排,究竟想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骆思恭,事情肯定不简单,毕竟大内行厂自重开以来,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腹地。 “走吧。” 看了眼挣扎的徐鸿儒,刘朝眉头微挑道,随后向骆思恭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朝屋外走去了。 “指挥使,您说陛下命人将徐逆带走,究竟是想干什么?” 在刘朝他们离开后,赵海皱眉走上前,对骆思恭说道:“即便白莲余孽没有在兖州挑起叛乱,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即便是凌迟都是轻的啊。” “不清楚。” 骆思恭摇摇头道:“这些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将剩下的余孽都悉数带走,尽快完成审讯,将那些漏网之鱼全部逮捕,这白莲余孽的蛊惑太了得了,不彻底铲除干净,那山东就不可能安稳。” “喏!” 赵海当即抱拳应道。 尽管骆思恭也很想知道,天子为何要特意命人将徐鸿儒带走,可有些秘密啊,还是不知道的好,毕竟知道的秘密多了,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439章 摧枯拉朽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 这一夜注定是难眠的。 为了将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铲除干净,针对这一特别行动,出动的不止有锦衣卫,驻扎天津的军队也出动了。 前者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将上述首恶及中高层悉数逮捕,秉承擒贼先擒王的准则,只要核心群体先后落网,那不管先前密谋的怎样波澜壮阔,终究会因短暂出现的真空,而陷入到群龙无首之境,继而行动就被迫中止下来。 后者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将打着白莲教旗号的闻香教诸暗堂悉数捣毁,这些势力沿运河两岸而聚,有打家劫舍的匪寇,有占据偏远地带的山贼,有聚在漕口的漕帮,他们平日里干尽了恶事! 兖州府。 济宁州。 一处王庄内。 “算算时辰,派往兖州各地的队伍,应当谴派斥候通报战果,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夜未眠的曹文耀,盯着眼前悬挂的兖州府舆图,上面标注有很多红点,这些是他们密赴山东要清除掉的匪寇势力! 作为天津卫戍提督署所辖快速反应队伍,自从奉诏组建起来,这是他们首次接到镇压军令,尽管不是迎战什么强敌,而是密赴山东清剿魑魅魍魉,但是作为主将的曹文耀,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想来是快了。” 身旁站着的游击将军,表情同样严肃道:“尽管我部老营设在济宁州,该地乃是兖州府绝对枢纽,但此次作战部署,终究是向上述匪寇势力发动夜袭,难保这其中不出现贻误,毕竟像这几处地方,所聚匪寇势力扼守险要,即便派出的队伍携带有火炮,但……” “这都不是理由!” 曹文耀摆手打断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清剿这些匪寇势力只是开始,接下来我部还要沿漕运两岸要地驻扎,接济被兖州府私下强征的纤夫,甄别这其中的残余势力,确保兖州府境安全。” “要是这第一炮都不能打响,不能迅速解决这些匪寇势力,那我部如何能抽调兵力派驻各处啊!” 那名游击将军沉默了。 此前接到的旨意,尽管整体压力不大,毕竟是对付一帮散兵游勇,但要兼顾到的层面太多。 除了要清剿匪寇势力外,还要确保兖州府境漕运两岸安稳,继而保障兖州府全境安稳,毕竟那些魑魅魍魉在此之前,一直在密谋挑起纤夫暴动。 除了他们天津快速反应队伍奔赴山东外,通州快速反应队伍也奔赴山东了,他们负责的是东昌府境。 所以这不单单是一次简单的镇压,更是一次彼此间的竞争,毕竟快速反应队伍的待遇是最高的,与此同时列装的各式火器、军械等,都是军备清吏司优先配发的,倘若连这等简单行动都干不好,那今后如何有脸继续待在军中啊! 军队想要保持战斗力,就必须遵守严格的军规军纪,确保粮饷的实发,明确日常操练的强度与力度,在保障上述是行之有效的在落实下,还要叫彼此间形成竞争,唯有这样方能达到目的。 当初在特设这批快速反应队伍后,朱由校就让军务院单独开设一份军报,没有更便捷的通讯手段,那就用更直观的方式,让上述各部统兵主将能知晓彼此间的存在,某某部因为什么被通报表扬,某某部因为什么被通报批评,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简单明了的形式,来刺激各部快速反应队伍狠抓操练! 军队就是以强者为尊,谁能打,谁就能保持建制,谁拉胯,谁就卷铺盖滚蛋。 朱由校就是要掀起大练兵,就是要让他们彼此间保持良性竞争。 毕竟今后大明还要打很多硬仗,镇压建虏叛乱,那只是大明中兴的开胃小菜,倘若连建虏都镇压不了,那就别谈什么中兴了! “报!!!” “报!!!” 在这等氛围之下,临设主帐之外响起数道声响,本气氛凝重的主帐内,在听到这些声响后,立时就出现变化了。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一协第一标报捷,兖州府巨野县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三处,歼敌317人,虏敌2191人,缴获……”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一协第三标报捷,兖州府东平州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六处,歼敌……” “驻津快速反应队伍,第二协第一标报捷,兖州府曹州匪寇清剿结束,铲除大小势力……” 沉寂许久的这处王庄,从此刻起变得热闹起来,喝喊声不绝,马蹄声交替,而在主帐之内所聚众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随着一处处的报捷传来,那张悬挂的兖州舆图上,被清晰标注的一个个红点,被迅速进行更换,见到这一幕幕的曹文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毕竟他所统领的快速反应队伍,此次开赴进山东境内,除了要清剿兖州府境的众多匪寇势力外,将所谓的暗堂势力悉数拔除干净,还要全力确保兖州府全境安稳。 倘若连前者都办不好的话,如何将后续部署有效推进呢? “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这就是快速反应队伍!” 看着眼前的舆图,曹文耀垂着的手紧攥,语气铿锵道:“尽快将上述战情汇总出来,八百里加急呈递京城,另给天津卫戍提督署上呈军报。” “喏!” 那名游击将军抱拳应道。 “给外派的各协各标各营传达军令,命他们按先前部署,将所虏匪寇等群体,悉数集中在明确的几处王庄集中看押!” 曹文耀继续道:“待上述诸事落实后,第一协负责兖州府北部漕运沿岸,第二协负责兖州府南部漕运沿岸,所辖各标各营按战前部署开赴各处,给本将全力确保漕运沿岸的安稳,接济被兖州府私下强征的纤夫群体。” “喏!” 一人随即抱拳应道。 “另外,给在鲁锦衣卫通报情况,让他们尽快抽调人手,揪出藏匿在纤夫群体里的残余势力!” 一桩心头事解决了,这使得曹文耀开始下达军令,开门红是打响了,但这还远不是骄傲的时候,后续还有诸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第440章 震撼 天启二年,正月初二。 济南府城。 廉政院暂驻官驿。 “廉宪,出大事了!!” 倪文焕步伐匆匆,人还没有赶来正堂,声音就先传进来了,这让商榷漕运案细节的崔呈秀、田吉、李夔龙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堂门处。 “东昌、兖州两府有大变故!” 迎着几人的注视,倪文焕走进正堂,表情严肃道:“此前活跃在两府的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被铲除掉了,锦衣卫出动大批旗校,甚至还有不少军队出动,眼下两府境内漕运沿岸皆被控制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何先前我等毫不知情啊。” 李夔龙脸色微变,心生惊疑的看向倪文焕道:“这些消息是从何处得知的?为何锦衣卫没有传来消息啊。” “就是除夕那天发生的。” 倪文焕回道:“这些消息在济南城都传开了,而且山东治下各府知府,今日都赶来巡抚衙门了,据某探明到的情况,是袁可立下令命他们紧急赶来的,谁要是敢逾期未至,袁可立就撸掉谁的官帽子。” “也就是说,东昌、兖州两府的事,山东巡抚袁可立事先也知情?”田吉听出弦外之意,皱眉看向倪文焕道。 “这个某也说不准。” 倪文焕微微摇头道:“可是这一切都太凑巧了,前脚东昌、兖州两府刚出现大变故,后脚各府知府就被叫来济南,要说袁可立事先毫不知情,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这下李夔龙、田吉皆下意识看向崔呈秀。 就在刚刚。 他们还在商榷漕运案的细节,先前被抓的那几位孔家的人全都交待了,也就是孔胤植嘴硬没有撂下,但是过去摸查的线索,让他们廉政院查到不少问题,像东昌府境内的临清关,像兖州府境内的数段漕运,那都牵扯到不少地方官绅等群体,甚至在这期间,还真叫他们查到山东境诸藩各脉的一些人,真就在暗中参与其中。 之所以迟迟没有展开行动,一个是山东境内的情况复杂,一个就是上述势力的影响,可现在呢,在他们不知情的前提下,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居然被一锅烩了,这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兖州府境内的那些纤夫没有乱?” 一直沉默的崔呈秀,抬头看向倪文焕道。 “应该是没有乱。” 倪文焕不确定道:“在济南城传的消息中,没有牵扯到这一块的,眼下济南城内的不少人,都被此事给惊住了。” “那就去抓紧查!!” 崔呈秀皱眉道:“我廉政院来山东督办漕运案,是奉了天子旨意,现在东昌、兖州两府出现这等大事,我等居然毫不知情,这查的叫什么案?”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探查。” 倪文焕当即作揖拜道。 “还有要查清楚东昌、兖州两府,出动的军队究竟是何处来的。”崔呈秀伸手道:“能这般迅速的出动镇压,期间没有任何消息,想必不是山东的,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有些事可跟着推进的。” “喏!” 倪文焕忙低首应道。 崔呈秀坐在官帽椅上,心情变得很是复杂,原本还在心忧漕运案,到底该怎样迅速破局时,可在知晓这些突发变故后,崔呈秀却在想别的事情。 “廉宪,您说这件事情,是不是袁可立暗中促成的?”见倪文焕匆匆离开后,李夔龙走上前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袁可立就太不地道了,毕竟咱们来山东查案,那是奉了……” “他袁可立没这么大的能力。” 崔呈秀却摇摇头道:“能让锦衣卫大批调动,还调来大批军队密赴山东,除了陛下能够办到,其他人谁都办不到,而且据本宪猜测,只怕出动的军队啊,是陛下极为看重的那几支队伍,其中就包括驻天津的。” “!!!” 这下李夔龙、田吉都生出惊意,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切,是远在京城的天子促成的,可要真是这样的话,为何要瞒着他们啊。 毕竟他们来山东查案,就是奉的天子旨意啊。 “陛下这是想以此震慑山东上下啊。”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之所以先前咱们不知情,只怕陛下是想以此表明态度,咱们办案的效率太慢了,当然也是向我等明确廉政院赴鲁,是查漕运案的,至于别的,影响到该案的不安稳因素,该铲除掉的都铲除掉了,接下来我等要是没有进展的话,那陛下就该申斥我等了。” 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自家廉宪所言,李夔龙、田吉想不通的地方豁然开朗,但是与此同时吧,二人都生出极大的压力。 唯一影响查案的不安稳因素,被远在京城的天子连根拔起,那么接下来他们要是再没有进展,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相较于那些魑魅魍魉,真正影响更大的是牵扯更广的群体啊。 “敲定的那批宗藩宗室各脉名单,要尽快逮捕了。”而在此等形势下,崔呈秀看向田吉说道:“此事就由你来督办,务必确保这些人皆被逮捕,趁着这股震慑还在,把此事先办了再说。” “喏!” 田吉当即作揖应道。 “你去一趟兖州府,将那批有嫌疑的官吏全都逮捕,押到济南城审讯。”崔呈秀随后对李夔龙道,“既然兖州府有军队进驻,漕运两岸也都戒严了,那这个机会咱们可不能错失了。” “那东昌府呢?” 李夔龙皱眉道:“毕竟……” “这个本宪要去趟巡抚衙门了。” 崔呈秀嘴角微扬道:“既然陛下的意志很明确,那漕运案就要大查特查,所以光靠咱们不够,袁可立也别想独善其身。” 高啊!! 二人在听到这里时,忍不住都在心里惊叹,既然事情这样演变了,那何不趁乱将过去不敢动的全给动了,而且将山东巡抚衙门跟他们捆绑在一起,这样在后续查案时,就算真把天给捅破了,那山东巡抚衙门就必须表明态度了。 第441章 以进为退 “闹出这样的动静,那山东的天岂不要被捅破了?” 相隔千里之遥的京城,还是那座东暖阁,朱由检眼睛睁的极大,眉宇间透着惊疑,“皇兄,难道您先前一直在谋划此事?” “捅破了才好!” 朱由校冷哼一声:“煌煌大明下,竟然出现这么多腌?事,这次朕要不将山东彻底血洗一遍,就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冤魂!!” 这个年对有些人来讲就难过了。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心底却生出一个想法,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毫不知情下山东竟有这么多的事。 “从当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提前将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悉数铲除,的确起到极强的震慑作用。” 朱聿键收敛心神,剑眉倒张道:“至少在山东治下的那些群体,知晓奉诏赴鲁的精锐之师,表现得如此强劲,那心里都会感到恐惧,如此一来,只要能确保东昌、兖州两府境内漕运安稳,被私征的纤夫可以安抚好,那么大的混乱就不会有。” 朱由检眉头紧蹙道:“只是崔呈秀他们将孔胤植逮捕了,此事要是处置不好的话,恐在京城这边会掀起新的风波啊,毕竟孔胤植是孔尚贤的继子,而孔尚贤已经故去,衍圣公一爵空缺了。” “那就要看崔呈秀他们怎样做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朕特意选择此时动手,已经给他们留下充足的时间了,倘若连这等事情都办不好,那他们就不必在廉政院任职了。” 是啊。 听闻此言的朱聿键,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眼下尚处在休沐时间,外朝有司皆已封印,即便想要办事,也要等到休沐结束才行。 只要能在这一时期内,崔呈秀所领廉政院在山东能查到些什么,或者干出些成绩,但凡跟衍圣公府一脉或曲阜孔家有牵扯,在这件事情上就占据上风了。 只是崔呈秀敢吗? 毕竟衍圣公府一脉或者说曲阜孔家,在大明士林的地位是极其超然的,或许崔呈秀先前干的事情,让很多文官很是不喜,私底下骂他是幸臣酷吏,可归根到底啊,崔呈秀也是读书人出身啊。 万一到最后退缩了,这就会变得很被动。 兴奋之下的朱聿键,很快又陷入进深思。 瞧见此幕的朱由校,一眼就瞧出朱聿键所想,对于崔呈秀会干些什么,朱由校不能百分百笃定,但是让崔呈秀退缩,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无他。 崔呈秀对于权力的渴望太大了。 一个极度迷恋权力的政客,让他为了一些事情就放弃前程,除非是杀了他,否则其是不会放弃的。 不过为了增加一层保险,针对山东展开的清剿行动,朱由校特意选择绕开崔呈秀他们,事先没有告诉给他们,目的就是让他们知晓一个事实,即便不靠廉政院,山东发生的事也是能解决的,当然这是最深层的。 而朱由校想借着清剿一事,让崔呈秀他们直观感受到一点,钳制你们廉政院查案的不安稳因素,朕已经派人逐步清除掉了,接下来要还没有任何起色的话,那你们自己就看着办吧。 这种鞭策是很有力度的。 “皇兄,臣弟有一点想不通。” 一直在思索的朱由检,此刻开口道。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暂且放下孔胤植一事不提,明明皇兄颁旨命通州、天津等地强军开赴山东,清剿掉那些魑魅魍魉。” 朱由检讲出心中所疑,“那您为何还要向山东巡抚衙门还颁布一道旨意,强调山东治下若有地方出现白莲叛乱,何处地方出现就追责该地官吏,可问题的关键是曹文耀他们,不是将这帮魑魅魍魉都给镇压了吗?” “山东的关键是什么?” 朱由校提出问题。 “漕运。” 朱由检回道:“只要山东漕运敢出现问题,那北直隶必然受到影响,而一旦出现这种态势,对于朝廷而言危害就太大了。” “那崔呈秀他们去山东又是干什么?” 朱由校继续问道。 “借着北直隶仓场亏空案,追查山东漕运。” 朱由检回道。 “那你又如何能够确保,曹文耀他们统兵清剿的魑魅魍魉,就是所有的白莲余孽呢?”朱由校反问道。 “锦衣卫和鸾卫不是都……” 本想回答的朱由检,在讲到这里时却停下了,他想到了什么,同时心底生出惊意,“皇兄是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就当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山东境内的漕运啊,涉及到的绝非是山东一地之事,只怕其他地方的人也牵扯进来了,不然衍圣公府一脉也不会牵扯其中。” “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从掌握的情况来看,徐鸿儒他们看似是隐藏最深的,可实际上还有很多利益群体,隐藏的比他们还要深。” “拔除掉这几颗钉子,是为了确保山东的安稳,只有山东安稳了,那漕运案才能深查深挖下去,可要是山东乱了,就算崔呈秀他们查到了什么,最终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的确。” 朱聿键认可道:“一旦山东乱掉了,那什么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即便崔呈秀他们拿到确凿证据,可是山东乱了,谁能确保这些证据就是证据呢?万一在这期间,开赴山东的廉政院人手皆死掉了,那就更无处去查了。” “这就叫以退为进。”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朕就是要以雷霆之势,先震慑住那帮宵小之辈,让他们在心里好好掂量一下。” “要是这样的话,都没有让山东安稳下来,那朕就是拼着北直隶短暂空虚,也要调遣更多精锐开赴山东。” 真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山东将血流成河啊! 听到此言的二人,心底皆生出惊意,他们根本就不敢想象,山东若真到这步天地,将会死掉多少人。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山东没有到这步,也会死掉很多人,至少所谓的齐党,经此一事后要泯灭掉了!! 第442章 新年新气象 朱由校做事只有一个原则,要么就干脆别做,省的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惹下一身骚暂且不提,关键是耗费的宝贵精力与时间,要么就做到极致,既然选择要做了,投入的精力与时间,就必须要得到相应回报。 山东,将成为天启二年的当头炮! 朱由校要利用好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将山东彻底地血洗一遍,杀到山东境内的官绅商等群体,真正的畏惧朝廷才行。 只要能将此事办好了,那么今后数载的山东,才能成为北直隶发展的绝对臂膀,持续不断地为北直隶输血,这不止是为了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更是为了拓宽对外开海通商的国策! 或许说在这一时期下的山东,不可能有较为突出的发展,即便是有,也仅限于造船与航海领域,但是山东的牺牲绝非徒劳,等到北直隶发展到一定规模,开发辽东取得初步成效,朱由校就会在中枢层面给山东倾斜大批资源,以确保山东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按着朱由校设想的方向快速崛起! 在可支配资源相对薄弱的阶段,与其搞雨露均沾式的分散发展,倒不如集中宝贵的资源,先紧着一处发展起来,一旦实现量变诱发质变,带来的回报与前景,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存在。 只是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注定要让一些地方做出牺牲。 朱由校甚至能想象到今后的山东,将会有大批的粮食、棉花等宝贵资源,以及大批的人口,将成规模的外流出去,但是想要改变大明,纾解困境,剔除毒瘤,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开源,肃贪,发展,开海,军改……” 尽管朱由校来到西苑休息,但是他的心里,依旧在细说天启二年要做的事,短暂的泰昌元年,匆匆的天启元年,算起来朱由校御极登基一年多了,解决的事情很多,干预的事情很多,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情,等着朱由校去解决,去干预。 “天启二年要干的事情,没有一桩是简单的啊。” 一想到当前的形势,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要将山东清洗一遍,要在山西开辟塞外贸易,要在北直隶建设发展,还要裁撤卫所,精兵简政,要在辽东开荒备战,还要推广水稻种植,要在朝鲜开辟倾销区,要在南洋……” 朱由校细数下来,发现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关键是上述的这些谋划部署,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不然就会导致与现实脱轨,一旦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大明会遭遇何种困境与挑战,即便是他也无法预判的。 “陛下可是心忧国事?” 在旁坐着的张嫣,递上刚换的手炉,面露关切道:“从陛下来此游玩时,臣妾就发现陛下眉头紧锁,要是……” “朕没事,就是在想些问题。”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接过手炉,语气平静道:“朕先前忙的国政够多了,连回后宫的次数都少了,这段时日,朕就好好陪陪皇后,走,我们到那边转转。” 说着,朱由校站起身来,笑着向张嫣伸出手。 张嫣玉颊微红,显得有些羞涩,但还是将玉手递上,朱由校笑着握住,便拉着张嫣向前走去。 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及女官,都识趣的相隔一定距离跟着。 下了一夜的雪,西苑被披上一层银装,太液池早就被冻上了,置身于这等环境下,整个人的心很静。 “在后宫的生活,皇后觉得枯燥吗?”走在这雪地上,朱由校握着张嫣的玉手,面露笑意道。 “臣妾不觉得枯燥。” 张嫣笑笑,那双灵动的眼眸闪着光,“现在后宫的事宜皆是臣妾在管,在后宫开设的诸班,眼下也都步入正轨了,按着陛下当初说的,一批宫女都去进修了,臣妾每天过得挺充实的。” “那就好。” 见张嫣在讲这些时,不由自主的会露出笑意,朱由校回道:“都说家和万事兴,朕是大明皇帝,很多时候顾得上国事,就顾不得家事,有皇后坐镇坤宁宫,操持着后宫的事宜,朕还是很高兴的。” “这些都是臣妾的份内事。” 张嫣玉颊微红,露出小女人的神态,“臣妾知道陛下心怀社稷,将后宫操持好,是臣妾唯一能为陛下做的。” “也别累着自己。” 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轻勾张嫣的鼻子,“等再过些时日,朕觉得坤宁宫该多些新气象才好,皇后觉得呢?” “陛下~” 这下张嫣的玉颊更红了。 “哈哈!”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笑着伸手,将张嫣揽到怀里,鼻尖触碰到秀发,淡淡香味环绕。 别看朱由校过去一直忙于政务,但还是会抽出时间回后宫,在坤宁宫就寝的次数多一些,其他妃嫔也会去就寝,不过就是单纯的休息,男女那点事倒是没有太急,不是朱由校不想去做,实则是她们的岁数太小了。 哪怕古人比较早熟,特别是女性,可朱由校必须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子嗣问题。 朱由校可不希望自己的子嗣,今后动辄就出现早夭,哪怕是推迟一年,情况都是不一样的。 当然朱由校也知道,男女这种事情不可能拖太久,不然册封了皇后,也纳了妃嫔,可却迟迟没有子嗣的消息传出,这也是会影响到皇权的。 好在当前的后宫,跟先前的不一样了,那批太妃都搬离紫禁城去往南苑颐养了,上了岁数的宫女也都离开了,这也使得张嫣她们之间,彼此间没有太多矛盾,女人扎堆,只要出现矛盾或冲突,多半是受挑拨所致。 天启二年了,也该醉卧美人膝了。 看着紧贴着自己的张嫣,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他知道张嫣的心里,包括后宫的其他妃嫔,都或多或少的在想这件事。 毕竟在进后宫之前,她们都接触过这方面的启蒙…… “皇后,今夜我们春宵一刻,如何?”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有意想挑逗下张嫣。 “陛下~” 听到此言的张嫣,将脑袋埋进朱由校的怀里,玉颊微红的娇羞道,对于这种羞人的事情,尽管她过去想过,但真等这一天到来时,那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呵呵!” 见张嫣这样,朱由校笑意更浓了,但凡是正常的男人,哪个见到这一幕会不心动呢?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下雪花,微风轻轻吹来,张嫣紧紧地抱着朱由校,尽管她的心跳的很快,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觉得很满足,眼前这位男人不止是大明的皇帝,更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夫君…… 第443章 再添把火 朝阳东升。 寒风呼啸。 殿外与殿内的温差,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缕金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 “陛下~” 一道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正坐在龙榻上穿靴的朱由校,笑着转过身,伸手轻抚张嫣的面庞。 “想睡,就再多睡会儿。” 朱由校柔声道:“朕是喜欢早起了,等睡好了,再叫人来服侍你。” “臣妾……” 张嫣听后,玉颊却微红起来,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羞涩,想起这几夜经历的事情,她就觉得羞死人了。 平常在坤宁宫时,这个时辰也都起了,但在西苑待的这几日,怎样睡都觉得身体乏累。 “好啦,再多睡会儿吧。” 看出张嫣的羞涩,朱由校微微一笑道:“等朕锻炼完身体,进早膳时与皇后一起。” 说着朱由校俯下身来,亲吻了张嫣的额头,而张嫣就像触电一般,羞涩的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呵呵~” 朱由校笑笑,随后便起身朝殿外走去,不管是在何时,不管是怎样忙碌,每天雷打不动的锻炼,是从没有停止过的。 “拜见皇爷!” 从殿内走出的那刻,殿外候着的诸多太监宫女,纷纷作揖行礼,在西苑的核心区域,是不准有外男进出的,规矩就是规矩。 不过提到规矩,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在御极登基的初期,要比多数皇帝都要相对的舒心,无需起的很早去请安,只要能将外朝给震慑住,制衡住,就不必等到及冠方能亲政,这还是很少见的。 “不要打扰皇后休息。” 看了眼在魏忠贤几人身旁站着的女官,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奴婢明白。” 那女官忙作揖应道。 “走吧。” 朱由校说了句,便朝玉熙宫外走去,魏忠贤、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则低着脑袋跟在后面。 每天雷打不动的锻炼,内廷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就算做出的成绩再斐然,可是身体垮掉了,人没了,那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皇帝又怎样? 没有将想做的都做成,后面的人依旧是能推翻的。 “皇兄!” “陛下!” 一路走到乾明门这边,先一步赶到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见到御驾过来,露出笑意朝御前跑来。 自搬到养心殿去住,每天要到乾清宫进修,他们每天也要跟着锻炼的,这一习惯是保持下来了。 “起的够早的。” 看着跑来的二人,朱由校露出笑意道:“朕不是说了,在西苑休沐的这几日,可以睡个懒觉,无需像在乾清宫进修那样。” “习惯了。” 朱由检笑着道:“到时辰就睡不着了。” “真不起来锻炼,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这样反而感觉怪怪的。” 见二人这样,朱由校也没有多说别的,就开始活动前的热身,越是在天冷锻炼的时候,就越是要提前做热身,不然锻炼没锻炼成,反倒叫身体出毛病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随驾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一众太监宦官,都会远远的跟在后面,不去打扰自家皇爷。 所谓自律,那不过是博眼球的事,别看朱由校每天起的很早,还要处理政务,但是身体劳累的时候,该休息就休息,想玩些什么放松心神,那都是会去做的,每天严格按着计划表做事,明显就是反人性的。 人活在人世间,最重要的就是随心,只是能做到随心的却寥寥,毕竟有太多的人,要为了碎银几两而忙碌,这才是现实。 锻炼是极其枯燥的,且还是在寒冬之下,这对一个人的意志考验太强了,而这恰恰也是朱由校坚持的原因之一,面临的挑战与困境这般多,没有极强的意志去支撑,那是很容易泄气的。 半个时辰锻炼下来,朱由校觉得全身很暖和,但是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却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抓紧回去洗漱沐浴吧,吃完早膳,今日随朕一起回乾清宫。” 看着略显气喘的二人,朱由校活动着身体,“正月初六了,也该回乾清宫了,只怕在宫外啊,不知吵闹成什么样子了。” “是。” 二人点点头应道。 从乾清宫前来西苑休沐,朱由校就给司礼监去了旨,只要不是军机要务,不是圈定的诸事,一律不准送到御前来。 休息就好好休息。 忙碌就认真忙碌。 别最后就因为一些琐事,最后休息没休息好,忙碌也没忙出成绩,那就等于是在浪费时间! 回到玉熙宫的朱由校,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清晨锻炼带来的些许疲惫,等他洗漱完毕后,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披着大氅的朱由校,从暖房里走出来时,在外恭候的魏忠贤却走上前,手里捧着一封奏疏。 “陛下,盐法侍郎袁世振呈递奏疏。” 嗯?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眉头微挑,伸手接过眼前的奏疏,离京巡视各处的袁世振归京了? 带着这种疑惑,朱由校打开奏疏看了起来。 “这个袁世振还真够狠的啊。”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露出笑意,嘴角微微上扬道:“山东的情况本就复杂,更牵绊着很多人的注意,将盐改放到山东去,这不就是嫌火烧的不够旺吗?哈哈…” 看来山东的火,还要再添添柴了。 站在原地的魏忠贤、刘若愚几人,听到自家皇爷所讲,尽管他们不知袁世振呈递的奏疏,上面都涉及到什么了,可听话听音,在御前服侍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早就熟悉自家皇爷的脾性了。 “烧吧,烧吧,不把山东烧干净,今后的事就难办咯。” 朱由校合上奏疏,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派人去召袁世振进宫,明日,朕要召开御前廷议,叫内阁诸臣参加。”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 朱由校没有想到承接山东漕运案的,是袁世振的盐改疏,原本他是想再等几日看看,若是朝中没有别的风波,那他就要做些别的事,但既然袁世振的盐改疏递上来了,且角度切入的极好,那不如就顺势搞起来。 盐改嘛,只要能成,是能帮国库开源的。 不过在朱由校的谋划下,只要他谋成的事情能做成,大明的经济能够实现蜕变,盐税,今后将是国库税收中占比最少得。 毕竟盐税,在小农经济下的占比很重,但是随着经济构架的改变,一朝税收的方向,也会随即发生着改变。 等到什么时候大明不再征收农业税,那么改革就算初见成效了,农业发展是需要扶持的,底层群体是要持续减负的,而这部分的替代,朱由校早就想好了承接群体与方向! 第444章 盐法!国之根本 天启二年,正月初七。 乾清宫。 东暖阁。 “盐法乃是国之根本!!历朝历代对盐政都极为重视,如果盐政出现任何问题,损失的不止是国库,更会出现盐贵伤民的情况,特别是走私贩盐,这更是要严厉打击的!!”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东暖阁内响起,在殿外值守的诸太监宦官,众大汉将军,无不能感受到压抑的氛围。 事实上就是这样。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沧桑不少的袁世振,心底生出感慨与唏嘘,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袁世振离开京城去各地巡察,变化会这么大。 黑了。 瘦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袁世振此前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袁侍郎,适才你讲这么多,想要整饬盐政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你想过没有?” 内阁次辅钱谦益表情严肃道:“在山东试行盐改,朝廷要担多大的风险?不久前,一批白莲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被陛下所谴强军镇压围剿,且廉政院还在督办漕运案,眼下山东是人心惶惶,这个时候你想在山东试行盐改,是怕山东还不够乱吗?” “没错!” 内阁群辅孙如游紧随其后道:“现在对于朝廷而言,当务之急是稳定住地方安稳,这不止是山东一地的事,谁都未曾料想到山东竟暗藏这么多的白莲余孽,既然在山东发现了,那临近地方是否也存有白莲……” “商榷盐法,就说盐法,别扯东扯西。” 孙如游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皱眉打断道:“清剿白莲的事情,自有人去处置,出了任何问题,朕会追责,眼下这场御前廷议,讲的是盐改,难道依着?们之见,遇到些问题,别的事情就不做了?” 这下孙如游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东暖阁内的气氛也微妙起来。 事实上在这场御前廷议召开前,内阁的这帮大臣,一个个想的都是山东的事,毕竟出这样大的风波,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这个年啊,的确是让很多人都没有过好,特别是跟漕运有牵扯的。 除了齐党以外,像浙党,像东林党,甚至于说宣党,昆党等在京乡党,那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啊。 太突然了。 原本只是查一个漕运案,尽管这让很多人都很被动吧,但一切还都能循规蹈矩,无非是找一些替罪羊罢了。 可是在毫无征兆下,所有人毫不知情下,天子居然就调动大批军队,在山东清剿镇压一批白莲余孽、建虏暗桩等魑魅魍魉。 这件事本身倒没什么,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知情啊,无法知晓天子的意图,无法揣摩天子的想法,这才是最危险的讯号。 更别提在这个寒冬下,在京的衍圣公去世了,而在山东那边,崔呈秀所领廉政院却把孔胤植给抓了,关键抓的还不止他一人,曲阜孔家的一些人也被抓了。 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当相隔较短时间汇聚到京城,被这些派系的人知晓后,那造成的震动与冲击太大了。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陛下英明!” 袁世振上前作揖道:“臣原本是想将盐改在北直隶试行,但臣在听闻山东之事后,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山东藏着这么多的问题,不止地方存在隐患,甚至漕运还存在问题,那臣觉得其他地方肯定也有问题。” “既然隐患和问题都暴露出来,那为何不趁着这股乱象,将朝廷重视的盐政,在山东好好梳理一番?” “要知道山东也是产盐重地,特别是海盐,如果能将山东盐政整饬出来,臣能向陛下做出保证,先前所征盐税绝非上限!!” 齐党要完啊。 听到此言的钱谦益、孙如游几人,心底无不默契的暗暗惊呼,本身一个漕运案,就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了,更别提在山东还出现白莲余孽了,特别是在兖州、东昌等地,还存在隐瞒山东巡抚衙门,私自征发徭役的事情,这桩桩件件之下,让在京的那帮山东籍官员,特别是聚在一起的那批,这个年根本就没有过好,甚至是惶恐难安的。 “毕卿,你是户部尚书,你觉得呢?”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一直沉默的毕自严开口道。 “臣觉得盐改可行。” 在不少人的注视下,毕自严上前道:“适才袁侍郎讲的那些,臣都认真想过,既然盐政乃是国之根本,那有些事情的确是要变。” “像各省盐政分级管控,像筹设盐政直辖税警,像深化官督商销,像官办盐场整顿,像海盐晒制改革,像灶户转民等,诸如上述种种设想,臣觉得没有一地比山东更合适,虽说两淮才是最合适的吧,但距离中枢终究是太远了。” 这下,一些人警觉起来。 两淮的盐政,那可不能轻易去动啊! “朱卿呢?你是内阁首辅,讲讲你的想法。”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这一点,看向朱国祚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动两淮,不如动山东。” 朱国祚表情严肃道:“抛开毕阁老讲的那些,臣觉得盐改的确要进行,就说国库,虽说过去得到纾解,但是国库可动存银并不多,多数都要提前支配好,新的一年才刚开始,谁能确保今后朝廷不会遇到别的事情?” “要是朝廷真遇到了,可国库存银却不够,那到时就麻烦了,盐改,不止是开源那样简单,更是一次表明决心的事情。” 这才是内阁首辅该有的风采!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中枢朝堂,地方官府存在派系争斗是正常的,不存在反而不正常的,只要有人,就必然有意见分歧,就必然有利益之争,人越多,这种现象就越明显,想彻底隔绝掉党派,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但是凡事都要有个度。 平衡是最好的。 失控是最坏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极其考验上位者的眼界与城府了,如何将派系之争,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是必须要办成的。 这也是朱由校为何提拔朱国祚就任内阁首辅的原因。 至于方从哲,亦或叶向高,再怎样德高望重,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叫他们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那党争就不可能可控。 个人再怎样好,可却没有一点定性,遇事犹犹豫豫,那就是最大的坏! “那就尽快形成票拟呈递御前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眼前内阁诸臣道:“国库没有可支配的大额存银,这的确是最危险的,此事必须尽快明确下来,山东的乱,在朕看来就是不作为所致,待漕运案查清楚后,内阁要给朕明发上谕,通传到各地去!!” 第445章 光宗耀祖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只要牵扯到国计民生的政策或决断,都必须要慎之又慎,但凡有一个环节,敢出现丝毫的纰漏,哪怕再细小,可一旦传递到地方,就会被无限放大,如此受损的只会是底层。 大明实在太大了,别说省与省之间了,就说可以掌控的县,出了县城,各个乡村间的风土民情,都可能存在较大差异,更别提乡村间存在极久的大家长宗族观念了,部分刑罚权是依托于族法而存在的。 如此还没有算上其他族群,像西南诸省的多民族现状,土司制度是根深蒂固的,而西北地区的多民族现状更复杂,特别是甘肃、宁夏等地,紧挨着时而跟大明交好,时而跟大明交恶的群体,想要解决这些现实问题,单靠军事征服是远远不够的,文化征服、民族认同等手段都要跟上,但是这些都需要银子去支撑着做啊! 如果说朱由校在天启元年做的事情,更多是为了避免大明国威与脸面,不被一些突发状况摔到地上。 那么在天启二年要做的事情,则是需要更进一步的延展到对外和对内两大层面,除了要寻求发展,积极改变以外,还要兼顾整体大环境的安稳,避免因为区域秩序的混乱,而影响到既定的谋划与部署,而这一切同样要海量金银来支撑。 所以开源必须从一始终。 不止内帑钱袋子要开源。 国库钱袋子也要去开源。 外朝面临的种种问题与挑战,以内阁为首的那帮文官群体,必须要顶上来才行,哪怕内部存有分歧,也要用一些方式逼着他们去让步。 袁世振提出的盐改,就是继崔呈秀所在廉政院督办漕运案的完美切入点,想争想闹可以,但事儿必须要办下来! 办不好,该追责追责,该申斥申斥!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朱由校坚定一个想法,在天启二年必须将新币制搞出来,还要在特定区域流通起来。 没有铸币税这一稳定财源,有太多的事情都没办法推进,财政差额太大了,更别提混乱的币制,给朝廷造成的损失,给底层造成的损失,真的是太大太大了。 火耗这一官场陋习,想要彻底给杜绝掉,不让官绅或官商相互勾结,继而去盘剥底层群体,那就不是靠火耗归公能根本扼杀的,而是要靠朝廷认可的币制去兜底,如此就体现出少府所设造币清吏司,督造金银铜三类各式货币的重要性! 一场御前廷议看似聊的是盐改,实则背后牵扯到的层面太多,这就是独属于大明的特有现象。 而在此后的数日,朱由校频频召见诸臣进宫,外朝有司的,少府有司的,至于说聊了什么,却根本就没人能探查到。 随着正旦休沐的结束啊,原本冷清的诸多衙署,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这种热闹啊,从此前的私底下的,演变成现在的半公开了。 东暖阁。 “皇爷,骆思恭他们呈递密奏。” 魏忠贤捧着一摞奏疏,低首走至御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山东甄别白莲余孽、建虏暗桩、口外走私余孽等事,各地都取得不小的成绩。” “佟养性、佟养真这两个贼首逮捕到没有?” 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看向魏忠贤说道。 “许显纯呈递的奏疏,没有涉及到此事。” 魏忠贤忙低首回道。 “废物!!” 朱由校皱眉道:“建虏谴派至北直隶、山东的暗桩悉数被逮捕了,唯独这两个贼首却跑了,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魏忠贤不敢多言。 先前在山东展开的行动,整体是取得不小的成绩,不过在一些细小方面,却也是出现了纰漏。 牵扯到建虏暗桩这一块儿,偏就叫佟养性、佟养真二人跑了,至于跑到何处,为何突然跑掉,即便是到现在还没有查明。 “被逮捕的白莲余孽,其中的教派骨干,还有冥顽不灵之辈,一个都不能放过。” 不知过了多久,在看完这些密奏后,朱由校开口道:“司礼监尽快选一批人,派去山东各处传朕口谕,凡是信奉这些邪教的群体,一律集中到登州府的开辟的那些营寨,分批输送到辽东等地去,要彻底的打散,不能出现同族同乡扎堆的情况,叫他们去开垦荒地,去开采矿藏,这辈子别想再回山东了!” 皇爷居然没有下旨杀掉他们? 魏忠贤闻言却是一惊,以往若遇到这种事情,那采取的措施是极其严厉的,毕竟以白莲为首的教派,那一个个私下传教结社的能力极强,不彻底的斩草除根,那难保再何时就会再生事端。 不过朱由校没打算这样做,一个是牵扯到的人太多,一个是多数没有了活路,才受到蛊惑的,一个穷字,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朱由校清楚邪教的危害,所以只要牵扯到的人,他们这辈子别想再回故乡了,而且在官面上这些人都死掉了,以此来震慑地方其他群体。 但是在实际上吧,这批因所谓白莲而被逮捕的群体,多数要迁移到辽东去,那些地广人稀且蕴藏很多矿藏的地方,将会是他们这辈子要带的地方,除了给他们提供吃的,这辈子他们要用劳作来赎罪!! 这是开发辽东的新增一环。 辽东那样的广袤,还拥有成片黑土地,不把辽东开发出来,朱由校是决不罢休的,但是开发辽东,是需要人口基数的,单靠刚开启的闯关东模式,是不足以支撑起来的。 当然除了去辽东以外,这批群体还有一个去向。 而这个决断,还是朱由校在了解白莲的实况后,突发奇想才决定下来的。 “魏伴伴,你想光宗耀祖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你要是想光宗耀祖的话,朕倒是有条明路给你。” 嗯? 本低着脑袋的魏忠贤,在听到自家皇爷所讲后,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446章 海上丝绸之路 “奴婢愚钝,还请皇爷明示。” 揣摩不透天子何意的魏忠贤,短暂迟疑后忙作揖拜道:“只要是皇爷的旨意,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魏忠贤,与内廷其他太监最大的区别。 “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用。”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朕想让魏伴伴领一批人离开京城,奉旨前去福建沿海,在民间招募一支船队,便以澎湖列岛为根基,设法与东番取得联系,并逐步在东番站稳脚跟。” 这…… 听闻此言的魏忠贤惊住了,东番是什么鬼地方啊,他先前连听都没有听过,让他去那里干什么? “皇爷,奴婢不知东番在何处啊。” 魏忠贤强稳心神,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要是说山西、辽东这些地方吧,魏忠贤他不止清楚,还曾去过这些地方,再远一些的话,像藩属朝鲜啊,东倭啊,魏忠贤知道这些地方,不过也仅限于了解罢了。 至于东番这种地方,是,先前是曾有段时间被大明统治过,但也仅限于某一时期下,眼下只怕知道这块地方的人并不多,谁让大明统治的疆域太辽阔了。 当然了,东南诸省治下,特别是沿海地带,知晓此地的或许多一些,特别是从事海上贸易的那帮群体,毕竟此地是前往南洋的必经之地。 “魏伴伴不知晓不要紧,福建那边想必知晓的只怕不少。” 朱由校撩袍起身,伸手对魏忠贤说道:“从天津对外开海通商,已有西夷海商北上赴津通商了,而这些北上的西夷海商,是从南洋诸地出发的,想要北上来我大明沿海,不管是东南沿海,亦或是北方沿海,都会经过这个东番。” 在跟魏忠贤讲这些的时候,朱由校凭借记忆找到一副舆图,魏忠贤见状,忙低首上前帮自家皇爷挂好。 “坤舆万国全图。” 朱由校盯着眼前的舆图,负手而立道:“这是在万历年间绘制成的,说是由西洋的传教士利窦玛所献,不过真实性嘛无从查证,朕就不细说了。” “先前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部分地区绘制的不是特别准确,所以朕特意让内书堂的人,按朕知晓的情况进行改绘,由此便有了这副新的坤舆万国全图,当然这副舆图仅供参考。” 此刻在旁站着的魏忠贤,则表情显得很是震惊,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副坤舆万国全图的中心,那一抹红是如此的吸引人。 “皇爷,在大明之外真的有万国吗?” 魏忠贤吞咽着口水,强忍惊意的开口道。 “有没有万国朕不知晓,但朕知道在大明之外,还有着极为广袤的疆域,不少地方比大明还富庶。” 朱由校回道:“这副改绘的坤舆万国全图,先前除了皇弟跟长寿看过外,魏伴伴你是第三人。” 听到此言的魏忠贤,整个人立时就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自家皇爷讲这些,跟刚才要他奉旨去东番,是有着密切联系的。 “魏伴伴是最早跟朕的,朕对魏伴伴是很信赖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收敛笑意道:“不过魏伴伴也清楚,内廷的掌权太监,特别是提督厂卫的,那必然会遭到很大非议和诟病。” “哪怕是在当下,这种声音依旧不小。” “所以朕想让魏伴伴效仿永乐盛事,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之名,重走郑和下西洋之路!” “此事魏伴伴要是能做成的话,将大明国威再度扬名海外,别的朕就不说了,你肃宁魏家必有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 “!!!” 魏忠贤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世袭罔替的爵位?! 他先前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一个内廷的太监,哪怕掌权再多,地位再高,那也不可能敕赏爵位啊,可是这话从自家皇爷嘴里讲出,那他魏忠贤就相信自己若真能办到,这爵位就跑不了。 他或许是无法直接领此爵位。 但他亲侄子却可以啊!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心跳开始加快,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世袭罔替的爵位啊,要是他魏家真能敕赏到,那今后就与大明与国同休了啊。 “皇爷…” “魏伴伴先别急着说,听朕说。” 朱由校能感受到魏忠贤的情绪变化,即便是没了子孙根的太监,对于香火传承,家族兴旺也是很看重的,特别是掌着一定权柄,爬到一定地位,见惯了各种尔虞我诈,这种执念只会愈发强烈。 “此处是福建,这里是东番,而在两者间的就是澎湖列岛。” 朱由校拿起一根长棍,指着眼前的舆图,对魏忠贤说道:“东番向东的,是我大明藩属琉球,不过现在已被东倭下属的萨摩藩侵占了,而向南则依次是南洋诸国,其中距离东番最近的是吕宋,这一地区的情况比较复杂。” “就像北部地区的富庶地带,多有西班牙海上力量占着,他们跟不少土邦狼狈为奸,以达到盘剥扎根的目的,而在南部这一块则是藩属苏禄国,西班牙海上力量多次想要侵占苏禄国,以达到野蛮盘剥的目的,不过苏禄国上下一致对外,没有让西夷的这一目的达成。” “而在苏禄国向南,情况就比较复杂了,除了本土势力以外,还盘踞着葡萄牙、荷兰等西夷海上力量,除此以外海外汉民也不少,朕适才给魏伴伴讲的,就是想让魏伴伴在东番站稳脚跟,在海外彰显我大明国威,以积极吸纳南洋诸国的汉民海上力量!” 魏忠贤目瞪口呆。 突然知晓这么多的情况,关键是先前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让魏忠贤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朱由校也知道,让魏忠贤前去东番,去干这样一件事情,的确是很难的事情,但机会不会永远都停在原地。 眼下是天启二年了。 如果不趁着眼下这一时期,尽快对南洋诸国进行布局,那今后想要再涉足该地区就难上加难了。 要知道眼下的东番,尚处于无主之地的阶段,等再过些时间的话,那荷兰就会进入到这一地区,与其相差没多久的,还会进驻一批势力,即崛起于东倭的颜思齐、李旦这帮半商半寇的势力。 或许知晓他们的很少,但在他们的麾下,却有一人想必不少人都熟悉,那就是郑芝龙! 既然在原有时间线上,颜思齐、李旦、郑芝龙这些人都能先后在海上强势崛起,甚至势力延伸的很大,那朱由校就不相信,在他的绝对支持下,让魏忠贤奉旨南下东番,就不能没有一番作为。 倘若是内廷其他的掌权太监,王体乾、刘若愚这些人,哪怕是方正化、王承恩、曹化淳这些人,朱由校连考虑都不考虑,但唯独是魏忠贤,朱由校却觉得此事能考虑,甚至能付之行动。 为何? 魏忠贤是很晚才进宫的,在肃宁就是一地痞无赖,可恰恰是这种特殊经历吧,使得其见惯了世间冷暖。 而被逼无奈下又选择进宫,可宫中的生活绝不像外界想的那样美好,魏忠贤又经历了世态炎凉。 这样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有着其他内廷太监所没有的特性,那就是为人狡黠且豪迈,拿得起放得下,关键是敢赌!! 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才格外看重魏忠贤。 现在大明官方的海上力量,根基还是差的太多了,但官方的海上力量差,不代表民间海上力量差啊,特别是孤悬海外的海上力量,可有不少是汉民啊。 要是能将他们收编进大明麾下,哪怕今后不能进正规海军建制内,那也能成为大明的开海先驱啊。 不过这些势力的大小头目,没一个是好相与的,真正的良善啊,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能活着的都是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之辈! 想要将他们收编了,愿意臣服于大明之下,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要是真能办成了,那给大明抢夺的就不止是时间了,更是无法用财富去衡量的根脉,这点是朱由校最看重的。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愿意许给魏忠贤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若是魏忠贤真能办成的话,肃宁魏家最低能得一尊侯爵!! 光宗耀祖的机会就摆在面前,现在就看魏忠贤敢不敢接了。 朱由校不要魏忠贤迫于天子威仪而答应,这样魏忠贤就算去了,也不可能起到相应的作用,朱由校想要魏忠贤敢在心里发狠,哪怕是赌上自己的命,来争取这样一个机会! 第447章 豪华阵容团 东暖阁变得安静下来。 “皇爷…” 不知过了多久,魏忠贤作揖拜道:“倘若奴婢奉旨去东番,恐怕今后较长时间,将难在御前服侍皇爷了。” 对!就是这个眼神!! 看了眼作揖行礼的魏忠贤,手持长棍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他谋划的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能够行之有效的展开落实了。 “内廷永远有魏伴伴一席之地。”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语气铿锵道:“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魏忠贤现在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毕竟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没有待在天子身边服侍,却跑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哪怕执行的是天子明确的事,可谁又能确保这不是天子一时心血来潮呢? 只不过啊。 等到魏忠贤真在东番干成了,收编了一批海上力量,那么心理势必会发生变化,天高皇帝远,掌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还能支配难以想象的财富,关键是麾下拥有规模庞大的海上船队,那说是土皇帝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魏忠贤要真能促成这一战略谋划,那他最多能在外待到天启五年,而在这一时期下的大明海军,要加紧增扩海上力量,到时将由帝国培养的海军将校,取代魏忠贤去震慑南洋诸国,欧罗巴诸海上势力,实现对南洋地区的部分实控,特别是马六甲海峡必须掌控在大明手里! 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真要启动,朱由校就必须要对海军倾斜资源,不然整合的南洋海上力量,就成他魏忠贤一人的私人武装了,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或许现在的魏忠贤没有想过这些,但是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却必须要考虑这些,任何风险与隐患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皇爷,奴婢要去东番的话,独靠奴婢恐难以做成皇爷适才所言种种。” 心下一狠的魏忠贤,此刻撩袍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奴婢恳请皇爷,能给奴婢调拨些人手,好让我大明国威名传海外!” 相较于朱由校想的那么深远,魏忠贤想的就很简单了,尽管他现在是在御前服侍,还提督东缉事厂,但是在自家皇爷这边能够驱使的群体太多了,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刘朝提督的大内行厂,骆思恭负责的锦衣卫,李若琏负责的鸾卫,这些可都归属于厂卫势力之中啊。 是。 此前去往山西督办口外走私一案,跟同在锦衣卫当差的田尔耕、许显纯有交情,但是这种竞争依旧很激烈啊。 更别提过去依附于东缉事厂的锦衣卫,眼下可没有依附这一说啊,锦衣卫重新崛起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固然说前去东番有很多危险吧,但万一真能办成呢,那他魏忠贤不仅在天子心中的份量不一样了,关键是能为魏家争取一尊世袭罔替的爵位啊,这今后就算从内廷高位退下,那他魏忠贤也能落个善终啊。 “既然魏伴伴愿意去,那内廷就调李永贞、曹化淳、纪用、葛九思、孟忠、李承尧等人随魏伴伴赴东番。” 看着跪地的魏忠贤,朱由校沉思刹那,开口道:“东缉事厂所辖的厂番,愿随魏伴伴前去的悉数带走,剩下的悉数遣散掉,朕最厌恶的就是优柔寡断之辈!” 魏忠贤心底生出一股暖流,单单是这样的安排,就足以说明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他离开京城去东番,东缉事厂今后将在大明销声匿迹,而等他再回大明时,便是东缉事厂扬名天下之时! “此外先前随魏伴伴归京的祖大寿、吴襄等一众辽将,也悉数归魏伴伴统辖,朕赐魏伴伴王命旗牌,遇事可先斩后奏!” 朱由校继续说道:“要是这些辽将之中,谁要是敢阳奉阴违的话,魏伴伴直接杀了就是,另外李鸿基所统勇士营,从今日起归魏伴伴直辖,这是朕的天子亲军,是朕寄予厚望的精锐,有他们在魏伴伴麾下,朕不觉得谁敢造次!” “皇爷,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魏忠贤这下心惊了,当即叩首道:“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是最忠诚于陛下的精锐啊,四卫营被皇爷派去汉中参与川贵平叛,眼下在京就剩下……” “恰恰是他们最忠诚,所以朕才要特派一支给魏伴伴。” 朱由校弯腰搀扶起魏忠贤,眼神坚毅道:“此去东番会遇到那些危险,这是连朕都无法确定的,没有勇士营跟随魏伴伴,朕心难安。” “皇爷…” 这下魏忠贤绷不住了,眼眶跟着红润起来。 单单是这样的殊荣,足以看出他在自家皇爷心中的地位。 “去了福建以后,魏伴伴除了在民间招募船队外,还可从福建水师调一支船队,作为驻澎湖列岛的主力。” 朱由校继续道:“要是福建方面有人胆敢阻挠,那就宣读朕的旨意,等魏伴伴率部在东番站稳脚跟,朕允准魏伴伴不必请示,可擢升两名总兵官,四名副总兵官,八名参将,十六名游击将军,而游击将军以下武职,魏伴伴酌情进行授予。” “既然要收编南洋诸国的汉民海上力量,该有的诚意还是要有的,不然如何叫他们为大明效命呢?” “!!!” 魏忠贤脸色彻变,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人给他调了一批,内廷的,军队的,连天子亲军都调了,还让他去福建水师调走一支船队,王命旗牌赐予了,现在还给他武职授予特权,可这大明上下去划拉吧,除了他魏忠贤有这种殊荣外,根本就找不到第二位。 “出门在外,远离大明,没了什么都不能没有银子。” 看着已经失态的魏忠贤,朱由校笑着说道:“哪怕顶着皇命去办差,手里没有银子,只怕多数人也是不认的,这样吧,朕从内帑拨200万两足色银给魏伴伴,这笔银子要怎样用,魏伴伴一人决断即可。” 最后一个短板也被补上了。 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顺势就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道:“奴婢愿为皇爷效死,愿为大明尽忠!此去东番,若奴婢不能完成皇命,那奴婢此生绝不回大明!”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眸中掠过决绝的神色。 “有这股子决心是好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魏伴伴也无需有太大压力。” 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道:“成与不成,魏伴伴都要活着,另外等魏伴伴在东番站稳脚跟后,朕会特命一支队伍,将先前在山东密押回京的徐鸿儒等白莲贼首,还有羁押在登州府的部分白莲教众押运至东番。” “魏伴伴在接收完这些人后,将他们分批输送到南洋诸国去,他们不是喜欢传教吗?好啊,那就去异国他乡传吧!” 这?! 魏忠贤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知道徐鸿儒这些人,被刘朝所领的大内行厂,从锦衣卫手里接收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家皇爷,居然要叫这帮叛逆去南洋。 而魏忠贤不知道的是,被内厂接收的那批白莲贼首,无一例外全都阉割了,而他们的亲眷则被内厂秘密看押起来。 既然白莲教那么能蛊惑人心,在大明是要严厉打击的,但是在大明之外还是能发挥余热的,毕竟在南洋诸国治下,欧罗巴大陆的教派势力都渗透了,想要搅动南洋风云,被压榨盘剥的底层群体,无疑是最好的媒介,而这恰恰又是白莲教擅长的,至于语言不通,那可以找当地的汉民啊,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是一步闲棋,至于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就看徐鸿儒他们的了,此生想再见到他们的亲眷,特别是他们的血脉,那就去折腾吧。 “朕最后在送给魏伴伴几句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今后若在东番站稳脚跟,遇事要冷静,要知晓分析时局,对底下的人要有威慑,同时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重用,心底也要多一丝提防,毕竟海外的情况,要比大明复杂的多。” “皇爷所言,奴婢定然铭记于心!!” 跪地的魏忠贤听后,表情郑重的作揖拜道,他知道自家皇爷讲的这些,都是为了能让他在东番干成一番事,尽管对东番,对南洋诸国,眼下了解的还不够透彻,但魏忠贤在心底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出成果才行!! 第448章 税改!毕自严的决心 魏忠贤要奉旨前去东番,促成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此事被朱由校定为最高级别的机密,别说是外朝有司了,即便是内廷知晓的都不多,哪怕有诸多的仪仗排面、各种所需要拨给所部,很多人依旧不知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对于人性的了解,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就像有不少战略层面的部署,明明有效地去推动落实,是能够取得难以估量的战果,可偏偏就因为某些环节的疏漏,导致战略意图被泄密出去,继而使得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被浪费,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魏忠贤全权负责的大航海战略之南洋先驱,倘若真能取得相应成果的话,不仅能为大明海军抢夺时间,争取底蕴,更能衔接好海外移藩战略,毕竟魏忠贤代表的是内廷,是大明皇室,魏忠贤所部在南洋占领的一切土地,归属权是由皇室掌控的。 如此等到魏忠贤重回大明之际,便是一批通过朱由校考核的宗藩移藩之时,他们将会与大明海军一道,开赴这片波澜壮阔的疆域,为完成大航海战略之南洋攻略而发挥各自的作用与价值! 至于这一攻略何时结束,朱由校没有明确规定期限,待到马六甲海峡实际控制到大明手中,那么也就代表这一攻略的结束,但与此同时属于大明的大航海战略,也将开启全新的篇章! 乾清宫。 东暖阁。 “皇兄,这是否有些太过于冒进了?” 朱由检压着惊疑,目光从眼前这副坤舆万国全图挪开,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臣弟不是怀疑魏忠贤的能力,只是南洋距离我大明,终究是太远了啊,哪怕是毗邻东番的吕宋地区,也是相距很远的啊,更别提东番是没有开化的地区,只怕比琼州府还要荒芜吧。” “倘若说魏忠贤率部赶赴东番,没有能谋成皇兄定下的战略,万一让欧罗巴诸国的海上势力知晓,从而改变心中所想,不再以海上通商为主,而是以海上劫掠为主,那到时我大明沿海地带,是否将会迎来一场大规模的夷乱?” “或许会存在这种可能吧。” 朱由校没有抬头,继续御览着所持奏疏,嘴上却说道:“这世上有哪件事情,是只有机遇而没有风险的?机遇越大往往代表着风险越高,想要让大明真正走出去,那有些风险就必须要冒。” “陛下,那是否应该再调遣些船队,跟随魏忠贤一起南下?”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开口说道:“毕竟魏忠贤前去东番,执行的是那样重要的战略,海上的情况可比陆上要复杂的多啊,仅靠在福建沿海招募船队,从福建水师调遣一支船队,这班底终究是薄弱些了吧。” 朱由校御览着奏疏道:“北地的诸水师力量,一支都不可能调到魏忠贤麾下,他们同样有重要任务,除了既定的针对建虏的部署,跟藩属朝鲜的通商达成一致,他们还要兼顾到朝鲜沿海,甚至分出一支常驻济州港。” “更别提天津对外开海通商,一批批的西夷海商北上停靠,或许海贸往来是主旋律不假,但是该有的海上震慑必须要有,哪怕是说当下的北地诸水师力量,完全不具备远洋作战的能力,但至少在近海尚有一战的能力。” “你们所讲的这些,朕先前都考虑过,机会永远不会停在原地等着你,就看你敢不敢去赌了,对于我大明而言,这场豪赌是能去赌的。”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如果魏忠贤真能站稳脚跟,那今后就海上粮仓部署,将会多一条稳固粮源。” 朱由检沉吟刹那,目光又定在舆图上,眉头微蹙道:“不过这可能一年后,或许更久些才能形成规模吧,但要真能形成规模,那今后北直隶将会摆脱粮食危机,不必担心有宵小之辈想从粮价上作乱了。” “好处不止这些。” 朱聿键走上前,指着舆图说道:“如果魏忠贤真能站稳脚跟,并且吸纳一些南洋汉民船队,那甚至可以对中南半岛进行刺探,诸如安南的北郑与南阮,澜沧国,金边,大城国,东吁王朝等,完全可以分批谴派暗桩,探明各国的实际情况,了解内部派系,为大明今后重开交趾布政司提前准备。” “的确。” 朱由检点点头道:“倘若真能站稳脚跟的话,那么今后介入中南半岛,可以选择的就不止陆上一处,云南终究是地势险峻,从云南出征的风险太高,但要是能够从海上展开攻势的话。” “别的地方暂且不说,就说安南这块旧地几乎是无险可守的,南北狭长不说,且毗邻着海疆,真要能收回这块旧地,今后大明在中南半岛就有了立足之地,整个南洋地区就呈现东西夹击之势了……” “行了,别在这里讲这些了。” 见二人侃侃而谈起来,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八字还没有一撇,?们就开始纸上谈兵了,这些机密,在朕面前聊聊没事,可要是敢叫朕知道,你们在外人面前谈及,那朕就要动用家法了。” “臣弟明白。” “臣明白。” “魏忠贤的事情开始做了,你们这边也要加把劲,李?留在大明进修,李?送回朝鲜,互通有无的事商榷好了,但济州岛开港一事,也必须要拿下,长寿,你的压力可不小。” 看着眼前的二人,朱由校表情严肃道:“开源,是今年的一项重要部署,任何能赚银子的机会,朕都要抓在手里!” “臣明白。” 朱聿键当即作揖道:“臣会设法解决此事,李?这厮已有意动了,现在就差临门一踹了。” “那就看你了。” 朱由校深邃的目光,看着御案上的那份奏疏,嘴角微微上扬,毕自严不愧是朕选的大明财相,天启二年,属于大明的内部税改,也要大刀阔斧的推动起来了,而第一刀就砍向了漕粮漕银上了! 第449章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就是得罪人的!!” 户部衙署,尚书署正堂内,毕自严眼神凌厉,语气铿锵有力道:“不得罪人的话,那国库就彻底空了,诸位别忘了,去岁户部对外颁售的债券,可有一批要在今年兑付,份额是180万两债券银,利息另算!” “既然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一案,查到了相应的问题,那户部就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本辅还是那句话,凡是涉及到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一律追溯到万历46年,这期间的一应案牍,各地都要派人押运进京,与户部案牍库所存进行核验,敢有限期未至者,那今后他们的拨银,户部也只能不拨了。” “除此以外,这历年来延迟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到底是为何延迟,期间的漕粮漕银都干什么,地方有司必须拿出凭据来,否则户部也只能按章程来办了。” 这是要向地方施压了啊。 与会的户部左侍郎南居益、右侍郎李宗延、一众清吏司郎中等,在听到自家尚书所讲种种,无不生出各异的情绪。 “国税清吏司!” 而在这等形势下,毕自严的声音响起。 “下官在。” 时任国税清吏司郎中的施邦曜,在一些同僚的注视下,快步从人群中走出,向毕自严作揖一礼。 “天津海关,辽东榷关,北地诸关先后特设重开,国税清吏司是户部新设衙署,主掌榷税、关税等。” 毕自严撩撩袍袖,盯着施邦曜道:“过去因为种种原因吧,国税清吏司并没有对上述诸地展开审查,接下来你国税清吏司的职责,就是要给本辅逐一进行核查,任何一处出现任何问题,那本辅就找你国税清吏司。” “下官明白。” 施邦曜当即作揖道。 作为大明的财相,毕自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特设的国税清吏司究竟意味着什么,转隶过去的榷税、关税等,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既然对外征收的税权都纳归中枢了,地方可以根据税额比例留一部分,那么分散在大明治下的钞关、工关、税课司等,今后也都要重新进行职权厘清。 最初知晓此事的毕自严是震惊的。 毕竟钞关、工关、税课司等衙署隶属多个衙署,有中枢的户部、工部等有司,有地方的布政使司、府州县等有司,真要将上述衙署都重新划分职权,明确中枢与地方的统属关系,特别是牵扯到了税额,那到时不知要起多少官司,又会在地方引起多少混乱。 但是朱由校就说了一句话,让毕自严无话可说,那私自摊派到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又该怎样论呢? 就因为这一件事,让毕自严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数日,地方上的苛捐杂税,这是极难根除的官场积弊。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户部遇到的问题增多,也让毕自严坚定这一想法,税改是迫在眉睫的要务,不改,那朝廷今后面临的困境就更多。 也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毕自严一边在等待合适机会,一边在完善各种税改设想,他担任的这个户部尚书,绝对是历任以来自主性最强的。 因为大明天子将户部这一摊子事,全都撂给他这个户部尚书了。 权限给你。 决断给?。 空间给你。 不过相对应的来说,涉及到国库开支的一应事宜,不能动辄就像先前那样,国库缺银子了,就找内帑来填补。 想用内帑银填补可以,支出一笔内帑银,要在规定期限内归还,要是不能归还,那就没有下一笔了。 这绝非是朱由校想找毕自严难堪,而是要明确一个规矩,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两者绝不能再混淆了,这是让外朝全体文官都知道的底线,论谁都不能随便僭越! “大司马,如此一来的话,先前明确的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是否要推迟些时日,在着顺天府、北直隶巡抚署于治下试行?” 户部左侍郎南居益坐在官帽椅上,看向毕自严说道:“毕竟清查历年漕粮漕银一事,若真在内阁上进行阁议,只怕在朝引起的震动不小。” “加之盐法侍郎要在山东推行盐改,而廉政院尚书还在山东督办漕运案,特别是曲阜孔家还牵扯其中,下官听闻不久前,崔呈秀还逮捕一批宗藩宗室分支的人,这要是全都推出来,只怕于朝局而言并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 毕自严却道:“阁议上自有本辅来解决,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这些都是先前商榷许久才最终明确下来了,有司是有他们要办的事,但这不是影响我户部的理由。” “再者言上述诸事皆与顺天府、北直隶巡抚署去函明确,岂有朝令夕改之意?如此我户部威仪何在?”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税寺产,通过先前掌控的那些情况来看,只是在顺天府治下的寺观,名下拥有田产不下数千亩就高达数十,像近千亩、数百亩之流更是数不胜数,那延伸到整个北直隶又有多少?” “朝廷过去没有向寺观征税,是先前没有这般严峻的问题,现在他们拥有的田产既然有此等的规模,那税就必须要征收到才行!” 左侍郎李宗延面露忧色道:“可是大司马想过没有,从去岁起您就以户部之名让北直隶巡抚署负责开荒垦田,特别是京东那边要开辟大量水田,此事到现在还在加紧造册中。” “今年又要核隐田,税寺产,核牙行,酌市税,汰冗役,核虚冒,如此多的事宜压到北直隶巡抚署,只怕北直隶巡抚胡思伸难以周旋啊。” “毕竟北直隶治下各府县的情况不一,万一这其中出现纰漏,这不止会对户部产生被动,甚至是会影响到朝廷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毕自严神情自若道:“此事本辅也想过,在原定的部署下,从户部诸清吏司抽调一批官吏,分成各个分署,一个分署掌一类事,悉数派驻去北直隶巡抚衙门,协助试行对应事宜。” “与此同时,在中枢户部,涉及核隐田,税寺产两事由本辅亲抓,涉及核牙行,酌市税两事由左司马亲抓,涉及汰冗役,核虚冒两事由右司马亲抓,在今年,上述这些事宜必须在北直隶试行下来,期间遇到任何问题要抓紧加急来办。” 这是下定决心了啊。 南居益、李宗延相视一眼,心底无不生出感慨,不过听完自家尚书所言,尽管他们还有一些担忧,但是话讲到这份上了,他们也不好再多说其他。 毕竟户部是怎样的情况,国库是怎样的情况,他们作为户部侍郎,这心里也都是门清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要是国库充盈的话,在中枢也好,在地方也罢,只要是为官的,不对得罪两个衙署的人,一个是吏部,一个是户部,前者是管着官帽子,后者是管着钱袋子,见到上述两个衙署的人,别的官员都要自降三级。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当下的国库有些存银,但不多啊,更别提先前出那么多的事,这一个个就更抓紧表态了,生怕他们的开支会有问题,在户部为官啊,看起来是表面光鲜,可实际上压力极大。 “本部各司可还有别的事务?”坐在主位上的毕自严,环视眼前所聚诸官,语气平静的说道。 既然这场户部堂会召开了,那就要把所有事情都理顺清楚,毕自严要对户部上下传导一种压力,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把份内事做好,不然就别被朝局所影响,谁要是敢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到时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天启元年修修补补就算过去了,但是天启二年才刚开始,户部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了,紧张的环境必须要给足!!! 第480章 连根拔起! 从上古文明至今,人类之间的杀戮与战争从未停止过,文明的传播与发展从没有脱离过战争,无论哪类文明的发展史,其本质就是弱肉强食的进化! 没有丛林法则,何来文明一说? 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战争! 如何阻止邪恶? 还是战争!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会有人真正尊重你。 朱由校现在做的事情,今后做的事情,都是紧密围绕增补大明所辖疆域展开的,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 秋叶海棠那仅是一个开始。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让子孙后代享福,神州这片土地经历的太多,朱由校想缔造一个全新的法理统治圈,以重构大一统的疆域范畴!! “辽东那边近来不平静,你作为鸾卫指挥使,朕觉得该去一趟辽东。”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高悬的舆图,表情平静道。 “一个是加强对建虏渗透力度,一?是增补对朝鲜情报搜集,大明在今后的数载内,要紧密围绕建州三卫、奴儿干都司、藩属朝鲜等地展开对应攻略,朕要叫这片土地上,不再经历任何战争!” 李若琏当即表态道:“待臣赴辽东后,就会加紧梳理上述事宜。” 低首聆听的李若琏,当即作揖拜道。 “去吧。” 朱由校俯瞰李若琏,“朕让你亲赴辽东,是希望你能立下功勋的,在辽期间涉及到建虏的机密,除了要向京城加急呈递外,还要跟辽东总督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去一封,建州三卫,朕觉得该拿回来一部分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过身来看向李若琏,“这份功劳朕记在心里,金银方面的赏赐朕先赏了,不过职官朕就不赏了,朕觉得这样的敕赏太轻,待此役结束后,朕希望鸾卫能多一批世爵。” 治理和开发辽东地区,这仅是朱由校的谋划之一,而朱由校真正想要的,是将辽东、建州三卫、奴儿干都司、朝鲜等地,皆逐步掌控在大明手里,哪怕上述地域的人口不足,但是该占领的地域必须占领。 “臣明白。” “山东的事情,鸾卫做的很好。” “起来吧。” 李若琏心下一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生出想要敕爵的想法,这是他先前从来都没有敢去想的事情。 “臣告退!” 朱由校摆摆手道。 难掩激动的李若琏,当即撩袍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臣明白。” “鸾卫愿为陛下赴死,愿为大明赴死!!” 凡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今后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明的子民。 在这片土地之上,今后只能讲汉语,习汉字,这是扎根的关键所在,只有从战争与文化层面,悉数做到彻底的征服,那么这片土地才能彻底归属大明!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在李若琏离开后,朱由校转身再看那张舆图,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说起来跑马圈地与建设卫所相结合,无疑是促成这一谋划的良策,打吧,朕要叫一批人的利益,从大明关内转移到关外去。” “治理与开发如此庞大的疆域,单靠朝廷支出是不够的,这期间的战争耗费,也不能由朝廷一力承担!”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御案走去。 在御案之上摆放着一封奏疏。 “崔呈秀啊崔呈秀,朕果真没有看错你啊,一桩山东漕运案,借着清剿白莲余孽等势力的风头,竟让你查到这么多的腌?事。” 朱由校拿起那份奏疏,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清理山东的谋划,不仅提前落成了,关键还办的很圆满,山东治下的逮捕算告一段落了,眼下也该解决京中的那些家伙了,衍圣公之争的风头,算是盖住了这些暗潮汹涌。”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望向殿门处。 “骆思恭!” “臣在!” 一直恭候在殿外的骆思恭,在听到天子之声后,忙低首朝东暖阁走进,行至御前时,骆思恭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亓诗教这帮山东籍京官,多与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相关,你觉得朕该怎样做呢?”看着眼前的骆思恭,倚着御案的朱由校,笑着开口道。 “臣不敢妄言。” 骆思恭强压惊意,作揖拜道:“但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凡是陛下旨意,锦衣卫必遵之!” 回想起此前在山东经历的种种,在骆思恭的内心深处,除了敬畏以外,再没有其他心思或想法了。 别看天子远在京城,但是对山东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于说一些隐秘的事情,天子都是知情的。 这次跟李若琏一起进宫面圣,让骆思恭先前想不通的很多事,在那一刹全都想明白了! 只怕在锦衣卫之外啊,天子又立一天子亲军啊,且从事的范畴跟锦衣卫极其相近。 “那就都抓了吧!” 朱由校将所持奏疏,摔到身旁的御案上,眼神冷冷道:“拿着大明的官俸,吃着大明的皇粮,可心里想的却并非大明社稷,就为了他们的一己私利,私底下还干着诸多损害大明社稷的事情,似这等不忠不义之辈,朕不需要!大明更不需要!” “臣遵旨!!” 骆思恭当即表态道。 有些事情知晓的人多了,就不能被称之为秘密了,鸾卫这一特殊组织,经历山东这场风波后,想继续藏在幕后是不现实了。 既然是这样,那索性就抬出来。 该知道的都知道。 不知道的就不知。 朱由校知晓骆思恭他们猜到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他就是要叫骆思恭他们继续猜下去,这样锦衣卫才能按着他所想的改变。 没有竞争,何来改变?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工具,锦衣卫、鸾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刑厂所负责的各有不同,但是朱由校要叫他们彼此间形成竞争,保持住良性循环的关系,只有做到这一点,那今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朱由校始终能有一把把利刃供其选择! 第451章 天潢贵胄 东升的朝阳驱散黑暗,然而正月的天很冷,尽管太阳升起,却让人没觉得有多暖和,相反袭来的寒风吹来,就像是被刀子扎一样。 “皇爷,周王求见。”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内,身上带着的寒意立时不见,在行至御前时,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宣。”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你们先回西暖阁吧。” 而就在刘若愚准备领命时,突然又响起的声音,让刘若愚没有敢作揖应道。 “臣弟告退。” “臣告退。” 本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着整理卷宗案牍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忙起身朝御案处作揖行礼。 不过二人的心里都清楚,从今日起,全新的宗人府要正式面世了! 从东暖阁离开,走回西暖阁这一路,二人没有说话。 “此次周王进宫面圣,空缺的宗人令一职,皇兄是想让周王出任了。” 朱由检撩袍坐下,看向朱聿键说道:“只是宗人令一定,此事传到外朝去啊,怕是有些人该坐不住了。” “他们凭什么坐不住?” 朱聿键冷哼一声:“陛下先前都说了,关起门来论,宗藩宗室就是朱家的家事,过去听文官说的那套,将宗人府彻底给架空了,一点实权都没有,跟外朝的国事混为一谈,这导致公私不分,如此才会出现那么多腌?事。” “是,在外的那些宗藩宗室,在各自的藩地内,的确做了很多令人气愤的事,严惩他们是必须要做的。不过就事论事的说,这其中可有不少事都是文官鼓捣的,平不了的账就推到这上面,国库银子短缺了就说是宗禄太多,可是朝廷拨发的既定宗禄,很多根本就没有实发到底层宗室手里,这笔银子被上下其手的贪掉了。”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是我朱家的家事,那就该由朱家自己人来管,陛下钦定的宗人府新制,通过各个层面进行约束,今后谁要是敢违背皇明祖训,违反皇明宗法,那自有宗人府有司去出面解决!” “的确。” 朱由检点点头道:“要不是先前没有看到那些卷宗案牍,我还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宗禄发放,背地里竟然藏着那么多的猫腻。” “说起来皇兄创设皇明宗军,这绝对是英明的决策,不为别的,单单是为那些底层宗室谋条活路,就能减少太多腌?事了。” 朱聿键心生感慨,但却没有再说别的。 当初他没有被天子接到紫禁城前,在唐王府的生活简直不堪回首,是,他是天潢贵胄不假,但是他活的却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也恰恰是这样吧,朱聿键的心底很感激天子,在没有跟天子相熟时,他的心底是带着惶恐的,他很怕这一切到最后就是一场梦。 等到哪天梦醒了,一切就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最初进宫的朱聿键,是处处带着小心的,不仅要看天子的脸色,还要照顾到朱由检的情绪,而这些朱聿键从来没有讲过。 只是朱聿键不知道的是,当初在他进紫禁城时,朱由检也是会顾虑他,二人的经历又是何其的相似。 这些情况,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全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却没有去特意点破,而是用他的方式,去一点点的引导。 有同一位老祖宗是不假,都姓朱也不假,但是彼此间的血脉关系远了,所谓亲情就是单薄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宗藩宗室而言,一辈子可能都见不了一面,那跟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更别提彼此间的境遇悬殊太大,不止会造成想法上的不一致,更会滋生一些怨恨,一句凭什么啊,就能将所有都给概括了。 彼时的东暖阁。 “朕觉得宗人府所设职官及有司,不足以管束好现有的宗藩宗室,且部分职权还被外朝有司分走,那无法形成有效的震慑。”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坐于锦凳上的周王朱恭枵,流露出的拘谨与紧张,朱由校是能瞧出来的。 “这次朕召周王进宫,就是想说说宗人府的事,宗人府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了,要切实肩负起职责和担子,将宗人府的份内事打理好,像皇明宗学,像皇明宗军,外朝有司是无权插手的。” 这是离不开京城了? 听到这些的朱恭枵,心底就这一个想法。 本以为等到议罪银解递进京,他就可以离开京城返回藩地,万万没有想到啊,天子毫无征兆下召他进宫,居然会聊起宗人府的事。 先前要缴议罪银,他周王府可没少缴啊! 事实上当前在京的很多宗藩宗室,心底都是有怨气的,被搞走那么多的银子,这无疑是在他们身上割肉,这点朱由校是清楚的。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管束大明宗藩宗室的宗人府,就必须要扛起职责才行,不然这帮宗藩宗室回到藩地内,一个个必然会变本加厉的找补回来。 哪怕他们的子嗣都被召进宗学了,哪怕他们的远支有些被选进宗军里,可是家底被掏走一大块,他们今后的奢靡生活要怎样保证啊! 在海外移藩没有正式启动前,朱由校要打造一个强有力的宗人府,要让大明各地的宗藩宗室,都对宗人府心生畏惧,甚至是感到恐惧。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在各自的藩地,不敢去做丧心病狂的事。 等到一批批宗藩宗室,从现有的藩地迁移到海外去,他们将接受另一套体系的管束,即理藩院!!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宗人府今后主管本土的宗藩宗室,那些不想移藩海外的,都要接受宗人府的管束,各种待遇将进行约束,特权也将限制起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今后的大明本土,不可能有大片的藩地或勋田,前者是制约宗藩宗室,后者是约束勋贵群体,想要拥有大片的土地,那就去海外,这样能得到的更多,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遏制土地兼并!! 朱由校要给大明本土划定一条土地红线,这是谁都不能去轻易触碰的,谁要是敢触碰谁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便凸显出理藩院的重要性,毕竟今后的大明海外,不止会有宗藩宗室扎根,更会有大批勋贵扎根,如何调节这等复杂的统治关系,就必须要从制度上寻求改变与突破。 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先将大明内部的积弊梳理干净,等到大明真正走出去后,再集思广益的去解决,那远比靠朱由校一人要强,毕竟这关乎的不止是大明的未来,更是整个神州的未来…… 第452章 从严治家 让周王朱恭枵就任宗人令,是朱由校综合考虑下才决定的,在当前的大明治下,亲王这一级宗藩,按着敕封的先后顺序来分,可划为太祖系,成祖系,仁宗系,英宗系,宪宗系,穆宗系,神宗系。 越是靠后敕封的这些亲王,血缘关系离朱由校就越近。 为了将大明宗藩宗室管理好,就必须要向上去找,相较于成祖系,从太祖系里去挑选,可供选择的人选就多。 毕竟成祖系亲王就一位,即就藩彰德府的赵藩! 挑选宗人令一职,朱由校秉承的原则,是在矮子里面拔高,毕竟论到底啊,大多数的宗藩宗室都烂泥扶不上墙,各种毛病都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要从严治理他们。 周王朱恭枵呢,或许也有各种毛病,但是相比较而言吧,算是能拿的出来的了。 在原有时间线上,在流寇席卷大明时期,这哥们儿干过最牛的事,莫过于李自成率部攻打开封,拿出大批金银刺激守城军,并悬下赏格,杀一贼给五十金。他还自己出资来加筑开封城,以防御起义军。 不像别的宗藩,一个个都吝啬至极。 李自成瞎一只眼,就是攻打开封城时瞎的。 从太祖高皇帝那来论,朱由校属由字辈,朱恭枵属恭字辈,他俩属一字辈的,不找他找谁? 至于说宗人府下设的职官,朱由校部分延续了旧制,就像宗人令一职,之所以没有改成大宗正,就是为了凸显出他这位大明皇帝的超然地位。 论到底,朱由校是为了方便管束宗藩宗室,才决定让宗人府重新支棱起来的。 倘若不是为了今后的海外移藩,宗人府即便是存在,更多也只是象征意义罢了。 “陛下,您在宗人府新设这么多的衙署,只怕传到朝中的话,那帮认死理的文官,只怕会反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了解完宗人府新制的朱恭枵,喉结蠕动着,表情复杂的看向朱由校:“臣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管理宗藩宗室,没必要细分这样清楚吧?毕竟宗人府先前……” 后面要说的话,朱恭枵没敢当着朱由校的面讲出来。 但朱由校却清楚其是何意。 形同虚设呗。 “朱家自己的事,外人反对,周王觉得朕会在意吗?” 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朱恭枵说道:“过去怎样朕不想多提,但是从朕这里开始,宗人府就要履行其应尽的职责,扛起其应扛的担子,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上至国,中至族,下至民,都是这样的道理。” “除了皇史?等少数有司外,宗人府要进行大改,朕要从身份、司法、教育、经济等层面,从严治理宗藩宗室,今后谁要是胆敢违背宗人府的律令宗法,那皇明宗军可不是什么摆设!” 今后的好日子没了? 是因为感情淡了吗? 周王朱恭枵喉结蠕动着,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哪儿是管着宗藩宗室啊,这分明又是立了个小朝廷啊。 谁家宗人府设这么多分司啊。 皇史?,玉牒馆,宗法馆,宗爵馆,宗学司,宗禄司,稽查司,慎刑司,宗产司,左司,右司,宗银库…… 有些衙署他听过,但有些他听都没听过。 这当皇帝还当上瘾了。 朱恭枵在京待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他知道眼前这位天子在御极之初,就将内廷有司给改了。 少府,那也是重开的小朝廷啊。 外朝有司不配合做的事,眼前这位天子,直接就绕开外朝有司,着少府有司去办各种事务。 同样的道理,特设的军务院也一样。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只要外朝的文官群体不听话,那就直接绕开他们,让对应的有司去负责。 “陛下,倘若真要这样安排的话,那今后宗禄这块儿,只怕外朝有司会卡住吧?”朱恭枵顿了顿,讲出心中所忧之事,“还有新设的皇明宗军,每年开支的粮饷也不少,这笔银子该从何处找补?” 这世上就没有蠢笨之人。 朱恭枵讲的这些,恰恰是最关键的事情。 即便是现下的宗禄银子,因为朝廷面临的种种困境,暂时性的给停发掉了,只给底层宗室发放,可是困难终究要解决的那日吧? 等到朝廷的困难解决了,那宗禄银子你就不好意思再不发吧? 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啊,你这位大明皇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 “这个朕已经想好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恭枵说道:“朕会允准宗人府专营一些产业,作为宗人府主要的开支用度,今后宗人府还要清丈田亩,在各地的宗藩宗室,名下田亩要是超出宗人府所定规模的,那部分要收税,直充宗银库。” “当然了,朕也绝非无情之人,宗人府名下专营的那些产业,宗藩宗室可持银购股,每年都会有分红,这点朕能做出保证,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上述的这些事宜,朕只给周王你讲明了。” 朱由校潜在的意思很明确,这些设想要是传出去的话,那朕就找?周王,朱恭枵哪儿会听不出啊。 但是听到这些的朱恭枵,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这是不打算叫人活了啊,你这个大明皇帝,眼睛都盯到自家人的田产上了!! 这就是所处的位置不同,造成的想法不一致。 朱由校作为大明皇帝,必须要将这些给理清楚,从今往后的大明,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宗禄是宗禄,公私必需要分明,朱由校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将压力传导到地方底层群体身上。 在记载的种种史料里,无不灌输一个观点,即大明要供养大批宗藩宗室,每年拿出多少银子出来,可实际上这笔银子的开支,是由外朝有司实际审计与发放的,在吏治清平的时候没说的,这都叫宗藩宗室给拿走了,但是在吏治腐败的时期,哪怕是宗藩宗室,他们就能足额拿到这笔宗禄吗? 答案显然易见,只怕是不能。 既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么朱由校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掰扯清楚,不给任何群体机会去钻空子。 从今往后啊,大明宗藩宗室这一群体,就由宗人府全权负责,外朝有司无需插手,也无权插手。 至于与之息息相关的礼制宗法,宗人府下辖的有司衙署,会参考最高层面的礼制律令,从而明确宗法律令,以此来约束和管理宗藩宗室。 等到上述这一切都理顺清楚,宗人府都按规矩去缴纳各种税目,朱由校倒要看看别的群体,还拿什么理由去搪塞。 再说天子喜于民夺利,那就有底气掰扯了。 宗藩宗室都要规规矩矩的缴税。 你们凭什么不缴? 你们难道比宗藩宗室还高贵? 你们口中的民,代表的就是你们自己,至于真正的底层群体,那在你们眼里就是随意榨取的生产资料。 既然是这样,那就针尖对麦芒呗。 “涉及宗人府的这些卷宗案牍,周王都带回去好好看看。”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对朱恭枵说道:“这段时间周王就不必回上林苑了,暂住在十王府吧,朕还是那句话,宗人府今后是要从严治家的,但是不代表着朕就只会苛待。” “最初在京的那帮勋贵,对朕提出的十三行持银购股,一个个也是不情不愿的,现在去问问他们,谁愿意退出十三行?哪怕是拿双倍银子去购买他们的银股,要是有一个的话,朕愿出三倍的银子!” 听到这里的朱恭枵,想起了先前知晓的一些情况,眼下天津十三行在京城的名气都传开了。 “臣领旨。” 朱恭枵起身作揖道:“臣会认真看这些卷宗案牍的。” 既然宗人令一职跑不了了,那多了解些也没有坏处,万一能从中捞取到好处呢?这对于周王府而言是有好处的,至于其他藩系,朱恭枵还真没有想太多…… 第453章 新的开始 人性本善也好,人性本恶也罢,朱由校从来都不会在这方面纠结,经历的多了,看到的多了,想要去杜绝某些不好的现象,唯有从规则制度上入手。 哪怕明确的规则制度,是需要靠人去执行的,这就在所难免的会受到人情世故的影响,继而出现偏袒的情况,只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 当统治这一根本力量,被普罗大众接受与认可,能够确保大层面的相对公平,就是最高统治者要做的事情。 没有等级分明的统治秩序,社会发展就不可能长久保持,战乱会持续不断的出现。 深夜下的乾清宫。 “宗人府现在要重新运转起来了,长寿,朕决定给你增加点担子,今后左司总理事一职,就由你兼任了。” 临窗的罗汉床上,朱由校边吃晚膳,边对朱聿键说道,这让朱聿键听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朱聿键难掩激动道:“让臣管着宗人府左司,那么今后皇明宗军的操练,臣是不是也能参与进来了?” “想什么呢?” 朱由校笑笑,看了眼朱聿键道:“你今后是宗人府左司的总理事,难道想要像普通宗室一样,接受枯燥的日常操练?” “左司管的是皇明宗军的铨选、考课、军制、操练等职权,上述这些?要管好,还要在乾清宫进修,你哪来的时间去操练?” 朱聿键露出遗憾的神情。 “行了,等到你完成在乾清宫的所有进修,朕会安排你去军中历练的。” 朱由校如何会不知晓朱聿键喜好武事,更何况今后朱聿键还要移藩海外,所以军政方面的历练,那是一项都不能落下。 “臣领旨谢恩!” 朱聿键兴奋的放下碗筷,忙从罗汉床上下来,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在朕面前,别提谢这个字。” 朱由校却放下碗筷,皱眉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朱,朕让你去担任何职,前提是你自身足够硬,这是你凭本事得来的,要是没本事,那就算你字字提谢,朕也不可能重用你。” “臣明白了。” 朱聿键应道,随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讪讪挠头笑了起来。 经过重新调整的宗人府,朱由校就看重三大方面,一个钱袋子,一个枪杆子,一个笔杆子,至于约束宗藩宗室的宗法礼制,这是宗人府的立足根本,必须要从严才行,规矩从一开始就明确了,所以没必要单独拎出来。 想要确保宗人府的有效运转,上述三项才是重中之重,特别是宗人府下辖皇明宗军,能够毫无限制的调遣,只有大明皇帝一人,所以这部分军权定性,必须要清晰明确的划分好,避免有人想从中钻空子。 就像宗人府的日常管理,将会调动不同规模的宗军去落实,那么对应的衙署可以调遣的宗军规模是有限制的,如果超出这一权限范畴,就必须要逐级上报,哪怕是宗人令,也不能僭越这条红线! 宗人府所辖左司的职责所在,简单概述就是筛选宗军中的佼佼者,剔除掉其中想浑水摸鱼的,不要觉得进了皇明宗军,一切就都高枕无忧了,末位淘汰制,朱由校是要贯彻落实的。 毕竟皇明宗军要肩负的职责太重。 当然了,皇明宗军的规模朱由校也明确好了,眼下是三万众,今后就算再怎样发展,也不会超过五万众! 管理大明本土的宗藩宗室,打通底层宗室向上的晋升渠道,这等规模绰绰有余了,再多就不安稳了。 “皇兄,那臣弟要做些什么?”见朱聿键这般兴奋,一旁坐着的朱由检,此时端着碗筷看向自家皇兄道。 “你也有差事。” 朱由校笑笑,对朱由检说道:“宗人府的差事,你要再等等才能去,年纪太小,不过朕接下来说的事,你要干好,过些时日会有一些人进养心殿,随你们一起来乾清宫进修。” “你要领着他们熟悉紫禁城的规矩,进了紫禁城,别给朕论资排辈,身份就一个,那就是学生。” “喏!” 朱由检当即应道,虽说没有能像朱聿键一样,在宗人府有司挂职,但能领到新的差事,朱由检还是很高兴的。 至少他能帮着自家皇兄分忧做事! “陛下,都是谁要住进养心殿,来乾清宫进修啊?” 朱聿键有些好奇道。 眼下在养心殿住着的,就他跟朱由检二人,朱聿键还真是有些好奇,究竟会是哪些人跟他们一起在宫进修。 养心殿在紫禁城中是一处单独的宫殿群,与乾清宫紧挨着,跟后宫隔着数道宫禁,平日里朱由检、朱聿键去的地方,更多就是来乾清宫进修,毕竟要学的太多了,同时皇宫里的规矩也是最为森严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平日里在皇宫里干些什么,都会有专门的人记录造册。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朱由校从宗藩宗室中遴选一批可塑之才,让他们住进紫禁城,是叫他们有所改变的,不是作威作福来的! 朱由校放下碗筷道:“肃王朱识?,吉王朱由栋,潞王朱常?,荆王嫡长朱慈烟,庆王嫡长朱倬?,鲁王一脉的朱以潢、朱以派,辽王一脉的朱术桂,荆王庶长朱慈?,你们是最早在乾清宫进修的,可别被后来者居上了。” 这么多人。 朱聿键眉头微挑,心底难免生出惊奇。 “这些人,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五六岁,待到及冠,就是离开紫禁城之时。” 朱由校继续道:“今后在乾清宫进修的,朕不会再轻易让人进紫禁城了,所以你们都要好好进修,别叫朕失望。” “臣弟遵旨。” “臣遵旨!” 选进乾清宫进修的这批人,按着朱由校的设想,要么要做海外移藩的先驱,就如朱聿键这种,要为朱家,为大明开疆扩土,要么就留在本土做王大臣,就如朱由检这种,协助自己佐政。 朱家的人,不能只当酒囊饭袋,佼佼者要肩负起相应的职责跟担子。 “皇兄,那我等今后要去宗学吗?或者去皇明宗军历练吗?” 朱由检想了想,看向自家皇兄道:“眼下不是已经有一批宗藩子弟进京,到宗学去报到了,还有一批底层宗室子弟进京,被安排到西山大营接受操练。” “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朱由校说道:“要是你们在乾清宫进修,没有达到朕的满意,别说是去宗学或宗军历练了,你们还要搬离紫禁城,到时你们就做个闲散之人吧。” “你们的能力都不差,没有达到朕的满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们自己松懈了,连你们都不重视自己,那朕也只能选择放弃了。” 这下,朱由检、朱聿键都生出紧张,同时在心底暗暗说道,今后一定要更加勤奋才行,真要被赶出紫禁城,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行啦,你们吃晚膳吧,朕要处理朝政了。” 见二人表情都变了,朱由校笑笑,起身朝御案走去,“朕适才讲的这些,只是想鞭策你们,但是也别本末倒置,该休息休息,该进修进修,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 “臣弟明白。” “臣明白。” 二人忙起身作揖道。 第454章 家世 权力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但野心却是无限的,就于统治层面而言,更多时候考虑的并非是怎样治,而是如何争,因为只有将权力握在手里,那才能考虑怎样治。 没有权,何来治? 皇权与臣权之争的本质核心,就是想让对方听自己的话,继而达到自己的治政理念,可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言,无论是怎样的皇帝,都无法接受底下臣子掌权,而让他去做傀儡吉祥物! 一个国家强盛与否,有且只能有一个领导核心,多一个都会乱套!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是从赵宋时期发扬光大的,但是对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国家而言,这种理念被传播与认可,那归根到底,会无情的盘剥和压榨底层群体,毕竟不这样做的话,那士大夫们的权益怎样保证呢? 所以士大夫们反对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所以士大夫们唱衰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所以士大夫们抨击的,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清晨的朝阳驱散了黑暗,沉寂一夜的西山大营,迎来了全新的一日,喧嚣的声音在这片天地出现。 “哔―!哔―!哔!” “集合!” “快点!” “跑起来!” 在西山大营的兵营住所区,伴随着一道哨声的响起,就见一名名勇卫营将士,从各自的住舍内冲出,他们没有丝毫的拖延,动作极快的朝所属队伍集结,长期保持的操练习惯,早已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尽管清晨的寒风凛冽,却没有一人抱怨什么。 “指挥使,那帮皇明宗军的新卒还没有起来。” 在一处点将台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披甲挎刀的挺拔而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扫视着眼前集结的队列,而在这等形势下,一名勇卫营轮值将校挎刀跑来,朝这名少年抱拳行礼道。 “不必理会!” 曹变蛟冷哼一声道:“给予他们适应的期限就是旬日,今天我勇卫营代训的期限已经正式结束,该教他们的都教了,一个个就认准昨日要休息的军令,却全然不听今晨发出的紧急军哨,那自会有人处置他们。” “喏!” 那名勇卫营轮值将校抱拳应道。 军队是规矩最多的地方,更是等级分明的地方,什么人该去干什么事,一切都要以军令为主,任何人都不能僭越这条底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军队若是乱糟糟的,没有任何规矩可言,那根本就形成不了战斗力,即便是能打,那也是一时之强,根本就长久不了。 “这帮家伙都是疯子吧!!” 在兵营住所区的一处住舍内,一人烦躁的从床上坐起来,骂骂咧咧的说道:“大清早的还叫人睡不睡了,都说了今日轮休一日,他们勇卫营是铁打的吗?一个个就他娘的不知道累吗?” 讲到这里时,那人感受到寒意,立时拿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他们不拼点,你以为朝廷会养着他们吗?” 而在不远处的床铺上,紧紧裹着被子的青年,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这几日都摸清楚了,这帮勇卫营的人啊,都是死了爹的野孩子,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六七岁,要不是咱们陛下仁慈,将他们聚在一起,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在何处野着呢。” “就是。” 听到此言的一人,立时就附和起来,“我还听说了,这处西山大营的驻所,原先还有一支营校,好像叫什么勇士营,他们的年龄普遍大点,但最大的也不过才及冠,不过不知为何啊,他们离开此地了,去了何地不知道。” “还能去何地啊,必然是被派往前线了呗。” 最初的那人面露不屑道:“说他们是遗孤子弟,那不过是抬举他们罢了,一帮卑贱的子弟,能跟我们相比吗?本少爷就算再不济,那也是辅国中尉之子,要不是我父求着我去参加选拔,本少爷才不会来此遭罪。” 在这间大通铺之中,听到此言的众人,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一个个却露出不屑的神情,是,都知道你爹是辅国中尉,是郑藩一系没出五服的,可你这一支人丁不兴旺啊,不然字辈也不会这样高。 “不过咱们不起来,真的没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朱伯忠有些担忧,从床上爬起来道:“刚刚我好似听到紧急集结的哨声了,就是在咱这处住所区响的,要是咱不出去集结,那会不会……” “怕个屁啊!” 他爹是辅国中尉的朱慈焱,满不在乎道:“昨夜操练咱们的那帮娃娃兵都讲了,今天就是休息,且过了昨夜,咱们就不归他勇卫营管了,直娘贼的,从进这西山大营后,本少爷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不聊了,本少爷要再多睡一会儿。” 说着,朱慈焱便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其他躺着的皇明宗军新卒,不少都带着忐忑的躺着,尽管他们想出去看看吧,但见其他人都没动,一个个也就不好起来。 不为别的。 面子不能丢掉啊! 是。 他们是来自不同的藩系,但他们都是宗室啊,哪怕多数是最底层的,可不管怎样说,他们也是老朱家的子弟啊。 这人啊,就是这样,不管自己过得再差,但有了些能找补的,那就成了他们唯一能希冀的存在。 “?们他娘的躺尸呢!?没他娘的听到紧急集结哨?咋?想叫老子请八抬大轿,请你们去啊!” “给老子滚起来!” “啪!!” “啊!!” “你他娘的谁啊,居然敢打本少爷,啊!!” “去你娘的,这里没有少爷,给老子滚起来!!” 原本还算安静的住舍,随着一魁梧的军士走进来,一切都变了,这帮躺在被窝里的宗室子弟,嗯,现在是皇明宗军的新卒,一个个被那军士拿着鞭子猛抽,一些顶嘴的人,非但没有吓住这名军士,相反却额外多领了几鞭子,似这样的场景,在其他住舍同样上演着,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第455章 满桂之威 “副总戎,这闹腾的动静大了点吧?” 点将台上,一披甲挎刀的游击将军,瞧见大批的宗军新卒,被众多锐士持鞭震慑,从住舍驱赶出来,甚至有不少宗军新卒,连衣甲都没有穿上,脸上流露出几分忧色,看向昂首而立的满桂。 “这就大了?” 满桂冷哼一声,那双虎目炯炯有神,“紧急集合的军哨都吹响了,一个个却没有任何反应,规矩都叫他们学进狗肚子里了,拿鞭子抽他们都是轻的!” “要是敢在三大营这样,不管是谁,闻号而不动者,没有任何理由,一律先杖三十军棍再说!” 那游击将军顿了顿,表情略显复杂道:“不管怎样说,他们毕竟是宗室子弟,是奉了陛下的诏命,才从各地遴选进西山大营整训的,这要是传出去的话,只怕会引起极大的争议。” “本将同样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要好好的整训皇明宗军!” 满桂昂首道:“陛下说的很明白,进了皇明宗军就别提什么身份,更别提什么辈分,军中不认这一套,军中只奉军令,只认军职,任何人只要敢违背军规军纪,那一律按着规矩来办。” 讲到这里时,满桂伸了伸手,在旁站着的传令兵忙快步上前。 “传本将令,让皇明宗军各部展开拉练!” 满桂直接下令道:“两人一组扛滚木,先围着校场跑二十圈,让这帮少爷兵都暖暖身子,期间胆敢有掉队者,着轮值将校带队杖十军棍!” “喏!” 传令兵当即抱拳应道。 真够狠的啊。 那名游击将军嘴角抽动,心里暗暗道,上来什么都不讲,就叫这帮新卒这样练,这是下死手了啊。 “直娘贼的,一个个给脸不要脸,给他们期限适应军中生活,不想着好好接受勇卫营的操练,还敢私底下非议遗孤子弟。” 满桂却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勇卫、勇士两营,乃是陛下钦定的天子亲军,任何人胆敢非议,那都要受到严惩,好,既然勇卫营练不了你们,那老子就好好练练你们!” 讲到这里,满桂转身朝点将台下走去,随行的诸将见状,一个个跟在满桂而去。 咴溜溜~ 阵阵马鸣声响起,就见满桂一行骑马前行,朝向西山大营的一处校场赶去,而临近的校场上,勇卫营各部将士正在进行操练。 “指挥使您快看。” 督察操练的曹变蛟,正在一处队列前,看着所部操练时,在旁站着的将校,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待看清远处的场景时,忍不住对曹变蛟说道:“满副总戎是真下狠手了啊。” 顺着那将校的目光看去,挎刀而立的曹变蛟,就见到极为松散的队列,军容极其不整的聚在校场,有的扛着滚木在跑,有的则在领滚木,有的则分散站着,甚至有些则在地上打滚…… 嗯,在地上打滚的,那是想讨要说法的人,只不过说法被讨要到,却讨来了鞭子的抽打。 见到这一幕幕的曹变蛟,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就这样军纪涣散的队伍,真要上了战场遭遇强敌,只怕是要一触即溃的。 “到底是上过战场,满副总戎是真不惯他们啊。”那将校感慨道:“这鞭子说抽就抽,麾下那帮锐士丝毫不带犹豫的。” “你也想被抽几鞭子?” 曹变蛟看了那人一眼。 “没,没有。” 那将校讪讪笑道:“末将就是有些感慨,明明这些规矩,咱勇卫营先前都教给他们了,一个个却……” “那就去督促操练!” 曹变蛟皱眉道:“勇卫营的职责就是教他们规矩,至于操练那是五军营的职责,走,去下一处督察!” “喏!” 那将校当即抱拳应道。 “都没睡醒吗!?” “动起来!!” 勇卫营所在的校场上,声音似比先前更大几分,声音传到皇明宗军所在校场,引起了不少注意。 “到底是勇卫营啊。” 骑在马上的满桂,瞧见远处勇卫营的操练,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过上几年,一个个都是战场上的悍卒!” “那是。” 一名将校笑着回道:“勇卫、勇士两营,顿顿有肉吃,陛下特批的,这标准,末将都有些眼红了,呵呵~” “那是他们该得的!” 满桂却道:“这些虎崽狼崽,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就这样的操练如何能跟上!” 讲到这里时,在见到眼前稀稀拉拉的队伍,满桂眉头紧锁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跑起来!!” 满桂举起马鞭呵斥道:“一个个他娘的真够丢人的,连勇卫营都比不了,老子要是?们,就他娘的找块豆腐撞死算球!!” 不怪满桂这样说,眼前的皇明宗军队伍,那些个新卒,两人一队,扛着滚木哀声一片的跑着,说是跑,都他娘的是夸他们,都快成走了。 能被选进皇明宗军的,没有一个是弱不禁风的,满桂统兵打仗的时间不算短,也率部在战场上厮杀过,对这帮家伙这种表现,那心里跟明镜一样。 就是贱皮子!! 没有皇明宗军以前,他们在各地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虽说顶着宗室的身份,但这却不能当饭吃啊。 特设了皇明宗军,临近北直隶的河南、山东、山西等地,他们作为首批选拔过来的,进了西山大营,看到都是宗室的子弟,一个个的心态就变了。 “现在不把他们给磨出来,今后来的人多了,皇明宗军就废掉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满桂语气冷冷道:“陛下既然抽调我等来操练皇明宗军,那就是信任我等,老子把丑话讲到前面,谁要是敢留手,不敢下死手去操练,只要叫老子发现的,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喏!” 身后聚集的众将,纷纷抱拳喝道。 在皇明宗军,是龙你就盘着,是虎你就卧着,没有被授予军职前,那就一个身份,就是新卒,叫什么不重要,谁要是敢仗着身份闹事,那下场就一个,被严惩!! 第456章 荣辱 “这个满桂,朕果真没有看错他。” 东暖阁内,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不加吝啬的夸赞道:“对待这些宗室子弟,就该比寻常新卒要更狠些,响鼓就要重锤去敲,派人去知会满桂,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不必顾虑别的,若是有人没有通过考核,就驱逐西山大营,皇明宗军不养废物,朕的内帑银更不容浪费!!” “喏!”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皇明宗军操练一事,朱由校是有关注的,特别是首批进西山大营的那批宗室子弟,期间的种种表现,朱由校在知晓基本情况后,除了觉得可笑以外,没有别的想法。 一个个在各地浑浑噩噩的活着,被遴选进皇明宗军了,赶来京城接受操练,最初表现还说得过去,时间久了,私底下论起家世了,一个个开始摆起谱了。 难道上了战场,还能去跟敌人摆谱? 对于这种贱毛病,朱由校绝不会去惯着,更不会让其在皇明宗军成势,姓朱不假,但绝不代表高人一等,特别是在军队之中,是龙你就盘着,是虎你就卧着,没有真本事,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皇明宗军,乃是支撑宗人府运转的梁柱之一,何况即便是到现在,依旧有不少人反对宗室成军,打着的旗号就是于社稷不稳,所以朱由校绝不允许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的事情发生。 先后扶持起少府、军务院、宗人府等有司,朱由校就是想规范各领域各层面的职权,将集中于外朝有司的职权,该剥离就进行剥离,该转隶就进行转隶,大明朝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能靠文官群体去办,去决策! 特别是少府与宗人府的独立,朱由校就是要将国库、内帑、宗禄都成为单独的存在,彼此间不存在任何联系,谁的收支出现入不敷出,那就是谁要苦恼的事情,不能想着从别处去找补,以此来最大限度避免盘剥底层的事情发生。 过去没有将这些划分清楚,什么事都混为一谈,在过去的那些年,出现过多少扯皮不清的腌?事。 现阶段大层面的收支体系基本理清,各收支体系间是平等的,彼此间可以借贷,但是有借有还,方能再借不难,今后会再多一个理藩院,朱由校会再单独开辟一个收支体系,以维稳海外的整体框架。 不过在这一较长的期限内,朱由校会进一步明确各收支体系的细化改革,确保各层面不出现纰漏,以防止有心之人钻空子! “现在京城生出一股舆情,跟衍圣公一脉有密切联系?” 处理完皇明宗军的事宜,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看向静候的南书房参赞董应举,表情严肃道。 “禀陛下,的确生出一股舆情。” 董应举作揖拜道:“衍圣公故去,该爵便空缺下来,而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案,将孔胤植给抓了,从那时起,就有人开始私议此事。” “但现在的苗头,却跟当初明显不同了,有不少谈及此事者,都言是廉政院为了邀宠,而故意栽赃陷害。” “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廉政院从特设以来,就备受诟病和质疑,说崔呈秀他们是幸进之臣,是酷吏!” “然崔呈秀他们督办的要案,有哪一件不是证据确凿的?被廉政院逮捕和法办的人,有哪一个是被冤枉的了?” 董应举低头不言。 或许崔呈秀他们在朝风评不是很好,但不可否认的一点,从廉政院督办一些要案后,那没有一桩是冤假错案,无非是期间督办的过程,跟先前的方式方法不同,这才是最让一些人不认可的原因。 都是做官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这也让一些人的心里,就滋生出能帮着摆平就摆平,毕竟谁都不能确保自己的仕途,就是一直风平浪静的,万一栽了跟头,得罪的人太多了,那岂不是就完蛋了? 可是以崔呈秀为首的廉政院众多职官,一个个却不这样,他们督办某些要案时,态度是极为鲜明的,该抓谁就抓谁,谁来求情都不行,因为崔呈秀他们知道,他们能在廉政院的根本原因,是来自于天子的倚重,要是没有这一根本原因,那他们在朝根本就站稳不了脚跟。 “朕还听说山东籍的京官,在这期间表现的最为卖力?” 朱由校顿了顿,继续道:“甚至还煽动一批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想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以此来扩大舆情?” “是的陛下。” 董应举如实禀道:“眼下在京城京畿治下,除了南书房所控皇明时报外,也出现一批别的时报,这些时报,在平日里多刊印些猎奇的文章,甚至是奇闻轶事,以此来吸引人进行购买。” “而在特殊的时期,这些时报就发表一些针对性的文章,就像当初廉政院奉旨赴山东查案时,就有一些时报指出,廉政院做事僭越祖制,抢夺都察院职责,这在京引起不小的关注,不过都被皇明时报一一回击。” 舆情领域的争斗,向来是激烈且隐秘的。 没有皇明时报之前,舆情的主导权,一直掌控在所谓的士大夫清流手中,他们在朝野间发表一个观点,就会引起很大的争论,而伴随着参加的人多了,特别是不清楚官场的读书人涌进,那很容易就影响到朝堂局势。 对于这样的事情,朱由校绝不允许再发生! “那就给予反击!” 朱由校皱眉道:“会试快开始了,朕不希望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影响到这次抡才大典,就按朕先前讲的来刊印,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是真的尊儒,还是假的尊儒,一个个自诩继承圣贤衣钵,修习圣贤之道,可一个个干的事情,却都是违背圣贤的!” “臣遵旨!” 董应举当即作揖应道,只是在他的心里却不平静,他知道,等到皇明时报开始反击时,一场更大的风波将要在京城掀起了!! 第457章 礼仪之争 在时下的中枢朝堂,聚焦的重心已倾斜至山东层面,从清剿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算起,到廉政院督办漕运案,再到袁世振要在山东试行盐改,最后毕自严要借势清查漕粮漕银…… 上述出现的几个关键节点,期间发生的种种变故,使得齐党、浙党、东林党、宣党、昆党等派,都先后牵扯到其中了。 而最为难受的莫过于齐党! 毕竟围绕上述发生的事情,悉数都在山东境内出现,这其中涉及到的层面太广,牵扯到的群体太多,如果不设法解决这场危机,那不说齐党还是否能在朝立足,只怕山东会有很多人要被逮捕,要被法办!! 为何朱由校当初对中枢朝堂的诸党各派,采取围而不剿的政治方针,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把表面代表给解决了,但不将幕后的利益群体连根拔起,那就不能算作是成功,而且熟悉的人没了,上来一批陌生的代表,那反而会增加打击的难度! 所以好戏才刚刚上演。 齐党不管再怎样挣扎蹦?,都难逃朱由校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于整个山东治下藏着的那些利益群体,也将借着此股大势遭受重创,朱由校要血洗山东的特权群体,让他们累世积攒的财富与家底,悉数收缴进中枢体系之内! “时下汉中府境内的秩序,基本上被孙传庭他们理顺清楚了。” 东暖阁,朱由校御览着所持奏疏,对御前所聚诸臣说道:“隶属督粮前指的四卫营,将肆虐汉中的匪寇势力悉数清剿,这期间从山西、陕西等地甚至是湖广那边,都有不少流民云聚汉中府下辖各县,如何安置好这批破产群体,处理好汉中本土与外来间的关系,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过去在少府遴选的那批人手,根本无法满足汉中当下的需求,按着孙传庭的意思,少府应在汉中增加冶炼产业的规模,与之配套的矿藏开采、工坊细化等都要增强,甚至军工产业也要增加规模。” “此外汉中还占据着毗邻四川、湖广的地理优势,等到汉中的那些产业发展起来,那势必会出现江船短缺的情况,因此在汉中寻找合适地域,促成造船产业的落成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有必要折腾这么大的动静吗? 站在左侧的少府诸官听后,脸上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知道的皆清楚孙传庭奉旨赶赴汉中,是为解决川贵土司平叛所需钱粮供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孙传庭,早就忘了他的本职差事,干起了汉中知府的事情了。 “牵扯到汉中的种种事宜,少府要尽快拟份章程出来。” 朱由校抬头看向少府诸官,“该跟户部索要的钱粮,要标注好移交给军务院,让他们派人去争取,至于别的,少府要全力满足督粮前指需求,汉中府的产业构建与发展,不能有任何的短缺!” “陛下,只是这样一来,那少府原定的发展与谋划,只怕是要受到影响啊。”孙国桢上前作揖拜道。 “那是你们要解决的问题。”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还是那句话,原定的种种不能拖延,汉中的需求也要兼顾到,既然出现了问题,少府上下就要将问题解决,而不是一味地去找理由。” 这下要做的事情又变多了。 孙国桢他们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一股无形中的压力,在他们的心底生出。 围绕北直隶展开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发展,是为增强大明中枢的造血能力,谋求积极改变的大趋势,这需要用北方诸省作为输出区域,以确保北直隶的发展与改变。 尽管这会让邻近北直隶的诸省,在较长时间内不会有太大改变与发展,但是吸纳过来的破产群体,却能有效减缓各地境内的阶级矛盾,特别是滋生的民乱与叛乱,也在无形中会减少很多。 机遇是给到北直隶了,但压力同样也给到北直隶,更给到中枢朝廷了。 而选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单独在汉中又开辟一处,是朱由校更为细致的划分,因为从天启二年起,在大明西北、西南地区将交替出现灾情,独靠北直隶这一处去虹吸,根本无法保证各处都兼顾到啊。 由此汉中的地理位置就突显出来了。 隶属于陕西,北望着山西,毗邻着湖广,紧挨着四川,倘若这一地能够发展起来,只要政策可以给到,那是能起到极好的调节作用,从而在遇到困境与挑战时,减少期间不必要的损耗。 多一处汉中,是朱由校能兼顾到的极限了。 这样的一种特殊格局,在今后较长时间内,不会再增加所谓的范畴了,真要是再去加码的话,只怕这一体系就会崩溃掉。 “近来的朝局变化很大,朝中对川贵平叛的事宜,明显是关注不够的。”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军务院诸臣道:“?们要更重视起此事来,需要跟少府协办的,就向御前呈递奏疏禀明,朕不希望川贵平叛出现任何变故!” “臣等遵旨!” 军务院诸臣无不作揖应道。 其实眼下的这种格局,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中枢朝堂关注川贵平叛的少了,那对应的安排部署,就可以高效的推动与落实。 倘若关注的多了,那扯皮的就跟着增多,如此效率势必会降低,建设发展汉中是很重要的一步棋,这不止关系到川贵平叛,更关系到今后的西北和西南地区的赈灾、发展、外扩等层面,所以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影响到他针对汉中的种种谋划! “现在的朝野间都被皇明时报给吸引了吧。” 在少府、军务院诸臣悉数离开后,朱由校深邃的目光,停留在御案上的那份报纸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朕倒要看看,由朕掀起的礼仪之争,究竟谁更技高一筹,尊儒还是尊孔,看看这能在朝野间掀起什么风波吧!” 第458章 思潮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国子监。 卢象升怔怔的站在原地,盯着手里所拿皇明时报,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然心底生出的惊骇更盛。 最新一期皇明时报的头版,赫然写着《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这篇文章的立义之高,切入的角度之新,使得卢象升被深深吸引住,只是在细细读完这篇文章后,卢象升震惊了,他知道要出大事了! “建斗,你为何站在此处?” 手里拿着书籍的倪元璐,见眼前站着的背影很熟悉,走近些一看是卢象升,难免脚下加快几步,面露关切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还能出什么事,定是建斗兄被皇明时报给吸引住了。” 同行的苏观生笑笑,打量着卢象升说道,在见到其手中拿着的皇明时报,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在国子监跟卢象升相熟的,都知道此君除了爱读书以外,更爱读皇明时报,可谓是期期都不落下。 而且跟国子监其他书生不同的,卢象升从来都不参与涉及朝政的讨论,每每在读到一些新颖的文章时,卢象升更多的是一个人陷入沉思。 “汝玉兄,你先看看这篇文章。” 在苏观生的注视下,卢象升将手中的皇明时报,递到倪元璐的跟前,表情严肃道:“只怕真是要出事了。” 嗯? 听到此言的倪元璐,眉头不由微蹙,看了眼在身旁站着的苏观生,随后便接过卢象升递来的皇明时报。 然看到头版的那刹,倪元璐的表情微变,这下让苏观生被勾起了兴趣,撩袍上前,凑过来看倪元璐所拿皇明时报。 “!!!” 只是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苏观生却惊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皇明时报,居然会写这样的文章! 年纪长几岁的倪元璐,表现要稍显镇定一些,不过在通篇读完该文章后,倪元璐的心情也难以平复。 “这还真是要出大事啊。” 倪元璐努力平复心情,举起手里的皇明时报,看向卢象升说道:“能在皇明时报上刊印的文章,就没有一篇是能随便刊印上的,建斗,某记得这几日在京城中可有不少人议论衍圣公一事啊。” “特别是赴山东查案的廉政院更遭到抨击,这其中赴京参加今岁会试的山东籍奔走的最为厉害,说崔呈秀他们逮捕孔胤植,就是想要动摇我朝文脉,这等形势下,皇明时报刊印这等文章,那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不至于吧?” 听到这话的苏观生,压着惊疑开口道:“某觉得这篇《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虽说提出的不少观点很新颖,可是也不至于会掀起更大的风波吧,毕竟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案,那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啊,逮捕孔胤植,那也是有确凿证据才逮捕的吧,不然崔呈秀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 “至于!” 卢象升眉头紧锁道:“这不是一件事引起的,而是由很多事情堆积的,你不会真觉得京城掀起的舆情,纯粹是自发形成的吧,不,某有一种直觉,这跟朝中的衮衮诸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在这种微妙形势下,皇明时报刊印这样的文章,摆明就是想进一步扩大影响,可问题的关键是,今岁的会试召开在即,天南海北来的读书人,正源源不断的朝京赶来,在这种形势下出现这样一股风潮,只怕会有很多人会牵扯其中啊!” “去找徐祭酒?” 倪元璐喉结蠕动着,皱眉看向卢象升道:“这件事情,只怕我国子监很难独善其身,若是跟着牵扯进来,那……” “先去找徐祭酒再说吧。” 卢象升语气低沉道:“说到底咱们是读书人,并没有通过科举跻身仕途,对于朝中的很多事情,了解的都是表象罢了,眼下对我们而言,重要的不是参与到其中,而是要备考会试。” 言罢,卢象升便快步朝前走去,倪元璐、苏观生相视一眼,跟着卢象升便去找国子监祭酒徐光启。 不知从何时起,在大明就盛行着一股风气,即读书人讽议朝政、评论官吏,不管是科考无望的,亦或在科考崭露头角的,再或享有盛名的清流,他们时常就会聚集在一起,发表各自的观点和看法。 打着针砭时政的旗号,要求廉正奉公,要求振兴吏治,要求开放言路,要求革除朝野积弊,要求反对权贵贪赃枉法,以此来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这些群体,过去根本就没有参与过治理的经验,甚至连地方为政的经历都没有,他们提出的很多观点和想法,表面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可真要细细品味下来却发现藏着大问题。 更有甚者,其中不乏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借着这样的旗号,将自己暗藏的心思与算计,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比如博取名望! 比如广收门生! 这也导致空谈误国、泛泛之谈的风气,在大明读书人的群体里很盛行,绝大多数的读书人,是没有从一始终的政治主张与政治抱负的,他们之所以参与其中,纯粹是顺应一种潮流罢了。 可是大明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人啊! 彼时的国子监祭酒堂。 “陛下,您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神情复杂的徐光启,坐在官帽椅上,而在旁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份皇明时报,显然最新一期的文章,徐光启也看到了。 “儒家思想的正统,究竟是尊儒本身,还是尊孔,这等言论岂能轻易挑明啊。” 徐光启囔囔自语道:“即便是要挑明,也要给曲阜孔家留一些颜面啊,不能将山东待查的事情,也在这篇文章中写明啊。” 徐光启的心底生出忧虑,在这种特殊的形势下,关键是今岁的会试快要开始,就这样的一篇文章,是很容易出现热议风潮的,一旦有别有用心之辈在背地里煽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甚至徐光启都不敢想下去…… 第459章 不破不立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也算是过完了,京城的年味儿消散了,只是京城的喧嚣与热闹,似比以往更厉害了。 自皇明时报刊印《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一文,京城京畿就掀起一股风潮,且呈愈演愈烈之势,谁都没有想到这股势头这般猛,但牵扯到的又是儒家思想,且跟衍圣公府一脉息息相关,这使得很多人都牵扯其中。 清晨下的乾清宫,似被一层薄雾笼罩,一缕金光撒照下来,琉璃瓦反射着金光,天地间带着几分寒意。 以朱国祚为首的内阁诸臣,步伐匆匆的朝乾清宫赶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情,就在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奉天门聚集大批读书人! 规模之多,超过近千众! 一切的一切都因那篇《论儒家思想的正统与核心》而起,皇明时报每天一篇文章,就像在沸腾的油锅中,不时泼进一瓢冷水般,动辄就会出现沸腾,而藏在幕后推波助澜者,则时不时的传导一些言论,使得不知真相的读书人被煽动起来了。 多少年来,尊儒兴科一直是神州正统王朝提倡的,儒家思想的很多理念,早就是深入人心的存在,以天地君亲师、提倡孝治为核心的思想,跟大一统的理念融合起来,这才构建起神州的统治根脉。 也恰恰是这一前提,不管历朝历代涌现出多少人杰,具备代表儒家的象征,就是孔老夫子的后代,那些从乱世纷争下脱颖而出的强者,在缔造属于自己的王朝时,无不会做一件事,即加恩于孔家一脉,以此赢取天下读书人的归心,这也使得从某种程度上,尊儒就跟尊孔联系到一起。 “去!给京城警备提督署传旨,命陈策率部逮捕这些人!!” 朱国祚、钱谦益他们赶来东暖阁时,就听到天子愤怒的声音,只是听到此言的内阁诸臣,无不是脸色大变。 这可抓不得啊! 在此等形势下,人群中站着的孙承宗,也顾不得其他了,立时就朝东暖阁内走去,“陛下不可啊!” 彼时的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见孙承宗快步走进,朱国祚、钱谦益等一众内阁大臣皆至,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旋即就收回了。 时间刚刚好。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孙承宗行跪拜之礼,面朝御前拜道:“时值会试召开之际,如若因京中的一些舆情,就将聚于奉天门的读书人逮捕,那必然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待大批参加会试的考生,从各地赶来京城知晓此事,恐将会影响今岁的会试啊!!” 天启二年,要召开会试,之后要进行殿试。 这是自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首次面向天下召开的科考,其带来的政治意义,远比天启元年的乡试要重要的多。 如果说今年的会试,出现大规模罢考的风潮,这将会对朝廷带来极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朱由校的天子威仪。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王象乾一众内阁大臣纷纷行跪拜之礼拜道。 看着眼前跪地的诸内阁大臣,朱由校表现的很平静,但凡是正常点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只不过时下在奉天门云聚大批读书人,闹出这种近乎宣威的风潮,却跟中枢朝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只眼前的内阁诸臣中,一个钱谦益,一个孙如游,他们就在背后做了不少事,别看他们做的很隐秘,但朱由校却早就知晓了。 从方从哲下台,到叶向高进京,再到构建眼前这个内阁班底,提出责任内阁的概念,将部分权力给到内阁,朱由校就在其中掺沙子了,干掉在表面做代表的群体,不能把幕后利益群体连根拔起,那就等于徒劳无功。 与其面对一些陌生的人,倒不如跟熟悉的人打交道,这样一点点的瓦解掉他们,继而还大明一片清平! “大明一向对读书人很宽容,哪怕是谈论时政,也没有做过激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啊,却拿朝廷的这份宽容当做放肆!” 环视御前内阁诸臣,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铿锵道:“言论自由不代表肆意妄为,有些人就是想借着朝中发生的一些事,在私底下做推波助澜之事,他们想干什么?想让朝廷做出让步,想让朕做出让步,这可能吗?!” “以崔呈秀为首的廉政院,是奉了朕的旨意赴鲁督办漕运案,被抓的不止有衍圣公府一脉,更有在鲁地诸藩的人,在以往的皇明时报中,也都将他们犯下的种种恶行,全都一一纰漏了。” “可是有些人啊,却罔顾这些事实真相,用狭隘肮脏的心思去揣摩,甚至散布妖言惑众之言,鲁地诸藩的人被抓,那就是确有此事,可到了衍圣公府一脉就变了,说是故意栽赃陷害,这是想要干什么啊!!!” 东暖阁的氛围变得压抑起来。 跪在地上的内阁诸臣,有一个算一个都低下脑袋,对近期朝野间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是很清楚的。 特别是其中的一些人,对眼下闹出的动静,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他们的意志,被底下的人传导的很好。 比如孙如游。 作为浙党党魁的他,明面上看起来跟山东的事没有关系,但是过去这些年,就漕粮漕银一事,他们浙党做了什么,别人不清楚,孙如游最清楚了,那时候当家做主的还不是他,但现在齐党要是敢垮台,那下一个只怕就会追查到浙党身上。 同样的道理,东林党、宣党、昆党这些派系也都一样。 也恰恰是这些情况,使得他们没有再相互算计,而是想尽快将眼前的危机解决。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朕索性就把话说明白。”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眼神坚毅道:“若是没有今日之事,他们想怎样闹腾都行,想怎样议论都行,但是他们敢僭越大明律法,聚在奉天门向朝廷示威,向朕示威,那他们就别想着能逃过大明律法的制裁!” “别说是会试前出现罢考,就算是殿试出现罢考,那朕该抓也还是抓,今日他们敢聚在奉天门外示威,那明日就敢冲撞皇城,这股歪风邪气不给他压下去,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这是要出大事啊!! 听到此言的内阁诸臣,无不是脸色大变,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竟这般强硬,显然是要严查此事了。 事实上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朱由校一点都不意外,甚至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的读书人,跟政治紧密联系到一起,关键是这一群体串联起来,造成的危害是极大的。 空谈误国之风,泛泛其谈之风,在很多地方肆意发展着,这也残害了很多读书人,继而使得博取名望,成为很多人想要做的事情。 只要有了名望,那一切就好办了。 再好的东西掺进了人性,掺进了利益集团,都会走成四不像。 朱由校选择借着山东漕运案,以逮捕孔胤植作为契机,选择在京城掀起一股思潮,就是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儒家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本义,这其中掺杂着太多的利益集团的代言! 他们假借着儒家思想的名义,干着很多肮脏的勾当,深固于思想层面的东西,如果以这种形势长期传承,那必然会造成思想禁锢,必然会变得保守固旧,这也是为什么神州千百年来,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再度腾飞,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可最终都只存在于萌芽状态。 朱由校想带领着大明走出去,但是想真正走出去,那儒家思想就必须要改造,且不能再受个人的影响,应以国家意志为主导掌控住,没有一个内外兼修的意识形态,哪怕朱由校能开辟一个新的时代,但是到最后啊,终究会泯灭于时代浪潮下。 原因很简单,当打着某些旗帜的守旧派占据主导地位时,必然是会推翻先前定下的种种国策,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总是反反复复,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彻底根除掉这一隐患,使得大明的国策,能够在大层面保持延续性,而绝非是一位天子一个国策!! 构建起汉文化圈的基准前提,就是要有兼济天下、兼容四方的大胸怀,而绝非是动辄就保守固旧…… 第460章 辽地之变 “皇兄,齐聚在奉天门示威的读书人,您下旨全给抓了,这其中有一些是进京参加会试的,倘若此事处置不好的话,只怕舆情会变得不好吧。” 东暖阁内,朱由检露出一抹忧色,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毕竟等到正月一过,会试就快开考了,万一聚在京城的考生不满此事,再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挑唆,闹出罢考的风波出来,那朝廷到时就变得被动了。” “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朱由校放下御笔,眼神坚毅道:“读书人就要做他们该做的事,没有通过朝廷召开的科考,金榜题名以跻身仕途,那就老老实实的去读书,而非被别人当做枪使唤,朝廷兴科的本质是遴选人才,而非筛选蠢材!” “在会试正式召开前,关于此事的定性会明确,连带着牵扯进漕运案的相关群体,也会给予定性,孔胤植想要承袭衍圣公一爵,那是想都别想了,朕绝不会让此等道貌岸然之辈获此殊荣的!” “陛下,您打算怎样处置那批读书人?” 朱聿键上前询问道:“毕竟被逮的人不少,关注此事的人不少,只怕今夜的京城都不会消停。” “剥夺功名!”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道:“朕不管他们为何要聚在奉天门示威,但既然敢对抗大明律法,那就要从严处置,如若此风不进行扼杀,那今后朝廷的威严何在?朕的威仪何在?” 这么狠啊! 朱由检、朱聿键听闻此言,下意识看向对方,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显然他们都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 “怎么?觉得朕太过严厉了?”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二人说道。 “臣觉得有些太严了。” 朱聿键顿了顿,露出些许犹豫,但还是讲出心中所想,“只怕聚在奉天门的读书人,其中有不少是受到蒙蔽,出于帮衬的想法,所以才跟着去奉天门的,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其中的实情,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现在要剥夺他们的功名,那比杀了他们还……” 讲到这里时,朱聿键讲不下去了。 “朕刚才说过,人要为自己做出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他们不是稚童,最基本的判断应该有,既然做出选择,要随大流的前来奉天门,那心底必然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就算这样做了,即便朝廷有任何不满,也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上面!” “倘若就因为这样没有严厉惩治他们,彰显出我大明律法的威严,那就起了一个很坏的头,今后是否遇到些问题,在朝中没有理论出来,就会出现示威的现象?所以他们的功名必然要被剥夺,而且朕也没打算放他们回原籍!” “皇兄难道要将他们全都杀了吗?” 朱由检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杀他们倒不至于。” 朱由校摆摆手道:“归根到底,他们是被利用的一批人,也恰恰是这样,难保幕后的那帮家伙,会继续拿此事做文章。” “朕想好了,待此事有最终定数后,就派人将他们押至辽东,归辽东巡抚府管辖,安置到改制的卫所做事,朕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到了辽东,愿意踏实做事的话,为朝廷排忧解难,那他们能授予相应职务,待在辽东干满二十载,其中的佼佼者,可以回到关内任职,要是选择自暴自弃,那他们这辈子即便是到死,也就死在辽东吧!” 这…… 朱由检、朱聿键闻言,流露出各异的情绪。 这代价实在太大了。 一次错误的选择,就要用他们的半生来赎罪。 可现实本就这样残酷。 何况有些话,朱由校还没有讲出,哪怕这些人之中,的确有一些可塑之才,可他们想要凭借才能回归正途,那还要到海外去担任职务,帮着朝廷开辟新格局,比如去藩属朝鲜,去藩属琉球,这些地方即便归大明统治,不过想要真正让所在群体归心,那是需要治理的。 “辽东,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却暗潮汹涌啊。” 在二人感慨之际,朱由校却站起身来,抬脚朝殿外走去,走出东暖阁时,看着繁繁星空,朱由校生出感慨。 “皇兄是担忧辽东吗?” 跟着出来的朱由检,见自家皇兄这样,面露不解道:“时下的辽东,变化不是挺大的吗?” “是变化挺大的,但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看表面就能一概而论的。”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卫所改制,开荒垦田,安置流民,开设港口,开设榷关,这桩桩件件下,压力都给到辽东巡抚府了,而固守辽疆边陲,震慑辽河套诸部,为何叛逆建虏,压力都给到辽东总督府了,只是辽东想真正安稳下来,治理成关外的鱼米之乡,这人还是太少太少了。” 这一刹,朱由校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空的阻碍,从京城到辽东的山川、大城、要隘仿佛一跃而过。 同一个夜空下。 彼时的辽东,依旧是寒风凛冽。 广宁城。 辽东巡抚府。 在灯火通明的正堂内,辽东巡抚洪承畴伏案忙碌着,与最初赴辽时相比,洪承畴似憔悴很多,整个人变得很是消瘦。 “陛下,这么多的事务想要促成,辽东巡抚府缺的人手太多,太多了啊。” 看到一封封公函从各地递来,洪承畴轻叹一声,倚着官帽椅囔囔自言道:“钱粮都好解决,可唯独这人难解啊,卫所改制,要废除掉卫所的守备职责,筹建起大规模的屯田所,想要安抚好治下的百姓,没有识文断字的吏员根本就无法运转啊。” 别看眼下的辽东,一切都看起来很平静,不止建虏不敢轻易进犯辽疆边陲,就连临近的草原各部,都因重开的榷关而不敢再轻起兵戈,但是内部的治理,却藏着很多问题要梳理,要解决! 第461章 治辽 翌日。 辽东巡抚府。 “抚台急召我等来广宁,难道有什么大事?” “还用想吗?必与屯田相关,别忘了,春耕是大事!” “的确,辽东想要安稳,单靠关内诸地输粮,这终究是不牢靠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少府派来一批涉农的人,试种番薯、土豆等物,这真的能行吗?毕竟辽东不比关内,天冷的实在太多了。” “相较于这些情况,本官最担忧的事情,其实是在军属勋田试种水稻,这明显就是异想天开之事啊!” 在正堂所聚宁前、辽西、辽南、辽沈、辽左、定辽诸兵备道官,就他们已知情况彼此交谈起来。 随着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辽东巡按府分别在辽东各地定衙,并且遵循天子旨意划分职权,围绕辽东这片黑土地上的对应有司,也经历了一次职权厘清,以确保辽东地界的整体安稳。 而在辽东地方有司之中,当属所辖兵备道最为特殊,牵扯到军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总督府直辖,涉及到政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巡抚府直辖,军政分离乃天子旨意特颁,且两府不能相互扯皮,相互越权! 这也导致辽东诸兵备道是最忙的。 朱由校不是没有想过在辽东推行撤卫设府,将隶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辽东都司,抬升为承宣布政使司,但现实却很残酷,辽东地界的人口分布不均,赋税征收占比不大,倘若真这样做的话,辽东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也恰恰是基于这些前提条件,让朱由校决定先发展与治理辽东,待到辽东的整体水准达到对应规格,那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都到了?” 在诸兵备道官聊开时,一夜未眠的洪承畴拖着疲惫身躯,身后跟着十数众吏役,他们搬着众多卷宗案牍,正堂内的气氛悄然而变。 “拜见抚台!” “说正事吧。” 洪承畴撩撩袍袖,倚坐在官帽椅上,开门见山道:“先讲开荒垦田一事,诸兵备道递交的鱼鳞册,本抚所谴之人,皆到各地去进行暗查核准了,基本情况没有差异,这点你们做的都很好。”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在听到这里时下意识看向洪承畴,他们都没有想到洪承畴会做这些。 “当初陛下颁布的旨意很明确。” 洪承畴继续说道:“辽东务必要组织起成规模的开荒垦田,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增加粮食产量,辽东想要摆脱短板,以辽之力解决建虏叛乱,减轻对朝廷的负担,那么开出的荒地,就必须要掌控在辽东有司名下,而不是辽东有司付出心血和钱粮,最后却肥了某些个人的私利。” “眼下在辽东地界上,土地就统分为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民田四类,而开垦出的荒地,要么归官田,要么归卫所田,但不管归哪一类,归根到底是按同一种田赋,对治下进行征收的。” “现在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的清丈造册都已完成,唯独对待民田,尚没有展开成规模的清丈造册,所以本抚要讲的第一件事,即确保继续开荒垦田的政策下,要抽调人手对各自治下的民田展开清丈造册!” “抚台,要是这样的话,那人手恐是不够啊。” 时任辽沈兵备道官的傅宗龙,皱眉上前道:“眼下是开垦出不少荒地,且聚拢大批流民安置,但是确保上述安稳的前提,是兵备道衙署谴派不少吏役在各地盯着,现在既要确保开荒垦田,还要确保清丈造册,更别提还有别的事务要做,兵备道真的是难以支撑啊!” 杨文岳、丁启睿几人尽管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的表情却表露出他们的内心写照。 洪承畴直接表态道:“那就继续招募吏役,只要是家世清白,懂得识文断字的,皆可招进兵备道衙署,这部分粮饷开支,由辽东巡抚府统筹解决。” “本抚知道诸位的压力很大,但辽东的实况就是这样,既然选择待在辽东,那就要?力同心,尽快让辽东能发展起来。” 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当然清楚辽东诸兵备道的压力,可问题要解决啊,所以洪承畴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该承担的承担一部分,至少减轻些傅宗龙他们的压力。 “另外从今岁起,辽东巡抚府会陆续给诸兵备道,发放一批驽马、牛羊等牲畜。” 见傅宗龙他们表情依旧凝重,洪承畴向前探探身,“本抚能向诸位保证的是这批牲畜规模不会少于两万头,辽东榷关重开以来,毗邻辽地的草原诸部,关系与我大明皆有所缓和,过去要紧着辽东总督府所需,辽东所辖诸工坊所需,故而这部分好处没倾斜给你们,但现在也该倾斜了,不然啊,你们一个个该指着我洪承畴的鼻子骂娘了。” “呵呵…” 被洪承畴这样一说,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都纷纷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洪承畴是何意。 “继续聊正事。” 洪承畴摆摆手道:“宁前、辽西、辽南三兵备道,牵扯到沿海开港之事,务必要重视起来,现下对我辽东而言,想要自力更生太难了,必须要加强跟关内的联系,而海运就是最好的途径之一。” “由辽东巡抚府对接的各种海贸,今后要增加对应的规模,特别是像铁矿、木材等,这是换取粮食、布匹、棉花等所需的关键,辽东特殊就特殊在所处贫瘠,关键是天冷的时日太长了,陛下给我等指明的路,是唯一能将辽东改变的存在,所以想叫辽东改变,就必须要加强海上往来才行。” 本带着笑意的众人,在听到这里时,表情无不变得严肃起来,眼下的辽东跟过去相比变化太大,有太多新的事务要接受,要适应,如果辽东不沿着这条新路去变,去改,那此前做下的种种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这对于谁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第461章 治辽 翌日。 辽东巡抚府。 “抚台急召我等来广宁,难道有什么大事?” “还用想吗?必与屯田相关,别忘了,春耕是大事!” “的确,辽东想要安稳,单靠关内诸地输粮,这终究是不牢靠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少府派来一批涉农的人,试种番薯、土豆等物,这真的能行吗?毕竟辽东不比关内,天冷的实在太多了。” “相较于这些情况,本官最担忧的事情,其实是在军属勋田试种水稻,这明显就是异想天开之事啊!” 在正堂所聚宁前、辽西、辽南、辽沈、辽左、定辽诸兵备道官,就他们已知情况彼此交谈起来。 随着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辽东巡按府分别在辽东各地定衙,并且遵循天子旨意划分职权,围绕辽东这片黑土地上的对应有司,也经历了一次职权厘清,以确保辽东地界的整体安稳。 而在辽东地方有司之中,当属所辖兵备道最为特殊,牵扯到军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总督府直辖,涉及到政务的职权隶属于辽东巡抚府直辖,军政分离乃天子旨意特颁,且两府不能相互扯皮,相互越权! 这也导致辽东诸兵备道是最忙的。 朱由校不是没有想过在辽东推行撤卫设府,将隶属于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辽东都司,抬升为承宣布政使司,但现实却很残酷,辽东地界的人口分布不均,赋税征收占比不大,倘若真这样做的话,辽东根本就支撑不起来。 也恰恰是基于这些前提条件,让朱由校决定先发展与治理辽东,待到辽东的整体水准达到对应规格,那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都到了?” 在诸兵备道官聊开时,一夜未眠的洪承畴拖着疲惫身躯,身后跟着十数众吏役,他们搬着众多卷宗案牍,正堂内的气氛悄然而变。 “拜见抚台!” “说正事吧。” 洪承畴撩撩袍袖,倚坐在官帽椅上,开门见山道:“先讲开荒垦田一事,诸兵备道递交的鱼鳞册,本抚所谴之人,皆到各地去进行暗查核准了,基本情况没有差异,这点你们做的都很好。”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在听到这里时下意识看向洪承畴,他们都没有想到洪承畴会做这些。 “当初陛下颁布的旨意很明确。” 洪承畴继续说道:“辽东务必要组织起成规模的开荒垦田,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增加粮食产量,辽东想要摆脱短板,以辽之力解决建虏叛乱,减轻对朝廷的负担,那么开出的荒地,就必须要掌控在辽东有司名下,而不是辽东有司付出心血和钱粮,最后却肥了某些个人的私利。” “眼下在辽东地界上,土地就统分为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民田四类,而开垦出的荒地,要么归官田,要么归卫所田,但不管归哪一类,归根到底是按同一种田赋,对治下进行征收的。” “现在官田、卫所田、军属勋田的清丈造册都已完成,唯独对待民田,尚没有展开成规模的清丈造册,所以本抚要讲的第一件事,即确保继续开荒垦田的政策下,要抽调人手对各自治下的民田展开清丈造册!” “抚台,要是这样的话,那人手恐是不够啊。” 时任辽沈兵备道官的傅宗龙,皱眉上前道:“眼下是开垦出不少荒地,且聚拢大批流民安置,但是确保上述安稳的前提,是兵备道衙署谴派不少吏役在各地盯着,现在既要确保开荒垦田,还要确保清丈造册,更别提还有别的事务要做,兵备道真的是难以支撑啊!” 杨文岳、丁启睿几人尽管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的表情却表露出他们的内心写照。 洪承畴直接表态道:“那就继续招募吏役,只要是家世清白,懂得识文断字的,皆可招进兵备道衙署,这部分粮饷开支,由辽东巡抚府统筹解决。” “本抚知道诸位的压力很大,但辽东的实况就是这样,既然选择待在辽东,那就要?力同心,尽快让辽东能发展起来。” 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当然清楚辽东诸兵备道的压力,可问题要解决啊,所以洪承畴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该承担的承担一部分,至少减轻些傅宗龙他们的压力。 “另外从今岁起,辽东巡抚府会陆续给诸兵备道,发放一批驽马、牛羊等牲畜。” 见傅宗龙他们表情依旧凝重,洪承畴向前探探身,“本抚能向诸位保证的是这批牲畜规模不会少于两万头,辽东榷关重开以来,毗邻辽地的草原诸部,关系与我大明皆有所缓和,过去要紧着辽东总督府所需,辽东所辖诸工坊所需,故而这部分好处没倾斜给你们,但现在也该倾斜了,不然啊,你们一个个该指着我洪承畴的鼻子骂娘了。” “呵呵…” 被洪承畴这样一说,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等人都纷纷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洪承畴是何意。 “继续聊正事。” 洪承畴摆摆手道:“宁前、辽西、辽南三兵备道,牵扯到沿海开港之事,务必要重视起来,现下对我辽东而言,想要自力更生太难了,必须要加强跟关内的联系,而海运就是最好的途径之一。” “由辽东巡抚府对接的各种海贸,今后要增加对应的规模,特别是像铁矿、木材等,这是换取粮食、布匹、棉花等所需的关键,辽东特殊就特殊在所处贫瘠,关键是天冷的时日太长了,陛下给我等指明的路,是唯一能将辽东改变的存在,所以想叫辽东改变,就必须要加强海上往来才行。” 本带着笑意的众人,在听到这里时,表情无不变得严肃起来,眼下的辽东跟过去相比变化太大,有太多新的事务要接受,要适应,如果辽东不沿着这条新路去变,去改,那此前做下的种种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这对于谁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 第462章 顾虑 辽东巡抚府研讨的诸多事务,在洪承畴有意识的把控下,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着,一项项关乎辽东的决策,甚至会影响今后大明的摸索,既要达到大明天子指明的方向,又要让辽东巡抚府与诸兵备道之间相互帮扶,这其中最难拿捏的莫过于分寸! 待在辽东巡抚上的位置越久,洪承畴就越感做事之艰难,事本身不难,难就难在人本身上,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想法,这世上没有两个人能拥有绝对一致的想法,所以在做事的时候,要学会取舍,要分清主次,要明白利害,倘若一味地想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人身上,那终究会物极必反的! 这还仅限于辽东一地。 倘若上升到整个大明,复杂程度远超寻常人想象。 “抚台,时下在我辽东治下要开荒,要清丈,要建港,要修路,要建渠,与之牵扯到的层面众多。” 随着一桩桩事宜明确,时任辽南兵备道官的杨文岳,此刻开口道:“在这样较为特殊的境遇下,选择在军属勋田试行引水植稻一事,真的是正确决策吗?” “下官不是质疑陛下的旨意,归根到底在辽东这片地界上,此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万一真失败了,那耽误的不是几千亩土地,而是数万亩土地啊,这些土地种别的,最起码能确保部分口粮吧?” “要是此事真的办砸了,不仅当年颗粒无收,关键是诸兵备道衙署要承担这部分的损失啊,这是给所属功勋的兜底,这一前一后加在一起的损耗,足够让辽东各地干成不少实事啊!”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倚坐在官帽椅上的洪承畴,在听到杨文岳的质疑,心里不由轻叹一声,尽管他对待此事也是持怀疑态度,但天子的意志格外强硬,引水植稻一事,务必要在辽东切实试行下来,成与不成另说,但做是不打折扣的做。 在过去涉及辽东的事务上,朱由校更多是指明一个大方向,具体到相应的事务,不管是涉军,亦或是涉政,都会充分给予熊廷弼、洪承畴相应的权限,毕竟他们是待在辽东的,对于辽东的实况,远比通过奏疏了解到辽东实况的朱由校,要更有感触。 熊廷弼、洪承畴他们是大明臣子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是做实事的大明臣子,而非什么傀儡! 若真是傀儡的话,那朱由校也不会重用他们。 毕竟要解开辽东本地的困局,纾解衍生的诸多问题与积弊,朱由校需要一批栋梁之才去扎根解决。 也恰恰是这样的前提,使得洪承畴尽管有顾虑,有不解,但是他要坚定不移的去支持此策。 无他。 倘若没有天子的倚重与信赖,那他洪承畴就不可能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坐稳,更别说将自身才华尽情施展。 凡事都是相互的。 “谁还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讲出来。” 洪承畴收敛心神,看向眼前众人道。 “下官觉得这件事情,是否能相应的缩小些范畴?” 辽左兵备道官丁启睿皱眉道:“引水植稻一事,继续在我辽东境内进行,不过将种植的地域,局限于一两个兵备道中,且种植田亩进行削减,这样即便此事不能成,至少损失能降到最低,若是能成,那到了明岁可再扩大规模,这其实对辽东最有利。”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其他几名兵备道官纷纷表态道。 现在引水植稻一事,是牵扯到辽东下辖诸兵备道,他们要在各自治下遴选一批成规模的土地,按照少府所派涉农群体去切实落实,以此来试行新兴种植方式,这还不包括期间要一起试种的红薯、土豆等作物。 任何一项农业技术的革新,任何一类农种的广泛推行,这必然是需要较长时间的摸索与培育相结合,在此基础上不断扩大范畴,不可能说,你今日决定件事情,到了明日就能见到成效,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你们讲的这些,本抚表示理解,但事情不能这样做。” 看着眼前的众人,洪承畴表情严肃,语气铿锵道:“陛下所站的高度,是我等不能比拟的,我等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牵扯到现下辽东的很多事,但是就算再有顾虑,此事也必须不打折扣的去做。” “诸位想过没有?引水植稻一事若真的能成,这将会给辽东带来什么?不说别的,单单是亩产量,水稻跟小麦的差距,诸位都是清楚的吧?” “更别提从少府派来的那批人,还肩负着另一项职责,即培育更高产的水稻,此事本抚也知没有数载,甚至更久,恐难以见到成效,但要是真的能做成,那又会给辽东带来什么改变呢?”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他们沉默了。 此事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一个是现实,一个是展望,如何做出最佳的取舍,这无疑是最难的事情啊。 “别的事情都好商榷,单单此事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 瞧出众人的变化,洪承畴继续说道:“至于损耗,你们就无需考虑的,退一万步来讲,引水植稻一事真要是在辽东试行失败了,那么在此期间出现的一应损失,皆由辽东巡抚府来承担,但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们务必要切实做好此事。” “倘若要是叫本抚知道,你们中有人敢阳奉阴违,不从心里重视此事的话,到时就莫怪本抚翻脸无情,弹劾奏疏必然会呈递进京的!” 看来此事是变不了了。 傅宗龙、杨文岳、丁启睿他们听到这里,便知此事没有斡旋的余地,因为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洪承畴很少流露出这种严厉的态度。 既然事情是这样的了,那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份内事了,毕竟辽东巡抚府已经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了,他们还能多说什么呢? 第463章 军情 “杀!” “杀!” 振聋发聩的喝喊响彻云霄,浑河大营,黑压压的人群密布,分散各处的校场上,肃杀之气弥漫。 “不错,视察一圈下来,浑河大营各部士气不错。” 一处高地上,披甲挎刀的熊廷弼,冷冷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虽说时下仍处寒冬,然各部的操练都没有懈怠,很好,等这批新卒完成冬练,待到开春来临,建虏再敢有进犯辽左前沿之举,那老子绝不会轻饶!” 随行的一众将校,在见到自家总督笑了,一个个悬着的心算是落下,甚至不少将校的脸上也露出笑意。 “督师,您这是打算反制建虏了?” 挎刀而立的贺世贤,咧嘴笑着看向熊廷弼,“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末将可就要先请战了啊,从广宁回归沈阳以来,末将就待在这浑河大营练兵,眼瞅着懿路、蒲河、抚顺、鸦鹘关等地,动辄跟建虏小股势力交战,末将等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这滋味真他娘的太难受了!” “是啊!” 一名副总兵官紧随其后道:“有几次明明可以反击,甚至一举将铁岭卫、开原、辽海卫等地收复回来,可就是没有后续动静……” “那你来告诉老子,该拿什么去打?” 熊廷弼瞪眼斥责道:“辽左一战我大明是取得终胜,于各处战场狠狠地力挫了建虏嚣张气焰,但是别他娘的忘了,咱们损失也不小,各部抚恤要解决,各地流民要安置,各地开荒要钱粮,各地整饬卫所要安稳,你们他娘的就想着统兵打仗,可是这背后的账谁算清楚过?” “过去这一年,辽东总督府也好,辽东巡抚府也罢,都是他娘的勒紧裤腰带,即便是这样,粮食依旧他娘的不够用,更别提在浑河大营的五万多张嘴,每天吃掉的军粮都是极其惊人的!!” “打仗,是他娘的靠嘴就能打起来了?老子问问你们,不说其他兵马调动,就说浑河大营的各部营校,老子真把他们全都放出去,这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运往各地又需多少损耗?” 被熊廷弼这样一说,那名副总兵官讪讪笑了起来,连带着其他想要请战的将校,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闭上了嘴巴。 过去这一年,从辽左之战结束后,辽东一直处在休养生息的境遇下,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解决,需要梳理,这还是先后明确总督、巡抚两府,将辽东地界的军政划分清楚,熊廷弼管一摊子,洪承畴管一摊子,顺带又增加刘鸿训巡按辽东,这才能行之有效的将辽东暗藏的隐患逐一梳理清楚。 “火枪第一协眼下操练的如何了?” 熊廷弼深邃的眼眸看向远处,对身旁站着的贺世贤开口道:“算算时日,练了快半载了吧?要是还没有操练出来,不说别的,他们都对不起陛下的期许,自京畿来的新式火枪,紧着我辽东新军调配拨发,京城京畿那几支精锐有的,我辽东新军也有,这可不是平白无故给的。” “火枪第一协操练的很好。” 贺世贤表情严肃道:“陛下所创线式战术皆已熟悉,火枪第一协所辖两标,在日常操练中迸发出的战力很惊人。” “说起来这个线式战术真是够了得的,单是一个火枪成排进行射击,以现有列装的新式火枪,倘若真要派往战场上,必然能打建虏一个措手不及。” “那需要真正上了战场才能检校。” 熊廷弼表情严肃道:“辽东新军所辖火枪第一协,采取的技战术皆是全新的,很多仍处在摸索阶段。” “在日常操练上进行的再好,可到了战场就拉胯,那什么都不是,不说别的,单是敌军发动的火炮攻势、箭雨攻势等,真要威胁到上战场的火枪第一协,那他们能否像如常操练那样,纵使兵线中不断有人伤亡,甚至战死,而确保整体的完整,依旧能向敌军展开强有力的反击,这才是陛下想要的。” 贺世贤心底生出唏嘘。 在他统辖的辽东新军中,唯独属火枪第一协最为特殊,没有重甲防护,全协列装轻式棉甲,配一条武装带,携制式刺刀,作为一支整建制的火枪军,他们要确保机动性,以最快的速度能够奔赴要去的战场,并且到了战场上以后,要迅速的展开阵型,以确保达到预期的火力压制。 甚至在战事焦灼之际,要他们作为尖刀冲刺时,哪怕所部损失再大,也必须要保证火力压制,以撕开敌军阵线! 这跟过去的火铳兵是有天壤之别的。 不怕死,是选进火枪第一协的关键。 “再等等吧。” 熊廷弼轻叹一声道:“待到开春就寻个合适的时机,叫火枪第一协参与到跟建虏的战斗中,希望到时候的伤亡能小一些。” 作为探索新军制的队伍,火枪第一协在战场上立战功跟其他营校是不同的,他们更注重集体战功,反倒是个人战功不注重,毕竟真要去收割敌军首级,那火枪第一协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也恰恰是这样吧,高伤亡的背后势必是高犒赏,凡是进火枪第一协的人,不管是将校,亦或是将士,只要在战场立下战功,那必然要比其他营校要快! 任何军制的革新,任何战术的革新,都无法掩饰探索期间的高伤亡,这就是为何战争是台绞肉机,专门绞掉中低层将校和底层将士的根本原因,因为仗是靠他们去打的,为了达到预定战术,统兵将校是绝不会心软的。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此时响起,就见一名骑卒策马驰来。 这是出事了。 熊廷弼瞧见此幕后,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报!!鸦鹘关急报!!” 听到此言的贺世贤等将,一个个表情都严肃起来,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熊廷弼接过那封急报,待看到急报上的内容,熊廷弼的表情变了。 “……建虏调集重兵,欲进犯朝鲜之地,实现劫掠之谋。”熊廷弼深邃的眼眸,定格在最后的落款上,李延庚书,这让他明白一点,建虏又要折腾新的事情了。 第464章 声东击西 纵观古今,凡是在战争频生的时期,都少不了一类特殊群体,即行走在隐秘战线的暗桩密探。 在努尔哈赤崛起之际,隶属于其麾下的暗桩密探,可谓是发挥了极大的奇效,为迷惑住大明,为吞并建州三卫各部,为征伐草原各部,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只是伴随着辽左一战的结束,一切似乎发生了转变。 界藩城。 汗王宫。 湛蓝的天,白云密簇,寒风呼啸而过,各处旌旗飘飘,数以百计的两黄旗摆牙喇,如雕塑般挺立各处,浓浓的肃杀之气环绕此间。 一场八旗高层的会晤,在这座建筑群的核心召开着,八旗高层皆响应汗王努尔哈赤的汗王令,齐聚一堂为大金霸业而展开激烈争吵。 而相隔不远处。 “父亲!您难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紧攥双拳的青年,那双虎目警惕着前方,对眼前断臂中年喝道:“佟家遭到怎样的损失,难道还不能让您看清现实吗?”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李永芳紧皱眉头,盯着这位跟他有几分酷似的长子,声音低沉道:“难不成我李家还有别的路能走吗?” “你别跟我讲什么回头是岸,自那年背叛大明投效到八旗麾下时,你老子我就没有任何退路了,除了认准这条路以外,别的路都是死路,包括现在,要不这样做的话,那李家顷刻间就飞灰湮灭了!!” “不!还是有选择的。” 李延庚皱眉道:“只要您能淡出建虏的视线,就留在后方不再参与别的,儿子有办法让您摆脱这一切。” “呵呵…” 李永芳笑了,看向李延庚的表情都变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像他的长子,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 他敏锐的觉察到眼前这个儿子,必然是在背地里干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李永芳不愿想下去。 “李额驸,汗王有请!” 就在李永芳想说些什么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让李永芳转过身去,就见一披甲壮汉挎刀走来。 “刘将军。” 见到来者是谁,李永芳稳了稳情绪,挤出一抹笑意,朝来者抬手一礼道。 “李额驸。” 刘爱塔抬手还礼道:“莫要叫汗王等久了。” “嗯,本将这就去。” 李永芳回道,见刘爱塔没动,李永芳有些疑惑道:“刘将军不一起去?” “本将奉汗王令,要巡查一圈汗王宫各处。” 刘爱塔微微一笑道:“李额驸先行去吧。” 嗯? 尽管李永芳心底有疑,但也没有多想其他,毕竟在八旗汉将这个圈子里,刘爱塔深得努尔哈赤信赖,尽管在表面上来说,刘爱塔的地位仅次于他跟佟养性,但是像刘爱塔却掌着一支精锐,特别是前两个月,刘爱塔更是从正红旗抬到正黄旗,那地位在八旗内是一跃而起! 且在八旗的诸贝勒、大臣、将校中,有不少看待刘爱塔,跟其他汉将是完全不同的,那是真把刘爱塔当自己人。 “没说通?” 在刘爱塔转身之际,看了眼坚守原地的李延庚,低声询问道。 “没。” 李延庚言简意赅道:“老地方见。” 在说这句话时,刘爱塔已经走远,而藏着心思的李永芳,见刘爱塔与自己长子没有任何交集,遂快步朝眼前宫殿赶去。 看着李永芳离去的背影,在李延庚的眼眸深处,掠过一道浓浓的失望之色,他知道自家父亲是不可能幡然醒悟了。 而在看向那座宫殿时,李延庚闪过一道憎恨之色,作为汉儿,不能堂堂正正的矗立在人世间,却要卑躬屈膝的做奴才,这事儿对血气方刚的李延庚而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一想到建虏犯下的累累血债,李延庚的心底就涌出怒意!! 在李永芳离开此处,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李延庚寻个机会,就借故离开要值守的地方,朝这座汗王宫的某处走去。 “我不能离开的太久,不然老奴该起疑了,那道密报传出去没?”而在李延庚来到一处假山处时,刘爱塔从假山后出来,皱眉对李延庚说道:“这次老奴是下定决心,要起兵征伐朝鲜了,想以此来弥补先前战事损耗,同时借着此事想割裂朝鲜与大明的藩属关系,李永芳似在朝鲜探得了什么消息。” “传出去了。” 李延庚警惕的看向四周,对刘爱塔说道:“在?将此机密告知时,我就谴派心腹秘密赶赴鸦鹘关,算算时日,这封急报已送到熊廷弼手里。” “说起来老奴真够阴险的。” 刘爱塔双眼微眯道:“为了遮掩进犯朝鲜的行踪,八旗要集结大批精锐,云聚在抚顺关、鸦鹘关、宽甸诸堡等处,借故给辽东施加压力,而征伐朝鲜的精锐仅有近万余众,且还藏在这些大军之中。” “眼下我唯一担心的一点,老奴是否在行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的策略。” 李延庚却皱眉说道:“万一在此期间,辽东敢出现任何纰漏,使得老奴改变想法,不再攻打朝鲜,反而去打辽东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这些不是我等能操心的了。” 刘爱塔却道:“从那一战结束后,老奴明显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等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至于别的,也只能看天意了,只是我只想尽快脱离建虏……” “此事不急。” 李延庚摆摆手打断道:“那边的人说了,这般回归大明,其实对谁都没利,要是能够趁着建虏虚弱之时,能狠狠的从建虏身上撕咬下一块肉,那必然是能立下赫赫战功的,到时反正归明,不仅能得到重用,甚至还能得到厚赏的。” “对于厚赏,我不在意。” 刘爱塔双眼微眯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以刘兴祚之名面世,而不是以这个屈辱的名字!行了,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此次征战我要随老奴一同参战,说不定这就是我等一直在静候的机会。” 在讲到这里时,刘爱塔便消失在假山处…… 第465章 黄台吉请缨 “……汗王,倘若此战顺利攻进朝鲜,不仅能弥补我大金之损,更能威迫朝鲜与大明断绝关系,如此围绕辽东的僵局,甚至能借助此战破开,既然贼明能绕道朝鲜,对我大金展开偷袭,那我大金同样能借朝鲜,设法去奇袭贼明疆域!” 当刘爱塔再度回到这座大殿时,透过一颗颗束着金钱鼠尾辫的脑袋,看到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的李永芳,眸中掠过一抹浓浓的厌恶,不过很快就恢复回来,在回自己位置时,一些八旗将校向刘爱塔示意,刘爱塔都一一回应。 “对此你们都是怎样看的?” 高高坐在汗王座上的努尔哈赤,那狼一般的锐利眼神扫视左右,中气十足道:“此战究竟要怎样去打?既能确保吸引住戍辽明军,又能顺利将朝鲜攻陷下来,此战对我大金而言意义非凡!” 一时间殿内响起各种声音。 “就为了攻打朝鲜一地,我大金便要调动这么多兵马,跟戍辽的明狗多线对峙,甚至放任草原诸部,这样真的值得吗?” “就是说啊,当初释放朝鲜的那帮俘虏,他们对我大金是否还忠诚?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啊,万一传回来的消息有假,那对我大金的威胁太大了。” “只让一支万余众的精锐强渡鸭绿江,杀进朝鲜本土境内,去跟朝鲜各路大军交战,这未免太过危险了吧。” “不过要真能攻进朝鲜,迫使朝鲜王室向我大金朝贡的话,那的确是有利于我大金的,毕竟朝鲜的疆域是完整的,单是每年征收的岁币,还有从朝鲜派征仆从军及奴隶,能帮我大金解决不少实际问题。” 齐聚大殿的诸八旗贝勒、大臣、将校等,就他们前后知晓到的情况,纷纷讲出自己的观点,以这样声东击西的策略,虚则对大明,实则对朝鲜,其实在八旗的高层间,尚没有完全达到统一的程度。 在召开这场八旗议政前,努尔哈赤已经多次召见一些人,就这样的想法展开探讨,其所做的种种都是为增强大金实力,力争在今后对辽战略,对明攻势,甚至是对周遭的草原各部,能够让大金立于不败之地。 自从辽左一战结束后,大明经历了很多事情,建虏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只是相较于大明而言,建虏的处境就更惊心动魄了。 说到底建虏所辖地域,根本就无法去跟大明比。 即便大明丢掉整个辽东,除了在军事层面会造成被动外,但是在其他层面造成的影响并不大,但对于建虏而言就不同了。 没有按着当初既定所想,顺利攻打进辽东境内,夺占以沈阳、辽阳为首的辽左驻地,这使得建虏想持续进犯辽东,就变得困难重重,更别提抚顺关、鸦鹘关等地还被大明夺取回来了,这让建虏能进犯辽东的路线无疑又减少两条。 “汗阿玛!儿臣愿率部攻打朝鲜!!” 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一道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令不少人生出诧异之际,顺势就看向了那道人影。 坐在汗王座上的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从人群中走出,双眼不由得微眯起来,显然就连他都没有想到,黄台吉居然会愿意主动请战。 迎着无数道目光走出的黄台吉,此刻眼神是异常坚定,而在黄台吉的脑海深处,则浮现出范文程的那番言论。 “四贝勒,攻打朝鲜对您而言是一次机会,若是能够顺利攻占朝鲜,则不仅能让我大金得朝鲜之地,更能借此增强您的实力,朝鲜作为大明的藩属国,是处处学大明,若是能在一些地域笼络住一批人,这对您今后执掌八旗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次汗王下定决心要攻打朝鲜,势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初被扣押的姜弘立、金景瑞、吴信男、朴兰英等人,势必是要随军参战的,这对于了解朝鲜情况,将会是最佳的助力。” “而且据奴才所知的情况,他们在朝鲜本土的地位都不低,要是能以宗族为胁迫,迫使他们彻底归顺于您,那今后朝鲜就能成为您一言之地!” “至于李永芳的可信度,奴才觉得不用怀疑,当初我大金先后在辽东、山西等地折损大批暗桩,甚至现在连佟养性他们都没了音讯,对于李永芳而言,他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甚至奴才以为,汗王这次声东击西,虚则大明之,实则朝鲜之,绝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打到最后可能会反过来,毕竟汗王用兵之神勇,此乃极为少见的。” “但也恰恰是这样,这对四贝勒更是一次机会,从主力攻大明之,那战功并不显赫夺目,但若是率偏师攻朝鲜之,纵使在辽东有战绩,可四贝勒凭一己之力,攻陷朝鲜千里疆域,那战功是谁都遮掩不住的!” 在种种的回忆之下,黄台吉走到殿前,顺势就朝努尔哈赤跪倒在地上。 “你可知攻打朝鲜之凶险?” 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努尔哈赤眉头微蹙道:“此战除既定攻朝兵力外,本汗不会再谴任何兵力,哪怕遭到朝鲜方面的围攻,也不可能有一兵一卒驰援朝鲜!而要是那样的话,纵使你是本汗的儿子,活着回到大金,也将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站在首列的代善、莽古尔泰、阿敏等一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甚至有些看向黄台吉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的戏谑。 嗯。 在建虏八旗之中,不乏一些瞧不起朝鲜的人,认为那就是蛮荒之地,朝鲜的人根本就比不过他们。 围绕着大明的这些个势力,彼此间都存在着鄙夷链,但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认可大明的强盛与富庶! “儿臣此战若不能攻陷朝鲜,此生断不回大金!!”在此等形势下,黄台吉语气铿锵道:“儿臣愿为汗阿玛之霸业先驱死战!!” 听到黄台吉这样讲,努尔哈赤的眼神变了,某一刹,努尔哈赤有些恍惚,这个儿子似乎更像他! 第466章 边患传京 “乱点好啊,现在乱,总好过今后乱要强,出现的浓疮就要给它挤破,不挤破怎么可能会好?现在国子监有这些个情况,都属于正常的现象,卿家把控好大方向就行。” 乾清宫。 东暖阁。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在看完徐光启呈递的奏疏,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看向忧心忡忡的徐光启。 自从大批围聚奉天门的读书人,被陈策所领京城警备提督署逮捕以来,京城的情况就悄然改变。 涉及到儒家思想的种种舆情,从那以后就开始多面开花,讲什么的都有,传什么的都有,但是在朱由校的眼里,这都属于他掀起的新大礼议之争范畴。 想要真正改变大明,思想就必须要变! 落后保守、固执守旧的那套必须要摒弃掉! 倘若这些个糟粕不能被彻底地铲除掉,即便大明今后真的打出去了,在海外开辟并占领众多疆域,早晚还是要丢掉的。 毕竟在太多人的内心深处,从没有觉得神州以外的疆域,能比神州要富庶多少,不过就是些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罢了,即便是丢了又何妨呢? 朱由校就是要树立一个全新观念,即扩大神州本土的疆域极限,将大一统思想扩大到这些疆域之下,使得那些要新增的疆域都成为神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具备毫无争议的法理统治形态。 这样即便有朝一日,大明再度不可避免的倾覆掉,可要是这些疆域不能悉数一统,纳归到中央集权王朝的统治,那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王朝。 哪有什么千年不变的王朝统治啊。 朱由校从来都没有期许过今后的时代下,大明能够一直保持着统治,毕竟当王朝发展到一定程度,阶级固化只会愈发严重,而这必然会滋生众多腌?事。 不去想方设法的解决掉这些问题,那么长期备受压榨和盘剥的底层,终究会有彻底爆发的时候。 对于时下的大明,朱由校之所以有十足信心,能够想方设法的一点点解决,那纯粹是占了眼界和思想优势。 朱由校清楚在大明之外,尚存在着极其广阔的天地,这可以让他一步步的转移矛盾,以空间换取时间,去不断提高大明的统治上限。 在这个大航海快速扩张的特殊时期,欧罗巴大陆诸国是纷纷投身其中,开启殖民统治的道路,但是大明比他们要强太多了,更别提占据着地缘上的绝对优势! 哪怕大明内部存在诸多问题,可那也不是这些个国度所能比拟的。 从古至今,神州不知一统过多少次,可欧罗巴大陆呢?即便有一统的情况,那也是极其短暂的。 大一统的思想,就根本没在那片土地上出现过,一帮强盗即便伪装的再好,终究是没有底蕴的! “陛下,臣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今岁的会试快要开考。” 忧心忡忡的徐光启,抬手向朱由校作揖拜道:“接下来的这段时日,自大明各地而来的读书人会增多,倘若说此事……” “行了,这些事就不聊了,朕心里有数。”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聊聊辽东试行引水植稻之事,眼下京城出现些问题,只怕卿家很难抽身前去辽东了吧?” “还有将红薯、玉米、土豆等高产作物,在辽东地界试种之事,以少府的名义派去辽东的那些人能做好吗?” 相较于眼下发生的种种,朱由校更关心的是辽东的一些部署,辽东想要迎来新生,除了要借助平叛之战,不断地解决各种实际问题与积弊外,还要趁此机会发展农耕,开荒垦田,聚拢人口才行。 只有当辽东地界的农业水准、人口基数、基础建设等达到一定的规模,那么今后的辽东地区,才能够借助北直隶发展之势,迅速在各地展开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建设。 倘若连上述这些基础条件都达不到,那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地区的发展与治理离不开人,要是连人口基数都不足,只怕统治都是难事。 “臣觉得他们能做好。” 听闻此事的徐光启,此时神情变了,“臣最初就怕出现这种情况,便特意让陈经纶他们前去辽东,毕竟此事关乎到大明国运!” “从他们去辽东以来,臣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联系,对于辽东各处的情况皆很清楚,臣也会设法前去辽东,不管是引水植稻,还是试种红薯、玉米、土豆等物,倘若都能在辽东促成的话,那今后的辽东必将迎来大治!” “这些要紧事务就拜托卿家了。” 朱由校点点头道:“眼下朕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牵扯到辽东的这些事宜,只要是有任何问题,卿家可以独断,朕还是那句话,缺银子给银子,缺人手给人手,只要是可以解决的事情,朕都会全力以赴支持的。” 辽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大明探索新路的试验地,涉及军政层面的,涉及农业层面的,涉及其他层面的,朱由校都将各种设想下放到辽东去做。 只要是说辽东滋生的积弊和问题,可以在这种态势下顺利解决,那在大明其他地方也同样能解决! “报!!九边急报!!” 就在这等形势下,当朱由校还想询问一下,朝鲜世子李?在国子监的情况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 朱由校的表情变了。 “陛下,九边急报!”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就见军务院值守职官金铉,匆匆跑进东暖阁内,面朝御前作揖拜道:“据军务院所辖情报清吏司八百里加急呈报,正月初,河套蒙古入侵延安、黄花峪等处,深入六百里,杀掳数万人。巡抚张之厚、总兵杜文焕匿不上闻!”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啊。 朱由校眉头紧蹙起来,从军务院特设以来,下辖的那些个清吏司,人手一直处在增补状态下,这也使得军务院除了总揽镇压辽东建虏、西南土司叛乱之外,在一些要紧地方也开始谴派人手监守。 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突发战情! 毕竟大明实在是太大了,独靠兵部这一衙署,根本就无法兼顾到全部,哪怕兵部尚书是王象乾,可对于底下的人,朱由校却是不放心的。 第467章 插手九边 “都讲讲吧,河套蒙鞑进犯此等大事,致使我朝数万边民被杀被掠,延绥等地却在私下扣瞒,究竟该如何处置!?” 东暖阁内气氛压抑到极致。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凌厉的眼眸扫视御前所站诸臣,北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中枢朝堂事先竟毫不知情,甚至底下的人有意瞒报此等大事,这在朱由校看来绝不允许! 倘若此风助长的话,那简直是对中央集权最大的动摇。 “陛下,此事必须要严查!” 内阁群辅王象乾皱眉上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倘若此事是真,朝廷要严惩巡抚张之厚、总兵杜文焕,此风断然不可助长,九边乃拱卫我大明北疆之要镇所在,朝廷每年花费无数钱粮,若到头来欺瞒成风,那朝廷置九边何用?” 主管兵部的王象乾,比谁都要清楚此事的恶劣,在九边出现此等大事,兵部居然不是第一个知晓的,还需要通过军务院了解到此事。 王象乾现在担心的,并非是军务院侵占了兵部的职权,而是大明九边的现状!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可大张旗鼓。” 内阁次辅钱谦益紧随其后道:“时下对我大明而言,辽东的建虏叛乱,川贵的土司叛乱,还都没有彻底镇压下来,倘若朝廷轻易地调遣大军,赶赴河套蒙鞑劫掠之地,要严查此事的话,只怕会对九边造成震动,这将会影响到北疆安稳。” “那依着你的意思,朕就纵容此风了?” 朱由校拍案质问道:“盘踞在河套的各部蒙鞑,长久以来就喜对我北疆劫掠,难道这不该设法解决吗?!” 钱谦益沉默了。 “陛下,臣以为朝廷要早派大军。” 在此等形势下,内阁群辅孙承宗上前道:“每有河套蒙鞑劫掠北疆,多为塞外草原遭遇雪灾,蒙鞑各部难以维系下来,故而才出兵劫掠北疆各地,现在问题的关键,绝非是杜文焕他们瞒报一事,严查九边实况亦是朝廷要做的事情。” 这才是内阁大臣该有的姿态! 朱由校看向孙承宗的眼神带有赞许,说起来从他御极登基后,其实对九边的事务,除了辽东一地外,其他几处要镇都很少插手,即便是有涉及九边的事务,一般都参考兵部等有司的意见。 这绝非是朱由校放任不管。 恰恰是朱由校清楚九边实况,所以他一直在等待合适契机,待到中枢控制的精锐之师规模增加,再设法去插手九边事务。 大明置下的九边重镇,在朱由校眼里就是空壳子,纯粹是样子货罢了,错非要边塞长城防线作为支撑,只怕大明北疆边陲啊,早就被那些草原部落给渗透成筛子了! 众所周知,在辽东存有一支将门势力。 可将门势力绝非辽东有啊。 受到大明特有军制的影响,围绕九边重镇的这些边塞地域,同样还存在有大大小小的将门势力。 他们皆有一个共同身份,即世袭某某卫所职官! 从最高一级的指挥使,到最低一级的百户,除了那些彻底绝嗣的群体,其他群体一直都长期扎根在此,经历代的繁衍生息,他们在当地有着极强的影响力,甚至还掌控着很多上不得台面的利益。 辽东能孕育出将门势力,这离不开李成梁的崛起,而从万历朝开始,与李家并驾齐驱的还有一家,即大同麻家!! “朕决意要严查此事!” 朱由校沉吟刹那,沉声道:“巡抚张之厚、总兵杜文焕给朕逮捕归京,倘若此事真像军务院所辖情报清吏司急递的那般,那朕绝不会姑息,朕要拿他们的脑袋震慑九边!” “陛下三思啊!” 内阁群辅孙如游上前规劝道:“纵使此事是真,也不能这般草率而断,何况九边情况复杂,如若真要杀张之厚、杜文焕的话,恐九边必生大乱。” “那你告诉朕,什么叫做不草率而断?” 朱由校瞪眼喝道:“是不是要等到河套蒙鞑,一路杀奔至京畿腹地,朕这样的决断才不算草率啊!” 孙如游低下了脑袋。 其实对孙如游的言外之意,朱由校是听出来的,杀张之厚到没有什么,唯独这个杜文焕就不同了。 杜文焕之父是杜桐,或许其名气不算太大,但有一人的名气却很大,即杜松。 杜松是杜文焕的叔父。 此人立下过赫赫战功,但却在萨尔浒之战中战死沙场,关于那一战,朱由校不想再提什么,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杜家在延绥一带的影响力不小,甚至有不少卫所将领,边镇将领,都跟杜家关系匪浅。 大明九边就是这样盘根错节!!! 已经烂到根子上的卫所制,朱由校早就下定决心要清除掉,既然不能成为拱卫大明的坚强磐石,那就废除掉这部分特权,今后在大明或许还会有卫所,但更多的是以建设边塞为主,而不再具备卫戍特性了。 其实卫所制这套体系,还是能继续发挥余热的,只是相对应的来说,所谓世袭不可能再有了,这是滋生将门势力的毒瘤!! “都不说话是吧?” 见御前诸臣不再多言,朱由校开口道:“军务院诸臣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此事朕意已决,不严办张之厚、杜文焕之流,那朝廷威仪就是摆设!!” 既然是在心中早有决断的事情,那不管会遭到怎样的反对,朱由校的态度也很明确,只要时机到来了,那他就一定不会放过。 这次要是出于某些顾虑,不去严办张之厚、杜文焕他们的话,那想要插手九边事务,只怕就要继续向后推迟了。 但是这绝非朱由校想要的。 解决九边大大小小的将门势力,这或许还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但是解决一个杜家,顺带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与之有关的群体都给解决掉,这点魄力朱由校还是有的。 任何人,哪怕曾经为大明立下过赫赫战功,但是这绝不代表着他们,就能躺在功劳簿上为所欲为! 第468章 陵卫北上 “九边的情况,军务院过去探查到一些。” 在内阁诸臣离开后,朱由校看向御前军务院诸臣,表情严肃道:“吃空饷喝兵血这等腌?事,朕不想再多提了,武备松弛,疏于操练等事更是常见,但大明的官俸,同样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诸卿说说看,究竟要派何人率部赴延绥,将此事妥善解决好?朕的原则就一个,事情要办好,但九边也不能生乱!” 天子这是下定决心了啊。 魏光绪、金铉、张肯堂等一众大臣,在听到自家天子所言后,一个个心中生出各异的情绪。 从军务院特设以来,他们就忙的团团转,毕竟要总揽镇压平叛事务,过去独一个辽东建虏之叛,这对军务院而言还相对轻松些,可自从多了个川贵土司叛乱后,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在不知不觉间,昔日还只是空架子的军务院,已经增补了不少人手,甚至一些清吏司都派出不少人手到各地去。 “陛下,臣觉得应以部分精锐为主,再增派几支正军随同,毕竟九边的情况复杂,若是没有绝对的震慑,只怕有些人会生出别的想法。” 此等形势下,魏光绪沉吟刹那,上前作揖道:“且先前京城京畿卫戍警备整饬,眼下算告一段落了,围绕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基本已能确保绝对的安稳。” “综上,臣以为可谴神机营提督秦邦屏,亲率原白杆兵赴延绥最为合适。” “一来秦邦屏参与过辽左会战,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二来原白杆兵实力强悍,谴秦邦屏赴延绥彻查此案,定然能起到震慑作用,即便在此期间出现任何问题,秦邦屏都能从容应对之。” “甚至真要出现什么状况,随同出动的那几支正军,也能得到相应的历练,这对朝廷而言是有益的。” “臣附议!” “臣附议!” 金铉、张肯堂几人纷纷作揖应道。 秦邦屏吗?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却陷入到沉思之中,就眼下中枢直辖的军队中,能打的将校的确不少。 像京城警备提督陈策,五军营提督戚金,神枢营提督赵率教等,资历甚至要比秦邦屏还要高。 不过他们坚守的职责各有不同。 而且在过去这段时日内,中枢直辖的军队里,有不少都被朱由校外派出去了,像四卫营派去汉中府了,参与到川贵土司平叛,像勇士营更是派到魏忠贤麾下,今后数载恐很难回到大明本土。 一直以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牵扯到大明军改的谋划就没有停过,但是想要推动军改就必须基于一个前提,即中枢控辖的军队必须足够强悍。 这样才能震慑到各地的军队,继而迫使那些统兵将校不敢轻举妄动。 “陛下,臣以为随神机营提督赴延绥的正军,应从驻扎天寿山的诸陵卫筛选。”在朱由校思量之际,金铉想了想,上前作揖拜道。 “在陛下钦定的几支机动队伍中,唯有诸陵卫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尽管先前抽调部分精锐补进诸陵卫,但是诸陵卫所辖新卒还是太多,这是次难得的历练机会,何况有秦邦屏亲统的精锐之师。” “就这样定了。”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沉吟刹那后,开口道:“军务院明发上谕,着神机营提督秦邦屏奉旨赴延绥,着天寿山诸陵卫抽调部分,暂归秦邦屏节制!” “臣等遵旨!” 魏光绪、金铉等人忙作揖应道。 时至今日,军务院已按朱由校预想的那样运转,改革大明军队的重要一环,是彻底将军权集中起来,今后除了大明皇帝能够绝对调遣外,其他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军权是拱卫皇权的根本。 枪杆子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才能做到乾纲独断。 九边传来蒙鞑劫掠的消息,在不经意间遍传朝野,此事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一些言论和舆情也在悄然间形成。 朱由校在知晓这些情况后,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想要以此来搅动局势变幻。 不说别的。 单单是军务院的悄然崛起,已经严重影响到兵部的职权了,倘若说九边事务,今后军务院也能插手的话,那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也是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密召秦邦屏进宫。 “卿家此去延绥,要格外注意几点。”在乾清宫外,朱由校走在御道上,对随驾的秦邦屏嘱咐道。 “一个是杜家在延绥一带的势力,一个是杜家是否跟京中保持有联系,一个是要密派可靠之人探查九边各地实况。” “九边的积弊由来已久,这也导致上述地域存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卿家奉旨领军奔赴延绥切忌操之过急。” “眼下朝廷面临的状况很复杂,朕不希望九边生乱,但该起到的震慑,还是要给足的,所以这就很考验卿家了。” 秦邦屏顿感到一股压力。 最初在接到军务院明发上谕时,秦邦屏没有想的太多,就是以为要解决一些问题,甚至必要的话,要统领麾下各部对河套蒙鞑展开反击。 可是被召进宫来,又听到天子讲的种种,这让秦邦屏知晓自己过去想的简单了。 “这次卿家率部赴延绥,只怕是要多待些时日了。” 在秦邦屏思虑之际,朱由校继续道:“宗人府负责的北地诸关,眼下在九边算是初见成效了,相应的群体皆已知晓此事,甚至有不少人开始云聚张家口、杀胡口等地,想要确保塞外贸易的长久,就必须要震慑到塞外草原诸部才行。” “所以卿家此去延绥,可能还要率部对河套蒙鞑展开攻势,具体要怎样做,朕到时会谴人颁布旨意。” “臣领旨!” 秦邦屏闻言,当即作揖拜道:“臣此次奉旨赴延绥,定会恪守陛下旨意,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 尽管面临的情况很复杂,但是秦邦屏没有丝毫退缩,甚至是推却什么,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倘若大明武将皆能像秦邦屏这样,那何至于此会像现在这样? 第469章 杨涟进京 大明的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传到天启朝,之所以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归根到底是权力所致。 权力的本质,是一个人将意志转为别人行动力的能力,权力的发起者首先是人,其次接受的也是人,前者是统治者,后者是被统治者,这才形成了完美闭环,以此来改变所处的这个世界。 但是就当下的大明,却存在一种奇怪的现象,即那些爬上高位的人,将所处位置赋予的权力,毫无顾忌的转变成享有的特权,以此来满足自身的私欲,甚至在较为频繁的争斗与博弈间,还悄无声息的增加所处阶级的特权,以达到更进一步盘剥和压榨的欲望,继而导致底层群体生存愈发艰难! 倘若上述一切都发生在承平时期,依靠所在王朝自身的凝聚力,尚能抵消这部分造成的危害,可一旦说发生在灾害频生,矛盾加剧,地缘紧张的复杂局势下,那各种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这就是现在大明发生的…… 看似大明只有一位天子,奈何在太多的地方,存在着太多的土皇帝,他们利用手里的权力与人脉,嘴上讲着道德仁义,仁义道德,可私下干的那些龌龊事,却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只能按着自己的意志与决断,来解决掉这些魑魅魍魉!! “皇明时报的文章,要给朕继续编撰下去。” 东暖阁,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御案上所摆奏疏卷宗,语气铿锵有力道:“眼下京城治下的舆情,出现有反复的苗头,朕知道南书房的压力很大,但是这一次,朕就是要叫世人知晓,人不能一直躺在功劳簿上,祖上有人立下赫赫威名,甚至代表某一领域的先驱,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就能享有特权!” 董应举、陈明遇、冯厚敦等一众南书房大臣及随员,在听到自家天子所言,无不在心底生出各异的情绪,甚至一些人的额头生出了细汗。 这是要彻底给曲阜孔家抹上一道黑印啊!! 作为新大礼议之争的发起者,朱由校当然知晓自己做的事情,究竟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涟漪。 衍圣公这一象征存在,代表的含义绝非后世理解的那样,孔老夫子的地位有多高,在一些时候甚至要高过君王。 不可否认,儒家思想的确是神州的瑰宝,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其中掺杂了太多的糟粕。 朱由校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人为添加的糟粕,给它一个个扒掉底裤,将其狠狠的踩在地上,唯有把这些都做好,让儒家思想重新焕发新生,使得海纳百川的新思想,能够融入到儒家思想体系下,那他做的事情才能扎根下来! “有什么话,现在就对朕讲出来。”朱由校瞧出眼前这帮大臣,一个个心底生出的顾虑与想法,“出了东暖阁,谁要是不能按着朕的意思来撰写,那南书房就不要再进了,朕不需要胆小之辈!” “陛下,臣有一言。” 在此等形势下,董应举犹豫刹那,最后还是心一横,上前作揖道:“时下京城的情况不一样,今岁的会试快要开考,从天下各地入京的读书人,每天都有很多,臣觉得皇明时报是否能先暂缓些,至少先等会试与殿试结束后,涉及到……” “不行!!” 朱由校皱眉打断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等道理你们不会不懂,眼下的情况怎样,朕要比你们更清楚,朕就是想看看天下的读书人,究竟有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倘若连这点都不具备的话,那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这书算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时间东暖阁的氛围变了。 说起来,董应举、陈明遇他们也是读书人出身,甚至在南书房的一些随员,甚至连科举都没参加完,或止步于乡试,或止步于会试,他们能在南书房行走,纯粹是得到当今天子的特擢。 自南书房执掌住皇明时报以来,前前后后刊印的那些文章,早就让南书房的很多人啊,名声彻底的坏掉了,至少在所谓主流之中是这样。 然而朱由校虽说知晓这些情况,但是却根本就没有在意,主流从什么时候成了固步自封的? 这应该是中枢朝堂裁定才行! 朱由校所做的种种谋划与部署,其实溯本求源下就是瞄准一件事,即对大明各个领域的再定义权! 过去丢失掉的那些个权力,朱由校都要逐一收归回来,这是囊括政治、军事、文化、经济、教育等各个领域的,特别是这其中衍生的所谓特权,朱由校都要一一给它收回来,限制起来,尽管朱由校知晓这样做难如登天,但是纵使是再难,朱由校也必须要做成,不然他付出的心血与努力,终究会有被推翻的那日!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朱由校太清楚这句话的威力了。 “皇爷,杨涟归京了。” 在跟南书房诸臣交谈完后,朱由校倚着软垫闭目养神,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向自家皇爷作揖禀道。 “在京的那帮东林党人,都知晓此事了?” 朱由校开口道。 “知晓了。” 刘若愚如实禀道:“甚至有一些人,还特意出城相迎,只是……” “只是杨涟并不领情?”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似笑非笑的盯着刘若愚。 “是。” 刘若愚低首道:“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杨涟甚至连见那些人一面都没有做,而是直径奔赴京城的官驿,而在官驿安顿好后,杨涟就呈递一封奏疏。” “看来这个杨涟是真变了。” 听到这里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道:“传朕口谕,着杨涟明日进宫。”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一个昔日东林党的斗士,若是能变成大明的斗士,那将会带来怎样有趣的事情呢?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像杨涟这样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人,像让其改变是很难的,但是真要能击碎他勾勒的美好愿景,使得其能见到真实的民间疾苦,那变化必然是翻天覆地的!! 第470章 为民 翌日。 乾清宫。 “你们都要加点小心,这些卷宗千万别乱掉顺序,就按着某标注的来,哎!你小心点啊!那是土样!!” 洪亮的声音在此间响起,闹出的动静吸引到不少注视,彼时的西暖阁临窗处探出两颗脑袋。 “这人是谁?” 朱聿键趴在窗户上,盯着那位穿着官袍,但皮肤却很黝黑的男人,眉头微蹙道:“进宫陛见,连礼仪规矩都不遵循,闹出这样的动静,只怕是想借此吸引陛下关注吧?” “这世上谁都会这样做,独他不会这般。” 朱由检表情略显凝重,那双明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那人,语气低沉道:“这可是个硬骨头的人。” “那他是谁?” 这下朱聿键更好奇了。 “杨涟!” “他?!” 朱聿键心生惊诧,看了眼怀捧麻袋行至东暖阁前的杨涟,又看向了朱由检,显然朱聿键没有想到鼎鼎有名的杨涟,居然就长这副模样。 错非是在乾清宫见到了杨涟,且杨涟穿着一身官袍,朱聿键只会以为是从哪儿来的老农! “行了,别惊诧了。” 反倒是朱由检,见杨涟进了东暖阁,便转身说道:“今日的课业还有不少尚未完成,要是完不成,那可是要受家法的。”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检看了眼殿内坐着的其他人,他们有高,有低,有胖,有瘦,一个个在各自的位置上伏案忙碌。 “他就是杨涟?” 转过身来的朱聿键,此刻还在思索此事,显然这跟他心里所想的杨涟,完全是不一样的存在。 可是下一秒,朱聿键无意间瞥向一处,立时就伸手道:“朱术桂,别吃!!” 就见一孩童临摹字帖太入神,竟然直接将毛笔放进嘴里,可被朱聿键这样一喊,让那孩童一惊,可坐的锦凳太高,晃动之下,孩童直接摔了下来。 “键哥儿,你为何要吓我!” 摔坐在地上的朱术桂,小眼瞪着看向朱聿键,稚嫩的面庞带着怒意,强忍着疼痛,眼眶微红的质问道:“不管怎样说,我都是?叔父啊!” 朱聿键:“……” 噗嗤~ 西暖阁内响起道道笑意。 随着朱由校从大明宗藩之中,挑选一些值得栽培的人进紫禁城,不止西暖阁变得热闹了,连带着一些趣事也在他们之间发生。 宗族人口繁衍起来,辈分就成了谁都绕不开的存在,这是维系情感的重要枢纽,不过有些尴尬事也就有了。 往往年岁很小的孩童,辈分却偏高的出奇! 相较于西暖阁的热闹,彼时的东暖阁却显得很安静。 竟然成这副模样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眼前的杨涟,他也没有想到杨涟去了河南,变化居然会这么大。 黑了。 瘦了。 老了。 朱由校想过再见杨涟时的种种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种情况,和最初的锋芒毕露相比啊,时下的杨涟就像一块石头,沉闷,寡言,杵在那里不说话,旁人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这还站着个人! “罪臣杨涟,叩见吾皇!” 在朱由校诧异之际,杨涟撩袍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卿家何罪?” 见杨涟这样,朱由校倚着软垫道。 “臣为当初的无知,向吾皇请罪!” 杨涟却保持跪拜姿势,叩首道:“罪臣当初不仅无知,而且还狂妄自大,罪臣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羞愧至极!” “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要真是心眼小的话,当初你被抓进锦衣卫的诏狱,就不可能再活着离开。” “臣知道。” 杨涟回道:“也恰恰是这样,臣才会向吾皇请罪!” 朱由校笑笑,打量着眼前的杨涟。 这人啊即便是真的变了,可与生俱来的性格,也不可能完全改变,倘若连性格都彻底变了,那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臣恳请吾皇能救河南、两淮等地百姓!”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跪在地上的杨涟没有起身,再度叩首拜道:“罪臣此次进京,名义上是述职的,实则是想向吾皇求银子的。” 该来的终究要来啊。 朱由校收敛笑意,盯着眼前的杨涟,心里生出感慨,对于杨涟此次归京,他再清楚不过了。 “说说吧。”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去岁的秋汛,黄河流经的河南、两淮等地,尽管出现问题的地域,特别是岌岌可危的堤坝,虽说都得到相应的加固,使得水灾没有发生。” 杨涟如实禀道:“但是仅靠亡羊补牢之策,想要治理好黄河,使得我大明北疆永无黄患之危,那明显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臣在赶来京城前,将先前整理的诸多卷宗都带来了,还有左光斗登记造册的各种卷宗,除此之外,河南、两淮等地土样,臣也都悉数带回京城了。” “吾皇,治黄之事刻不容缓啊,此乃关系社稷存亡之大事啊,倘若朝廷不能重视起来的话,则大明北疆必危!” 在讲到这里时,杨涟便转身去拿身旁所放麻袋。 这杨涟真是够胆大的,什么话都敢说啊。 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面露惊诧的看着杨涟,心底难免生出惊意,他怎么都没想到杨涟说话还这样直。 “吾皇,这是怀庆府诸县的土样,这是河南府诸县的土样,这是开封府诸县的土样……” 杨涟就如老农一样,像捧着珍宝一般,将一个个小袋小心的捧出,按着黄河流经的顺序摆放着。 原本坐着的朱由校,此刻已从宝座上起身,撩袍朝杨涟走去,在走到这些土样跟前,朱由校撩起裙摆半蹲着。 “吾皇,治理黄河乃是大事。” 在将最后一袋土样拿出,杨涟叩首拜道:“倘若朝廷还不下定决心治理黄河,那每年裹挟下来的泥沙,必将冲击着各地的河床,特别是黄淮交汇之处,与运河直接相连的地域,造成的隐患太大太大了,甚至长此以往下去的话,运河势必会出现大问题,到时漕运必然会停摆的!” 第471章 河政督导 “治理黄河的确是大事。” 盯着叩首作揖的杨涟,半蹲的朱由校面色平静,打开其中一个袋子,“别人怎样想的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在朕的心里,治理黄河关乎到社稷根本,因为黄河不宁,则危害大明北疆诸省!”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抓起一把沙土,其中的含沙量不低,治理黄河难就难在一地治好意义不大,因为别处要是不能治住根症,特别是在上游地带,每年裹挟的泥沙不断冲击与堆积,必会导致下游的河床抬升,甚至严重的话,就会导致河道变更。 一旦出现河道变更,那可就是泽国千里,不知有多少人命将搭进去! “陛下圣明!!” 杨涟情绪有些激动,顺着天子之意讲道:“一场秋汛,一场夏汛,在别处的怎样,臣不敢妄言什么,但是黄河两岸的百姓,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啊,更别提无法预料的水患,这更是让众多的人战战兢兢。” “陛下!河南的百姓难啊!!” “河南地处中原腹地,又有黄河流经,按理来讲应是鱼米之乡,治下百姓生活无忧,可河南遭灾的年景太频繁了,不是水灾,就是旱灾,靠天吃饭的河南,经受不起这种折磨了,陛下,您知道河南的百姓,每年有多少人被迫背井离乡吗?您知道河南的百姓,每年有多少人……” 杨涟说着,说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泪顺着眼角流下。 此刻在杨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骨瘦如柴的河工,佝偻黝黑的脊背,哭着喊娘的幼童,掉到地上的粮食被视作珍宝般捡拾起来…… 越是想到这些,杨涟就越是止不住泪。 这些是他先前从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在杨涟过去的认知下,煌煌大明何曾会有此等凄惨,大明是遇到一些问题,但最重要的是天子不临朝理政,倚重厂卫奸佞,不懂得听取良臣谏言…… 只是当杨涟被近乎算作发配到河南去,真正见到地方的人间疾苦,特别是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种明明有解决的办法,但是就是无法在现实中得到解决,种种感受之下,一次次冲击着杨涟的骄傲,一次次击溃了杨涟的内心!! 原来这个世道跟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在中枢朝堂怎样都不可能知晓的。 “朕如何能不知啊。” 朱由校轻叹一声,看着嚎啕大哭的杨涟,心生唏嘘道:“河南之难,持续的年景太长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眼下卿家知晓的种种,对于河南的万民而言,才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倘若今后朝廷不能做出些改变,切实站到百姓的角度去考虑,去解决,那朕可以告诉卿家,今后只河南一地,就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惨死多少人。” 朱由校清楚小冰河时期下,仅河南一地将遭受多少灾情,不是旱灾,就是水灾,要么蝗灾,甚至还会有地震,甚至在较长的时间内,河南将会经历史无前例的长旱灾周期,那真将成为人间炼狱! “陛下!!那您要设法解决啊!” 杨涟猛然抬起头来,那双泪目盯着朱由校,“河南的百姓,是您的子民啊!” “朕知道。” 朱由校出言安抚道,但在讲完此言后,朱由校却说道:“但朕没银子,也就是说在今后的数载内,至少在天启五年前,大规模治理黄河之事,是无法从朝廷层面发起的。” 为什么!? 杨涟愣住了,怔怔的跪在地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讲出这番话,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他讲的都是实情,为何天子会无动于衷!? 明明这些都真实发生,为何天子会这般冷血?! “是不是觉得朕特无情?” 朱由校缓缓起身,俯瞰着杨涟,“朕又是也觉得朕很无情,但是朕却不得不无情,原因很简单,朕不能折腾底层的百姓,对眼下的官场,朕已经彻底失望了,朕不相信这些人能体恤百姓。” “像治理黄河这种国计民生的大事,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好,因为失望多了,那就真的绝望了。” “少府下辖的治河清吏司,眼下就在整饬海河体系,知道朕为何这样做吗?朕就是想多培养些精通河务的治河官,而非就会纯靠嘴去将的庸官贪官!!” “那北直隶的百姓,能享受朝廷的福泽,为何河南的百姓就不能!?”杨涟梗着脖子,迎着朱由校的注视问道。 “那山东的百姓呢?那两淮的百姓呢?” 朱由校反问道:“甚至山西的百姓,陕西的百姓呢?知道朕为何要在北直隶兴起诸多大工吗?就是因为北直隶朕能顾到,朕能看到,朕能盯到,谁要是敢在这个地方,做出任何坑害百姓,盘剥百姓的事情,朕就要他们的脑袋!!” “河政想要彻底整饬好,那是需要持续不断地调拨钱粮,需要以五年计,以十年计,甚至是更久的时间,在大明各地聚起大批的人,?力同心的去做同一件事,才能够真正办到的。” “以上,朕想问问你杨涟,要是现在就去做,谁能想朕保证调拨的钱粮,是真用到治理河政上?” 杨涟沉默了。 尽管他很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讲些什么。 因为他知道是什么情况。 “时间,不止是朕需要这个,包括大明各地都需要。” 朱由校轻叹一声:“就说河政这一领域,单有时间还不够,最最重要的是大批精通治河的人才,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朝廷站在最高层次规划的全国性整饬河务,才能真正落实到实处去,这就是眼下北直隶海河体系在干的事情,这不是只福泽北直隶百姓那样简单,更重要的是以真正治理为出发点,多多的培养些人才。” 杨涟说了一句:“那在陛下所言的时间内,河南…山东,两淮,山陕等地的百姓该怎样活?难道就眼睁睁的等死吗?” “朕一直谋划的河政督导,要开始向地方推行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在北直隶做这些期间,朕要那些委派的巡河御史,接管各地的河政职权,从那时起,各地的督抚布政使等,将无权插手河政诸事。” “亡羊补牢的事情要先缝补着,与此同时,各地要养一批河工,不说能发家致富,至少要叫这些河工能填饱肚子,有家室的人能养活住全家,这笔开支朕还是能拿出来的。” “至于这些河工,今后要做的事情,一个是巡察各处河堤,一个是要植树造林,一个是监察各地水情,一个是统计各地泥沙情况,先将这些缝补的事情做好,最大程度去避免大规模水患的再发生,即便是无法靠人力避免,至少在第一时间内,朝廷要知晓这些,而非被地方捂着压着。” “……” 杨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情难做,但即便再难,该做的事也要做。”朱由校撩撩袍袖,“这是朕权衡利弊之下,能够兼顾到大明各地的最好办法,只要能让朕腾出时间来,那朕敢向天下保证,今后就河政这一块,谁要是敢阿谀奉承,敢阳奉阴违,敢徇私舞弊,敢偷奸耍滑,那朕就杀他们九族!!!” 第472章 干才 大明滋生的问题与积弊众多,就好似一团没有头尾的乱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动一处就会牵动别处,故而不能一味地用粗暴方式将其梳理出来,这样即便梳理通了,也只不过是延续几十载太平罢了。 毕竟根本性的问题与积弊不解决,终究还是难逃江山倾覆的命运! 朱由校是想拯救大明的,毕竟他是大明天子,倘若大明不好,那他这位天子就好不了。 所以该怀柔怀柔,该刚硬刚硬,唯有做到刚柔兼济,方能从根本去解决大明问题! 与杨涟就治理黄河的交流,让朱由校清楚的认识到北直隶以外的地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特别是灾害频生的特殊时期,那些个牵扯地域广的民生工程,例如治理黄河,维系漕运安稳等,倘若不能真正起到应有作用,无疑会对大明造成致命性影响! “皇爷,练国事来了。” 深夜下的乾清宫很安静,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作揖拜道。 “叫他进来。” 朱由校头也没抬,在御案上堆积着众多奏疏卷宗,跟杨涟促膝长谈过后,让朱由校明白一件事,必须要抓紧落实下来,不然将会有太多底层群体遭遇不公对待! “臣…山阳知县练国事,拜见陛下!” “免礼吧。” 朱由校放下所持卷宗,抬头看向眼前的清瘦中年,露出淡淡笑意,“卿家在山阳县的表现,朕都知道了,两淮巡河御史左光斗,向朕呈递的密奏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卿家,两淮河政巡察与维护,能够有今下的安稳,与卿家也是有些关联的。” “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练国事神情自若,抬手面朝天子作揖道。 是个干才。 看着练国事的表现,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尽管时下的大明是有不少问题与积弊,不过让朱由校觉得庆幸的,是大明不缺少人才,不管是擅长什么领域的都不缺! 只是这些人才吧,在原有的时间线上,没有被彻底的释放出应有的才能,不然啊,就依着大明的人才储备,别说是建虏肆虐,流寇横行了,即便是再多一些敌人,大明也是能够逐一解决的。 “说正事吧。” 朱由校收敛笑意,盯着练国事正色道:“朕将卿家从山阳特召进京,就是看中了卿家遇事不乱的能力,朕打算在少府新设一个清吏司,唤应急,今后该司要抓起进北直隶流民收容安置诸事。” “除此以外该司还要兼顾各类灾情出现后,协助少府所辖赈灾清吏司,完成对各项赈灾物资的统筹调配。” 应急清吏司? 这下练国事生出遗漏,对于少府,别看他远离中枢朝堂,不过多少是了解些的,在大明官场上,就没有不透风的消息。 中枢也好,地方也罢,彼此间存在着微妙的联系。 “卿家是有什么顾虑?” 见练国事不言,朱由校也不气恼,向前探探身询问道。 “陛下,臣觉得这个应急清吏司,完全没有必要特设。” 练国事顿了顿,低首对天子规谏道:“中枢有司明明能负责好对应事宜,陛下在少府另设一衙署,不仅会造成推诿的情况,甚至还助长冗官的风气!”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练国事是有本事,不过性子也很刚正,要真是因为他讲的几句话,练国事就欣然赴任的话,那他就不是练国事了。 “卿家是觉得朕多此一举?” “臣并无此意,臣只是就事论事。” 面对天子的询问,练国事没有胆怯。 “那朕要问问卿家。”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练国事,“倘若在今后的数载内,甚至是更久的时限内,我大明各地频生灾情,朕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让遭受灾情的地方安稳下来,让受灾的百姓能少遭点罪,靠吏治腐败的外朝,官官相护的外朝,徇私舞弊的外朝,以权谋私的外朝,能够办成多少呢?” 这…… 练国事沉默了。 尽管他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就他在地方任职的经历,那颗刚正的心,不允许他讲任何假话。 “少府在所谓的主流眼里,就是所谓的传奉官大本营,只要是在少府任职的人,那都是幸臣。” 朱由校继续道:“可就是这些所谓的幸臣,在天启元年干成的那些事,让我大明少死很多人,更让大明积攒不少元气,这些他们为何不提?” “既然选择做官,出发点是想多做些实事,就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能够得到百姓的好评价,那才是真正的好官。” “别觉得少府的职官好做,朕实话告诉你,倘若卿家在任期间,不能达到朕的满意,那朕绝不会留?,在少府,向来奉行能者上,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在过去这一年多,已经有一批人离开了少府,甚至其中的一部分,只能等下辈子才能做官了,毕竟死人是做不了官的,而这些是很多人都不知晓的。” 练国事心情复杂至极。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把这些奏疏卷宗都带走。” 看着眼前的练国事,倚着软垫的朱由校伸手道:“朕给卿家三天时间,若是看完这些奏疏卷宗,卿家还觉得少府不好,那就直接回山阳县,倘若想为朕分忧,想为社稷分忧,想帮受苦受难的百姓,那新设的应急清吏司,就由卿家去组建。” “组建后的应急清吏司,要在北直隶各府筹建分司,从此以后,只要是从各地逃难至北直隶的大明百姓,皆由你们来负责收容安置,北直隶地方有司无权插手过问,这其中涉及防疫、安置、分流等诸多事宜,应急清吏司都必须要做好,死一个人,那到时就别怪朕翻脸无情了!” 治理黄河的大笔耗费,眼下朱由校还拿不出来,但是安置各地的流民,朱由校就算再难也要拿出来,这不仅能让更多人活命,同时也能促进北直隶发展,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单靠一张嘴就能办成的…… 第473章 实业兴邦 “做事难!做成事更难!” 同一夜,西山的军备清吏司,灯火通明的正堂响起一声长叹,让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带有憔悴的王徵,倚着官帽椅而坐,跟先前相比,或许是奔波各地的缘故,让王徵看起来老了很多。 “良甫公,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宋应星面露关切,对昔日的老上司开口道:“是船舶清吏司……” 还是太嫩了啊。 在旁坐着的毕懋康,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心底忍不住生出感慨。 尽管宋应星是军备清吏司主官,不过毕懋康在军备清吏司的地位,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原本王徵离任,前去组建船舶清吏司,朱由校是有意让毕懋康以侍郎衔接任的。 不过毕懋康沉浮官场许久,对于做官已经没有兴趣了,唯一能让毕懋康感兴趣的就是新式火器! 伴随着撞击式燧发枪研制出来,并且逐步实现规模化量产,毕懋康就一头扎进新式火器这一领域,诸如膛线、米尼弹等技术钻研,就是以毕懋康为主展开的,甚至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对于特制钢材、黑火药也加强了钻研力度,毕竟想要不断提升火器的威力,是需要整体性的钻研。 “要人可没有!” 见宋应星还在询问,毕懋康直接开口道:“当初船舶清吏司组建,孙元化、茅元仪他们全被你调走了,眼下军备清吏司的人根本就不够用,真要是缺人的话,去找孙国桢他们去要,但是别打我军备清吏司的主意!” “毕孟侯!你说此话是何意!?” 见自己的如意算盘被识破,王徵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从辽南赶回京城,别的地方都没有去,就想着来见见你们,合着在?眼里,老夫就是奸诈的商贾?” “人,你也都看到了,要是没其他事的话,就尽快回京吧。” 毕懋康却不吃这一套,“要是再耽搁的话,那京城你是进不了了,叫人知道堂堂船舶清吏司侍郎,最后却露宿在外,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王徵:“……” 宋应星、焦勖见到眼前这一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啊!老夫这才离开军备清吏司几天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王徵顿了顿,故作不满的说道:“行,老夫走,老夫算是看透了,世态炎凉啊,当初我等一起钻研火器,取得些进展……” “要人真没有。” 毕懋康看都不看王徵一眼,直接回怼道:“你还知道你曾经在军备清吏司哭过,老夫还以为你王徵另起山头,把我等都给忘了!” “你说这话是何意?!” 王徵皱起眉头,盯着毕懋康质问道:“毕孟侯,今日你要不把话说清楚,那这事儿就不算完!” “良甫公,孟侯公,有什么话好好说。” 见二人这般,宋应星心里暗叹一声,看向二人劝说道:“军备与船舶两清吏司,说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等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 “瞧瞧,到底是长庚会说话,难怪陛下委派人家就任军备清吏司主官。” 王徵冷哼一声,瞥了眼毕懋康道:“不像某些人,这脸翻得比书都快,要不是长庚还念旧啊,只怕老夫今后连军备清吏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王良甫!!” “毕孟侯!!” 见毕懋康、王徵瞪起眼来,宋应星、焦勖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就庆幸长庚念旧吧,不然就你当初的做派,还真连军备清吏司的大门都进不来!”毕懋康一甩袍袖,瞪着王徵说道。 “船舶清吏司是肩负重责,要筹建起诸多官营船厂,但是你不要忘了,火炮的革新与开拓,归根到底,是要以陆上为主的,海上那只是辅佐。” “孙元化、茅元仪他们精通火炮研制,明明留在西山这边,不仅能提升火炮的研制,还能兼顾到海上火炮所需,可是你倒好,直接把他们都哄骗走了,要不是长庚他们也精通火炮之道,只怕我军备清吏司涉及火炮方面的进度,将因为你的这一自私决断而葬送掉!” “你根本就不懂!” 王徵毫不示弱道:“谁告诉你说火炮就是以以陆上为主的?你了解欧罗巴诸国在海上的情况吗?你清楚那些漂洋过海的诸国海上舰队,主力战船都列装何等了得的火炮吗?” “再说了,孙元化他们离开军备清吏司,老夫何时哄骗了?那是陛下允准的,你要是有不满的话,可以去找陛下啊!” “那你遇到难处回京,为何不找陛下,反倒先来军备清吏司了?”毕懋康的一句话,怼的王徵无言以对。 看来想骗些人手,是难了。 王徵心里暗叹一声。 他这次从辽南赶回京城,的确是有不少问题要解决,且这些问题只能当今天子允准后才能解决,不过顺带着吧,王徵还藏着些小心思,那就是再劫走一批人,可惜被毕懋康这样一讲啊,此事就难办了。 “老夫不要火炮方面的人才行了吧?” 盯看毕懋康许久,王徵突然道:“给些冶炼、火药方面的人才,这点不会影响到军备清吏司吧?错非是没有办法,老夫也不会这样。” “想要可以。” 见宋应星要说什么,毕懋康却开口道:“孙元化或茅元仪,他二人要有一个回到军备清吏司,眼下长庚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他不能再这样劳累下去了。” “孟侯公,某还是能扛得住的。” 宋应星心下一暖,看向毕懋康说道。 “那能扛几年?” 毕懋康却皱眉道:“你宋长庚就算再厉害,那也是肉体凡胎,这事不容商量,王良甫你说呢?!” “行!!” 王徵做过军备清吏司的主官,他如何能不知其中的难,这次再见宋应星时,他就看出宋应星的疲态,虽说他很不舍放走孙元化或茅元仪,但是做事不能只想着自己,更何况军备清吏司这边,的确有不少大事要解决。 第474章 敢想敢干 “有争吵是正常的,没有争吵反倒不正常了。” 翌日,乾清宫。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着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一众人,“军备与船舶两清吏司在朕的眼里,那都是瑰宝般的存在,诸卿知道为何吗?” “因为不管是军备,亦或是船舶,只要能有任何进展,哪怕是再细小的进展,都将会给大明带来深远的影响,继而推动着大明不断前行。” 王徵、毕懋康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陛下,绝非是臣心胸狭隘,带有什么门户之见。” 毕懋康走上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实则是军备清吏司也要发展,毕竟每年要耗费众多的内帑银,倘若因为顶流人才被悉数分走,那会影响到相应的领域钻研。” “朕明白。” 朱由校笑笑,看向毕懋康说道:“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在火器领域不断开拓,以定型更先进的火枪或火炮,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 “不过卿家要明白一点,大明想要实现中兴,就不能独在陆上有变化,在海上更要有变化,的确,就现阶段的造船技术而言,海上火炮的整体需求,是比不过陆上火炮的,但是卿家想过没有,如果造船技术有划时代的突破呢?” 在讲到这里时,就见乾清宫太监刘若愚,领着一众年轻力壮的宦官,低首走进东暖阁内,而那些宦官捧着一个个托盘,上面用红布遮挡着。 “原本朕想再等数载,再将朕知晓的一些东西,告知给王卿他们。” 朱由校从宝座上站起身,朝王徵他们走去,“毕竟我大明的造船技术,在基础方面相差的太多了,尽管曾经是处在巅峰,但是这些年来受海禁的影响,受故步自封的影响,其实丢掉的东西也很多。” 表情严肃的王徵点点头。 的确。 从他奉旨组建船舶清吏司,离开京城奔赴沿海各地,尽管隶属其下辖的诸官营造船厂,在各地都顺利运转起来,也可以建造对应的海船。 但是在王徵的眼里,现下所产的那些类型的海船,仅可以满足近海所需,不过想要实现远洋航行,终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海上的一定差距,就代表着落后! 而落后是要挨打的! “朕既然知道你们有争吵,那朕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在王徵感慨之际,朱由校掀起一块红布,看向毕懋康他们说道:“这是朕让内廷有司,按着永乐朝郑和下西洋时,按着比例打造的宝船模型。” “陛下,这宝船模型似与记载中的不一样。” 眼尖的宋应星,一眼就瞧出了不寻常。 “是有不同。”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让内廷有司的人,在记载的宝船基础上,于海战时会遭到炮击最多的区域,都加装了一层铁甲!” “这船不就沉了?” 毕懋康闻言心下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宝船模型。 “只要在合理的范畴内,加装铁甲的战船是不会沉的。” 朱由校回道:“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一项难关摆在眼前,即战船加装的铁甲,经风吹日晒,外加海水的浸泡,腐蚀生锈该如何解决,倘若此事解决不了,那么耗费重金打造出的铁甲船,使用寿命将会大幅缩短!” “陛下,这艘宝船模型是否下过水?” 情绪激动起来的王徵,此刻冲到那艘宝船模型前,这让捧着模型的宦官吓一跳,但他却根本不敢动。 “下过。” 朱由校打量着这艘宝船模型,神情带有几分怅然道:“事实上这是该类型船模的第十七艘,先前的那些船模试验品,不是直接沉水,就是发生侧翻了,甚至朕还命内廷有司的人,模拟了海上的恶劣环境,唯有这艘船模都能承受住。” “大明海军有崛起的希望了!!” 王徵紧攥双拳,脸上露出亢奋的神情,“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啊,既然人可以通过披甲来抵御外部威胁,为何驰骋海疆的战船就不能啊!!” “要是能够解决海船的驱动,让船桅构造变得更合理,甚至调整船帆布局,以更好的借助风力,那么这艘铁甲船的速度绝不会慢,眼下这个船桅构造的不好,没有完全发挥出铁甲船的优势!”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由专业的人来办。 朱由校命人打造的这些模型,就是想等到军备与船舶两清吏司,在研制相应领域时遇到瓶颈,将这些模型移交给他们,以便于他们能有所启发。 或许朱由校不清楚对应领域的精髓,但是这丝毫不妨碍他指明大方向啊,毕竟科技领域的发展主脉络,朱由校是这世上唯一知晓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艘加装铁甲的宝船模型,能够经船舶清吏司打造出来?”看着激动的王徵,表情复杂的毕懋康询问道。 “肯定可以打造出来!!” 王徵态度异常坚定道:“或许说眼前这艘宝船模型,依旧存在着诸多的问题,可要是能将它们逐一攻克,建造出对应规模的铁甲船,这将成为当世最强战船!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船!” “等到了那个时候,海上所需火炮的规格,必须要进行大幅提升才成,不然威力太小了,射程太近了,根本就对不起这样的战船!!” “我有一种预感,军备清吏司定型的重型火炮,甚至都能列装进这艘战船中,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毁天灭地的存在!” 一直沉默的焦勖,此刻怔怔的开口道。 “没错!!” 王徵重重的点头道:“在海上遭遇的战船,他们打不到我们,但我们能命中他们,这将是一种毫无争议的碾压啊!!” 此时此刻,在王徵的脑海之中,甚至勾勒出大明海军驰骋远洋的场景,联想到这些的王徵,此刻整个人亢奋至极。 让王徵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此次归京,原本是想向天子争取更大的扶持力度,甚至解开某些禁制,可是在军备清吏司吵一架,反倒是有了意外收获啊! 第475章 海纳百川 “这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见王徵这般激动,朱由校走到一旁,又掀起一块红布,“既然说加装铁甲的宝船,今后可以实现在海上驰骋,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通体由钢铁打造的海船,同样可以在海上驰骋呢?” 一言激起千层浪!! 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一众人,听到自家天子所讲之言,脸上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由不得他们不震惊啊!! 在他们的认知下,还从没有想过建造海船要摒弃木料,通体由各种钢料、铁料进行打造,这样一艘铁疙瘩,即便可以打造出来,可一下水不就沉了? 这也就是朱由校讲的,但凡是换一个人来讲,王徵他们非但不会理会,甚至还会说其是痴心妄想。 “陛下,这只怕很难办到吧。” 王徵的喉结上下蠕动,看向朱由校说道:“倘若真要以各式钢料、铁料去打造一艘钢铁战船的话,就必须要设法让它浮在海面上,由此就要构建众多的水密舱壁,哪怕将这艘钢铁战船,通体打造的足够长,不过其规模必将远超已知最大的风帆船!” “卿家想说的朕知道。” 朱由校笑笑,迎着众人的注视,“可以让钢铁战船浮起来不难,但是拿什么来进行驱动,就成了最大的问题,单纯去靠船桅横帆是不够的,不能在海上航行,那无疑就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王徵默然。 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这就是船舶与军备两清吏司,今后要联手解决的问题。” 朱由校继续说道:“因为这不止是船舶清吏司要攻克的,同样军备清吏司也要攻克,因为朕让内廷有司打造的模型,可不止有船模那样简单。”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走到一处,又掀起了一块红布。 这是由一节节车厢组成的模型,而在最前面的则是一个车头,看到这等奇怪的组合,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 “朕叫它蒸汽火车。” 似乎是瞧出众人的疑惑,朱由校指着眼前的模型道:“它是以双轨进行行进的,而让它动起来的,靠的不是风力,更非是畜力,而是靠自身的驱动,至于以什么为驱动,通过朕取得名字,诸卿也能猜到了吧。” “蒸汽?” 焦勖皱起眉头说道。 “这怎么可能啊。” 宋应星睁大眼睛道:“以蒸汽去驱动,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是挺匪夷所思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但是诸卿有没有想过,火药在被研制出来前,纯粹是练术士为了寻求长生,将硫磺、硝石、木炭混杂起来,这没有求得长生不死药,却意外搞出了威力极大的火药,这要是放在先前,是不是也挺匪夷所思的?” 事实上神州孕育出的文明,底蕴是极其浑厚的,这绝非欧罗巴等大陆能够比拟的,不说四大发明,就说造船技术方面。 水密舱壁这一技术,早在东晋时期就初见成效了,而这一技术的出现,结合龙骨铺设技术,促成了船只体量不断增加,甚至让钢铁战船成为一种可能。 既然在完全摸索的阶段,古人就可以研制出诸多先进技术,甚至明确出诸多的标准,那么朱由校就有理由相信,在他指明的大方向下,以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等众多人杰的努力下,完全有可能搞出他想要的。 哪怕这个时间周期很长。 哪怕在此期间耗费无算! 但是朱由校愿意等待,愿意付出,因为这些科技真要有所突破,可以在大明率先钻研出来,并投入到相应领域中,那么带来的改变将是天翻地覆的。 “或许自生船能更大。” 而在此等形势下,王徵却囔囔自语起来。 其实在没有召进京城前,在王徵的内心深处,就曾想过让船自生动力,不借助外部风力航行,但是他构想的自生船,远没有像眼前这艘钢铁战船模型大,甚至是造出来的话,能自生航行的距离极短。 “这些模型是朕送给诸卿的厚礼,同样也是送给大明的厚礼。” 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众人,朱由校撩撩袍袖道:“不过想让大明拥有这些厚礼,尚需诸卿?力同心,在各自的领域发挥对应作用,看看能否将它们造出来,只要能造出来,那剩下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这一刻,王徵、毕懋康、宋应星、焦勖他们看向了彼此。 “王卿归京想解决的问题,朕都允准,包括想要吸纳精通造船的传教士,毕竟基础是很重要的。” 朱由校看向王徵说道:“不过朕有些话要讲在前面,一些牵扯到大明国运的核心领域,不能让那些传教士参与其中,甚至连知晓都不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都是我大明的瑰宝,这点道理朕不多言,你们也都清楚。” “朕知道诸卿之中,有些人当初信西洋教派,是为了能从这些传教士之中,获取到区别于大明的文化与技术,但是有些底线还是要明确的。” “眼前这些模型诸卿能够带走,但是绝不能让不值得信任的接触到,这是大明唯一的机会了。” “陛下之言,臣等定铭记于心!” 王徵、毕懋康等一众人纷纷作揖拜道。 其实科技领域想要有大突破,就不能有闭门造车的心态,要有海纳百川的心态,取精华去糟粕,朱由校知道眼前这些模型,过早的出现是存在隐患的,不过朱由校还是想尝试一下。 看看王徵他们能否给自己一个惊喜。 哪怕这个惊喜,需要三十年,四十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但是朱由校等得起啊! “牵扯到这些模型的对应卷宗,朕先前口述让人记载下来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众人道,“诸卿离宫时将它们也都带走吧,先整体性的梳理一遍,看看怎样攻克这其中的难关,在此期间又需要哪些扶持,到时向御前呈递奏疏,朕都会一一设法解决。” “臣等遵旨!” 众人再度作揖拜道。 第476章 期许 西苑。 内教场。 “皇兄,您先前不是说过,内廷奉旨督造的那些模型,不易过早地面世吗?”朱由检接过身旁宦官所递佩剑,娴熟的绑束在自己腰间,但是想起王徵他们进宫时发生的事情,面露疑惑的看向自家皇兄。 “您说那些模型乃大明中兴的关键,特别是以那蒸汽驱动的机械装置,倘若真能在大明研制出来,带来的改变将会是天翻地覆的。” “朕是说过这些。” 朱由校紧了紧腰带,看向眼前的几人,微微一笑道:“甚至还强调过这些机密,必须要严格保密,避免从大明泄露出去,但是王徵、毕懋康他们的争吵,让朕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他们真正心往一处使,那么彼此间就会增设樊笼与屏障。” “或许说这种行为或心理,并非他们有意去做或想的,但是在潜移默化间依旧会存在这种情况。” “怎么说呢,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军备也好,船舶也罢,这代表大明军工发展的两大方向,任何技术方面的突破,必然是先从军用开始的,因为可以不计成本,有任何代价都能兜底,但是民用就不一样了。” “朕不希望看到这种苗头,过早地在军备和船舶两清吏司间出现,因为一个是专攻陆上军用,一个是专攻海上军用,倘若他们就为了各自的需求,而彼此间形成对立,这其实对大明而言是巨大损失。” “陛下的意思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朱由校点头道:“眼下的大明,经受不起任何的折腾与弯路,大明上下必须沿着朕的设想来走,这样才能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涉及到科技领域的开拓和进取,是讲究规律与基础的,这不是靠提出几?有别于该时代的产物,就能推动着整体层面的进取。 “走吧。” 在看不到的层面,还有诸多的标准要明确。 之所以在知晓毕懋康、王徵他们争吵后,朱由校愿意提前将这些模型放出来,其根本原因啊,就在于朱由校想让他们探索出完整的标准体系。 标准化,集约化,科学化……这些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因为没有统一的标准,那很多事情就很难办到。 其实还有一点,朱由校并没有讲出。 一直在旁站着的潞王朱常?,此刻开口道。 “正是。” 诸如高等数学、微积分、元素周期表等等,倘若没有这些作为根基,继而延展到对应的领域,属于大明的科技树就很难茁壮成长。 “喏!!” 那就是他一直倡导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全力以赴在北直隶各府县扎根与发展,但是想促成这一设想,不是独靠集中力量办大事,就可以确保真正落成的。 倘若事情这样简单,那科技井喷式发展前的沉淀期,就不会耗费那么长时间,更不会以工业革命进行划分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拍了拍身旁骏马,随后便动作娴熟的翻身上马,胯下坐骑长啸一声,骑在马上的朱由校眼神坚毅,器宇轩昂的朗声道:“既然你们这次的考校都通过了,那今日就好好练习骑术,都跟上,待骑术结束后,朕领着你们去打靶!” 朱由检、朱常?几人无不兴奋的应道。 “小心点~” “腰挺直。” “腿发力!” 而在朱由校骑马前行时,朱聿键一手持马鞭,一手握缰绳,向身旁骑马的朱以潢、朱慈烟等人讲着。 由朱由校亲自教导的这些宗藩成员,他们接受的皆是正统的皇家教育,朱由校不会让他们死读书,读死书,除了读书之外,还要进修其他科目,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锻炼强健的体魄,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做到做好的。 这些个进紫禁城的宗藩成员,或许年纪不一,或许辈分不一,但是在朱由校的眼里,他们代表着一种可能! 他们是今后海外移藩的首批成员,在他们没有在海外站稳脚跟前,朱由校是不会派第二批成员的。 当然这些宗藩成员并不知道这些,甚至他们还不知晓在皇明宗学、皇明宗军中,还会再遴选出一批竞争者,究竟谁能走的更远,那就要看他们各自的努力了! “陛下,我等何时去打靶啊。” 骑马疾驰几圈的朱聿键,在一些宗藩成员仰慕的注视下,一紧手中缰绳,胯下坐骑甩鼻打鸣,朱聿键兴奋的看向朱由校。 “这就急了?” 朱由校笑笑,“长寿的骑术是愈发精进了,不错,等他们都回来后,朕就领着你们去打靶。” “军备清吏司研制出一款新式火枪,膛线刻画出来了,而且药与弹的结合也初成了,朕也要检校下其威力到底如何。” “真的?!” 朱聿键双眸微张,兴奋的开口道:“陛下,要真是那样的话,该款火枪要是可以批量生产的话,那我大明军队必将有大改变啊!” “哪儿有那么简单。” 朱由校回道:“一枚药与弹的结合,造价都高达一两银子,且日产仅不过数十颗,这其中有不少会哑火。” “单单是这一项啊,该款火枪想要问世量产,就是件极难的事情,等着吧,等各项工艺再完善完善,能将成本压到最低,说不定大明军队就能列装了。” 那估计要等很久了。 朱聿键在心里暗暗道,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更久,毕竟朱聿键是了解一些军备清吏司的情况的。 “不过好的消息是…在铳管内刻画膛线的工艺,基本上算是攻克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宋应星他们将水平钻膛机搞出来了,眼下在加紧完善之中,只要水平钻膛机能趋于完美,那么撞击式膛线燧发枪就能批量生产!” 火绳枪到燧发枪,前膛枪到后膛枪,看似彼此间的差别很小,可是这其中暗藏的玄妙却极多。 在火器这一领域中,涉及到枪这一单类,朱由校期许的是后膛枪,因为这一品类真的能问世,则代表着底火、气密性等关键技术都吃透了,这要是运用到火炮方面,那将会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可惜这仍需要很多时间。 “任重道远啊。” 即便是来西苑放松,可朱由校的心依旧牵绊着很多,“什么时候大明军工,才能拥有突飞猛进的井喷发展啊,朕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陛下对军工的期许太高了。 听到此言的朱聿键,心底难免生出唏嘘,不说别的,单是军备清吏司这边,每次拨银都是以百万计,此事敢传到外朝去,那将会掀起惊涛骇浪! 第477章 驿传之变 改革之难,难就难在想要初见成效,也是需要时间的,这绝非短时间内就能清晰明了,摸着石头过河,这期间会遇到太多的事,所以想干成一件事,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更要有坚韧不拔的心性,唯有这样方有可能功成! “北直隶、辽东两地驿传的账确定没有算错?” 兵部,尚书堂内,王象乾的声音略有变化,此间的气氛略显不同,除了王象乾以外,聚集的其他人也多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账肯定是没有算错。” 左侍郎赵彦眉头微挑道:“这是下官亲自盯的,隶属于两地提刑按察使司的驿传,是完整试改的地域,官驿悉数转归地方,急递铺、递运所、水马驿悉数归新设驿传衙署统辖,这期间先后增设邮票民递,刨除掉各地驿卒开支、马政用度、铺所驿维护等,两地尚有结余十余万两。” “好!好!” 王象乾双眼微眯道:“倘若是这样的话,由我兵部主导的驿传改制,是可以逆转驿传亏空的!” “是的。” 赵彦点点头道:“且这个结余是能提升的,毕竟邮票民递一项,在北直隶、辽东所辖各地开设的不一,这也导致民间购买邮票,继而借助驿传转运等需求,并没有达到饱和的地步。” “按着下官掌握的情况,天启二年仅邮票一项,必然会多不少进项,结余二十几万两,甚至更多都是可能的,而这还仅是北直隶、辽东两地试改的成果,倘若真能扩大到全国去,过去是累赘的驿传体系,今后将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万一叫户部有司知晓此事,那是否会出现一种可能,兵部就驿传体系的结余,多数要充进国库中去?” 上述这些个地方,一个是真的很穷,另一?是地域极其复杂,但是驿传体系还必须要维系好,驿传的本质是为增强统治,使得中枢与地方上下畅通! “将对应的奏疏案牍加紧整理出来。” 赵彦此言一出,让在堂内的其他人,情绪都跟着激动起来,甚至一些人小声议论起来。 毕竟像陕西、甘肃、贵州、云南、广西等地,即便是按这一套进行改革,不过想要存有结余是不现实的,甚至还要进行贴补。 “是啊,有了这笔银子以后,即便今后真遇到些紧急军务,我兵部也能尽快解决,以避免不好的事宜发生。”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兵部今后不必事事看户部的脸色了,不说多,单单驿传体系结余一项,每年进兵部本库的银子就不少啊。” 相较于眼前诸兵部职官探讨的,王象乾这位兵部尚书,考虑的却是别的问题,尽管北直隶、辽东两地试改驿传,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并且见到了结余,但是真要推行到全国去,这个结余也不可能太夸张。 想到这些的王象乾,撩撩袍袖环视众人,“涉及驿传改制诸事,要以兵部的名义,呈递到内阁去,再转到御前供陛下御览。” 这是要趁热打铁啊! 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等人听后,就知自家尚书为何这样做,驿传改制,必须要一鼓作气,不然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既然北直隶、辽东两地的驿传改制初见成效,那就要跟着扩大对应范畴才行,不说别的,至少要先确保北疆诸省的驿传革新,这样一来的话,今后涉及北疆的紧急军务,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急递归京。 “还有一件事。” 在众人思虑之际,王象乾伸手道:“涉及四川、陕西、山西等地,过去敲定的那些地域要加强试行力度,不说上述诸地全都改,至少川贵平叛的所需必须满足好,待这些地域取得成效后,再对应的增加相应范畴。” 时至今日,王象乾算是彻底明白,为何天子当初对待建虏叛乱,没有急着调集重兵,集结所有力量,尽快将叛乱给镇压下来,这就是想借着平叛之名,将先前滋生的一些问题与积弊,逐步有效的解决掉。 用一年去打的平叛之战,跟用数载打的平叛之战,看似后者耗费的钱粮更多,但真要是算一笔账,倘若谋划的种种皆能有效落实下来,反倒是后者更合算,因为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单靠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涉及到驿传的事情,真要经内阁传到外朝去,我兵部在朝的地位必然增长很多。” “那是肯定的!” “当初驿传改制一事,在朝野间引起多少争议,甚至是很多人都在诟病此事,现在看来啊,对待有些事不能过早的下定义啊。” “某现在就在想啊,等到此事传开以后,皇明时报会刊印此事吗?” “肯定会刊印的,此事对朝廷带来的影响多大啊,从过去的纯粹拨银,到现在能够结余,这一正一负给国库减轻的压力,是成倍的啊!” 从尚书堂出来的诸兵部职官,一个个依旧是很兴奋,特别是车驾清吏司的人,毕竟备受争议的驿传改制初见成效,这对于他们的仕途是有好处的! 相较于这些兴奋的兵部职官,左侍郎赵彦、右侍郎张鹤鸣却没有多说别的,尽管二人是并行,但二人就是走着,不过二人的内心深处啊,却是在思量一些事情。 时下的朝局啊暗潮汹涌。 先前的很多事情还没有最终定数。 在此等形势下,兵部传来这样的好消息,只怕会掀起新的涟漪与影响,二人都在想这个涟漪与影响,究竟会大到什么程度。 “报!!!辽东急递!!!” 而就在这等形势下,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吸引到很多的人,就见一神情憔悴的驿卒,背后插着令旗,胸前捆束着一个长筒,那一抹红显得是那样艳丽,这是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更是八百里加急从辽地一路急递进京的。 辽东出事了! 见到此幕的很多人,这一刻心底都生出惊诧,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很久没有大动静的辽东又掀起风波了! 第478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乾清宫。 东暖阁。 “应急清吏司组建了,今后牵扯到灾情的事宜,算是能稍稍心安一些了。” 看过练国事呈递的奏疏,朱由校露出会心笑意,“朕果真没有看错你啊,到底是心忧社稷的肱股,一个应急,一个赈灾,先紧着安稳北疆诸省,大明的发展就错不了!” 小冰河时期下频出的自然灾害,是朱由校必须要考虑的重要一环,倘若赈灾安民诸事不能落定,那就代表着他构建的蓄水池,始终是有窟窿漏水的,这样即便放再多的水进来,也无法促成养鱼的谋划。 “拟几道旨意!” 随着朱由校一声令下,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朝一处走去。 “少府奉上谕,应急清吏司奉诏组建,特擢练国事领侍郎衔统辖,着有司尽快选址,营建应急清吏司本库,内帑拨银百万,暂用以应急所需,今后涉及灾情诸事,由应急、赈灾两清吏司统办。” 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讲出心中所想,以中旨的名义强调应急地位,让少府有司知晓该司的重要性,这样能减轻不少麻烦。 在看完所写中旨,皆是按自己的意思进行润色,朱由校对刘若愚说道。 刘若愚捧着这些中旨,当即低首道。 “给兵部去道旨意,今后牵扯到地方灾情诸事,凡是通过急递进京,要誊抄一份转递至应急清吏司!” 在外朝有司这一体系下,特设对应的新体系,唯一好处即选择性增多了,办事效率增加了。 “给国舅颁到中旨,今后应急清吏司需储粮食、布匹、棉花、药材等,便民社亦要加紧筹措。” 在大明啊,三条腿的蟾蜍是很难找,但是想做官的人却极多! 一道道旨意明确下来,代表着以少府为首的衙署,在知晓这些事宜后,必须要加紧着办落实。 特设的少府、两书房、军务院这些衙署,或许说在最初的确备受争议与诟病,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办的事情不断增多,一些事宜开始初见成效,这也导致上述体系的规模,是在不断增强的。 管它是什么性质,管它是否职权重叠,先把事情干起来再说,至于调整,那是今后要考虑的事情。 “另着练国事尽快遴选职官,按赈灾清吏司的规格,亦向汉中谴派应急分司,统归至孙传庭麾下……” 黑猫白猫,能逮住老鼠的都是好猫! “用玺明发吧。” 哪怕有些人不愿奉诏办事,朱由校也能找到别人去办,使得皇权根本就受不到掣肘,只要内帑能保持充盈,无需动用国库的银子去办事,那么朱由校就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喏!” 最关心的事情解决一项,让朱由校的心情好很多,不过再看到涉及舆情的奏疏,朱由校却皱起眉头。 “翻来覆去的就那几个论调,真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涉及新大礼议之争的情况,露出一抹不屑,“这哪里是在力挺衍圣公一脉,这分明就是想借着此由头,来确保你们自身的利益不受损。” “皇爷,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王象乾求见,辽东急报!” 就在朱由校打算叫人,让南书房的大臣过来,就眼下的舆情明确对应事宜,殿外轮值的太监低首走进。 “宣。” 知晓是涉及辽东的事,朱由校没有犹豫,不过让朱由校疑惑的,牵扯到辽东的事,为何军务院没有来人? 毕竟涉及建虏平叛诸事都转隶到军务院。 “皇爷,军务院诸臣求见,辽东急报!” 只是在朱由校想这些时,王象乾刚抬脚走进东暖阁,紧接着又一轮值宦官进来禀明,这让朱由校笃定一点,辽东出大事了!! 东暖阁的气氛悄然发生变化。 在先后了解到对应情况,朱由校知晓兵部为何率先知道的原因,过去既定的驿传改制初见成效了。 对于此事,朱由校是高兴的。 驿传改制能够取得成绩,则代表着落后腐朽的驿传,是能以兵部为主导谋改的,这带来的改变是极多的。 有结余倒是其次的。 真正让朱由校在意的,是驿传体系可以重获新生,这代表中枢对于各地的掌控,会在无形中增强! 牵扯到军政要务的诸多事宜,能够四通八达的上传下达,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而言,是极其重要的! “这个建虏真挺有意思的。” 朱由校倚着软垫,环视御前所聚诸臣,“去岁进犯辽左不成,被我大明狠狠力挫,致使其内部及周边出现不少问题。” “这才过了多久就忘了疼,想通过表面侵袭辽东边陲,继而实现对朝鲜的劫掠,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够好的,只是他们万没有想到,我大明已在他们内部发展有暗桩了。” 暗桩? 听闻此言的王象乾,心底却生出疑惑来,这封经辽东总督府急递进京的急报,并没有涉及到这些事宜啊。 “陛下,通过辽东急递回京的情况来看,建虏是坐不住了。” 在王象乾疑惑之际,魏光绪上前作揖道:“尽管建虏麾下八旗的确骁勇,想要通过一战彻底将其镇压,使得其臣服于我大明,是较为困难的事情。” “但是这也暴露出建虏人口过少的致命缺点,臣以为建虏此次行此等事宜,破坏大明与朝鲜的关系倒是其次,最最重要的依旧是劫掠人口,甚至是想侵占朝鲜疆域,毕竟被建虏窃据的建州三卫,归根到底是地广人稀,即便是跟辽东相比,那差的就不止一星半点。” “熊廷弼也是这?意思。”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既然建虏想打这一仗,那我大明就奉陪到底,刚好,也让在辽东组建的新军,趁势经历下战争的洗礼,新卒即便操练的再好,可要是没有见过血,在战场上杀过人,那就不能被称之为悍卒,大明不缺新卒,却的是悍卒。” “待到辽东地界的悍卒达到一定的规模,建虏所辖八旗即便再骁勇善战,那也绝非我大明健儿的对手!” 第479章 上兵伐谋 “陛下,相较于辽东边陲可能出现的战事,臣眼下最担心的其实是朝鲜!”王象乾压着心中的疑虑,抬头看向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在万历四十七年那一战,朝鲜响应我大明的号召,调遣一支精锐赴辽参战,结果却显差强人意,朝鲜方面的主帅姜弘立,在那一战失利后便降了建虏。” “据臣知晓的情况,这个姜弘立乃右议政姜士尚之孙、晋兴君姜绅之子!倘若建虏真要入侵朝鲜,恐怕就依着朝鲜的实力,难以抵御住建虏八旗的兵锋。” “这点是毫无争议的。” 朱由校笑笑,看向王象乾说道:“朝鲜终究是一个小国,或许底蕴要比建虏深点,但真要跟建虏交战的话,哪怕建虏调遣的精锐再少,朝鲜出动的兵马再多,也终究不是建虏的对手。” “这正是臣所担心的。” 王象乾眉头微蹙道:“倘若建虏真的侵犯进朝鲜,又有姜弘立等贰臣相助,只怕初战必能势如破竹。” “一旦说建虏在朝鲜站稳脚跟,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朝鲜虽小,可要真让建虏攻占下来,那对于我大明而言是极其不利的。” “远的不说,单是毗邻朝鲜的皮岛,建虏真要强占平安、咸镜、黄海等道,那势必会设法攻打皮岛。” “而皮岛这处海上要镇被建虏攻克,万一建虏整合朝鲜方面的水师,对我辽东所辖定辽右卫、金州卫等地展开奇袭,那么辽东的局势必然急转直下!” 这是不容忽略的事情。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朝鲜作为我大明的藩属国,在遭到外敌的入侵,我朝就必须要表明态度,甚至是要出兵。” “这一仗是无法避免的。” 尽管说在宗主与藩属这方面,大明现在已不似先前那般强势,但是藩属国也是不同的,距离大明较远的地域,有没有表示其实差别不大,但是距离大明较近的地域,大明就必须要有所表示。 “说到底,固然建虏是要入侵朝鲜,不过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掌握主动的是我大明,而非建虏,更非藩属朝鲜。” 的确。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但是仗怎样打,不是看建虏,而是看我大明,被牵着鼻子走的事情,朕是不会再去做。” 而像琉球国就是距离较远的藩属国,这也使得倭岛侵犯琉球国,大明就没有出兵解决此事。 魏光绪、金铉、张肯堂等一众军务院大臣,在听完王象乾所讲,脸上多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在此等形势下,王象乾继续道:“倘若说我朝没有任何行动,坐视建虏侵犯朝鲜的,那对我朝的损失就太大了,不说别的,单单是其他藩属国知晓此事,又该如何看待我上朝天国呢?” 彰显上朝天国的威仪倒是其次,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确保大明边陲的安稳!! 朝鲜就是距大明较近的藩属国。 “倘若占优的是建虏,那他们就不会绕这么一大圈去侵犯朝鲜了,而是会选择直接侵犯我辽东地域。” 王象乾点点头表示认可。 是。 辽东对大明而言是苦寒之地,不过那也要看和谁比较了,藩属朝鲜,在隆冬到来时比辽东更冷! 藩属朝鲜的人口,是要比辽东的人口多,但哪有如何呢? 人口再多,不能转化为生产力,那是没有用的! 朝鲜境内的阶级固化要比大明更严重! 大量的土地集中在所谓的士族名下,至于朝鲜的底层群体,说到底就是生产工具罢了! “既然建虏费尽心思,想要唱这样一出戏,那朕倒要好好瞧瞧,这出戏建虏究竟打算怎样唱。” 朱由校笑笑,脸上露出一抹倨傲,“朝鲜在过去做的事情,也该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候了,朕要拿回属于大明应得的,藩属国就要有藩属国的觉悟,而不是说遇到事情,就哭爹喊娘的跪求大明解决,而事情解决了,就拍拍屁股装傻充愣!!” 天子是想谋划朝鲜吗? 这一刻,在王象乾的内心深处生出惊意! 王象乾很清楚天子讲这些何意。 朝鲜之役! 那一战大明为解决侵犯朝鲜的东倭,可谓是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甚至自此战打响以来,入朝抗倭的一应所需皆为大明兜底,朝鲜什么都没有付出! “有几件事情,军务院尽快着办。” 在王象乾想这些时,朱由校却眼神坚毅道:“其一,命毛文龙所在东江镇,分批向朝鲜渗透暗桩,特别是朝鲜北部诸道,朕要知晓朝鲜境内的实况。” “其二,着登莱、天津、金州等处水师,自接军务院明发上谕,就给朕进入到战备状态,加紧操练海上登陆!” “其三,着辽东总督府全权负责辽地战局,期间有任何状况或军情,八百里加急呈递御前来。” “其四,着辽东巡抚府加大榷关贸易,以贸易向辽河套草原诸部明确一件事,朕要科尔沁草原各部人口,无论男女老少!” “其五,着辽东巡按府加强辽地驿传监察,兵部的驿传改制,在北直隶、辽东已然初见成效,此后若驿传再敢有任何纰漏,那朕必然追责!” “其六,着直隶天津府在不影响治理的前提下,分批聚拢粮草……” 一道道旨意明确下来,王象乾也好,魏光绪、金铉他们也罢,心底皆明白一点,倘若朝鲜之战真要打响的话,那必将是一场影响极大的战役! 甚至在不少人的心里都预料到了。 只怕这一战真打下去,大明、建虏是否受损暂且不说,但朝鲜势必会遭到重创,而损失严重的朝鲜,今后能走的路,除了紧密追随大明以外,恐再没有别的路了。 只是王象乾他们不知道的是,朱由校打算靠此战一举拿下朝鲜,使得朝鲜成为大明的半实控地区。 原本朱由校还想着等到李?他们发动内乱,可现在看来啊,这时间要向前推移了,不过这样也好,此事要是能够促成的话,那对大明开发与治理辽东,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第480章 连根拔起! 从上古文明至今,人类之间的杀戮与战争从未停止过,文明的传播与发展从没有脱离过战争,无论哪类文明的发展史,其本质就是弱肉强食的进化! 没有丛林法则,何来文明一说? 和平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战争! 如何阻止邪恶? 还是战争! 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会有人真正尊重你。 朱由校现在做的事情,今后做的事情,都是紧密围绕增补大明所辖疆域展开的,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 秋叶海棠那仅是一个开始。 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让子孙后代享福,神州这片土地经历的太多,朱由校想缔造一个全新的法理统治圈,以重构大一统的疆域范畴!! “辽东那边近来不平静,你作为鸾卫指挥使,朕觉得该去一趟辽东。”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高悬的舆图,表情平静道。 “一个是加强对建虏渗透力度,一?是增补对朝鲜情报搜集,大明在今后的数载内,要紧密围绕建州三卫、奴儿干都司、藩属朝鲜等地展开对应攻略,朕要叫这片土地上,不再经历任何战争!” 李若琏当即表态道:“待臣赴辽东后,就会加紧梳理上述事宜。” 低首聆听的李若琏,当即作揖拜道。 “去吧。” 朱由校俯瞰李若琏,“朕让你亲赴辽东,是希望你能立下功勋的,在辽期间涉及到建虏的机密,除了要向京城加急呈递外,还要跟辽东总督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去一封,建州三卫,朕觉得该拿回来一部分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过身来看向李若琏,“这份功劳朕记在心里,金银方面的赏赐朕先赏了,不过职官朕就不赏了,朕觉得这样的敕赏太轻,待此役结束后,朕希望鸾卫能多一批世爵。” 治理和开发辽东地区,这仅是朱由校的谋划之一,而朱由校真正想要的,是将辽东、建州三卫、奴儿干都司、朝鲜等地,皆逐步掌控在大明手里,哪怕上述地域的人口不足,但是该占领的地域必须占领。 “臣明白。” “山东的事情,鸾卫做的很好。” “起来吧。” 李若琏心下一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生出想要敕爵的想法,这是他先前从来都没有敢去想的事情。 “臣告退!” 朱由校摆摆手道。 难掩激动的李若琏,当即撩袍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臣明白。” “鸾卫愿为陛下赴死,愿为大明赴死!!” 凡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今后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明的子民。 在这片土地之上,今后只能讲汉语,习汉字,这是扎根的关键所在,只有从战争与文化层面,悉数做到彻底的征服,那么这片土地才能彻底归属大明!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在李若琏离开后,朱由校转身再看那张舆图,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说起来跑马圈地与建设卫所相结合,无疑是促成这一谋划的良策,打吧,朕要叫一批人的利益,从大明关内转移到关外去。” “治理与开发如此庞大的疆域,单靠朝廷支出是不够的,这期间的战争耗费,也不能由朝廷一力承担!”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御案走去。 在御案之上摆放着一封奏疏。 “崔呈秀啊崔呈秀,朕果真没有看错你啊,一桩山东漕运案,借着清剿白莲余孽等势力的风头,竟让你查到这么多的腌?事。” 朱由校拿起那份奏疏,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清理山东的谋划,不仅提前落成了,关键还办的很圆满,山东治下的逮捕算告一段落了,眼下也该解决京中的那些家伙了,衍圣公之争的风头,算是盖住了这些暗潮汹涌。”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望向殿门处。 “骆思恭!” “臣在!” 一直恭候在殿外的骆思恭,在听到天子之声后,忙低首朝东暖阁走进,行至御前时,骆思恭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亓诗教这帮山东籍京官,多与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相关,你觉得朕该怎样做呢?”看着眼前的骆思恭,倚着御案的朱由校,笑着开口道。 “臣不敢妄言。” 骆思恭强压惊意,作揖拜道:“但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凡是陛下旨意,锦衣卫必遵之!” 回想起此前在山东经历的种种,在骆思恭的内心深处,除了敬畏以外,再没有其他心思或想法了。 别看天子远在京城,但是对山东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于说一些隐秘的事情,天子都是知情的。 这次跟李若琏一起进宫面圣,让骆思恭先前想不通的很多事,在那一刹全都想明白了! 只怕在锦衣卫之外啊,天子又立一天子亲军啊,且从事的范畴跟锦衣卫极其相近。 “那就都抓了吧!” 朱由校将所持奏疏,摔到身旁的御案上,眼神冷冷道:“拿着大明的官俸,吃着大明的皇粮,可心里想的却并非大明社稷,就为了他们的一己私利,私底下还干着诸多损害大明社稷的事情,似这等不忠不义之辈,朕不需要!大明更不需要!” “臣遵旨!!” 骆思恭当即表态道。 有些事情知晓的人多了,就不能被称之为秘密了,鸾卫这一特殊组织,经历山东这场风波后,想继续藏在幕后是不现实了。 既然是这样,那索性就抬出来。 该知道的都知道。 不知道的就不知。 朱由校知晓骆思恭他们猜到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他就是要叫骆思恭他们继续猜下去,这样锦衣卫才能按着他所想的改变。 没有竞争,何来改变? 厂卫是拱卫皇权的工具,锦衣卫、鸾卫、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刑厂所负责的各有不同,但是朱由校要叫他们彼此间形成竞争,保持住良性循环的关系,只有做到这一点,那今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朱由校始终能有一把把利刃供其选择! 第481章 锦衣之威 腐败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只要是沾染到权力,各种形式的拉拢就层出不穷,或名,或利,或色,或玩,只有想不到的,就没有办不到的,这世间的一小撮人享受的种种,乃芸芸众生这辈子见都没有见过的。 恰恰也是这样,不管昔日怀揣着雄心壮志,想要为民多做些实事的人,会有一批在试探与拉拢下被同化。 既然做了官,就别想着升官发财,或许这话很空泛,可现实就是这样,做了官还想要别的,那吏治又如何能清平呢? 肃贪,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出现的! 人还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更何况是复杂的官场,出现一批贪官污吏再正常不过了,关键是在于有没有决心解决掉! “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在京城的一些地域,一批批穿亲军服、佩雁翎刀的锦衣卫旗校,跟随着所属千户、百户、总旗官等奔赴不同地方,杂乱的马蹄声,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道道喝喊声,令京城的不少人闻之一震。 黄华坊。 “直娘贼的!凭什么他的人都被派去外朝有司,去逮捕涉案齐党余孽,我等却被派来干脏活累活!” 骑马驰骋的许显纯,言语间带着不满,紧攥手中的缰绳,眼神凌厉道:“逮捕亓诗教这帮贪官污吏,乃是陛下钦定的,着我锦衣卫上下参与其中,不管怎样,我等也算北镇抚司的高层吧,干的却是这样的活,田镇抚使,难道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讲到这里时,许显纯看向并行的田尔耕。 “说什么?” 而先前被逮捕的大批白莲教众,甚至跟廉政院一道逮捕的大批人,都被分批移押到登州府开辟的罪囚营。 甚至于说时下在山东地界,以曹文诏为首的天津军队,仍然驻扎在各处要地,以震慑某些宵小之辈。 许显纯回道。 田尔耕眉头微挑道:“以崔呈秀为首的廉政院,在山东督办的漕运案,逮捕了多少官吏、士绅、商贾等群体?” “田镇抚使此言何意?” “不计其数。” “不懂?” 许显纯露出疑惑的神情。 田尔耕笑笑,看向许显纯说道:“鸾卫,别说是我等了,就包括他在内,最初在知晓时心底都是震惊的。” “眼下他之所以这样啊,就是想抓住锦衣卫的头把交椅,还真是小觑李若琏了,没想到隐藏的居然这么深。” “不过去查抄这些奸佞的家,对我等而言倒也是次机会。”在许显纯思虑之际,田尔耕阴戾的眼眸掠过一道冷芒。 以至于最后都惊动天子钦定的机动队伍。 明明自己提的是骆思恭,为何偏就提起李若琏了? “他啊,是心里怕了。” 被田尔耕这样一说,许显纯难免想起了在山东时经历的种种,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当初他们尊奉天子旨意,各自带队去追查对应的群体,可随着调查的深入,却发现事情掺杂的太多。 田尔耕表情平静,那双阴戾的眼眸扫视前方,“别忘了,当初在山东时,咱们费尽心思的想立下大功,可最后这功叫谁给占了?” 李若琏? 许显纯皱起眉头,他不明白田尔耕何意。 他们率队回京没多久,在此之前,由于要抓的人太多,甚至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山东各地都是同一时间进行逮捕的,为的就是不放跑一人。 “那你觉得在山东的漕运案,牵扯到的只会是山东本土的群体吗?”田尔耕怒抽胯下坐骑,稳稳坐在马鞍上,身体跟随坐骑而起伏着。 “那肯定不止啊。” 许显纯控马紧随,皱眉开口道。 “所以我等的机会来了。” 田尔耕嘴角微微上翘道:“你可别忘了,亓诗教是齐党党魁不假,但他的座师可是方从哲啊。” 浙党?! 许显纯瞪大眼睛,脸上流露出惊疑的表情。 是啊! 怎么把此事给忘了啊! 要知道方从哲是首辅时,齐党与浙党好的都穿一条裤子了,而浙江向来是朝廷的赋税重地啊,且有不少赋税,是直接跟漕粮、漕银挂钩的。 亓诗教当初跻身仕途时,根本就不显山不露水,错非有方从哲这层关系,其想在官场上崛起,那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山东抓的人可不少人,但崔呈秀他们却没有跟我等一起回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漕运案远没有结束!” “这是肯定的,甚至某有一种预感,崔呈秀他们必然追查到了什么,只不过因为一些缘由吧,没有将这些公布出来。” “田镇抚使的意思……” “某什么都没讲,一切都要等抄到再说!” 许显纯想要讲什么时,却被田尔耕给打断了。 “快点!!!” 田尔耕持鞭怒抽胯下坐骑,那阴戾的眼神环顾左右,对随行的缇骑喝喊道,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亓诗教在京府邸。 浮出水面的鸾卫,不止刺激到了骆思恭,更刺激到了田尔耕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在锦衣卫的内部,居然还藏着这样一支势力。 而鸾卫的特设,是得到天子的默许的。 这代表着天子有想法。 作为天子亲军,天子的爪牙和鹰犬,倘若自身没有任何价值,那凭什么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 在京齐党垮台,这是必然的事情。 可谁又能说准就不会有别的派系垮台呢? 比如浙党? 比如东林党? 比如宣党? 比如昆党? 之所以这次没有牵扯到他们,或许是因为天子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但不管是怎样的考虑吧,有些事情是要提前做的! 骑马驰骋的田尔耕,看着街道两侧躲避的人群,不少人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他的嘴角不免微微上翘,锦衣卫终究是不一样了,曾经要靠仰仗东缉事厂,才能在京扬威,可现在他们却独立了。 只是相对的来讲,锦衣卫面临的挑战也增多了,竞争对手也多了,田尔耕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叫他一直屈居人下,这比杀了他还难!! 第482章 体面?下辈子吧! 高悬的艳阳虽发出刺眼的光,但是呼啸的风却带着寒意,那种冷是冷到人骨子里的。 都察院。 压抑凝重的气氛环绕,数不清的人分散各处,在一处地方,一名名穿着飞鱼服的人,腰间挂着绣春刀,他们一个个眼神凌厉,围聚在一人的身后,尽管没有一人说话,但氛围却显不一样。 “看来是要进去一趟了。” 负手而立的骆思恭,见大开的公门,没有一人走出,嘴角露出一抹狞笑,“这都察院也该变变天了。” “喏!” 聚在身后的诸千户、百户等纷纷应道。 “冲进去!” “把守各处!” 伴随着道道喝喊响起,一名名着亲军服、佩雁翎刀的旗校,便在所属百户、总旗官等指挥下,冲进都察院的公门。 关键是这些御史吧,还拥有闻风弹劾的特权。 在孙居相身后,一名御史瞪眼呵斥道:“难道还想抓我等不成?那你锦衣卫可以试试,我朝御史……” “你们锦衣卫太放肆了!!” 见这人这般聒噪,骆思恭眉头不由微蹙。 “骆思恭,你想干什么!?” 见一些御史跟着骂起来,骆思恭对身旁一千户说道,随后便朝一处走去,而那千户则领着数十众旗校,拦在了孙居相他们面前。 “拦住他们,莫要耽搁大事。”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在清流中的地位都不低,得罪了他们啊,那就得罪了大批的人。 孙居相眼神不善,死死盯着骆思恭,语气不满道:“你锦衣卫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居然敢擅闯都察院!” 他们更不怕死。 骨头是极硬的。 “骆思恭,你这幸进之臣,定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迎着孙居相的注视,骆思恭神情自若道:“本指挥使也不想闯都察院,奈何亓诗教他们给脸不要,这就怪不到我等身上了,闪开,敢阻挠锦衣卫办差,那就休怪本指挥使翻脸无情了。” “你欲如何?!” 为首的是左副都御史孙居相。 “本指挥使乃奉旨查案。” 都察院号称‘风宪衙门’,为天子之耳目,所有御史必须科举出身,职权颇重,位卑却权重,对任何官员都可进行监督弹劾,并可对刑部的审判和大理寺的复核及地方审判进行严密监督。 对这些御史,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当骆思恭在一些人的簇拥下,朝都察院的深处走去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就见一大批人朝他们走来。 这本该是整饬吏治的绝对衙署,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等,奈何啊,败坏掉的风气,使得都察院的一些人都变质了! “骆思恭,你敢领锦衣卫擅闯我都察院重地,本官一定会上疏弹劾你的!” “骆思恭,本官会一直盯着?的!” 相较于骆思恭奉旨抓人一事,真正让这帮御史愤怒的,是锦衣卫丝毫不给都察院脸面,敢擅闯进都察院。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即便是都察院的很多人,都不知晓为何好端端的,天子要下旨,让锦衣卫逮捕右都御史亓诗教, 虽说右都御史多数时候是虚衔,多用以各地总督、经略、巡抚等提高官阶的牌面,但是在那场官场调整下,一直空缺的右都御史,就是由亓诗教就任的,反倒是左都御史却一直空下来了。 “指挥使,亓诗教想要自尽,不过被卑下等控制住了。” 当骆思恭来到右都御史堂前时,一名穿飞鱼服的百户快步跑来,面朝骆思恭作揖拜道。 这个时候想死了。 可惜太晚了。 骆思恭笑笑,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他特意留了盏茶的时间,要是想死,亓诗教早就死了了。 “放开本宪!!!” 在骆思恭思量这些时,突然响起的一道喝喊,让骆思恭循声望去,看了眼堂外站着的十数众旗校,骆思恭抬脚朝堂内走去。 此时的这间右都御史堂内,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亓诗教被两名锦衣卫旗校控制着,头上所戴乌纱帽,不知被扫落何处。 “骆思恭,你想要干什么!!” 在见到骆思恭进来时,亓诗教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本宪乃右都御史,你锦衣卫实在太胆大妄为了!!” “到现在,还要跟本指挥使来这套吗?” 见亓诗教这般,骆思恭走到一处,撩袍坐到官帽椅上,笑着对亓诗教说道:“为何来抓你,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本宪不知!” 尽管亓诗教嘴上这样讲,但眼神间却带着闪躲,心跳不免加快。 “哈哈…既然不知,那就烦请亓右宪去诏狱一趟吧。” 骆思恭笑道:“等到了诏狱,本指挥使相信亓右宪,肯定会想起些什么。” “本宪乃是朝廷命官,你们无权抓本宪!!” 一听要进诏狱,亓诗教彻底慌了,瞪眼看向骆思恭道:“本宪要见陛下,本宪是冤枉的!!” “冤枉?” 骆思恭伸手拍拍所穿飞鱼服,没有再去看亓诗教,“锦衣卫抓人,从来就没有冤枉一说,亓诗教,你的事发了,你亓家在山东的事,你不会以为做的很隐秘,就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吧?” 这一刹,亓诗教彻底傻眼了。 山东的事发了? 不可能啊! 为何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只你亓家,名下就有数万亩的良田,你亓诗教真够可以的。” 看着愣神的亓诗教,坐着的骆思恭,似笑非笑道:“更别提在你亓家,还查抄出近百万两的银子,这官算是叫你给做明白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愿相信这一切的亓诗教,此刻怔怔的说道。 “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说的算,也非某说的算。” 骆思恭撩袍起身,转身朝堂外走去,“等到了诏狱,什么都能说清楚,放心,进诏狱的不止你一人,钱梦皋他们会跟你作伴的,带走!!” 听到此言的亓诗教,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侥幸,在这一刹彻底破碎了,时下的他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走,还是在站着…… 第483章 诸党震动(1) 在这日月照耀的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在大明中枢朝堂,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但凡有些政治嗅觉的,都能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得消息。 做官,哪怕是真想做些实事,真想做个好官儿,也要先应对好各种算计与掣肘,倘若连这些都解决不了,那就别想做实事,更别想做好官。 因为在这官场之上,有太多的人是想升官发财,是想浑水摸鱼,是想和光同尘,他们占据的位置,代表着他们代持的权力,你不能设法打通的话,就必然会有人卡住你,拿住你,捏住你! 在大明的官场,事情永远都不难办,哪怕是再难的事,其实都不难,就是因为有了人的参与,使得一切都变难办了,变复杂了,这就是官本位的积弊,奈何官本位的思潮,不是那般容易被根除的。 只要有权力的存在,官本位就不可能被消除! 内阁。 次辅公事房。 “就现下的形势而言,想要通过京城京畿的舆情,以影响到朝局是不易的。”钱谦益撩撩袍袖,倚坐在官帽椅上,表情略显凝重的说道。 “咱那位天子啊,向来是极有主见的,做事喜乾纲独断,哪怕是以今岁的会试来搅局,让来京的众多学子牵扯其中,可换来的却是皇明时报更尖锐的评判。” “当初本辅就说了,莫要牵扯进衍圣公府一脉的事,孔胤植即便是孔尚贤嗣子,从小宗入继大宗,但那终究只是曲阜孔家的事,只要孔胤植袭爵一事,朝廷没有明发天下,那就不能代表其必然承袭!” “那为今之计要怎样办?” 钱谦益冷哼一声,看向邹元标道:“岂止是现下这些,天津的对外开海,登莱、东江等处的联合缉私,这桩桩件件哪项不要命啊?” 见钱谦益不言,邹元标略显心急道:“再这样拖下去,局势只会对我等更不利,单是一?漕运,就可能会让天子的眼睛盯到东南诸省去,更别提袁世振的盐改,倘若真在山东试行功成,那两淮所做的种种,只怕……” 可自从皇家近卫都督府筹设以来,以部分在京勋贵执掌,紫禁城就像铁桶一般,根本就找不到缝钻进去。 即便在东林党的内部,有不少人是厌恶钱谦益的,但现在除了钱谦益外,谁又能支撑起东林党的排面? 是啊。 自从刘一?、韩?被拉下来后,叶向高也没有如愿入阁,经历种种变故下的东林党,已然朝向钱谦益倾斜了。 倘若能像先前那样,可以通过别的渠道打探到内廷的消息,那他们就能对症下药,以设法进行破局。 “现在我等除了通过衍圣公府一脉的事,其他地方根本就发不了力,天子做事太过于稳健。” 钱谦益心里暗叹一声。 借着公务之名,来内阁的吏部右侍郎邹元标,表情严肃道:“时下的朝局暗潮汹涌,众多的事情起了头,单是一个山东,就牵扯进多少事啊,崔呈秀他们督办的漕运案,袁世振的盐改,毕自严也跟着搅动起来。” 不在对应的位置上,就不知表面光鲜下,要承受哪些压力。 “受之公,眼下真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本辅难道不知这些吗?”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 “特别是杨涟归京,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其进宫跟天子讲了什么,根本就无从去查证,而在那以后,少府又多了个应急清吏司,而主官叫练国事,此人是左光斗举荐的。” 谁叫钱谦益是内阁次辅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啊,东林党所谓第一朋党之名,眼下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因为除了东南诸省之外,其他地域的东林党人,多半都被朱由校悄然搞下来了。 “要解决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 邹元标轻叹一声道:“不将这些事情解决,只怕那些人啊,是绝对不会满意的。” “够了!!” 钱谦益眼神一冷道:“他们不满意又能怎样?他们是真知晓中枢的难?谁都知道权好,但那也要有命来用才行!!” “阁老!!出大事了!!!” 就在钱谦益话音刚落下,一中书舍人行色匆匆的跑进来,见到钱谦益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成何体统!!” 看清来人是谁时,钱谦益忍不住呵斥道。 “阁老,亓诗教、钱梦皋他们都被锦衣卫给抓了!!”那中书舍人强稳心神,面朝钱谦益作揖道:“而且据下官知晓的情况,亓诗教他们的家都已经被锦衣卫给抄了,在京齐党被连根拔起了。” “什么!?” 听到此言的邹元标,难以置信的脱口道。 这不可能吧。 反观钱谦益,此刻心底同样震惊,甚至脸上写满难以置信,这是多大的事啊,亓诗教、钱梦皋他们都被抓了? “你说的是真的?” 钱谦益看了眼邹元标,随后伸手指向那中书舍人道。 “千真万确!” 中书舍人重重点头道:“下官有一远房亲戚,就在锦衣卫的经历司当差,齐党被锦衣卫逮捕,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山东的漕运案发了!! 这一刹,钱谦益想到了什么。 可恰恰是想到这里,使得钱谦益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甚至涌出极强的畏惧。 毫无征兆之下,整个齐党让天子下诏悉数逮捕,事先没有任何消息,这代表着什么? 天子要杀鸡儆猴啊! “受之公,这可如何是好啊。”邹元标坐不住了,起身朝钱谦益走来,“亓诗教他们被抓,只怕是跟漕运案脱不了干系啊。” 别看在此之前,东林党跟齐楚浙党等派都不对付,恨不能将他们悉数驱逐出朝堂。 可现在知晓齐党被团灭,在东林党内地位不低的邹元标,非但没有任何喜悦,相反还感到心慌。 因为齐党不是被他们斗垮的,而是被天子给镇压了! 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慌什么!?” 钱谦益强忍着惊恐,皱眉看向邹元标,“眼下比我等更心急的,应该是孙如游他们,别忘了,浙党牵扯的也不浅!!” 第484章 诸党震动(2) “今夜注定会有很多人无眠。” 繁繁星空下,寒风呼啸,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外,朱由校肩披大氅,双手负于身后,深邃的眼眸望向皓月,露出淡淡的笑意。 “陛下,臣有些不懂。” 在旁陪同的朱聿键,紧了紧所束大氅,露出一抹疑惑,看向朱由校说道:“既然山东的漕运案,牵扯到的不止齐党,您为何下旨只抓亓诗教他们?” “依着长寿的意思,朕应该将所有人都给抓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抬脚朝前走去,朱聿键见状,忙紧跟在朱由校身旁。 “臣觉得…既然他们僭越大明律法,对国朝极其重要的漕运动手脚,行以权谋私之实事,那就应该全都抓起来。” 朱聿键顿了顿,见自家天子不言,遂讲出心中所想,“不为别的,朝廷就是要通过这次逮捕与处决,来告诉整个天下,今后不管谁敢触碰到这条底线,那下场都会很惨!” “这的确是正道。” “但是可惜朕不能这样做。” “长寿想想,若神州之外真的就贫瘠,为何浙江、福建、两广等地,那些活不下去的人都会选择出海呢?那些被集中的土地,可有不少是从海外回来,换了个身份便大肆兼并的。” “在那浩瀚的大海上,藏着的利益实在太多太多了,历朝历代都说神州之外的疆域,多是贫瘠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但那仅限于官方层面罢了,这为的是避免更多的人知晓大海深处的富饶。”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在利字面前,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倘若敢触碰某些根深蒂固的利益,都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像世宗肃皇帝一朝,出现在东南沿海地带的倭乱,或许的确有武备松弛的缘由,但是归根到底,根子是处在海事上。” 朱由校笑笑,言语间却带有唏嘘,“若是发生在太祖一朝,亦或成祖一朝,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既能震慑到宵小之辈,又能让朝廷损失降到最低。” “不然呢?” “长寿能够保证,在东南诸省沿海一带,甚至是深入到南直隶腹地,不会再发生倭乱袭扰吗?”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这…… “倘若朕真要这样做,那不说别的,只怕漕运就要彻底乱掉,更严重的话,整个东南诸省都要跟着乱掉。” 朱聿键生出惊意,他不知深查漕运亏空,跟倭乱有什么必然联系。 朱聿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说…世宗肃皇帝一朝出现的倭乱,是由内贼勾结东倭才出现的?” 朱由校反问道:“即便在最初出现倭乱时,不可否认是有真倭,可这里面透着的蹊跷实在太多了,我大明疆域何其辽阔,倭寇那弹丸之地,关键是还没有真正一统,他们凭什么能战胜我朝?” “凭他们个子像侏儒?” 听到这里的朱聿键,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想到现在的气氛,朱聿键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再笑。 “我大明东南诸省,内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就连我大明多数人都不了解。”朱由校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可一些倭寇,却能够长驱直入的奔赴要冲,甚至以少敌众,关键是还打赢了,要说没有人提供消息,朕是不相信的。” “所以陛下是担心做的太急,可能会让一些人狗急跳墙?” 朱聿键听明白了。 “是啊,一?利,能让太多的人铤而走险。” 朱由校怅然道:“更何况朕在御极登基之初,为了破局,让陈奇瑜赴天津开海,以让西夷海商北上。” “眼下中枢掌控的海上力量,依旧是很薄弱的,仅在近海具有自保能力,如果叫西夷知晓大明内部情况,谁能确保这些海盗们,是否会选择联合起来以侵占我大明沿海呢?” “别忘了,东南沿海地带的那帮海商们,在我大明境内是人畜无害,可是离开大明一个个也都是强盗,不然长寿以为他们的银子是怎样得来的?真就是纯靠海贸赚来的?” “那倒不尽然。” 朱聿键皱眉道:“我大明的规矩,在大明是规矩,但是离开了大明就不尽然了。” “是啊。” 朱由校感慨道:“大明曾经拥有的很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又丢掉了太多,朕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要将这些曾经拥有,但是被丢掉的,再度凝聚在大明手中,这样大明才有救啊。” 朱由校接手的大明,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大明。 内忧外患极其严重。 这就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之间,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臣想明白了!”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朱聿键却激动道:“陛下以山东漕运案将齐党连根拔起,看起来只是敲山震虎,以震慑朝中诸党各派,实则还藏着一个心思,那就是将剑高高的悬起,叫说不清道不明之辈,都时刻盯着这把悬着的剑。” “这样他们就有了顾虑,他们不知剑何时落下,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们就不会选择铤而走险,毕竟真要走这一步,那他们可能就损失很大,甚至是族灭!” “孺子可教也!” 朱由校笑笑,不加吝啬的夸赞道:“既然优势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没必要按着别人的节奏来,我们完全能按自己的节奏来。” “朕就是要通过这次的行动,明确告诉所有人,做任何事情都别太过分,真要越过了朕的底线,那朕就是舍得大明不要,也要先将他们给干掉。” 真够狠的啊! 朱聿键心底生出感慨,这样的事情倘若放在他身上,他是万不敢做此等决断,毕竟真走到那一步,大明社稷就可能出大问题,万一大明真在自己手里断送了,那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做人也好,做上位者也罢,都要有股子狠劲儿。”朱由校瞧出了朱聿键的想法,意味深长的说道:“这股子狠劲儿要懂得内藏,不要想着暴露出来,在合适的时候,适当的爆发一下,这远比无能狂啸要强百倍,这便是威!” 第485章 朱聿键的一天 想要将幅员辽阔的大明治理好,就必须构建一套完整的体系,实现权力的整体制衡与监督,唯有做到这一点,方能确保大层面的稳固,保障相对公平的根脉! 这世上并没有完美无缺的制度或体制,有的只是符合特有国情的制度或体制,倘若缺少与时俱进的思想,那么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势必会因为某些因素的短缺,而导致内部的矛盾尖锐。 大明是封建专制下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那么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唯有以此作为基础,继而探索出符合大明国情的道路。 倘若连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都选择背离实际而做出越线的事情,那么等待大明的只会是倾覆! 锦衣卫奉诏逮捕齐党全员,这股掀起的政治浪潮,正如朱由校预想的那样,在京形成了极强的涟漪,一时间诸党各派为之而震! 黑暗或许会笼罩这片土地,继而滋生出诸多不法或腌?事,不过光明终有重现之日,而当光明撒照这片大地,那一切魑魅魍魉将无处可藏! 拂晓下的紫禁城,似笼罩在一层薄雾下,朦胧中透着威严。 一缕金光穿透云层,撒照在人世间,寒风呼啸,遍插紫禁城各处的旌旗飘动。 临近乾清宫的养心殿。 年幼的朱术桂撅着小嘴,瞅着朱聿键说道:“你今日不用去西暖阁进修,要去宗人府当值,陛下还真是够偏心的,就让你一人去宗人府当值。” 见一些人依旧在拖沓,朱聿键微皱眉头道:“现在赶去乾清宫,跟陛下一起锻炼,辰时四刻,你们都要到西暖阁进修!” 朱由检走上前,朝朱术桂伸手道:“我等还是先赶去乾清宫吧,一天之计在于晨,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我朱家的好儿郎,不管是擅长什么,都要有一个好身体,没有好身体,擅长再多,那都是白费功夫。” “都快点,卯时七刻了。” 在这座宫殿群中,一名年轻宦官低首站在一处,声音洪亮的喊道,而在相隔不远处,同样有一名名宦官,在对所站殿内喊道。 “长寿殿下,卯时七刻了。” “好了,别说这些了。” “键哥儿,还是你好,今天能偷懒了。” 朱聿键:“……” “没错。” 吱~ 紧闭的殿门打开,睡眼朦胧的朱聿键,穿着一身特制武服,打着哈欠从殿内走出,在抬头看了眼藏在云层中的朝阳,朱聿键伸着懒腰朝前走去,而在这个时候,朱由检、朱识?、朱倬?等一行人,也都从各自所住走了出来。 对这位辈分极高的孩童,讲出这番童叟无欺的话,朱聿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聿键顺着朱由检所言说道:“辰时始以前,我等就要走到乾清宫,要是叫陛下等着咱们,那一个个就等着挨罚吧。” 讲到这里,朱聿键便快步朝外走去,朱由检一行见状,一?个跟在朱聿键身后,朝乾清宫方向赶去。 被朱由校选进紫禁城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亲弟弟朱由检在内,接受的皇家教育都是极其严苛的。 各年龄段要学什么,朱由校都明确好了。 不是说,他们进了紫禁城,就可以享受各种超然待遇。 朱由校想要培养的是精英,今后帮着他或在外开疆扩土,或在内做王大臣,至于废物,大明宗藩宗室里多的是,紫禁城是不需要废物的!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既然朱由检、朱聿键这些人的出身超然,那么想享受对应的特权与待遇,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与刻苦,达到朱由校心中的预期,否则他们一点特权都享受不了! 与以往一样,朱聿键他们在赶到乾清宫时,便开始每天必不可少的锻炼,这段时间是枯燥乏味的,但却也是最磨练意志的。 一个人,倘若始终被低趣味的事情吸引,无法做到自律的生活,那就别提能做成什么事了。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被这个吸引住,就无法兼顾住别的,没有谁的成功,是一帆风顺的,表面光鲜的背后,就注定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 所谓成功学,纯粹是博人眼球罢了。 像朱聿键他们无形间享有的待遇,使得他们无需为衣食住行浪费时间,浪费心神,内廷庞大的太监宦官群体,会为他们料理好这些,这要是还能找到任何理由去搪塞,就证明他们只是一滩烂泥! “长寿哪儿都好,唯独就是太性急了。” 锻炼完身体,简单泡个澡的朱由校,神清气爽的走出来时,瞧见朱聿键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起头来。 “皇爷,今日长寿殿下要去宗人府当值。” 在旁服侍的刘若愚见状,微微低首道。 “朕知道。” 朱由校回道:“事情是做不完的,吃饭的功夫还是有的,还是太年轻了,朕要处置的政务,可比一个小小的宗人府多的多,去,将今日准备的早膳,派人给长寿送一份,叫他在路上吃了。” “喏!”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让朱聿键到宗人府当差,那仅是一个开始,在紫禁城进修的这些人,今后都会去合适的地方当差,进修学到的再多,都没有亲身去经历些事情,解决些事情,熟悉些事情,要来的实际。 这人啊,想要真正成熟,就必须要学会做人做事,这是在书上学不来的,毕竟现实比书本上要复杂太多了。 朝阳渐渐东升,阳光变得更刺眼了。 “这才几日啊,都堆积这么多事务了?” 赶到宗人府的朱聿键,在见到堂内所摆诸多卷宗案牍,那表情都变了,惊叹之余,朱聿键便快步朝书案走去。 时下的他啊,不止要在西暖阁进修,还要分管宗人府所辖左司,而左司的一项职责,即管着皇明宗军的铨选、考课、军制、操练等,这使得朱聿键比以往更忙了,很多时候朱聿键都恨不能时间能更长一些,这样他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可惜这终究是一个奢望罢了…… 第486章 塞外贸易 “不错,张家口堡、杀胡口堡等处榷关的重开,可以取得时下进展,证明宗人府是有能力管好自己这摊子事的。” 东暖阁内,倚着软垫的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看向宗人令朱恭枵、左司少理事张秉文、右司少理事朱大典几人,露出赞许的神情。 “对于宗人府而言,现下要去做的事务众多,但话又说回来,不管做任何事情,没有银子肯定是不行的。” “宗人府管着大明的宗藩宗室,这银子不能一直依靠国库,更不能常靠内帑贴补,拥有自己的财政进项,才是让宗人府有底气的根本!” 朱恭枵、张秉文、朱大典几人听后,心底无不生出各异的思绪,从他们到宗人府赴任以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啊,涉及到宗人府的种种事宜明确后,他们无不感到极大的压力。 无他。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今后宗人府必须实现自给自足,也就是说,宗人府的一应职官开支,发放给宗藩宗室的宗禄银,宗人府的日常花费开支,皇明宗学、宗军的各项开支等,都必须有宗人府自行解决。 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一想到宗人府要在天启五年,必须全面实现自给自足,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一部分银子,帮着天子分忧解难,作为宗人令的朱恭枵就顿感头大,可是他除了硬着头皮去搞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请辞撂挑子? 那他可以试试。 “陛下说的是。” 毕竟大明所辖疆域幅员辽阔,治下所产的种种,对于大明之外的地域,无不是有着莫大吸引的。 朱恭枵甚至都在心里想过,倘若他真敢这样做的话,那从今以后啊,周藩一脉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将会是最低的。 “时下秦邦屏所统大军,会同诸陵卫进驻受扰地域,这不止震慑到了边陲蒙鞑各部,更震慑到了地方有司,就宗人府派去的那批职官,呈递归京的消息来看,待到北地诸关正式开关时,我大明北疆必将迎来新的盛况!” 别说是各项好处轮不到他们,只怕遇到任何问题啊,首先拿出来顶雷的就会是周藩,那些尚在上林苑待着的诸藩,无疑就是最好的明证。 朱由校笑笑,对于这样的情况,他是有预料的。 朱恭枵走上前,作揖道:“尽管今岁正月初,位于河套的蒙鞑各部,对我北疆边陲展开袭扰,但是就山陕两地的情况而言,从宗人府明发上谕,要在张家口堡、杀胡口堡等地重开榷关以来,依旧吸引到大批的商贾云聚。” 草原是极其辽阔不假,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草原对于茶叶、丝绸等物的需求,同样也是极大的。 前者是饮食必须! 后者是宗教必须! 更何况除了茶叶与丝绸这两宗大买卖外,对于其他的需求同样很高,像御寒的棉衣、棉花、煤炉等等,草原的冬天降临时,可要比大明北疆冷很多,每年隆冬到来时,都会冻死很多人口牲畜的。 这也是大明北疆频生边患的根本原因。 对待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不能一味地去用闭关解决,这样换来的只会是边陲无休止的混乱。 按着朱由校的想法,在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前,对待草原要以商贸为主,战争为辅,等到大明解决部分积弊后,大明军队有较为显著的改变,大明就要改为以战争为主,商贸为辅,从而一劳永逸的解决草原问题! “等到北地诸关正式开关后,一切就按既定明确的部署来操办。”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恭枵他们说道。 “除了战马、牛羊、皮草、羊毛等物以外,如果有的草原部落没有等价货物,可以用女人、幼童来进行置换,这件事情只能有宗人府主导,唯有发放牌照的那些商贸群体,才能经办这些事宜。” “陛下,此事是否有违人和?” 张秉文眉头微蹙,上前作揖道:“毕竟大明乃是上朝,跟草原诸部重开榷关,以互通有无,更多是为了彰显大明威仪,倘若此事传开的话,势必会加剧草原的动荡,甚至在我大明境内……” “那依着卿家的意思,大明既是上朝,就能眼睁睁看着我边塞百姓受到威胁了?”朱由校出言打断道。 “别人怎样说,朕不管!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派驻到北地诸关的宗人府职官,要明确的宣讲我朝政策,特别是对土默川土默特、东土默特、察哈尔等部强调一点,想跟我大明进行大宗买卖,那就可以用河套蒙鞑各部,甚至是鄂尔多斯各部的人口换取,只要他们能押送到张家口堡、杀胡口堡等处,那宗人府所辖的那些商贸,就能尽力满足他们的正常贸易所需。” 天子真够狠的啊。 朱恭枵心底生出唏嘘,就因为河套蒙鞑各部,在今岁的正月初,袭扰劫掠了大明北疆边陲,天子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对这帮草原蛮夷展开反击。 甚至于说秦邦屏所领的大军,待解决了内部问题后,同样会对河套蒙鞑各部展开反击,这要是持续数载的话,只怕河套蒙鞑各部将不复存在吧? “还有,归化城的前出贸易部署,也必须要加紧筹备。” 在朱恭枵思虑之际,朱由校继续说道:“戚金、童仲揆这帮新晋勋贵的队伍,眼下朕已明确让他们加紧筹备了,归化城的武装商贸队伍,是关系到大力开辟塞外贸易的重要枢纽,跟各地宗藩的商榷,必须要尽快敲定下来。” “朕还是那句话,谁要想参与其中就趁早,他们王府的护军,悉数调往北疆进行整训,每年赚取到的银子,比压榨我大明百姓要多的多,机会只有这一次,过期不候!!” “臣等明白!” 朱恭枵他们当即作揖应道。 解决大明的问题或积弊,不能一味地去堵,或者简单粗暴的推翻,要寻求能够解决的突破口,朱由校就是要用一个塞外贸易,来切实转移部分矛盾,从而减轻大明内部的尖锐矛盾,若此事能办成的话,那无疑给大明探索出一条新路。 第487章 大灾之年 朱由校向来不做无准备之事,但凡是他想办成的事,必然要提前谋划和预判,力争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把直接获益抬到最高。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即便是想杀的人再多,也要以大义去杀,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任何理,将他们不法所得悉数查抄,同时能够震慑住宵小之辈,将涉及到的领域掌控起来。 朱由校就像一名外科大夫,面对的大明就像病入膏肓的病人,表面看起来活蹦乱跳,可真上了手术台,却发现毒瘤盘根错节,想要救治回来,就必须要格外小心,因为一旦某处闹出差池,就可能引发极为严重的连锁反应。 所以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刑厂、锦衣卫、鸾卫、皇家近卫都督府、少府、宗人府、两书房、军务院……这些个或重开,或特设的机构组织,就像是一个个极其听话的团队,以帮着朱由校排忧解难。 拯救大明,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办成的,这是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下,历任大明天子都或多或少遗留有难题,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层面,再加上这么长的时间下,自身滋生的积弊与毒瘤,充分糅杂在一起形成的大矛盾。 以上绝非单靠一个杀,就可以将所有解决好。 杀不是目的。 最终目的,是重塑中枢的威仪与震慑,将崩坏的法纪法度拉回来,细化内部的各项体制与规矩。 唯有这样大明才能重焕新生!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既然廉政院查出了真相,还将那批不法之徒悉数逮捕,就给朕如实公布出来。”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御前所站诸臣,表情严肃道:“朕要叫世人知晓,他们在过去都干了哪些勾当,他们在朝是怎样包庇在山东的魑魅魍魉,这些事宜,南书房要整理出来刊印到皇明时报。” “那牵扯到衍圣公府一脉,山东诸藩的也……”董应举言语间带着踌躇,他不知该以怎样的话,来规谏天子慎重对待,毕竟崔呈秀他们从山东呈递的那些奏疏,涉及到的实在是太多了。 在御前站着的骆思恭、田尔耕、许显纯几人,包括南书房的董应举、陈明遇等一行人,心底无不生出各异的想法。 “亓诗教、钱梦皋他们违法乱纪之事,锦衣卫要加紧审讯清楚。” “朕就是要叫所有人知道,谁敢触碰我大明律法,谁敢僭越我大明底线,那下场只有一?,身死族灭!!” 灯火通明的东暖阁。 二月初六的夜,比以往都要更黑一些,升起的月亮被云层遮掩,夜空下的繁星少了很多。 “这种想法是何其的可笑,倘若大明真是这样,那干脆还是叫这江山社稷倾覆掉算了!!” “刊印!!” “朕先前还是太仁慈了,总是让一些人觉得我大明律法,就是形同虚设般的存在,觉得做了官,掌了权,即便做了些违法乱纪之事,朕会顾及到朝廷的威仪,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陛下,涉及山东的漕运案,皇明时报是否要对外刊印?”在此等形势下,董应举犹豫刹那,看了眼身旁几人,最终还是走了出来,面朝御前作揖拜道。 天子这是要下狠手啊。 尤其是衍圣公府一脉与山东诸藩,这其中的一些人,做的那些事情简直是不堪入目,真要是都捅出来的话,只怕朝廷的威严将遭受打击与质疑啊! 毕竟衍圣公是朝廷册封的,山东诸藩是朝廷册封的,哪怕牵扯到的那些人,并非是直接的袭爵者,但是他们的关系,却都跟衍圣公府、山东诸藩密不可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他们干的事情,就等同于是衍圣公府、山东诸藩干的。 如果此事处置不好的话,那是会掀起极坏的风潮与影响。 “朕说了,悉数刊印!” 朱由校哪里不知董应举在顾虑什么,“既然他们都不要脸了,那朕就更无所谓了,朝廷的威严,朝廷的体统,不是靠自欺欺人维系的!” “臣遵旨。” 董应举知晓天子的态度,也不敢再多说其他。 啪~ 咯吱~ 而就在这个时候,随着道道响起的声响,位处东暖阁的众人,一个个都生出惊疑,毫无征兆下,他们敏锐的觉察到脚下踩着的地,在轻微晃动!! “地龙翻身了!!!” “护驾!!” 一时间乾清宫乱作一团。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吗? 而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却坐在宝座上,表情显得有些怅然,他是能改变不少事,可唯独无法改变的,就是天灾的降临。 大明,今后将面临众多的天灾。 地震,旱灾,水灾,蝗灾,雪灾……这些自然灾情,会较为频繁的在大明各地出现,而这对于大明的打击和破坏,远超出现的一些叛乱或外患。 “皇爷移驾吧!” 而在朱由校怅然之际,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此刻面露焦急的上前规谏,尽管地面晃动的频率很低,且很快就消失了,但谁能确保接下来不会真出现变故啊。 “地龙翻身了!!” “快跑啊!!” “别乱!!” “任何人不得擅动!!” 在东暖阁外,各种声音交替响起。 “快点!!” 而在皇家近卫都督府处,轮值的左都督张庆臻,此刻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跑去,出现地龙翻身这等大事,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警戒起来。 最危险的是灾情不假,但比灾情更危险的,则是人心惶惶之下,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会出现各种事情。 “传令下去,命轮值宫城、皇城各处戒严,任何人不得擅动,预防走水之事,预防散布谣言者!!” “传令下去……” 夜幕下的紫禁城,各种声响不绝,而在黑夜之下,有着众多晃动的火把在动,尽管余震不时会出现,但整个紫禁城的秩序,却在朝着安稳的趋势倾斜,只是在紫禁城之外,秩序就没有那样安稳了,彼时的京城内外诸坊,不知有多少骚乱在发生,这对于顺天府衙、京城警备提督署等有司而言,无疑是面临了严峻的挑战! 第488章 以工代赈 天启二年,二月初六夜,京畿治下多地有震感,尤以河间府南部、真定府东部、广平府、大名府最为明显,同夜,山东治下兖州、济南、东昌三府,此前奉旨进驻的天津机动队伍各部,皆派骁骑急奔京城报灾! 新年刚至二月,大明便迎来一场波及范围极广的地震,这也注定天启二年,将会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按着钦天监观测的天象,这场突生的地龙翻身,极有可能发生在山东所辖兖州、济南、东昌等地。” 乾清宫,稳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环视殿内所聚诸臣,语气低沉道:“朕觉得这场灾情不简单,一个是发生的太凑巧了,廉政院在山东督办的漕运案,刚刚查明不少暗藏的腌?事,就出现此等灾情,朕觉得这是上天在给朕降下预警!!” “一个是此次地龙翻身,涉及到的地方绝不止上述府县,不然京城也不会有震感,大灾之下,必生大乱,如果朝廷不能有效赈灾,使得地方受灾百姓心生怨恨,那对于地方而言绝非好事!!” 聚在殿内的诸臣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相较于赈灾之事,谁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将此次出现的灾情,跟山东漕运案紧密联系起来。 事实上一些机敏的人,早在昨夜感受到震感时,就有想借着此事发挥的,但万没有想到天子会提前挑明。 走别人的路,叫别人无路可走!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扫视着殿内所聚诸臣,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一些想法。 大明作为封建专制下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就注定对于封建迷信这一套,是有着对应市场的。 无他。 内阁首辅朱国祚、次辅钱谦益、群辅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等一众大臣,心底难免生出各异想法。 或许说对上述地界,不少地方是否遭受地震冲击,朱由校并不清楚,不过大范围的还是知晓些的。 “牵扯预警一事,朕已命有司专办,但眼下最关键的是赈灾!!”朱由校凌厉的眼神,扫视殿内所聚诸臣,语气铿锵有力道,“应急、赈灾两清吏司!!” 这也就有了开头一幕。 如此规模的地震范围,朱由校必须要设法解决好,涉及到震后救治、安置等事宜,必须要牢抓在手里,断不能叫不可信的人负责。 随着天子点名,负责应急的练国事,负责赈灾的马士英,快步从朝班中走出,只是二人却引起很多人的注视。 天启二年初的这场地震,朱由校之所以记忆深刻,纯粹是波及到的地域太广,除了山东地界外,像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偃师。开封府杞县、尉氏。归德府商丘、睢州、鹿邑、阳武以及徐州、肖县、沛县、丰县等三省三十余府州县皆都牵扯其中。 思想的蜕变与进步,是与科技紧密相连的,对于大明现在的科技水平而言,就注定一些超出解释的现象,只能去靠鬼神之说上靠拢。 天子这是想让少府负责赈灾? “此次赈灾事宜,朕决意着少府全权督办此事。”看着练国事、马士英二人,朱由校表情严肃道:“派往各地探查灾情的骑卒,在没有向京城传回消息前,你二人所管清吏司,要给朕先行梳理好赈灾诸事。” “朕就一个要求,不管这次地龙翻身波及到多少地域,受灾的那些百姓,必须要有饱饭吃,有病能医治,有房能御寒,同时此次赈灾,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只是为了赈灾而赈灾,要解决好受灾地方的一应需求。” “损毁的城墙、民房等,受影响的水利、驰道等,务必要通过此次赈灾,积极调遣这些灾民去整饬,全力以赴将损失降到最低!!” “臣等遵旨。” 练国事、马士英当即作揖应道。 “陛下,臣有本要奏。” 毕自严听闻此言,从朝班中走出作揖道。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此次地龙翻身太过突然,且距春耕的时日不多。”毕自严说道:“即便是在受灾地方推行以工代赈,但对于受灾百姓而言,恐今岁的日子很难过,臣恳请陛下能够减免部分赋税,以切实减轻地方压力。” “允!”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此事就由户部专办,在将受灾严重的地区汇总后,允免除三年田赋、人丁税,同时以户部的名义,向上述府县明确一点,若期间谁敢在地方私下征收赋税,或私立苛捐杂税,那朝廷绝不姑息!!” “陛下圣明。” 毕自严当即高呼。 原本按毕自严的想法,能够减免受灾地一年赋税,就算是极好的事情的,没想到天子直接减免了三年,这对于受灾地方而言,特别是那些受灾的百姓,绝对是莫大的好事。 只是毕自严哪里知道,针对此后频生的灾情,朱由校早就想好了应对政策,根据灾情的等级,减免一到五年不等的赋税,以此来减轻底层百姓的压力,使得在地方出现灾情时,土地兼并的恶潮能够有所遏制。 大明的底层百姓实在太苦了。 这点朱由校是清楚的。 辛苦一年下来,缴纳完赋税,留给自己的口粮根本就不多,甚至还要盘算来年种植的种子,这使得很多时候啊,他们只能吃稀的,而一旦出现不可控的灾情,那等待他们的就是贱卖土地,卖儿卖女,甚至严重的话就是家破人亡。 朱由校就是要明确一个想法,那就是地方出现灾情,就必须要将压力给到朝廷,给到官府,且在此期间要从严监察,谁要是敢在赈灾方面动歪心思,那绝对没有二话,抄家灭族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这样一来啊,对于大明脆弱的中枢财政,势必是一?严峻的挑战。 但是想要倒逼着财政改变,这又是必须要走的路,不然做官的一点紧迫性都没有,遇到事情就想着推诿,就想着向下转嫁,那大明根本就不可能改变!! 第489章 拔刀剔肉 “陛下,臣有本奏!” 牵扯到赈灾主导、灾后减免的事宜明确,少府主官之一的孙国桢,却从朝班中走出,面朝天子作揖道。 “讲。” 朱由校平静道。 对于朝班中诸臣的变化,朱由校是能觉察到的,受到此次地龙翻身的影响,这场临召的御前廷议,少府与军务院的职官,是首次有这么多人参加。 在中枢朝堂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多余的,皆有着其特殊的含义。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府也好,军务院也罢,早已不是过去的小体量了,他们下辖的诸清吏司,都在朱由校的默许与支持下,不断地补充进新鲜血液。 做事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人。 没有人,政令就传达不到。 而有了人以后,就要有质量保障。 现在的少府或军务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丝毫不比六部之一要差,甚至还要强不少。 不是总有人说,朱由校中旨特擢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是传奉官吗?是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幸进之臣吗? 好啊! “臣反对!!” “臣以为在京筹备赈灾诸事期间,应当明确赈灾的粮饷开支划分,少府拿一部分,户部那一部分,少府会进行统筹调配,倘若各地的赈灾结束,而赈灾开支没有用完,则对应的粮饷则可用于灾后兴建起的大工。” 也就是宗人府,现在的体量与规模啊,还不能跟一些有司相比,归根到底这是刚被朱由校重用的。 不过不要紧,只要宗人府做的事情,是按朱由校的预期在前行,那么所辖的一应职官早晚能补充到位。 听完孙国桢所讲,朱由校看向了毕自严。 毕自严不假思索道:“倘若此次地龙翻身波及的范围极广,独靠少府确保赈灾所需,的确是很难的,毕竟少府在北直隶兴起的大工,那同样是很多的,只怕内帑很难支撑起此等开支。” “臣觉得应当如此。” “毕卿,你觉得呢?”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孙国桢表情严肃,作揖朝天子说道:“倘若真涉及到多地,那少府恐很难长久维系赈灾,为确保赈灾事宜稳步推进,确保受灾地区的百姓,能够尽快恢复到正常。” 那朱由校偏要重用他们,并不断提升他们在朝的地位,这年头,谁手里掌着实权,谁就有话语权! 黑红,那也是红! “陛下,此次地龙翻身造成的灾情,倘若独山东一地的话,那少府是能够支撑起赈灾的各项所需的。” 毕自严的话还没讲完,在朝班中站着的孙如游,此刻却从朝班中走出,打断了毕自严的话。 到底是跳出来了。 看着走出的孙如游,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朱由校知道政坛上的博弈与较量,不是东风压住西风,也非西风压住东风,更多是以反复拉扯的形式呈现。 由一桩山东漕运案,后续牵扯到众多层面,涉及到众多群体,特别是最近几日,以亓诗教、钱梦皋为首的齐党团灭,这对于在京的文官而言,不管是这个党,那?派的,一个个都是惶恐难安的。 原因也很简单。 在他们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齐党说被连根拔起,就被连根拔起了,这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也随时随地被天子给干掉? 这可不是小事! 不管是出于权力制衡,亦或是出于自保心态,这件事情必然是有后续的,倘若连这点保障都没有,那做官算什么? 真成长工了? 哪怕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表面的话却不能这样说! “陛下让少府所辖应急、赈灾两清吏司,全权负责后续赈灾诸事,那牵扯到赈灾所需的一应开支,理应由少府全权解决。” 孙如游咬文嚼字的说道:“适才毕阁老说了,少府有很多事情要办,但外朝有司也有诸多事情要办啊。” “户部管着国库,在此前的内阁阁议中,各项用度早就明确下来,倘若因为此事而拨出粮饷,势必会影响到其他既定事宜。” 在孙如游讲的话中,自始至终就没有提到内帑,而是具体到少府中,其想要明确的态度就一个。 既然天子您想让少府全权负责赈灾,那么在赈灾期间的各项用度,理应就由少府有司进行解决,外朝有司被您给隔绝在此次赈灾之外,那国库的钱粮,就应该紧着先前既定的事宜才行。 “那要依着卿家的意思,今后倘若在我大明治下,还出现各种灾情的话,就因为内阁没有提前阁议,朝廷就可以选择不管了?”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顶着孙如游说道:“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要朝廷何用?地方百姓缴那么多赋税何用?” “朝廷征税,本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都没有特殊事情的话,遵循雨露均沾的原则即可,但是在遇到突发事情后,朝廷就是要站在更高层面,去进行有意识,有力度的倾斜扶持!” 对于孙如游的这番说辞,朱由校是不屑一顾的,为了诡辩而诡辩,丝毫不讲究任何逻辑。 朱由校看的很清楚,孙如游之所以这样讲,纯粹是因为他怕了,一个齐党,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说到底,齐党与浙党的渊源太深了,联系也太深了,齐党垮台了,那真要后续追查下去,浙党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种头上悬着一把剑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但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朱由校就是要叫这帮做官的都明白,今后谁要是敢做违法乱纪,以权谋私,徇私舞弊,欺上压下的事情,那就在心里好好掂量下。 千万别叫查出来,不查出来一切都好说,但要是查出来了,那被严惩是必不可少的! “既然卿家提到了内阁阁议。”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道:“朕觉得拨给北直隶所辖诸卫所的粮饷,朕觉得可以停发了,时下京城京畿卫戍与警备的部署,有司落实的极好,有以京营为主体的强军镇守各处,北直隶所设卫所在朕看来该变变了!!” 第490章 算账?朕比你们算的清楚! 裁撤臃肿的卫所制度,将卫戍镇守变更为建设屯驻,是朱由校在御极登基之初,就一直谋划的事情。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设想,今后在大明的治下,只有边陲地带设立卫所,且这种形式的卫所,主要职责不是镇守边疆,而是以建设屯驻为主导,成为大明治理地方的重要组成之一。 体现一个国朝是否强盛,一个要看中枢财政是否健康,一个要看常设军队是否能打,前者是治理天下的保障,后者是镇御天下的拥趸,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更别提还要开疆扩土,这就更需要两者的紧密配合。 可现在的大明呢? 作为常设军队组成之一的卫所,早就糜烂堕落掉了,不管是所辖卫所军,亦或是所辖卫所田,已经成为少数派的私人财产,这对于中枢朝堂而言,简直是不容接受的。 成规模的裁军,是为了让军队更好的发展,更是让被侵占的国有资产,能够充分的释放出来,以成为中枢朝堂掌控天下,用以解决各种实际问题的保障。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 钱谦益从朝班中走了出来,情绪略显激动道:“卫所乃是我朝的国策,岂能轻易擅改擅动啊,更何况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独靠京营进行支撑,无法确保如此广袤的地域,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啊!” “臣附议!” “臣附议!” 而在钱谦益刚刚讲完,从朝班中就站出不少人附议,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御前廷议,商榷的明明是赈灾诸事,为何偏就扯到卫所上了? 朱由校笑笑,看着跳出来反对的诸臣,“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外有宣府镇,蓟密永三协,山海关重镇拱卫,所辖各镇,各地明确有对应边军镇守,内有神枢、神机、五军进驻各要镇要冲震慑,更有保定警备提督署、天津卫戍提督署遥相呼应,而核有京城警备提督署、丰台大营、西山大营等处拱卫!” 就他构建起来的卫戍警备体系,或许有些队伍尚未达到满编,但是想确保好大明腹地的安稳,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在这一军事驻防体系之下,可是有着众多能征善战的虎将悍将,在各个要冲地带统兵镇守,倘若这还守不住大明腹地,那干脆一?个都回家抱孩子吧。 “陛下,您要真是动北直隶所辖卫所,那下辖诸卫所的卫所兵,势必会起逆反心理的。”在此等形势下,孙如游上前说道。 “如此庞大且缜密的卫戍警备体系,即便北疆草原诸部跟猖獗的建虏勾连起来,妄图想进犯我大明腹地,朕也不觉得他们能够攻破层层防线,对我大明造成任何影响或威胁,真要到哪一步,朕就遵循祖制,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誓要与来犯之敌血战到底!!” 别忘了。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 “万无一失?” 说起来,在辽东试行的卫所改制,中枢朝堂是知晓的,只不过先前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加之朱由校有意搁置下来,使得这股风潮始终没有在朝掀起涟漪。 但是现在聊到了卫所变更,关键还是以北直隶聚焦的,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有些事情不能任由天子去乾纲独断啊。 “朝廷花银子供养他们,是为了维稳庞大的卫所兵,陛下您想过没有,若是北直隶做这样的事情,继而传导到天下去,那各地的卫所会出现什么情况吗?” 这就是改革最难的地方。 牵一发而动全身。 按着世人熟知的历史,鞑清有着八旗体系,这是他们崛起的根本,但是在大明,同样有一特殊的体系,是确保问鼎天下的关键。 那就是卫所体系。 从本质上来讲,两者都是一样的,在初期征战天下时,都发挥着特殊的作用,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毫无争议的堕落了。 归根到底就是世袭闹得。 而且大明的卫所体系,远比鞑清的八旗体系,要复杂要庞大的多,鞑清核心人口才多少啊,而大明的卫所规模,不知超鞑清八旗多少倍。 大明财政被拖垮,绝非是宗藩一项,这其中还包括特权群体,卫所世袭等等,再加上党争不休下,导致官场吏治腐败,这才是拖垮大明的真相。 成王败寇嘛。 既然朱家失去了天下,那多泼一些脏水,又算得了什么呢? 士大夫官僚的那套理念,向来是别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即便是真的改换门庭,那也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全都要反朝廷是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扫视眼前诸臣到:“那朕倒要看看,朕叫这些卫所兵,都能实际领到对应田亩,叫他们一年辛苦所得,能够得到对应的回报,这样的改制,究竟是他们要反朝廷呢,还是另有其人啊!!” 有些浓疮,只有挤破了,把浓水都给挤出来,那才有痊愈的可能。 天启二年要做的事情同样很多。 朱由校不可能跟一些人去扯皮。 到天启五年,朱由校要不能把一些问题给解决了,将一些积弊杀干净,那就别想着能逆转大明国祚。 卫所改制,是谁抨击,谁反对,朱由校都不会改变的既定国策!! 庞大且臃肿的卫所体制,占据着大明不多的国有资产,这部分收益,全叫一小撮人给侵占了,那中枢财政就不可能好。 “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撩袍起身,语气铿锵道:“北直隶所辖卫所改制一事,由兵部为主导,军务院及五军都督府为辅,今岁必须要将此事办成,而在这期间兵部就给朕明发天下,言明卫所改制的种种细节,倘若在此期间,真有何处敢反朝廷,那军务院就给朕接手镇压叛乱事宜,朕倒是想要看看,这大明究竟是谁的大明!” 言罢,朱由校也不管殿内诸臣怎样想,一甩袍袖便离开了正殿,一时间,聚在此间的诸臣,不少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第491章 直隶浪潮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京城,戎政府。 坐在官帽椅上的张维贤,神情显得有些感慨,环视堂内所聚众人,“今日召你们来戎政府,要聊的事情想必都清楚吧?” 除了协理京营戎政范景文以外,五军营提督戚金,总兵官秦民屏,神枢营提督赵率教,总兵官尤世禄,神机营总兵官袁见龙等一行人,脸上无不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他们如何会不知晓呢。 天子要整饬北直隶的卫所了,过去就为了这件事情,他们忙的是脚不沾地,为的就是尽早将京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完善,确保真要进行卫所裁撤改制时,能够确保大明腹地的绝对安稳! “英国公,您就说接下来末将等要做些什么吧!” 五军营提督戚金语气铿锵,那双虎目盯看向张维贤,“北直隶境内的卫所,早就该给他裁撤掉了,占着大片的卫所屯田,可却一个个不堪重用,甚至每年还要叫朝廷拨发对应粮饷,这简直是可笑至极!” “没错!” 总兵官秦民屏紧随其后道:“诸如这等散兵游勇要之何用?有这笔宝贵的粮饷开支,不说拨给我京营各部,以增扩既定员额建制,就说此次山东等地受灾,拿出来用以赈灾安置,也比肉包子打狗要强!!” “没错!” 辽左那一战,除了熊廷弼这?文官出身,被天子敕封为镇虏侯以外,剩下敕封为伯、子、男诸爵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武将! 作为天启朝的新晋勋贵,他们对天子是绝对忠诚的,关键是一个个都很会统兵打仗,他们对于天子的号令,哪怕是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那一个个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秦民屏的这番话,引起了不少将校的共鸣。 “安静!” “说得好!” 同样都是统兵打仗的将校,对于这些京营的将校,他们是瞧不上卫所的那帮世袭军官的,一个个人事不干,还他娘的贪生怕死,这简直是对帝国军人的侮辱!! 大明勋贵的崛起之势,看来是避免不了了啊。 “北直隶所辖卫所改制一事,陛下的旨意很明确,是以兵部为主,军务院、五军都督府为辅。” 见到此幕的范景文,此刻心底却生出了唏嘘,值得一提的是,眼下在三大营中高层将校里,无一例外全都是参与过援辽一战的,跟建虏血战过的,凭借战场所立功勋,得到天子敕赏的。 在此等形势下,张维贤伸手示意下,这让戚金、秦民屏等一众将校,一个个都安静下来,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汇聚过来。 张维贤撩撩袍袖,语气平静道:“在最终的改制策略没有明确以前,我京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即镇守好京城京畿各处要冲!” “在改制没有结束前,京营将保持常态警备,若期间有任何地方,敢出现任何形式的骚乱或哗变,那京营要做的就是出兵镇压,务必确保好北直隶各处的安稳。” “廉政院在山东督办的漕运案,眼下使驻津机动队伍外派出去,而眼下又出现地龙翻身这种严重灾情,所以安稳就是第一要素。” “要是敢叫本公知道,谁在此期间有任何懈怠,导致朝廷蒙受任何不必要的损失,那到时就莫要怪本公翻脸无情了!!” “喏!!” 众将校齐声应诺道。 作为大明英国公,张维贤历经数朝,对于很多事情看的都很透彻,天子此次选择这个时候,要对北直隶卫所下手整饬,那是带有极深的含义的。 大明存在问题的地方太多,倘若秉承解决好一个,再去解决下一个的准则,那不知要解决到猴年马月了。 更别提这些问题之间,可有不少彼此间牵扯极深,那往往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维贤能够看到的,就是天子想借着漕运案的势,除了震慑在京的群体外,在地方的群体外,顺势将火引到别处去,对于牵连漕运案的后续,先高高的悬起来不发,谁要是敢在这期间蹦?,那就顺带给解决掉。 与此同时,通过这次大范围的赈灾,引到中枢财政问题上,同时去拿卫所改制去具象,这不仅能吸引到很多人,同时还能给先前要做的盐改、税改打掩护,确保袁世振、毕自严他们能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好。 天子所谋甚远啊!! 看着众将校离去的背影,张维贤的心底生出唏嘘,而彼时的范景文,则表情复杂的走了过来。 “英国公,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天子要对北直隶卫所进行整饬,这真的对国朝而言是好事吗?” 范景文顿了顿,看向张维贤说道:“这么多的事情堆到一起,人心浮动之下,谁都难保这期间是否会出现意外,更别提今岁的会试开考在即,眼下对于朝廷而言,更应该做的是安稳人心啊,如果……” “范协戎,你觉得陛下做的那些事情,有哪一件是能拖沓的?”看着忧心忡忡的范景文,表情严肃的张维贤反问道。 “你我皆是大明的臣子,你是文官,我是勋臣,但是你不要忘了,有太多的人都快忘了这一身份!!” “如果没有大明,谁能享有种种的优待?陛下要做什么,这不是我等臣子该去考虑的,我等要考虑的,是陛下要做什么,我等作为臣子该去怎样去辅佐,去排忧,去解难!!” 张维贤哪里不知道,这么多事情堆到一起,这期间难保会出现意外,可即便是知道,那又能怎样呢? 这就不做了? 任由积弊横行? 任由毒瘤滋生?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大明只会愈发衰败,而等到各种矛盾无法调停时,等待大明的就只有无休止的混乱了! “这人心啊,永远都是无法满足的。”看着沉默的范景文,张维贤感慨道:“可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度,越过了底线,那即便曾经是为大明立过功,可该解决还是要解决,不然大明的法纪就是摆设!!” 第492章 会试开考 “忠诚不绝对,等于不忠诚!” 东暖阁内,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盯着那幅坤舆万国全图,语气铿锵有力道:“连直面自身问题的勇气都没有,那朕这位大明皇帝,做起来就未免太过失败,朕倒是想要瞧瞧,在大明,有谁敢公然的反对朕,质疑朕,算计朕!” “记住,一个国朝是否强盛,这才是确保忠诚的前提!” “这世上没有傻子,相反一个个都很聪明,唯有大明强盛了,那在解决一些问题时,底下的人才会衡量利弊。” “朕就是要选在这个特殊时期,将所谓的危机感,紧迫感推上去,有叛乱要好,有骚乱也罢,亦或是罢考也成,既然他们选择与大明对立,那就趁早将他们剔除掉,放心,朕不会杀他们,杀他们就太便宜他们了。” “朕会将这些人都集中起来,输送到辽东去,输送到南洋去,大明不该只有眼下这些领土,朕要领着大明上下,打下一?大大的领土,要叫我大明的后人,今后能够生活在一个真正的盛世下!” 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朱识?、朱倬?、朱以潢、朱以派、朱术桂、朱由栋等一众人听完这番话,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并不清楚自家天子为何这般激进,不过他们同样就觉得一点,天子说的话必然是对的! “皇兄,或许您的选择是对的,但是您想过没有,会考就要开始了啊。” 朱由检想了想,讲出心中的担忧,“孔胤植这件事情尚没有完全平息,跟着大批齐党就被逮捕了,相较于朝局的变化,臣弟觉得民间的风向很乱,有认可朝廷做的,有抨击朝廷做的。” “臣弟不是想否定皇兄所讲,臣弟是觉得……” 看着朱由检流露出的表情,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这位大明皇帝,如果做的事情跟天下的士大夫读书人背驰,只怕大明的根基会被动摇。”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场波及范围可能极广的地龙翻身,无疑对朝野间产生的影响很大。” 这就是他最想说的话。 朱由检重重的点头。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士大夫读书人这一群体,的确是我大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他们不能代表全天下。” “过了今夜,明日就到了会考的日子,这是您御极登基以来,首次面向天下召开的会考啊,待到会考结束后,紧接着就要进行殿试,如果朝中的一些人,在背地里动任何手脚,以煽动赶考学子的情绪,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朕明白。” “从朕御极登基之初,决定要好好改一改大明,就预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所以朕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北直隶各地的皇庄,筹建起皇庄学舍,而在此之上又筹建起诸院,这些教育的主体,是我大明的遗孤,是我大明的底层子弟,是我大明将士的子弟!” “那皇弟就太小觑我大明了。” “而在过去近两年间,各地皇庄学舍和诸院呈递的奏疏,无不证明了一点,这世上适合读书的,绝非只是那些出身优越的群体,大明需要的是读书人,并不需要所谓的士大夫,朕要打破这种垄断!!” “陛下是想再造大明吗?” 朱聿键有些惊愕的说了句。 “再造大明吗?” 朱由校撩撩袍袖,笑着看向朱聿键,“的确,朕是想再造大明,既然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当年能凭借一个碗,在神州最混乱的时期崛起,那朕作为朱家的儿郎,甚至坐拥整个天下,想要将大明不合理的地方,都给他悉数剔除掉,解决掉,使得大明的根基能变得更牢靠,这也未必是不可行的,你们觉得呢?” “陛下说得好!!” 奶声奶气的朱术桂,此刻拍着巴掌道:“臣就知道一点,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谁要是反对陛下,想跟陛下作对,那就是乱臣贼子!!” “陛下,若真有人敢在大明作乱,那臣愿披甲上阵!!” 朱聿键此刻眼神坚毅道:“臣别的不会,做个兵,还是够格的,臣倒是想要看看,谁敢反对陛下,谁敢跟陛下作对!!” “陛下!!” “陛下!!” 看着眼前这帮激动的人,朱由校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什么叫做基本盘?这就叫基本盘! 对于皇权没有任何威胁,更会在大是大非面前,坚定不移的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是,天子是孤家寡人,但那仅限于至高皇权,而在面临一些选择时,天子是能够站在最高站位,去选择倚重自己信赖的人。 所以在朱由校的设想下,大明皇权的基本盘,宗藩是要纳归其中的,而除了宗藩以外,更要涵盖勋贵、文臣等各个群体,唯有做到彼此间的平衡,那才能确保所谓的威胁不会出现! “行了,一个个喊打喊杀,哪里还有我大明皇族宗藩的气度?” 朱由校笑骂道:“连朕的考评都没通过,你们就别想着做这些,你们及冠之时,才是真正为朕分忧之时,有这份斗志,那就给朕用到正途上!” “朕告诉你们,眼下不止你们在努力,进皇明宗学的也在努力,进皇明宗军的也在努力,要是到时候你们被比下来,可千万别说受过朕的教导,朕可丢不起那人!”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一甩袍袖,昂首朝殿外走去。 殿外繁星点点,皓月临空,呼啸吹来的寒风,让人觉得有些冷。 “过了今夜,会试就要开始了。” 望着那一轮皓月,朱由校有些感慨道:“天公不作美啊,在会考召开前夕,居然出现此等灾情。” 这一刹,朱由校突然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位天启帝是多不易了。 在一切未知的前提下,能够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制衡住复杂多变的朝堂,甚至设法去维稳大明,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可惜历史的局限性,注定使得一些悲剧要发生。 而这一世,他要再造一个大明!! 第493章 群英荟萃(1) 天启二年,二月初九,丑时七刻。 国子监。 深夜的天很冷,寒风呼啸,那轮皓月映照天地,繁星点缀下,似多了几分怅然。 一处小亭内。 微弱的火烛晃动,地上有道人影。 “建斗,夜都深了,你还没有睡吗?” 寂静的夜,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让小亭内的那道人影停下。 负手而立的卢象升,眉宇间透着疑惑,循声望去,就见提着灯笼的倪元璐,披着大氅走来。 “汝玉兄。” “对这世道,某现在有些看不懂了,在圣贤书中学到的那些,似乎跟现实根本就无法映照啊。” 倪元璐轻叹一声,他知道卢象升所言何意。 “明明陛下做的很多事情,是利国利民的惠政良政,为何偏就有那么多的人,会质疑和抨击呢?” 倪元璐笑笑,看向卢象升说道。 “可是睡不着?” “某睡不着,为的不止是山东等地灾情一事,先前皇明时报刊印的诸多文章,无不表明一点,大明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吏治腐败,党争不休,以权谋私,违法乱纪,徇私舞弊……” 其实像这样的疑惑,不止卢象升有,在很多人的心里都有。 “某如何能不明白呢?” 倪元璐将手中灯笼,悬挂在一处,看向卢象升说道:“是为了山东等地的灾情吧?” “汝玉兄,你说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究竟是什么呢?”卢象升有些怅然,那双明亮的眼眸看向倪元璐。 “依着某对建斗的了解,应不是为会试而这般。” 从天启元年末,大明各地乡试顺利结束,一批批举人先后进京,为的是参加天启二年要召开的会试。 卢象升点点头。 “哎~” 卢象升眉头紧锁,看向倪元璐说道:“难道陛下乾纲独断下,不听朝中衮衮诸公之言,就真的是错吗?朝中衮衮诸公做的就一定是对吗?” “建斗!” 然而在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不少有功名的读书人,对于这个世道是愈发的看不透了。 倪元璐语气低沉,那双眼眸盯着卢象升,“某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有些事情,并非是我等现在能左右的,这点你明白吗?” 卢象升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来,望向那一轮皓月,彼时几朵乌云,缓缓向皓月靠近,那皓月不似先前那般圆了。 “是。” 卢象升撩袍上前,对走来的倪元璐一礼。 卢象升笑了,只是这笑容显得复杂,“这人啊,真是够复杂的,别的群体,某就不提了,某也没有资格去提。” “就说读书,从懵懂时接受启蒙,修习圣贤之道,这一路要经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在这重重考验之下,不知要跟多少人做对手,寒窗苦读十余载,甚至是更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毕竟只有金榜题名了,那才能跻身仕途,但不知从何时起啊,这份功利心就侵占了多数人。” “很多原先怀揣着匡扶社稷,救国救民的理想啊,抱负啊,随着经历的多了,见识的多了,就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难道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吗?做了这官,就只想着升官发财,那要是这样的话,国朝尊儒兴科的意义又是什么?” “意义就在于在芸芸读书人中,有像你我这样坚守本心的人!!”看着卢象升那自嘲的笑容,倪元璐却表情严肃道。 “建斗,某不否认你讲的这些,的确,像这些事情是存在,且比较广泛,但是你不能否认一点,有一些人读书,参加科举,以求在殿试中金榜题名,跻身进仕途中,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党同伐异,不是为了以权谋私!” “是啊!” 卢象升有些感慨,“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 倪元璐肯定道:“或许今后我等遇到的事情,远比现在作为旁观者,要经历的更为透彻,但是建斗,你要真是一个心怀社稷,心念天下的人,就不会被这些所影响到。” “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吾辈要做的,就是走自己认为对的路,世间道路千千万,与其去随大流的跟着走,为何就不能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呢?” “而眼下,对于吾等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即将开始的会试崭露头角,只有这样,才能参加殿试。” “谢汝玉兄解惑!” 卢象升不知停了多久,表情变了,朝倪元璐郑重作揖一礼,“是某的心乱了,汝玉兄说的没错,与其去空想这些,倒不如脚踏实地的走好眼前的路。” “然也!” 倪元璐笑了起来,而后就在卢象升诧异的注视下,倪元璐转过身去,“?们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建斗,你有点不地道啊,在这里独自赏月,却不叫上我等,真真是不好。”在卢象升的注视下,就见沈廷扬笑着从黑暗下走出。 “没错!” 紧随在后的华夏,颇为不满的说道:“也就是会试召开在即,不然啊,定要罚建斗三杯才好!” “可以先记下嘛!” 与苏观生并行的黄道周,笑着说道:“待到会试揭榜时,若是建斗高中,那就再罚三杯嘛。” “幼玄兄,听你的意思是说建斗之才,可能在今岁的会试不能崭露头角了?”张国维含笑道:“在这国子监谁人不知建斗之才?若建斗都不能高中,那我等只怕都难了啊。” “某可没有此意。” 黄道周开口道:“某就是想让建斗多喝几杯酒。” “哈哈……”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此间。 原本空荡荡的小亭,此刻却变得有些拥挤。 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陈士奇、张国维、华夏、黄道周、董志宁、王家勤、张梦锡、陆宇、毛聚奎这些人站在一起。 “诸君,会试都快要开考了,为何都没有休息?”卢象升看着眼前众人。 “和建斗一样,睡不着。” 寡言的苏观生,此刻开口道:“不过适才听到汝玉兄所讲,吾等也都想明白了,我等与其空想,倒不如好好直面会试!!” “没错!” “附议!” 小亭内聚着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你们一个个的不去休息,在这里怪叫什么?会试都不想考了是吧?!”而在此等形势下,在不远处,灯笼随风晃动,带有严厉的声音响起! “快跑!” “风紧,扯呼!!” 听到此声的众人,立时就紧张起来,一?个逃一般的离开小亭,而在这期间,道道爽朗的笑声响起。 “这帮家伙!!” 披着大氅,站在原地未动的徐光启,见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旁站着的几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祭酒,要不要……” 一人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被徐光启伸手打断,“我等都是这样走来的,子瑜兄,这只是会试的第一考,即便没睡好,对他们而言啊,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倘若连第一考都无法考好,那第二考,第三考,子瑜兄觉得他们能通关吗?” “有时啊,卸下心里的负担,身体或许会累,但心不累了,这反而才是最好的,子瑜兄觉得呢?” “的确。” 那人点了点头。 第494章 群英荟萃(2) 这人啊,不是生来就会什么的,生而知之者何其稀少,人在什么年纪,就会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年少不轻狂,枉少年! 谁都有彷徨的时候,谁都有迷茫的时候,但人生这条路终究是要不断前行的,原地踏步注定泯灭于芸芸众生。 拂晓的京城是最冷的。 然而在今日,京城与以往有不同。 天还没亮,宵禁尚未解除,然而在京城内外诸坊的大街小巷,却出现一个个微弱火光,空中鸟瞰,这些很微弱的火光,随着时间的推移都朝一处汇聚! 贡院!! 贡院坐北朝南,建筑布局严谨,墙垣高耸,大门五楹,往里有二门五楹、龙门、明远楼、致公堂、内龙门、聚奎堂、会经堂、十八房等处,贡院四角设有?望楼,以起监视作用,外层围墙三重,有外棘墙、内棘墙、砖墙,贡院内考棚经万历年间扩建,达到惊人的1.3万余间! 而在东、西砖墙各开一砖门,门内有牌坊东为‘明经取士’,西为‘为国求贤’,南墙外有砖影壁,墙之左右各辟一门,门内正中有‘天开文运’牌坊,正中轴线有大门、二门、龙门,亦称三龙门。 每至顺天府乡试、会试召开之际,便是贡院最为热闹的时候。 而不管是乡试,亦或是会试,来此参考的学子们,都将经历最为严格的唱名、搜检等流程,为的就是避免科场舞弊之事发生!! 科举或许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是就相对公平而言,该制做到了让人靠努力,能够得到向上晋升的机会! 寒风呼啸。 贡院外长龙一般的队伍,在京城警备提督署、顺天府衙等处兵卒差役的监视下,等候着贡院龙门开启的那刻。 “受先兄,这场会试参考的人,还真是够多的。” 张采笑笑,“在开考之前,某特意找他们聊了。” 听到此言的张溥,想到了几人,下意识说道。 “那夏允彝他们?” “那就好,那就好。” 张采有些感慨道:“他们在南雍的风头何其强劲,即便是我等都比不过,若是真卷进这场是非中,他们早晚是要后悔的。” 因为朱由校特擢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先后特召一批批学子进京城国子监进修,加之这期间发生不少事,这使得有些事也在悄然而变。 “闭嘴!!” “他们来了。” 长龙一般的队伍中,不知在何处,张溥提着考篮,对身前的张采说道:“不是有些人说要罢考吗?为何还有这么多的人?” 而就在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令原本出现骚乱的队伍,立时就变得安静下来。 “干度,这样的话听听就行了。” “是啊。” 缩着脖子的张采,笑着摇摇头道:“会试三年才召开一次,这次罢考,若是没有被朝廷追究,那要再等三年才能参加,要是被朝廷追究,只怕此生都难以再参加了,你觉得他们都是蠢笨之人吗?” 张溥轻呼一声道:“夏允彝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对于京中的一些事,看的还是太过简单了,若是就这样罢考,那今后他们只怕很难再参加科举了。” 蒙蒙亮的天,一名名眼神凌厉的悍卒,或举着火把,或手持长枪,或腰挎长刀,坚守在各处警巡着。 设在南京的国子监,即南雍,也在过去的时间内,先后有一批批监生被特召进来,其中的代表莫过于张溥、张采、夏允彝、陈子龙、华允谊、华允诚、马世奇、龚廷祥、黄淳耀、侯歧曾、杨廷枢、陈贞慧…… 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来参加天启二年的会试。 一颗石子投进水中,产生的涟漪注定会发生改变。 大明文脉昌盛,这绝非浪得虚名的。 似乎每到一个特殊的时期,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就会涌现出大批的人才,只是在时代的浪潮下,这些人才做出的选择,会让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而眼下在天启二年,这个注定不平凡的时期,来自大明天南海北的举人们,要经历这场不平凡的会试! “阁老,时辰差不多了。” 在贡院之中,一名官员表情严肃,看向闭目养神的孙承宗,作揖行礼道:“是否派人去传令?” “派人去传令。” 孙承宗缓缓睁开眼眸,环视堂内所聚众人,语气平静道:“开龙门!!” “喏!!” 一名官吏当即作揖应道,随后便快步朝堂外走去。 今岁的会试,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场。 早在会试的总裁、副总裁、同考官、御史等官员皆被选定后,他们便奔赴到贡院内不再出入,直到会试正式结束,一应考卷悉数点评完,他们才能恢复自由,这为的就是防止科场舞弊发生。 而在二月初六那日,京城出现一些震感,在贡院上下的群体无不感到心慌,可即便是那样,贡院的门都没有开启。 哪怕是出现更危急的事情,在贡院召开的乡试、会试没有结束,即便是真死在这里面,贡院的门也不会开。 “开龙门!!!” 在贡院的各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道道喝喊响起,从内到外,经过不知多少人传递,紧闭的贡院大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的开启了。 “开龙门!!!” “开龙门!!” 寂静的环境下,这道道声音传递着,令聚在贡院外排队的无数考生,内心都变得紧张起来。 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就是能够鱼跃龙门,得以金榜题名,而在今时今刻,他们的命运出现了改变。 “卢建斗,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而在长龙一般的队伍中,提着考篮的卢象升,那双明亮的眼眸,盯着前方大开的龙门,卢象升在心里暗暗道。 这一刻,无数人有无数想法。 朝阳在此刻从东方缓缓升起,蒙蒙亮的天彻底亮了,那一抹金光撒照人间,朝阳显得是那样刺眼。 寒风呼啸下,长龙一般的队伍中,不知有多少考生抬起头来,看着那东升起的朝阳,似乎在这一刹那,不少人看到了他金榜题名的时刻…… 第495章 鲁豫督抚 “参加今岁会试的举人,还真是挺多的。” 东暖阁内,朱由校放下那份名录,露出一抹笑意道:“如此规模的参考举人,称得上极其少见啊。” 御前站着的孙国桢、余应桂、邵捷春、卢观象、练国事、马士英等少府职官,彼此间看了眼对方。 说实话。 即便是他们也都没有想到,这场在天启二年召开的会试,居然会有这么多举人参加,所谓的罢考风潮并没有上演。 哪怕在会试召开之前,出现那么多的事情,闹出那么多的舆情,但是赴贡院考试的举人却很多。 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有想不通的,为何跟先前所知的情况差别这般大? 其实似这样的情况,朱由校太清楚其中的缘由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甚至是更久,你可以说在这些读书人中,或许存有迂腐之辈,守旧之辈,但是你不能将他们当做傻子来看。 能够在大明科举体系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乡试这一级考试,获取到举人功名,那难度也是很大的。 朱由校并不否认一点。 尽管会试已经开考,这本应该是最重视的事情,但是相较于这些参考的举人,朱由校更在意山东、河南等地受灾的底层群体! 在举人这个圈层里,的确混有一些废物,他们利用一些手段,冒着革除功名的风险,得以顺利通过乡试,但是绝大多数的举人含金量还是较高的。 任何事情占了大或广,那事情做起来就难了,毕竟牵扯到的太多了,任何层面上的改动,哪怕是在细微的改动,都有可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是他们想得到重用啊,那还是要先通过科举才行,这一届的会试及后续要召开的殿试,注定是竞争极其激烈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御前所站诸臣,表情严肃起来。 这就是大明的国情! 是。 八股取士从问世到发扬光大,为何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发芽,根本原因就在于能让多数读书人沉浸其中,叫他们知道这是唯一的路,小农经济下的独特国情,注定了一切的前提都围绕安稳而转。 在革新科举机制以前,废除掉八股取士这一准则,采取全新的考试机制遴选人才,朱由校需要从中进行筛选,让那些能用的人才晋升上来。 只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奉行的治国之道,注定会跟多数学子进修的种种,是存在着偏差的。 “聊聊赈灾诸事吧。” 参加今岁会试的举人中,朱由校是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甚至连复社、几社的成员都看到不少。 这就是大明的现实!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朱由校御极登基快两年多了,尽管他依旧需要很多人才,在各个领域去发光发热,但是一切的前提,都要先通过正统科举考试才行。 的确。 在少府、军务院、宗人府等机构重焕新生时,朱由校是启用很多人,这其中的确有一些没有通过科举,就被朱由校特擢跻身仕途。 但是眼下跟那时不一样了。 今岁要录取的进士规模,注定会远超历届殿试,倘若这样都没有能被录取的话,那朱由校觉得还是叫一些人再磨砺磨砺的好。 “陛下,根据各地汇总的情况来看,出现地龙翻身的地方很多。” 应急清吏司练国事表情严肃,上前作揖道:“波及到三省三十余府州县,其中灾情最为严重的当属山东下辖兖州、济南、东昌三府,此次赈灾朝廷必须重视起来!” “倘若不尽快收容灾民,推行以工代赈,安抚好地方民心,那势必会出现诸多乱子的。” “臣附议!” 孙国桢紧随其后道:“每逢大灾,必生大乱,特别是受灾地区的粮价,势必会引得一些人觊觎,哄抬粮价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而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兼并土地,以权谋私,徇私舞弊,逼良为娼等腌?事必然伴生。” “这就是朕召你们过来的原因。” 朱由校表情严肃道:“此次灾情波及范围之广,超出了朕的预料,这是少府首次处置如此规模的灾情,朕要求你们必须做好此事。” “时下大明的官场吏治和风气,远没有达到清平的程度,朕不相信外朝有司的一些人,今后再出现类似的灾情,朕有意让少府全权专办此事。” “但是想全权专办,那是有前提的,打铁尚需自身硬,倘若少府在这期间不能拿出过硬的政绩,只怕外朝的不少官员啊,必然会强烈反对的。” 孙国桢、练国事等一众少府职官,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知晓藏在背后的那些情况。 少府自被天子重新倚重以来,一批批职官被选任进来,就一直是外朝有司的多数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 权力拢共就这么多。 你多占一点。 我就少占了。 在这样的基调下,不管是谁都不能接受。 朱由校从特设皇家近卫府起,到重新启用少府,军务院,宗人府等有司衙署,要做的目的就一个,那便是重塑大明权力框架,进一步细化一应职权。 待到天启五年,当既定的谋划部署落实下来,大明内部滋生的积弊和毒瘤,切实解决掉一部分,整体局势趋于平稳,并有向上发展的趋势,那么针对中枢,针对地方的官制改革,就会有条不紊的推进起来! “这次召你们过来前,朕已经派人将中旨颁到内阁了,着内阁明发天下。”朱由校扫视御前诸臣,语气铿锵道:“想要高效赈灾的前提,独靠少府在中枢,在地方协调统筹是原因不够的。” “朕打算明确山东、河南两地总督、巡抚、提督等职,袁可立擢山东总督,调王洽巡抚山东,擢沈有容提督山东,擢陈继盛任登莱水师总兵官,擢李长庚任河南总督,调李邦华巡抚河南,调罗一贯提督河南。” 这是要变天啊!! 听到此言的众人,心底无不感到震惊,继北直隶、辽东、四川、贵州四地明确督抚划分外,眼下又多了山东、河南两地,看来今后督抚职权重划,甚至明确对应品级,这在大明是必不可少的! 第496章 灾下人似草 权力失去制衡,权力失去约束,权力失去监督,那不仅会危害到国朝的根基,更会危害到底层,官本位的思潮,不是说终结就能终结的,只要有人做官,只要有人掌权,那么就会有这种思潮发展。 朱由校很清楚官本位的危害,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掌控,更要构建起一套完善的体系,从各个方面,从各个领域,始终确保大明的整体层面是健康的,即便部分出现问题,也能够得到相应的解决。 军政分离仅是大层面的战略,而在对应的领域之下,还需更进一步的细化,不说别的,单是行政权、立法权、司法权、监察权、考试权等都要明确框架,该独立的必须独立,混杂在一起啊,那一切跟原有的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话又说回来,这样的改革之路,必定是困难重重的,归根到底啊,在神州这片土地之上,类似于这种探索与变革还少吗?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体制,有的只是适合国情的,还要懂得与时俱进,不然适合这一时期的良政,再到了下一时期就成了糟粕! 所以改革的重心,永远都是思想层面的,思想不解放,那么问题就始终存在,毕竟在岁月的长河下,发展并非不变的,或许是缓慢的,但那也是在变的…… 一部具备前瞻性,不容侵犯和篡改,可以得到多数人赞同的宪法,就成为支撑起这一切的根基!! 相较于京城京畿的安定与繁荣,而在大明其他地方,例如山东,却显得不那样安稳了,甚至有几分衰败的迹象。 兖州府。 “为何在山东境内,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匪寇!!” 曹文耀表情严肃,紧攥着雁翎刀柄,眼神凌厉的扫视眼前诸将,“难道过去清剿的那些匪寇,全都是假的吗?!” “将军,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过去这段时间,我等一直在肃清白莲余孽,此等邪教的厉害,尤其是在大灾之年下,蛊惑究竟有多强,老子不说,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清楚。” “所以就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吗?!” “老子告诉你们!!要是敢因为这场灾情,让山东境内再出骚乱,甚至威胁到漕运的安稳,那你们一?个就等着自裁谢罪吧!!” “至于出现的那些匪寇,有极少是上述府州县本地的人,但是更多的却是从河南、两淮流窜进来的,将军您也知道,尽管我部在各处进行军管,但是安抚百姓那套,我等武将终究没有文官玩的娴熟啊。” 曹文耀沉声喝道:“大灾之年,当以重典来震慑之,扪心自问,出现匪寇流窜的那些地方,负责统兵的各级将校,一个个真就丝毫没有懈怠吗?” 一名游击将军硬着头皮,上前抱拳一礼道:“自地龙翻身发生在兖州、济南、东昌等府州县,这对地方造成的影响极大,尽管在此之前,我部进驻各处的队伍,都遵循陛下的旨意强令各地百姓在外过夜,可依旧有不少群体受到影响。” “现在登州府营建的那些大营,都他娘的人满为患了,要是因为我等的震慑不够,导致又有大批灾民受到蛊惑,明里暗里的信奉邪教,尔等是想叫山东脱离我大明统治吗?” 帅帐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帐内聚集的那些将校,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低垂着脑袋,他们的面庞是那样疲惫,甚至很多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绝非他们不尽职尽责。 实则是现在他们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就曹文耀所辖各部营校,既要震慑住各地宵小,又要在进驻的各处要冲进行军管,关键是还有很多善后事宜要他们处置,比如漕运安稳,比如监视纤夫,比如严查走私,在此等大背景之下,山东出现大范围的地震,这等突发性灾情造成的冲击,非人力所能对抗的。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眼下就进驻山东的这部分兵马,不管是统军将校,亦或是底层将士,那无不是对远在京城的天子格外敬畏,甚至是到了狂热的地步。 无他。 在山东境内的地震没发生前,朱由校的一封中旨传达下来,叫他们在准确的时间内,强令治下百姓离开屋舍,而就是在那一时期地震就真发生了,这种冲击与震撼是难以用语言言表的。 “现在要在兖州、东昌、济南等府州县,单独聚拢一批机动队伍,专司清剿滋生的匪寇势力。” 曹文耀努力平稳心神,环视眼前众将道:“在朝廷没有谴派人手,赶来山东境内,与山东巡抚衙门协办赈灾事宜前,我等务必要确保山东的安稳。” “将军,要是这样的话,那各地驻扎的兵力该不够了啊。” 一名游击将军脸色微变道:“眼下各地云聚的灾民太多,这些灾民虽说被我部安置在各处,但是没有足够的兵力震慑,那……” “那就从他们之中遴选一批新卒!!” 曹文耀沉声道:“就以宗亲来进行招募,同姓的,同地的,整体编练到一起,将他们的亲眷都单独集中,待这些做好以后,便进行异地调遣驱使。” “在这期间敢出现任何哗变,或者敢有懈怠者,那就进行连坐,办法总比困难多,在陛下谴派的人没来山东前,一切都以维稳为主。” 这是又要掀起血雨腥风啊!! 帐内所聚众将听闻此言,无不感到心惊,尽管在此之前,已经在山东杀了很多人,抓了很多人,这是山东何其大啊,那些没有涉及到其中的群体,谁能确保在此次灾情到来时,就不会想做些什么? “五日,本将适才讲的种种,必须有效落实下来。”看着帐内的众将,曹文耀语气铿锵有力道:“谁负责的事务,敢出现任何差池,本将就找他说事,既然吃了皇粮,拿了军俸,那就给老子担起责任来,谁要是敢推诿,敢糊弄,老子能饶了你们,但大明军律可饶不了!!”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第497章 大义 二月的风带着寒意,尽管高悬的艳阳很刺眼,但是天地间的冷却很刺骨,济南这座古城,随着地震的发生,似与往昔的繁荣相隔很远。 “抚台,时下涌到济南城的灾民实在太多了。” 在济南城外的某处,王永吉表情严肃,紧跟在袁可立身旁,“仅仅只靠整修济南城墙及城防,恐难以安置此等规模的灾民,若是让这些灾民,长久聚在济南城外各处,恐供应的粮食出现短缺,只怕……” “本抚如何不知这些啊。” 袁可立停下脚步,那面庞带着疲惫,轻叹一声道:“可现在不这样做,如何能维系好山东的平稳?” “修之,眼下的山东啊,特别是济南、兖州、东昌等府州县,那就是在强撑着,震慑各地之事,靠曹文耀所领大军可以。” “但是具体到赈灾事宜,甚至是组织起大批灾民,在各地兴建大工,以推行以工代赈之策,他们终究是差太多了。” “现在我等要做的事情,就是等陛下谴派一批职官,紧急赶赴山东来维持大局,这样山东的赈灾诸事,后续才会不那样麻烦。” “只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王永吉却道:“受灾的不止我山东一地,临近的河南治下,甚至是两淮地界,也都遭受到地龙翻身的灾情。” 王永吉开口道:“不过都被及时镇压了,现在登州府境内的那些大营,全都被沈有容派兵戒严了,甚至还下达严令,若何处大营出现骚乱,就追究该处统兵将校。” 甚至在这期间还牵连到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袁可立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复杂。 如何来体现山东的难? 一句话就能体现出,现下在山东境内仍有不少知府、知州、知县等地方主官,以及大批的佐贰官仍是空缺的,至于不入流的吏员就更多了。 袁可立的心底生出感慨,先前在山东这片地界上,不知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一切都围绕着漕运案展开。 “眼下最棘手的不是如何安抚灾民,最棘手的是在一些地方,开始出现流言蜚语了,说什么的都有,这对于地方的安稳来说,绝非靠曹文耀他们震慑各地就能确保的。” 人心不古啊。 “乱世当用重典!!” “而且据曹文耀所部传回的消息,加之各地传回的消息,在兖州、济南、东昌这些受灾严重的地方,居然有出现大批的匪寇势力,某总觉得这背后不简单啊。” 袁可立这位山东巡抚,眼下能够维系住山东不乱,就已然是非常了不起了。 “登州府那边怎样?” “据沈有容传来的消息说,在发生地龙翻身之际,登州府多处大营都有骚乱。” 袁可立收敛心神,看向王永吉说道:“山东遭此大灾,最不能出乱的就是登州府,那里看押的众多群体,倘若敢逸散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袁可立眼神凌厉道:“不管怎样,山东绝不能出乱,特别是漕运,这不止关系到京城和北直隶的安稳,更关系到山东的安稳。” “此等态势之下,即便陛下谴派人手赴鲁解决赈灾诸事,但是这个粮价,只怕也难以压制下去。”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袁可立对于人性太清楚了。 哪怕在过去的这段时期,山东经历了一场大变,不知有多少人被抓被杀,甚至是一些底蕴极强的宗族被连根拔起。 但是一旦出现新的变化,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乏会有些人铤而走险! 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太诱人了,更别提大灾之下,地价会被死死的压下去,谁能经受得住以低价兼并大批的土地呢? 除了银子和土地之外,人更是极其宝贵的财富。 不管是幼童少年,亦或是幼女少女,那一向是深得某些人青睐的。 在大明治下一直存在某种风气,娈童、瘦马这要是能调教出来,所卖的价格超乎寻常人想象。 “修之,你去一趟登州府吧。” 袁可立沉吟刹那,看向王永吉说道:“接下来这段时日,本抚会安排人手,向登州输送云聚的灾民。” “你到了登州府后,跟辽东巡抚府取得联系,除了解决那些要谴至辽地赎罪的群体以外,还要解决这些灾民的收容事宜。” “抚台,此事太大了吧。” 王永吉面露惊意,“将那些信奉邪教的群体,分流到辽东各地去赎罪,这本身就对辽东的压力很大。” “现在您还要再分流过去一批灾民,只怕辽东巡抚府知晓此事,肯定会……” “洪承畴不会的,他巴不得治下的人口能越多越好。” 袁可立双眼微眯道:“辽东地广人稀,单单是将治下的荒地开垦出来,就需要众多的人口,更别提那些矿藏想开采出来,与之相对的产业筹建起来,这些是需要良善之人去参与其中的。” “能够前去登州府,乘船渡海输送到辽东的,本抚势必会好好筛选一番,以名下没有土地的百姓为主,这些人去了辽东,只要他们踏实肯干,那未必就不能在辽东扎根。” “那朝廷该怎样想?朝中衮衮诸公知晓此事……”王永吉依旧是有些担忧,看向袁可立说道。 “本抚顾不得那么多了。” 袁可立垂着的手紧攥,眼神坚毅道:“此事多拖延一日,那就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即便是被陛下误解,本抚也要将此事做好。” “大明的百姓实在太苦了,他们明明都勤劳肯干,但他们过得日子却是那样的清贫,如果我们这些做官的,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有些事终究是有人要去做的,倘若本抚都不做,那还会有谁去做?本抚相信洪承畴也知道这些,修之,山东的一些灾民,能否活着去辽东,就看你接下来在登州府做的事情了,一切就拜托了!” 在讲到这里时,袁可立面朝王永吉一礼道。 “某必不辱抚台重托!!” 王永吉见状,忙朝一旁退去,随后便对袁可立长揖还礼道。 第498章 野望 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雪域的寂静,一支骑兵队伍驰骋,寒风呼啸,吹起阵阵的雪花,风吹在人的脸上,就好似被刀割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这支骑兵队伍才停了下来。 “可恶!” “该死!” 从战马上下来的黄台吉,紧攥着手中的马鞭,眼神是那样狠厉,对着眼前的大树,是不停地抽打。 随行护卫的一众巴牙喇及戈什哈,见自家主子这般,一个个无不低下脑袋,根本就不敢上前去劝。 “在他的心里,看重的就是多尔衮、多铎!!” 黄台吉难掩怒意,猛然转过身来,看向范文程、范文?咬牙道:“即便是那个女人死了,他还是将亏欠弥补给他们了!!” 范文程、范文?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猜到了这种情况,但是当猜测真正发生时,范文程他们还是有些不愿相信。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眼下再说这些也没有用。 范文程上前规谏道:“尽管此次出兵伐朝,阿济格阿哥是统领从两黄旗抽调的精锐,跟随您一起赴朝,但主动权仍掌握在您的手里。” “主子,您不能这样想。” “即便汗王再喜爱多尔衮阿哥、多铎阿哥,但是他们终究是太年幼了,对那?位置,即便是二贝勒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主子您应该最清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黄台吉双眼微眯起来。 “现在讲这些有意义吗?” 想到这里的黄台吉,心底就涌出难掩的怒意。 “等到此战结束后,阿济格至少能升任两黄旗任一小旗主,而在八旗劲旅之中,唯两黄旗是最强的!!” 黄台吉紧攥马鞭,瞪向范文程质问道:“即便此次伐朝,本贝勒可以将朝鲜击败,令朝鲜王室臣服,但是攻伐朝鲜的功劳,势必要分一部分给阿济格。”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到头来换的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同样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弟,同样都是子嗣,凭什么差别就这样大,即便是四贝勒之一又能怎样? 他如何会不清楚这些。 “而为了吸引明军注意,我八旗劲旅将围绕抚顺关、鸦鹘关等地展开攻势,而我八旗主力在的地方,他多尔衮是跟随中军出战的,哪怕不用他亲自披甲上阵,可汗阿玛依旧会分一部分军功给他多尔衮的!” “主子,现在这种情况,您一定要沉得住气。” 范文?紧随其后道:“在事情没有最终下定论前,机会还是有的,哪怕这个机会很渺茫,但是只要主子敢争,那未尝就不能功成。” 别看现在的八旗劲旅,表现依旧很强劲,哪怕在辽左一战失利了,但是在辽东这片地域上,特别是毗邻辽东的这片区域,八旗兵锋也不是谁都敢挑衅的。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跟大明内部保持的联系断了,这不止是贸易方面的,更有情报方面的,如果八旗不能寻求突破,解决自身的一些短板,那八旗是要出大问题的。 过去大明虽说关停了榷关,但是有大明内部的联系,使得八旗虽说遇到些困难吧,但不至于束手无策。 攻打朝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让朝鲜跟大明断绝联系倒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获得粮食供应地,人口供应地,这样即便在大金的治下出现再严重的灾情,大金也有底气渡过危机。 小冰河时期造成的影响与危害,绝不止作用到大明身上,在其他势力下,其他地域下,同样也都受到影响。 朱由校过去围绕建虏的部署,就是要解决内部的积弊与毒瘤,通过镇压建虏叛乱,来不断引领着大明改变,论及国力比拼,朱由校从不觉得建虏会是大明的对手!! “姜弘立他们表态没?” 想了很多的黄台吉,沉吟刹那后,看向范文程说道:“此次出兵伐朝,没有朝鲜内部的协助,想迅速打开局面是很难的,这一战不仅要打出我八旗的威慑,更要打的漂亮,如此方能震慑住朝鲜王室,更能借此震慑住朝鲜的那些大族!” “姜弘立还在犹豫,不过奴才觉得姜弘立有想法了。” 范文程微微低首道:“倒是金景瑞他们很识趣,提供的很多情报是先前没有的,这对于接下来伐朝会起到大作用。” “这个姜弘立,还真是够冥顽不灵的。” 黄台吉冷哼一声,“该许诺的都许诺了,居然还敢跟本贝勒来这一套,等拿下朝鲜,他姜家别想活!!” 范文程、范文?相视一眼,然心底却生出激动的情绪。 他们追随的主子,能够有这样的气魄,这对于他们来讲是好事。 过去投效到八旗,原本是想着投效到努尔哈赤麾下的,但是努尔哈赤这个人,对于汉人格外的排斥。 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才发现黄台吉更具追随价值。 他们也是在赌。 赌黄台吉能最终争上位。 只要此事能成,那他们今后在八旗的地位,必然会不一样。 “八旗,不能只有女真。” 而在二人感慨之际,黄台吉却想到另一件事,双眼微眯道:“时下的形势这般复杂,想要跟明廷在辽东角逐,甚至是攻占整个辽东,独八旗而不能胜。” “主子的意思,是攻陷朝鲜以后,在朝鲜招募一批精锐?” 范文程想到了什么,上前低声道:“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万一叫汗王知晓的话,那……” “那本贝勒要是能把阿济格拉下水呢?” 黄台吉嘴角微扬,眸中掠过一道冷芒,“对于那个位置,难道他阿济格就没有想法?明明他是多尔衮、多铎的胞兄,凭什么他做的一切,要为两个胞弟做嫁衣呢?” “这世间万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汗阿玛就这点不好,觉得一切都该围绕他想的来办,可他却忽略了人心!!” 这一刹,范文程也好,范文?也罢,心底没由的生出恐惧,他们发现自己对效忠的主子了解的还不够深…… 第499章 大明航海家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更不缺有野心的人,只要是人就有,不过在更多的时候,绝大多数群体即便有想法,也不配被称之为野心,更多被定性为贪,进,因为制定的规则注定,只有少数人能参与其中,剩下的只能去遵守规矩…… 规则与规矩,看似只有一字之差,然而带来的含义却是天翻地覆的。 相较于京城京畿的暗潮汹涌,相较于辽东地区的激流勇进,远在东南沿海的福建,却呈现一片平静。 福建承宣布政使司。 福州府。 “咱家还真是小觑这帮地方官了。” 正堂内,一身酒气的魏忠贤,倚靠着官帽椅,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一个个的心眼都够多的,难怪当初皇爷都讲了,到了福建,哪怕之后顺利进驻东番,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这人啊,真是够复杂的,一个个这样装着不累吗?” “督公,这人要是不会装,那还是人吗?” 端着茶盏走来的李永贞,笑着看向魏忠贤说道:“世人都说,内廷出来的太监宦官,是世上最贪的,可是跟那些做官的相比,终究是差点火候啊。” “怎么说?” 魏忠贤眉头微挑,伸手接过李永贞递来的茶盏。 魏忠贤眉头微挑道:“既然咱家收了他们的银子,那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不然咱家的口碑不就坏掉了?” “那他们的事要不要办?” 李永贞撩袍坐到魏忠贤身旁,似笑非笑道:“不像有些做官的,银子拿了,事却不想着去办,恰恰相反,他们还琢磨着能怎样拿更多。” 魏忠贤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道:“这一路走来啊,咱家算是看透了,银子捞的再多没用,有命去捞,没命花,那一切都是白扯。” “咱家想明白了。” 魏忠贤将茶盏放下,继续道:“在没有聚起大批船队前,跟这帮地方官啊,还是要继续斡旋才行,不然啊,想在民间招揽海船,招揽船员,只怕独靠东缉事厂去做,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还真是。” 毕竟在御前服侍那么久,对于今上的脾性,可不止他李永贞一人清楚,凡是在内廷的掌权太监,又有哪?不知道? 李永贞有些担忧道。 讲到这里,魏忠贤掀起盏盖,喝了口浓茶。 “至少内廷的太监宦官,多数都是拿银子真办事。” “办啊,为何不办?” “不过这些人贿赂咱家多少银子,咱家要一笔笔的记下来,将奏疏急递进京,至于那些银子,就用来招揽人手所需。” 真是够坏的啊!! 李永贞听闻此言,心底忍不住生出唏嘘,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即便来孝敬的人之中,有一些是得到想要的,但他们在京也都留下案底了,或许现在不会清算他们,但是今后会怎样做,至少跟魏忠贤没有关系了。 “这到了地方啊,咱家才算真正看明白,地方可比中枢要黑太多了。” 魏忠贤有些怅然,伸手拍了拍所穿蟒袍,“这身皮穿在身上,那就大权在握了,只要能说会道,只要能压住下面,只要能瞒住上面,那他娘的就是土皇帝啊!!” “就不说一地的巡抚、知府这些了,单单是一县的知县,那要是想要些什么,根本就不用其费什么心思,只需动动嘴皮子,那想要的都能出现在他面前啊。”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 李永贞感慨道:“在京城的顾虑太多,但是在地方就不同了,或许上面还有人,可那又能怎样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内,有人捧着,有人吹着,有人追着,即便是心性再好的人,那也难保不乱了心神。” “是啊,咱家都险些乱了心神啊。” 魏忠贤双眼微眯道:“只是咱家不敢啊。” 一句不敢,李永贞太清楚其中的含义。 此次他们奉旨离京,要以福建作为跳板,乘船渡海进驻到东番,甚至今后还要涉足进南洋诸国,这等于说要离开大明数载。 如果他们还没有离开福建,就忘了先前经历的种种,那今后即便为朝立下赫赫功勋,等待他们的也是严厉惩治。 内廷的太监也好,宦官也罢,只有依附在皇权之下,才能确保自身的地位和权势,可一旦失去这一根基,那先前即便积攒的再多,也终究是空中楼阁罢了。 “督公,最近祖大寿他们,私底下的联系有些密切。”想到这些的李永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向魏忠贤禀明一个情况。 作为内廷的代表之一,李永贞扮演的角色很简单,就是帮着魏忠贤查漏补缺,盯着麾下的人。 毕竟远离大明本土,要以东番作为根基,对南洋诸国展开攻略,甚至要逐步壮大在海上的李力量,这独靠魏忠贤一人是不够的。 一个人即便再强,那也终究强不过集体。 不过话又说过来。 就朱由校搭配的这个海上队伍,除了魏忠贤能够玩转,能够平衡,让任何一人去做,都不可能实现。 “还是怕了。” 魏忠贤笑笑,“他们以为在辽东的事情,做的足够隐秘,觉得朝廷发现不了,只可惜啊一切都难逃皇爷的法眼。” “只不过他们涉足的不深,祖家等还徘徊在边缘,不然啊,他们想跟着咱家南下,那就是痴心妄想。” “继续叫李鸿基盯着吧,咱家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现在要关注的不是祖大寿他们,而是福建水师了。” 李永贞皱眉道:“督公是担心福建水师那边,不会抽调一支强有力的水师分队,来作为进驻澎湖列岛的主力?” “吃进嘴里的肉,想叫他们吐出来,你觉得容易吗?” 魏忠贤双眼微眯道:“现在的福建水师啊,内部太过盘根错节了,这也难怪皇爷会叫我等南下,先行进驻到东番去,真要叫那帮西夷瞧出门道来,只怕那些西夷啊,势必会侵犯我大明东南的!!” 讲到这里的魏忠贤,心情显得有些复杂,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福建水师的实况,如实禀明给天子,毕竟这事儿要急递进京,只怕会让天子的心情变得很差!! 第500章 俞咨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利可以让太多的事情变味儿,你不贪我不贪,你叫上头怎么办?你不拿我不拿,你叫上头怎样花?你不占我不占,你叫上头怎样用? 时下的福建水师,就极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副总戎,您说那魏忠贤来闽,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一名将校骑在马上,跟随在俞咨皋身旁,眉宇间透着疑惑,“末将可都听说了,他是从山东乘船渡海而来,自进闽以来,可有不少官儿都去拜访了。”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骑马前行的俞咨皋,瞪眼喝道:“老子先前怎么没瞧出来,你这嘴碎的像娘们一样?” “这不是末将关心您吗?” 面对俞咨皋的呵斥,那将校并没有胆怯,反笑着说道:“您也知道,闽地的情况复杂,尤其是去岁,天子在京特颁天津开海通商,允准西夷北上停靠经商,福建水师就变得不一样了。” 在讲到这里时,那将校表情严肃起来。 “朝廷都不急,?急个屁。” 魏忠贤眉头微挑道。 他不知道魏忠贤派人找他,还特意将他叫来福州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俞咨皋,事情肯定不简单。 尽管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没有再向地方派过镇守太监,可是在万历朝闹出的事,那还是记忆犹新的。 只是俞咨皋嘴上这样说,心底却泛起嘀咕。 “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督公,那人就是俞咨皋。” 俞咨皋烦躁的摆摆手,“老子大小是福浙副总兵,有统管福浙海防职权,就算他魏忠贤想办老子,那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 而在队伍的前列,那一身身大红蟒袍显得是那样刺眼。 更别提天子御极登基以来,中枢朝堂发生多少事,北方诸省发生多少事,即便福建距离京城很远,可一些事情传到福建,那也是震惊不少人。 “副总戎,末将是担心您啊。” 官驿前,垂手而立的李永贞,瞧见俞咨皋一行,低声对魏忠贤说道。 “俞武襄的独子?” 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这样一地位非凡的人,不好好在京城待着,却跑来福建了,论谁心里不犯嘀咕啊? 齐进忠看了眼左右,随后低声道:“您先前在福建水师跟一些人顶着干,坏了他们的好事,万一他们使坏,想借着魏忠贤的势,对您做些什么的话,这事儿就难办的啊,说到底,魏忠贤是宫里的人……” “副总戎!” 更何况魏忠贤的身份不简单。 在俞咨皋思虑之际,齐进忠的声音响起,这令俞咨皋心生烦躁,刚想张口呵斥,无意间却发现在他要去的官驿前,就见有不少人站着。 俞咨皋冷哼一声,“齐老三,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 “正是。” 李永贞点点头道:“此人是福浙副总兵官,不过脾气率真,咱家听说得罪过不少人,但此人却很有本事。” 有本事就好。 魏忠贤双眼微眯,看着翻身下来的俞咨皋,快步朝他们所在跑来,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在自家皇爷的名单中,此人排的很靠前,是今后要掌控海上力量的一员大将,不过在来福建后,魏忠贤就发现有些人,在有意无意的提及俞咨皋,这也让魏忠贤没有急着去找他,而是命人在暗中摸查。 也是在了解福建的情况后,特别是福建水师的实况后,魏忠贤觉得自己真捡到宝了!! “末将俞咨皋,见过魏督公!!”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一路跑来的俞咨皋,脸不红气不喘,在跑到魏忠贤跟前时,抱拳一礼道。 此人的率真,怕不是装的吧? 看着眼前的俞咨皋,魏忠贤双眼微眯起来,别看他打探到的消息,说俞咨皋脾气火爆,做人骄纵,可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魏忠贤从内廷崛起以来,奉旨办的差可不少,见过的人就更多了,什么人是什么样,魏忠贤看一眼就能瞧出。 “咱家自奉旨前来福建,就听过你俞咨皋的大名。”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打量着俞咨皋道:“不愧是俞武襄的子嗣,这股子精气神很足,咱家可在此静候多时了。” 还真是等某的? 听到此言的俞咨皋,心底不由生出惊疑,他跟魏忠贤没有任何交集,凭什么能叫魏忠贤屈尊出迎? 至于俞咨皋身后的众人,包括齐进忠在内,一个个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魏忠贤是什么身份啊! 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天子身边的红人,自家副总戎何德何能,可以叫魏忠贤这样? “走,随咱家一起进去。” 在众人惊疑之际,魏忠贤却笑着走上前,一把抓住俞咨皋的手臂,边走边说道:“咱家备有薄酒,咱们边喝边聊!” 这…… 被魏忠贤这样一抓,尤其是见到一些穿蟒袍的太监,一?个都盯向自己,俞咨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能穿蟒袍的太监,那在宫里的地位可都不低。 俞咨皋知晓魏忠贤是奉旨来福建的,却没有想到跟随魏忠贤一起的,还有这么多的掌权太监。 难道天子真要在福建外派镇守太监? 事实上,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俞咨皋一人。 那些个来拜访魏忠贤的人,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一个个都想从魏忠贤的嘴里,套取一些有用的话。 奈何魏忠贤嘴严的很。 只对外公布是奉旨来闽,但究竟是为了何事,魏忠贤根本就没有提及,即便是麾下有人去招揽海船,招揽船员,可也没有人去讲究竟为何这样做。 甚至为了混淆视听吧。 魏忠贤还特意谴派些人手,在福建一些地方散布消息,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可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那就看知晓的人怎样想了。 “俞副总戎,到了咱家这里,就不必这样拘谨了。” 在赶来正堂时,魏忠贤看着表情复杂的俞咨皋,笑着说道:“咱家不想闽地的一些官员那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叫你过来,是有大事要跟你商讨!” 第501章 澎湖知县 “还请魏督公明示。” 魏忠贤越是这样,俞咨皋越是心疑,今日这情况不寻常啊,特别是跟魏忠贤一起进来的诸太监,一个个不时看向自己,这看的俞咨皋都有些发毛。 “来坐。” 魏忠贤却不急,笑着伸手道:“今日都没有外人,都坐吧。” 说着,魏忠贤便撩撩袍袖,坐到了主位上。 而李永贞则坐到右手位。 至于其他掌权太监,则依次坐到自己的位上,独留下左手位。 这…… 俞咨皋的喉结上下蠕动,一时不知该怎样好了。 “俞副总戎,你还愣着作甚?” “喏!” “那末将就失礼了。” 纪用拿着酒壶,似对所用酒盅不满,遂对堂外说道:“来人啊,拿大茶碗来,这酒盅喝起来,真是太别扭了。” 稳坐在主位上的魏忠贤,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没有多说其他,在跟李永贞眼神对视时,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他俞咨皋是福浙副总兵官,是俞大猷之子不假,但是对官场上的那套,他俞咨皋也比谁都要清楚。 “呵呵~” “这才对嘛。” 是。 见到此幕,俞咨皋抬手一礼,便朝空着的位置走去。 特别是文贵武贱的风气下,即便是统领大军的武将又如何? 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 席间出现一些笑声。 这是闹的哪处啊? 俞咨皋眉头微蹙,显然对眼前这一幕没有心理准备,论谁遇到此等情况,那心里都会犯嘀咕的。 如坐针毡的俞咨皋,挤出笑容道:“末将是个粗人,喝多了就喜欢……” 这还是面对文官。 “这位公公说笑了。” 葛九思笑笑,看向俞咨皋说道:“咱家可听魏督公说过,俞副总戎是海量,今日咱家倒是想领教一下。” 不然就等着被下绊子吧。 “能喝就是能喝,何须这般扭扭捏捏的?” 纪用拿起酒壶,看了眼俞咨皋,“你这位贵客不落座,叫咱家等是喝酒呢?还是不喝呢?” 堂外站着的兵卒,忙作揖应道。 遇到内廷的掌权太监,就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今天这局是他有意安排的。 特别是见到俞咨皋时,魏忠贤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没错,先试探下俞咨皋的为人,再将旨意颁布,归根到底啊,离开大明本土,前去东番发展海上力量,甚至还要涉足南洋诸国一事太大了。 倘若俞咨皋真是个酒囊饭袋,那魏忠贤绝不会让其肩负重担的。 而在官驿的这场酒局开始时,其实还有一场送行酒,在福州府的一处码头上演。 艳阳高悬。 吹来的风很冷。 “邹知县,此去澎湖任职,当尽早熟悉澎湖民情。”穿着大红蟒袍的曹化淳,手里端着一碗酒,看向邹维琏说道。 “最迟到下?月,咱家会率队赶赴澎湖,到时会有一支船队开驻澎湖,不过想要在澎湖一带展开缉私,还需邹知县探查清楚才行。” “份内之事,本县会全力以赴的。” 同样端着酒碗的邹维琏,表情却显得很平静,迎着曹化淳的注视道。 果真是不简单。 看着邹维琏的表现,曹化淳心里却暗暗感慨,论谁,从南京兵部主事一职,外调至澎湖去就任知县,那都会有不满的,更何况澎湖还是下县。 虽说邹维琏的主事一职被保留了,但不管怎样说,这在外人眼里都算是下放,哪怕在南京兵部任职,远没有在京兵部任职有前景,但最起码是在南京啊,不过邹维琏在接到旨意以后,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推诿,更没有挂印自去,而是收拾行囊便南下赶赴福建了。 “曹公公,本官有一个疑惑。” 在曹化淳思虑之际,邹维琏却皱眉询问道。 “邹知县请讲。” 曹化淳微微一笑道。 “陛下命你们南下进福建,恐不是为了外派镇守太监吧?” 邹维琏不加掩饰的询问道。 真是个直人。 曹化淳心生感慨,然嘴上却说道:“当初咱家去南京时,向邹知县颁布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 “只是为了缉私吗?” 邹维琏却道:“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何须让内廷这么多人南下?” 在邹维琏的心底,一直都有一个疑惑。 魏忠贤他们奉旨南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这个兵部主事,在南京做的好好的,不显山不露水,又如何引得天子的注意呢? 一个正六品的主事,还没有到能引起今上的地步。 这点自知之明,他邹维琏还是有的。 更何况在他接到的旨意下,还拥有一项特权! 即向京呈递密奏。 这是天子御极登基以来才有的。 邹维琏先前也就是听说过罢了。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邹知县会知晓一切的。” 曹化淳顿了顿,看向邹维琏说道:“眼下邹知县要想的,是如何尽快掌控澎湖县的实况,特别是经澎湖县北上的西夷海商,究竟都有哪些。” 看来事情不小啊。 邹维琏听到这里,更加坚定心中所想了。 “本县知道了。” 邹维琏点点头道。 “那咱家就静候邹知县佳音了。” 曹化淳露出笑意,举起手中酒碗,对邹维琏说道:“祝邹知县平安抵达。” “谢曹公公之言。” 邹维琏举起酒碗。 随着碗中酒饮尽,邹维琏将酒碗递给一人,随后便撩撩袍袖,朝曹化淳一礼后,遂转身朝码头停靠的大船走去。 邹维琏赴澎湖了,只怕有些人该猜到什么了。 看着邹维琏离去的背影,曹化淳心里生出感慨,表情显得有些复杂,回想起这一路赶来福建,特别是到了福建后,一些人的种种表现,曹化淳便知他追随魏忠贤做的事情,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 只是作为天子的家奴,不管天子要叫他们做怎样的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须要坚定不移的去做。 东番,那里究竟有什么,能让天子这样心心念念。 在见到邹维琏登上大船时,曹化淳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即便南洋真藏着很多宝地,可那能有大明富饶吗?在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了。 第503章 归京 身处于时代的浪潮下,人是何其渺小的存在,个人的命运与未来,想要和时代的洪流抗衡,那无疑是可笑的。 “这人啊,还是要识趣些,该走的时候就要走,莫要觉得离了你,这事儿就办不下去。” 北直隶境,河间府,安陵境。 一艘漕船上,崔呈秀负手而立,俯瞰着运河畔拉纤的纤夫,“山东赈灾的事宜跟我廉政院没有关系,即便我等继续留下来,哪怕真能再抓些漏网之鱼,可抄得的那些赃银,也无法缓解山东的灾情。” “不过我等倘若能早一日归京,将追查漕运案的卷宗案牍悉数运抵京城,那帮助就大的多了。” “廉宪的意思,是山东的漕运案只是个开始?” 在旁站着的李夔龙,眉头微挑道:“等到我等归京时,还会顺着山东的漕运案,继续追查其他地方的漕运?” 跟随崔呈秀赴山东督办的漕运案,对于李夔龙、田吉等廉政院职官而言,注定是今生都难以忘怀的特殊经历。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产生的影响太大,特别是在查案的过程中,以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被镇压,这让知晓此事的廉政院职官,无不是感到心惊胆战,如果在他们查案之际,导致山东出现大乱的话,哪怕最终漕运案查清了真相,只怕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褒奖。 道理很简单。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机发难? 将东林党内北直隶、山西等籍职官打下来,初步使东林党从内部进行分化,这让东林党的势起遭到重创。 就像当初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不在于查到多少亏空和积弊,重要的是借着此案狠狠打击了东林党! 崔呈秀瞧出了李夔龙的疑惑,不过他却没有打算讲明,因为这些道理也是他在临离开山东前夕,见到了从京城赶来山东的少府职官,才突然间想明白的。 “当初查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时,该案牵扯到多少人?有多少人被逮捕?又有多少人被处决?” 嗯? 这下李夔龙却生出疑惑,他不知自家廉宪讲这些是何意。 这是谁都猜不准的。 可要真是在此期间,导致山东漕运出现停摆,不说别的,单单是北直隶就会面临巨大挑战。 一阵寒风吹来,吹动着崔呈秀所穿官袍,“可此案还有后续吗?你还是没有看透中枢朝局啊,是否继续追查下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能否起到震慑作用。” 督查山东的漕运案,就是想让山东境内的漕运,今后能够以全新面貌运转,继而帮着朝廷增加创收。 不说别的。 单单是在这一时期内,刘一?、韩?被接连罢黜掉,呼声极高的叶向高黯然离开京城,这对东林党的打击就很大。 尽管很少有人提及这些,不过这些就是事实啊! 而在这一最终目的下,顺带挤破了北直隶仓场的浓疮,查抄了大批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这对于天子而言是稳赚不赔的。 更别提经历这桩事情,明发天下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只怕让不少地方的官员,甚至其背后站着的群体,出于对局势的预判,会减少对仓场的上下其手,甚至会悄悄将部分亏空给补上。 毕竟谁都怕朝廷追查下去啊。 悬在半空的剑,自始至终保持这个姿态,这可远比一查到底要强太多,毕竟后者代表彻底撕破脸,而前者则代表持有继续追查的大义,谁要是做的太过火了,那直接就翻脸继续去查。 山东漕运案不就是最好的明鉴吗? 这个案子查到最后,不止将齐党连根拔起,更将衍圣公府、山东诸藩都牵扯其中,更挤破了不少不安稳因素,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在山东逮捕了很多人,查抄了很多家,这让山东的官场为之一变!!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继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后,朝廷又在手里捏着一?要案,一个仓场,一个漕运,这可牵扯到很多地方,更会牵扯到众多的群体,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跟没有掌握在手里,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廉宪,我等要是归京的话,牵扯到衍圣公府、山东诸藩一事,我廉政院还要继续深入吗?” 见自家廉宪不言,李夔龙顿了顿,将一桩在他心底始终惦记着的事情讲出,“毕竟这件事情,即便是到现在关注的人还很多,即便孔胤植难逃一死,可空缺的衍圣公,总是要有人袭爵的吧?” “算算时日,在京召开的会试已经张榜,待到三月就要召开殿试,如果此事继续拖下去的话,只怕……” “这不是我等要操心的事情。” 崔呈秀摆手打断道:“你的担忧本宪清楚,但是你不要忘了,从衍圣公府一脉被牵扯其中后,在京的舆情就始终没有消停,而皇明时报是由南书房把持的,曲阜孔家即便再得人心,可是你别忘了,宗藩宗室也牵扯其中了,而这还是陛下的意思,你觉得陛下会让此事轻拿轻放吗?” 李夔龙的表情变了。 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天子不想让曲阜孔家承袭衍圣公之爵?” 可李夔龙越想越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 “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崔呈秀笑笑,“别忘了,孔家可不止在曲阜!” 南宗?! 李夔龙心里暗道,事实上一提到衍圣公府,世人首先想起的就是曲阜孔家,然而却有不少人并不知晓,或者更准确的来讲是了解很少,那就是在浙江衢州的南宗孔家。 在南宋时期因为局势动荡,孔家大宗随宋高宗赵构南下,也是在宋元交际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使得衍圣公一爵最终落到了曲阜这边。 崔呈秀觉得他揣摩到了圣意,认为衍圣公一爵,或许会短暂空缺,但最终是要有人来承袭的,但是崔呈秀哪里知道朱由校是怎样想的,若只是将衍圣公之爵,简单的从曲阜孔家过渡到衢州孔家,那朱由校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呢? 第503章 归京 身处于时代的浪潮下,人是何其渺小的存在,个人的命运与未来,想要和时代的洪流抗衡,那无疑是可笑的。 “这人啊,还是要识趣些,该走的时候就要走,莫要觉得离了你,这事儿就办不下去。” 北直隶境,河间府,安陵境。 一艘漕船上,崔呈秀负手而立,俯瞰着运河畔拉纤的纤夫,“山东赈灾的事宜跟我廉政院没有关系,即便我等继续留下来,哪怕真能再抓些漏网之鱼,可抄得的那些赃银,也无法缓解山东的灾情。” “不过我等倘若能早一日归京,将追查漕运案的卷宗案牍悉数运抵京城,那帮助就大的多了。” “廉宪的意思,是山东的漕运案只是个开始?” 在旁站着的李夔龙,眉头微挑道:“等到我等归京时,还会顺着山东的漕运案,继续追查其他地方的漕运?” 跟随崔呈秀赴山东督办的漕运案,对于李夔龙、田吉等廉政院职官而言,注定是今生都难以忘怀的特殊经历。 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产生的影响太大,特别是在查案的过程中,以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被镇压,这让知晓此事的廉政院职官,无不是感到心惊胆战,如果在他们查案之际,导致山东出现大乱的话,哪怕最终漕运案查清了真相,只怕等待他们的也不会是褒奖。 道理很简单。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机发难? 将东林党内北直隶、山西等籍职官打下来,初步使东林党从内部进行分化,这让东林党的势起遭到重创。 就像当初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不在于查到多少亏空和积弊,重要的是借着此案狠狠打击了东林党! 崔呈秀瞧出了李夔龙的疑惑,不过他却没有打算讲明,因为这些道理也是他在临离开山东前夕,见到了从京城赶来山东的少府职官,才突然间想明白的。 “当初查北直隶仓场亏空案时,该案牵扯到多少人?有多少人被逮捕?又有多少人被处决?” 嗯? 这下李夔龙却生出疑惑,他不知自家廉宪讲这些是何意。 这是谁都猜不准的。 可要真是在此期间,导致山东漕运出现停摆,不说别的,单单是北直隶就会面临巨大挑战。 一阵寒风吹来,吹动着崔呈秀所穿官袍,“可此案还有后续吗?你还是没有看透中枢朝局啊,是否继续追查下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能否起到震慑作用。” 督查山东的漕运案,就是想让山东境内的漕运,今后能够以全新面貌运转,继而帮着朝廷增加创收。 不说别的。 单单是在这一时期内,刘一?、韩?被接连罢黜掉,呼声极高的叶向高黯然离开京城,这对东林党的打击就很大。 尽管很少有人提及这些,不过这些就是事实啊! 而在这一最终目的下,顺带挤破了北直隶仓场的浓疮,查抄了大批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这对于天子而言是稳赚不赔的。 更别提经历这桩事情,明发天下的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只怕让不少地方的官员,甚至其背后站着的群体,出于对局势的预判,会减少对仓场的上下其手,甚至会悄悄将部分亏空给补上。 毕竟谁都怕朝廷追查下去啊。 悬在半空的剑,自始至终保持这个姿态,这可远比一查到底要强太多,毕竟后者代表彻底撕破脸,而前者则代表持有继续追查的大义,谁要是做的太过火了,那直接就翻脸继续去查。 山东漕运案不就是最好的明鉴吗? 这个案子查到最后,不止将齐党连根拔起,更将衍圣公府、山东诸藩都牵扯其中,更挤破了不少不安稳因素,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在山东逮捕了很多人,查抄了很多家,这让山东的官场为之一变!!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继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后,朝廷又在手里捏着一?要案,一个仓场,一个漕运,这可牵扯到很多地方,更会牵扯到众多的群体,主动权掌握在手里,跟没有掌握在手里,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廉宪,我等要是归京的话,牵扯到衍圣公府、山东诸藩一事,我廉政院还要继续深入吗?” 见自家廉宪不言,李夔龙顿了顿,将一桩在他心底始终惦记着的事情讲出,“毕竟这件事情,即便是到现在关注的人还很多,即便孔胤植难逃一死,可空缺的衍圣公,总是要有人袭爵的吧?” “算算时日,在京召开的会试已经张榜,待到三月就要召开殿试,如果此事继续拖下去的话,只怕……” “这不是我等要操心的事情。” 崔呈秀摆手打断道:“你的担忧本宪清楚,但是你不要忘了,从衍圣公府一脉被牵扯其中后,在京的舆情就始终没有消停,而皇明时报是由南书房把持的,曲阜孔家即便再得人心,可是你别忘了,宗藩宗室也牵扯其中了,而这还是陛下的意思,你觉得陛下会让此事轻拿轻放吗?” 李夔龙的表情变了。 他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天子不想让曲阜孔家承袭衍圣公之爵?” 可李夔龙越想越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崔呈秀。 “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崔呈秀笑笑,“别忘了,孔家可不止在曲阜!” 南宗?! 李夔龙心里暗道,事实上一提到衍圣公府,世人首先想起的就是曲阜孔家,然而却有不少人并不知晓,或者更准确的来讲是了解很少,那就是在浙江衢州的南宗孔家。 在南宋时期因为局势动荡,孔家大宗随宋高宗赵构南下,也是在宋元交际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使得衍圣公一爵最终落到了曲阜这边。 崔呈秀觉得他揣摩到了圣意,认为衍圣公一爵,或许会短暂空缺,但最终是要有人来承袭的,但是崔呈秀哪里知道朱由校是怎样想的,若只是将衍圣公之爵,简单的从曲阜孔家过渡到衢州孔家,那朱由校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呢? 第504章 熊文灿 “有些人真够有意思的,朕已颁旨增录贡士员额,皇榜都公示出来了,一个个又不消停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随手将奏疏撂到御案上,似笑非笑的说道:“今岁参加会试的举人众多,别说是合计录取800众,即便是录取更多也没有任何问题,更何况今岁会试的考题,比之以往都要难很多!” “能在今岁会试脱颖而出者,不管是能力,亦或是才学,皆没有任何的问题,有些人是不找些事做,那一个个都难受!” 按着以往会试录取的人数,最多不过400众徘徊,即便是再增录一些,那也多不了太多,毕竟科举的含金量是极高的。 说起来,参加科举这条路,只要可以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其实就一条腿迈进仕途了,只不过以举人的身份跻身仕途,这在主流的官场思维下,是不被人说接受的,前途也注定高不了。 这也导致绝大多数举人,会锲而不舍的选择参加会试,除非是年纪很大很大,考中会试的希望渺茫,或者家境却是无力支撑,这才会选择以举人跻身仕途,但即便是这样啊,那也要等很久很久,才有可能会被遴选对应的职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要能考中会试的话,那在殿试上即便再差,也能混?三甲出身,因为到了殿试就不会旁落了。 “陛下,当前在京城上下,对今岁会试录取质疑声最大的,是那些没有高中的举人。”南书房参赞大臣董应举作揖道。 “最初在揭榜的时候,他们得知录取贡士员额增多,一个个都兴奋至极,不过在知晓自己没有高中,不少心态就失衡了,认为今岁的会试存在科场舞弊……”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说道:“既然有人质疑,那就让他们质疑吧,皇明时报暂不涉及这些,他们想蹦?,就叫他们蹦?,等到殿试召开时,朕要叫这些蹦?的人,一个个都把嘴给闭上!” 更何况今岁的会试,录取贡士员额有800众之多,这样都没有位列其中,就更坚定一些人的想法了。 对于这些没考中的举人,会存有这样的一种行为,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觉得不应该这样。 朱由校冷哼一声,“今岁的会试断无可能存在科场舞弊,不说在开考前夕,受一些地方地龙翻身的影响,贡院自始至终就没有打开过。” “真真是可笑至极!” “行了,此事不必理会。” “再者言,负责贡院戒严诸事的将校及兵卒,乃是朕从京城警备提督署亲自遴选,这期间敢有任何内外串联之事,他们会第一时间呈递御前,没考上就没考上,待到下届会试召开时再考即可,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他们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度吗?” “科场舞弊的依据在哪里?光靠一张嘴去说,就存有科场舞弊了?” 这就是没有经历过摔打,一个个书生意气爆棚,觉得自己的才能这样了得,不能被录取就必然是存有猫腻。 “臣遵旨。” 董应举当即作揖应道。 朱由校当然清楚,眼下这股舆情风潮,除了那些没考中的举人参与外,在背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所作的这一切啊,不过是想质疑他这位大明皇帝罢了,顺带着挑起一些对立矛盾。 毕竟在今岁会试召开前,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越是在这种态势下,就越是要能沉得住气,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倘若事事都这般,那还有主动权吗? “朕倒是想要瞧瞧,你们还能有什么招式。” 在董应举离开没多久,朱由校露出一抹轻笑,而深邃的目光,则落在御案上的另一摞奏疏上。 这是魏忠贤急递进京的密奏。 自魏忠贤赶赴福建后,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都逐一向御前进行呈递,这让朱由校对于福建等地的实况,也有了一些区别于寻常奏疏的了解。 “看来对外开海通商,让魏忠贤率部进驻东番,以择机渗透进南洋地区,远没有所想的那样简单啊。” 朱由校的思绪,从今岁的会试中抽离出来,转移到南洋先驱攻略上,“哪怕魏忠贤接下来要常驻东番,甚至是要对南洋地区展开扩散,但是在东南沿海地带,还是要布一些棋子才行。” “不然针对南洋的攻略,这期间敢有任何意外的话,大明本土不能做出相应的反应,那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 在想到这里时,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开始在御案上翻找,很快就找到了山东总督袁可立呈递的密奏。 在这份密奏上,详细的陈述了赈灾诸事,不过朱由校的目光,却锁定在了一处。 山东布政司左参政熊文灿! 此人就任该职以来,就专监山东济宁段的大运河修缮,且在漕运案爆发以来,还做了不少事情,对地方的安稳起到一定作用,甚至于说在兖州、东昌、济南等府州县出现地震后,对于赈灾也做了很多事情。 “来人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眼神变得坚毅道:“将这份奏疏誊抄出来,转派到吏部去,让崔景荣酌情处置,福建左布政一职,朕觉得该换换人了。” “奴婢遵旨!” 一名太监走进来,当即作揖应道。 对于熊文灿的才能,朱由校还是知道的,且在大明文官之中,这是少有的对海事开明者,让其先去福建任左布政,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熊文灿在福建表现不错,擢升巡抚,甚至是总督,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前提是熊文灿在职期间,能够对魏忠贤所做之事起到助力,能够在南洋先驱部署步入落实阶段后,平稳好东南沿海地带的形势。 毕竟真要说起来,南洋先驱攻略一旦开启,势必会影响到一些人的既得利益,这部分群体会做些什么,哪怕是勾结西夷,朱由校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国朝安稳暂且放到一边去吧,这就是他们的常规操作! 第505章 壮哉!幸哉! 都言治国如烹小鲜,然在朱由校看来,做任何事情都要讲时机,论大势,不能头脑一热,就拍脑袋下定论,这样任何事情都难做成,没有主张的做事,那只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章法可言。 “涉及赈灾事务眼下已经铺开,少府下辖应急与赈灾两清吏司,已谴派大批人手急赴山东、河南等地,与地方有司协办赈灾。”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对兵部尚书王象乾说道:“此次赈灾何时结束,就当前掌握的情况尚难以预判,而推动以工代赈的政策,对于钱粮的消耗极大,毕竟各地的灾民众多,更别提先前一直没有正视的流民问题。” “内帑与国库是全包了赈灾消耗,不过只出不进的情况,无疑会对朝廷带来很大影响,所以北直隶裁撤卫所一事,兵部要尽快推动起来,开源节流这等老生常谈之言,朕今日就不过多赘言了。” “陛下,针对北直隶裁撤卫所一事,臣这几日拟了份章程,还请陛下御览。”王象乾将准备好的奏疏拿出,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裁撤卫所一事,这在我朝尚没有此等先例,鉴于此事的复杂性与特殊性,臣觉得应以多样促成最好,既要确保北直隶的安稳,又要力争朝廷减去负担,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牵扯到的卫所诸群体皆能接受。” 朱由校撩撩袍袖,接过刘若愚转递来的奏疏。 对于卫所裁撤一事,朱由校是极其重视的。 如果在北直隶的试改,可以取得预期的成效和目标,这对今后成建制的革新,能够起到极重的作用。 就像此次北直隶裁撤卫所一事,那是在此之前,于辽东治下变更卫所性质,熊廷弼、洪承畴他们在辽东做了很多,将这期间面临的诸多挑战和问题,一一进行解决以后,并汇总编纂成册呈递京城,由此才推动起来的。 “这也是臣衡量诸多下,才初步拟成的章程。” 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制度,真要有的话,那天下早就步入大同了。 任何一项制度或政策,都是不断地向前摸索与总结,摒弃掉其中不好的,尽力维系一个相对公平,切实做到与时俱进,那这项制度或政策就是好的。 “但是对于世职世袭的念想,其实广泛存在于卫所这一群体下,朝廷若是贸然的悉数裁撤掉,而不进行疏导安置,或许在北直隶的试改能推行下来,但是到其他地方,必然会出现严重的对抗势头。” “卿家的想法很大胆,很超前嘛。” 看完王象乾呈递的奏疏,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将北直隶下辖一众卫所,划为南北两大区域,蓟密永三协所辖卫所,悉数变更为建设卫所,牵扯到的卫所田,转隶到官田范畴之下,废除掉应承担的卫戍警备职责,逐步纳归对应府州县统辖,今后做好开垦农耕即可。” 王象乾微微低首道:“卫所这一体制,是从我朝问鼎神州以来,就长久延续下来的国政之一,尽管传承到现在,卫所存在众多的问题,甚至所辖军户有严重的逃户现状。” “至于另一选择,则针对想保有世袭者,这部分朝廷会进行分流,或安排去蓟密永三协所辖建设卫所,或分去驿传体系下,或纳归少府所辖诸工坊或大工下……这比朕当初提的要全面的多。” “而处北直隶南部诸府州县的卫所,则一律裁撤并入地方,世袭卫所官也好,世袭军户也罢,或可选择留在原籍,朝廷一次性补偿对应田亩,且这部分田亩不准买卖,在各地有司要单独造册,以官田范畴下,单设一卫转田性质,由此避免有人上下其手。” 维新变法这条路想要走下去,就必然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一边推行新法,一边摸索总结,两条腿交替着前行,不断去扩大试行范畴,最终推行到全国去,这才算走完了前半程,至于后半程,还会遇到各种问题和挑战。 朱由校点点头表示认可。 其实很多人对一件事是存有偏差的,真要说起来大明的勋贵群体,并不仅仅局限于国公、侯、伯这些爵位上,像各地世袭的卫所官,同样也处于这一范畴内,从明初一直延续至今,仍然传承下来的家族那可不少。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文贵武贱的风气影响下,他们在大明政坛很不起眼,但是他们在当地,那可都是有着不小底蕴的。 家风淳朴一切都好说。 家风不好,那就是土皇帝! 现在改革要改到他们头上了,要拿走他们的世袭职官,无论是谁都不能接受的。 “那卿家想过没有,不管是留在原籍的,亦或是愿意分流的,他们之中有些人要僭越大明律法,朝廷要怎样处置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王象乾说道。 “分而处之!” 王象乾神情严肃道:“尽管陛下明确的旨意,是要在今岁就完成北直隶卫所裁撤,不过臣以为,这仅够大层面的裁撤,至于后续的巩固与完善,尚需要较长时间去沉淀。”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避免矛盾集中爆发,给予朝廷斡旋的时间,甚至还有一个好处,在北直隶的卫所裁撤做好,让天下看到朝廷不是简单的裁撤,还会给予对应的补偿与安置,这样对后续的裁撤是有益处的。” “一旦形成这样的趋势,那朝廷就可以边裁撤,边分化,待到天下各地卫所悉数裁撤掉以后,后续要集中解决的,就是其中存在的各种问题……” 听着王象乾讲述的种种,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什么是肱股栋梁?这就是啊! 一个卫所裁撤与改制,在朱由校看来没有十年,是根本无法彻底扎根的,毕竟大明所辖卫所太多,而在这样一?周期内,只要朝廷掌握的常备精锐之师,能够保持对应的震慑,那就能确保大层面的安稳。 所以一项改革是与其他层面牵扯很密切的。 这不是靠一个急就能解决的。 压茬推进改革,各领域交替发力,只要大方向不出任何问题,那大明的再度崛起,将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朱由校同样也知道这注定是一条充满挑战与风险的新征程。 “既然卿家有了想法,那就按卿家所想来办。”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王象乾说道:“朕就一个原则,北直隶不能生乱,只要这一底线不动摇,那时间上朕是能给予的。” “臣遵旨!” “报!!西南大捷!!” 而就在此时,东暖阁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朱由校表情变了,此前对西南土司叛乱一事,到现在终于有了喜讯!! 第506章 平反 发生在西南边陲的土司叛乱,一直在朱由校心中记挂着,不管经历怎样繁杂的事务,每隔一段时日,朱由校都会向军务院要来对应奏疏,以确保在前线征战的将士,不会因为粮草供应不足,或者其他军需出现短缺,而导致镇压叛乱出现任何问题。 相较于辽东地界的建虏叛乱,其实西南边陲的土司叛乱,镇压难度要高出太多了,复杂险峻的地势环境,单一狭小的交通基础,仅仅是这些就加大很多难度。 辽东不管怎样说吧,那也是三面环海啊,除了陆上运输这一选择外,还可以启用海上运输专线,这无论是对辽展开各项援助,亦或是从军事层面展开反击,那优势都是建虏无法扼制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 使得朱由校针对建虏叛乱方面,采取的是逐步镇压的战略部署,不以拼着消耗国力为代价,力争一战彻底解决建虏叛乱,而是将建虏八旗当做磨刀石,通过一场场区域战事,或对峙,或激战,或拉锯等多重战争,来逐步促成大明军队的谋改,让辽东以战养战,为今后重设建制谋势。 待到上述的谋划逐一落实,大明想要镇压建虏叛乱,根本就不需要从辽东以外的地域,再去抽调大批人力物力财力,仅靠辽东一地支撑,便可以一举解决建虏叛乱,并且对建州三卫、科尔沁、奴儿干、朝鲜等地展开攻势,这便达成了朱由校的最终谋划。 同理。 位于大明西南的诸省,若是可以通过一场镇压平叛,而使地方出现大的改变,在解决内部积弊的同时,对中南半岛展开攻势,那么不少问题,就可以通过对外征战而转移,甚至积弊将不再是积弊,而将转化成助力! 单单是四川、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等地的土司兵,要是喂饱他们,给足军饷,那一个个打起仗来,是出了名的不要命啊。 由此组建起的对外大军,如果向南进行扩张的话,连适应气候都不用,只要可以解决远征的粮草军需供应,不说横扫中南半岛诸国了,至少在中南这块土地上,很少有能与大明掰腕子的存在! 不过这一切啊,都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中枢才成,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根本就经不起考验。 “奢逆被围困在永宁地界,几次交战之下,奢逆麾下叛军损失都很大。” “那就趁着此次川贵平叛,一举将四川境内的匪寇悉数荡平掉!” 军务院大臣兼上书房总理参赞魏光绪,表情略显激动,走上前说道:“且在这封奏捷急递进京前,驻汉中府的四卫营,以奉命进川清剿各地匪寇,以确保川地粮道的安稳。”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在我大明治下竟然还有此等存在,这简直是对朝廷的挑衅,清剿匪寇的职责,交给四卫营朕很放心。” “一直以来在四川下辖各地,存在着大小不一的匪寇势力,有不少甚至扼守在险峻之地,对地方常有袭扰,四川有司曾组织过清剿,但奈何种种缘由吧,最终取得的成效都不是特别显著。” “的确。”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的西南诸省舆图,“奢逆想要发动反击,已然是不现实的事情,接连几场仗打下来,以川贵总督朱燮元、四川提督秦良玉所统大军,是彻底在川地打出了威名,这对川地治下的震慑可不小。” “以军务院的名义,向驻汉中督粮前指去道公函,着曹、周、孙、黄四部清剿匪寇,要在当地展开公审,诛杀匪寇首恶,凡是手上沾血者皆杀,余下悉数集中起来,转押至汉中服徭役赎罪!” “臣遵旨!” 魏光绪当即作揖应道。 “也不知现在贵州那边,是否取得类似川地的大捷。”交代完川地的事宜,朱由校的目光聚焦在贵州方面。 军务院大臣金铉上前道:“陛下,就先前掌握的情况,贵州巡抚王三善,贵州提督鲁钦,已摸查清楚贵州的实况,并在贵州征发一批土司兵,将他们按建制编排起来。” “不过贵州的地势远比四川要复杂的多,成规模的镇压叛乱尚未展开,但是围绕水西一带的合围之势,正处在紧密收紧的态势下。” “那贵地的粮草供应呢?” 朱由校没有问军事层面的部署,反而询问起后勤保障,对于朱由校而言,他不会轻易插手地方镇压,毕竟真要论及了解,王三善、鲁钦他们对贵州的实况,要远比他这位大明天子了解的多。 贵州方面的仗怎样打,王三善、鲁钦他们说了算。 西南地界的土司叛乱,不是靠朝廷催促就能迅速镇压的,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出错,因为从急镇压的心态一旦弥漫,那必然是会有纰漏出现的。 “驻汉中督粮前指,以在湖广境内筹建起分指,专司贵州粮草军需等筹措及转运事宜。”金铉微微低首道:“不过自川贵两地叛乱出现,除了西南诸地的粮价有增幅以外,湖广、江西等地粮价也有增幅。”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朱由校眉头紧蹙道:“让孙传庭他们看着解决,军务院、少府等有司要做的,就是全力确保督粮前指的金银调配。” “此外在给孙传庭去道旨意,让他根据清剿匪寇缴获所得,解决部分日常运转所需,另外谁与这些匪寇有牵扯,该抓就抓,该杀就杀,不必考虑别的。” “臣遵旨!” 金铉作揖应道。 活跃在地方的匪寇势力,特别是那些贫瘠的地域,只要长期存在的,那背后必然是有群体支持的。 朱由校不管过去怎样,但是从他统御大明,有些规矩就该打破了! “平反的事情该提上议程了。” 盯着眼前舆图的朱由校,此刻眉头微蹙起来,囔囔自言道:“朝廷不该让立功的人寒心啊,刚好,现在的形势不是躁动嘛,那朕就再给你们添加点料,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有什么招式!” 第507章 风云再起 清晨的朝阳东升,天湛蓝,到了二月末,虽说气温还有几分冷,然勃勃生机却怎样都挡不住。 阜财坊。 大理寺。 “早知朝局这般,某当初就不该急着进京,更不该接下此职啊。” 正堂内,穿着官袍的温体仁,坐在官帽椅上,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在他手里拿着一摞公函,“廉政院在山东督办漕运案,不知抓了多少人,崔呈秀他们是出尽风头,可麻烦却甩给大理寺了。” “刑科的那些言官,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上什么弹劾奏疏,这下好了,大理寺不知要复核多少案件,特别是跟齐党有关的,一个个都要反复核准,这要是叫旁人抓住什么,大理寺算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东翁,眼下朝局这般,即便大理寺复核的慢些,想必天子也不会在意。”在旁站着的一人,此刻端起一盏茶,朝温体仁走来。 “毕竟说起来,朝野间出现的事情不少,就不说赈灾一事,单单是结束的会试,天子增录那么多的贡士,这就引起不小的争议。” “更别提由山东漕运案,牵扯到衍圣公府一脉,卑下可听说山东诸藩的那些人,都被押解进京了,这事儿接下来必然会吵个不停。”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事儿却不能这样办啊。” 那人点点头。 “大理卿,您先看看这几份从通政司转来的奏疏。” 而遇到重大案件时,必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进行会审,称三法司会审。 尽管温体仁的内心有些紧张,但表面却很平静,皱眉对大理寺左少卿说道。 “崔呈秀他们已从山东返回京城,谁能确保天子在召见他们时,不会聊到其他的?倘若有些要案不进行复核,万一其中真有什么纰漏,不被天子知晓一切都好说,可要是叫天子知晓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大理卿!出大事了!” 一道声音在堂外响起,听到此声的温体仁,眉头紧锁起来,将手中茶盏放下,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情,只怕不小。 “那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的确。 大理寺作为五寺之一,执掌的职权可不简单,就像在日常的刑罚审讯中,刑部是掌着审判大权,但是大理寺却掌着复核,若是大理寺卿这关过不了,那这?案就结不了,案子结不了,那刑部就必须要重审。 明代的九卿分为大小九卿,大九卿即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而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出了何事,让你这位大理寺左少卿这般慌张。” 温体仁撩撩袍袖,将手中的公函放下,接过那人递来的茶盏,“陛下是什么脾性,你难道还没瞧出来吗?” 大理寺卿更是九卿之一。 在温体仁的注视下,就见大理寺左少卿手持奏疏,快步朝堂内走去,额头冒出的细汗,脸上流露出的表情,验证了温体仁的猜想。 由此也能瞧出大理寺卿的特殊地位。 大理寺左少卿快步上前,将手中所拿奏疏,递到了温体仁的跟前。 嗯? 温体仁带着疑惑,伸手接过眼前的奏疏,可是在打开看第一份奏疏时,温体仁的表情彻底变了! 正堂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这真是要出大事啊。” 不知过了多久,温体仁心生惊骇,盯着眼前的奏疏,“他们是怎样想的啊,如何敢呈递此等奏疏啊。” “大理卿,接下来要怎样办?” 大理寺左少卿皱眉道:“这几份奏疏从通政司转到我大理寺,那此事就要解决,不然陛下要过问的话,我等可不好交代啊。” “只是这几份奏疏,一个牵扯到戚家军闹饷哗变,一个牵扯到石柱土司,后者还好说,据下官知晓的情况,马千乘是得罪了内廷所派镇守太监,由此引发一系列事情,可是前者就……” 说着,那人停了下来。 好说个屁! 温体仁在心底暗骂一声,这两桩事情被牵扯到一起,掐恰好是最不好说的,因为戚家军闹饷哗变一事,牵扯到的实在太多了,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温体仁甚至有种直觉,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必然是知晓此事难办,所以要捆绑在一起进行。 倘若此事不能解决好,那在西南边陲参与平叛的秦良玉,势必会有不满的,更别提其麾下有不少秦马两族的人。 更别提跟戚家军有牵扯的,嗯,就是戚金,不止是五军营提督,还被天子敕封为平虏伯。 “平反?” 温体仁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只怕此事真要在朝传开,那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在心里联想到种种,使得温体仁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上疏的言官,势必是哪个群体之下的,不然他们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温体仁更心惊了。 “回大理卿,刑科的这些言官,皆是最近才擢升进京的。” 怎么可能啊! 这句话的潜意思,温体仁听出来了,那就是非朝中诸党各派的人,可要不是的话,一帮新晋京城为官的,他们哪儿来的胆子敢挑起此事啊。 难道他们不知此事被跳起来,必然会在朝野间掀起轩然大波吗? 可下一秒,温体仁的眼睛睁的极大。 他想到了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他却不敢讲出口。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这大理寺卿就不该接任!! 也是在这一刹,温体仁的心底更后悔了。 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此时的温体仁并不知晓,通政司接到的这几份奏疏,已然在朝传扬开来,很多人在知晓此事后,一个个都生出了惊意。 因为给戚家军一案平反,还捆绑着石柱土司一事,这实在是太大了,毕竟此事在万历朝发生的,也在万历朝已有定数,现在又拿起来重提,就代表着事情有变数,而在朝最惧怕的就是变数…… 第508章 进击的袁世振 “皇兄,您选择此时为戚家军平反,为马千乘平反,只怕争议此事者众多啊。” 西苑的钓鱼台,朱由检表情略显凝重,看向斜躺在躺椅上的朱由校,言语间带着些许踌躇,“毕竟这两桩要案皆是在皇祖父在世时出现的,真要是细究下去的话,难免会有攀扯之嫌。” “那依着皇弟之意,这两桩要案就这样搁置?” 朱由校手持奏疏,看了朱由检一眼,“明知其中存有蹊跷,就装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朱由检忙解释道:“臣弟是觉得眼下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合适呢?” 朱由校反问道:“等到秦良玉、戚金他们上疏鸣冤,才算是最合适的时候?”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 随着刑科的几名言官,将牵扯到戚家军、马千乘案情复核的奏疏,经通政司要呈递至御前后,这便在朝中掀起新的风波。 影响有这么大吗? 这下朱由检生出惊疑,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复杂。 朱由校从躺椅上坐起,剑眉微蹙道:“既然犯了错就必然会承受代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时下辽东的建虏叛乱,川贵的土司叛乱,就是那时种下的因,直到现在才结下的果。” “只不过在那时,贵州播州土司杨应龙叛,掠合江、綦江等地,由此这批土司兵没有赴朝参战,而是转而参与镇压播州叛乱上。” 朱由校表情严肃,盯着前方的太液池,“而马千乘蒙冤入狱一事,牵扯到的同样不止石柱土司一地,这更是朝廷对于土司的态度,如果这两桩错案不平反,那么朝廷就别想凝练出真正的强军!!” 而出现这件事后,朱由校就从乾清宫搬到西苑,也恰恰是这样吧,反倒使得舆情变得愈发激烈。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低首道:“戚家军这件事情,发生在抗倭援朝结束后,此事寒的不止是南兵,更影响到了辽东边军。” “陛下圣明。” “朝廷在一些事情上,的的确确是做错了。” 谁都没有想到两桩发生在万历朝的事情,居然会在天启朝重见天日,这本该成为过去式了,现在却被重新翻了出来。 “蓟镇兵变一事,所牵扯到的绝非戚家军那样简单,这更牵扯到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 “至于马千乘蒙冤入狱一事,更是让众多的土司,对于朝廷的态度有所改变,毕竟每逢大战到来,朝廷就会征发土司兵参战,像朝鲜之役就有不少土司兵被征发,马千乘所在石柱土司就在其中。” “皇兄,他们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吧?” 朱由检想了想,讲出了心中所疑。 “有的。” 朱由校语气低沉道:“因为这两桩要案皆有文官插手,特别是蓟镇兵变一事,那插手的就更多了。” “他们出于种种考量,选择隐瞒一些真相,使得皇祖父做出错误预判,致使某些错误犯下了。” “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过去的错误拨乱反正,让寒掉的心能得到些慰藉,只是话又说回来啊,迟来的正义已非正义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轻叹一声。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不知自家皇兄/陛下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这很少见啊。 只是他二人哪里知道,朱由校一直记着要给两案平反,根本原因就是想让文官群体执掌的特权,能够被削减一部分。 蓟州兵变对待戚家军的处置,使得文贵武贱的风气进一步加重,同时也让忠诚于大明的武将与将士,自此在心底对大明的忠诚削减。 聚众闹饷是不对,但却罪不至死啊。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明明响应朝廷号召,背井离乡奔赴朝鲜,为彰显上朝天国威仪也好,为确保辽东地域的安稳也罢,选择跟穷凶极恶的倭寇交战,可是换来的却是被任意摆弄。 也是从那时起,在辽东地界的武将,开始跟朝廷离心离德了,这才有了后续李成梁做的那些事情,继而逐步滋生出一个新的将门势力。 至于马千乘一事,看起来产生的影响不大,可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一个镇守太监,就能随意给世袭土司捏造罪行,原因竟是索贿未果,这是何其的可笑和讽刺啊,而朝廷的处置更有问题。 尽管没有夺取马家的世袭职官,但是那太监也没有受到严惩,这让其他土司听到后,看到后,心里会怎样想呢? 更别提朝廷征发土司兵,向来是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不需要的时候根本就不管死活,此等针对性极强的策略,也难怪汉蛮对立严重。 削弱土司的政策,不是这样玩的!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的爆发,是不讲前因后果的,那都是积攒的失望多了,最终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大明要拨乱反正的地方太多了。” 从躺椅上起身的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太液池,在沉吟刹那后,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些要承认的错误,是不能给死去的人带来任何改变,但是却能让活着的人看到,朕作为大明天子,不能让活着的人,心里仍对大明抱有幻想,最终却在失望中死去啊。” 一缕清风此刻袭来。 哗~ 在躺椅旁的小桌上,一封奏疏随风而动,那工整干净的字迹,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心,但是上面的内容,却让人觉得很心塞。 “……臣盐法侍郎袁世振叩首再拜,山东试行盐改一事,必须要有大魄力,方能纾解盐政困局,如若此改不能促成,不能在山东扎根,那今后涉及全国盐改,无疑会面临重重困难……” 当京城这边出现很多事情时,多灾多难的山东地界,随着盐法侍郎袁世振率部进驻山东,一些事情也在悄然改变着,甚至那场波及范围广的地震,对于山东盐政造成的冲击同样不小,如果没有袁世振的这次赴鲁,只怕有些事情啊将会愈发难办! 第509章 灶户转民 山东。 总督衙门。 “袁侍郎,此事你可要想清楚。” 袁可立表情严肃,盯着袁世振说道:“就时下山东的情况,你要在山东试行盐改新政,那要是出现任何变故,不说我山东有司怎样,单单是朝堂之上,必然会有大批的人上疏弹劾你。” “少府下辖的应急、赈灾两清吏司,进驻我山东受灾最严重的地域,调拨来大批的钱粮,推行以工代赈安抚地方,取得今下的成果来之不易。” “袁总督担心什么,本官心里很清楚。” 袁世振撩撩袍袖,迎着袁可立的注视,语气平静道:“恰恰是成果来之不易,有些事情才必须要做。” “袁总督是山东总督,对山东的情况最了解,从地龙翻身波及兖州、东昌、济南等府州县以来,山东经历了什么,没有谁比袁总督最清楚,即便是本官也不行。” “寻常百姓遭受灾情侵袭,那还有逃难的选择,可是对灶户呢?即便全家老小全死了,他们也不能逃难,袁总督觉得这公平吗?” 公平吗? 听到此言的袁可立,脸上流露出怅然的神情。 “而这也不算完,只怕京城的一些人,也会跟着在京做出反应,毕竟盐改牵扯到的不止是山东一地。” “袁侍郎要在山东促成灶户转民一事,那就要考虑好山东的那些盐商,以及盐道衙门的诸多职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其实在大明官场上,不乏袁可立这样的人,也恰恰是这样,才使得大明能够维系下来,传承下来。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恶,但不能否认善的一面。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屈! “倘若在山东的盐改能顺利落成,那接下来势必是要扩大范畴的,到时那些主要的产盐地,将会有很多的人蒙受损失。” 因为公平不是靠嘴说的! 袁可立没有回答袁世振所问,在袁可立的眼里,公平与否,他会出面维系好,但是叫他高谈阔论,他却办不到。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接下来在山东治下,必然会出现盐价激增的情况,甚至是私盐横行的势头,一切都是为倒逼本官能滚出山东。” 袁世振剑眉微蹙道:“一旦灶户转民开启,那低廉的劳力就跟他们无缘,这无疑是触碰到他们的利益。” 从他为官以来,特别是在地方任职,对于公平二字,尽管在袁可立的心中还有,可是遇到的事情,却处处道出不公平!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凄惨! “本官已经想到了。” 尽管见到的多了,听到的多了,但是在袁可立心底的公平,却始终没有变味道,那要做的就是让公平在他治下保持住。 袁世振很清楚自己要干的事情,从离开京城赶来山东,特别是期间出现地龙翻身,使得袁世振见到了太多凄惨。 特别是在山东治下各府州县,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灶户,他们的生活都不能简单用凄惨来形容了。 明明付出的辛劳最多,可换取来的却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还是没有出现突发状况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他们除了卖儿卖女,背负高息债务,根本就没有别的能渡过难关! 自耕农尚能靠变卖土地求生。 可灶户连卖土地都卖不了。 因为绝大多数的灶户,名下根本就没有土地! 有了土地,就有了退路,那谁还能卖命去晒盐制盐? “这件事情,袁侍郎可以在山东做,但山东总督衙门不会表态。” 在袁世振的注视下,袁可立沉吟刹那,“不过本官倒是觉得,袁侍郎可与应急、赈灾两清吏司,及曹文耀部事先通下气。” 原本听到袁可立所言,袁世振的表情有些变化,甚至情绪有些激动,但是在听到袁可立接下来讲的,袁世振的表情却变了。 “底牌不能全亮出来。” 在袁世振的注视下,袁可立语气低沉道:“虽说一桩漕运案,让山东治下的不少群体都蒙受损失,甚至是被连根拔起,但是山东的情况又特殊在,一条漕运贯穿而过,这也使得山东的事情,不能只以山东一地来看。” “袁侍郎想推动灶户转民,其根本是想让灶户摆脱贱籍,但是想摆脱贱籍,光靠黄册的更改是不够的,他们要有底气才行,可底气是什么呢?” “土地!!” 袁世振言简意赅道。 “没错。” 袁可立点点头道:“眼下山东的官田规模,经历漕运一案算是增加不少,但是想安置这么多灶户转民,那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本官想跟袁侍郎唱一出双簧,力争将山东境内的盐政肃清,将那些上下勾结的硕鼠败类全给清除掉。” “那接下来的灶户转民,就由本官带的人来做。” 袁世振双眼微眯道:“必要的时候,袁总督可向京呈递奏疏,言明本官在山东做的事情,对于山东造成的影响。” 袁可立笑笑,却没有多说其他。 “袁总督想要的不止是打击盐政不法吧?”见袁可立这样,袁世振似想到了什么,“莫不是还想打击哄抬粮价的人吧?” 袁可立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却微微点头。 “那好,这个黑脸本官扮了。” 袁世振撩袍起身,朝袁可立作揖一礼道:“这一拜不为别的,就为山东的万民!” “有些事,终究是有人要去做的。” 袁可立站起身,避开袁世振的这一礼,随后便抬手朝袁世振还礼,“如果只是为了做官而做官,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山东要解决的不止盐政一项,本官希望能通过这次盐改,能彻底打开山东的局面。” 作为盐法侍郎,袁世振想的是盐改,这不止牵扯到山东,更牵扯到很多地方,如果山东的盐改打不开局面,那就没有后续了。 而作为山东总督的袁可立,想的却是整个山东,在这片土地上,有问题的不止盐政,这不是靠杀一批人,抓一批人,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制度上的积弊没有铲除干净,那一切都会照旧的! 第510章 衍圣公之议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人被分成三六九等,而更可笑的是人与人真不一样,有的人一出生便拥有一切,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而有的人终其一生,拼搏一生,换来的却是个寂寞…… 这世道是何其的可笑。 一些功成名就的人,宣讲着成功的奥秘,是努力,是拼搏,是吃苦……似乎对于他们而言,拥有了这些就必然成功。 毕竟他们付出了啊! 然而对于万千的普罗大众,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但是尽管这般,却仍要抱有斗志。 谁都是只活这一遭,这场人世间的体验,是酸甜苦辣咸,其中滋味还需自己品咂,这也算没有白活一世。 “好!好!好!!” 西苑崇智殿,朱由校的声音回荡此间,“给朕玩这一套是吧,行啊,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玩,来人啊!!” “奴婢在!” 从山东押至京城的孔胤植,在锦衣卫的诏狱死了,因为廉政院督办的漕运案,而攀扯到衍圣公府一脉,甚至由此在京掀起极大的舆情,现在这个当事人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使得一切都变了。 “将内阁诸臣皆给朕叫来!” 在御前服侍的时日久了,刘若愚很少见到天子这样,此次天子是真的动怒了,但究竟是为何事,刘若愚却不清楚。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北镇抚司镇抚使田尔耕一行,现在根本就不敢面圣,他们一直在追查此事。 谁来承袭空缺的衍圣公之爵!! 这一位置的特殊,就特殊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在神州出现的王朝都会尊儒兴科,尤其是科举制不断发展,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出于稳定统治根脉的考量,就必须对孔圣人有相应的表态。 因为孔胤植死了!! 是对少府赈灾的反击? 是对裁撤卫所的反击? 是对盐改税改的反击? 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孔胤植的突然暴毙,让朱由校联想起很多,但是真相没有查清楚以前,这个定论就不能轻易定下。 但是孔胤植死了,且是死在锦衣卫诏狱,这恰恰能起到作用了,归根到底,孔胤植是孔尚贤的继子! “究竟会是谁?” 刘若愚低首应道。 被抓进诏狱中的人何其多,即便是死,那也要死在锦衣卫手中,可孔胤植却死的不明不白,这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他的确不清楚。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心底暗暗思量着:“骆思恭、田尔耕他们除非脑袋叫驴踢了,才会暗中授意解决掉孔胤植,他们除了臣服于皇权,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一刻朱由校想了很多。 朱由校强压怒意道。 但是有件事情,朱由校却也知道拖不下去了。 是对平反一事的反击? “奴婢遵旨!”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背后鼓捣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藏着什么心思呢?” 在殿外恭候的刘若愚,此刻忙低首走进殿内,毕恭毕敬的作揖道。 是对漕运案的反击? 孔胤植活着,什么作用都起不了,哪怕他是孔尚贤认的继子,但是牵扯进漕运案,那孔胤植想承袭衍圣公之爵,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儒家就是正统象征。 这也连带着儒家跟孔家划上等号了! “臣等拜见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崇智殿内,响起道道声音,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内阁诸臣。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何宗彦、沈、史继偕、孙承宗、王象乾这些内阁大臣,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们并不知晓孔胤植已死。 甚至在一些人的心里,还在揣摩天子为何突然召见他们。 难道是为平反一事? 时下在京城这一地界上,就因为蓟州兵变、石柱土司这两桩事情,牵扯到戚家军与秦马两族,使得坊间出现众多的声音。 奉诏克继大统的天子,要重审万历朝的两桩要案,这里面耐人寻味的地方太多了。 “廉政院督办漕运案查到的孔胤植,在锦衣卫诏狱死了。”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讲的一句话,却令在场诸臣无不色变。 什么?! 孔胤植死了? 死在诏狱? 朱国祚、钱谦益等一众内阁大臣,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时,不少心底都生出惊骇,好端端的为何就死了? “陛下!” 孙承宗难掩惊疑,面朝天子作揖一礼,“孔胤植……” “暴毙!”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冷冷道:“但究竟是不是暴毙,那就需要锦衣卫去查了。” 通过天子简短的话,在场众人得到了很多信息。 孔胤植的死,不是天子授意的。 锦衣卫内部有问题。 孔胤植的死怕是有蹊跷。 到底是谁这样大胆? 看着表情各异的内阁诸臣,朱由校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即便是嫌疑最大的钱谦益和孙如游,至少朱由校没有瞧出来。 “陛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有件事情朝廷必须要有决断了。”钱谦益努力平稳心神,从朝班中走出作揖道:“空缺的衍圣公一爵,必须要尽快从曲阜孔家遴选合适之人承袭,不然朝廷会很被动!” “臣附议!” “臣附议!” 钱谦益的这一提议,得到了很多大臣的附议。 不管孔胤植犯了什么罪,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其要是活着的话,一切都还好说,可偏偏他却死了。 那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做。 毕竟要是没有这档子事,眼下空缺的衍圣公之爵,早就被孔胤植承袭了。 “朕召诸卿来西苑,要商榷的就是这件事。” 看着眼前的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原本朕想等到孔胤植一事,朝廷彻底查清以后再明确衍圣公之爵,可是有些人却偏要做些大逆不道之事,孔胤植的死,究竟能让他们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让在场的内阁诸臣无不陷入深思,他们知道天子讲这番话,那肯定是有别的想法的。 第511章 世爵更替 打击特权,是朱由校从御极登基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情。 文官,士绅,宗藩,勋贵,豪强,将门等一众特权群体皆处在这一范畴内。 只不过不同的阶层群体,采取的方式,运用的手段注定会有不同。 正如朱由校抓住孔胤植这个点,合理合法合规的延迟敕封新任衍圣公一事,朱由校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很纯粹。 想方设法破除掉一家一姓世袭衍圣公之爵的旧例! 儒家思想在神州这片土地上,代表的含义是不同寻常的。 这是神州孕育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面否认儒家思想,就是在否认神州孕育的文明,此等蠢事朱由校可不会做。 不过儒家思想不能跟孔家直接划等号,这应该是历代先贤凝聚起的瑰宝,而孔圣人是开创者,但是也不能就此否认别人。 “由廉政院督办漕运案,意外查到孔胤植牵扯其中。” 看着表情各异的诸臣,朱由校语气低沉道:“朕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即便是圣人之后,也不能简单的进行定义,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有贪心,这才是活生生的人!” “同样的道理,在此案中也查到山东诸藩,有一些人同样牵扯到其中,朕想了又想,明明他们不缺吃,不缺喝,甚至根本就无需为银子犯愁,可为何他们却被这阿堵物所迷惑住了呢?” 孔胤植被抓后,在朝是有不少人,觉得曲阜孔家恐想承袭衍圣公之爵,只怕难度会变大,但是论谁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论谁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这样想。 “朕有意从曲阜孔家、衢州孔家、孟家、颜家、曾家皆遴选一位翘楚,而最终由谁来承袭衍圣公之爵,朕觉得该交由天下读书人来断!!”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也是在今日得知孔胤植意外死于诏狱,朕突然就想明白了,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毫无顾虑,他们从一出生就可以拥有世人所不能拥有的。” 不过也有一些人嗤之以鼻的。 “且这个承袭是有期限的,六年遴选一次,一人只能连任两次,由此方能体现出朝廷对尊儒的意志!” “陛下要三思啊!!” 钱家,在苏州府常熟县的根基很浑厚,即便是放眼整个东南诸省,那名望也是极高的,现在虽说是没有世家门阀那套了,但是却有名门望族之称啊。 朱国祚、钱谦益等一众内阁大臣,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话时,一个个心底无不生出惊疑,甚至一些人还陷入到沉思中,直觉告诉他们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前者代表着教育,后者代表着底气,只要有这两者的存在,那家族就不可能衰败! 朱国祚、钱谦益他们相视一眼,不过却没有一人说话,尽管这话说起来不好听,但现实本就是这样。 “衍圣公之爵,这代表的绝非朝廷对曲阜孔家的殊荣,这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象征!”朱由校顿了顿,语气铿锵有力道。 大明东南诸高官期处在承平境遇下,这也使得战乱离东南诸省很远,由此也使得该地文脉昌盛,由此诗书传家的望族众多! 他们靠着科举,靠着特权,累世积攒的家底很殷实。 而衡量一?家族兴旺的标志,一个是族中珍藏的典籍,一个是族中积攒的土地。 比如钱谦益。 这…… “哪怕是很多人穷其一生的努力拼搏,甚至连追赶他们的资格都没有,这也就让他们的心里生出骄纵,觉得世间万事皆该围绕他们而转,哪怕是大明律法,即便他们真的触碰到了,那也是花点银子,用些人情的事。” “朕想了很久。” “恰恰是因为此爵之重,朕觉得承袭衍圣公之爵,不该只局限于一家一姓,而应由天下的读书人,共同推选出合适的人,去承袭孔圣人的衣钵,去承袭儒家的衣钵。” 是。 毕自严从震惊中回过神,忙上前作揖道:“此事万不可这样做啊!” “是啊陛下!” 孙承宗紧随其后道:“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在天下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三思啊!” 王象乾亦作揖拜道。 作为朱由校最倚重的大臣,毕自严、孙承宗他们在听到天子所讲,那反应都表现的这样明确。 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陛下!” “陛下!”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他们纷纷上前规谏。 这不是胡闹吗? 长久以来衍圣公之爵就是由孔家承袭的,即便是在衍圣公之爵前,汉称褒成侯,魏称宗圣,晋称奉圣,北魏称崇圣,北齐称恭王,均为侯爵。北周及隋封邹国公,唐初封褒圣侯,开元中追谥孔子为文宣王,称其后裔为文宣公……那都是孔家承袭的。 是。 孔孟颜曾四族,是共用通天谱不假,但有些事情岂能以此来概论啊。 在历朝历代的读书人中,他们认可的儒家先贤是有很多,但是具有特殊性,超然地位的有且只有一个,即孔子! 这可是至圣啊。 这也导致儒家与孔家划上等号。 倘若真按朱由校这样来,那岂不是乱掉章程了? 那儒家中的一些思想就没了跟脚! 至圣为孔子、亚圣为孟子、复圣为颜回、宗圣为曾子。 但真要论及师承关系,颜回和曾参是孔子的学生,颜回是曾参的师兄,曾参却是孟轲的师祖! 这如何能放到一起啊! “朕意已决!” 面对群臣的规谏与反对,朱由校却不为所动,“此事朕会命南书房,在皇明时报刊印颁售,待有司遴选出合适人选,则由今岁参加过会试的举人进行公投,谁得票最多,谁便是天下读书人属意的衍圣公!!” 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可就因为不可能便不做了? 那还有什么意思。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次变革,来给世袭的衍圣公划开个口子,六年一任,刚好是两次会试的期限,就让来京举人代表天下读书人进行公选,也省去了单独召开的事情。 能够在科举中,达到会试这一层次的,那可以说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让他们代表天下读书人最为合适。 只要这次的公选可以进行,那朱由校的目的就达到了,哪怕最终依旧是曲阜孔家的人承袭,结果也是一样的。 多了一个公选,多了几家选择,多了期限约束,这就代表着过去一家一姓的时期,算是吹响了崩塌的号角。 既然曲阜孔家的特权能破除,那天下读书人的特权呢? 免税? 免个屁! 税都叫你们免了,那底层的压力和负担,就要相应的加重。 只要世爵能更替,且此事由朝廷掌握主动,那随后朱由校要择机推行的,就是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纵使此役挑战困难重重,朱由校也要坚守底线不动摇。 哪怕是接下来出现罢考情况,甚至是聚众示威,已经亮明的底线也断不能退回去,这要是退了,那先前做的种种就算白费了。 而此事办不成的话,即便是在天启朝推行了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且取得了对应成效,待到下一任君主登基,或许有别的进行限制,不让该制被推翻,但朱由校可以预见,该制也终将会被推翻掉的,因为利益会让人锲而不舍,如此一来朱由校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第512章 朝野震动 国子监。 “你说什么?!” 徐光启面露震惊,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之人,他无法相信适才听到的是真的,衍圣公之爵由朝廷明确候选?要天下读书人公选?六年一任?一人只能连任两次? 这一系列的消息,无疑是道道惊雷,震的徐光启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事可容不得半点玩笑。” 徐光启的手有些哆嗦,指着那人说道。 这一刹,徐光启多希望自己听错了。 “祭酒!此等大事,某怎敢乱言啊!” 那人面色焦急道:“这消息是从内阁传出的,且皇明时报已经排版刊印了,此事已经传开了,待皇明时报对外发售,那知晓的人会更多。” “这是要出大事啊!” 徐光启神情有些恍惚,怔怔的坐在官帽椅上,此刻的徐光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即便是被孔胤植一案气到,那从曲阜孔家再选一位品性好的来承袭,对衍圣公府及孔家进行约束即可,完全没必要这般大费周折啊! 特别是时下评议朝政之风盛行,这便导致读书人之间,存在着极其激烈的争辩,甚至一些言论都能影响到地方。 “作为我朝文脉的象征,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标杆,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真要是细究下来,这都是……” “决断是好,换人也不是不行,但眼下不是时候啊!” “自会试皇榜张布以来,陛下特颁恩旨,将录取贡士增至800众,这引起了多大的争议啊!” 徐光启想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那人想到了什么,皱眉看向徐光启。 徐光启表情严肃道:“不行,此事断不能影响到我国子监。” 这期间产生的激烈碰撞,是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 思想层面的改变,不是靠一份皇明时报,一些新颖的观点,一些开辟的学科,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其实某倒是觉得陛下的决断极好。” 在徐光启思绪万千之际,那人却开口道:“一桩轰动朝野的漕运案,使得中枢与地方多少人牵扯其中,这之中居然还有衍圣公府一脉的,就不说别人了,单说衍圣公府,朝廷给予的恩赏还少吗?” “更别提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在此期间,南雍的那些落榜举人,讲的不少话,可都引起极大的共鸣啊!” “祭酒是怕有人拿此做文章?” 徐光启皱眉打断道:“你可别忘了,参加今岁会试的各地举人,至今绝大多数都没有离开京城。” “这是肯定的!” “可如何能不影响啊。” 那人回道:“出这么大的事情,遍传此事者必然不少,只怕这个时候,向各地写信传递者必不再少数。” 读书人有时迸发出的能量,是超乎寻常人想象的。 这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即便是出身再差,那家境也都是不错的,哪怕是农家子弟,往往也是数个小家一起供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产生的威力太强了,更别提朝廷对读书人的特殊待遇也是极高的。 所以当一些事情发生,且跟整个读书人圈子息息相关,那就别想着动静会小了,这就是大明的现实。 “那至少也不能影响到我国子监在今岁会试中被录取的贡士!” 徐光启语气铿锵道:“自陛下御极以来,那无不表明一点,陛下要革新除陈、一扫积弊毒瘤之雄心壮志!” “时下我朝,与陛下御极登基之初,局势已完全不同,某虽不懂政治,但却明白一点,我朝若想再度中兴,除陛下能够实现以外,任何人所想任何事,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现在既出此等事情,那想必是陛下深思熟虑下才做的决断,这样,你即刻领着那些新晋贡士离京,去西山游学!” 游学? 这下那人疑惑了。 “去军备清吏司!” 徐光启继续道:“某现在就给宋应星、毕懋康他们写封信,你持此信去见他们,只要不涉及到军备清吏司的绝对机密,剩下的可叫那些新晋贡士都看看。” “这世上绝非圣贤书里记载的那样,有太多的新事物,新领域是等着我们去开拓,去摸索的。” “除此之外,在少府所辖的诸院也要叫他们都一一前去,如此一来,即便这期间出现任何风波,也无法影响到他们,只要等到殿试顺利召开,那一切就算暂告一段落了。” “祭酒,这不太好吧。” 那人显得有些犹豫,“距殿试开考的时日不多,这?时候去游学,那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发挥啊,毕竟……” “那也比革除功名要强百倍!!” 徐光启皱眉道:“更何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相信他们,既然能在今岁会试中取得如此成绩,那在殿试上只要是正常发挥,就不会太差!!某相信这次游学,必然会让一些人的眼界大开!!” 自徐光启就任国子监祭酒以来,还很少像现在这样失态过,至少那人没有见过,也是在这一刹,那人便知晓事情比他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今日就走。” 徐光启此刻提笔写信,在此同时又说道:“不管是谁有任何质疑,都必须要随队去参加游学,要是谁敢提出不去,那就开革出国子监!” “喏!” 那人当即应道。 事实上在徐光启准备这些时,此刻在京城内外诸坊的不少地方,也都因为此事出现很多事情。 正如徐光启想的那样,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中。 千百年来,儒家跟孔家那都是绑在一起的,即便是儒家的很多新思想,并非是孔家的人提出来的,但是这丝毫都不影响孔家的地位。 孔圣人的遗泽,足够庇佑住孔家后人长久不衰。 尽管说朱由校提出的决断,让曲阜孔家、衢州孔家、孟曾颜家都参与其中,孔家依旧是独占两位候选,但是这种事情在过去从没有过,这产生的冲击与影响是极大的,很多人是不能接受此事的。 第513章 阶级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给衍圣公之爵,增添几位候选者吗?”西苑的内教场,朱聿键解下腰带,皱眉对身旁的朱由检说道。 “有必要这般恶意揣度吗?依着我来看啊,有些读书人就是闲的了,朝廷过去也太惯着他们了,真要想曲阜孔家的人,继续承袭衍圣公之爵,那就等朝廷张布候选者,在公选时投其一票不就行了?” 在讲到这里时,朱聿键展开双臂,几名宦官低首上前,为朱聿键卸下所着山文甲。 “话可不能这样说。” 朱由检同样是展着双臂,眉头微蹙道:“你要明白一点,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孔圣人的地位是超然的。”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儒家的地位就不同了,特别是科举孕育而生后,传承至赵宋,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皇兄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与汉武帝一样的,那都是前无古人。”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朱聿键回道:“就孔胤植干的那些事,别说是陛下了,真要传至天下,相信多数人也都会愤慨的。” “难不成要像赵宋那样,喊一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王法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天底下可没有这种道理!”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朱由检却道:“你还记得皇兄先前讲的吗?在历朝历代之中,有太多的人假借着儒的名义,实则干的事情,就是往这中间进行掺杂。” 看着眼前二人,朱由校抬脚向前走来。 “我朱家是大明皇族,但是孔家的地位,同样是谁都不能撼动的,尊孔就是尊儒,尊儒就是尊孔,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 “拜见皇兄!” “对天下读书人来讲,他们是能通过朝廷进行的公选,让曲阜孔家的人继续承袭衍圣公之爵,甚至这比过去更有说服力,毕竟这是他们选出来的。” “孔家能跟我朱家相提并论?” “那是因为有人在故意为之!” 朱由检轻叹一声:“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反对,那就是有些人瞧出来了,皇兄想做的事情就是要打破这一樊笼。” 朱聿键冷哼一声道。 “是很可笑,但这就是现实啊。” 朱由检的话还没讲完,却被朱聿键给打断了,“更何况我朝尊的是孔圣人,又不是尊的孔家,凭什么我朱家的宗藩宗室中,出现一些僭越律法者,陛下都能进行处置,可到了孔家就不行了?” “可笑。”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的响起,让朱聿键、朱由检二人忙转过身去。 “拜见陛下!” “不在崇智殿进修,跑来内教场干什么?” “他们这样做的极其隐秘,以时间来作为沉淀,继而形成一个定例,凡是先贤所讲皆是对的,后世之人皆不能更改。” “但是你不要忘了,六年一任,一人只能连任两次,这就代表着变数的发生,万一有非曲阜孔家的人,或衢州孔家的人承袭,那事情就大发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陛下,是臣心情不太好,所以就拉着……”朱聿键见状,忙开口解释道。 “皇兄,是臣弟的意思。” 朱由检此刻说道:“臣弟是见……” 看着相互维护的二人,朱由校笑着摇摇头,不过也没有多说别的。 是人就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不管是什么出身,都会有。 “眼下会有这么大的争议,是因为曲阜孔家,代表的绝不是孔圣人后裔那样简单。” 朱由校拿起眼前的火枪,面色平静的说道:“即便北宗取代南宗,继承这一正朔的时间要短不少,但是有句话怎样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变数能出现一次,但是却不能出现两次。”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知道,自家皇兄/陛下讲的这些,是发生在元鞑逐鹿神州期间,那时的赵宋还在,但北疆却悉数沦陷掉了,孔家在那时做出选择,大宗跟随赵宋南迁了,留下一些小宗待在曲阜。 “你们可知尊儒即尊孔,尊孔即尊儒的本质是什么吗?” 朱由校手持火枪,看向二人反问道。 二人见状摇摇头。 “其实你们都猜到了,但是却不敢说罢了。” 朱由校却笑着说道:“那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自世家门阀凋零后,以科举而出现的名门望族,一直在做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官绅也好,官商也罢,那都隶属于这一体系下,这就造成了新的阶级固化。” “凭什么你一个黎庶子弟,就因为读了一些书,参加了科举,就必须成为人中龙凤呢?我可是历代积攒的根底,说被你超越就超越了?” “如果此事能成的话,那就代表着一些特权是能被取缔的,这也是为何现在京城各处会有这般多的风波的根本原因。” “皇兄,这也是臣弟最疑惑的地方。” 朱由检上前开口道:“为何在京城奔走的人,不少明明家境一般,可他们却偏偏是叫嚣最厉害的?”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朱由校正色道:“一个门生,一个故吏,这等身份烙印一旦打上,哪怕在其中真有一些翘楚涌现出来,但是在一些事情上,他们的立场是不能变得,一旦变了,那就等同于背叛整?阶级。” “那就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朱聿键此刻有些着急道:“臣虽说不懂什么圣贤之道,但是却也知道一点,这天下是我朱家的,陛下是天下至尊,凭什么……” “这就是长寿最不好的地方。”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遇到事情,莫要被外界因素影响到,既然是想做事,那就要想到做事的本身,究竟会带来什么。” “他们吵他们的,自己做自己的,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靠愤怒去支配,这恰恰是入了某些人的下怀。” “走吧,陪朕去打靶去,这件事情朕既然选择做了,那朕就不会退让,朕倒是想要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发生。” 言罢,朱由校就持火枪,朝前方的试靶处走去,朱由检、朱聿键见状相视一眼,忙快步跟了上去。 第518章 生意经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而江湖之下必有纷争,穷人想吃饱饭,富人想赚更多,官人想得到权……这便有了争,只要是人,就都是有想法的,人多了,想法就多,这中间也就有了斗。 中枢庙堂上的争斗,从不见刀光剑影,但却杀人于无形。 文官补服绣禽,武官补服绣兽,这本该是一种高贵的象征,但是有太多的人,是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心总想着自己那点利。 衣冠禽兽,骂的就是那些精致利己派! “袁世振在山东的盐改,朕觉得是符合时宜的。” 西苑,钓鱼台。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将手里的密奏递给毕自严,“灶户改民这只是个开始,今后要改民的绝非灶户一籍,过去那套户籍制度,朕觉得已不足以应对当下国情。” “在太多的人眼里,像灶户、匠户等群体,都不能被算作是人,他们就是任由盘剥与欺压的工具。” “朕有时就在想啊,他们哪儿来的这种优越感?” 朱由校撩撩袍袖,露出一抹嗤笑道:“对于有些人来讲,国朝内部出现些问题,他们就想见到亲爹亲娘一样,狠不能把该榨的都给榨干净。” “要是没有军户固守边陲,没有灶户晒盐制盐,没有匠户打制用具……那他们能有现在的日子?” “据臣知道的情况,不止是山东,包括河南、两淮等地的粮价,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增幅,这些都是处在受灾区域。” “这恰恰是朕最担心的。” “捧着碗吃饭,吃饱了,就转过身来砸碗骂娘,要说这世上最没有良心的,最不要脸的就是这帮家伙!” “造成上述地域粮价增幅的,不止山东、河南、两淮等地灾情那样简单,像辽东的镇压建虏叛乱,川贵的镇压土司叛乱,九边的蒙鞑侵袭等,对了,还有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命少府在北直隶治下聚拢流民,以稳定住其他各省秩序安稳,这些都是诱因。” “只是臣有些担心,时下山东的灾情还很严重,虽说少府所辖应急、赈灾两清吏司,已赴山东介入赈灾,但难保会有些人从中作梗。” “而毗邻这些地域的南直隶、湖广等处,甚至是更远些的浙江等地,不管是对外贩卖的粮食,亦或是在本省卖的粮食,价格都跟着增抬起来。”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毕自严有些感慨,盯着手里那封密奏,微微低首道:“从结果上来看,袁世振在山东推行灶户改民,以促成盐改的进度,这的确是符合时宜的。” 毕自严心底生出感慨,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眼瞅着就快满两年了,在这近两年内,不止是朝廷变化很大,就连地方变化也很大,而对于这些变化吧,那真是不能细想,真要细想下来,会发现很多事跟先前都不一样了。 是啊。 虽说对近来京城的变化,毕自严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此次天子召见他来西苑,聊的是国政要务,即便毕自严有再多想说的,那也要先紧着国事。 毕自严收敛心神,朝天子作揖道:“如果袁世振在山东的盐改,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甚至是反抗,那可能会引发大的反应。” “陛下,这粮食可跟别的不一样,尽管在北直隶境的仓场储粮,在过去一直都进行揽储诸事,可一旦各地粮价失控的话,那朝廷将会很被动啊。”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那就是大明的大管家,对于大明内的很多情况,毕自严是很清楚的。 看起来现在的大明,各地都还算能说的过去,可真要再出现一些问题,可能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这点卿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已命天津有司,在与北上西夷海商就商贸往来,加大对粮食的订购规模。” “只是独靠西夷,恐难以满足需求啊。” 毕自严却道。 “的确。” 朱由校点点头道:“所以朕还命有司酌情购粮。” 听天子讲到这里,毕自严心底却生出疑虑。 这个有司,究竟都有谁? 只是天子不愿多提,毕自严也不太好多提。 有些事情,他们君臣间是有默契的。 朱由校不提,是因为有些事不便更多人知晓,这并非是不信任他们,实则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像天津十三行,便民社等,从很早之前开始,朱由校就让他们进行粮食购进计划,这部分支出,朱由校都拿别的进行找补了,像天津十三行的垄断,像便民社的新兴商品,只要好好的经营,赚取到巨额暴利是没任何问题的,不能赚到,那反倒是有问题了。 正如镜子、香皂这些东西,在后世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可是在大明,由于生产力的缘故,那就是极受追捧的存在,若是在售卖期间,再增加些身份的象征论调,购买的群体即便觉得很贵,那一个个也会去买的。 当然像这样的东西,技术含量实在太低了,只要给一些人一定时间,仿制出来太容易了,所以能铺开去买就抓紧铺开去买。 做买卖,不要想着一直吃利,那必然是在三五载内,将该赚的抓紧赚了,赚完就调转方向,想把持着一直赚,那纯粹是异想天开。 所以像这些事情,能对外宣讲吗? 不能! 作为大明的皇帝,却给底下的人指导生意经,这要是敢叫那帮文官知道,天子与民夺利的论调,那必然会大肆宣扬。 “要是在东南诸省的人,知道他们竞相购买的镜子,就是一堆沙子烧制的,那一?个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忍不住露出笑意,在心底暗暗说道:“一块镜子,都能买一亩地了,装饰更奢华的,面积更大的,那价格就更高了,这种快钱现在不赚,真等到有人搞出来,那想赚都赚不了了。” 见天子露出笑意,毕自严难免生出疑惑,他不知天子在笑什么,似乎眼前的朝局,没有什么值得天子高兴的吧? “皇爷!!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而声音令毕自严皱眉看去,就见一宦官行色匆匆的朝御前赶来。 第519章 云聚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在毕自严的注视下,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走上前,横在那宦官的前面,皱眉斥责道:“宫中的规矩你全忘了!” 面对斥责,那宦官吓坏了,但是一想到要禀明的事情,那宦官忍着惊惧,忙开口道:“在大明门外聚集近千众读书人,他们要向朝廷讨个说法,甚至有人对英烈碑不敬!” 他们怎么敢啊! 这下,刘若愚惊住了。 英烈碑,英烈庙,那可是天子下诏,为大明战死的儿郎修建的,可现在却有人敢对英烈碑不敬。 这事大了! 一想到这些的刘若愚,哪里还敢有任何迟疑啊,忙转身朝御前快步跑来。 “皇爷…” “朕都听到了。” “慎重?!” 朱由校要是没有态度,读书人的心寒没寒掉,他不清楚,但是大明儿郎的心必然被寒掉了。 “陛下三思啊!” 事后找补,那没有用! 倘若只是在大明门外聚集示威,或许朱由校不会理会,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去作践大明英烈碑! “臣…” 朱由校面色阴沉,语气冷冷的道:“看来朕还是太心软啊,让人敢这般放肆,派人去皇家近卫都督府,京城警备提督署,问问他们,这差究竟是怎样当的!” 但是对朱由校而言,底线就是底线,不管是处在什么境遇下,不管是牵扯到哪些群体,只要底线被触碰到,那就必须要坚决给予反击! 朱由校反问道。 毕自严急道:“臣知道大明英烈碑,乃是悼念为大明战死的好儿郎,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查明真相,揪出在幕后推波助澜者,不然必将影响到殿试啊,如果此事真这样发展,那天下读书人的心,就该寒了。” 毕自严一时语塞。 “陛下,此事要慎重啊!” “那我大明儿郎的心呢?” 朱由校冷哼一声,眼神凌厉道:“若仅是为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那朕可以慎重,但是他们居然敢聚在大明门外,对我大明英烈碑有不敬,那朕就慎重不了,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奴婢遵旨!” 稍稍有处置不当之处,必将会引发更恶劣的事情。 那他先前砸进去的银子,才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批精锐,对大明的忠诚,对他这位皇帝的忠诚,就将不会是绝对的了。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其实朱由校知道毕自严何意,其没有任何踩一捧一的想法,其规谏是因为此事透着蹊跷,关键是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的的确确在大明是属空前绝后的,在这等形势下,出现这种恶性事件,那背后必然掺杂很多阴谋与算计。 同样震惊的毕自严,在听完天子所言,忙作揖拜道:“毫无征兆下,大明门外聚集这么多的读书人,此事若处置不好的话,是会引发大问题的。” 该死! 可恶!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心底忍不住怒骂一声,这就是他最厌恶皇权与臣权之争的地方,下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圈套中。 关键是想查明是谁在背后鼓捣的,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摆驾承天门!!”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别想着轻易结束,朱由校知道这才是开胃前菜,等到大明门外出现变故,那还会有新的事情。 多事之秋啊!! 毕自严的心底生出焦急,他最担心的一种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如果此事不能处置好的话,那不止朝局会动荡,甚至会影响到地方,届时大明的安稳就可能会受到威胁。 对于毕自严而言,一些牵扯到国朝社稷的大事,想要推行下去的前提,那就是平稳,如果没有平稳,那就是会出现纰漏的。 …… 相较于西苑的平静,彼时的大明门外却乱糟糟的。 给人的感觉就像菜市口一般。 “衍圣公之爵,乃我朝尊儒兴科的国策,古往今来,尊儒都是第一国策,陛下不该听信小人谗言,动摇我朝根本啊!” “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尊儒的,今陛下如此作践衍圣公,是想与蛮夷一般……” “陛下!!锦衣卫乃祸国殃民的败类,廉政院更是幸进之臣,乃祸乱朝纲的酷吏,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衍圣公之子是被冤枉的啊!” “陛下……” 在大明门之外,云聚着不知多少读书人,他们怒吼着,他们咆哮着,他们愤慨着,人群散布在大明门一带,闹出的动静响彻云霄。 甚至于跟大明门遥望的英烈碑,不知被泼洒了多少污秽之物。 “这帮疯子!!” 彼时在大明门城楼上,左都督张庆臻紧攥双拳,俯瞰着眼前一幕幕,特别是见到大明英烈碑,那股怒意是难掩的,“抽调的人手都来了没!!!” “马上就到。” 右都督卫时泰皱眉道。 “走!” 听到此言的张庆臻,转身就朝城楼下走去,“人到了以后,先驱散聚在英烈碑的那帮家伙,将英烈碑给老子护好,谁若是敢阻挠,就地格杀!” “这不太好吧。” 跟随的卫时泰脸色微变道:“这可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殿试也快要开始了,万一……” “那可是英烈碑!!” 张庆臻却道:“当初咱皇家近卫都督府特设,陛下颁旨营建英烈碑、英烈庙时,就明确要皇家近卫都督府护佑好,敢出现任何差池,不管是谁一律严惩!” “那就抓!!” 卫时泰轻呼一声,眼神冷厉起来,“出了事,某跟你一起担着。” 随行的那帮将校、将士,在听到两位都督的对话,那一个个的眼神都变了,先前他们是怒,但是却不敢轻易发,但现在有了这肯定的答复,那就算今后有文官想找茬,那他们也浑然不惧。 读书人怎么了? 那就能为所欲为了?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大明英烈碑,乃是悼念为大明战死的好儿郎,倘若连这都有人敢动的话,那今后谁还会为大明效死啊!! 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天启朝时不存在的!!! 第520章 兵威 “快点!” “跟上!” 在人潮汹涌的大明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队队披甲锐士,步伐极快的从远处疾行。 整齐划一的队伍中,竖着数杆迎风而动的旌旗! 而在队伍的外围,一些骑马驰骋的将校,一个个脸色阴沉的喝喊,他们的眸中掠过道道寒芒。 面对喝喊,所属将士的步伐更快了。 “左都督!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来了!” “右都督!!” 出现这等紧急状况,在城门楼上值守的皇家近卫都督府将校,有一些本能的朝自家都督喊去。 这让跑到城阶口的张庆臻、卫时泰听到后,二人停下脚步,相视一眼便转身朝城墙处跑去。 从大明门城楼上俯瞰。 彼时垂手而立的卫时泰,见大明门外围聚的读书人,被眼前一幕幕惊吓到,而外围的兵阵,正在所属将校的喝喊下,不断地向内进行收缩,卫时泰皱眉道:“京城警备提督署是总管京城防务不假,但今日出现这事儿不一样,没有陛下的旨意,陈策就调来大批精锐赶来大明门,只怕朝中的一些文官,特别是科道的言官御史,定然会上疏弹劾的。” “走!跟本侯下去!” 纵使这些兵阵距大明门尚有一段距离,但是从兵阵中发出的喝喊,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依旧听的很清楚。 在讲这些话时,张庆臻冷厉的目光,定格在与大明门遥望的英烈碑处,那英烈碑上的污秽之物,令张庆臻的心底涌出难掩的怒意! “这陈策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防范藩镇割据,这没错。 “列阵!” 但是凭什么啊!? 他们效忠的是大明,他们亦是大明的臣子,难道就因为他们手里掌着兵,那就不忠诚于大明了? 防范拥兵自重,这没错。 那声浪就似骇浪一般! “到底是京城警备提督署啊。” 张庆臻咬牙道:“今日这事儿,我皇家近卫都督府若没有反应,那一个?都趁早请辞滚蛋吧!!” “再特殊,再不一样,那又如何?!”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呢! 过去的大明,长久保持文贵武贱的风气,这对于一小撮群体而言,他们一直都在低着脑袋,文官说什么,那他们就听什么。 张庆臻瞥了那将校一眼,似乎是有感觉,那将校在扭头之际,见自家左都督在看自己,立时就低下了脑袋。 防范以权谋私,这没错! 但凡事都要有个度吧! 凭什么你们文官讲什么,那就一定是对的? 站在城墙处的一员将校,在见到眼前一幕时,忍不住发出感慨,“这威慑真够足的啊!” “架枪!” 就见在扎堆聚集的混乱人群外围,隶属京城警备提督署麾下的锐士,从三面对聚众闹事的人群进行合围。 而张庆臻却冷哼一声道,“这帮读书人就是在找死,敢聚众围堵在大明门外,还敢对英烈碑不敬,这分明就是藐视朝廷,倘若这都无动于衷的话,那陈策这个京城警备提督,算是做到头了!” 难道文官就都是好的吗? “你们想要干什么!?某乃是朝廷亲授贡士,难道你们还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某动手不成?!” “你们这是在聚众谋反,吾等乃是大明读书人,今日定要与你们抗争到底!” “你们……” 而在张庆臻一行从城墙上赶下来时,在大明门外,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而分散各处的读书人,面对一杆杆长枪的威胁,正在一点点的退缩。 面对这些读书人的呵斥,分聚在各处的锐士,一个个表情冷酷,那虎目闪烁着凶光。 错非是所属将校,没有下达围杀的军令,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早就压不住怒火,冲出兵阵去宰了这帮读书人。 何为军队? 以服从命令为主! 天王老子来了,也要遵循! 一支没有军规军纪的军队,那就不能被称之为强军,也不配! “提督,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面对此等场景,京城警备提督署的副将,紧随在陈策身旁,眉宇间透着忧色道,“这些读书人之中,可是有新晋贡士啊,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我京城警备提督署可担不起这份责任啊。” “那他们就能对英烈碑不敬了?!” 陈策虎目怒张,看着眼前的英烈碑,厉声喝道:“这些镌刻在英烈碑上的人名,那都是为我大明死战的好儿郎,他们承蒙天子隆恩,得以在此为大明尽忠,现在却遭此等践踏,这事儿没完!” “更别说,这些家伙敢僭越我朝律法,擅自围聚在大明门外,这分明就是在挑衅朝廷威仪!” “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之中的人就算死了,这官司究竟谁能赢,传令下去,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喏!!” 跟随在陈策身边的传令兵,一个个轰然应诺道,随后便转身朝各处急奔,传达自家提督的军令。 “来人啊!!” 此刻的陈策,沉声喝道:“把那些污秽之物,给老子清干净,草他娘的,一个个都是死人啊,动起来!!” “喏!!” 聚在大明英烈碑周遭的锐士,一个个快步朝英烈碑跑去,尽管他们没有任何工具,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用双手开始清理着。 “提督令!!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提督令!!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在大明门外的各处,道道声嘶力竭的喝喊响起,这令被围堵的读书人,不少在听到这样的喝喊后,一个个的表情全都变了。 有恐惧。 有慌张。 有害怕。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在此刻居然不好用了,更让一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京城警备提督陈策,居然敢下达这样的军令。 一切似乎都变了。 “聚阵!!” “合围!!” 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道道喝喊响起,原本聚在大明门外的众多读书人,被合围的诸多兵阵压制着,而这些读书人,此刻是惶恐难安,人群更是挤成一团,但一切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521章 百官跪谏 “还算有魄力与担当,没丢我大明勋贵和武将的脸!!” 承天门城楼。 得知大明门外发生的种种,朱由校的那股怒意压下来了,特别是张庆臻、卫时泰、陈策他们的表现,得到了朱由校的认可。 是只会奉诏行事,与视问题按制行事,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倘若到了最后,张庆臻他们坐视事态闹大,却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和魄力,只会一味等候旨意再行事,那么就算他们再忠诚,朱由校也要坚决拿下他们。 中枢不需要废物! 他更不需要废物! 今日在大明门外发生的聚众示威,在朱由校看来就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性事件,倘若没有及时的处置好,那他先前做的种种努力,取得的那些成果与突破,将会在转瞬间被抵消掉! 在皇权与臣权之争中,任何人都可以失败,但唯独皇帝却一次都不能失败,失败一次就满盘皆输! “胆敢对英烈碑不敬,逮捕他们都是轻的!” 朱聿键双拳紧攥,眼眸里闪烁着寒芒,咬牙切齿道:“依着臣之见,应该将他们悉数逮进诏狱,揪出其中的元凶!!” “万万使不得。” 毕自严脸色微变,看了眼愤慨的朱聿键,随后便朝天子作揖道:“陛下,此事断然不可这般武断的处置,今日之事透着蹊跷的地方太多,倘若朝廷这样处置,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危机。” 本愤慨的朱聿键见状,在看了眼天子后,尽管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刻也压制了下来。 朱由检皱起眉头,看向毕自严反问道:“毕阁老,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些擅自聚到大明门外的读书人,哪怕对大明英烈碑不敬,哪怕践踏大明律法,哪怕藐视朝廷威仪,也不能处置他们了?” “两位殿下,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从没有说过不严惩他们,但是绝不能押赴诏狱,厂卫断然不能掺和其中,即便是要审,也要由三法司进行会审!!” “臣知陛下厌恶这等腌?事。” 见朱聿键这般,负手而立的朱由校冷冷道。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倘若这样都不处置他们,那天下该如何看待朝廷?又该如何看待陛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朱聿键真的很愤慨。 这不止是对英烈碑不敬那样简单。 因为朱聿键瞧出有人想以此折辱天子威仪! 今日在大明门发生的事情,但凡是有些想法的人,都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为衍圣公聚众请愿是假,想以此来展开反制是真。 “够了!!” 毕自严稳稳心神,朝天子作揖拜道:“臣同样也厌恶,不管是出于何等目的,这都是对社稷不利的,但臣想进谏,越是这等腌?事横行,就越是要彰显律法威严,唯有这样,今后才能杜绝此等恶势!”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朱聿键反问道:“在大明门出现这等事情,某就不信朝中的那帮大臣不知,吃着大明给的皇粮,拿着大明给的俸禄,现在却要砸大明的锅……” “卿家之意,朕懂。”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毕自严道:“放心,此事朕不会动用厂卫,他们不配,这就是一帮被煽动的蠢货罢了。” “他们的功名,会被褫夺。” “他们的亲眷,会被逮捕。” “他们的一切,会被查抄。” “从他们聚众踏上大明门的那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大明是尊儒兴科,但绝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 “朝廷是能给予他们种种,但同样也能收回,过去朝廷是给天下读书人脸面,所以没有这样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毕自严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直觉告诉毕自严,这一切是有目的的,针对的就是天子这种性格,而在这场风波下,还暗藏着太多的凶险。 比如文武对立! 说起来这些被授予功名的读书人,名义上是有资格到承天门,甚至是午门的,只要有清流带领着,哪怕是皇家近卫都督府的人,也不能轻易的阻拦,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反而选择大明门,这就耐人寻味了。 被折辱的英烈碑就是最好的明证。 已经有人对天子过于重视,过于倚重武将有了极为强烈的不满。 他们就是想借着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挑破! “臣斗胆想问陛下,陛下打算如何惩治这些读书人?”想到这里的毕自严,面朝天子作揖道。 “一律流放辽东,凡属五服三代不可参加科举,遇赦不赦!!” 朱由校冷冷道:“朕会命南书房,在皇明时报刊登此事,朕要叫天下知道,僭越我朝律法,意图示威朝廷,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 毕自严惊到不能说话,这处置比直接杀了他们还难受啊。 单单是五服内三代不能参加科举,这不知断送掉多少人的前景。 甚至毕自严还猜想到了,这些人被流放到辽东去,会干最繁重的差事,以协助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治理辽东,但是他们这辈子都难以离开辽东,他们要用一辈子来偿还这次犯下的错误。 “那新晋贡士……” “陛下!长安左右门出现大批职官,他们要来承天门规谏!” 而就在毕自严准备询问时,就见一名将校快步跑来,也没管毕自严是否讲话,直接就朝天子作揖拜道。 完了!! 这一刹,毕自严的心猛然一颤,双手是止不住的颤抖,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但是却真实发生了。 可恶! 该死! 也是在这一刻,毕自严的心底忍不住怒骂起来,究竟是谁在背后鼓捣这一切的,朝廷能有今日的改变,是极其不易的事情,可现在,却有人想要毁掉这一切。 “卿家,你现在应该知道,朕为何会乾纲独断了吧?” 似乎是瞧出毕自严的内心,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毕自严道:“总有一些人啊,想让朕凡事都听他们的,只要不听,那就不是天下公认的仁君,圣君,哈哈,这真是够讽刺的。” 第518章 生意经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而江湖之下必有纷争,穷人想吃饱饭,富人想赚更多,官人想得到权……这便有了争,只要是人,就都是有想法的,人多了,想法就多,这中间也就有了斗。 中枢庙堂上的争斗,从不见刀光剑影,但却杀人于无形。 文官补服绣禽,武官补服绣兽,这本该是一种高贵的象征,但是有太多的人,是在其位不谋其职,一心总想着自己那点利。 衣冠禽兽,骂的就是那些精致利己派! “袁世振在山东的盐改,朕觉得是符合时宜的。” 西苑,钓鱼台。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将手里的密奏递给毕自严,“灶户改民这只是个开始,今后要改民的绝非灶户一籍,过去那套户籍制度,朕觉得已不足以应对当下国情。” “在太多的人眼里,像灶户、匠户等群体,都不能被算作是人,他们就是任由盘剥与欺压的工具。” “朕有时就在想啊,他们哪儿来的这种优越感?” 朱由校撩撩袍袖,露出一抹嗤笑道:“对于有些人来讲,国朝内部出现些问题,他们就想见到亲爹亲娘一样,狠不能把该榨的都给榨干净。” “要是没有军户固守边陲,没有灶户晒盐制盐,没有匠户打制用具……那他们能有现在的日子?” “据臣知道的情况,不止是山东,包括河南、两淮等地的粮价,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增幅,这些都是处在受灾区域。” “这恰恰是朕最担心的。” “捧着碗吃饭,吃饱了,就转过身来砸碗骂娘,要说这世上最没有良心的,最不要脸的就是这帮家伙!” “造成上述地域粮价增幅的,不止山东、河南、两淮等地灾情那样简单,像辽东的镇压建虏叛乱,川贵的镇压土司叛乱,九边的蒙鞑侵袭等,对了,还有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命少府在北直隶治下聚拢流民,以稳定住其他各省秩序安稳,这些都是诱因。” “只是臣有些担心,时下山东的灾情还很严重,虽说少府所辖应急、赈灾两清吏司,已赴山东介入赈灾,但难保会有些人从中作梗。” “而毗邻这些地域的南直隶、湖广等处,甚至是更远些的浙江等地,不管是对外贩卖的粮食,亦或是在本省卖的粮食,价格都跟着增抬起来。”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毕自严有些感慨,盯着手里那封密奏,微微低首道:“从结果上来看,袁世振在山东推行灶户改民,以促成盐改的进度,这的确是符合时宜的。” 毕自严心底生出感慨,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眼瞅着就快满两年了,在这近两年内,不止是朝廷变化很大,就连地方变化也很大,而对于这些变化吧,那真是不能细想,真要细想下来,会发现很多事跟先前都不一样了。 是啊。 虽说对近来京城的变化,毕自严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此次天子召见他来西苑,聊的是国政要务,即便毕自严有再多想说的,那也要先紧着国事。 毕自严收敛心神,朝天子作揖道:“如果袁世振在山东的盐改,遭到一些人的反对,甚至是反抗,那可能会引发大的反应。” “陛下,这粮食可跟别的不一样,尽管在北直隶境的仓场储粮,在过去一直都进行揽储诸事,可一旦各地粮价失控的话,那朝廷将会很被动啊。” 毕自严是户部尚书,那就是大明的大管家,对于大明内的很多情况,毕自严是很清楚的。 看起来现在的大明,各地都还算能说的过去,可真要再出现一些问题,可能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这点卿家就不必担心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朕已命天津有司,在与北上西夷海商就商贸往来,加大对粮食的订购规模。” “只是独靠西夷,恐难以满足需求啊。” 毕自严却道。 “的确。” 朱由校点点头道:“所以朕还命有司酌情购粮。” 听天子讲到这里,毕自严心底却生出疑虑。 这个有司,究竟都有谁? 只是天子不愿多提,毕自严也不太好多提。 有些事情,他们君臣间是有默契的。 朱由校不提,是因为有些事不便更多人知晓,这并非是不信任他们,实则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像天津十三行,便民社等,从很早之前开始,朱由校就让他们进行粮食购进计划,这部分支出,朱由校都拿别的进行找补了,像天津十三行的垄断,像便民社的新兴商品,只要好好的经营,赚取到巨额暴利是没任何问题的,不能赚到,那反倒是有问题了。 正如镜子、香皂这些东西,在后世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可是在大明,由于生产力的缘故,那就是极受追捧的存在,若是在售卖期间,再增加些身份的象征论调,购买的群体即便觉得很贵,那一个个也会去买的。 当然像这样的东西,技术含量实在太低了,只要给一些人一定时间,仿制出来太容易了,所以能铺开去买就抓紧铺开去买。 做买卖,不要想着一直吃利,那必然是在三五载内,将该赚的抓紧赚了,赚完就调转方向,想把持着一直赚,那纯粹是异想天开。 所以像这些事情,能对外宣讲吗? 不能! 作为大明的皇帝,却给底下的人指导生意经,这要是敢叫那帮文官知道,天子与民夺利的论调,那必然会大肆宣扬。 “要是在东南诸省的人,知道他们竞相购买的镜子,就是一堆沙子烧制的,那一?个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忍不住露出笑意,在心底暗暗说道:“一块镜子,都能买一亩地了,装饰更奢华的,面积更大的,那价格就更高了,这种快钱现在不赚,真等到有人搞出来,那想赚都赚不了了。” 见天子露出笑意,毕自严难免生出疑惑,他不知天子在笑什么,似乎眼前的朝局,没有什么值得天子高兴的吧? “皇爷!!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道身影匆匆赶来,而声音令毕自严皱眉看去,就见一宦官行色匆匆的朝御前赶来。 第519章 云聚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在毕自严的注视下,乾清宫太监刘若愚走上前,横在那宦官的前面,皱眉斥责道:“宫中的规矩你全忘了!” 面对斥责,那宦官吓坏了,但是一想到要禀明的事情,那宦官忍着惊惧,忙开口道:“在大明门外聚集近千众读书人,他们要向朝廷讨个说法,甚至有人对英烈碑不敬!” 他们怎么敢啊! 这下,刘若愚惊住了。 英烈碑,英烈庙,那可是天子下诏,为大明战死的儿郎修建的,可现在却有人敢对英烈碑不敬。 这事大了! 一想到这些的刘若愚,哪里还敢有任何迟疑啊,忙转身朝御前快步跑来。 “皇爷…” “朕都听到了。” “慎重?!” 朱由校要是没有态度,读书人的心寒没寒掉,他不清楚,但是大明儿郎的心必然被寒掉了。 “陛下三思啊!” 事后找补,那没有用! 倘若只是在大明门外聚集示威,或许朱由校不会理会,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去作践大明英烈碑! “臣…” 朱由校面色阴沉,语气冷冷的道:“看来朕还是太心软啊,让人敢这般放肆,派人去皇家近卫都督府,京城警备提督署,问问他们,这差究竟是怎样当的!” 但是对朱由校而言,底线就是底线,不管是处在什么境遇下,不管是牵扯到哪些群体,只要底线被触碰到,那就必须要坚决给予反击! 朱由校反问道。 毕自严急道:“臣知道大明英烈碑,乃是悼念为大明战死的好儿郎,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查明真相,揪出在幕后推波助澜者,不然必将影响到殿试啊,如果此事真这样发展,那天下读书人的心,就该寒了。” 毕自严一时语塞。 “陛下,此事要慎重啊!” “那我大明儿郎的心呢?” 朱由校冷哼一声,眼神凌厉道:“若仅是为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那朕可以慎重,但是他们居然敢聚在大明门外,对我大明英烈碑有不敬,那朕就慎重不了,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奴婢遵旨!” 稍稍有处置不当之处,必将会引发更恶劣的事情。 那他先前砸进去的银子,才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批精锐,对大明的忠诚,对他这位皇帝的忠诚,就将不会是绝对的了。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其实朱由校知道毕自严何意,其没有任何踩一捧一的想法,其规谏是因为此事透着蹊跷,关键是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的的确确在大明是属空前绝后的,在这等形势下,出现这种恶性事件,那背后必然掺杂很多阴谋与算计。 同样震惊的毕自严,在听完天子所言,忙作揖拜道:“毫无征兆下,大明门外聚集这么多的读书人,此事若处置不好的话,是会引发大问题的。” 该死! 可恶!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心底忍不住怒骂一声,这就是他最厌恶皇权与臣权之争的地方,下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圈套中。 关键是想查明是谁在背后鼓捣的,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摆驾承天门!!”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别想着轻易结束,朱由校知道这才是开胃前菜,等到大明门外出现变故,那还会有新的事情。 多事之秋啊!! 毕自严的心底生出焦急,他最担心的一种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如果此事不能处置好的话,那不止朝局会动荡,甚至会影响到地方,届时大明的安稳就可能会受到威胁。 对于毕自严而言,一些牵扯到国朝社稷的大事,想要推行下去的前提,那就是平稳,如果没有平稳,那就是会出现纰漏的。 …… 相较于西苑的平静,彼时的大明门外却乱糟糟的。 给人的感觉就像菜市口一般。 “衍圣公之爵,乃我朝尊儒兴科的国策,古往今来,尊儒都是第一国策,陛下不该听信小人谗言,动摇我朝根本啊!” “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尊儒的,今陛下如此作践衍圣公,是想与蛮夷一般……” “陛下!!锦衣卫乃祸国殃民的败类,廉政院更是幸进之臣,乃祸乱朝纲的酷吏,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衍圣公之子是被冤枉的啊!” “陛下……” 在大明门之外,云聚着不知多少读书人,他们怒吼着,他们咆哮着,他们愤慨着,人群散布在大明门一带,闹出的动静响彻云霄。 甚至于跟大明门遥望的英烈碑,不知被泼洒了多少污秽之物。 “这帮疯子!!” 彼时在大明门城楼上,左都督张庆臻紧攥双拳,俯瞰着眼前一幕幕,特别是见到大明英烈碑,那股怒意是难掩的,“抽调的人手都来了没!!!” “马上就到。” 右都督卫时泰皱眉道。 “走!” 听到此言的张庆臻,转身就朝城楼下走去,“人到了以后,先驱散聚在英烈碑的那帮家伙,将英烈碑给老子护好,谁若是敢阻挠,就地格杀!” “这不太好吧。” 跟随的卫时泰脸色微变道:“这可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殿试也快要开始了,万一……” “那可是英烈碑!!” 张庆臻却道:“当初咱皇家近卫都督府特设,陛下颁旨营建英烈碑、英烈庙时,就明确要皇家近卫都督府护佑好,敢出现任何差池,不管是谁一律严惩!” “那就抓!!” 卫时泰轻呼一声,眼神冷厉起来,“出了事,某跟你一起担着。” 随行的那帮将校、将士,在听到两位都督的对话,那一个个的眼神都变了,先前他们是怒,但是却不敢轻易发,但现在有了这肯定的答复,那就算今后有文官想找茬,那他们也浑然不惧。 读书人怎么了? 那就能为所欲为了? 天底下没有这等道理! 大明英烈碑,乃是悼念为大明战死的好儿郎,倘若连这都有人敢动的话,那今后谁还会为大明效死啊!! 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天启朝时不存在的!!! 第520章 兵威 “快点!” “跟上!” 在人潮汹涌的大明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队队披甲锐士,步伐极快的从远处疾行。 整齐划一的队伍中,竖着数杆迎风而动的旌旗! 而在队伍的外围,一些骑马驰骋的将校,一个个脸色阴沉的喝喊,他们的眸中掠过道道寒芒。 面对喝喊,所属将士的步伐更快了。 “左都督!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来了!” “右都督!!” 出现这等紧急状况,在城门楼上值守的皇家近卫都督府将校,有一些本能的朝自家都督喊去。 这让跑到城阶口的张庆臻、卫时泰听到后,二人停下脚步,相视一眼便转身朝城墙处跑去。 从大明门城楼上俯瞰。 彼时垂手而立的卫时泰,见大明门外围聚的读书人,被眼前一幕幕惊吓到,而外围的兵阵,正在所属将校的喝喊下,不断地向内进行收缩,卫时泰皱眉道:“京城警备提督署是总管京城防务不假,但今日出现这事儿不一样,没有陛下的旨意,陈策就调来大批精锐赶来大明门,只怕朝中的一些文官,特别是科道的言官御史,定然会上疏弹劾的。” “走!跟本侯下去!” 纵使这些兵阵距大明门尚有一段距离,但是从兵阵中发出的喝喊,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依旧听的很清楚。 在讲这些话时,张庆臻冷厉的目光,定格在与大明门遥望的英烈碑处,那英烈碑上的污秽之物,令张庆臻的心底涌出难掩的怒意! “这陈策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防范藩镇割据,这没错。 “列阵!” 但是凭什么啊!? 他们效忠的是大明,他们亦是大明的臣子,难道就因为他们手里掌着兵,那就不忠诚于大明了? 防范拥兵自重,这没错。 那声浪就似骇浪一般! “到底是京城警备提督署啊。” 张庆臻咬牙道:“今日这事儿,我皇家近卫都督府若没有反应,那一个?都趁早请辞滚蛋吧!!” “再特殊,再不一样,那又如何?!”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呢! 过去的大明,长久保持文贵武贱的风气,这对于一小撮群体而言,他们一直都在低着脑袋,文官说什么,那他们就听什么。 张庆臻瞥了那将校一眼,似乎是有感觉,那将校在扭头之际,见自家左都督在看自己,立时就低下了脑袋。 防范以权谋私,这没错! 但凡事都要有个度吧! 凭什么你们文官讲什么,那就一定是对的? 站在城墙处的一员将校,在见到眼前一幕时,忍不住发出感慨,“这威慑真够足的啊!” “架枪!” 就见在扎堆聚集的混乱人群外围,隶属京城警备提督署麾下的锐士,从三面对聚众闹事的人群进行合围。 而张庆臻却冷哼一声道,“这帮读书人就是在找死,敢聚众围堵在大明门外,还敢对英烈碑不敬,这分明就是藐视朝廷,倘若这都无动于衷的话,那陈策这个京城警备提督,算是做到头了!” 难道文官就都是好的吗? “你们想要干什么!?某乃是朝廷亲授贡士,难道你们还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某动手不成?!” “你们这是在聚众谋反,吾等乃是大明读书人,今日定要与你们抗争到底!” “你们……” 而在张庆臻一行从城墙上赶下来时,在大明门外,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而分散各处的读书人,面对一杆杆长枪的威胁,正在一点点的退缩。 面对这些读书人的呵斥,分聚在各处的锐士,一个个表情冷酷,那虎目闪烁着凶光。 错非是所属将校,没有下达围杀的军令,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早就压不住怒火,冲出兵阵去宰了这帮读书人。 何为军队? 以服从命令为主! 天王老子来了,也要遵循! 一支没有军规军纪的军队,那就不能被称之为强军,也不配! “提督,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面对此等场景,京城警备提督署的副将,紧随在陈策身旁,眉宇间透着忧色道,“这些读书人之中,可是有新晋贡士啊,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我京城警备提督署可担不起这份责任啊。” “那他们就能对英烈碑不敬了?!” 陈策虎目怒张,看着眼前的英烈碑,厉声喝道:“这些镌刻在英烈碑上的人名,那都是为我大明死战的好儿郎,他们承蒙天子隆恩,得以在此为大明尽忠,现在却遭此等践踏,这事儿没完!” “更别说,这些家伙敢僭越我朝律法,擅自围聚在大明门外,这分明就是在挑衅朝廷威仪!” “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之中的人就算死了,这官司究竟谁能赢,传令下去,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喏!!” 跟随在陈策身边的传令兵,一个个轰然应诺道,随后便转身朝各处急奔,传达自家提督的军令。 “来人啊!!” 此刻的陈策,沉声喝道:“把那些污秽之物,给老子清干净,草他娘的,一个个都是死人啊,动起来!!” “喏!!” 聚在大明英烈碑周遭的锐士,一个个快步朝英烈碑跑去,尽管他们没有任何工具,但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用双手开始清理着。 “提督令!!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提督令!!敢有冲阵者就地格杀!!” 在大明门外的各处,道道声嘶力竭的喝喊响起,这令被围堵的读书人,不少在听到这样的喝喊后,一个个的表情全都变了。 有恐惧。 有慌张。 有害怕。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在此刻居然不好用了,更让一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京城警备提督陈策,居然敢下达这样的军令。 一切似乎都变了。 “聚阵!!” “合围!!” 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道道喝喊响起,原本聚在大明门外的众多读书人,被合围的诸多兵阵压制着,而这些读书人,此刻是惶恐难安,人群更是挤成一团,但一切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521章 百官跪谏 “还算有魄力与担当,没丢我大明勋贵和武将的脸!!” 承天门城楼。 得知大明门外发生的种种,朱由校的那股怒意压下来了,特别是张庆臻、卫时泰、陈策他们的表现,得到了朱由校的认可。 是只会奉诏行事,与视问题按制行事,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倘若到了最后,张庆臻他们坐视事态闹大,却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和魄力,只会一味等候旨意再行事,那么就算他们再忠诚,朱由校也要坚决拿下他们。 中枢不需要废物! 他更不需要废物! 今日在大明门外发生的聚众示威,在朱由校看来就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恶性事件,倘若没有及时的处置好,那他先前做的种种努力,取得的那些成果与突破,将会在转瞬间被抵消掉! 在皇权与臣权之争中,任何人都可以失败,但唯独皇帝却一次都不能失败,失败一次就满盘皆输! “胆敢对英烈碑不敬,逮捕他们都是轻的!” 朱聿键双拳紧攥,眼眸里闪烁着寒芒,咬牙切齿道:“依着臣之见,应该将他们悉数逮进诏狱,揪出其中的元凶!!” “万万使不得。” 毕自严脸色微变,看了眼愤慨的朱聿键,随后便朝天子作揖道:“陛下,此事断然不可这般武断的处置,今日之事透着蹊跷的地方太多,倘若朝廷这样处置,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危机。” 本愤慨的朱聿键见状,在看了眼天子后,尽管心中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刻也压制了下来。 朱由检皱起眉头,看向毕自严反问道:“毕阁老,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些擅自聚到大明门外的读书人,哪怕对大明英烈碑不敬,哪怕践踏大明律法,哪怕藐视朝廷威仪,也不能处置他们了?” “两位殿下,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从没有说过不严惩他们,但是绝不能押赴诏狱,厂卫断然不能掺和其中,即便是要审,也要由三法司进行会审!!” “臣知陛下厌恶这等腌?事。” 见朱聿键这般,负手而立的朱由校冷冷道。 朱聿键紧随其后道:“倘若这样都不处置他们,那天下该如何看待朝廷?又该如何看待陛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朱聿键真的很愤慨。 这不止是对英烈碑不敬那样简单。 因为朱聿键瞧出有人想以此折辱天子威仪! 今日在大明门发生的事情,但凡是有些想法的人,都能瞧出来是怎么回事,为衍圣公聚众请愿是假,想以此来展开反制是真。 “够了!!” 毕自严稳稳心神,朝天子作揖拜道:“臣同样也厌恶,不管是出于何等目的,这都是对社稷不利的,但臣想进谏,越是这等腌?事横行,就越是要彰显律法威严,唯有这样,今后才能杜绝此等恶势!”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朱聿键反问道:“在大明门出现这等事情,某就不信朝中的那帮大臣不知,吃着大明给的皇粮,拿着大明给的俸禄,现在却要砸大明的锅……” “卿家之意,朕懂。”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毕自严道:“放心,此事朕不会动用厂卫,他们不配,这就是一帮被煽动的蠢货罢了。” “他们的功名,会被褫夺。” “他们的亲眷,会被逮捕。” “他们的一切,会被查抄。” “从他们聚众踏上大明门的那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大明是尊儒兴科,但绝不代表就能为所欲为。” “朝廷是能给予他们种种,但同样也能收回,过去朝廷是给天下读书人脸面,所以没有这样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毕自严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直觉告诉毕自严,这一切是有目的的,针对的就是天子这种性格,而在这场风波下,还暗藏着太多的凶险。 比如文武对立! 说起来这些被授予功名的读书人,名义上是有资格到承天门,甚至是午门的,只要有清流带领着,哪怕是皇家近卫都督府的人,也不能轻易的阻拦,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反而选择大明门,这就耐人寻味了。 被折辱的英烈碑就是最好的明证。 已经有人对天子过于重视,过于倚重武将有了极为强烈的不满。 他们就是想借着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挑破! “臣斗胆想问陛下,陛下打算如何惩治这些读书人?”想到这里的毕自严,面朝天子作揖道。 “一律流放辽东,凡属五服三代不可参加科举,遇赦不赦!!” 朱由校冷冷道:“朕会命南书房,在皇明时报刊登此事,朕要叫天下知道,僭越我朝律法,意图示威朝廷,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 毕自严惊到不能说话,这处置比直接杀了他们还难受啊。 单单是五服内三代不能参加科举,这不知断送掉多少人的前景。 甚至毕自严还猜想到了,这些人被流放到辽东去,会干最繁重的差事,以协助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治理辽东,但是他们这辈子都难以离开辽东,他们要用一辈子来偿还这次犯下的错误。 “那新晋贡士……” “陛下!长安左右门出现大批职官,他们要来承天门规谏!” 而就在毕自严准备询问时,就见一名将校快步跑来,也没管毕自严是否讲话,直接就朝天子作揖拜道。 完了!! 这一刹,毕自严的心猛然一颤,双手是止不住的颤抖,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但是却真实发生了。 可恶! 该死! 也是在这一刻,毕自严的心底忍不住怒骂起来,究竟是谁在背后鼓捣这一切的,朝廷能有今日的改变,是极其不易的事情,可现在,却有人想要毁掉这一切。 “卿家,你现在应该知道,朕为何会乾纲独断了吧?” 似乎是瞧出毕自严的内心,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毕自严道:“总有一些人啊,想让朕凡事都听他们的,只要不听,那就不是天下公认的仁君,圣君,哈哈,这真是够讽刺的。” 第522章 抓! 对于一个国朝而言,不管是在中枢层面,亦或是在地方层面,安稳永远都是第一要素,原因很简单,统治的基础就是安稳。 没有安稳,那一切都可能发生。 “真是够热闹的,不过朕就喜欢这种热闹!” 朱由校撩撩袍袖,走至女墙处,尽管承天门距长安左右门尚有一段距离,但站在这高高的城墙上,依稀间能见到大批人影。 “皇兄,只怕聚在长安左右门的那些职官,也是被别有用心之辈煽动起的蠢货。”朱由检走上前,看向远处聚集的人群,剑眉微蹙道。 “他们可不蠢。”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大批的读书人云聚大明门,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他们规谏的身影。” “可皇家近卫都督府、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出动了,开始逮捕这些读书人,他们一个个就蹦?出来了。” “如果那些读书人是蠢货的话,那这些人就是想要借势的主,他们觉得事情闹大了,这时再出来跪谏,哪怕朕心里再怎样恼怒,也不能毫无顾虑的对他们怎样。” “法不责众嘛。” 听到此言的朱聿键,上前作揖拜道。 “我大明财相,还不该身陷这等旋涡下!” “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领兵?” “喏!!” “朕要是下旨驱散或逮捕他们,那么舆情就会被进一步引爆,可要是朕不表态的话,那势就站到他们这边了,多好的臣子啊,处心积虑的给朕下绊子,给朕设圈套,为的就是可以压制住朕,继而达到他们钓誉沽名之谋!!” 他知道天子讲这些话,绝非是质疑他,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因为他从讲出领兵的那刻起,就没想过自己之后要经历什么。 “陛下,此事交由臣来处置吧。”在此时,毕自严上前道:“臣即刻赴长安左右门,劝说……” 聚在御前的众人纷纷应道。 “臣……” 反观朱由检、朱聿键、毕自严等人,一个?都生出惊愕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面对这样的情况,天子没有再动用皇家近卫都督府、京城警备提督署的人,或者是天子亲军等,而是选择让皇家宗军出面。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卿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似这等小事,就叫皇明宗军来办吧,来人啊!!” 这一刹,朱聿键的心底生出暖流。 朱由校笑笑,转身看向朱聿键道。 朱聿键一时语塞。 “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还不至于叫你这位唐王世孙出面。”在朱聿键思虑之际,朱由校却笑笑说道,眉宇间更是流露出不屑。 “陛下,臣愿领兵驱散他们!” 这还是从皇家宗军缔造以来,首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啊。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否决朕先前做的种种,真真是可笑至极。”朱由校面露不屑,语气冷冷道。 “朕不杀那些读书人,是觉得他们就是帮蠢货,连是非都分不清,他们不配做大明的读书人。” “但是现在聚在长安左右门,打着规谏的旗号来倒逼朕,那就是既坏又黑之辈,对待他们,朕就用朱家的兵,朕倒是想要看看,谁敢说什么!” “传朕旨意,着五军营副总兵官满桂,暂摄皇明宗军即刻进京,给朕将这帮奸佞悉数给朕逮捕!!” “喏!!” 随着道道应诺声响起,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承天门下走去。 “陛下!” 见天子要走,毕自严忙上前规谏,他觉得事情不能这样办,哪怕是出动皇明宗军,可事态依旧是会被扩大的。 而事态一旦扩大,就会对天子不利!! “卿家不必多言,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今日之事,朕倒是想要看看,天下会怎样看待!!” 身正不怕影子斜。 在打击特权这件事上,朱由校的态度是坚决的,倘若这次让步了,那今后就别想着打击特权。 从掀起新大礼议之争时,朱由校就想到会遇到很多反扑,毕竟到手的特权,想叫他们再让出来,这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今日发生的事情,朱由校一点都不奇怪。 甚至朱由校还想到今后类似这种事情,还是会不定期的出现。 毕竟特权没了,那损失太大了。 “陛下这手实在是高啊。” 朱聿键情绪有些激动,看了眼天子的背影,低声对朱由检说道:“先前皇明宗军在缔造时,引得多少人反对啊,现在出现这档子事情,皇明宗军却出来震慑了,这就是要告诉满朝文武,这天下是朱家的!!” “不止是这样。” 朱由检表情严肃,语气低沉道:“让皇明宗军去抓那些规谏的职官,算是将风波局限下来了,至少在京的勋贵和武将,都不会被牵扯进来了。” “等着吧,这事儿还没完呢,一帮读书人,一帮职官,这些都不过是牺牲品罢了,好戏还在后面呢。” “直娘贼的,有些人是真坏啊。” 朱聿键忍不住骂道:“吃着朱家给的皇粮,拿着朱家给的官俸,现在却想砸朱家的锅,陛下说的一点都没错,对待这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就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们。” “现在我在想的事情,究竟都有谁参与其中了。” 朱由检却皱眉道:“这件事情到现在,内阁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若是内阁中的人有参与其中的,那一切都还好说,可要是内阁没有参与,那事情就可怕了,这是想将内阁给孤立啊。” 站在原地的毕自严,此刻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甚至看向朱聿键、朱由检二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就是天子的想法吗? 这一刹,毕自严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天子不顾群臣反对,也要将五殿下他们养在紫禁城,甚至还从宗藩中挑选一批进京入紫禁城。 甚至毕自严在想一种可能,这些经陛下调教的宗藩,有朝一日要在京做事的话,那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毕竟他们是陛下亲自调教的,且都是大明的宗藩,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怀疑的,那他们是这天下最忠诚于天子的群体,毕竟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是朱家的啊!! 第523章 软骨头 皇权与臣权之争,于两方而言皆似逆水行舟,不进就退,然而对于皇权来讲,那是一步都不能退,退了就代表着天子势颓,这会让国朝损失很大,会让一些人的气焰愈发嚣张,继而牵扯到众多无辜群体蒙损! 甚至说退的多了,国朝社稷都可能倾覆掉,届时天下大乱,那死掉的人将不计其数,这就是权力斗争带来的祸根。 于大明门外云聚的读书人,于承天门外云聚的外朝职官,分别对京城警备提督署、皇明宗军逮捕控制,这股风潮在京城掀起的影响极大。 谁都没想到天子竟然强势到这等程度,这不是几十、上百的人说抓就给抓了,这可是上千众的人啊! 关键是他们打的旗号,还是为衍圣公正名。 被逮捕的那些人,多数是各地的举人,少数是新晋贡士,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在承天门外被逮的外朝职官,有着不少是科道的言官御史,这造成的影响与冲击实在太大了。 就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导致京城上下众说纷纭,局势在悄然间变得激荡起来。 西苑。 钓鱼台。 大明门、承天门群聚事件发生第二日。 “没事的,朕穿的厚。” 本在钓鱼的朱由校,听到稚嫩的声音,扭头看来,就见朱术桂仰着头,小手里举着暖手的手炉,眉宇间透着关切的神情。 “那你想来陪朕吗?” 朱由校坐在栈台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鱼漂在水面晃动,此间无声,而在栈台不远处站着很多人。 “回来!” 见朱术桂这般,朱由校忍不住笑了起来。 微风徐来,吹动湖畔的垂柳枝,太液池泛起道道涟漪。 “陛下,风冷,您要注意些,莫染了风寒。” 天湛蓝。 “哈哈…” 朱术桂眨巴着眼睛,咧嘴笑道:“平日里陛下太忙了,而臣等还要进修,见陛下的机会本来就少,可现在陛下不忙了,臣等也能休息几日,臣当然想见,陛下,咱们去骑马打枪吧。” 这让很多人都紧张起来。 “小小年纪,怎就想着骑马打枪?” 看着眼前这位年纪小,辈分却很高的孩童,朱由校笑着说道:“朕不是说了,这几日你们能休息吗?” “是啊。” 艳阳高悬。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人群中有一人,朝栈台处走去,而朱聿键见状,神情紧张的低声说道,可是朱术桂却根本没听,直径朝天子御前走去。 “想啊。” 以朱由检、朱聿键为首的朱家各脉子弟,以张庆臻、卫时泰为首的在职勋贵,以刘若愚为首的内廷太监,他们分成数堆而站,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时有人看向天子的背影。 朱由校起了兴趣,笑着对朱术桂打趣道。 朱术桂稚嫩的面庞,流露出不满的神情,“臣本想着在被窝里多睡几个时辰,这天刚亮没多久,就被键哥儿给拽起来了,还说陛下心情不好,让臣等来陪陪陛下。” 朱由校忍俊不禁起来。 “臣可不小。” 朱术桂昂起脑袋,骄傲的说道:“键哥儿见到臣,还要叫一声叔父呢。” “哈哈!!” 朱由校爽朗的笑声响起,让聚在栈台处的众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朱由检、朱聿键他们,那颗悬着的心算稍稍落下。 出了这档子性质恶劣的事,但凡年纪长一些的人,都能感受到天子的怒,可现在朱术桂过去了,天子却没有生气,相反却笑了起来,其实朱由检、朱聿键他们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脚步声在人群后响起。 尽管很轻,但也吸引到不少人。 怎会有这么多人在御前。 而此刻走来的钱谦益,瞧见很多人看向自己,那颗忐忑的心,此刻跳的更快了。 “他怎么来了?” “不清楚啊。” “是陛下的意思吧?” “出这档子事,内阁就像死人一样!要……” “闭嘴,这是你能讲的吗?” 在朱家各脉的子弟中,开始出现一些声音,但很快就停了下来,钱谦益走来时,明显能感受到很多不善的注视。 这更让他忐忑难安了。 大明门、承天门出现那等群聚之事,讲真的,内阁上下事先根本就不知情,特别是钱谦益、孙如游二人,一个是东林党,一个是浙党,谁都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钱阁老,陛下要见你!” 而在钱谦益思绪万千之际,朱术桂走来,昂着脑袋瞪向钱谦益,“陛下等了你多久,你为何敢……” 只是话还没讲完,就被朱聿键上前捂住嘴了。 “呜呜!!” “小祖宗,你少说几句吧。” 朱聿键皱眉低声道,他知道前面的话,是陛下让朱术桂传的话,但是后面,那是这位小祖宗自己想问的。 “钱阁老,既然陛下召见,你还不赶紧过去。”看着表情复杂的钱谦益,朱由检撩袍上前,对钱谦益说道。 “是,是。” 钱谦益忙低首应道。 “键哥儿,?捂我嘴作甚!!”而在钱谦益前行之际,朱术桂挣脱了朱聿键的束缚,不满的说道:“是不是他们气陛下的?一个?真是没良心,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官俸,居然敢气……” “小祖宗,别说了。” 去御前之际,身后出现的声音,钱谦益听的很清楚,不知为何,在钱谦益心底的胆怯更重了。 “臣…钱谦益,拜见陛下!” 行至御前时,钱谦益连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钱阁老来了啊。” 而朱由校见状,手里拎着鱼竿,瞥了眼钱谦益,戏谑道:“昨日在大明门、承天门折腾的闹剧,就是出自钱阁老之手吧!就这样想让朕难堪是吧?” “陛下!!臣冤枉啊!!” 钱谦益身如筛糠,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表情慌张道:“臣断然不敢行此忤逆之事啊,臣根本就不知晓此事。” 真是个软骨头。 见钱谦益这般,朱由校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自己不过是讲了几句话,就让堂堂内阁次辅吓成这样,这钱谦益还真是空前绝后啊! 第524章 政客 “不知晓此事?” 朱由校笑笑,丢掉手里的鱼竿,转身盯着钱谦益,“司礼监收到通政司传递的奏疏,都堆的跟山一样高,除了科道的言官御史外,礼翰詹等有司职官都向御前呈递规谏奏疏,说什么的都有。” “钱谦益,你觉得你一句不知此事,就能在朕这里过去吗?” “朕御极登基以来,首次召开的会试,新录的贡士之中,居然也有人跳出来反对朕,殿试更是开考在即,好啊,这不就是想叫朕难堪吗?” “臣……” 钱谦益汗如雨下,他不知道出现这等事,为何陛下单揪着他不放,是,他是内阁次辅不假,可在他上面还有内阁首辅啊! 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要追责,那也应该找朱国祚啊!! 钱谦益想不明白。 可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 眼前的危机还是要渡过的。 “在大明门、承天门发生性质这般恶劣的群聚示威,行挑衅皇权、藐视律法之实,京城警备提督署和皇明宗军逮捕的那些人,朕即便将他们全给杀了,那也没有任何问题!” “陛下!杀不得啊!!”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钱谦益冷冷道:“朕这次要是不杀,那下次朕再做任何决断,是不是就有人敢冲击紫禁城了啊!!” 不容易! 不仅要心系社稷,心念万民,为国朝开辟全新的道路,确保江山统治永固,更要面对各种掣肘与算计,稍有不慎落进圈套之中,那就会打击到皇权威仪,而一旦皇权受到打击,那风波必将接踵而至。 “怎么?朕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 “臣能理解陛下的心情。” 不说别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是要有人流血的,这个血不流,那就震慑不住人,人心啊,是这世上最复杂的。 东南诸高官久没有经历过战乱,这也使得该地文脉昌盛,读书人之间的联系是极其紧密的。 做皇帝容易吗? 钱谦益作为文官出身,在朝野间有着极高的名望,那比谁都要清楚,朝廷这次要真杀这么多读书人,将会掀起何等浪潮。 钱谦益真不敢想象下去。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他们遭受小人的蒙蔽,就能为所欲为了?就能对大明英烈碑不敬了?” “这是理由吗?” 钱谦益强忍惊惧,言语间带着颤意:“于承天门出现的跪谏,必然是有奸佞在其中推波助澜,想要趁机搅乱朝局,扰乱朝纲,对待这些暗藏祸心之辈,朝廷必须要严惩!” 单单是在东南诸省那边,此事要敢传扬过去,那必然会令众多读书人云聚,以此抗议朝廷的决断。 “但是在大明门外出现的事态,臣以为多数读书人都是受小人蒙蔽了,何况他们之中的多数人,皆是进京赶考的各地举人,甚至还有被录取的新晋贡士,倘若朝堂就这样将他们全给杀了,那势必会中了小人下怀啊。” 钱谦益吓坏了,这可是千余众读书人和职官啊,真要全给杀了,那将会掀起何等的风潮啊。 “臣……” 钱谦益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大明门外发生的种种,钱谦益在知晓之时,除了觉得那帮读书人蠢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他们觉得齐聚在大明门,向天子,向朝廷这样聚众示威,即便是真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将他们怎么样。 毕竟人多嘛。 可是他们却忘了一点,大明还没有亡呢!! 倘若这样的事情,朝廷没有任何表态,那今后朝廷还如何面世?天下岂不就此乱了章程了? “朕已命西缉事厂甄别,凡是始作俑者,不论主从,悉数押赴西市凌迟,所涉九族一律逮捕!!” 朱由校冷哼一声,“涉案的读书人,包括他们亲眷在内,一律押赴辽东流放,五服内三代不得参加科举,遇赦不赦!!” “这件事,朕就交给你钱谦益处置,朕丑话说到前面,此事朝廷对外颁布后,敢有任何风波出现,你钱谦益给朕出面解决,解决不好,朕就找你钱谦益!!” 完蛋了。 钱谦益傻眼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这等棘手的差事,居然会落到他的头上,这就是个雷啊。 “怎么?卿家不想为朕分忧吗?” 见钱谦益不言,朱由校冷冷道:“要是卿家不愿分忧,那好,即刻上疏请辞,朕即刻批示。” “臣愿为陛下分忧!” 听到这话的钱谦益,哪里还敢迟疑啊,当即作揖表态道。 钱谦益明白,若是他这次敢上疏请辞,选择撂挑子不干的话,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进仕途了,甚至他们钱家的子弟,今后也别想参加科举了。 天子是怎样的脾性,他钱谦益太清楚了。 那真是什么事都敢干。 这可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想当初天子御极登基时,国朝局势何等汹涌,可即便是这样,天子该杀人时,那是一点都不犹豫的。 “下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从即日起,朕罢朝了,待到殿试召开,朕再临朝,将这话给朕传到内阁去。” “臣领旨。” 钱谦益再拜道。 看着钱谦益离去的背影,朱由校露出一抹轻笑,不管这件事情是谁掀起的,他就将钱谦益给架起来,这等贪恋权位,且贪生怕死的人,不拿来当枪去使,那当初为何要叫钱谦益入内阁? 这等腌?事出现,该杀的人肯定要杀,该抓的人肯定要抓,不过风波要平息下去,而让钱谦益出面负责此事,那无疑是最好的抉择。 仅仅是透过司礼监收到的那些奏疏,朱由校就敏锐的觉察到这次风波,是东林党、浙党等派掀起的,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事情吧,钱谦益、孙如游等派系首脑是真不知情,这完全是底下的人暗中串联的。 由此也让朱由校觉察到一点,随着齐党一派在朝野间团灭掉,在朝的那些所谓派系,内部之间的分歧与猜忌加剧了,这对于他而言是好事,毕竟一盘散沙的派系,即便人数再多,那也形成不了任何优势! 第525章 静默 “说!到底是谁的主意!!” 同夜,钱府别苑。 正堂内人满为患,坐在主位上的钱谦益,怒拍桌案质问,那双眼眸扫视众人,气氛陡然而变。 在场之人都没有想到,一向脾气很好的钱谦益,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而钱谦益问的话,众人皆心知肚明。 “钱阁老,您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刘宗周见众人不言,顿了顿,看向钱谦益说道:“究竟是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 钱谦益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今日陛下在西苑召见本阁了,就对本阁讲了一件事,但凡是参与其中者,无论主从一律押赴西市处决,余下被煽动者会同亲眷一律流放辽东,五服内三代不得参加科举,遇赦不赦!” 一言激起千层浪。 刘宗周、邹元标等一众人,骤然听闻此等惊世骇俗之言,那无不是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天子会这般狠! “这太过了吧。” 邹元标强压惊意,难以置信的看向钱谦益,“陛下这样做,就不怕天下议论此事吗?何况殿试召开在即,岂能在京见血啊,如此有违天和啊,万一……” “难道他们这样做就错了?” 天子心情好了,或许会下旨召见。 钱谦益接着话茬说道:“但本阁就知道一点,陛下震怒,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就是严办严惩,倘若此事不如此处置,那今后要有人敢冲击紫禁城,这纲常岂不彻底乱套了?” 见不到天子,就无法获悉天子所想,而揣摩不透天子意志,这在中枢为官可以说是极其被动的。 “有违天和?” “还有,陛下罢朝了,此事要继续这样下去,待殿试召开以后,陛下是否会罢朝,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这样的事情,先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个嘉靖朝,一个万历朝,这两位君王都没有临朝理政,造成的影响与涟漪,没有比文官更清楚的。 一人听到此言,忍不住开口反驳道:“天子如此乾纲独断,别的就暂且不提,单说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讲到这里时,钱谦益凌厉的眼神扫视左右,原本还想着说些什么的众人,在听到此言后,不少都惊了。 可要是天子心情不好,你就算求爷爷告奶奶,那也没用! 天子罢朝。 这是谁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天子一旦罢朝,那就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了。 今后出现任何事情,主动权就不掌握在外朝手里了。 “错没错,本阁不知道。” 钱谦益笑了笑,冷冷道:“在大明门出现聚众之事,在承天门发生跪谏之举,这难道不是藐视朝廷,藐视律法吗?” “此事本该在今日就在内阁言明,但是本阁没有讲,而是压了下来,你们应该清楚本阁是何意。” 最最重要的一点,天启朝跟其他朝还不一样,单单是先后特设重开的机构,一大批人围着天子而转。 这就代表一件事。 哪怕今后真出现任何事情,天子不靠外朝有司,也能继续统御天下,可权力就真的转移了。 两书房,少府,军务院,宗人府,皇家近卫都督府…… 这一系列的权力都转移了,那外朝反倒成了空筒子,此事真要成为既定事实,那一切都难办了啊! “天子怎敢这样率性而为啊,难道真要置大明社稷于不顾吗?” “是啊!罢朝一事,真要传扬出去,那天下该如何看待此事啊?” “此事必须要规谏才行,断然不能让天子这样啊!” “钱阁老……” 在短暂沉寂过后,正堂内变得喧嚣起来,在场之人有不少情绪激动,一个个开始讲出心中所想。 人心难料啊。 坐在主位上的钱谦益,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其内心变得无比复杂。 钱谦益笃定一点,大明门及承天门发生的事情,在场之人中定然有暗中推波助澜的,甚至他心中已经有了些人选。 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单单有猜想是不够的,要拿出确凿证据才行,不然谁会选择承认此事? 他现在是东林党党魁不假,更是内阁次辅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钱谦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的事,表面看起来不复杂,不过背后掺杂的利益太多了。 “该说的话,本阁都说了。” 在此等形势下,钱谦益撩袍起身,这让在场众人皆停了下来,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钱谦益语气冷冷道:“谁要是还想挑起纷争,那尽管去做就是,不过到时真要出任何事情,那就休怪本阁不出手了。” “这件事情,天子的意志不容更改,被抓的那些人一?都别想跑,人都被西缉事厂的人带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连本阁都无法保证。” “本阁累了,就恕本阁不能陪着了,诸位要是想聊,那就继续聊吧,一个个都好自为之吧!” 言罢,钱谦益也不管其他人怎样想,一甩袍袖便转身离去了。 “钱阁老!” “钱阁老!” “受之公!” 尽管身后响起众多声音,但是钱谦益丝毫都没有理会,很快就离开了此地,独留下一帮傻眼的人。 对于那些不知情的人而言,眼下颇有风雨欲来之感,但是对于少数知情的人,尽管他们努力表现的很平静,但是内心的驳杂,也无不验证他们心慌了。 事情的发展,跟他们最初的预想,完全是不一样的。 大明有太多的事情,就是先前所谓的旧例给败坏掉了,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想逆转大明国祚,就要打破这些枷锁!! 如若这些枷锁不被打破,那就等同于戴着镣铐前行,本身改制就够劳心劳神了,还要应对这些掣肘与算计,朱由校可没那么好的脾性。 对于名声,朱由校从不在意,史书向来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只要他能带领着大明再度中兴,使得大明基业能再度扩张,那一切的定义权,皆是由他这位大明皇帝紧紧抓在手里的!! 第526章 杀! “皇兄,让西缉事厂负责监刑,让皇明宗军负责处决,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西苑,太液池,琼华岛。 穿四爪团龙纹黄锦袍,头戴翼善冠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解,看了眼身旁随行的朱聿键、朱识?等人,对在前走着的朱由校说道。 “即便是处决那些人,也应从厂卫抽调人手,皇明宗军筹设的时日终究是短,让他们杀这么多的人,且还是在西市,难保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朱由校面色平静,边走边说道:“倘若连这些都承受不了,那朕砸那么多钱粮,将他们聚在一起何用?” “有了宗室的身份,就必须要搞特殊化?谁生下来会杀人?要真是这样,那戍守边陲的健儿又怎样算?” 朱由检沉默了。 “陛下,他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朱由校而言,在明确开启海外移藩之前,他要重新梳理大明宗爵,这是属于自家人的爵位体系。 外姓人要激励,本家更要激励。 “皇明宗军也好,皇明宗学也罢,今后谁有本事,谁就能向上晋升,谁能为社稷立功,谁就能得到敕赏。” “皇明宗爵从今往后,不会再像先前那样廉价了,出了五服,谁没有本事,就别想着再世袭下去,哪怕是最低一级的奉国中尉!” 宗人府是统御大明的重要组成之一,今后海外移藩一旦开启,那宗人府就会主内,负责大明本土诸事,而一直没有设立的理藩院将会是主外,负责大明海外诸事,唯有将职权和体系划清楚,那今后才不会扯皮和推诿。 大明不养废物,这是不变的国策! “朕筹设皇明宗军的初衷,不是为养一帮废物的,而是让朱家各脉的子弟,能够为朱家江山尽自己的一份力。” 为何要让宗人府重新掌权,根源很简单,就是叫大明的宗藩宗室群体,都能在心里产生畏惧。 “是,皇明宗军的绝大多数人,跟主脉的关系是远了,但他们姓朱,身上流的也是朱家的血,那他们就是朱家的人!” 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听闻此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这些是他们先前从没听过的。 朱聿键见状,忙开口解释道:“皇明宗军从筹设到聚拢,距今操练才不过数月,这其中的多数人,先前别说是提刀子了,甚至……”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恰恰是因为这样,朕才会特意下旨叫皇明宗军负责处决,不为别的,就是叫他们见见血。” “朕知道。” 特权要是不彻底划下道道,任何人都能任意去践踏,那对国朝的发展是毁灭性的。 大明有今日,那就是对一些事放任造成的。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特权是永远无法取缔的,这是跟阶层紧密相连的,但是朱由校要树立一个观念。 你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千万别被抓住,只要被抓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求情,那也是没用的。 这就跟肃贪是一样的。 红线就在那里摆着,你可以抱有侥幸,你是反复横跳,是无底线践踏都行,但只要被抓住啊,你就完蛋了。 “等京城的处决结束,就叫皇明宗军负责后续逮捕。”朱由校停下脚步,负手立在栈台处,望着眼前的太液池。 “朕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让天下皆知皇明宗军的存在,朕这位大明天子,有的不止是天子亲军,更有以宗室为主的皇明宗军!” “谁要是觉得靠些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掣肘住朕,算计住朕,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既然太祖高皇帝,能在神州至暗时期,于乱世下崛起,那朕作为朱家的子弟,同样也能干出这种事。” 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听闻此言,无不是低下了脑袋,像这样惊世骇俗之言,或许天子能讲,但是其他人却不能,别说是讲了,即便是听都不能听。 这不就是想表明哪怕全天下都反了,天子也不会有丝毫惧怕的,大不了就重新将天下给打一遍。 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不过朱由检、朱聿键他们也清楚,就当前的形势来看,根本就不会到这一步,大明社稷的根脉,仍超出寻常人想的要稳固。 “长寿。” “臣在!”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向作揖行礼的朱聿键。 “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逮捕,朕就交由你来负责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作为宗人府的左司总理事,也该出面做些事情了,期间出任何问题,朕就找?追责,待一应被流放者被押至辽东,移交给辽东有司后,你便领着皇明宗军各部归京。” “臣遵旨!” 朱聿键强压激动,当即作揖道:“请陛下放心,若此事臣办不好,那臣甘愿受任何惩罚!” 皇明宗军不能只缩在一地操练,该拉出来练练就要拉出来,同样的道理,在紫禁城进修的这些人,该叫他们面对些事情就要面对,读书读的再多,却没有经历人间百态,那是永远都成不了才的。 现在皇明宗军开始崭露头角,要不了多久,皇明宗学也会崭露头角,统御大明的江山社稷,不能只靠一帮外人,本家也要参与其中,只要皇权永固,没有任何被挑衅的机会,那朱由校就不怕有人敢背刺。 就因为怕一些事的发生,而彻底堵死一条路,那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若是有朝一日,连自家人都开始背刺,就只能代表一点,你不适合做大家长,更不适合做天下至尊! 连最基本的拉拢与制衡都不会,还会干什么? 制度的完善与增补,是为了维系统治的稳固。 “算算时日,第一批押赴西市处决的人,都被皇明宗军枪决了。”迎着很多人的注视,朱由校看向一处,语气平静的说道。 朱聿键、朱由检他们听闻此言,心底生出各异的思绪,这次处决,跟先前的处决都不一样,不止动用了皇明宗军,关键是处决方式,也是枪决,这对于外朝的影响是极大的…… 第527章 殿试 严惩云聚大明门的读书人,严办齐聚承天门的职官,甚至将一批人押赴西市处决,这对于京城造成的震动极大! 西市枪决流下的血,使得乱糟糟的舆情被强压下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上不得台面的算计,根本就没有任何底气可言。 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对待文官群体,对待读书人群体,在这中间的一些垃圾,就不能有任何的心软。 你软,他就硬。 你硬,他就软! 时下的大明经不起任何折腾,更承受不了任何扯皮,哪怕冒着无尽的骂名,该杀你时也绝不会手软的! 如若此次让步了,那就会助长某些人的嚣张气焰,如此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势必要被搁置下来。 而在这件事情之后,必然会生出新的波澜,诸如敲定的北直隶卫所裁撤,山东盐改,户部税改,少府干预赈灾等诸多事宜,都将会面临抨击和挑战。 这些是朱由校绝不允许的! 为此朱由校将皇明宗军抬出来了,经历这件事情以后,皇明宗军上下将会被一帮子人盯住,特别是那些被抓读书人及职官的亲眷,将先后被皇明宗军逮捕并押赴辽东,这就代表皇明宗军站到了对立面。 今后皇明宗军除了尊奉天子号令外,将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毕竟皇明宗军的缔造,是朱由校乾纲独断下钦定的,为的是给底层宗室寻一条出路! 转眼便到殿试的日子。 天启二年,三月十五日。 天晴,云散。 乾清宫。 东暖阁。 “皇爷,今科新晋贡士皆至端门。”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身穿大红蟒袍,手持拂尘,低首从殿外走进,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摆驾皇极门!” 铿锵之声在东暖阁响起。 就见朱由校穿天子衮服,头戴冕旒冠,前后各垂十二旒,旒以五彩丝绳串玉珠12颗,腰系天子剑,此外还有各种配饰。 对于这套天子冠服,朱由校很少穿佩,除了在御极登基之初穿佩过几次,此后基本就没有穿佩过。 太过繁琐! 然而在这场殿试上,朱由校却穿上这套冠服,此等正式场合必须要穿,规矩礼制纵使再繁琐,该遵循的时候必须遵循,这是神州孕育的魂!! “拜见皇兄!” “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走出东暖阁之际,恭候多时的朱由检、朱识?等一行人,同样穿着极为正式的礼服,毕恭毕敬的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作为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首次面向天下召开的殿试,任何一项安排皆是有深意的,让朱由检他们随驾参加,朱由校就是要告诉世人,皇明宗室从天启朝开始,会跟先前变得不一样了! 朱由校透过眼前晃动的十二冕旒珠,打量着朱由检等一行人,没有说任何话,面色平静的朝前走去。 “起驾!!” 在见到天子踩着丹陛,昂首朝前走去时,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立时唱道,朱由检等一行人见状,则微微低首跟随在天子身后,彼时整个乾清宫都忙碌起来,但却没有任何的声响,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下进行。 朱由校坐在撵轿上,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闭上,从万历朝开始,历届召开的殿试,他那位皇祖父很少亲自莅临。 对于朱由校而言,在现有科举没有改制以前,每至殿试召开,即便是再忙朱由校也要莅临。 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皆有不同,殿试只考策问,应试者自黎明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 考题一般是先由内阁预先拟定,并在考试的前一天呈递给皇上亲定。考试的时间一般以1天为限,日落之前交卷。 受卷官把试卷集中起来,送交弥封官;弥封官弥封完毕,送给掌卷官;由掌卷官送交东阁,交读卷官评阅。 读卷官是从进士出身的高级朝官中选拔出来的。殿试评卷时间非常急促,按明制规定“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发榜”,且参加殿试者只分等第而不落选。 读卷官的任务是将这些试卷分成三等,以拟定三甲人选,而一甲则由天子钦定,即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二甲第一名称为“传胪”;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 一至三甲通称为“进士”。一个读书人考中了进士,功名就算到了尽头,而为了这个到顶的功名,不知让多少读书人抱憾终身。 在明确三甲人选后,朝廷会举办盛大的唱名典礼,届时新科进士会齐聚东华门,依次宣布被录取的考生的名字,叫作“传胪”。然后,状元由顺天府准备仪仗送到住处。唱名典礼结束后,皇帝赐进士宴。 自此完整的殿试才算结束。 而这些张榜的新科进士,还会多一个新的称谓,即天子门生!这是为打击结党营私,建立和培植自己势力的手段。 一切都是为拱卫皇权! “啪~” 清脆的鸣鞭声响起,齐聚皇极门的文武大臣,便知天子御驾将至,而一些职官也开始忙碌起来。 从皇极门至端门处,道道声响依次传去,直至传至端门处时,聚在此处的新晋贡士便知殿试要开始了。 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声响,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负责纠察的那些御史,根本就丝毫不讲情面的呵斥提醒。 殿试的召开,更多是为了一种形式,以体现出国朝的威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会试考取的成绩,基本上就确定殿试的名次。 好就是好。 差就是差。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人心理素质过差,导致在殿试开考时没有发挥好,但是这也怨不得任何人。 就像这场召开的殿试,本该有800新晋贡士参加,但是就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使得部分贡士,非但被取消了参考资格,甚至还被褫夺功名,这人啊,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要承受对应的代价。 “要开考了!” 朝阳东升,琉璃瓦映照的金光很刺眼,人群之中随队前行的卢象升,看着眼前巍峨的午门城楼,像血一样红的宫墙,内心难免有些紧张,垂着的手紧攥着,为了今日他准备了太久太久。 十余载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这期间要面临的挑战与选择太多,可他终是击败了很多对手,最终踏上了去往殿试的康庄大道,但是卢象升对于功名利禄并不在乎,他所在意的是能凭借科举跻身仕途,今后能将心中所想之事做出…… 第528章 策问 天晴。 云淡。 紫禁城的上空,朝阳刺眼,不时飞来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带有凉意的清风吹来,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每有清风袭来,遍插各处的旌旗飘动。 皇极门。 在一众人群的簇拥下,穿天子衮服的朱由校,坐到那张代表至高皇权的宝座上,透过晃动的十二冕旒珠,见到眼前齐聚的人群。 朱由检、朱识?等一行人齐立于丹陛之下。 他们随驾一同前来皇极门,见证这场意义非凡的殿试,这叫聚于皇极门的文武百官见到后,无不生出各异的思绪。 “天子驾到,跪!!” 只是在这等特殊场合下,根本就没给太多人思虑的机会,就听到一道洪亮之声响起,皇极门周遭便回荡起声响。 分列各处的披甲锐士,会同部分内廷太监宦官,依次传唱起来,这让声潮在此间大了起来。 气氛陡然变得肃穆起来。 在皇极门外聚集的文武百官,会同参加今岁殿试的新晋贡士,处在不同的位置,但却做着相同的动作。 手合拢,高举,按地,再屈膝…… 齐聚于此的人群众多,却没有发出任何突兀的响动,整个场景产生的视觉冲击,是极其大的! 特别是对今岁的新晋贡士,在参加这场殿试之前,礼部有司特意抽调人手,教授他们对应的礼仪。 作为大明抡才大典的标志,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作为问鼎神州的唯一政权,礼是最能体现统治的。 五拜三叩首之礼,乃是明代的最高礼仪,是祭天及参见天子必备的礼仪! 这绝非膝盖一跪,头一磕那么简单! 神州这片土地上所育文明,底蕴可没有那么肤浅! 这个礼分前后两段,前一段是以拜手稽首礼四拜,后一段是下拜后顿首三次。 礼仪规矩是连接传承的根,绝非是什么糟粕,任何质疑礼仪规矩者,心思都是肮脏的。 因为他们想要毁掉神州的信仰! 礼仪规矩,一头连着祖宗先辈,一头连着后人子孙,它的存在是要告诉我们究竟从哪里来,历代先贤都做过哪些轰轰烈烈之事! “兴!!”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透过眼前晃动的十二冕旒珠,环视眼前涌动的人群,眼神中闪烁着光芒! 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念头无比强烈。 他断然不能接受神州文明的传承就此断送! 他要带领着大明走向一条全新征程! 他要叫神州文明遍撒每片土地上! “跪!!” 皇极门外响起传唱声,人群或有参差,但是每个人所行之礼皆是一致,他们朝向一个方向,行揖礼,俯伏下拜…… 大明或许要有容纳新兴事物之心,不过绝不代表任何东西,都能融入到大明的魂魄中,因为它们不配!! 啪~ 啪~ 伴随数道鸣鞭声响起,回荡在皇极门周遭,内阁大学士孙承宗捧着一道圣旨,出现在他该站的位置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大宝,今……” 一封针对殿试,针对新晋贡士,针对天下读书人的圣旨,经孙承宗之口诵读,由各处禁卫及宦官依次传唱,以彰显朱由校对科举的重视。 科举发展到现在,已有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这一切都是为了彰显科举的重要。 就像这封在殿试开考前宣读的圣旨,就是经内阁草拟出来,呈递到御前圈阅的,不过具体有哪些细节要更改,天子只需动动嘴,会有专门的人来斟酌修订。 于朝班站着的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等一众大臣,在听到这封圣旨时,有些是生出惊愕的情绪的,特别是内阁的那些大臣,因为这跟他们草拟的内容,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而在一处站着的南书房诸臣,以董应举为首的一行,此刻则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因为这场殿试会有很大的不同! “殿试开始!” 在此等复杂的气氛下,当孙承宗念完那道圣旨,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便中气十足的朗声道。 直到这一刹,天启二年的殿试,才算正式开始。 聚于皇极门的一众新晋贡士,在有司职官的引领下,开始朝摆放桌案的地方分散,原本这场殿试,应在皇极殿内召开的,但是万历年间的那场火,使得三大殿至今还没有修缮,但朱由校还是特意选择在皇极门召开! 一切都是有深意的。 被毁的三大殿,朱由校一直压到现在还没有修建,今后肯定是会修的,而且会修的更加宏伟。 但是现在不是修的时候,哪怕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诸如重修三大殿的奏疏,前前后后递至御前众多,但都被朱由校给留中了。 修三大殿,也要分清楚时候才行! “检哥儿,我想小解~” 在一众新晋贡士落座之际,丹陛之下,穿着对应衮服的朱术桂,却扭捏的站在原地,小声对身前的朱由检说道。 “……” 本透过眼前晃动的九冕旒珠,观察眼前这些新晋贡士的朱由检,听到朱术桂的声音后,嘴角抽动起来。 这是什么场合啊! 居然会有这种事。 “你就不能忍忍?” 而在朱由检思虑之际,在旁站着的朱由栋,皱眉看向朱术桂说道:“眼下殿试才刚刚开始。” “我也不想啊。” 朱术桂有些心急,低声道:“可是我……” “殿下,请随奴婢来。”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宦官低首走来,这令朱由检他们一愣,朱术桂更是扭过头去,看向了坐在宝座上的天子。 只是此刻的朱由校,正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随着一众新晋贡士落座,对应的纸张与笔墨发放后,殿试策问考题便发放下去了,只不过参考的一众贡士,此刻都没有动,他们在等待有司职官撕去黄封。 “这考题不对啊!” 而在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时,内阁诸臣也收到一封策问考题,作为陪驾参与殿试,他们是有资格看考题的。 但是在看到考题的那刻,钱谦益忍不住惊呼一句。 这与有司草拟的考题完全不一样。 “痛革官弊” “币制之忧与革新” “河防方略” “整饬营伍” “边患之策” “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 在略过那些修缀之词后,看到策问要考的要点时,这些昔日参加过殿试的内阁大臣,没有一个不感到震惊的。 上述涉及到的要点,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关键是在一天的时间内,要将涉及到治国理政类、经济财政类、军事战略类等糅杂在一起,且格式必须要规整,不能出现任何有毛病的地方,这对于尚未跻身仕途的新晋贡士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第529章 风华正茂 “皇兄,此次殿试的策问,是否有些太难了?” 本在丹陛下站着的朱由检,在见到策问考题时,心底亦生出惊意,这考题的针对性太强了。 吏治、币制、军制、河政、边陲、土地…… 上述无论是哪一项,都是朝廷过去直面的问题,甚至于到现在尚未有效解决,眼下却呈现在殿试中,这暗藏的深意太明显了。 尤其是朱由检在见到一些人的反应后,心底在犹豫再三后,还是朝御前走来,向稳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说道。 毕竟这是天启朝的首次殿试,按着朱由检所想,一切应以稳为主,毕竟殿试要是出任何差错,这对天子威仪打击可不小。 “难吗?” 朱由校笑笑,扫视眼前的人群,语气平静道:“大明历来尊儒兴科,每三年举办一场殿试,为的就是能为朝廷选拔人才,既然是抡才大典,那就要选拔真正的人才,而不是说读死书的书生。”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书生,朕不需要没有见解的书生,朕需要的是有见解,敢直言,能做事的人才!” “作为今岁的新晋贡士,眼下这些在皇极门外参考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仕途,或许他们先前不知仕途深浅,但对于民间实情应该都有所了解,既然是这样,那朕就叫他们在这场殿试下,都能将心中所想都写出来。” “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就不配谋什么高位,甚至今后朕还要将他们都罢黜掉,省得误了国朝的大事!!” 大明国祚传承至今,阶级固化已经非常严重,由此衍生的阶级对立、贫富悬殊、土地兼并等问题,皆已到了迫在眉睫的程度。 大明的危机不在外,而在内! 别看辽东有建虏叛乱,北疆有蒙鞑侵袭,以此促成的战争没有消停,但是这些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甚至包括西南镇压土司叛乱,皆是朱由校有意维系的,目的很纯粹,就是通过战争转移部分矛盾,同时通过战争促成某些改变。 但是要维系住这种模式,就必须要对内下狠手,将暴露出的积弊与毒瘤,一个个全都铲除掉才行。 毕竟战争是极其耗费钱粮的! 而针对先前触碰到的一些领域,继而衍生出的各种分歧与冲突,使得朱由校坚定要选拔人才的决心。 或许眼下这批新晋贡士中,有一些人入了朱由校的法眼,但是他们想真正成长起来,切实帮着朱由校分担一部分压力,这还需要较长的时间。 不过搭建人才梯队是必须要做的。 随着改革的逐步深入,眼下可以驱使的人才,谁知道在以后是否还能驱使,毕竟人心是会变的。 “皇兄,有不少人对您钦定的策问考题,似有很多想法……”听完自家皇兄所讲,一直在观察的朱由检,此刻犹豫着说道。 “朕看到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眸扫视各处,“没有想法反倒奇怪了,有司草拟呈递御前的考题,简直是说笑一般的存在,外朝的有些臣子,别看在朕面前,陛下长,陛下短,动辄就以社稷为重,但朕知道,他们是有私心的!” “想想朕御极登基之初,有人都将心思动到即位诏上了,这颗雷即便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排除干净!!”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别看从他御极登基至今,前前后后杀了很多人,罢了很多人,但是有些事情,并非就此得以解决。 旧人去了。 新人上来。 只要根深蒂固的矛盾,没有得到最终的解决,那么分歧就始终存在,甚至皇权与臣权之争会愈演愈烈。 一场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朱由校不过刚吹响针对特权的号角,就紧接着发生那种聚众示威之事,哪怕现在被暂时压下去了,但是朱由校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性的结束罢了。 弹簧被死死压着,迟早会有反弹的时候。 而在此之际没有任何准备,一旦反弹的力度大了,那就会伤到自身的,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朱由校撩撩袍袖,语气低沉道:“他们不高兴也好,不痛快也罢,这场殿试已经顺利召开,朕给一批新人搭建了这个舞台,朕已经做了够多了,剩下的就看这些人之中,有哪些能把握住这次机遇了!!” 看来今后的中枢朝堂,甚至是整个天下,将会变得更不平静啊。 听到这里的朱由检,心底难免生出感慨,而透过眼前晃动的九冕旒珠,朱由检看向皇极门处,分坐各处的一众考生。 在拿到策问考题时,这些新晋贡士之中,有不少人是心惊的,毕竟这跟他们所想的殿试是完全不同的。 甚至一些贡士敏锐的发现,聚在各处的衮衮诸公,对于这场殿试的策问考题,多数是感到心惊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贡士都强稳心神,集中精力投入到这场考试中,毕竟眼下是决定他们今后命运的重要时刻! 哪怕在今岁的会试中,取得了相对优异的成绩,可要是在这场殿试,没有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准,即便没有落第一说,可最终以三甲而定,今后他们很难再出现在京城,他们将徘徊在地方一生…… “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陈士奇、张国维、华夏、黄道周、董志宁……”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伏案忙碌的一众考生,在他的心底默念着一个个名字,因为他的安排,天启二年的这场殿试,注定跟原有时间线上是不同的,甚至一些人的意外闯入,也让朱由校觉得诧异。 “张溥、张采、夏允彝、陈子龙、华允谊、华允诚、马世奇、龚廷祥、黄淳耀、侯歧曾……” 朱由校就在心中想啊,即便现在将朝中诸党各派全都清楚,但是随着一批新人的崛起,那也势必会掀起新形势的斗争,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怎样解决那些派系之人,朱由校就要好好思虑一番了!! 第530章 灾情又至 “都不用再说了!” 东暖阁内。 朱由校倚坐在宝座上,看着御前齐聚的内阁诸臣,语气铿锵道:“大明尊儒兴科,自召办科举以来,最大的初衷就是为朝廷遴选人才,以解决朝廷面临的问题。” “从县试开始,我大明的读书人,一路是披荆斩棘,以文考取对应功名,至殿试这一层次,那就应该以务实为重。” “朕在今岁殿试圈选的策问考题,那就是朕从御极登基以来,切实遇到的治国难题,谁要是能讲出哪一项是假,那朕现在就面向天下颁布诏书,宣布废除此次殿试,择机再重新进行殿试!!”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内阁大臣,在听到自家天子所讲,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殿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今日召开的殿试结束后,内阁的一众大臣,除了孙承宗以外,皆进宫请求面圣,因为这场殿试,在朝产生的影响太大了。 特别是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一事,至今还没有最终的定论,在殿试召开前出现的聚众之事,被天子给强硬压制下来,看起来表面没有任何问题了,实则藏在暗处的涌动一直都存在着。 “陛下想为朝廷遴选人才,这一想法是没有错的。” 在此等氛围下,见其他人都不说话了,钱谦益硬着头皮上前作揖道:“只是今岁的殿试,毕竟是陛下御极登基以来,首次召开的殿试,臣等适才讲的那些,无不是想让今岁殿试能圆满落幕。” “策问考题多了,就不能令今岁殿试圆满落幕了?” 朱由校笑笑,盯着钱谦益说道:“一天的时间,将朕圈选的策问考题,逐一写到考卷上就这么难?” “倘若连这点都办不到,那今后朝廷录取他们,将这批跻身仕途的新人,安置到空缺的官位上,那他们要是办不成事情,是不是也能等等再说啊?” “别忘了,眼下不止是中枢朝堂,包括地方有司,可有不少空缺的位置,在等着一批职官去解决问题!!!”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脸上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 从他御极登基以来,针对大明存有的积弊与毒瘤,可是逮捕不少人,罢黜不少人,甚至是处决不少人,相较于各地违法乱纪的士绅、商贾等群体,在官场中的贪官污吏被杀,虽说查抄很多赃银赃产,但是对朝廷造成的影响也很大。 国朝的威仪如何体现? 靠的就是所设各级职官! 官场腐败,坑害的不止是国朝威仪,更坑害了统治根基,毕竟民心一旦丢了,对朝廷产生质疑,那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眼下就说北直隶,仍有大批的知县、知州是空缺的,靠着地方佐贰官及吏役维系着,这批位置的多数,朱由校就是留给新晋进士的。 对于这批新晋进士的安置,朱由校早就有计划了。 拔苗助长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干,趁着这批新人刚跻身仕途,不去多历练,多摔打,那多半就是无用之人。 大明官场的无用之人太多了,朱由校不需要这些! “不聊这些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已命孙卿他们,将今岁殿试的考卷进行细分,优等要遴选一百份呈递御前,皇榜没有张布前,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别的,都退下吧!!” 在今岁会试中,朝廷录取的新晋贡士有八百众,但因为大明门聚众示威一事,使得一些贡士被褫夺功名,甚至连同亲眷被一起流放辽东,不过即便是这样,参加今岁殿试的人依旧很多。 在这批参加殿试的新晋贡士里,朱由校要进行优中选优,从这一百人之中敲定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余下的那些人要在二甲中进行排名! 朱由校圈定的这一百人,会被安排到各处去进行历练,他们要是能通过相应考验,那今后必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朱由校就会让吏部有司进行安排了,至于其中有哪些可以脱颖而出的,那就要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不过他们要付出的更多,否则根本就入不了朱由校的法眼! 机会,朱由校已经给了。 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毕竟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 因为今岁召开的这场殿试,天子的态度异常强硬,这使得在朝有司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表现得很忧心。 无他。 最应该被影响到的科举,现在也被天子强势介入了,进行的策问,也跟先前有很大区别,这对于多数文官而言,面对这种不确定性,内心深处难保会没底啊。 毕竟今岁殿试的策问针对性太强了。 甚至有很多人都已经想到,今后不止在中枢朝堂上,甚至在地方有司上,会掀起新的风潮。 可是知道这些,不代表他们就有办法应对。 说到底,天子的意图难以揣摩到,甚至连内廷消息都打探不到,谁知道天子会选择在何时,去做什么决断呢? 这就像是经历一场开卷考试不假,但是答案却藏在书海之中,在规定的时间内,必须要将对应答案找出来,并且要如实写到考卷上,这难度实在太大了。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朱由校就是要叫官场上的这些文官,一个个全都知道自己接下来想干什么,但是究竟会干什么,一个个却都猜不到。 这样主动权就有了。 有了主动权,一切就好玩了。 在殿试审卷紧张进行之际,一场新的风暴却悄然到了。 内阁。 “这是要出大事啊!!” 在毕自严的值房内,当他看到一摞由通政司抄录的奏疏时,毕自严的表情变了,这些奏疏全都指向一处,灾情!!! “河南的,湖广的,两淮的,浙江的,山西的。”毕自严将这些奏疏铺开,冷汗在后背上生出,他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在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灾情,先前那场地龙翻身造成的灾情,至今还没有完全解决好,现在却又有这么多,直觉告诉毕自严,接下来的朝堂势必会有变动!! 第531章 天子失德 事实上毕自严的猜想没错,只是变数来的比预想要快! “你说什么?!” 京城警备提督署。 陈策剑眉倒张,那双虎目盯着眼前将校,“京城出现不利于陛下的流言蜚语?” “是的。” 青年将校眼神躲闪,喉结上下蠕动着,“不知是从何处,传出众多不利于陛下的言论,甚至还出现一些童谣。” “童谣?!” 陈策心下一紧,瞪眼喝道:“都传什么了?” “是…提戎,您还是自己看吧。” 青年将校心跳加快很多,犹豫再三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毕恭毕敬的递到陈策跟前,这童谣他是万不敢讲的。 陈策见状,一把抓住那封文书,在打开的那刹,看到文书上写的内容时,陈策的脸色彻变。 “他们怎么敢啊!” “他们怎么敢啊!” 正堂内响起陈策的声音,只是气氛却陡然而变。 “究竟都是谁在传播这些?” 陈策气急败坏,紧攥着那封文书,瞪眼看向青年将校喝道。 “回提戎。” 青年将校忙抱拳道:“皆是京城的普通百姓。” “这不可能!” 陈策拍案道:“河南等地的灾情,经地方急递到京城,一帮什么背景都没有的百姓,如何能知晓这些事宜的?” “末将也奇怪。” 青年将校忙道:“为此末将还特意谴派一批人,在京城内外诸坊暗查,但是传播这些流言蜚语的,就是……” 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啊。 陈策眼神凌厉起来。 对于这样的说辞,陈策根本就不相信。 值得一提的是,从孙传庭就任顺天府尹以来,哪怕后续孙传庭离任,由韩一良接任顺天府尹,在京城内外诸坊,就没有了乞丐、地痞、无赖等群体,这些人都被集中起来,去做各种活计了。 不说少府下辖有司,在北直隶各地展开的大工,单单是顺天府衙推动的大工,就聚拢起众多的破产群体。 或许在大明别的地方,还会出现饿死人的现象,但是在京城却不会有,哪怕是身体有缺陷,都有对应的差事,叫他们能赚得填饱肚子的粮食。 在过去的朝堂博弈中,朱由校就发现一些舆情,便是从这些群体中生出的,所以朱由校就叫有司聚拢起这批群体。 而在过去滋生的诸多舆情中,无一例外皆是由清流或读书人掀起的,这也使得有司能对症下药。 “即刻传本督令,着在京各部,将散布谣言者悉数逮捕!” 陈策沉吟刹那,语气严肃道:“将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审讯,本督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提戎,这抓不得啊!” 青年将校却急道:“散布谣言的人少说有数千众,甚至是更多,这要是抓的话,势必会在京引起风波。” “这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吗?!” 陈策瞪眼喝道。 “这的确不是末将该考虑的。” 青年将校抱拳道:“但是提戎,您别忘了,今岁殿试已经结束,眼瞅着就是张布皇榜,要在东华门传胪唱名,这个时候出现这种事,万一被人揪住不放,那您……” “那又如何!?” 陈策冷哼一声,“就算真有人揪着,那本督也不怕,这是本督职责所在,你现在就去传令,将这些人全抓起来,另派人到京城各处要道把守,凡是敢有再煽动民情者,不论其他一律逮捕,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 听到自家提戎这样讲,青年将校明显是惊住了,这可不是小事啊。 “还他娘的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见青年将校不动,陈策瞪眼喝道:“待此事解决后,便随本督一起进宫面圣,向陛下奏明此事。” “喏!” 青年将校当即抱拳喝道。 这个王之仁倒是个好苗子,虽说遇事略显慌乱,但还年轻,不过心思倒是够缜密,稍加历练,必是我大明一员骁将! 看着青年将校离去的背影,陈策却双眼微眯起来,心里忍不住暗道,显然对这个王之仁,他是寄予厚望的。 不过在陈策思量着,进宫面圣以后该如何禀明此事时,彼时的乾清宫,本在审阅考卷的朱由校,已然知晓京城发生的事情了。 “这是有人对朕不满啊。” 朱由校倚着软垫,似笑非笑的盯着骆思恭,“河南等地奏报灾情,朕也是今日才知晓,可京城就有流言蜚语了,还出现了童谣,这不就是想指明朕失德,才导致上苍不满,特降灾情警示世人吗?” 骆思恭脑袋低垂,根本就不敢多言。 原本骆思恭还在为孔胤植之死而犯愁,查来查去要紧的都没查到,这让骆思恭的心底生出紧迫感。 而在此等形势下,骆思恭得知京城的变故,那是想都没想直接进宫面圣了。 “此事骆卿是怎样看的?” 见骆思恭不言,朱由校反问道。 “禀陛下,臣觉得此事有猫腻。” 骆思恭忙作揖道:“这股风潮出现的太诡异了,关键是在京城的百姓中传开,没有牵扯到所谓清流,更没有牵扯到读书人,这是极其反常的。” 当然反常了。 朱由校笑了,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等事,关键是牵扯到的人是一些普通人,而殿试张榜就要开始,这要是不反常就奇怪了。 而更让朱由校警惕的。 其实是奏报灾情的这些地方。 他们如此一致的向京呈递灾情,这代表着什么? 肯定是有目的的。 殿试的事情,这些地方有司是不知的,但是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先前在京闹得沸沸扬扬,如何会传不到地方呢? “那就查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既然有人想这样做,那朕就想知道有哪些人,?现在去京城警备提督署,传朕口谕,着陈策率部缉拿这些人。” “臣遵旨。” 骆思恭当即作揖拜道。 此次牵扯到的人太多,关键是分布在京城各处,独靠锦衣卫去抓,那不知要抓到何时,但是京城警备提督署就不同了,那不仅管着城防卫戍,更在内外诸坊皆有营校驻扎,一声令下,抓再多的人也不会有漏网之鱼。 骆思恭知道这件事情要是能办好的话,即便孔胤植之死,到最后锦衣卫没有查清,那天子即便会有惩处,但是最起码能确保自己的位置不会丢掉!! 人心啊,总是这世上最难看透的。 看着骆思恭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让朱由校明白一点,今后随着涉足的利益增多,那势必会引起更多的人反扑,关键是这些群体之中,多数都是藏在幕后的,怎样将他们连根拔起,这是他必须要考虑好的! 第532章 两淮匪乱 “难怪说读书人都希望能金榜题名,参加了此次金殿传胪的盛典,搞的我都有些想参加科举了。” 乾清宫,西暖阁。 朱慈烟面露感慨,坐在锦凳之上,伸手揉着发酸的小腿,回想起今日参加金殿传胪的种种,忍不住开口道。 “这录取的进士穿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还别说,这么多人齐聚之下,给人的感觉还真挺震撼的,今朝得以金榜题名,经历金殿传胪这等盛典,也不枉过去寒窗苦读,这足以抚平先前寂寥的心了。” “就你?还参加科举?” 朱常?笑笑,看向朱慈烟道:“你还是先将四书五经理解了再说吧,历次考核之中,你哪次不是垫底的?” “参加科举,就不说殿试了,省的我打击?,就说乡试,你要是能得中的话,那我叫你声叔祖。” 朱慈烟嘴角抽动起来。 “这科举真不是一般人参加的。” 朱由栋瞅了眼朱慈烟,言语间略带唏嘘道:“想我大明有多少读书人,从县试开始,竞争是何其的激烈,要是敢在任何一场落下风,那就要跟新人去竞争,这可不是年纪越大,就越占优势啊。” “有的读书人,都到知天命之年,甚至连院试都没考过,可每至院试开考,都会全力以赴去参加,为何?那还不是因为能不能中院试,完全不一样吗?” “的确。” 朱常?点点头道:“别小看院试,中了就授生员功名,不中就没有此等殊荣,多少人不知被拦在院试这一关。” “现在想想啊,也难怪那些文官,一个个都那样骄傲,试想一下,从县试开始,一直到殿试,他们击败了不知多少对手,才最终金榜题名,哪怕是三甲,那也不一样啊。” “骄傲?” 朱识?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也要看跟谁,你们想想今日的金殿传胪,那些来参加的大臣,有几个是真的高兴,我可都观察了,不少脸色都很难看。” “能不难看吗?” 朱以潢嘴角微微上扬道:“今岁殿试的一甲,二甲皆是陛下钦定,特别是二甲,直接定了九十七人,这比以往殿试都要多一些。” “还有啊,今岁召开的殿试,参加贡士的人数直逼八百,这也是极为罕见的,那些文官要高兴才怪呢。” 聊起今岁的殿试,及今日参加的金殿传胪,在场这些朱家人,一个个的表情都很丰富,直到现在啊,一些人才算猜透天子的想法。 “可惜,键哥儿见不到这些咯。” 人小辈大的朱术桂,此刻眨着眼睛,“也不知他现在到何处了,当初他领上谕离京,瞧他那骄傲的模样,头昂的比谁都高,哼,别等我长大,等我长大了,也能帮陛下分忧!!” “呵呵…” 西暖阁内响起道道笑声。 “都别坐着了!” 而就在此时,穿衮服,戴九冕旒的朱由检,快步从殿内走出,“都跟我去东暖阁,两淮出事了!!” 嗯? 朱常?、朱由栋他们听闻此言,纷纷站起身来。 “检哥儿,两淮出什么事了?” 朱术桂跑到朱由检跟前,抬头询问道。 “两淮出现匪乱了!” 朱由检皱眉道。 “匪乱?!” “这怎么可能啊!” “两淮这等要地,如何会出这等事?” 在听到朱由检所讲,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两淮这个地方可不一般啊。 对于这些疑问,朱由检根本就没心思去回答,在朱常?他们的注视下,朱由检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见朱由检朝殿外走去,朱常?、朱由栋他们纷纷跟上,只不过在出西暖阁的那刹,众人都闭上了嘴。 “好啊,这分明就是想给朕添堵啊!!” 在众人从西暖阁出来时,自东暖阁传出的声音,让众人的表情都变了。 “河南等地的灾情,先前朕就怀疑,为何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彼时的东暖阁内。 尚未换下天子衮服的朱由校,稳坐在宝座上,眼神凌厉道:“那是他们捂不住了,而恰巧中枢又出现些问题,就索性全摊开!!” “而两淮匪乱就更可笑至极,此前朝廷根本就没有收到此类奏疏,现在突然急递进京一封奏疏,说两淮灶户、匠户、流民等扎堆而聚,肆意破坏地方秩序,这就轻易给定性成匪乱了?真以为朕是三岁稚童吗?!!” 如果没有殿试结束后,从河南等地急递进京的灾情奏疏,如果没有再生的流言蜚语,以抨击天子失德搅动是非,如果没有殿试开考前,在大明门、承天门出现的聚众示威…… “陛下,臣以为此事定有蹊跷。” 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王象乾表情严肃道:“两淮乃是重地,历来最受朝廷重视,更何况在两淮河政巡察期间,左光斗发现诸多纰漏后,朝廷就减免了两淮的赋税,即便两淮部分地方遭灾了,但是有左光斗他们协助赈灾,少府有司亦谴派人手赴两淮接管赈灾,也不至于出现这等事情。” “朕当然知道有蹊跷。”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依着朕来看啊,这针对的就是山东的盐改,更是在针对袁世振,早先袁世振在两淮时,就推行了盐改,帮着朝廷解决多少麻烦,但是啊,这也让不少人心有不满!!” 此事王象乾想到了。 只是这些话,他却不能讲出来。 “而这些还只是表象罢了。” 朱由校继续说道:“若朕猜的没错,只怕是有些人啊,对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心底有着诸多的担忧,所以啊,就想在地方搞出些事端来,这样也让朝廷知道,而最重要的事叫朕知道厉害!!” 王象乾低下了头。 彼时,站在殿外的朱由检、朱常?等人,在听到这里时,彼此间看了起来,而在他们的脸上皆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谁都没有想到,一场所谓的两淮匪乱,背后居然会掺杂这么多,而最为关键的一点,究竟是谁鼓捣的这一切,至今还并不清楚!! 第533章 戚金挂帅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他接手的大明有着多少烂摊子,在看似安稳的背后,实则却藏着太多的汹涌! 中枢朝堂层出不穷的风波,加之北疆边陲动辄出现的边患,这使得很多人的注意,都没有聚焦在地方上,但是朱由校却从没有松懈过。 自明确天津开海通商,允许西夷海商停靠,朱由校就一直在解决一个问题,即大明暗藏的南北之争! 这一情况可谓贯穿整个大明,哪怕形势不知更改过多少次,不过有些本质是不会更替改变的。 利益啊,不知牵绊住多少人的心! 两淮出现匪乱这等事,朱由校之所以叫朱由检他们也来,就是想让他们知道,真实的大明到底是怎样的。 这可不是嘴上说的那样。 更不是通过奏疏看到的。 真实的大明远比世人想的要复杂,看似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模式下,实则在底下却有着很多分歧。 中枢与地方间。 地方与地方间。 甚至是汉族与诸族间。 朱由校如果想逆转大明国祚,再度实现大明的中兴,那就要解决众多的问题,这跟再打一遍天下没什么两样,甚至要比推翻重建更难! “陛下,臣以为两淮匪乱一事,朝廷必须要表明态度。” 余光在见到朱由检他们走进殿内,王象乾思虑刹那,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臣以为应谴派特命钦差,奉旨奔赴两淮主持大局才行。” “没必要这般麻烦!!” 朱由校却摆手道:“两淮不是出现匪乱了吗?好啊,那朕就谴派大军去清剿,此事没有解决前,朝廷断然不会就此放过!” 事情闹大了啊。 王象乾心下一紧,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到底还是发生了,倘若此消息真的传开,只怕在朝野间掀起的风波必然不小。 毕竟两淮牵扯到的地方太多了。 “陛下,当前建虏之叛,土司之叛都没有结束。” 王象乾作揖再拜道:“且山东那边,甚至是九边,都有大军驻扎屯驻,若是再谴派大军去镇压,且不说对朝廷的负担有多大,关键是中枢的……” “这点卿家就不必操心了。” 朱由校却道:“朕决意让戚金挂帅,亲率两万五军营锐士,并节制勋卫,奔赴两淮负责镇压匪乱。” “大军剿匪期间一应粮饷开支,皆由少府负责承担,着天津、登莱有司配合海路运输,朕倒要看看,两淮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不管两淮匪乱的背后,到底掺杂怎样的算计,朱由校的态度是明确的,谁要是敢在地方煽动暴乱,那只要抓住了,就不止是砍头那样简单,包括他们的九族在内,全都要被逮捕才行。 朱由校御极登基到现在,一直围绕的都是北地诸省在转,甚至更多的时候,是在打造北直隶这一基本盘。 之所以这样做。 是因为朱由校清楚,大明倚重的东南诸省,治下藏着的雷太多了,与其过早的去触碰的,导致各种问题集中爆发,倒不如先以稳为主,给朝廷,给自己,都打造一个可以倚重的新区域再说。 这样就算今后要清洗东南诸省,继而引发地方上的动乱,那也不至于说彻底乱了阵脚啊。 即便是到现在,朱由校的这一想法也没改变。 东南诸省,不是说清洗就清洗的。 毕竟频生的灾情,对于大明而言伤害太大,而他谋划的北直隶基本盘,眼下还处在扎根发展阶段,如果这个时候就选择彻底撕破脸,那对大明的损失太大了。 不过不清洗,就代表着朱由校愿意接受一些事情。 大层面的安稳,谁要是敢破坏,那朱由校肯定要出手干预的。 一直以来集中在中枢一带的军队改革,朱由校就是为应对这种情况而做的,没有强军作为倚仗,那中枢的威仪如何能震慑四方? “两淮匪乱的事,你们适才也都听到了。” 在王象乾等人走了以后,朱由校看向朱由检他们,语气平静道:“这两日,你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心中是怎样想的,就给朕怎样写下来。” “还有,朕谴戚金率部奔赴两淮剿匪,可能会出现哪些事端,也都给朕一一的写出,这次考校朕很重视。” “喏!” 众人纷纷作揖应道。 统御国情如此复杂的大明,独靠朱由校自己是不够的,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稍有不慎就会出现纰漏。 所以朱由校需要很多人来辅佐他。 这些人,包括文官,包括武将,同样也包括朱家人! 至少在朱由校看来,在一些领域之内,不能没有王大臣的身影,过去那套体制,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地步了。 什么事都倚重文官,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没有出台损害他们利益的政策,那一切都好说。 可一旦出台相应政策,损害到哪怕一部分利益,就会有众多的反扑与算计,而大明已经经受不起这种内耗了!! 重文轻武,重武轻文,这都非长久之道。 唯有文武兼济,方能解决实际。 在朱由检他们还没走之际,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派人召戚金进宫,朕要就两淮剿匪之事,与之进行商榷。” “奴婢遵旨!”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 新的事端又要发生了。 朱由检、朱常?他们在听到此言时,心底无不生出复杂的情绪,他们也都没有想到,在金殿传胪这等大喜事下,居然会出现这种变故。 为何大明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啊? 此时此刻,朱由检他们都生出一个想法,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天启二年来了后,很多事都发生变化了。 可是在此之前,朝廷明明已经解决很多问题了啊,为什么还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呢? “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而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朱由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底亦生出感慨,忍不住暗暗唏嘘:“在前行的道路上,要是出现的挑战或风波,不能得到有效解决的话,那大明分崩离析只怕就在眼前了!!” 第534章 针锋相对 两淮匪乱一事急递进京,朝廷是在金殿传胪结束后获悉的,这对于朝堂的影响极大,特别是天子乾纲独断,直接就钦定五军营提督戚金率部平叛,这让朝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 大明的中枢朝堂一向如此,遇到一些牵扯深远的事宜,出现扯皮是在所难免的,特别是还涉及到军队调派,那文官要是不横插一脚的话,就不是文官了! 无他。 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从中枢至地方一直维系的文武兼济、文武制衡的模式,就被一点点给打破了。 对于绝大多数文官而言,他们将‘国虽大,好战必亡’比‘国虽大,忘战必危’看的要重很多。 毕竟于国朝统治而言,安稳永远是第一要素,倘若因为好战而乱了秩序,那国朝必遭大劫! 既然不可控,那就约束起来! 当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大明之前的历朝历代中,在几个特定的时期下,武夫拥兵掌权带来的破坏太大,这也是限制武将的根本原因。 只是在朱由校的眼里,军队凭什么非要由文官来约束和干涉? 要约束,也只能皇帝来约束! 要掌控,也只能皇帝来掌控! 文官要做的是治理好天下,是解决朝廷遇到的民生问题,让国库充盈起来,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发展稳步向前,让国力逐年增强,这一大摊子事尚且没有解决好,你们哪来的自信敢干涉军队? 军队可能发生的拥兵自重、藩镇割据、武夫掌权、贪污腐败等问题,应该以完善军队建制为主导,再辅以各种军律来震慑,以避免此类现象的发生,而不是说叫一派去压另一派,这纯粹是在自废武功。 为避免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就采取一刀切的武断举措,那不出现问题才怪!! 乾清宫。 东暖阁。 “恰恰是朕知道两淮的重要,所以才特命戚金亲率大军去镇压!” 朱由校表情严肃,看着御前齐聚的内阁诸臣,语气铿锵道:“两淮乱不得,也不能乱,朝廷若不以雷霆之势镇压匪乱,那纲常何在?威严何在?”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地方到现在才呈递进京,包括河南等地的灾情,为何先前一点消息都没传到京城,现在却一股脑的扎堆急递进京了?” “依着朕来看,那是有些人的心思脏了!!” “没有出事前,一个个都趾高气昂,出了事情,就想着甩锅给朝廷,这事儿可不是这样办的,纵观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赈灾与剿匪了,而是朝廷要对吏治下狠手了,不然即便这次朝廷解决了危机,那谁又能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啊!!” “做了大明的官儿,不代表就脱离实际,成为所谓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了,这种想法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但时下在大明官场之中,这种想法却横行起来了,赈灾与剿匪只是开始,今后整顿吏治,朝廷的力度要更大才行!!” “陛下说的没错。” 钱谦益犹豫刹那,余光看了眼其他几人,随即却硬着头皮上前道:“但是陛下,两淮出现匪乱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极其复杂的,而朝廷选择谴大军去镇压,谁都说不准是否会生出什么新的动乱。” “那依着卿家的意思,朝廷就要坐视不管了?” 朱由校笑了,看向钱谦益道:“卿家想说的动乱,是不是戚金所部,可能会在两淮行劫掠之事啊?” “陛下,这不可不防啊。” 孙如游顺着杆子向上爬,“依着臣之见,两淮匪乱一事,朝廷应责成地方有司解决,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出现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事情,但是在两淮,甚至临近两淮的地方,朝廷不是没有大军驻防……” 真真是可笑至极。 听着孙如游讲的这番话,朱由校只觉得想笑,看起来他讲的这番话是没有任何毛病的,可细品下来毛病却多了。 责成地方有司解决,那有司要是解决不了呢? 该抓就抓,该杀就杀,那该抓的是谁?该杀的又是谁? 还有地方驻防,要是他们真顶用的话,那何至于两淮会出现匪乱? “陛下钦定戚金率部平叛,是着少府解决军需供应,可万一中间出现任何差池,戚金所部一旦丧失供应,那难保劫掠地方的事情不会发生,相较于匪乱,兵乱对地方的危害要更大啊。” “说完了?” “说完了。” 孙如游有些发愣,他没想到自己讲这么多,天子会表现得这样平静,两淮出现匪乱这种事情,起初他也是震惊的,但是在知晓牵扯该事的处置后,孙如游就更震惊了。 天子不仅表现得极其尚武,关键是对武将颇为倚重和信赖,这可不是什么好趋势啊。 似这种想法不止孙如游有,在朝中的很多文官中都有。 是。 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大明先后遭遇建虏侵袭、蒙鞑劫掠、土司叛乱等极其恶劣的事情,且在处置这些事宜下,无一例外皆是天子不顾群臣反对,乾纲独断下明确一系列安排部署,使得形势没有进一步恶化,但是话又说回来。 武将有抬头的苗头,这对文官是很难接受的。 “户部能拿出赈灾或剿匪的全部钱粮吗?” 朱由校没有理会孙如游,反看向了毕自严说道。 “禀陛下,户部拿不出来。” 毕自严如实禀道:“时下国朝的各项开支很大,而牵扯到征税的诸多事宜,眼下虽说明确下来,但是很多还需要时间。” “既然户部都拿不出,那地方就能拿出了?” 此刻,朱由校却看向了孙如游,“让地方有司负责剿匪事宜,是不是地方遇到难处,要朝廷来解决?而朝廷要解决不了,那地方有司就要对地方摊派啊!” 孙如游一时语塞。 “陛下,其实不摊派也是可行的。”见此等情形,史继偕上前道:“最不希望两淮出现动乱的,恰恰是两淮治下的盐商,只要地方有司能解决此事,那剿匪所需一应钱粮,就能得到解决。” “然后呢?” 朱由校却反问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靠他们解决剿匪的钱粮,那今后的两淮,还是朝廷的两淮吗?” “这件事情朕既然钦定了,那就不会改,倘若在剿匪期间朕出现任何问题,那朕只会派人解决,谁要是再想拿两淮剿匪说事,那好啊,那他就给朕一力解决钱粮供应,解决剿匪后的安置开支,不能,那就给朕把嘴闭上,朕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良策,而不是在这里给朕呱噪之言!!”- 第535章 廉政是把刀 透过表象去看待本质,自天启二年到来,这前后发生的事情有很多,而在中枢出现的一个苗头,却被朱由校看的很清。 昔日彼此争斗、暗中算计、相互掣肘的诸党各派,开始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出合流的趋势了,特别是山东漕运案的发生,这期间伴生出诸多问题,而以亓诗教为首的齐党被严惩,衍圣公之爵空悬不定,便成了极为重要的转折! “你们写的那些,朕都一一御览过了。” 在乾清宫的一处空旷地,朱由校倚靠着躺椅,看着眼前站着的朱由检、朱常?等一行人,语气平静道:“难得今日天不错,一个个都别拘着了,搬锦凳坐下吧,朕也跟你们聊聊,唯一不好的,就是长寿奉旨办差去了。” 朱由检、朱常?等一行人,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个看了看身边人,随即便在朱由检的带领下去搬锦凳。 大明皇族及宗亲的崛起,必须要在中枢与地方促成才行。 看着朱由检他们的背影,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朱由校愈发坚定心中所想,想要约束大明文官群体,想让武将及其他群体抬头,想让勋爵敕赏起到该起的作用,就必须要扶持起一个强有力的群体! 而这个群体在朱由校的眼里,必须是大明皇族及宗亲,再像过去那样,靠扶持内廷太监去争去斗,哪怕真取得了相应战绩,可是却也埋下更大的祸根! 只要可以掌控住全局,只要可以牢掌军队,只要可以让宗人府起到作用,哪怕在皇族与宗亲之间,会出现极少数怀揣野心之辈,但一切都是能进行钳制的。 当然在朱由校的眼里,天启朝不会出现这种事情,这绝非是朱由校过分自信,实则是他做的事情很缜密。 朱由检、朱聿键这些人被他养在身边,接受着朱由校认为最正统的皇室教育,不管他们的辈分怎样,但是这些人皆有一个特性,年龄普遍都还没有及冠,且一些人的经历并不好,这就代表着可塑性强。 而先后筹设的皇明宗学、皇明宗军则对标大明庞大的宗藩宗亲,在五服以内的则优先去皇明宗学进修,今后若其中真有翘楚,则安置进非军事领域摔打历练。 排在五服以外的则优先进皇明宗军磨砺,今后在战场上有脱颖而出的,则会敕授对应的宗爵,以叫他们实现光宗耀祖的想法。 围绕这样的大背景下,宗人府也会逐步完善职权,增强在中枢的话语权,宗爵世袭会被收缩,今后非立下重大功勋,宗爵会以袭几代为主,想什么都不做,便保留世袭宗爵,那将是一种奢望! 更别提随着上述的谋划推进,海外移藩战略也会跟进促成。 在大明这一亩三分地下,宗藩宗室的规模是显得很庞大,但是要将海外诸地皆囊括进来,那大明宗藩宗室的规模,朱由校非但不嫌多,相反还觉得太少。 毕竟真正的翘楚或人才太难得啊! 海外移藩战略的推进,是伴随大明本土扩充,构建神州文明圈的重要组成之一,而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几大标志,即特设理藩院管辖新开辟的疆域,让一批批宗藩宗室作为先驱,扎根到尚未开发的新疆域,将这些疆域融进大明本土统治下,再度重新进行移藩,构建各地分脉宗族长…… 而想要实现上述谋划,至少需要数十载甚至更久,才有可能逐步的落实下来,所以朱由校必须活的足够久才行。 不把这些谋划的根脉都扎下来,那推行到一半的政策,就极有可能会被颠覆掉,而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近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清楚。”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躺椅,看着眼前端坐的众人,语气平静道:“朕想问问?们,朕做的那些决断有错吗?” “皇兄,臣弟觉得没错!” “坐下聊吧。” 见朱由检站起身,朝自己作揖行礼,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 该讲规矩的时候,的确是要讲的,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在平时的相处中,还是莫要太拘泥于一套,这样是不好的。 “从臣弟写那份牵扯两淮匪乱所想,就将前后发生的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朱由检坐到锦凳上,表情变得很严肃,而朱常?、朱由栋一行人,则都听着朱由检所讲。 “臣弟发现一个情况,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皇兄特设皇明宗军后,一些人的想法就开始变了。” 朱由校笑笑,示意朱由检继续说,随后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既然是畅谈,那就要大胆讲出心中所想。 “在过去,虽说皇兄乾纲独断下做了很多决断,但是从事实结果来看,皇兄做的无疑是英明的。” 朱由检得到鼓励,便没有任何顾虑了,“那时在不少文官的心里,虽说有不少想法或看法吧,但是他们也都有办法反击。” “可皇明宗军就不同了,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使得不少人都产生危机感,他们怕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们能说的算了。” “的确。” 朱常?紧随其后道:“而在此之后山东漕运案的发生,这期间牵扯到衍圣公府一脉,还牵扯到山东诸藩各脉,特别是还揪出白莲余孽、口外走私余孽、建虏暗桩等,陛下做事的态度,无不表明一点,那就是想打击特权!” “那你们觉得特权该打击吗?” 朱由校露出笑意,向众人提出了问题。 “该!!” 这次得到的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哦?” 朱由校眉头微挑,笑着反问道:“那你们就不怕,你们今后被限制起来吗?” “臣的确也想过。” 在此等形势下,朱识?向前探探身,“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亲王虽说在就藩地,享有的特权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可臣首先是朱家的子弟,其次才是宗藩,如果特权在大明横行的话,那最后坑害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没错!” 朱由栋点点头道:“如果放在以前,陛下打击特权,且仅限于大明宗藩宗室,那臣的想法也不少。” “但是陛下现在做的,所打击的特权不是局限于某一群体,而是对所有群体,那臣就觉得此事该做。” “世人都说我大明宗藩宗室贪得无厌,可却没有人去提文官,甚至是读书人,他们可比宗藩宗室的规模还要多啊,只不过他们不是一家一姓,但他们却都信奉圣贤之道啊,甚至凭借着科举,使得他们得到了很多很多。” “就好比这次的两淮匪乱。” 朱由栋的话还没讲完,朱常?就插嘴打断道:“虽说臣不知道两淮究竟发生什么,但是直觉告诉臣,这摆明就是对朝廷威严,甚至是对陛下威仪的一种挑衅!” “如果陛下不以雷霆之势镇压之,那不说两淮今后会发生什么,只怕今后的朝堂会生出更多事端。” 这就是朱由校要从皇族与宗亲之中,去遴选和培养一批王大臣的原因。 因为他们敢说别人不敢说的。 值得一提的是,朱识?、朱由栋、朱常?他们三人,皆是大明的亲王,这跟朱聿键他们,乃至包括朱由检在内,都不一样的一点。 要是搁在以前,他们可不会讲这些话,毕竟大明对待宗藩宗室的政策,那就是像养废物一样,但是他们被接到京城,安排进紫禁城进修,朱由校让他们知晓更多的事情,特别是大明之外的情况,或许他们的性格不会改变,但是眼界与想法是会有所改变的。 一个人的成长上限,注定是跟眼界有关联的。 “那你们觉得朕接下来要继续保持强势吗?” 朱由校顿了顿,看向眼前众人,保持笑意道。 “要!!” 朱由检起身道:“皇兄不仅要保持强势,更要能震慑住那帮朝臣,不然就依着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所想,只怕朝局会不安稳,而中枢秩序一旦乱掉,势必会影响到地方的。” “那你们觉得朕首要做的是什么,才能震慑住他们呢?” 朱由校反问道。 “打蛇就要打七寸!” 人小辈大的朱术桂,此刻从锦凳上跳下来,“他们想找陛下的麻烦,那陛下就找他们的麻烦,廉政院跟都察院齐出手,臣就不相信人人自危之下,还有别的心思去管别人!!” “做了我大明的官,却让大明出现这么多问题,这说不过去,权力掌握在他们手里,那出了事就要追他们的责!!”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他没有想到这番话是朱术桂能讲出来的,只是这话讲的,虽说略显稚嫩了些,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既然一个个有这么多的闲心去管别的,那还是身上的担子不够多,吃着皇粮,拿着官俸,坐在这位置上,那该承担的就必须要承担,对待有些文官,那就不能太惯着,惯着就容易惯出毛病来!! 所以有些事情啊,也该变变了…… 第536章 铁面财相 户部。 尚书房。 “近来朝中发生了很多事,这让朝堂的人心浮动,不少都没心思当值办差!” 毕自严坐于主位,表情严肃,环视堂内所聚众人,“别的有司怎样,本辅不想管,也无权干涉,但是户部,若是敢叫本辅知晓,有谁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到时就莫怪本辅翻脸无情了!!” 左侍郎南居益,右侍郎李宗延等一众户部职官,在听完自家大司马所言,脸上无不流露出各异神情。 近来朝局变化之快,发生事情之多,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甚至有不少人都预感到今后的不平静只怕会更多。 原因太简单了。 天子做的很多事情,打破太多的旧例旧规,这让一些敏锐之人觉察到天子,只怕是想推行新政! 尽管新政之名,没有在中枢喊出来,但是干的事情却是新政啊! 只要是牵扯到了新政,势必就会影响到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占着既得利益的群体,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新政。 新政一旦出现,那他们的利益必会受损! “核查漕粮漕银一事,进行到现在也不短了。” 毕自严撩撩袍袖,将话题转到涉及税改的事宜上,“而就当下掌握的情况,两淮,南直隶,浙江等地的漕粮漕银,这其中存在的问题众多!” “该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被各种由头拖延解递,而据核查的实况来看,这部分漕粮漕银多数皆已征齐,此类现象几乎每年都发生,这很难不让怀疑其中是否存在什么猫腻!!” 两淮出现匪乱一事,在毕自严看来,除了受到朝中局势的影响,以及山东漕运案、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山东盐改等影响外,还跟户部一直在督办的核查漕粮漕银息息相关。 时下的大明官场啊,不良风气横行,这其中的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等现象极其普遍,自当了户部尚书以来,毕自严认真梳理户部诸事后,发现国库空虚,其实是不该发生的。 但国库空虚却又是事实! 那就由不得毕自严去怀疑,本该进国库的银子去哪儿了? “凡是跟漕粮漕银相关的,尽快草拟一份公函,以户部的名义急递派发至牵扯到的地方有司。”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语气铿锵道:“责成所涉地方有司,必须拿出对应的理由,来解释为何会有此类现象发生,要是说不清楚理由的话,那今后牵扯到户部拨银诸事,他们想都别想了!” “大司马,此事是否要再考虑考虑?” 南居益心下一惊,看向毕自严说道:“毕竟眼下在河南、两淮等地尚有灾情,且两淮还闹出匪乱,加之先前受地龙翻身的影响,北直隶、山东等地尚在赈灾,如果选择这个时候,将牵扯漕粮漕银的责问派至地方有司,只怕地方会出乱子啊。” “是啊大司马。” 李宗延紧随其后道:“万一在浙江等地,再闹出什么乱子的话,这不止会让朝廷很被动,更会使我户部陷入旋涡下,毕竟……”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本辅就奏请陛下严查出事之地!” 毕自严态度异常强硬,出言打断了李宗延,“牵扯到漕粮漕银之事,乃国朝既定的税目所在,过去户部就是顾虑太多,才导致这等积弊发生,但现在,户部不再像先前那样了!!” 对于天子谴派大军,着戚金挂帅平叛,尽管此事在朝争议颇多,但毕自严却是很认可的。 不管两淮匪乱为何发生,但是敢挑衅朝廷威严,敢挑衅天子威仪,那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要镇压! 之后若是查到了什么,不管牵扯到了谁,该抓就要抓,该杀就要杀,倘若不这样做的话,那今后朝廷还如何统御天下? 而促成毕自严下此决断,就是戚金挂帅赴两淮平叛,倘若在此期间,就因为漕粮漕银责问之事,导致一些地方出现混乱,那戚金所部是能直接干预的,这种机会可不多见啊,毕自严他必须要把握住。 “除了此事以外,本辅亲抓的核隐田、税寺产两事,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多!”毕自严继续说道。 “仅过去这些时日,北直隶巡抚署传回的消息,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存在的隐田,比预想的要多的多!!” “而这些隐田,多数挂在不存在的人名下,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这是摆明不把朝廷法纪放在眼里啊!!” 别看过去朝中局势多变,但是牵扯到户部的事宜,毕自严没有一项敢松懈,甚至一直都在紧盯着。 而查到的问题越多,就越让毕自严坚定税改的决心,这还只是在北直隶境进行的试行啊,要是放眼到全国去,那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些本该都是要向国库缴纳赋税的,可现在呢,就因为一些人违背法纪,使得这部分赋税没了! 接下来的朝局只怕安稳不了了。 南居益、李宗延他们在听到这些时,一个个表情全都变了,甚至心底生出了担忧,因为自家大司马的态度太强硬了,根本就不考虑别的,只要是户部既定的事宜,那就必须不打折扣的进行下去。 除了核隐田,税寺产之外,南居益亲抓的核牙行,酌市税两事,李宗延亲抓的汰冗役,核虚冒两事,其实在先前也查出不少,甚至这期间还有诸多的阻力,毕竟将这些既得利益都一一刺破,那对于很多人来讲是不愿意的。 吃进去的肥肉,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现在北直隶境的卫所裁撤,正在紧锣密鼓的推进中。” 看着眼前聚集的众人,毕自严态度鲜明道:“本辅不说别的,牵扯到户部既定的事宜,也必须要加紧推进,谁要是敢在这些事情上松懈,那到时就别怪本辅翻脸无情!” 既然现在的局势不平静,那就更应该表明态度,不能因为要查一些事情,可能会出现一些风波,就变得畏手畏脚,那样一来的话,这事儿干脆就别做了,只是如此对于朝廷而言绝非好事!! 第537章 其乐无穷 “这才是我大明财相,该有的气度与胸怀!” 东暖阁内。 朱由校将一封奏疏,放到眼前的御案上,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户部发生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就毕自严讲的那些话,朱由校就知道他没有看错人,更没有信错人! 想要解决大明中枢财政积弊,使得国库能充盈起来,就需要毕自严这样的人,不会受任何局势的影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明确的事情必须要做好,不然大明财政就不可能得到纾解。 南书房诸臣见到此幕,彼此间看了一眼,心底无不生出别样的情绪。 就当下的这种朝局,毕自严还这般坚持己见,势必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毕竟户部干的事情,就是要剜肉。 只是有太多的人忘了,这些本就该是国库的,但是就因为他们吃进嘴里了,就觉得就该如此。 现在突然不叫他们吃了,那论谁都会不高兴的。 “在大明,要是能多些像毕卿这样的人,那又何至于是当下这种情况!!”在南书房诸臣感慨之际,朱由校却开口说道。 “以南书房的名义,让内阁去道旨意,中枢诸有司在办诸事,都给朕盯紧点,谁要是在其位不谋其职,被一些别的事情给影响到,那这官儿就别当了,既然这么关注时局,那干脆就下野关注去吧。” “臣等遵旨。” 南书房诸臣当即作揖应道。 毕自严决定要做的事情,朱由校当然想到后续会发生什么,可能在一些地方,还是会出现乱子的。 但哪又能怎样呢? 难道就因为这些担忧,便不去做事了? 如此大明中枢财政的积弊,何时能够彻底解决?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统御这个幅员辽阔的大明,没有一个健康的中枢财政,究竟会带来什么。 真要是连这些都解决不了,一旦朝廷面临什么紧迫局势,那除了向下摊派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是在重走老路吗? 辽饷,剿饷,练饷这些摊派一旦出现,能解决多少燃眉之急,朱由校不清楚,但朱由校却清楚一点,这个口子只要是开了,那底下的人什么事都敢干出来! “继续聊科道合一的事!” 讲完这些后,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南书房诸臣道:“此事要尽快拟定一个章程,现在的科道,跟当初创设之初,路已经走偏了,一些人在六科,想的不是怎样让朝廷变得更好,而是为了博名而做一些事!” “陛下,此事一旦在朝中传开,只怕反对的声音会很大。” 董应举面露忧色,上前对天子作揖道:“毕竟此事并无先例,且六科并进都察院,牵扯到的众多,万一因为此事,再发生跪谏之事,这对于朝廷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臣附议。” “臣附议。” 陈明遇,冯厚敦等人纷纷上前道。 “没有先例,那朕就来开创先例。” 朱由校态度却异常强硬,语气铿锵道:“国朝最初特设六科,是为叫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享有“科抄”,“科参”及“注销”之权!” “甚至还允准六科参与“廷议”,“廷推”,但事实上呢?一些人的屁股从一开始就歪掉了,既然无用,那就并进都察院,以增强都察院之威,朕今后要严查吏治,严办吏治,今后谁要是敢再糊弄了事,那就不是能轻易过去的。” 将六科并进都察院,此事朱由校想了很久了,甚至在他御极登基之初,就产生了这一想法。 大明的党争这般激烈,跟一些制度上的不完善,是有着莫大关系的。 而表现最明显的,莫过于科道。 在科道的言官御史,那是清贵之官,别看位卑,但权重啊,甚至弹劾起内阁首辅,若是造成的影响极大,都能让内阁首辅被拉下马。 尽管六科创设之初,是极大的增强了皇权,但是到现在啊,情况却跟明初不一样了,六科非但不能拱卫皇权,甚至在一些时候还掣肘皇权。 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将科道合一,朱由校就是要剥夺一部分权力,使得今后的科道,只能监察百官,至于别的,还是省省吧。 当然,牵扯到大明官制的改革,肯定不会仅限于这些,但是眼下对朱由校而言,他需要进一步加强皇权,唯有这样,方能将心中所想明确落实下来。 “这件事情,南书房要择机放出风来。” 在众人思虑万千之际,朱由校却继续道:“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有哪些人蹦?的最厉害,还有在筹划此事期间,针对衍圣公之爵公选一事,也要加紧落成,那些新科进士,朕没有叫他们回乡,就是为了此事,此事不成,那他们就别想离京!” 既然成了天子门生,那涉及到站队之事,朱由校不允许有任何敢打马虎的,谁要是敢在这件事情上,跟他玩什么心眼,那就算你再有才华,朱由校也绝对不会去重用的,忠诚不绝对,等于不忠诚。 壬戌科这一届的进士,录取的远比其他殿试要多,这里面要说都忠诚于皇权,那是不现实的事情。 但现在,朱由校就要他们来表明态度。 这个态度只要表明了,那剩下的就等着被调配吧。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将大明彻底的改一遍,倘若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朱由校用他们干什么? 给自己扯后腿吗? “陛下,那皇明时报的社论,还要继续刊印吗?”董应举有些担忧,他知道今后的朝局,只怕会进一步动荡,故而向天子询问道。 “继续刊印,按着朕先前的来。”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他们既然想争,那朕就奉陪到底,朕倒是要看看,在两淮出现的匪乱,是否还会在别的地方出现,朕砸那么多钱粮,在京营推行试改,那不是叫他们只埋着头操练的,该见血的时候,还是要见见血的!!” 第538章 赴浙 朱由校从不畏惧什么挑战,只要他这个大明皇帝,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导致底层群体怨气一片,那就算杀再多的奸佞,这大明的江山社稷就不可能被动摇。 原因很简单。 大明得国最正,从乱世中崛起,驱逐了元鞑,收复了北疆,恢复了汉家荣光,那问鼎神州的大义,就牢牢站在大明这边! 更何况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在地方早就深入人心,除非是被逼上了绝路,底层是不会轻易叛乱的。 而现在,朱由校虽说对全天下的底层,没有颁布太多的惠政,但是一个永不加赋,一个停掉辽饷,就能让底层减掉很多负担。 朱由校不是没想过颁布更多的惠政,但是朱由校更清楚一点,大明吏治不彻底整一遍的话,那这些惠政传导到地方去,就可能成为坑害底层的恶政。 官僚是不会心善的。 在他们的眼里,底层就是牛马,即便是死掉再多,那不会引起他们的关注,毕竟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可朱由校却不这样想! 大明想走一条全新的路,就离不开底层的支持,不说别的,单单是占领大明海外的土地,若是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那这些土地就融不进大明,如此又怎样能在大明掀起大航海呢? 翌日。 乾清宫。 “近来中枢的情况,卿家也都清楚吧?”朱由校负手前行,对身旁的崔呈秀说道:“总是有一些人,想要去挑战朕的底线,觉得闹出一些事,就能让朕做出让步,这真真是够可笑的。” “臣清楚。” 崔呈秀低垂着脑袋,紧跟在天子身旁。 自他从山东归来后,京城这边就发生很多事,甚至崔呈秀都觉得心惧,事情发生的太多了,也转变的太快了。 所以从回到京城后,崔呈秀除了整理牵扯漕运案的卷宗外,就没有再做别的举动,他一直都在观望。 崔呈秀明白一个道理。 天子不会坐视这一切发生的,如果真要到局势激化时,天子必然是会出手的,那到时廉政院必然首当其冲! “山东漕运案的卷宗朕都看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甚至户部呈递的部分奏疏,朕也都看了,朕就在想啊,一些人是如何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敢将手都伸进漕粮漕银之中,难道他们就不怕朝廷彻查吗?” “臣觉得这跟先前的朝局有关。” 崔呈秀沉吟刹那,便抬手作揖道:“臣从督办北直隶仓场亏空案,再到赴山东督办漕运案,就发现人心是永远都无法满足的,只要他生了贪念,且叫他得到了好处,那这个心就会越变越大。” “卿家算是说到正根上了。”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百人百性,千人千念,这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一旦有了,那就会做出些事情了。” “过去朝廷对于吏治管的太松了,甚至京察与大计,都成了某些人攻击政敌的工具,这才导致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这不好,很不好,吏治必须要整顿,不整顿,那问题只会愈发严重,矛盾只会愈发激化!!” 朱由校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从决意让科道合一之际,朱由校就已经想好怎样整顿吏治了,既然吏治这样腐败,那就要靠杀来震慑,不把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揪出来,那大明官场的风气,就不可能改变的。 现在朱由校是无比的理解太祖高皇帝,为何要掀起那一个个大案,要牵连到那么多的人,这人心啊一旦坏掉,想要靠苦口婆心去挽救他们,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真要是这样做的话,除了会助长某些人的嚣张气焰外,根本就不会得到别的。 原本朱由校还想着再等等,至少等局势明朗一些,先前既定的部分谋划,能切实有效的推进落实,再去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 可随着两淮出现匪乱,朱由校的想法变了。 既然有些人,开始闹到这一步了,那就必须将刀子亮出来,不亮,那朝廷就会威严扫地!! “去浙江吧。” 在崔呈秀思量之际,朱由校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崔呈秀,“廉政院遴选人手,赴浙追查漕运案,浙江是朝廷的重要赋税之一,山东那边出现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表象罢了,将山东清洗干净,不代表此事就结束了。” “陛下,此事要急办吗?” 崔呈秀心下一惊,朝天子作揖道。 动山东,跟动浙江,那完全是两种情况啊。 更别提浙江还毗邻着南直隶,要是真在浙江查出什么,一旦跟南直隶牵扯很广,那此事恐很难轻易收场啊。 “稳是前提,朕不希望东南出现任何乱子。” 朱由校哪里不知崔呈秀怎样想的,讲出了心中的底线,“不过该查的事情,也必须要给朕查清楚,户部呈递的奏疏中,牵扯到漕粮漕银被截留的,当属浙江最为严重,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猫腻,又都牵扯到哪些人,是朝廷必须要查清楚的。” “漕运,是关系国朝安稳的根本,朕不希望漕运出现任何问题,廉政院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朕梳理好漕运!!” 一条横贯南北的大运河,所起到的作用,绝非是运输钱粮那么简单,这背后更牵扯到国家安稳,有大运河在,那南北联系才能紧密,朝廷虽位居北疆,但却能掌控住南疆,甚至还能辐射住别的地方。 今后朱由校即便会大力发展海运,但是对漕运也不会放松,毕竟沟通南北,需要大运河作为承载,等到什么时候,有能够替换大运河的存在,那么漕运才能够适当的放缓战略地位。 只是这一切都是需要时间的。 “卿家到了浙江后,可跟赴两淮的戚金取得联系。”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崔呈秀说道:“若是地方出现任何乱子,戚金会谴派精锐,朕讲这些,卿家应该明白吗?” “臣明白。” 崔呈秀当即表态道,这话讲的再明白不过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影响到在两淮平叛的戚金部,也是在这一刹,崔呈秀知道天子谋划的很多,而他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 第539章 辽东轮耕 想要让大明实现中兴,一扫先前滋生的积弊,就不能只局限于一点一面,必须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去通盘考虑问题。 解决一地一处之问题,是无法支撑起庞大的国朝,唯有解决全天下的问题,方能将大明重新拉回正轨! 三月底的辽东,不似先前那般寒冷。 辽西。 广宁。 高悬的艳阳很刺眼,一处开垦的水田,潺潺流水声不绝,金光映照在水面上,而在田间地头,聚集着众多的人。 “辽东的气候,相较于关内还是复杂些。” 一赤脚踩在水田里的中年,身上沾着不少泥点,望着眼前的水田,“而在辽东各地,气候变化也有些出入,所以今岁在辽东试种水稻,更多的是检验此事是否可行,在不同的地方试种,才能搜集到足够的参考。” “如果在辽东大规模种植水稻是可行的,那对于辽东而言是极其利好的事情,不过这终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在辽东种植的水稻,必须要满足耐寒,早熟,高产等特性,但想要培育此等稻种,没有对应的植株来支撑,肯定是不可行的。” “万事开头难。” 洪承畴听闻此言,眉头微蹙道:“既然选择在辽东做这件事,那本抚就会全力支持你们的,不要有任何的顾虑,需要什么,就跟本抚提,辽东巡抚府解决不了的,那本抚就去找熊总督解决。” “眼下没有什么事情了。” 那中年开口道:“不过等到水稻收获时,如若亩产没有达到预期,可能需要巡抚府拨一笔钱粮,来补给这些军属勋田的持有者。” “毕竟水稻种植在辽东这边,且还是这等规模的去试种,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如果不能安抚好他们的情绪,那在辽东的试种部署,就可能会遭到极大的阻力。” “这些事情无需你们忧虑。” 洪承畴语气铿锵道:“本抚已命人安排好一切,牵扯到补偿的事宜,绝对不会亏待这些人的。” “那就好。” 中年听后,露出笑意道:“那抚台,下官就先去忙了。” “好。” 洪承畴点点头道。 在辽东试种水稻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于辽东各地紧锣密鼓的推进着,只不过相较于辽东的形势,此事在辽东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抚台,此事真的能成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崔儒秀,看了眼离去的中年,上前说道:“在辽东试种水稻,且还是如此规模,这终究是没有做过的,如果水稻试种失败了,那产生的影响会很大啊。” “毕竟水稻始终,跟红薯、土豆、玉米这些还不一样,就为了水稻始终一事,凡是牵扯到的地方,都要兴建水利,这先前就耗费不少钱粮,万一……”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洪承畴表情严肃道:“但是这件事情必须要做,毕竟这是陛下亲颁的旨意,如果成了,这对于辽东的改变会很大,如果不成,那辽东想要真正发展起来,只怕还要等待很长的时间。” “话是这样说的。” 崔儒秀皱眉道:“眼下受辽左战局的影响,在我辽东多地治下,粮价都出现小幅增长的趋势。” “为了水稻试种一事,我巡抚府可付出了很多,本身这件事的争议就很大,如果真的失败了,还要补偿那些军属勋田的持有者,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时下在辽南多地开设的矿场,可都催着向我巡抚府要粮食啊,那些矿工干起活来是真卖力,可要是短了他们的粮食,一旦激发民怨的话,恐辽南治下将会出现大麻烦啊。” 做事难,想要做成一些事就更难! 对于时下的辽东,治理与开发仍处初期阶段,甚至几次较大规模的移民,这对辽东造成的负担极大。 毕竟辽东现在是偏向于军事,大明在辽东建立的统治,更多是为了解决边患问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辽东地界的脱产群体不断增加,一个是军队,一个是矿工,短缺了谁的粮食供应都行,唯独不能短缺的就是他们。 一旦他们被饿红了眼,那辽东会经历什么,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这些事情本抚会设法解决。” 洪承畴垂着的手紧攥起来,眼神凌厉道:“本抚已召见十三行的人,后续会跟他们明确对应事宜,通过海运贩卖进辽东的粮食必须增加,商贾啊,那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只要能度过眼前的难关,撑到辽左战事平复,撑到辽东水稻试种结束,那局势就会明朗起来的。” 作为辽东巡抚,没有谁比洪承畴的压力更大。 洪承畴不仅要解决辽东境内的民生问题,更要解决辽东自力更生的问题,还要解决辽东军队粮食问题。 是。 在这期间,内帑会拨付给辽东银子,但这终究还牵扯到很多要去落实的事宜,而这些都需要去谈,去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辽东的这副千斤重担,是压在洪承畴的身上的。 毕竟作为辽东总督的熊廷弼,只需要考虑如何让辽东边陲安稳即可,牵扯到军队的一应开支,是有人能帮着他分忧的。 而作为辽东巡按的刘鸿训,虽说要做的事情同样也不少,但是跟辽东巡抚洪承畴相比,那还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眼下的辽左,战局怎样了。” 洪承畴深邃的眼眸,看向一处,一想到先前知晓的种种,洪承畴的心底就生出些许担忧,毕竟他也没有想到,这一仗会打这么久。 相较于辽东境内的种种事宜,更牵挂洪承畴的,就是辽左那边的战事,辽东能有今日的改变,一切都建立于边陲的安稳,倘若是这一格局被打破,那么辽东先前所做的种种,就可能付之东流。 只是正到这一步的话,那对大明的影响太多,损失就更不用去提了。 不过洪承畴虽牵挂辽左战局,但却也对辽左有十足信心,毕竟熊廷弼,那可是连建虏都怒骂的存在!! 第540章 以战养战 “杀啊!!” “轰轰!!”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云霄的炮击声,回荡在抚顺关这片天地间,乌泱泱的人潮分聚各处,抚顺关墙挂着很多云梯,而在关墙上的明军将士,则在所属将校的怒骂声下,或泼洒金汁,或抛掷滚木,或拉弓放箭……整个战场好似人间炼狱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肉焦味令人作呕。 “部堂!!下令放炮吧,仗不是他娘的这样打的啊!!” 抚顺关墙上,百余众披甲锐士持盾开辟的一处空地,怒目圆睁的梁仲善,所穿那具山文甲插着几枚箭矢,紧攥的雁翎刀早已卷刃,“明明我抚顺关上有那么多的火炮,为什么就是放着不用啊!!” 在讲到这里时,梁仲善瞪着挎刀而立的熊廷弼。 “老子说了不能用,就是他娘的不能用。” 迎着梁仲善的怒视,熊廷弼眼神凌厉道:“老子下的军令,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改不了!!” “难道这些儿郎的命,还没有几门火炮精贵吗?” 梁仲善扯着嗓子喝喊,“从抚顺关开战以来,已有数千众儿郎死了啊,再这样打下去的话,即便抚顺关能守住,可军心却散掉了啊。” “那是你梁仲善的事!!” 熊廷弼语气坑钱道:“老子就在抚顺关,敢丢了抚顺关,老子死之前,也要砍掉你梁仲善的脑袋,要是你看到老子跑了,那?梁仲善就他娘的砍掉老子的脑袋!!” 梁仲善一时语塞,话堵在嘴边,想说的话在这一刻,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从建虏侵袭辽左边陲以来,随着战局的日益激烈,熊廷弼已从沈阳奔赴前线,而作为整个辽左边防的要镇,抚顺关一带的战事最为激烈。 这场仗,谁都没有想到会打这么久。 建虏杀红眼了。 明军杀红眼了。 似乎战事发展到现在,成了双方争口气的存在。 “儿郎们!!!” 耳畔的喊杀声、炮击声不绝,梁仲善虎目怒张,在盯看了熊廷弼不知多久,便持刀仰天怒吼起来。 “在!!” 周遭的一些披甲锐士纷纷怒吼道。 “跟老子杀鞑子!!” 梁仲善压着火气,猛然转身道:“人死鸟朝天,有卵子的,都给老子往死里干!!” “干鞑子!!” “干鞑子!!” 阵阵喝喊声不绝,熊廷弼看着眼前离去的背影,垂着的手微颤,他哪里不知道戍守抚顺关的将士,都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是这一仗,除了这样打,根本就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战争的胜利,就是靠人命去填的。 “部堂,要不就下令放几轮火炮吧。” 在旁站着的丁启睿,此刻上前道:“眼下聚在抚顺关外的建虏,算是将各处的火炮都调来了,懿路、蒲河、鸦鹘关等处的建虏,对我部展开的攻势都不猛,唯独抚顺关不同,哪怕是……” “不能放!!” 熊廷弼咬牙道:“眼下还不到时候,这个时候要撑不住,那先前营造的强弩之末势头,就会被建虏给识破,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先前做的种种都白费了。” “这个狗娘养的努尔哈赤,老子先前还怀疑他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原来是将先前征服的女真各部,特别是叶赫部,那些个勇锐全都调来当炮灰了。” “他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借着我明军之手,将麾下带有怨恨的人全都拉上来了,死了就他娘的死了,一旦他们攻进辽左,在我辽疆展开劫掠,那这些活着的人,就他娘的成了大明的死敌,而变成建虏的先驱精锐!!” 对于建虏,熊廷弼太了解了。 别看先前趁着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一举将叶赫部等荡平,使得建州三卫悉数被所领八旗拿下,但是在八旗的内部,却存在着一股敌视八旗的势力,只不过他们被分散在各处,且成为地位最低的阿哈,这导致他们的反抗,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仗只怕短时间内难以平复啊。” 丁启睿表情复杂,看向熊廷弼说道:“辽左的战局就不说了,这些时日从东江传回的消息,一支建虏偏师已攻进朝鲜境内,宽甸诸堡的战事还在持续中,此等紧急军情,难道真不急递归京吗?” “不用!!” 熊廷弼摆摆手道:“一支建虏偏师即便再强悍,想要颠覆掉朝鲜王室的统治,那还是很难的。” “只要我等能在辽左一带,牵制住建虏的主力大军,那朝鲜王室就还有机会,谴使向我大明求助。” “这个时候,我等要关注的是辽左战局,努尔哈赤他想拿我明军来消耗那帮炮灰,而我明军要做的,就是凭借着坚固的边防体系,来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新卒就算操练的再多,但是他娘的不上战场,不在战场上见血,那他娘的就永远不可靠!!” 这要死多少人啊。 丁启睿听到这里,垂着的手不由得微颤。 “让你给辽东巡按府派去的军令送到没有?” 熊廷弼转身看向丁启睿道:“时下辽东巡抚府这边,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还要协调良种试种诸事,向辽南诸地筛选矿工,派至辽左各地拱卫防线,这事儿辽东巡按府不能出任何差错。” “送到了。” 丁启睿点点头道:“辽东巡按府已派人回函,在辽南诸地开辟的矿场,要筛选的矿工都是按部堂所言来定的。” “那就好,那就好。” 熊廷弼松了口气,“辽左及抚顺关的僵局能否被打破,在辽地能做的都做了,眼下要看的,就是贺世贤他们了。” “也不知现在贺总戎他们杀到科尔沁没有。” 听到此言的丁启睿,抬头看向一处,眉宇间透着忧色道:“数千精骑远离辽疆本土,迂回杀进草原深处,万一遭遇什么突发状况,那他们……” “没有这个万一!!” 熊廷弼瞪眼喝道:“老子先前一直压着火,不断给建虏示弱,就是他娘的告诉建虏,老子快撑不住了,眼下建虏的注意都集中在辽左,谁他娘的能想到,老子会谴贺疯子去捅了他们的腚眼!!” 但愿如此吧。 丁启睿却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在先前的战事中,大明已很久没有这样出击了,特别是萨尔浒之战惨败后,使得大明折损太多的精锐,即便在此前的辽左之战中,大明狠狠力挫了建虏的嚣张气焰,使得谈奴色变之风消散一些,但是眼下这个战局之复杂,之激烈,要远超那一战,而孤军深入的贺世贤部,会遇到什么变故,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第541章 草原崇尚强者! 没有人喜欢战争,除非是崇尚杀戮之辈,战争往往与死亡是相伴的,任何卷进战争旋涡的人,都会走一遭终身难忘的经历。 深夜的草原气温骤降,临空皓月被乌云遮挡,天地间黑漆漆一片,呼啸寒风让人瑟瑟发动。 不时从远处响起的狼啸,让人的精神高度紧绷! 噼啪~ 在一处密林中,燃烧的篝火驱散寒气,分聚在此的人群,各个披甲抱刀,彼此靠着在熟睡,而在密林的边缘地带,一些披甲挎刀的锐士,或站着警戒,或藏于树上,整片区域是那样的安静。 “我部自蒲河一带潜行,一路行军离辽已有七日。”但在一处,却响起低沉的声音,甚至讲的话都略带沙哑。 “这里是辽左前线,此处是内喀尔喀诸部。” 贺世贤盘腿而坐,那双虎目盯着眼前诸将,手里所持石块摆在地上,“这是科尔沁,而这是建州三卫,眼下我部已顺利离开辽河,要做的就是直扑科尔沁!!” 一言激起千层浪。 围聚在一起的众将,在听到自家总兵官所言,不少都露出震惊的神情,显然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一将校震惊的说道:“总戎,您领着末将等离开辽左前线,甚至还扮成草原上的马匪,其实不是想绕行闪击辽海、铁岭诸卫?” “你他娘的小点声!” 贺世贤瞪眼低呵一声,旋即看了眼左右,便皱眉对眼前诸将道:“仅是为绕行闪击辽海、铁岭诸卫,将这些沦陷的疆域从建虏手中夺回来,需要老子亲自犯险,领着你们去干这事儿吗?” 眼前众将相视一眼,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其实在最初跟贺世贤出击时,他们心底就犯着嘀咕,虽说辽左前线的战局,表现得比较胶着吧,但优势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 单单是辽左的边墙防线,以及挖设的坑道防线,建虏即便攻势很猛,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是想攻破这些防线也是万难! 在这样的前提下,辽东总督熊廷弼命辽东总兵官贺世贤,亲自冒险绕开辽左前线,率领一部精锐骑兵杀奔辽海、铁岭诸卫,这对于不熟悉辽事的人,或许觉得有点扰乱建虏后方的新意,但是对于熟悉辽事的人而言,这摆明就是鸡肋啊。 “总戎,您就不怕吗?” 沈世魁犹豫刹那,抬头看向贺世贤道:“这率部闪击辽海、铁岭诸卫,跟率部奇袭科尔沁诸部,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是,此次建虏进犯我辽左边陲,科尔沁诸部是抽调不少蒙骑参战,但是在科尔沁必有精锐镇守,毕竟自那虎墩兔憨继承汗位,就使科尔沁与察哈尔的关系很微妙,也正是这样,导致科尔沁与建虏的关系时和时战……” “老子难道不知道这些?” 贺世贤瞪眼道:“老子还知道那虎墩兔憨改信藏传佛教萨迦派,此事在漠南诸部引起极大的轰动,这小子的野心不小,知道藏传佛教格鲁派对草原的影响,所以想通过此举来改变些什么。” “还有这事?” “没听说过啊?” 一些将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嘀咕起来,对于他们而言,叫他们提刀杀人,这他们在行,但是提到教派,那一个个都两眼一抹黑。 贺世贤见到此幕,嘴角微微上翘起来。 这些他也是知道没多久。 错非是熊廷弼给他讲这些,贺世贤才不知这个派,那个派,不都是藏传佛教嘛,那有什么不一样的? “行了,都听老子讲。” 贺世贤轻咳两声,继续道:“咱们这次奇袭科尔沁,打的不是我明军的大旗,而是察哈尔的大旗。” 什么?! 一听这话,一些将校就坐不住了,本身冒这么大的风险孤军深入,要杀奔到科尔沁去,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还不得而知。 现在告诉他们,这次即便是真奇袭科尔沁,还不能打着明军的大旗,要拿虎墩兔憨这厮的大旗,那他们能得到什么? “总戎,您这次接到的军令,主要是想将察哈尔牵扯进来是吧?” 在此等形势下,在人群边缘的一青年将校,此刻探头询问道:“而我部的目的,不在于要杀多少人,关键是要对科尔沁诸部造成一种威胁?” “不错。” 贺世贤露出赞许的神情,伸手对那青年道:“黄龙,老子果真没看错你,这正是部堂的意思,有些事情?们不了解。” “此次建虏进犯辽左前线,据部堂洞察到的情况,建虏不是想杀进辽左,而是想以此牵制住我军,为他们奇袭朝鲜谋势,但是这仗打到现在,部堂却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这建虏好似是打红眼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部堂肯定是不会让其发生的,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把战事挑起来,让更多的人也参与其中。” “这个察哈尔部,从我辽西重开榷关以来,就几次三番的去内喀尔喀、喀喇沁等部,勒令他们不要跟我大明互通有无,狗娘养的,这虎墩兔憨的狼子野心也不小,所以咱们要干的事情,那就很清晰明了了。” “就靠我部几千众精骑,且还是孤军深入,恐此战的难度不小啊。”黄龙眉头微蹙,语气低沉道:“如果在此期间,我部粮草断掉的话,那……” “怕他娘的怕?要你手里的刀干什么用的?” 贺世贤瞪眼喝道:“老子告诉你们,这一战是会死很多人,但是你们别忘了,这一战我等要是能成,一旦辽东地界的局势出现大变,而我辽左各部不仅能收复失地,还能重创建虏八旗,甚至是将辽河套周遭蒙鞑各部削弱势力,那此战只要传递进京,升官都是小的,闹不好还要敕爵!!!” 朱由校借先前辽左大捷,敕赏一批武将为爵,虽说没有授世袭,但这对于明军的影响是极大的,特别是戍守辽东的明军各部,至少一些人再打起仗来,那一个个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跟来犯之敌拼命! 而这正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想要重振大明军威,单靠内部军改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足够刺激的赏赐,只有这样,也唯有这样,才能激发士气。 对于朱由校而言,借着镇压建虏叛乱与土司叛乱,即便是敕赏数百爵位,这事儿他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爵位敕赏的越多,就代表明军改变的越大,由此今后明军不管是向北,向西,向南,向东展开征战之际,只要能够确保好军需供应,能够正视面临的对手,那大明疆域必然是缓慢扩张的!! 待到这一趋势促成,伴随着海外移藩战略的落实,那针对这些勋爵群体的移动,也能随即跟着展开!! 第542章 汉中之变(1) 从天启元年开始,区域冲突与战事就没有停过,一个辽东,一个川贵,上述地域的平叛战事,始终都对大明产生影响。 只是让人觉得很奇怪,上述两处发生的战事,似乎在中枢的影响很低,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这跟朱由校的强势密不可分! 动辄就在中枢,就在地方,就先前滋生的积弊或毒瘤,展开对应的彻查与严打,论谁都关注不了别的。 毕竟辽东与川贵的平叛,一切都在军务院的主导下,且对大明地方没有造成动荡,与其去担心这些,倒不如多担心下眼前! 陕西承宣布政使司。 汉中府。 凤县北。 今岁的四月比以往回暖要快,而连着两个月不下雨,让汉中的很多地方很干燥,这并非是一个好趋势。 “都别挤!” “排好队!” 长龙般的队伍缓缓前行,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卒,一个个表情严肃的来回巡视,不时发现有队伍出现骚乱,就喝喊着维持秩序。 “都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在一处高地,一中年走上前,紧皱眉头道:“自二月起,从陕西逃难进汉中的流民,就成群的蜂拥,短短两月间,于汉中各处收容的灾民不下数十万众,照这样的趋势,恐到今岁过完,只怕依旧有大批流民前来。” “是啊都宪。” 另一人听后,紧随其后道:“根据各处汇总的卷宗,逃难进汉中府的流民群体,不止是陕西一地,从甘肃、山西、西宁等地也有不少,甚至这其中有不少是军户,汉中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再这样收容下去的话,只怕汉中也难以安置下来啊。” “汉中府知府及各县知县,不少都找下官控诉此事。” 中年犹豫刹那,看了眼身旁之人,依旧硬着头皮道:“在汉中治下的各地百姓,都有不少怨气了,毕竟收容这么多的流民,使得汉中境内的粮价,相较于半年前,至少涨了近两成啊。” “都说完了没有?” 中年话音刚落,孙传庭表情自若,语气低沉道:“本官就问你们一句,错非是没有一点希望,他们愿意背井离乡,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饿一路,怕一路,就算是爬,也要爬来汉中府吗?” 讲到这里时,孙传庭伸手指向前方! 孙传庭所指的方向,正是排队登记的流民队伍,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破衣烂衫,甚至在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臭味,馊味!! “难道他们不是我大明的子民吗?” 孙传庭一甩袍袖,转身看向身后众人,皱眉道:“让设在汉中各地的收容所关掉,那他们的死活谁来管?谁要是能回答本官这个问题,而且将这个问题解决好,那本官不介意关掉各地的收容所!!” 被孙传庭这样一问,让聚着的众人皆低下头来。 此等难题,他们可没有办法解决。 “汉中府民怨的事情,本官会亲自解决。” 见众人不言,孙传庭皱眉道:“从二月开始,汉中府就一直没有下雨,多地水位都下降不少。” “接下来收容的这些流民,将分流安置到汉中府治下各县,参与营建水库,整饬水利,必要的话,对重要河道进行扩宽。” “都宪,这粮食恐怕不够啊!” 一人听到此言,忍不住上前道:“就在不久前,我督粮前指筹措的一批粮草,就起运送往四川境内,用作四卫营剿匪所需,是,四卫营先前剿匪,是缴获不少金银,但是从今岁的二月起,川贵总督就在四川治下,筹措起多个收容地,以安置……” “粮食的事情,本官自有办法解决。” 此人的话还没讲完,孙传庭就出言打断道:“除了整修水利以外,通往四川的驰道扩建及整修,也要再增派一批人手。” “原先的那批人手太少了,照现有的进度,只怕到天启四年都不可能将其扩建好,此事拖不得!!” 一言激起千层浪。 听到孙传庭这样讲,聚在此处的众人,一个个脸色微变,更有甚者,一些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驰道扩建及整修还增加人手啊!?这前前后后都派去数万人了啊,他们的粮食开支是最大的,再增加的话,督粮前指还过不过啊。” “谁说不是啊,一日三餐要敞开供应,盐还要给足,其中表现优异者能赚取工分,到期可兑付粮食,这不能再增加了啊,真增加的话,督粮前指真吃不消啊。” “再增加人手有什么用?在汉中府的几处水泥工坊,产量都加到极限了,除非是扩建水泥工坊,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满足需求。” “拿什么去增加啊,眼下咱督粮前指的银子,那恨不能是掰成两半来用,真要增加,那也要紧着军工产业来啊,前线平叛对军械的消耗极大……” 对于眼前众人的议论,孙传庭没有出言讲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些人讲的都是实际,错非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拉着这帮人来汉中各县视察。 从奉旨离京赶来汉中,负责川贵平叛的军需供应,孙传庭的压力,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加的。 川贵两地的土司叛乱,产生的实际影响与动乱,远不像寻常人想的那样简单,不说别的,单单是川贵两地多出的破产群体,就对地方造成很大的影响。 尽管每次急递进京的奏请粮饷密奏呈递御前,远在京城的天子,都会谴派内廷有司移押银子,但是对孙传庭而言,他不可能遇到些事情,就向天子伸手要银子啊,毕竟天子面临的问题,要远比他遇到的问题要多太多了。 汉中府跟先前相比,的确是有着不小的变化,但是相对应的来讲,这也是汉中出现很多潜藏的问题,倘若说这些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那汉中必然遭遇大乱,孙传庭根本就不敢想下去,安置收容近百万众的破产群体,一旦在汉中境内出现骚乱,将会在汉中掀起怎样的动乱…… 第543章 汉中之变(2) “做事难,想多做实事更难,本官直到现在,才真正陛下讲这句话,究竟是何意了!” 夜幕下,凤县城外的一处收容所,临设的营帐内,孙传庭坐在木椅上,神情疲惫的盯着眼前舆图,讲出那句他心中想了很久,但却始终没讲出来的话。 在讲出来的那刹,孙传庭莫名感到轻松不少。 “陛下英明神武,虽在京城,却知大明各地的实况。” 在这处营帐内,除了孙传庭外,还坐着一人,而听到孙传庭所讲后,那人面露感慨道:“世人皆知辽东之乱,对我朝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却忽略了西北,即便是川贵出现土司叛乱,可关注的人依旧不多。” “谁会去关注这些呢?” 孙传庭笑笑,只是这笑却带有嘲讽,“在中枢也好,在地方也罢,那些为官的之中,更多想的是怎样把麻烦降到最少,将脸面抬到最高,这样每至期满就能升迁,即便不能升迁,那也能平调去更好的地方。” “党争,已严重影响到我朝吏治,这不只是在中枢朝堂,在地方有司更严重,本官真是没有想到啊,欺上压下之风竟严重到这种地步!!” “都宪,眼下讲这些没用。” 刘荣嗣有些感触,看向孙传庭道:“对我督粮前指而言,必须要尽快在汉中境内,明确推行整饬水利才行,不然啊在今后数载间,一旦山西、陕西、甘肃、宁夏、西宁等地任意一处,敢发生大规模的旱情,那造成的威胁太大了。” 作为少府下辖治河郎中,刘荣嗣原本是在北直隶境内,与李若星、潘大复等一众治河职官,负责督办北直隶河海水利。 但是在孙传庭赴汉中以来,知晓到一些情况后,便向京城急递密奏,奏请天子调派治河大才,坐镇主持汉中水利建设,朱由校在看过这封密奏,便命刘荣嗣急赴汉中府。 “这点你不必担忧。” 孙传庭眼神坚毅,语气铿锵道:“本官既然决定加大汉中水利整饬,那不管遇到怎样的难题,也断然不会断了这部分粮饷开支的,趁着现在有大批流民赴汉中,一切都处在可控范围内,汉中水利必须要有大变化才行!!” “但愿吧。” 刘荣嗣却道。 一想到先前知晓的种种,刘荣嗣的内心就很愤慨,在汉中发生的很多事情,眼下是压在汉中地方,没有对外扩散开来,不然啊,一些事态的变化势必会影响到整体局势,尤其是会影响到川贵平叛诸事。 “这人的贪欲,为何就这样强呢?” 想到这些的刘荣嗣,到底是没有忍住,皱眉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少府在汉中筹建的分司,下辖的诸多产业工坊,明明在汉中派发诸多订单,按理来讲这够满足一些人的胃口,甚至帮着督粮前指分流部分破产群体。” “汉中治下的矿藏极其丰富,不说别的,单单是川贵平叛消耗的各类军需,那一批批订单都能让很多人赚的盆满钵满,为何他们偏偏就喂不熟呢?一边吃进这些订单,一边却又在暗中哄抬串联,甚至还有胆大包天者,敢私铸制钱来扰乱民间……” 听到刘荣嗣讲到这里,孙传庭伸手揉着太阳穴。 眼下的汉中府,已成为一处旋涡地。 自他奉旨赴汉中主持大局,在解决川贵平叛所需粮草军需之际,一批少府选派的职官及大批工匠,在汉中府各地营建产业工坊,经历最初的掣肘与算计,在四卫营强势清剿一批匪寇势力,才得以逐步打开局面后,汉中府也随着一批批流民被收容安置,逐步发生着很大的变化。 集约型手工制造业,不是说筹建就能筹建起来的,即便朱由校作为大明天子,他也仅敢在看得见的地方,设法筹建起集约型手工制造业。 即北直隶! 但是即便是这样啊,在中枢朝堂,在北直隶境,前前后后发生过很多事情,甚至连带着在别的地方,也出现诸多的风波,这一切都是以此引起的。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当一个新兴的利益开始出现,在扩张的过程中侵犯旧有的利益,那么冲突是在所难免的,毕竟谁都不愿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都宪,汉中等地肆虐私钱一事,您难道就真的坐视不管吗?”在此时,刘荣嗣情绪激动起来,起身看向孙传庭道。 “此事难道查的还不清楚吗?汉中府的那些大族,跟四川治下的那些名门望族,存在着不正当的往来,您到现在都迟迟不动手,莫非真的是怕了吗?” “怕?” 孙传庭笑了,迎着刘荣嗣的注视道:“本官从奉旨赴汉中以来,就从不知怕是什么!!” 刘荣嗣沉默了。 这点他否认不了。 不说别的,单单是将近百万众破产群体,分流安置到汉中府各地,甚至让少府所谴分司在汉中府境内筹建起一批产业工坊,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很难的,毕竟背后牵扯到的事宜太多了。 更别提除了上述这些事实外,孙传庭还要解决川贵两地参与平叛的粮草及军需供应,这前前后后要解决的事情,那是真不少。 “那您打算怎样解决?” 刘荣嗣沉默片刻,看向孙传庭道:“如果私铸制钱之风不除,到时威胁到的绝不止汉中府,甚至四川、湖广、贵州等地都将影响到,到时湖广的粮价一旦被哄抬起来,那四川及贵州两地眼下的稳定,就极有可能被打破啊!” “报!!白再香奉令求见!!” 而就在此时,营帐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刘荣嗣皱起眉头,而孙传庭则站起身来,眉宇间生出的激动,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终于来了!” 孙传庭开口道:“快,请白将军进帐!!” “喏!” 帐外响起应诺声,而刘荣嗣却生出疑惑,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肯定要发生大事,且就在汉中这边!! 第544章 汉中之变(3) “末将白再香,见过都宪!” 营帐内响起一道女声,见到来者是谁的刘荣嗣,此刻却惊住了。 女的?! “白将军无需多礼。” 在刘荣嗣惊愕的注视下,孙传庭面露笑意,走上前对白再香说道,“白将军此次密赴汉中府,带来了多少精兵?” “五千!” 白再香回道。 “好!好!”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有酉阳五千精兵,汉中之忧得解!” 酉阳?! 听到此处的刘荣嗣,此刻脸上的表情变了。 甚至看白再香的眼神都变了。 “敢问白将军,酉阳宣抚使是……” “乃末将之夫!” 迎着刘荣嗣的注视,白再香不卑不亢的说道。 真是她!? 刘荣嗣这下更惊了。 早在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大明为解决建虏叛乱,稳定住辽东局势,曾征调一批土司兵援辽。 酉阳土兵就在其列。 只是名气最大的,莫过于石柱土兵。 但酉阳土兵同样不差! 在史料记载中,秦良玉乃巾帼女将,单独列传的存在,然而大明能打的女将可不止秦良玉一人。 白再香那就是其中之一! 白再香,其父白邦镇,乃酉阳宣抚使冉跃龙庶夫人,性格刚毅胜过男儿,勤学武艺,击刺诸投样样精通。 明廷调集酉阳土兵援辽抗金,土司冉跃龙身体有疾,不能亲率土兵出征,白夫人自告奋勇,巾帼不让须眉,与跃龙弟见龙、子天育、天允,及白再英、白再筠、白邦铭等一起率兵出关,数战皆捷,解奉集之围。再援沈阳,在浑河一战失利,见龙战死,酉阳土兵阵亡1700多人。 而在援辽之战结束后,奢崇明作乱占领重庆,白再香亦参与到平叛之战中,其所领酉阳土兵立有赫赫战功! 在四川,可不止秦马两族效忠于大明,白冉两族同样不差!!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了,因为朱由校的存在,使得很多都悄然发生改变了,对于朱由校而言,忠于大明的那些英杰,今后不会再经历那种悲剧了! 朱由校要让这些英杰都发光发彩,为大明的中兴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伴随着大明的逐步拨乱反正,他们的名望亦将传遍整个大明! “此来汉中,朱总督可对将军言明?” 对刘荣嗣的震惊,孙传庭并没有在意,此时的孙传庭,心思皆在铲除奸佞上。 “言明了。” 白再香点头道:“朱部堂在四川已调集重兵,对参与私铸制钱者皆展开围剿,且四卫营已集结赶赴蜀藩,末将此次奉令进汉中,虽只统五千,但个个都是精锐,孙都宪要末将做些什么,只管下令就是。” 竟然还牵扯到了蜀藩?! 本就震惊的刘荣嗣,在听到白再香所讲时,这下变得更震惊了,他想到汉中出现的大批私钱,跟四川的名门望族有关联,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还牵扯到蜀藩。 毕竟蜀王眼下还在京城。 只不过刘荣嗣并不知道,参与其中的不止蜀王府一家,蜀藩一脉的不少人都暗中牵扯其中了。 奢安之乱在川贵两地造成的影响,绝不止表面出现的叛乱那样简单,由这场叛乱而使川贵各地秩序崩坏,粮价被哄抬,盐价被哄抬,汉土对立尖锐等等,这背后所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了! 朱由校对川贵等地的部署,调遣一批能打的将校赴川贵,甚至让孙传庭奉旨进驻汉中府,且对川贵平叛没有过多干涉,让朱燮元、秦良玉他们稳扎稳打,不必受外界任何因素的影响,那就是他想借着此次镇压土司叛乱,逐步打破川贵等地的格局,清洗掉一批硕鼠败类! 西南诸地频生土司叛乱,这固然有土司制度的问题,这是朱由校今后要革除的重点,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土司叛乱也与流官有很大牵扯,甚至与西南等地的一些势力,同样有着很大牵扯。 西南太贫瘠了,资源就这么多,你多占点,那别人就少占点,由此矛盾也是因利益而生。 既然清楚问题的核心所在,那对朱由校而言,他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川贵土司平叛一战,加强中枢对西南地区的掌控,构建起汉中这一区域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由此打击地方权贵以及名门望族,还有根深蒂固的宗藩一脉,与此同时要彰显出大明军威,以震慑西南诸地的土司群体。 当然。 汉中要构建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势必要吸纳大批的破产群体,而从陕西等地逃难过来的群体,无疑就变相缓解西北的压力,只要汉中能够发展好,那今后对西北地区的整改,无疑又增加一项重要筹码! “白将军,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孙传庭朝书案走去,白再香见状忙挎刀跟上,就见孙传庭指着眼前舆图,语气铿锵道:“眼下你部应集结于定军山一带吧?白将军在返回定军山后,便率部顺汉水赴南郑,打出奉诏进京的旗号去!” 白再香娥眉微蹙,她不知孙传庭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在南郑,本官安排有人手,只要白将军率部进抵南郑,便进城控制住诸门。”孙传庭继续道:“这份名单白将军收好,控制住南郑后,便按名单将这些人全都逮捕,将他们的家都给查抄了!” “喏!” 白再香接过名单,抱拳朝孙传庭行礼道。 “白将军牢记一点。” 孙传庭眼神坚毅道:“待拿下这些奸佞后,便谴心腹急赴凤县,本官有些事情要在凤县解决,只要本官没赶回南郑,那白将军就不要信任何人。” “末将定谨记于心!” 白再香再拜道。 只是在白再香的心底,却生出一个想法,汉官做事总是这样。 有些账该算算了! 对白再香所想,孙传庭没有在意,此刻在他的心底却生出一个想法,这次他要彻底击碎一些人的阴谋,汉中只要能度过这次危机,那今后必将有大的变化,甚至让一些事情反馈到朝堂上去,这对天子的一些谋划,是能起到积极作用的! 第545章 诏免加派 大明的积弊与毒瘤多且杂,很多时候位处中枢看到的种种,无法反应出大明的真实情况! 毕竟有不少事情被地方有司压下来了。 他们不希望上面的人,知晓在他们各自治下发生了什么,一旦让中枢朝堂知晓,那往往就代表着变数。 可对地方官来讲,他们希望仕途中存在变数吗? 肯定不愿意啊! 有了变数,那官帽子就可能保不住了。 寒窗苦读十余载,求爷爷告奶奶,陪尽了笑脸,为的不就是能步步高升吗? 即便在各地的官场中,的确有一些人或出于公心,或出于别的,真实向上反应地方的情况,但是更多的却销声匿迹了,毕竟官场做官的太多了…… 乾清宫。 东暖阁。 “从天启二年开始,大明治下灾情就跟着多了起来。”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环视御前所聚内阁诸臣,语气平静道:“一场危害极大的地龙翻身,波及到北直隶、山东等地,至今少府谴派的有司,还在受灾各地加紧赈灾,力保地方秩序能够安稳下来。” “而在今岁殿试的前后,河南、两淮等地又呈报牵扯灾情的事宜,甚至在两淮还发生了匪乱!!” 在听到这里时,参加御前廷议的内阁诸臣,脸上的表情全都变了,原本在一些大臣的心底,还以为天子召开这场御前廷议,是为此前朝中发生的种种,而想要讲些什么时,却不曾想聊的却都是跟灾情相关的。 “……更有甚者,在京城京畿还出现些流言蜚语。”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那双眼眸扫视眼前诸臣,“说什么今岁频生灾情,乃是朕失德所致的,是上天为警醒朕,而特意在各地降下灾情!” 这下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他们皆低下了头,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场御前廷议中,天子会特意提及此事。 此事在民间是极其盛行的,尽管京城警备提督陈策谴派麾下锐士逮捕,甚至在京锦衣卫也出动了,但是这股风潮依旧没有被震慑下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不过有些事情想要结束,那就必须要查明真相,继而逮捕到对应的人,否则此事就会没完没了! “朕失德也好,不失德也罢!” 见诸臣不言,朱由校冷哼一声,“各地出现这么多灾情,朕作为大明天子,就不可能不管,更不能让我大明子民受灾情影响而家破人亡!!” “这次御前廷议就聊一件事,朕决意以内阁的名义,向天下颁上谕,诏免加派,涉及赋税及徭役,各地有司不得加派!!” “陛下不可啊。” 钱谦益心下一惊,忙上前规谏道:“陛下心怀社稷,心念万民,此事的确是好,但诏免加派一事,万不可涉及徭役啊。” “且不说那些未受灾的地方,单说受灾的地方有司,若是连徭役都无法加派,那牵扯到赈灾的诸多事宜,恐很难推行下去啊。” “臣附议!” 孙如游紧随其后道:“就朝廷知晓的情况,从今岁的二月起,北地诸省先后遭灾,虽说少府有司谴派人手赴北直隶、山东等地赈灾,可依旧有不少地方是需要赈灾的,倘若不能加派的话,这对地方秩序恢复无疑是致命的!” 恰恰是北地诸省先后遭灾,朕才要颁布这道诏免加派的上谕。 朱由校眼神凌厉,看着钱谦益、孙如游他们,时下大明正处小冰河时期,这导致南北的粮食种植存在着很大差距,特别是在北地诸省,气候愈发寒冷下造成的粮食产量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 特别是在西北诸省,那情况就更为严峻了。 种植的粮食能否保产,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更何况随着气候的多变,山西、陕西等地的情况,只会变得愈发糟糕,如果不能适当的减轻一些压力,那积攒的民怨早晚会爆发! 朱由校太清楚一些当官的德性,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兼顾到其他地方时,他是不会颁布任何新政的,他能做的就是向地方有司颁布约束性强的政令。 少折腾,那就是最好的政策! 不然口子一旦打开,那底下的人就会拿鸡毛当令箭,由此造成的危害更大。 “朕叫他们做官,那不是为了享福的!” 朱由校冷哼一声,“先前怎样朕不过多去问,但是眼下,谁要是敢违背朝廷律令,不能在其位谋其职,做好份内之事的话,那朕不介意罢免一批职官!” “这道上谕颁布后,朕会派人盯着的,要是敢叫朕发现谁在私底下加派,不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话,那厂卫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朱国祚、钱谦益他们的脸色大变。 说起来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很少颁布这种涉及全国的政令,除了废除辽饷,永不加赋以外,诏免加派这算是第三道吧。 只是此事造成的影响,跟前两者相比可不一样。 “陛下,臣斗胆一问。” 朱国祚此时上前,朝天子作揖道:“这道诏免加派要到何时结束?” “这就不要问朕了,要问上天!” 朱由校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何时在我大明治下,不会再出现波及广的灾情,那这道诏免加派就何时结束。” “……”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讲。 不出现灾情,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在承平时期,该出现灾情的时候,那还是会出现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这道诏免加派就没有尽头了。 而这正是朱由校想要的。 与其去将压力传递到底层,那不如传递到统治阶层去,在大明,除了他这位大明皇帝是统治阶层,还有数不清的各级职官也是! 一个个不是想找事吗? 不是想说朕失德,继而搅动是非吗? 那好! 那朕就顺着你们的路走,失德就失德,朕就是破着失德去,把压力转到你们身上,今后谁要是敢违背这一条,那就莫怪朕翻脸无情了! 相较于家底很薄的底层,这些做官的群体中,有太多是家底殷实的,也恰恰是这样,只要大明不出现大乱,那他们就不敢轻易破罐子破摔,这也就给了朱由校时间!! 第546章 西南之议(1) 诏免加派一事很快就在朝传开了,并且引起了很大反响,一切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反对声很大。 此事一旦施行的话,无疑给做官的戴上紧箍,今后若是遇到任何问题,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随意加派,这等同于将难题留给自己,反倒是底层的日子好过了。 毕竟压力无法向下转移了! 但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朱由校知道大明的中枢财政,依旧存在着众多漏洞与隐患,这道诏免加派只要明发天下的话,今后若是再遇突发性状况,而国库无法斡旋或自我消化,那极有可能会给朝廷造成极大被动。 然而就算是这样,朱由校也要这样干! 倘若不这样干,那大明做官的,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地方,其中的多数人都会继续肆意妄为,由此产生的积弊与毒瘤,就附着在大明统治根基上,这是朱由校绝不愿看到的。 诏免加派,吹响了朱由校对吏治整顿的号角。 今后谁要是敢触碰这条底线,那不管牵扯到谁,该抓就抓,该杀就杀,谁要是敢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就祈求千万别被查出来,只要查出来,那大明律法同样不是什么摆设! 从天启二年开始,大明治下的灾情会愈发频繁,更别提为了转移矛盾,而在辽东与川贵等地兴起的战事,如若朱由校不设法改变,那大明的统治根基就会被一直啃噬,即便朱由校在中枢做的再多,一切都是无用功! 因诏免加派一事,而在朝野间掀起的涟漪,朱由校没有太过在意,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武英殿。 军务院。 “一场川贵兴起的土司叛乱,还真是让朕没有想到,居然会暴露出这么多的问题。”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的舆图,言语间带着冷意道。 “铸造制钱,本该是调节民生,确保地方秩序的国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地方有司滥铸也就算了,在这期间居然还有私铸的,好啊,当初奢逆叛乱时,朕就在想啊,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心,能让其做此等凶险之举。” “现在看来啊,川贵等地的土司不断有叛乱的,或许跟他们滋生的野心是有关,但是谁的野心,那都不是生来就有的!!” 魏光绪、金铉等军务院诸臣,在听到天子讲到这里时,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自军务院特设以来,总揽大明平叛诸事,除了要处置军机要务,协办各项既定部署外,军务院还要干一项重要的事。 那就是究竟是什么造成建虏、土司叛乱的! 或许在叛乱爆发后,再去细查这些东西,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叛乱终究要镇压的那日。 不管是跟大明毗邻的异族,亦或是大明治下的土蛮等,那规模都是极大的,倘若不趁着镇压平叛期间,将这些东西悉数查清楚,并且在中枢至地方做出改变,那今后大明还是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只是这一查不要紧。 军务院上下都发现一个情况,那就是现下建虏及土司叛乱,其实在最初时是能避免的,但就是因为不作为,加剧他们内部的矛盾,以及与大明的对立冲突,这导致在特殊的时期下,因为一些特殊的人出现,继而才逐步演变成今日之局的! “就川贵总督、四川巡抚、四川提督、贵州巡抚、贵州提督等处前后急递的奏疏来看。”在此等形势下,魏光绪上前作揖道。 “尽管眼下奢逆、安逆叛乱的区域不断被压缩,但是川贵两地出现的秩序混乱,主要体现在粮价、盐价等民生方面,这导致各自地域的匪寇激增,甚至还出现地方民乱,土民哄抢等事发生,这间接影响到川贵两地的平叛。” 金铉紧随其后道:“而汉中治下流通大批私铸制钱,是最先被发现的,据督粮前指处急递的密奏,单单是汉中治下流通的私铸制钱,不仅影响到汉中的秩序,甚至还影响到了湖广等地。” 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起来! 别的他都能忍,唯独此事却不能忍! 制钱,乃是一个国家的象征。 体现一个国家强盛的标志,那就是以中枢财政强弱来衡量的。 而现在却有一帮家伙,在暗地里掘大明根脉,此事朱由校要是忍了,那他干脆就什么都别做了! 朱由校在御极登基之初,是给自己一再强调过,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去轻易干涉地方,特别是颁布全国性的政策,因为一旦这样做,而中枢无法做到强有力的掌控,那势必会让地方格局被打破,甚至让一些人铤而走险,拿着鸡毛当令箭,进一步去玩命盘剥底层群体! 但是不去轻易地干涉,不代表不干涉! 那也要分事。 “此事孙传庭他们做的没错,别说是可能牵扯到蜀地的宗藩,就算是牵扯的再多,那该解决也要解决!” 朱由校眼神凌厉,语气冷冷道:“围绕私铸制钱而展开的行动,军务院之后要继续保持专注,川贵等地若有对应奏疏,第一时间呈递到御前来。” “另外以军务院的名义,给川贵总督,督粮前指,四川巡抚,贵州巡抚等处八百里加急明发一道上谕,凡是因私铸制钱被抓之人,不管牵扯到谁,给朕抓了以后,就在各地公审处决,管他是不是王,还是什么族!” “既然他们敢藐视大明律法,为了一己私利而干此等恶事,那他们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臣等遵旨!” 军务院诸臣当即作揖道。 “陛下,那涉及到的亲族……”而在此等形势下,魏光绪试探性的询问。 “一律逮捕!” 朱由校冷冷道:“他们奢靡的生活,就是靠吸吮民脂民膏而得,无论老幼,一律编进劳改营,遇赦不赦,他们这辈子就靠劳作赎罪吧!!” “臣遵旨。” 魏光绪强压心头惊意,再度作揖拜道,在场众人皆知,此次天子是真的怒了,但是这件事情,天子处置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547章 西南之议(2) 严惩严办私铸制钱一事,即便在川贵杀再多的人,那也不能有丝毫犹豫,不然损害的就是中枢威严,一旦此事表现得犹犹豫豫,没有展现出应有的雷厉风行,那就等着大明经济崩坏吧! 一直以来,朱由校做的种种事情,就是在重竖中枢威严,从御极登基之初的红丸、移宫两案,明确萨尔浒之战案,到北直隶仓场案,再到山东漕运案,这前前后后牵扯到众多的群体,被抓被杀者数不胜数! 朱由校力排众议促成这些要案,想拱卫的不止是皇权,更想借着这些震慑来竖起中枢的威严! 持续不断地党同伐异,败坏掉的不止吏治那样简单,皇权与臣权对立严重,中枢威严不断被削弱……这些都导致现下的大明,在面临一些突发状况时,没有像明初那样旗帜鲜明,更多都是在推诿与观望。 这还了得?! 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如果是以这样的状态面世,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民怨积攒的多了,失望积攒的多了,你不倾覆谁倾覆? “将川贵发生的事情,牵扯到私铸制钱的事宜,前因后果都梳理清楚,给户部尚书毕自严派发一份。” 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眼前的舆图,“私铸制钱之事,包括滥铸制钱之风,绝不可能就在川贵等地,只怕在大明别的地方也有!” “在川贵等地表现出来,那纯粹是受平叛战事的影响,让一些人的贪欲被无限放大,待川贵之事了结后,就给朕明发天下,朕倒要看看有此前车之鉴,今后谁还敢打这方面的主意!” 朱由校保持辽东、川贵等地的平叛态势,不仅仅是为了锤炼新军,以战事来促进某些变动,让兴起的战事转移部分矛盾,除了上述这些以外,朱由校还藏着要以此解决部分问题,并以此形成极强的震慑! 大明下辖两京一十三省,疆域是何其辽阔,在这些土地上,有贫瘠的,有富庶的,发展是极为不均衡的。 朱由校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做到兼顾左右,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不是大明的神,能做到一念万里! “陛下,此事是否应缓一缓?” 魏光绪面露担忧,讲出了心中的担心,“此事毕竟还在做,万一在中枢泄露出去,只怕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毕自严是朕钦定的大明财相,有些事情必须要叫他知道。”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相信毕自严的为人,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朕就不会让他做户部尚书,更不会让他进内阁佐政。”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是朱由校的准则。 “臣遵旨。” 魏光绪作揖拜道。 “继续聊川贵平叛。” 解决完这桩事,朱由校继续道:“这是大事!” “禀陛下。” 金铉上前,拿起身旁的指挥棒,便指着眼前舆图,“据川贵等地传回的军情,眼下奢逆、安逆被围堵起来,尽管受川贵治下的一些影响,最终的平叛始终没有形成预期成效,但整体是趋于好的一面的。” “不过。” 在讲到这里时,金铉却话锋一转,表情严肃道:“据军务院汇总的军情来看,随着川贵局势的日益明朗,不排除奢逆、安逆合流的情况,甚至在这过程中,川贵两地治下的一些土司,也有可能会参与到叛乱中。” 朱由校表情凝重起来。 真要论起来的话,相较于辽东地界的平叛,朱由校对川贵平叛的关注不高,他所做的就是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而围绕汉中筹建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并不是纯粹为解决前线军需而孕育的,这还藏着朱由校日后解决西北的构想。 一个西南,一个西北,这都是大明最贫瘠的地域,但是它们占据的位置又极其重要,朱由校不可能舍弃这些疆域。 舍弃这些疆域,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甚至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要从西南与西北之地打出去的设想,像邻近西北地区的叶尔羌、雪域高原、卫拉特等势力,像邻近西南地区的中南半岛诸势力,不少可都野心勃勃啊! 与其到时被动面临冲突或战争,那不如趁早去筹谋部署,待到大明治下的问题初步解决后,国内情况趋于安稳,针对上述地域的战事就必须发动! 只不过这些都要时间。 至少建虏、土司叛乱悉数解决,甚至于周边的格局改变,那么朱由校才能以不同地域,组建起的新军,用他们最擅长的打法,去统筹国内的部分势力,去发动这样的战事,这样既能进一步解决内部问题,同时还能为大明开疆扩土! “还有一件事情,朝廷也要重视起来。” 张肯堂上前道:“那就是川贵治下的地势,尽管依托现有的驰道,是能基本满足前线平叛大惊所需,但是损耗依旧是太大了。” “孙传庭他们不是在筹措驰道扩建与营建吗?” 朱由校皱眉道。 “是有扩建与营建。” 张肯堂回道:“但是这些驰道,想要发挥它们应尽的作用,只怕没有数载恐很难办到,而内帑这样支撑下去,恐难以支撑很久。” 这才是张肯堂想讲的重点。 “少府这边说什么了?”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军务院诸臣道。 这下魏光绪、金铉他们都低下了头。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牵扯到内帑外拨事宜,他无一例外全都给砍掉了,想从内帑扒拉点银子,那比登天还难,除非是遇到重大问题,国库实在是周转不开,那内帑才会拨专款银。 但是这个银子,是要还的! 不仅要还,还要给利息,不然就没有下次了。 而随着少府、军务院等有司先后特设,内帑主要给的方向,那就是朱由校敲定的那些领域。 只是跟少府耗费不同,军务院是纯消耗,而少府虽说也占了不少内帑份额,但是至少花的钱粮,会随着一批批产业筹建起来,逐步给内帑回血,这也难保上述两司在接触时,在所难免的会说些什么。 第548章 建设卫戍 “此事要设法解决,牵扯川贵平叛的开支不低,此战若再打个一年半载,咬咬牙也能过去,但是要真出现变数,打上个三年五载,那内帑就算再殷实也撑不下去。” 天子讲的这番话,引得魏光绪、金铉、张肯堂他们很是认同。 其实张肯堂适才讲的那些话,亦是军务院上下达成的共识,川贵的内帑支持,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这不单单是因为少府说了什么。 更多也是军务院基于实况出发,诸如辽东地界的叛乱,九边的强势干预,这些也都在发生着,上述地域消耗的钱粮也不少。 万一在此期间,大明再发生新的状况,如果国库无法支撑,就靠一个内帑去支撑,那根本就应接不暇啊。 要给川贵方面压力! 这是军务院上下的共识。 不说别的,单单是川贵平叛诸事,以朱燮元、秦良玉他们的意见为主,先前的仗是打的不错,可该给的压力也要给,川贵平叛不能拖,也拖不起。 大明是有前车之鉴的! 万历朝爆发的杨逆叛乱,前前后后打了多久啊,最终是把叛乱给镇压下来了,可朝廷的损失也不小啊。 魏光绪、金铉他们是真怕奢安之叛,最后真像杨逆叛乱那样发展,作为天子近臣,他们必须为君分忧才行。 “不过既定的部署,一个都不能改!!” 但是朱由校接下来讲的话,却让魏光绪、金铉他们脸色微变! “陛下,如此恐很难改变什么啊。” 张肯堂急道:“臣知道陛下知武,懂武,涉及川贵平叛诸事,一切以朱燮元他们为主,但是内帑的银子,也不能这样消耗下去啊。” “是啊陛下。” 何腾蛟紧随其后道:“如果不给朱燮元他们压力,一旦川贵平叛陷入僵持,那谁都不能确保今后会发生什么。” “在西南地界,可不止川贵有土司,像云南、广西、广东等地也有啊,如果川贵平叛陷入到僵持,万一在此期间,川贵地界仍有土司铤而走险,此风一旦传到云南、两广之地,那……” “朕难道不知道这些?”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魏光绪他们道:“你们想给朱燮元他们压力,这是没错的,朕也认可,但不要忘了,朱燮元他们在川贵面临的不止是奢逆、安逆叛乱那样简单!” “朕还是那句话,川贵的平叛怎样打,要以前线实况为主,朱燮元、秦良玉他们要怎样打,那就怎样打!” “如果在此期间,真有不长眼的家伙,选择跟朝廷对抗的话,那就叫他们铤而走险,对朝廷不忠诚那就是不忠诚,不分什么早晚!!” 西南的事情想处置好是很繁琐的。 这不是仗打完了,一切就结束了。 核心矛盾不解决,那土司叛乱就还会发生。 朱由校考虑问题不会局限于眼前,更会放眼于未来! 是浓疮就要挤破。 浓疮一直在,那伤口就好不了。 而解决西南问题的关键,一个是扬明军之威,一个是兴驰道之便,只要这两件事能够办好,那期间不管发生再多,都能确保西南不会大乱! 云南、广西、广东等地的土司群体,那同样是极为庞大的,与其放到后面去解决,倒不如现在就解决一部分。 这样大层面安稳下来了,那今后就能设法推动改革,同时掀起对外战事,以此来边改革边转移矛盾,这才是解决西南的关键! 不过想促成这些谋划啊,一个前提必须确保好,那就是西南要大治,你可以贫瘠,但不能没有变化! “朕有个想法。” 迎着诸臣的注视,朱由校伸手道:“朕打算在四川方面,推动卫所改制,让北直隶在进行的卫所革新,挪到四川去。” 嗯? 魏光绪、金铉他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四川的卫所改制,分为两个层面。” 朱由校继续道:“以成都为首的平原地带,卫所要悉数裁撤掉,所辖卫所田等转隶到官田序列下,这样能解决一部分流民安置问题。” “与此同时在四川险峻之地,要筹建起建设卫所,下辖卫所田,包括查抄的那部分田亩,组建起集体农庄的形式,以此明确屯田政策及吸纳流民诸事,这也包括吸纳土民!” “这样一来的话,四川治下就能趋于稳的态势,而上述这些群体,以较低田租种植土地,除了要缴的赋税外,手里能留有余粮,但是相对应的来讲,他们种植的粮食收获,即便是想要对外卖,也要优先给官府。” “同时他们还要承接部分徭役,比如驰道兴建,比如水利建设,比如开荒垦田,当然这部分徭役的口粮供应,一律由官府来统筹解决,按以劳代赈的形式去办!” 武英殿内的气氛变了。 魏光绪、金铉他们陷入到沉思中,似这样糅杂的政策,他们先前没有接触过,对此他们是有顾虑的。 但是朱由校却觉得可行! 这就是建设兵团的性质,只不过有些改变了而已。 “这件事情,军务院要尽快拟个章程。”朱由校继续道:“牵扯到朕讲的要点,必须清晰的明确好,有不懂的地方,或不熟悉的地方,可跟少府等有司商榷,此章程拟好后呈递御前!” “陛下,这是否会造成四川的局势混乱?” 魏光绪上前道:“毕竟眼下川贵的重点,是镇压奢逆、安逆叛乱,且时下还出现新的状况,万一……” “没有万一!!” 朱由校却道:“恰恰是川贵的形势复杂,朝廷才必须要提早准备,什么事都等到发生了,再去想对策解决的话,那一切不都太晚了吗?”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朱由校在这个位置待的越久,就越清楚这其中的厉害,他这位大明皇帝不能出错,他统御的大明更不能出错,如果眼下还敢出错的话,那此前取得的大好形势,就极可能毁于一旦,一切到最后都是无用功,这是朱由校绝不允许的!! 第549章 摊丁入亩(1) 跟军务院诸臣的商榷,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牵扯到川贵平叛的诸多事宜,包括可能存在的诸多问题,朱由校都一一讲明要点,以确保时下仍在进行的川贵平叛,不会因出现一些新状况,而导致西南全境出现大的变数。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特设军务院也好,特设少府也罢,包括其他或特设或重用的有司,朱由校秉承的原则就一个,那就是外朝有司不能办的,必须在这些有司高效推动起来! 外朝有司推诿,那就找对应有司! 外朝有司缓办,那就找对应有司! 朱由校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浪费,他所直面的大明是烂摊子扎堆,积弊众多,毒瘤众多的存在,他要是敢懈怠丝毫的话,大明只会有一个结果,就是倾覆! 深夜下的乾清宫很安静。 皓月临空。 繁星点点。 在乾清宫内外的诸太监宦官,轮值的上直亲卫军侍卫,都坚守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切显得是那样井然有序。 “皇爷,您要保重龙体啊。” 东暖阁内,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捧着一个托盘,低首走至御前时,面露关切道:“您从武英殿摆驾回来,就一直在处理朝政……” “放下吧。”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平静道。 刘若愚见状,也不敢再多说别的。 在御前服侍,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不能讲! “董应举他们来了没?” 朱由校放下御笔,倚着软垫,轻揉发胀的太阳穴,对刘若愚说道。 “还没有。” 刘若愚忙道:“乾清门那边……” “去催!” 朱由校皱眉道。 “奴婢这就去办。” 刘若愚忙道。 今日在武英殿商榷川贵平叛诸事,在聊到建设卫所一事上,让朱由校想到不少,针对西南的一些部署,要对应的进行调整才行。 政策,永远没有对错。 区分政策对错或好坏,那要看所处的形势是否适合!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项制度或政策是绝对完美的。 若真的有,那就不会有混乱! 朱由校拿起碗筷,边吃边思索自己所想,原本那件事情,他想再等等看,毕竟此事真要明确下来,那掀起的风波也不小。 可眼下却有了个极好的契机。 若是就这样放过,那朱由校是不甘心的。 摊丁入亩! 将人丁税摊派到田亩中去,这在朱由校看来无疑是良政,此政真要能在大明推行,那不仅能确保税收,减少不必要的损耗,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能减轻底层的压力! 名下土地多的,那就多缴税。 名下土地少的,那就少缴税。 名下没有土地,那就不缴税! 大明牵扯到土地方面的税收,包括其他层面的税收,无疑对享有特权的群体,是带有倾斜性的,反倒是底层群体的保护做的却不够。 这才导致大明中枢财政的困境,甚至是导致大明阶级对立严重,土地兼并严重,这些都要改,不该就不可能变好! “臣…董应举,拜见陛下!” “臣…陈明遇,拜见陛下!” “臣……” 在朱由校思量之际,南书房诸臣齐聚东暖阁,一个个来不及整理仪容,就朝宝座上坐着的天子作揖拜道。 “朕有个想法,打算在四川试行。”朱由校捧着碗筷,看了眼董应举他们,“你们都先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进一步完善后拟道中旨,朕要颁给朱燮元、史永安他们。” 嗯? 董应举、陈明遇他们听后露出各异的神情。 四川? 难道跟川贵平叛相关? 那不是军务院的事吗? 在朱由校或特设或重用的有司,一直在奉行一个制度,那就是文武分治,该是谁办的差事就要办好,不越界是必须遵守的! 文贵武贱,文贱武贵,这都不是长久之道。 唯有实现文武兼济方是王道! “摊丁入亩?” 在董应举他们从刘若愚接过那些文书后,看到上面所写时,董应举的表情变了,甚至下意识脱口道。 吃着晚膳的朱由校,抬头看了眼董应举他们的反应,就知这件事情真要做了,那产生的影响必然不小。 毕竟董应举他们都算很开明的了,可在见到摊丁入亩时,一个个的反应却是惊疑多过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摊丁入亩一事,是朕在武英殿跟魏光绪他们,商榷川贵平叛诸事期间,就川贵平叛大军及别的地方,消耗太多的粮饷而想出来的。” 吃饱喝足的朱由校,拿手帕擦擦嘴,看向董应举他们,“为了解决这件事,朕已让魏光绪他们,着手就四川卫所改制,筹建建设卫所而谋划。” “不过在朕看来,仅靠这些还是不够的,毕竟奢逆、安逆在川贵兴风作浪,也让朕看到了很多。” “其中有一项最重要的,那就是大明治下的百姓,肩负的赋税太多了,特别是那些破产群体,名下连土地都没有,靠租种土地为生,甚至一些连土地都租种不来,他们拿什么缴纳赋税?” “这还是在承平时期,一旦地方出现灾情,这些人除了被逼上绝路,最终选择跟朝廷对抗,似乎没有其他任何活路了。” 董应举、陈明遇他们的表情有些复杂。 天子讲的这些都是实情。 可是摊丁入亩一事太大了! “陛下,臣觉得摊丁入亩,的确是一项惠政!” 董应举收敛心神,面朝天子作揖道:“若是真能在四川试行,那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是此事并无先例啊,不说我朝,即便是前朝……那都没有过。” “臣有些担心,此等惠政真要在四川试行,朱燮元、史永安他们是否能推行好,毕竟奢逆、安逆平叛,眼下是川贵的重点!” “臣附议!” 陈明遇紧随其后道:“就不说时下朝中的局势了,单说川贵这边,如果此政要在四川试行,那名下有众多土地的人,是否会选择对抗此政?毕竟此政真要试行,那他们要缴纳更多的赋税。” “是,此政试行下来,能让名下土地少,或没有土地的人减轻很大压力,但是四川的安稳也很重要啊!” 别看牵扯到川贵平叛的事宜,南书房诸臣没有参与过,但是仅仅是站在他们的立场去考虑这个问题,那也是能想象到摊丁入亩一事,真的要在四川去试行的话,将会对四川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毕竟现在对川贵而言,地方安稳比什么都重要,要是四川敢乱,那事情就闹大了,甚至严重的话,极有可能影响到川贵平叛,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不止会让朝廷很被动,甚至还可能加剧川贵的动乱…… 第550章 摊丁入亩(2) “将川贵方面的内参给他们!” 朱由校面色平静,对刘若愚说了句,董应举、陈明遇他们见状,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涉及川贵的内参,那必与川贵平叛有关。 但现在天子叫他们看,直觉告诉他们,川贵方面的事情,只怕比他们要想的复杂。 朱由校很清楚。 只要牵扯到新政改革,就没有不起风波的,就没有不起冲突的,原因也很简单,让既得利益群体,放弃他们持有的利益,继而去拥护朝廷的新政,那无疑是天方夜谭。 可大明不改能行吗? 不行! 大明不仅要改,而且要彻改! 只是这个度要把握好。 像北直隶的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就是为解决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吸纳邻近诸省的破产群体,继而转移地方的矛盾,将压力给到北直隶,给到内帑,给到特设有司,继而以这种方式,来打造属于大明的基本盘。 而袁世振在山东的盐改,毕自严在中枢的税改,宗人府在北疆的榷关,陈奇瑜在天津的开海,袁可立在山东的维稳,熊廷弼在辽左的平叛,洪承畴在辽东的统筹……这些分处各地的文武,他们所做的种种,无不是在为新政谋势。 且是在朱由校的统筹下,在各个地方试行不同的新政,这期间他们若遇到问题,那就要设法解决问题,以此让新政下辖的各个领域,都能积攒到足够的经验和底蕴,为今后的扩大试行而准备。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朱由校在中枢要干的事情,就是从大层面去稳住局势,去震慑群臣,去转移注意! 要说难,谁有朱由校难? 这该死的尺寸拿捏,究竟要怎样拿捏? 有谁能告诉朱由校? 没有! 倘若就因为遇到些困难,便不知道该怎样做了,那朱由校是不会重用的! “私铸制钱?!” “他们怎么敢啊!!” 东暖阁内,响起董应举、陈明遇他们的惊呼声,甚至是愤怒声! “现在知道朕为何在四川试行摊丁入亩了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环视御前诸臣道:“朕做这样的决断,不是脑袋一热就拍板的,而是审时度势下才做的决断!” 董应举、陈明遇他们的表情变了。 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在川贵平叛期间,居然有人敢做这等事情,且已经对川贵平叛造成了威胁! “摊丁入亩一事,朕不是说必须一上来,就在四川全境大规模的试行,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朱由校继续道:“试行摊丁入亩的前提,是川贵两地治下秩序趋稳,且卫所改制要取得成效,治下破产群体能被吸纳进来,或租种官田,或参加集体农庄。” “拥有这样的前提,朱燮元、史永安他们才能审时度势下,决定要试行摊丁入亩的地方涉及哪些,且此事不会影响到川贵大局!” “陛下圣明!” 董应举作揖拜道:“川贵安,则西南安,如若西南有变,这对朝廷而言太被动,甚至严重的话,可能会影响到西北及湖广等地。” “如果摊丁入亩之策,是在上述的前提下试行,臣觉得该在四川推行,不为别的,就为纾解中枢国库积弊,此事也必须要做!” 作为天子近臣,董应举他们看待问题,有些时候要比外朝的那帮文武,看待的更加透彻和清晰。 无他。 他们能时刻面圣,且获悉到一些机密。 就眼下大明的整体局势,能处在事情不断发生,但却没有造成大混乱,那纯粹是天子在撑着。 如果没有天子的支撑,那大明层出不穷的问题,天知道会捅出什么幺蛾子来。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董应举他们对外朝的一些人,有着极深的成见! 这与他们最初进南书房,心中有着很多想法与顾虑,那完全是判若两人的。 “臣附议!” 陈明遇紧随其后道:“臣收回刚才的进谏,如若摊丁入亩真能推行,将田赋与人丁合一,那国库征收的税必有增幅。” “时下大明各地的土地,存在着较为严重的兼并情况,而土地越多的人,家底就越是殷实,过去朝廷征税,侧重于底层群体,而对于那些家境殷实者,征收上来的税,很多其实都没有征到。” “摊丁入亩要在四川试行,哪怕是在少数府县推行,可着眼于征税进行试改,这也响应了户部在进行的税改!”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就是他倚重他特设有司的这帮文武的原因。 在一些想法提出后,在摆事实讲依据言明实况后,他们会基于现实出发,针对一些想法提出建设性意见。 这很重要! “既如此,涉及摊丁入亩之事,南书房尽快拟个章程。”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董应举他们,“将上述提到的这些,包括后续可能牵扯到的,都逐一的敲定下来,尽快呈递到御前来。” “此事拖不得,要抓紧去办,即便今岁不能在四川试行,但最起码要让朱燮元他们知晓此事,真正做到心中有数,这对川贵平叛,西南维稳,都是有很重要的作用。” “臣等遵旨!” 董应举、陈明遇他们当即作揖拜道。 朱由校做事不怕遇到问题,他怕的是明确的事情,不能行之有效的落实,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是无用功。 “摊丁入亩,这压力可不小啊。” 看着董应举他们离开的背影,朱由校倚着软垫,囔囔自语起来,这一刹在朱由校的心里,想到朱燮元、史永安、王三善等一众文臣。 特别是朱燮元,作为川贵总督,牵扯到川贵的种种部署,甚至今后还会辐射到整个西南,如何去审时度势下,将这些谋划部署都逐一的落实下来,这压力真不小。 毕竟西南治下的形势,一点都不比中枢朝堂要简单,甚至要更复杂,而朱燮元这个川贵总督,是掌着一定的权柄,但是当做的事情会牵扯到很多人时,这前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即便是朱由校也要好好想想才行! 第551章 朝鲜风起 做事难,想做成一些事更难,这点在时下的大明,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因为牵扯到的利益太多,这就导致一些变化出现,势必会引起较大的风波! 一连多日。 朱由校都深居乾清宫不出,甚至内阁、六部等有司诸臣求见,朱由校也都没有召见他们。 牵扯到西南的种种部署,只是仅限于小范围的商榷与敲定,但是在外朝有司,却有着更多的事情。 此前积攒的矛盾与问题,一直被朱由校用强势的态度压着,甚至趁势提出种种新变,这对外朝有司的文官而言,那心底的不满是很强烈的。 “砰!” “砰!” 西苑内教场,响起的道道枪声,打破了平静! “皇兄神射!” “陛下神射!” 在内教场所设靶场,朱由检、朱识?等一行人,无不是兴奋的拍手叫好,而在旁站着的张庆臻等近卫都督府勋贵,宋应星、焦勖、毕懋康等军备清吏司诸官,及刘若愚等内廷太监无不暗松口气。 “不错!” 朱由校面露笑意,看着所持的燧发枪,不加吝啬的赞许道:“将刻画膛线工艺解决,改进火枪构造,这款燧发枪的射程、威力都得到不小的提升,军备清吏司该记下一功!” 在讲到这里时,宋应星、焦勖他们纷纷上前。 “陛下乃万金之躯,即便是要检校这款燧发枪,也不该以身犯险。”宋应星作揖拜道,对自家天子规谏起来。 “臣附议!” “臣附议!” 焦勖、毕懋康他们纷纷作揖附议。 “检校?” 朱由校见状,微微一笑道:“这杆燧发枪能呈递到御前,只怕诸卿在军备清吏司,不知检校过多少次了吧?” “更何况在朕射击之前,皇家近卫都督府的人都试射过很多次,即便是这样,诸卿还反复检查很多次。” “诸卿这样说,是对军备清吏司下辖枪炮厂,进行量产的火枪没有信心?那要是这样的话,此等利器又该如何列装大明军队之中?” 宋应星、焦勖他们听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嗯。 朱由校所持的火枪,是军备清吏司下辖枪炮厂,在攻克刻画膛线工艺,改进火枪构造,进行量产的一款制式火枪。 时下这款火枪的生产工艺,已明确在一众枪炮厂运行,甚至对应的图样及人才,也派往辽东、汉中等地,以确保上述之地筹建的枪炮厂,能够尽快对这款火枪量产,满足各地军队的列装需求。 当然,对于军备清吏司而言,眼下已量产这款火枪,可对于更高要求的火枪研制,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只不过研制距量产,那还有不小的差距。 “对后膛燧发枪的定型量产,军备清吏司还是要加快进程才行。”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宋应星他们道:“不能因为眼下取得的成就,便懈怠了这些的进程,火枪也好,火炮也罢,那必然是今后战场的主流装备。” “谁能拥有威力更强,射程更远的火枪火炮,那谁就能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这点大明不能让别人拿下了!” “臣等遵旨。” 宋应星他们当即作揖拜道。 对于后膛燧发枪的定型量产,他们一直都没有懈怠过,只是牵扯到一些研制,这不是靠急就能解决的。 特别要大规模进行量产,那就更不一样了。 气密性工艺的进一步完善。 药弹合一的难点。 特别是后者,尽管宋应星他们造出了一些,但是代价太高了,单单是特制火药,那造价之高,都让宋应星他们觉得心疼。 科研领域的进取,没有任何捷径可以攀登,必须要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可这需要海量的钱财去支撑。 “这款火枪,就命名为洪武式步枪吧!” 朱由校看出宋应星他们的情绪变化,也没有继续深入聊这个话题,毕竟他可以做的都做了,该有的思路早就讲了,牵扯到钱粮供应的事,从没有让军备清吏司上下犯过难,剩下的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毕竟火器领域的钻研与突破,是捅破窗户纸后会有大变化,但是一个火药,如果停滞不前的话,那就会制约火器领域的发展。 朱由校是知道黑火药加白糖,能将威力提升很多,可火药的细化太多了,他不可能都记住啊。 “与之同期量产的火炮,就以洪武式来命名。” 朱由校收敛心神,继续说道:“对应的火炮型号,就在前进行加缀,今后在火器方面有大的突破,就以过去的年号来定名,朕希望在朕有生之年,能见到天启式火枪火炮!!” 宋应星、焦勖他们吓住了。 以年号来命名,这在先前还从没有过。 更何况天子提出的要求,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天启式火枪火炮,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洪武、永乐、洪熙、宣德…… 这年号有很多。 “也别有太大的压力。” 朱由校将洪武式步枪递给身旁太监,笑着看向宋应星他们,“朕讲这些,是希望军备清吏司上下能够?力同心,戒骄戒躁,拧成一股绳的去研制新式火枪火炮,力争在火器领域能不断斩获战果。” “而以我大明列祖列宗年号,来给对应火枪火炮定名,是为了区分各式火器,军备清吏司还是要按自己的节奏来。” “臣等遵旨。” 宋应星他们当即作揖应道。 过去量产的撞击式燧发枪,朱由校之所以没有想过要命名,那是觉得这款火枪,尽管具有一定意义,但是却依旧差点意思。 但是洪武式步枪就不同了。 能够进行量产,攻克刻画膛线工艺,改进火枪构造,尽管距朱由校心中的火枪,依旧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其代表的含义却不同。 这款步枪一旦能批量列装进大明军队,那对战力的提升是极其显著的,甚至能够颠覆战场的作战! “皇爷!内阁急奏!” 就在朱由校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就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步伐匆匆的朝御前赶来,人还没到,声音就传开了。 嗯? 听到这些的众人,无不是循声望去。 特别是在御前服侍的诸太监,无不露出惊疑的表情,除非是遇到重大事情,否则谁敢在内廷喧哗,不管是谁都要受惩的。 “皇爷,天津急递,朝鲜来使求助大明!”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王体乾强压心头惧意,在行至御前时作揖拜道:“时下,朝鲜来使已随天津信差齐赴京城,内阁知晓此事……” 朝鲜的战局,到底是爆发了啊。 朱由校听到这里,剑眉微蹙起来,这比他预想的要快…… 第552章 援朝抗虏 “时下朝鲜的情况很复杂,根据军务院掌握的情况,率部侵袭朝鲜的建虏主将,乃奴酋第八子黄台吉,随其出战的尚有姜弘立、金景瑞、吴信男、朴兰英等人,尤其是这个姜弘立所在姜家,在朝鲜本土的名望很高!” 在乾清宫正殿内,军务院大臣魏光绪表情严肃,站在一张悬挂的舆图前,向内阁及兵部诸臣讲述着情况。 “而从今岁的正月起,辽左前线的局势就有变数,建虏奴酋努尔哈赤调集麾下大军,频频的袭扰辽左前线各处,其想以此来吸引我军注意,继而扰乱他们想趁势侵袭朝鲜之实。” “在过去的数月间,辽东总督府急递进京的军情,我戍辽各部与建虏各部展开反复拉扯的战事,只是在频频的交战之下,建虏似有假借我军之手,以消耗此前被征服的叶赫、哈达等部不服管教的青壮!” “在辽左各处战局反复拉扯期间,以黄台吉为首的建虏偏师,从宽甸诸堡一带横渡鸭绿江,对朝鲜北部的平安左右两道展开侵袭……”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毕自严、王象乾、孙承宗等一众内阁大臣及兵部大臣,在听到魏光绪所讲明的种种时,一个个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特别是钱谦益、孙如游他们,错非是这次朝鲜来使跟随天津所谴信差来京,他们根本就不知朝鲜竟然爆发战事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钱谦益他们在看向魏光绪、金铉等军务院诸臣时,那眼神都彻底的变了。 别看军务院特设许久,但是在朝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尽管军务院总揽平叛诸事,可平日里是很低调的。 只是这次在谈及到朝鲜的情况,甚至是辽左前线的战局时,以魏光绪为首的军务院诸臣,不仅能够将详细的情况讲明,甚至还将相应的舆图卷宗悉数找来,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军务院干的事情,不应该是兵部干的吗? 天子对于军务院的重视,只怕远超朝中诸臣所想啊! “朕是真没有想到啊,这以下犯上的建虏叛军,一个个的野心与胃口竟这般大。”在此等形势下,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此刻眼神凌厉道。 “袭扰我大明辽疆就算了,他们居然还敢分兵去侵袭朝鲜,这摆明就是没有把我大明放在眼里啊!!” 对于朝鲜的谋划部署,朱由校其实一直都是在等。 等着朝鲜本土谴派使者来明! 当初朝鲜王世子李?进京朝贡,自己想在济州岛开个港口,为加强与朝鲜的海贸往来,甚至是增强大明海上力量谋势,但是这一谋划并没有能如愿,哪怕是将李?给放回到朝鲜了,此事就一直在搁置。 由于在过去的数月间,京城也好,地方也罢,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也让朱由校将此事给放下了。 现在朝鲜来使求大明了,那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在济州岛开个港口,已经无法满足朱由校的胃口了! 朱由校要将济州岛全拿下!! 济州岛的海上位置太突出了,毗邻朝鲜半岛,东望倭岛,西临黄海,南眺东海,更别提济州岛跟琉球群岛是距离最近的! 彻底将济州岛给控制住,不仅能为大明海防掌控主动,还能借助此地饶过朝鲜海峡,或对倭岛造成海上威慑,或迂回至朝鲜的咸镜道,以此作为跳板去捅建虏的后门,甚至只要大明想驱逐窃据琉球诸岛的萨摩藩,那也是很容易实现的。 大明是要参与进大航海的,且必须要在大航海中强势崛起,唯有这样,大明才能积攒浑厚的积累,为本土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蓄势,只守着大明的一亩三分地,这绝对是满足不了朱由校的胃口的。 “陛下,当前对我大明而言,出兵驰援朝鲜抗击建虏,恐难度是有些大的。”在此等形势下,毕自严表情严肃,上前作揖拜道。 “除了辽东的建虏平叛,川贵的土司平叛外,对北疆河套诸部的震慑,加之两淮匪乱的镇压,这使我朝精锐出动很多。” “此外北直隶、山东、河南、两淮等地的赈灾诸事,眼下都还没有彻底结束,在此等形势之下,若是我朝出兵驰援朝鲜的话,恐对于国库的负担会很大。”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大臣纷纷上前附议。 “虽说我朝面临的困境众多,但是出兵驰援朝鲜一事,我朝必须要做。”在此等形势之下,王象乾皱眉上前道。 “如果放任建虏肆虐朝鲜,且不说此事会对大明造成何等影响,其他藩属国会如何看待大明。” “单单是朝鲜叫建虏攻陷,那对于辽东的威胁会成倍激增,建虏窃据的建州三卫等地苦寒,治下人口较少,一旦他们能将朝鲜给降服的话,那不止是人口,包括所需的粮食,只怕都能从朝鲜大批劫掠。” “不错。” 孙承宗紧随其后道:“朝鲜跟辽东挨的太近了,如果坐视建虏侵袭朝鲜,而我朝没有任何反应的话,那今后牵扯到辽东的局势,只怕会出现较大的变数。” “更别提在辽东这片地界上,还毗邻着诸多的草原各部,特别是虎墩兔憨对我朝的态度一向不明,若是辽东的局势出现反复,难保以察哈尔为首的漠南草原诸部,不会趁势对辽东展开威胁啊!” 听到虎墩兔憨这个名字时,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一直以来受到辽东局势的影响,大明上下关注最多的就是建虏八旗,却对以察哈尔为首的漠南诸部关注不够,而这个虎墩兔憨乃是蒙古大汗,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后裔、达延汗的七世孙! 此人是万历三十二年继承汗位,现在已至而立之年,且此人是有野心的,一直想试图恢复蒙古的统一,重建成吉思汗的霸业,不然此人就不会改教。 不过虎墩兔憨生不逢时,蒙古汗权不振已经很久了,漠南的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蒙古大汗只能支配辽河套的察哈尔部,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而像漠北的外喀尔喀更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至于漠西卫拉特干脆就跟蒙古帝国为敌。 更别提努尔哈赤统领的建虏八旗,一直想将漠南草原诸部给逐一降服掉,而到现在,科尔沁草原诸部跟建虏的关系就很暧昧。 在原有时间线上,真正让建虏强盛起来的,不是建虏侵占了辽东多数土地,而是通过与科尔沁诸部不断联姻,在持续不断的对外战争中,让草原诸部参与其中,奠定其在漠南地区的地位,这才使得建虏八旗不断变强。 而黄台吉定满洲,更国号,除了满洲八旗之外,先后特设汉军、蒙古八旗,建立仿照明制的国体,这更是进一步增强了建虏的底蕴! 即便不考虑虎墩兔憨这个家伙,单单是率部侵袭朝鲜的黄台吉,朱由校就绝不会坐视朝鲜而不管的。 这不符合大明的利益! “谴派大军驰援朝鲜,这是没有任何商量的。”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语气铿锵有力道:“既然朝鲜是我大明藩属,眼下遭到外敌的侵掠,那我大明作为宗主国就不能不管,孙卿,牵扯到援朝抗虏一战,朕有意让你亲自挂帅,统我大明天军赴朝参战,不知孙卿可愿为朕分忧?” 嗯? 听到这里的内阁及兵部诸臣,甚至是军务院诸臣,无不错愕的看向孙承宗,谁都没有想到援朝抗虏一战,天子居然会有意让孙承宗挂帅,让内阁群辅去统兵参战,这还真是很少见的啊!! 第553章 以战促改 援朝抗虏的政治定位要高于军事,但是想要促成政治定位,却又需要军事来支撑,由此统领赴朝的大军,就不能只懂得怎样打仗,却不知该如何争取优势! 让孙承宗挂帅赴朝,是朱由校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最终明确下来的,因为朱由校想利用好援朝这一战! 东暖阁。 “孙卿,你要奉旨挂帅赴朝,朕有些话要对你讲。” 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看着眼前的舆图,语气平静道:“此次援朝抗虏,朕能抽调给你的精锐不多,朕准备从神枢营抽调两万精锐,由总兵官尤世禄亲统,这便是中枢所派的全部主力。” 这…… 孙承宗心下一惊,尽管他知道此番援朝抗虏,中枢能抽调的精锐不多,但是仅两万大军就想远赴朝鲜,去跟侵袭的建虏交战,只怕得胜的概率并不高! “而且除了半年的军需及军粮供应外,中枢今后不会随便再进行拨付。”而在孙承宗惊疑之际,朱由校接下来讲的话,却让孙承宗彻底惊住了。 那?们朝鲜王室就要拿银子,拿粮食才行。 朱由校笑笑,看向孙承宗道:“单单是大军开拔,赶赴到镇江堡一带扎营,这前后就需月余时间。” “今后输送给援朝大军的军需及粮草,会通过镇江堡一带开辟的港口转运,到平安西道、黄海右道结束,当然在此期间,可能还会有从济州岛中转的海船,前去平安西道、黄海右道去展开贸易。” 孙承宗点点头。 镇江堡扎营? 孙承宗敏锐的觉察到异常,这一刹,孙承宗知道天子适才讲的那些,绝不止是援朝抗虏那样简单。 “陛下,只半年的时间,恐很难击退侵袭朝鲜的建虏!”孙承宗抬手作揖道:“或许此次侵袭朝鲜的建虏,从规模上没有袭扰辽左的多,但是有姜弘立这些叛臣的协助,只怕时下载朝鲜地界上,投效到建虏麾下的不在少数。” “这就要看卿家了。” 似万历朝的那场援朝之战,大明掏出家底跟侵袭朝鲜的倭寇死战,这事儿他的皇祖父愿意做,不代表着他朱由校愿意做。 “名声,能当饭吃吗?” ??.浜??涓涓?涓浜?? 孙承宗作揖拜道。 “臣遵旨。” 孙承宗讲出心中所忧,“毕竟此战我朝若是出兵,那就是以宗主国的身份,去帮藩属国解决外患……” “至于朕的内帑,那是供朕驱使的,援朝一战乃是国事,所以内帑无法调拨。”朱由校继续说道。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孙承宗说道:“如果朕强调的这些事宜,朝鲜王室有一点没有同意的话,那卿家就在镇江堡按兵不动,加紧修筑坚城强堡,大明在定辽右卫一带的驻防体系该加强了!!” 而就在孙承宗思量之际,他突然明白天子是何意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说起来,在万历朝的时候,我朝就帮他们朝鲜解决倾覆之患,就因为那一战,我大明战死了多少儿郎?” 出兵可以,但没钱! 而依着孙承宗对朝鲜王室的了解,只要侵袭朝鲜的建虏,在朝鲜本土取得较大突破,甚至威胁到朝鲜王室,那大明提及的这些要求,朝鲜王室就会捏着鼻子认下。 对于朱由校而言,朝鲜之战的目的,不在于驱散建虏,而在于通过建虏,来促成一些事实的改变。 “陛下,若是这样的话,只怕我朝在朝鲜本土的名声……”听到这些的孙承宗,彻底明白自家天子何意了,也是这样,使得孙承宗露出忧色,看向朱由校说道。 孙承宗一时语塞。 “这一仗怎样打,卿家到了朝鲜根据实况展开,但是朕强调的那些事宜,必须不打折扣的给朕落实下来!” 比如加强天津、登莱对镇江、朝鲜北部的海上联系。 甚至在大明介入朝鲜战局后,你朝鲜王室还要调遣一批仆从军,供我大明王师驱使才行! “等卿家率部进驻镇江堡后,除了要做好朕先前讲的种种,还要谴派人手先行赴朝,告诉朝鲜王室,大明援朝需要征用济州岛来作为军需转运所需。” 孙承宗担心这样的事情,一旦在朝中传扬开的话,只怕会有很多非议与抨击。 在孙承宗思虑之际,朱由校继续道:“如果卿家率大军赴朝参战了,那平安西道、黄海右道必须掌控在我军手里,要组织朝鲜本土流民,加强对各处城池的营建,要展开对驰道的建设,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要在临海寻合适之地开辟港口。” “那就等。” 在适才的御前廷议中,毕自严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在之后的交谈中,毕自严并没有强烈反对出兵。 只是这样一来,那不就成了趁火打劫吗?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伸手指着眼前的舆图,语气平静的说道:“虽说中枢能谴派的精锐,仅尤世禄统辖的两万京营精锐,但是在东江镇的毛文龙所部,时至今日,麾下也至少有近两万新卒了,他们也参与到此次援朝之战,并归于卿家节制统辖。” “大明跟他们要过什么没?” 比如通过援朝一战,获取到战争红利,加快军备清吏司的发展。 “但是有了这一次,不代表就有第二次,藩属朝鲜遇到威胁,我朝出于宗主国的身份,也谴派了大军去驰援,但是我朝现下也有问题要解决,想要解决外患威胁,那他们朝鲜难道什么就不出?” 但是孙承宗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朱由校出言打断了。 “于朝鲜跟建虏的那一战,不要想着速战速决,给朕结硬寨,打呆仗,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向前推进,我大明儿郎的命,可比朝鲜本土的人要值钱的多!” “陛下的意思,是此次援朝抗虏的一应消耗,臣皆可向朝鲜王室寻求解决?”孙承宗不确定的说道。 “卿家在率部进驻镇江堡后,无需急着赴朝参战,而是先在镇江堡一带修筑诸堡,并在临海之地开辟港口。” “不过朕倒是可以给军备清吏司下旨,叫他们空出一部分军需订单,只要卿家能解决这部分用银,那军备清吏司就能委派天津十三行,将援朝大军所需的各项军需,包括军粮,运抵到前线战场去。” “没有!” 这下孙承宗明白了。 比如让毛文龙统辖的东江军锤炼出来。 那代表的含义就很明确了。 想解决朝鲜危机,将建虏驱赶出去,可以!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反正刚才的御前廷议,卿家也都瞧见了,朕的财相讲的那些话,不是想阻止朕出兵援朝,更多是想向朕明确一点,国库没有钱了。” 天子讲的这番话,是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的,兵的确是有去处了,可是负责供应的粮饷及军需,让他去什么地方解决啊。 比如通过掌控平安西道、黄海右道使大明在朝鲜站稳脚跟。 “半年时间,肯定是打不完这一仗的。” 天子只拨半年的军需及粮饷供应,那就是让他们在镇江堡一带,先行将辽东本土的驻防加强。 孙承宗:“……” 自家天子讲的这话,从法理上而言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对于朱由校而言,他作为大明皇帝,不可能拿着大明的钱粮,去帮着外人去排忧解难啊,毕竟在大明本土还有诸多问题要解决。 如果在此期间,朝鲜王室拒绝大明的要求,那大明谴派至朝鲜的大军,就会一直待在镇江堡一带。 “只怕朝鲜王室不会拿这笔银子。” 等等! 朱由校满不在乎道:“我朝当初不是没有驰援过朝鲜,可朕想在济州岛开辟个港口,朝鲜王室就唯唯诺诺,这难道就是对的?” 比如通过援朝一战,将朝鲜本土的青壮劳力大批输送进大明! 比如通过援朝一战,为今后彻底收复宽甸诸堡蓄力。 如果以上的种种谋划都悉数落实下来,那么针对建虏的合围之势就促成了,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通过这场战争,加快辽东本土的建设与治理,使得辽东治下的人口能得到增幅,只要能将这些事情做好,那今后辽东的大发展就必然到来,而牵扯到建虏平叛诸事,今后独靠辽东就能解决! 第554章 大明新币 涉及到援朝抗虏一事,朱由校自始至终就没有召见朝鲜来使,作为大明的皇帝,有众多的军政要务要处置,区区一藩属国的臣子,根本就无需理会,即便是朝鲜王亲至大明想要叩见,那也要看朱由校的心情。 这就是上朝天国的威仪! 天子,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威仪必然伴随着神秘。 “可惜,援朝抗虏一战,长寿没能赶上啊。” “不准你们说键哥儿!” 朱术桂此刻不满的说道:“尚武怎么了?在我宗藩宗室之中,缺的就是尚武的梁柱,长寿今后定是我大明的大将军!!” “的确。”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此刻有些兴奋的说道。 但要是放眼于海外,放眼于周边,这点人相反就太少了,哪怕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宗室,朱由校也要考虑到才行。 “都免礼吧。” 翌日,西暖阁内。 朱由检、朱识?他们纷纷作揖拜道。 大明宗藩宗室的规模众多,那要看跟什么去比较了,若仅限于大明本土的话,这规模的确是很多的。 朱由校笑着将朱术桂揽到怀里,“不过即便是去朝鲜,那也不是现在,这是不确定的事情。” “拜见陛下!” “谁说朕不让皇明宗军参战了?” “皇爷,刘效祖求见。” 一旁的朱常?点头道:“咱们一行人中,就属长寿最为尚武,这要是真在京的话,长寿必然会求见陛下的。” 在大航海与工业化没有取得对应进展前,大明尚处在小农经济下,其实掌控朝鲜是负担大于收获的。 ??.浜??涓涓?涓浜?? 朱术桂听到此言,上前询问道:“在我们之中,就键哥儿在宗人府任职了,且还奉陛下旨意去逮捕奸佞,那要是键哥儿办差归京,陛下会不会让键哥儿去朝鲜呢?” 朝鲜内附到大明治下,大明多了一个省,可今后在朝鲜这边,却频频出现叛乱或民乱,那就有些太得不偿失了。 “宣!” “皇兄,我等真能去?” 而就在此时,刘若愚从殿外走进来,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那键哥儿呢?” “当然不能。” 嗯? 听到天子这样讲,朱由检、朱识?他们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透过天子讲的话,朱聿键可能真会去朝鲜,不过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何时去朝鲜。 朱由校要的是帮手,而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也恰恰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朱由校才会给孙承宗的要求中,提出要通过援朝一战,逐步控制住平安西道、黄海右道,今后这些地域就要被大明实控起来,作为与朝鲜的重要贸易往来通道。 “陛下,既然援朝抗虏是彰显我大明国威的一战,那您为何不让皇明宗军参战呢?”在此等形势下,朱常?讲出心中的思虑。 就在此时,西暖阁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殿内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 围绕大明本土的南洋诸地,朱由校想要实际控制起来,就必须要先进行移藩才行,待到这些地域开发起来,在逐步的收归中枢掌控,继而再度开启移藩,就这些谋划部署,靠自家人去解决,远比全靠外人要牢靠的多。 哪怕朝鲜的战略地位很突出,特别是军事层面,但朝鲜本土的治理与发展,还不如大明的一个省,如何更好的将朝鲜融入进大明,是朱由校必须要考虑好的。 “皇明宗军是朕力排众议特设的,所以即便是要参战,也必须要确保能打胜仗才行,没有这个前提,即便皇明宗军的人在朝鲜血战,那最终折损的只会是我朱家的元气,?们说对吗?” “喏!” 其实从朝鲜来使后,朱由校就有想过让朱聿键赴朝历练,作为朱家的年轻一代,不可能一直待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是不可能成材的。 朱由校笑着走进殿内,对眼前众人摆手道:“自朝鲜战事传进宫来,朕就发现你们一个个心不在焉,怎么?都想去朝鲜参战?” 不可能说。 毕竟今后真要掀起对外战争,那不知会有多少人战死沙场,战争是残酷的,它可不会顾及你是什么身份。 在朱由校的有生之年,必须要做到将南洋诸地绝对掌控,并且将这一区域内的宗藩及勋贵势力等,再度给移驻到更远的地方,这才代表着海外移藩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如此就需要数十年,甚至是更久一些才行。 而朱聿键一旦赴朝,那代表的就是大明,要维系住大明在朝的利益,为今后让朝鲜内附蓄力谋势! 甚至有可能的话,朱由校要将大明亲王藩移至朝鲜,以加强对朝鲜的控制,毕竟独靠中枢去支撑,那获益还是太小了。 捧着书籍的朱识?,啧啧道:“要说长寿还真是气运不好,此前金殿传胪那等大典没赶上就算了,眼下这援朝抗虏一战也没赶上,要是长寿在京的话,知晓朝鲜的战局,势必会想陛下请战的。” “拜见皇兄!” “毕竟对皇明宗军而言,即便是到现在还是存有争议的,如果援朝抗虏一战,皇明宗军能打出威名来,那今后在我大明上下,将不会有人再敢私议什么。”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常?道:“不过仗怎样打,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这背后要考虑的问题太多。”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立时就开口道:“叫他来西暖阁见朕。” 朱由校撩袍坐下,笑着看向朱由检他们,“你们一个个还都没有通过朕的考校,在此之前啊,这紫禁城就别想着离开了。” “长寿啊,或许吧。” 既然今后的仗有很多,何时动用皇明宗军,何时动用皇明宗学,以上朱由校都必须要考虑好才行。 舅舅此来,是有什么事吗? 而此刻的朱由检,却陷入到沉思中,据他所知,自家舅舅在少府下辖造币清吏司,担任郎中一职,难道此来宫中,是为了大明新币一事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看向了自家皇兄。 第555章 定向流通 “臣…刘效祖,拜见陛下!” “免礼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但注意却没有放在作揖行礼的刘效祖身上,反倒是在其身后站着的宦官,手里捧着被红布遮盖的托盘,吸引到了朱由校。 “成了?” 朱由校看向刘效祖询问道。 “禀陛下,造币清吏司奉旨督造新币,尊奉陛下先前所颁旨意,按规格铸成金、银、铜三类新币!” 刘效祖难掩激动,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向天子禀明造币清吏司的成果,为了今日,他承受太大的压力了!! 币制乃是一个国朝的根本! 上至赋税征收,下至贸易流通,皆离不开以币制为主的制钱体系,如果没有足够坚挺,足够充沛的制钱,来支撑起本国的流通需求,那么这个国朝就必然会出现大乱!!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早就想着手改革币制了,大明混乱的币制体系,给大明造成的危害太多了。 尤其是一条鞭法被推行以来,哪怕在张居正身死后,牵扯到改革的种种政策被废除,但是部分政策却下沉了。 最为直观的莫过于田赋、丁税等皆要以白银来缴纳,这对于底层群体造成的负担,无疑是在悄无声息间加重了! 火耗! 此等坑爹的恶政,早已在大明根深蒂固了! 底层群体想要完成缴税,要先将手中的粮食卖掉,这样才能得到钱财,而这其中多数是以制钱为主。 可是拿制钱去缴税,地方官府他娘的不收,必须要兑换成足色银才行,可平头百姓哪儿来的白银啊,关键还是他娘的足色银! 这样就他娘的要到能兑换白银的地方,去实兑白银才行,只是手里的制钱,真要去兑付的时候,那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这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底层百姓辛苦一年所得,就前前后后被剥削的差不多了,关键是明知道被剥削,却也只能咬着牙含着泪去做,不然那就是抗税,而在民间抗税那可是重罪啊! 这么多年下来啊,不知有多少底层百姓,就因为缴纳田赋、丁税等税目,被逼的变卖田产,被逼的家破人亡!! “呈上来!!” 朱由校的呼吸有些急促,伸手对刘效祖说道。 “喏!” 刘效祖先是应了一声,随即便转过身去,从内廷宦官的手里接过木盘,便快步朝御前走了过来。 刘若愚见状,本能的想上前接过,却被朱由校一把推开,这样刘效祖便低首走了过来。 而站在一旁的朱由检、朱常?他们,见到自家皇兄/陛下这般,在他们的脸上无不露出诧异的表情。 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天子这般失态。 只是他们根本就不清楚,造币清吏司铸造出的新币,对于大明究竟意味着什么! 朱由校伸手将眼前红布扯开,映入眼帘的就是数十枚制钱,它们尺寸不一,颜色不一,图样不一,但是在见到这些制钱之际,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是太祖高皇帝的画像?” 凑过来的朱由检、朱常?等人,在见到眼前这些制钱的那刹,不少人的眼睛睁的很大,而人小辈大的朱术桂,此刻更是忍不住惊呼起来。 “钱范都铸造出来了?” 朱由校拿起一枚金制钱,看着上面的文字、图样、花纹等,对低首捧着托盘的刘效祖开口道。 “禀陛下,首批定档钱范皆已铸成!” 刘效祖如实禀道。 “产量怎样?” 朱由校继续问道。 “禀陛下,造币清吏司下辖铸币厂,按着当前的规模来定,能达月铸金制钱10万枚,其中壹元规格2万枚,伍角规格2万枚,贰角规格3万枚,壹角规格3万枚。” “月铸银制钱60万枚,其中壹元规格10万枚,伍角规格10万枚,贰角规格20万枚,壹角规格20万枚。” “月铸铜制钱100万枚,以上皆可通过币制验收,经有司检校接收后,流通进民间进行交易!” “铸币产量太低了!!” 朱由校皱起眉头,看向刘效祖道:“按照这样的效率,大明何时才能实现新旧币的更迭?” “禀陛下,造币清吏司下辖铸币厂,眼下已选好几处地址,眼下已在加紧营建中。” 刘效祖不敢迟疑,顺着天子所言禀道:“最迟到今岁的十月底,上述铸币厂就能投产,到时臣会加紧促成定档钱范的铸造。” “要抓紧来办。” 朱由校道:“在内帑储备的金银,要在今岁完成铸币,这批新铸的金银铜制钱,朕是有大用的!” 臣遵旨! 刘效祖低首应道。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要改革币制的决心从没变过,但是一切的前提,皆要围绕着有新的货币才行。 从四川传回的私铸制钱一事,就让朱由校感受到这种紧迫感,如果大明新货币不能发行流通,那么底层被盘剥的命运就解决不了,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本该征收进国库的税收,其中有一部分要被人上下其手! “皇兄,这就是您一直提的新币?” 见自家皇兄不再询问,朱由检忍着惊意,看向朱由校询问道。 “是。” 朱由校点点头道:“从朕御极登基之初,就觉察到大明币制太混淆了,特别是地方有司滥铸成风,这又导致一些奸佞藐视我朝律法私铸,长此以往下去,朝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就会导致民间物价猛涨,关键是属于国库的税收也会日益缩减!” “陛下,那您先前提及的铸币税,又该怎样进行征收?” 听到这里的朱常?,此刻却露出疑惑的询问道。 “从金银铜新币铸成之际,铸币税朝廷就已经征收过了。” 朱由校举起手中的那枚壹元金币,微微一笑道:“该枚制钱标重一两,锚定的就是一两足色金,含足色金料就达八成半,里面掺杂有铜等有色料。” “这用的一成半掺杂,就是朝廷要征收的铸币税,当然想让民间承认这款新币,那就必须解决一些问题,比如货币的坚挺程度,这就需要在官方层面,出台对应的政策,以确保它们的本位币身份!” “还有流通期间的耐损程度,也必须要得到解决,不能说流通没有几年,就出现损耗的情况,如此制钱不就变相贬值了吗?” 朱由检、朱常?他们张大了嘴巴,脸上流露出惊疑的神情,照这样来进行换算的话,那朝廷只要铸造一批金银铜制钱,就可以从中抽取一成半的铸币税啊! 按着大明现下奉行的银本位政策来换算,用100万两的足色银铸造一批银制钱,就可以征收到15万两的铸币税,这绝对是一笔稳定的财源税收啊! “传朕口谕,召毕自严进宫见朕。” 而就在众人惊疑之际,朱由校却收敛笑意,看向刘若愚朗声道。 既然新币已经铸造出来,那如何发行与流通,并且能够让民间承认这款新币,就是朱由校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如果说这些新币不能流通起来,那么造币清吏司此前下那么大的功夫,不断革新铸币工艺,预防民间私铸,这前后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那算是打了水漂了,这是朱由校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第556章 一刀斩! 乾清宫。 东暖阁。 奉诏进宫的毕自严,在看见摆在御案上的新币之际,他便知道天子此番召他进宫,究竟是为了何事。 新币到底是铸出来了。 只是毕自严没有想到铸的新币规格会这么多! 其实对于新币,包括天子想要革新币制,毕自严都是清楚的,在朱由校御极登基后,是需要铸一批通宝制钱,年号天启,以发行到民间流通的,一来是彰显出天子威仪,另一个是告诉全天下,大明换新天子了! 不过对于旧有制钱,朱由校象征性的铸了100万枚,这类通宝制钱啊,与朱由校构想的制钱,是存在较大的诧异的。 与其费这个人力物力财力,去重新铸一批钱范,继而成批的铸造通宝制钱,倒不如集中力量,尽快去将新币钱范,铸币工艺等尽快敲定。 “少府下辖的造币清吏司,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新币了。” 对于毕自严这位大明财相,朱由校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道:“朕打算暂在少府有司,先将新币定向发行流通,新币是革新币制的关键,眼下朝廷对于币制,采取的态度太过被动了。” “各地钱局滥铸成风,各地奸佞私铸成风,这对于币制的危害极大,朕打算逐步将地方铸币权收归中枢直辖。” “到天启五年,涉及铸币专权,除了中枢下辖的铸币厂,可以按制铸造新币外,地方有司不得擅铸,若是发现地方有司敢偷铸,那一律严惩不贷,不管会牵扯到谁!!” 果然。 天子悄无声息的聚拢人手,将大明新币铸造出来,就是想将地方铸币权给收回来。 “陛下,臣有些担心。”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抬手作揖道:“暂论少府有司定向流通新币,可是陛下是否真的想过,民间愿意接受新币吗?” “这件事情唯有做了,才能知道民间是否愿意接受。” 朱由校当然知道毕自严何意,露出一抹笑意道:“在少府有司着手办此事之际,户部要明发一道上谕,从即日起,大明宝钞将彻底废除,今后禁止在民间继续流通。” “这样一来会激起民愤的。” 毕自严强压惊意道:“尽管宝钞至今已形同虚设,但是在民间持有的宝钞规模,依旧是极其庞大的存在。” “是浓疮就要挤破。”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既然宝钞已经形同虚设,且在民间没有任何信誉可言,那朝廷就没有必要再维系了。” “当然在民间持有的宝钞,今后可用作折抵丁税,至天启五年结束,这也算是朕给天下的交代了。” 继永不加赋之后,朱由校对丁税方面再下一棋,以此来减轻底层群体的压力,这算是为摊丁入亩谋个先手优势。 只要摊丁入亩试行改革,在四川取得对应的成效,那么就可以逐步扩大范畴,直至摊丁入亩在全国推行开。 而这个缓冲时间,就是天启二年至天启五年! “陛下不可啊!” 毕自严闻言大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若是这样一来的话,那国库税收将锐减一部分啊。” 朱由校表情严肃道:“这人啊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对应的代价的,同样的道理,朝廷出台错误的政策,那也是要承担对应代价的。”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朝廷只是单纯的废除掉宝钞,而没有任何的补偿,那么在天下的信誉就彻底没了。” “这算是对中枢,对地方的一种倒逼,朕要叫天下做官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做任何事情前都别拍着脑袋乱下决定,今后谁要敢这样做,继而扰乱到民生秩序,那朕就要他们的脑袋!!” “陛下这样想是对的,可是如此一来,中枢财政在今后数载内,势必会收支失衡的。”毕自严犹豫再三,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这产生的影响,是国朝既定开支的严重收缩,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引发大麻烦啊。” 作为大明财相,毕自严考虑问题时,会联想到很多层面,毕竟牵扯到钱,那就没有一桩是小事。 “放心,朕考虑到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毕自严道:“朕知卿家在户部明确的税改,眼下在北直隶各地正在试行,既然是税改嘛,那就不妨多一个。” “今后田赋等各项折色银,暂在北直隶试行吧,必须用新币进行缴纳,朕会给华汇银号下道严旨,不得在实兑期间盘剥,而这部分实兑的新币,所征收的铸币税,朕会从内帑拨出来移交给国库。” 这哪儿够啊! 毕自严眉头微蹙,他此前之所以讲这些,就是知道铸币税的存在,但是仅靠北直隶一地的铸币税,难以平掉全天下的丁税啊。 “对了,接下来援朝抗虏期间,孙卿从朝鲜王室争取到的军费开支,这部分的铸币税也移交国库。” 而在听到这里的毕自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看向天子时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此事他不知情。 “陛下!!” “嗯,正是卿家想的那样。” 朱由校笑笑,看向毕自严道:“大明是要出兵援朝,但是在抗虏期间的一应消耗,大明是一个子都不会掏,宗主国是要庇佑藩属国,但是不代表着要全部兜底。” 看来朝鲜一战,短时间内难以结束了啊。 毕自严在心里暗道起来,甚至毕自严还联想到了,等到朝鲜打完这一仗,只怕治下会生灵涂炭。 可是跟大明子民相比,藩属国的子民过得不好,那跟他这位内阁群辅,户部尚书没有太大关系。 虽说话难听了些,但这就是现实啊。 当然这些在官面上,毕自严是提都不会提的。 “陛下,臣还有个请求。” “讲!” “若在北直隶试行田赋等折色银,以新币进行缴纳可行,至天启五年之际,臣要在辽东、山东、河南等地分批推行,而这部分铸币税,臣恳请陛下能拨给国库。” “允了!” 对于毕自严这样的请求,朱由校没有理由不答应,毕竟这样一来的话,就代表着新币流通规模的扩大。 当然了,铸币税这一财源,早晚是悉数移交给国库的,这毕竟是一个国朝的根本,不过现在啊,朱由校必须要把持在手里,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内帑没有殷实的家底是不行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的币制改革完成,要实现天下新旧币悉数更迭,构建大明币制体系,银号彻底收归国有,铸币税纳归国库统辖,只是想达成这种成效吧,这是需要时间来进行沉淀了。 但凡是牵扯到新政改革,那势必会触碰到旧有利益,这样就会出现反扑与算计,而想要让新政有效落实下来,这期间就避免不了博弈与斗争…… 第557章 挤兑风潮(1) 户部明发的上谕,牵扯到废除宝钞,以宝钞折抵丁税,此事很快就在朝引起轩然大波。 在毫无征兆之下,甚至就连内阁都不知情,户部便颁了这样的上谕,这等同于天子绕开了内阁,直接给户部下达的旨意,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自责任内阁成立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相较于此事,而更叫人接受不了的,是宝钞折抵丁税,从表面来看,这是朝廷为了自己的错误,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背后产生的影响却很多啊,关键是断了很多人的财路啊!! 户部尚书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不得罪人,那国库就彻底完蛋了,更何况眼下的中枢财政,必须要下狠决心才能收拾回来。 “还有一件事。” 眼下要拿着真金白银,去实兑少府铸造的这批新币,即便是他们捏鼻子认下来了,可是其他人呢? 果真和陛下想的一样。 与会的华汇银号诸股东,在听到王升所讲后,一个个都流露出诧异的神情,少府发行新币一事,跟他们没有太大关联吧。 毕竟大明宝钞搞到现在,在民间一点用处都没有,可以说擦屁股都嫌硬。 是。 这批新币上面,是浮雕有太祖高皇帝的图样,但是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掺杂,是谁都不清楚的。 “国舅,这新币该如何作价啊?” 不知过了多久,在看过新币以后,人群中的一人看向王升,眉宇间透着忧色,讲出心中所想。 “国舅,先前我华汇银号创设时,可一直严厉杜绝一言堂啊。” 如果仅是拿一批储备金银,去跟少府实兑一批新币,那此事或许会出现不少麻烦,但是一切还都在可控范畴内。 “是啊。” 在过去,华汇银号跟少府有司的业务很频繁,但他们也是拿出真金白银了啊,现在多了个新币,他们华汇银号没必要牵扯进来吧? 这一刹,堂内聚集的众人都低下头了。 “这新币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 这股风潮在持续蔓延与发酵。 是。 “所以华汇银号要拿出一批储备金银,来跟少府有司实兑一批新币,至于这批新币,将用于到期储蓄、到期债券的本息兑付。” 在京华汇银号总号。 秦庆德、张广义、李志忠等一行人,皆知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户部要废除宝钞并且能拿宝钞折抵丁税,而在此等形势下,少府有司悄无声息的要发行流通新币,这很难不让人去联想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王升继续道:“今后在北直隶各地分号,凡是牵扯到对外贷款业务,皆要拿少府铸造的新币来发放,同样,到期收取的利息与本金,可以用足色金银缴纳,也可以用新币来缴纳,此事要尽快形成决议,发派到各地分号去。” 华汇银号发展到现在,分号已涉足北直隶、辽东、山东、河南等地,尽管以上有不少地方,尚没有开设分号,但是华汇银号在民间的声威早已竖起来了。 “近期少府要发行一批新币,我华汇银号与少府保持的业务往来很密切。”王升撩撩袍袖,环视堂内坐着的众人,语气平静道。 在此等背景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华汇银号,却迎来一项重要的决策。 不过对于这些事宜,毕自严根本就没有在意,从他做上户部尚书后,就不再在意自己的名声了。 “国舅,这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但是王升讲的这句话,却牵扯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了。 如果少府有司发行流通的新币,没有在民间得到广泛的认可,那等同于这笔那足色金银,去跟少府实兑的新币就血本无归了。 但是眼前这些人,一些已然忘记了,他们现在获取到的利益,那纯粹是天子之恩!! “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瞧瞧!!” 丁税缴纳,那是要用足色银上缴的,这前前后后能从中捞取多少好处啊,现在就因为要废除宝钞,便拿宝钞来折抵了? 事情可不是这样办的啊! 人家同样是拿着真金白银,来华汇银号办理业务的,现在就因为少府有司铸造发行一批新币,这部分后果就要他们承受吗? 涓?????.??.? 王升撩撩袍袖,指着那些新币道:“标价壹元的,对标的就是一两,壹元金币实兑一两足色金,伍角金币实兑半两足色金,以此往下类推。” “这些就是少府要发行流通的新币,诸位都可以先看看,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都可以讲出来。” “可是这壹元金币,根本就不可能用足一两足色金啊。”那人开口道:“熟悉金料的都清楚,就这种硬度,独靠金料来铸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如果拿这样的新币,到时去兑付到期的储蓄、债券等本息业务,只怕会引起很大的麻烦啊。” 想到这里的王升,拍案喝道:“这批新币上浮雕的是谁,是太祖高皇帝!!!少府有司既然有这样的对标,那就不是我等所能非议的。” 这分明就是个旋涡。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啊,使得毕自严在朝的处境变得不好了,甚至一些人都开始弹劾毕自严了。 看着眼前这些人,王升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冷笑起来,只要是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必然会有人不满的,会有人有意见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持有华汇银号银股的这些人,一个个的胆子也都跟着变小了,尤其是牵扯到他们自身利益的。 单单是一个异地汇兑,就引来众多人的追捧。 这…… 若真是这样搞的话,那今后他们分红的银子,就也只能以新币来结算了,这不是凭空拿走了他们的利益了?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还有这壹元的银币,也是同样的情况,就这样的质地,这样的硬度,独靠足色银铸造,根本就达不到。” “国舅……” 看着眼前的众人,王升就静静的坐着,没有多讲一句话,不过在王升的心里已然想好,接下来华汇银号的监察要加强了,他要看看在此期间,究竟会有哪些人吃里扒外!! 第558章 挤兑风潮(2) 大明新币的发行与流通,注定要经历较长的周期更迭,除了铸币效率这一客观因素,民间是否愿意接受,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存在! 于明初发行‘大明宝钞’为始,大明奉行的货币政策,就以钞钱相轨面世,奈何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以至宝钞在发行之初,的确保持法定货币该有的坚挺,为朝廷解决很多棘手的问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宝钞不断贬值,继而引发一系列混乱,使得中枢尽管出台不少政策弥补,但终究是没有挽回这一趋势。 而最为麻烦的一点,是历朝天子对待大明宝钞的态度不一,这也导致宝钞到了天启朝,几乎是没有任何信誉可言,更别提在市面上进行流通了。 迎着投来的诸多注视,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在大明流通的金银是很多,也很惊人,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同样还存在着一笔金银,且这笔数量是极其庞大的。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嗯? 朱由检、朱常?他们听到这,脸上又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不知天子讲这句话是何意思。 这是一笔历经数百载,甚至是更久,紧密围绕着海上贸易获取的金银,哪怕大明长期保持着海禁政策,但是在私底下的海贸却一直存在。 “出乱子,就出乱子吧。” 而在这个缓慢更迭的过程中,大明信誉逐步变得坚挺起来,获取到广泛群体的信任,以信誉作为主体锚定,那也为重新发行纸币奠定基础,只不过这个时间周期,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朱常?犹豫刹那,看向朱由校说道:“臣虽对政务了解不多,对户部要做的事宜也不熟悉,但是有笔账,臣还是能算清楚的,那就是以宝钞折抵丁税,即便是有铸币税进行找补,可朝廷前后还是亏的啊。” 乾清宫。 朱由检、朱识?、朱常?等一行人,在听完天子讲的这些时,脸上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一阵微风吹过。 大明上下是流通有通宝制钱,甚至有大批金银在流通,但是大明又是出了名的贵金属匮乏。 “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啊,不止在京城京畿一带,在全天下,特别是最为富庶的东南诸省,就会出现很多乱象,但是朕明知道这些,也必须要这样做。” 而朱由检、朱常?他们在听到这里,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以上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显得有些感慨。 “做了错事就要承担对应代价,尽管在朕看来,以大明宝钞为主明确的货币政策,大方向是没有错的,但是在具体的落实阶段,却出现太多的错误,而这些错误才导致眼下难解的难题。” “对于朝廷而言,信誉是统治的根基,这比金银要贵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 特别是在欧罗巴诸国,茶叶、丝绸、瓷器等物是与身份、地位、底蕴直接挂钩的,这是绝对的奢侈品! 先统一大明境内的法定货币,然后再择机颁布法令,严禁非法定货币属性的金银流通,最后再设法让大明法定货币,逐步流通到周边,只要能将此事办好,那大明从银本位到金本位的过渡,就将不会再存在任何问题。 一一四.四一.七五.一八八 “哪怕能拿宝钞折抵丁税,可哪又能怎样呢?或许对底层群体而言,他们会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别忘了,真正懂得经济的,从来都不是底层,而是那些出身富裕,甚至传承许久的群体。” 窖藏的那些金银,这口肥肉,朕吃定了!!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 只是现实就是这样。 不然茶叶、丝绸、瓷器等物缘何能有这般大的名气啊! 一个国朝的强盛标志,就是看中枢财政的收支如何,倘若中枢财政没有强势的一面,那这个国朝就强盛不起来。 “浓疮一直存在,不去狠下心挤破,这造成的危害太大,甚至可能会威胁到明祚的延续啊。” 对于朱由校而言,大明作为神州唯一的正朔,下辖疆域辽阔,没有统一的法定货币,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毕自严他们,不能极好的做出调整,从户部去进行平衡的话,那可能会在民间引发大麻烦。” “陛下,可这样一来损失真的太大了。” 发行与流通大明新币的意义,在于先统一内部流通的制钱,将大明新币逐步成为唯一的法定货币,这样能将流通的驳杂货币,继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给根除,同时将分散到地方的铸币权给收回来,明确唯有中枢才能铸币的根本红线,而将大明宝钞废除掉,是为了挽救中枢损失的信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朱由校笑笑,“现在不改不动,再继续拖延下去,那朝廷就注定要丧失对货币的绝对主导。”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看向朱由检他们,“如果以新币而引发的危机,朝廷能够平稳度过的话,那接下来新旧币更迭,朝廷将会带来一项超高的获益。” “朕当然知道,选择在现下推行新币,势必会引发诸多的问题与麻烦,特别是以户部的名义,将大明宝钞彻底废除掉,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否定过去,这对朝廷的损失也很大。” 没有人比朱由校更清楚,在原有时间线上,大明出现甲申国难,导致社稷倾覆掉,说是因为内耗,因为灾情,因为战争,因为特权……但是吧,最为核心的一点,就是大明的经济崩掉了,这个崩不在民间,在在于中枢,朝廷的信誉逐步丧失掉,这对统治造成的危害是难以评估的。 倚着躺椅的朱由校,看着湛蓝的天,语气平静道:“时下大明面临的诸多问题,有不少就是信誉出现危机才导致的。” 在躺椅旁的小桌上,几封奏疏被吹开。 看似在乾清宫很平静,实则宫外却已掀起风浪,而这些奏疏皆是王升呈递的,华汇银号出现了严重的挤兑风潮!! 第559章 玩的就是心跳 轰隆~ 惊雷自天幕炸响,黑云下骤现电闪,磅礴雨势席卷天地,四月末的雨是说下就下,只是这场雨下的却让人觉得压抑。 乾清宫。 东暖阁。 “不过短短数日,华汇银号在京城、通州、昌平、顺义、香河、河西务、武清、天津等地便兑付了300多万两储银,这其中有近四成,是再等上数月就可以得到固定利息,可却连一日都不愿等下去。”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所持奏疏,似笑非笑道:“看来出现的这股挤兑风潮,是有人存心想搞些事情,继而在京城京畿,甚至是北直隶全境造成恐慌,这样才好浑水摸鱼,达成自己的目的。” 王升作揖道:“要是有少府出面,今后再出现类似这种事情,那一些人就能考虑下后果,毕竟……”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朱由校继续道:“眼下闹出的事情,在朕看来,不过是华汇银号内部的分歧,既然是分歧,那就用华汇银号定的规矩来办。” 朱由校笑笑,将所持奏疏合上,随手丢到御案上,“在得到了一些,就想得到更多,不让他得到吧,就会生出不满。” 华汇银号的买卖是一本万利的。 虽说此前在接到天子密旨,要求华汇银号配合少府有司,就大明新币的发行与流通,尽自己的一份职责。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华汇银号是朕颁旨特设的,朕不希望华汇银号脱离掌控,若是真脱离了,那朕不介意军队连根拔起!” 让少府出面持有,那华汇银号就成众矢之的了。 “说吧。” 王升有些紧张,低首作揖道:“仅通过上述诸号呈报的情况,臣预感在北直隶其他地方所设分号,只怕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倘若此事不解决好,臣担心在辽东、山东、河南等地开设的分号,多半也会遭遇这种挤兑,如此对接下来要加大分号开设,布局北疆诸省的既定部署,只怕会造成不小的影响,甚至……” “那就继续查。” “查到了几个人。” “臣遵旨。” 此事真要做了,谁知道会出现什么风波。 即便将华汇银号连根拔起,或许会给地方造成极大风波,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天子向来是说到做到。 见王升讲着讲着,不敢再讲下去,朱由校拿着奏疏,抬头看了眼王升,而听到这句话的王升,脑袋垂的更低了。 王升立时生出冷汗。 这句话出自天子之口,那他没有任何的怀疑。 王升忙作揖应道。 看着王升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忍不住摇摇头。 “当然了,现在闹出的这些,还远没有到这一步。” 倘若华汇银号今后没有收归国有,那在今后势必会在大明出现一可怕的势力,即垄断财阀! “去吧。” 还是看不透朝局啊。 “经历这件事情,臣觉得是否让少府出面,持有华汇银号的部分银股,毕竟华汇银号来钱太快了。” 这要是敢出现,就代表朱由校辛辛苦苦的谋改,最终成果会成为别人的嫁衣! “陛下,臣还有件事。” “华汇银号出现这种情况,必然是有内外勾结的情况,这件事牵扯到谁,国舅查清楚没有?” 一一四.四一.七五.一八八 随着华汇银号的逐步扩张,势力触角逐步向北直隶外进行渗透,坊间也出现了一些传闻,核心就一个,华汇银号的幕后金主就是他。 不过在朱由校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想过让私人力量,长久把持着这等重要的存在,这件事是从他手里开始的,那也终要在他手里结束。 “此事朕自有计较。” 朱由校平静道。 对于华汇银号,朱由校是寄予厚望的,这是整改大明金融体系的关键一环,当初之所以不想从朝廷层面去设立,而是选择在民间筛选一批人,那是朱由校不想让严重的官僚思维,破坏这一关联很大的机构。 刨除掉这些不谈,单单是少府现下的体量,真敢涉足进华汇银号中,那造成的后果就更严重了。 “臣明白。” “想想也对。” 即便在华汇银号创设之初,在大明的一些地方,存在着类似银号、票号的组织,但是那些都带有特定属性,为的是方便某个圈层罢了。 王升忙作揖道:“不过臣觉得这几个人,不过是抛出来的饵罢了,真正在操控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人的欲望啊,总是无穷无尽的。”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少府不宜出面持有,先将眼前的事做好,至于别的,国舅就不必多想了。” 在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感慨,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情,王升从政的路算是绝了,其能做的也就是颁布什么旨意,他去办差了。 王升犹豫了很久,但是最后却心下一横,朝天子作揖拜道。 甚至因为华汇银号的出现,使得民间也出现一些银号、票号,但是真论及信誉和影响力,那还真没有谁能干过华汇银号。 王升想到会出现问题。 “甚至会动摇华汇银号?” “陛下英明。” 听到这话的王升,也不敢再将其他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王升考虑到这些了。 单说华汇银号内部,只怕一些人就会不满,毕竟这事儿干起来吃力不讨好,甚至会影响到华汇银号的利益。 他也没想到事态会变的这般快。 “华汇银号做的买卖太动人心魄了,哪怕是持有极少的银股,可每年分的分红,也是笔惊人的存在。” 天子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只是王升却很清楚,他算个屁的幕后金主,真正的幕后金主是大明皇帝,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奉旨办事罢了。 但是真等此事开始做后,出现的一些现象,比预想的要严峻的多,这让王升多少有些慌神。 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少府来办。 但是这不代表一些事情,就必须要让少府掺和进来,至少华汇银号就不能,真要掺和进来的话,已然赶上一个小朝廷的少府,今后真要出现一些阳奉阴违的人,会给朱由校造成极大被动,这会直接影响到皇权!!! 第563章 神仙打架 刺破钱法混淆的浓疮,就是朱由校针对外朝的最好回应,涉及钱法的整改,早在朱由校御极之初就有想法,奈何那时的大明,内忧外患太多了,尤其是辽东,磨刀霍霍的建虏想侵占辽左,以扩大自萨尔浒之战的果实,使得朱由校必须做出选择。 但是到天启二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大明的内忧外患依旧很多,特别是有战争冲突的区域还增多了,不过掌控在中枢的军队也增多了,关键是这部分军队,无一例外皆听从于朱由校的号令,这就使得一些事情能跟着做了。 从督办山东漕运案,到山东试行盐改,到户部推动税改,到整顿宗藩宗室,到边塞榷关重整,到少府接管赈灾,到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到诏免加派……这桩桩件件皆是从中枢发起的,或许想要见到应有成效,这还需要数载甚至更久,可若是连在中枢变动厘清都搞不明白,何以能在地方有效落实? 朱由校做的这一切,就是在重树规矩,重整威严,重立秩序!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大明地方,渐有各自为政的苗头,这可不是个好趋势,大明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现在却想听调不听宣,甚至上下串联应付中枢,欺瞒中枢,这是想倒反天罡啊!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党争引起的!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那朱由校就要下狠手整治了,你们不是想玩党争吗?那朕就陪你们玩! 正如阶层永远无法取缔,这本质上是一样的。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看看这些通宝制钱,朕还真没有想到在我大明治下,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制钱品类!”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一切都白费了…… “另罢工部宝源局,于钱法署特设铸币总局,总揽铸币诸事,何时上述事宜都干好了,朕何时将少府暂管的铸币之权,移交至钱法署总揽!!”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陛下!” 利益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最关键的一点,工部分管的铸币权,居然被天子给废除了,这在朝是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一切都在朱由校的掌控中。 针对在朝的诸党各派,朱由校就不轻易干掉他们,将他们给干掉了,那在地方的既得利益群体,就会重新整合与洗牌,再选出新的代言者,尤其是在东南诸省,学社之风盛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究竟是谁在造成这一切,这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对崔呈秀任廉政院尚书,或许此事看起来很讽刺,但是在这个怪象不断地大明,朱由校需要一个敢与天下为敌,为了自身权势,而舍得下一切的人,去将廉政院的威立起来,至于这期间可能有什么问题,那先将廉政搞起来,将吏治初步整顿后,再谈其他的也不迟! 与其跟不熟悉的博弈,不如跟熟悉的博弈。 但是在内阁成员中,却有一些人对这些现象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们不能提出来,因为这犯了大忌讳! “这是有人想毁掉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中枢的威还没真正立起来,底下的人就想方设法的开始阻挠了,这要是敢让步的话,那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 一一一.二五三.二二二.一四二 除此之外,董应举这个钱法侍郎,不仅领都察院右都御史衔,还兼廉政院左侍郎衔,这不仅体现出天子的决心,从某种意义来讲,也变相加强了廉政院的威仪啊。 见众人沉默不言,朱由校继续道:“既然是这样,那朕就只能命少府督造新币,朕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想毁大明的江山社稷,那朕就毁了谁!” “这还只是朕命人在北直隶搜集的!!” 就像袁世振在山东推行盐改,有人假借灾情之名,促成两淮出现匪乱一事,朱由校的态度就很强硬,直接谴派戚金率部镇压。 要知道当初在山东督办漕运案,崔呈秀这个廉政院尚书,敢将衍圣公府拉下水,这在朝引起的弹劾就没有听过。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无不是露出复杂的神情,抛开其他的不谈,单是在内阁的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大明的很多事情,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阻挠着。 短暂沉寂刹那,一些人开始站出来,想要规谏天子,但是朱由校听都不听,这是不能有丝毫让步的。 学社之风,是聚派的源点! 东林党能有过去那种风头,那不就是开学院搞出来的? 天启二年,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年! 外患要继续解决。 内忧也该伸刀子了! 哪怕天子将这些奏疏都给留中了,但依旧有头铁的人一直在弹劾,这是在为后续寻找机会蓄势,可现在呢? “钱法,自即日起常设侍郎总管,朕决意擢南书房大臣董应举,领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兼廉政院左侍郎衔,赐王命旗牌,总揽钱法诸事,在京给朕先梳理各地钱局,今后于各地有司严禁新增钱局,在各地钱局需统一归钱法署审查,每铸一批制钱必须提前申报,敢有违背此制擅铸者,一律按私铸处置!” 东暖阁内站着的内阁诸臣,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即便是毕自严,此前知晓天子的想法,但是也没想到天子的手笔竟这样大。 朱由校冷哼一声,看着表情不一的诸臣,语气冷冷道:“它们的确都是朝廷承认的通宝制钱,但它们一样吗?大的大,小的小,这背后究竟掺杂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朝廷至今没弄清楚的?” “陛下!” “朕还是那句话,朕意已决!” 扫视眼前诸臣,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倒是想要看看,这天下还能乱到哪一步,你们是内阁大臣,是朕统治天下的佐臣,若是这天下这样乱下去,那?们就看着办吧!!!” 第564章 钦定 “皇兄,您这不等同于将内阁给彻底架起来了。” 东暖阁内,朱由检的表情复杂,看向自家皇兄说道,涉及到币制的一些变动,朱由检他们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这样不好吗?” 朱由校倚着软垫,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朕当初钦定内阁诸臣,明确责任职权,为的就是叫内阁更好的辅佐朕统御天下。” “只不过在此期间,或多或少会发生些问题,遇到些风波,进内阁,几乎是每位跻身仕途的人都梦寐以求的。” “谁想掀大明的桌子,搅和的天下都跟着乱,那朕就只能砸了谁的摊子,叫他们直接打回原形!!” 这一刻,朱由检反倒明白自家皇兄,为何一直在给内阁压力了。 因为他们拥有了,所以更不愿意舍弃。 “以衍圣公之爵公选作为甄别,这还真是挺高效快捷的。” 这也就注定天启二年的新科进士,会跟历次参与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不同,他们除了坚定不移的围绕在天子麾下,不然很难在仕途上有所进展。 “这世上的事没有难办的,只是因为有了人的掺和,才导致很多事变得难办了。” 朱由检双眼微眯起来。 衍圣公之爵,这在大明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那是不一样的。 “如果真是朕错了,那为何有很多事情中枢都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有些明明有人知晓,却不履行自己的职责,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就是人性吗? 果然! 想到这些的朱由检,讲明了自己的想法,“不说别的,单单是各地有司现存钱局,牵扯到的层面就众多,就先前皇兄叫我等熟悉火耗积弊,地方官府有牵扯,地方缙绅有牵扯,地方商贾有牵扯,甚至还包括一些在京城在各地的为官者!” “他们干的事情,是在国朝现有律法下操控的,可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底层群体的利益,却切切实实受到了侵犯,甚至于导致诸多悲剧的发生。” 甚至朱由检在想啊,这道旨意颁布出来后,不管参与公选的新科进士,最终都参与选择了谁,但是在他们的身上都打上了烙印。 “有反对声很正常,没有反倒不正常了,恰恰是因为有了反对声,所以规矩就显得尤为重要,你想反抗,你想斗争,可以,但是被突破底线,就像两淮匪乱那样,朕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对于穿鞋的而言,恰恰是因为他们拥有了很多,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会表现得格外谨慎与小心,生怕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到最后就成了一场空。 “皇兄着少府有司督造新币,直接重新定义大明货币,哪怕多数需要折色缴银,也无需去拿制钱去置换足色银,这其中的火耗就不存在了,但也恰恰是这样,触碰到太多人的既得利益,只怕反对声会很大。” 恰恰是因为大明内部复杂,所以才要有朝廷的存在,依托律法,依托纲常,依托礼制,依托宗法……来统御这个复杂的江山! “臣弟觉得钱法一事,只怕短期内很难见到成效。” “真就是朕一味地强势吗?” “行了,不了这件事了。” 一一一.二五三.二零九.一九六 “朕做任何事情,任何决断都没有想过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朕很清楚,这点朕也反复对你们讲过。” 不现实。 朱由检想了想,讲出心中顾虑,眉头微蹙道:“对于皇兄的决断,内阁多数时候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想阐明自己的意见,多数都被皇兄给否决了,这对内阁的威仪是不小的打击,这会让外朝有司怎样看?又会让地方有司怎样想?”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今后内阁的处境会很尴尬吧。” 这话,朱由检没有讲出来,但却在心中说出来了。 失去了神秘感,那敬畏之心就会跟着被削减。 “但是朕心中的内阁,不该是担任和稀泥的角色,朕不管他们背后有什么,不过既然进了内阁,就要以国事为重,社稷为重,私心这东西谁都有,可也别太过分,过分了,朕可不讲什么情面。”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由检说道:“朕有份中旨,要?亲自去内阁一趟,对了,将礼部等有司的也叫上,衍圣公之爵该定下了!” 真要遍地都是圣人,那要朝廷干什么? 干脆无为而治得了! 朱由校笑笑,欣慰的看向朱由检,“还是那句话,这世间的事情啊,只要牵扯到了利益就没有简单的,所以在做任何事情前,都必须要做足准备才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承认差异性,要理解不合理处,唯有将这些都摸清楚了,那么才能就事论事的去解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心里却暗暗感慨,“孔老夫子的影响力是真强,即便是传到现在,牵扯到孔家的事,依旧能让一些新科进士拒绝参与公选,这样也好,今后这些人就别进仕途了!” 朱由校反问道:“在一些面临的问题上,朕觉得朕没有错,但为何内阁就不能?力同心呢?” “内阁想要权可以,但前提是要以国事为重,社稷为重,朕允许他们之中存有一些私心,毕竟人无完人嘛,真要全都没有私心,那大明朝遍地都是圣人了,皇弟觉得这现实吗?”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就知道自家皇兄有后手,而一直空缺的衍圣公之爵,就是由今岁新科进士公选的! 大明尊儒兴科的本质,是为了加强统治,维系统治,不是选一帮孝子贤孙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也更加坚定朱由校要将孔家与儒家进行剥离的决心,尊儒是尊的这个思想,尊的是孔子,但对于其他先贤也该有尊,这份殊荣不能独让孔家占了,不然对千百年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一直掺杂进儒家思想里的糟粕剔除,无疑会增加很大的难度! 而对于儒家思想的未来,朱由校早已明确两条路线,一个是与本土切合的开明思想,一个是与海外切合的精修思想。 而这正是朱由校想要的。 相较于前者,对于后者要做的,朱由校还真会独用孔家的人,以孔子之名遍开学院,叫神州思想成为主流,这将是伴随大明一起的重要国策! 占领海外的土地,即便是建设的再好,可要是没有凝一的思想与文化,那么传承就不会真正扎根,那样说到底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会迅速垮掉! 而最为这样的一点,想要以新神州本土圈,构建起完整的汉文明圈,就必须要有统一的向往才行,无疑,儒家思想是最好的承载! 只要这件事情干好了,哪怕有朝一日,神州本土出现任何大的变数,可是朱由校所为之努力的一切,就都不会因为这些变数而倾覆掉! 相较于大明的强势崛起,朱由校同样也看重神州的文明崛起,欧罗巴诸国想借着大航海靠野蛮掠夺起势,必须要给他设法扼杀掉才行! 第565章 复官 悬而未决的衍圣公之爵公选,最终以中旨的形式在内阁宣读明发,并着礼部等有司准备册封诸事,尽管此事在很多人的心里已有准备,可是当此事最终尘埃落地,依旧是产生不小的影响! “陛下的手段太高明了。” 户部。 尚书署。 毕自严带有感慨,坐在那张官椅上,“让五殿下亲自赴内阁,召集有司聆听上谕,备受争议的衍圣公之爵最终定下,董侍郎,只怕此事,皇明时报也要对外刊印吧?” 果然。 今日董应举来户部,为的是涉及钱法之事,毕竟他已奉诏总揽钱法,那么与之有关联的事宜,要先在户部理清才行。 “此事还是要公允一些。” 可事情还没有做呢。 …… 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 甚至在做这些事情时,还要关注到朝中的局势变化,不间断的对找的理由进行改善,以确保平反之事能顺利干成。 钱法不是小事。 特别是牵扯到钱法,为了确保部分铸币税,能够转移到国库中来,毕自严必须要跟董应举掰扯清楚,不然他这个大明财相,今后想做一些事就太难了! 迎着毕自严的注视,董应举面色平静道:“既然天下对此事关注很高,陛下的意思就叫天下人来评判,看看这件事情,朝廷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这期特别时报,南书房会向各地皆刊印传发,免费!” 特别是温体仁所在大理寺卿署,气氛显得是格外压抑。 毕自严心下一紧,董应举的潜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天子不惧有些人以罢考之名,或者别的名义来向朝廷示威,大明尊儒兴科两百余载,文脉昌盛早已扎根天下,即便有一些读书人不开眼,选择以此来表达不满,那只怕会引起别的读书人欢呼雀跃,毕竟科举的竞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还有后续啊。 倘若开头都没开好,事情就很难按预期来办。 陛下,您究竟想干什么啊!! 温体仁怔怔的坐在官椅上,看着眼前摆放的奏疏,心乱如麻的他,只觉得他这个位置是何等烫手! 一一一.二五三.二零九.一九六 毕自严暗叹一声,但也没有再多说别的,眼下他没有心思去分心别的事,户部这摊子有太多事要处理。 相较于户部这边的氛围还算轻松,彼时的大理寺却显得不一样。 毕自严心底暗叹一声,天子做事总是一环套着一环,这件事情一出,风头势必席卷整个天下,甚至引起广泛的热议,而先前参加会试未得中者,包括参加殿试得中者,在先后返回各自家乡,从京城带回去的消息,会因为这份皇明时报而搅动变化! 甚至毕自严还联想到了此事,即便在一些地方引起争议,甚至是造成大的变数,这也是天子想看到的。 戚家军与石柱土司平反一事,搞到现在才梳理出来,为了给平反找理由,温体仁整日是愁的觉没睡好,饭没吃香过。 想到这些的毕自严,看向董应举道:“毕竟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这在我朝绝非是什么小事,本阁担心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如果使得一些地方的读书人被煽动起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毕竟这样一来的话,从中枢主导而下的事情,就很难在地方引起关注,都忙着抨击朝廷了,甚至彼此间争辩了,除非牵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否则谁有心思理会这些? 盐税,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榷税,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钱法,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赈灾,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唯一跟读书人有牵扯的,也就是税改了吧,但是眼下的税改,还只局限于北直隶,即便北直隶成了,也只会暂向辽东、河南等地试着推行,联想到这些的毕自严,就知道他接下来主导的税改要怎样推进。 讲到这里时,毕自严看向了董应举。 “这点阁老无需担心,皇明时报自创设以来,对外刊印的每期刊物,那都是秉承公允的态度。” 董应举如何会不知毕自严的想法,当即笑着说道:“掺杂个人想法或主张,这是南书房明令禁止的,再者言,若真是有些读书人,连是非真相都分辨不清楚,在地方做出过激的行为,那他们还是多读几年圣贤书的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毕自严尽管知道这些话不该他讲,但是考虑到此事的影响,毕自严还是讲了出来。 原本温体仁想借着衍圣公之爵钦定,趁着朝中局势变幻之际,就将反复敲定的奏疏呈递到御前去,以解决这一麻烦事。 咯噔。 当然董应举面临的挑战与问题,也远超历任钱法侍郎,毕竟就钱法方面的事宜,天子已明确表态,甚至将大方向都明确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天子既定想法不打折扣的落实下来! “回阁老的话,陛下已颁口谕,牵扯到衍圣公之爵事宜,皇明时报要将前因后果悉数整理好,这其中就包括山东漕运案,大明门聚众示威,承天门百官跪谏等事宜,清清楚楚的都攥写下来。” 一桩更大的事情,就砸到大理寺身上! 给张居正平反!! 最初看到这些内容时,温体仁整个人都麻了,这事儿可比戚家军、石柱土司平反,要复杂十倍,百倍啊! 甚至跟此事相比,那戚家军、石柱土司的事就不足为虑了。 这件事情要是敢在朝吹出风,那比现在要干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大,因为这等于要推翻万历朝盖棺定论的事实啊! 甚至还将神宗显皇帝牵扯进来了,且无论怎样绕都绕不开啊! “复官,予祭葬,谥号酌改,这不等于告诉世人,神宗显皇帝先前的事办错了?”温体仁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天子是张张嘴,可他这个大理寺卿,不知要抓掉多少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这事怎么办都是难办啊!! 第563章 神仙打架 刺破钱法混淆的浓疮,就是朱由校针对外朝的最好回应,涉及钱法的整改,早在朱由校御极之初就有想法,奈何那时的大明,内忧外患太多了,尤其是辽东,磨刀霍霍的建虏想侵占辽左,以扩大自萨尔浒之战的果实,使得朱由校必须做出选择。 但是到天启二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大明的内忧外患依旧很多,特别是有战争冲突的区域还增多了,不过掌控在中枢的军队也增多了,关键是这部分军队,无一例外皆听从于朱由校的号令,这就使得一些事情能跟着做了。 从督办山东漕运案,到山东试行盐改,到户部推动税改,到整顿宗藩宗室,到边塞榷关重整,到少府接管赈灾,到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到诏免加派……这桩桩件件皆是从中枢发起的,或许想要见到应有成效,这还需要数载甚至更久,可若是连在中枢变动厘清都搞不明白,何以能在地方有效落实? 朱由校做的这一切,就是在重树规矩,重整威严,重立秩序! 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大明地方,渐有各自为政的苗头,这可不是个好趋势,大明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现在却想听调不听宣,甚至上下串联应付中枢,欺瞒中枢,这是想倒反天罡啊!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党争引起的!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那朱由校就要下狠手整治了,你们不是想玩党争吗?那朕就陪你们玩! 正如阶层永远无法取缔,这本质上是一样的。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看看这些通宝制钱,朕还真没有想到在我大明治下,居然会有这么多的制钱品类!”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一切都白费了…… “另罢工部宝源局,于钱法署特设铸币总局,总揽铸币诸事,何时上述事宜都干好了,朕何时将少府暂管的铸币之权,移交至钱法署总揽!!”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陛下!” 利益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最关键的一点,工部分管的铸币权,居然被天子给废除了,这在朝是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一切都在朱由校的掌控中。 针对在朝的诸党各派,朱由校就不轻易干掉他们,将他们给干掉了,那在地方的既得利益群体,就会重新整合与洗牌,再选出新的代言者,尤其是在东南诸省,学社之风盛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究竟是谁在造成这一切,这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对崔呈秀任廉政院尚书,或许此事看起来很讽刺,但是在这个怪象不断地大明,朱由校需要一个敢与天下为敌,为了自身权势,而舍得下一切的人,去将廉政院的威立起来,至于这期间可能有什么问题,那先将廉政搞起来,将吏治初步整顿后,再谈其他的也不迟! 与其跟不熟悉的博弈,不如跟熟悉的博弈。 但是在内阁成员中,却有一些人对这些现象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们不能提出来,因为这犯了大忌讳! “这是有人想毁掉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中枢的威还没真正立起来,底下的人就想方设法的开始阻挠了,这要是敢让步的话,那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 一一一.二五三.二二二.一四二 除此之外,董应举这个钱法侍郎,不仅领都察院右都御史衔,还兼廉政院左侍郎衔,这不仅体现出天子的决心,从某种意义来讲,也变相加强了廉政院的威仪啊。 见众人沉默不言,朱由校继续道:“既然是这样,那朕就只能命少府督造新币,朕还是那句话,谁要是想毁大明的江山社稷,那朕就毁了谁!” “这还只是朕命人在北直隶搜集的!!” 就像袁世振在山东推行盐改,有人假借灾情之名,促成两淮出现匪乱一事,朱由校的态度就很强硬,直接谴派戚金率部镇压。 要知道当初在山东督办漕运案,崔呈秀这个廉政院尚书,敢将衍圣公府拉下水,这在朝引起的弹劾就没有听过。 朱国祚、钱谦益、孙如游等一众内阁大臣,无不是露出复杂的神情,抛开其他的不谈,单是在内阁的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大明的很多事情,都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控着,阻挠着。 短暂沉寂刹那,一些人开始站出来,想要规谏天子,但是朱由校听都不听,这是不能有丝毫让步的。 学社之风,是聚派的源点! 东林党能有过去那种风头,那不就是开学院搞出来的? 天启二年,注定会是不平凡的一年! 外患要继续解决。 内忧也该伸刀子了! 哪怕天子将这些奏疏都给留中了,但依旧有头铁的人一直在弹劾,这是在为后续寻找机会蓄势,可现在呢? “钱法,自即日起常设侍郎总管,朕决意擢南书房大臣董应举,领都察院右都御史衔,兼廉政院左侍郎衔,赐王命旗牌,总揽钱法诸事,在京给朕先梳理各地钱局,今后于各地有司严禁新增钱局,在各地钱局需统一归钱法署审查,每铸一批制钱必须提前申报,敢有违背此制擅铸者,一律按私铸处置!” 东暖阁内站着的内阁诸臣,有一个算一个,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即便是毕自严,此前知晓天子的想法,但是也没想到天子的手笔竟这样大。 朱由校冷哼一声,看着表情不一的诸臣,语气冷冷道:“它们的确都是朝廷承认的通宝制钱,但它们一样吗?大的大,小的小,这背后究竟掺杂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朝廷至今没弄清楚的?” “陛下!” “朕还是那句话,朕意已决!” 扫视眼前诸臣,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朕倒是想要看看,这天下还能乱到哪一步,你们是内阁大臣,是朕统治天下的佐臣,若是这天下这样乱下去,那?们就看着办吧!!!” 第564章 钦定 “皇兄,您这不等同于将内阁给彻底架起来了。” 东暖阁内,朱由检的表情复杂,看向自家皇兄说道,涉及到币制的一些变动,朱由检他们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这样不好吗?” 朱由校倚着软垫,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朕当初钦定内阁诸臣,明确责任职权,为的就是叫内阁更好的辅佐朕统御天下。” “只不过在此期间,或多或少会发生些问题,遇到些风波,进内阁,几乎是每位跻身仕途的人都梦寐以求的。” “谁想掀大明的桌子,搅和的天下都跟着乱,那朕就只能砸了谁的摊子,叫他们直接打回原形!!” 这一刻,朱由检反倒明白自家皇兄,为何一直在给内阁压力了。 因为他们拥有了,所以更不愿意舍弃。 “以衍圣公之爵公选作为甄别,这还真是挺高效快捷的。” 这也就注定天启二年的新科进士,会跟历次参与殿试金榜题名的进士不同,他们除了坚定不移的围绕在天子麾下,不然很难在仕途上有所进展。 “这世上的事没有难办的,只是因为有了人的掺和,才导致很多事变得难办了。” 朱由检双眼微眯起来。 衍圣公之爵,这在大明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那是不一样的。 “如果真是朕错了,那为何有很多事情中枢都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有些明明有人知晓,却不履行自己的职责,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就是人性吗? 果然! 想到这些的朱由检,讲明了自己的想法,“不说别的,单单是各地有司现存钱局,牵扯到的层面就众多,就先前皇兄叫我等熟悉火耗积弊,地方官府有牵扯,地方缙绅有牵扯,地方商贾有牵扯,甚至还包括一些在京城在各地的为官者!” “他们干的事情,是在国朝现有律法下操控的,可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底层群体的利益,却切切实实受到了侵犯,甚至于导致诸多悲剧的发生。” 甚至朱由检在想啊,这道旨意颁布出来后,不管参与公选的新科进士,最终都参与选择了谁,但是在他们的身上都打上了烙印。 “有反对声很正常,没有反倒不正常了,恰恰是因为有了反对声,所以规矩就显得尤为重要,你想反抗,你想斗争,可以,但是被突破底线,就像两淮匪乱那样,朕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对于穿鞋的而言,恰恰是因为他们拥有了很多,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会表现得格外谨慎与小心,生怕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到最后就成了一场空。 “皇兄着少府有司督造新币,直接重新定义大明货币,哪怕多数需要折色缴银,也无需去拿制钱去置换足色银,这其中的火耗就不存在了,但也恰恰是这样,触碰到太多人的既得利益,只怕反对声会很大。” 恰恰是因为大明内部复杂,所以才要有朝廷的存在,依托律法,依托纲常,依托礼制,依托宗法……来统御这个复杂的江山! “臣弟觉得钱法一事,只怕短期内很难见到成效。” “真就是朕一味地强势吗?” “行了,不了这件事了。” 一一一.二五三.二零九.一九六 “朕做任何事情,任何决断都没有想过一蹴而就,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朕很清楚,这点朕也反复对你们讲过。” 不现实。 朱由检想了想,讲出心中顾虑,眉头微蹙道:“对于皇兄的决断,内阁多数时候是后知后觉的,甚至想阐明自己的意见,多数都被皇兄给否决了,这对内阁的威仪是不小的打击,这会让外朝有司怎样看?又会让地方有司怎样想?”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今后内阁的处境会很尴尬吧。” 这话,朱由检没有讲出来,但却在心中说出来了。 失去了神秘感,那敬畏之心就会跟着被削减。 “但是朕心中的内阁,不该是担任和稀泥的角色,朕不管他们背后有什么,不过既然进了内阁,就要以国事为重,社稷为重,私心这东西谁都有,可也别太过分,过分了,朕可不讲什么情面。”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由检说道:“朕有份中旨,要?亲自去内阁一趟,对了,将礼部等有司的也叫上,衍圣公之爵该定下了!” 真要遍地都是圣人,那要朝廷干什么? 干脆无为而治得了! 朱由校笑笑,欣慰的看向朱由检,“还是那句话,这世间的事情啊,只要牵扯到了利益就没有简单的,所以在做任何事情前,都必须要做足准备才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承认差异性,要理解不合理处,唯有将这些都摸清楚了,那么才能就事论事的去解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心里却暗暗感慨,“孔老夫子的影响力是真强,即便是传到现在,牵扯到孔家的事,依旧能让一些新科进士拒绝参与公选,这样也好,今后这些人就别进仕途了!” 朱由校反问道:“在一些面临的问题上,朕觉得朕没有错,但为何内阁就不能?力同心呢?” “内阁想要权可以,但前提是要以国事为重,社稷为重,朕允许他们之中存有一些私心,毕竟人无完人嘛,真要全都没有私心,那大明朝遍地都是圣人了,皇弟觉得这现实吗?”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就知道自家皇兄有后手,而一直空缺的衍圣公之爵,就是由今岁新科进士公选的! 大明尊儒兴科的本质,是为了加强统治,维系统治,不是选一帮孝子贤孙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也更加坚定朱由校要将孔家与儒家进行剥离的决心,尊儒是尊的这个思想,尊的是孔子,但对于其他先贤也该有尊,这份殊荣不能独让孔家占了,不然对千百年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一直掺杂进儒家思想里的糟粕剔除,无疑会增加很大的难度! 而对于儒家思想的未来,朱由校早已明确两条路线,一个是与本土切合的开明思想,一个是与海外切合的精修思想。 而这正是朱由校想要的。 相较于前者,对于后者要做的,朱由校还真会独用孔家的人,以孔子之名遍开学院,叫神州思想成为主流,这将是伴随大明一起的重要国策! 占领海外的土地,即便是建设的再好,可要是没有凝一的思想与文化,那么传承就不会真正扎根,那样说到底就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会迅速垮掉! 而最为这样的一点,想要以新神州本土圈,构建起完整的汉文明圈,就必须要有统一的向往才行,无疑,儒家思想是最好的承载! 只要这件事情干好了,哪怕有朝一日,神州本土出现任何大的变数,可是朱由校所为之努力的一切,就都不会因为这些变数而倾覆掉! 相较于大明的强势崛起,朱由校同样也看重神州的文明崛起,欧罗巴诸国想借着大航海靠野蛮掠夺起势,必须要给他设法扼杀掉才行! 第565章 复官 悬而未决的衍圣公之爵公选,最终以中旨的形式在内阁宣读明发,并着礼部等有司准备册封诸事,尽管此事在很多人的心里已有准备,可是当此事最终尘埃落地,依旧是产生不小的影响! “陛下的手段太高明了。” 户部。 尚书署。 毕自严带有感慨,坐在那张官椅上,“让五殿下亲自赴内阁,召集有司聆听上谕,备受争议的衍圣公之爵最终定下,董侍郎,只怕此事,皇明时报也要对外刊印吧?” 果然。 今日董应举来户部,为的是涉及钱法之事,毕竟他已奉诏总揽钱法,那么与之有关联的事宜,要先在户部理清才行。 “此事还是要公允一些。” 可事情还没有做呢。 …… 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 甚至在做这些事情时,还要关注到朝中的局势变化,不间断的对找的理由进行改善,以确保平反之事能顺利干成。 钱法不是小事。 特别是牵扯到钱法,为了确保部分铸币税,能够转移到国库中来,毕自严必须要跟董应举掰扯清楚,不然他这个大明财相,今后想做一些事就太难了! 迎着毕自严的注视,董应举面色平静道:“既然天下对此事关注很高,陛下的意思就叫天下人来评判,看看这件事情,朝廷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这期特别时报,南书房会向各地皆刊印传发,免费!” 特别是温体仁所在大理寺卿署,气氛显得是格外压抑。 毕自严心下一紧,董应举的潜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天子不惧有些人以罢考之名,或者别的名义来向朝廷示威,大明尊儒兴科两百余载,文脉昌盛早已扎根天下,即便有一些读书人不开眼,选择以此来表达不满,那只怕会引起别的读书人欢呼雀跃,毕竟科举的竞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还有后续啊。 倘若开头都没开好,事情就很难按预期来办。 陛下,您究竟想干什么啊!! 温体仁怔怔的坐在官椅上,看着眼前摆放的奏疏,心乱如麻的他,只觉得他这个位置是何等烫手! 一一一.二五三.二零九.一九六 毕自严暗叹一声,但也没有再多说别的,眼下他没有心思去分心别的事,户部这摊子有太多事要处理。 相较于户部这边的氛围还算轻松,彼时的大理寺却显得不一样。 毕自严心底暗叹一声,天子做事总是一环套着一环,这件事情一出,风头势必席卷整个天下,甚至引起广泛的热议,而先前参加会试未得中者,包括参加殿试得中者,在先后返回各自家乡,从京城带回去的消息,会因为这份皇明时报而搅动变化! 甚至毕自严还联想到了此事,即便在一些地方引起争议,甚至是造成大的变数,这也是天子想看到的。 戚家军与石柱土司平反一事,搞到现在才梳理出来,为了给平反找理由,温体仁整日是愁的觉没睡好,饭没吃香过。 想到这些的毕自严,看向董应举道:“毕竟衍圣公之爵公选轮替,这在我朝绝非是什么小事,本阁担心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如果使得一些地方的读书人被煽动起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毕竟这样一来的话,从中枢主导而下的事情,就很难在地方引起关注,都忙着抨击朝廷了,甚至彼此间争辩了,除非牵扯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否则谁有心思理会这些? 盐税,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榷税,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钱法,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赈灾,跟读书人有牵扯吗? 唯一跟读书人有牵扯的,也就是税改了吧,但是眼下的税改,还只局限于北直隶,即便北直隶成了,也只会暂向辽东、河南等地试着推行,联想到这些的毕自严,就知道他接下来主导的税改要怎样推进。 讲到这里时,毕自严看向了董应举。 “这点阁老无需担心,皇明时报自创设以来,对外刊印的每期刊物,那都是秉承公允的态度。” 董应举如何会不知毕自严的想法,当即笑着说道:“掺杂个人想法或主张,这是南书房明令禁止的,再者言,若真是有些读书人,连是非真相都分辨不清楚,在地方做出过激的行为,那他们还是多读几年圣贤书的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毕自严尽管知道这些话不该他讲,但是考虑到此事的影响,毕自严还是讲了出来。 原本温体仁想借着衍圣公之爵钦定,趁着朝中局势变幻之际,就将反复敲定的奏疏呈递到御前去,以解决这一麻烦事。 咯噔。 当然董应举面临的挑战与问题,也远超历任钱法侍郎,毕竟就钱法方面的事宜,天子已明确表态,甚至将大方向都明确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天子既定想法不打折扣的落实下来! “回阁老的话,陛下已颁口谕,牵扯到衍圣公之爵事宜,皇明时报要将前因后果悉数整理好,这其中就包括山东漕运案,大明门聚众示威,承天门百官跪谏等事宜,清清楚楚的都攥写下来。” 一桩更大的事情,就砸到大理寺身上! 给张居正平反!! 最初看到这些内容时,温体仁整个人都麻了,这事儿可比戚家军、石柱土司平反,要复杂十倍,百倍啊! 甚至跟此事相比,那戚家军、石柱土司的事就不足为虑了。 这件事情要是敢在朝吹出风,那比现在要干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大,因为这等于要推翻万历朝盖棺定论的事实啊! 甚至还将神宗显皇帝牵扯进来了,且无论怎样绕都绕不开啊! “复官,予祭葬,谥号酌改,这不等于告诉世人,神宗显皇帝先前的事办错了?”温体仁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天子是张张嘴,可他这个大理寺卿,不知要抓掉多少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这事怎么办都是难办啊!! 第566章 恤方 张居正这个人,在大明官场是绕不开的,哪怕张居正已经离世很久,但是大明仍受到其政的影响。 之所以时下的大明官场,鲜有人去提到张居正,那与万历帝对张居正的定性,是有着莫大关系的。 一个活跃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大明臣子,并且在万历朝初期便推动改革,让年幼的万历帝对其是又敬又怕,只怕在大明也是极少见的,关键是张居正推行的新法,还令无数文官及背后之人倍感痛恨! 诸如这样一位复杂的人,在同一时期下也就只有海瑞,才能与之并驾齐驱了。 张居正与海瑞可以说是两个极致的代表人物,哪怕二人同属于一个时期,但是二人却没有产生过多的直接交集,不过二人的命运却又微妙的联系在一起,一个是理性且务实的改革派,一个是激进且执拗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走的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但二人却又都坚定的走完了他们的一生。 但凡是有主见、有性格的君王,对待二人的态度恐都是既爱又恨吧,唯有这种复杂的情绪,方能体现二人的不寻常! 朱由校有时就在想啊,若是天启朝有这样两位存在,大明又将迈向何种境遇呢? “方孝孺的后人进京没?” 相较于外朝的喧嚣与热闹,身居紫禁城的朱由校,再度搬离了乾清宫,移驾到西苑去休养了。 真要细细盘算,朱由校在乾清宫住的时间,似乎没有在西苑住的长,尽管紫禁城建的很宏伟,但是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朱由校就觉得太过于压抑,反倒是在西苑住着,他的身心都能得到放松。 西苑。 钓鱼台。 朱由校倚坐在躺椅上,看着在太液池泛舟的皇后张嫣及后宫的几位妃嫔,朱由校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的生活不能只有朝政,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这次移驾西苑休养,朱由校就将后宫的妃嫔都带上了。 只不过放松之余,有些事宜该过问还是要过问,放松不代表着松懈,失败往往就是从松懈开始的。 “禀皇爷,方孝孺的十世孙方忠奕已经抵京。”提督大内行厂的刘朝,此刻毕恭毕敬的低首上前,向自家皇爷作揖禀道。 “来了就好,有些事情啊,也该重见天日了。” 朱由校露出几分怅然,望着眼前湛蓝的天,不时飞来几只鸟雀,语气淡然道:“这些事情要解决不好,那么大明的改变就是不完整的,温体仁眼下有什么动静?” “禀皇爷,温体仁他休沐了。” 刘朝低首道:“据说是身体抱恙,便在府静养了。” “可笑!” 朱由校冷哼一声,“早不抱恙,晚不抱恙,偏在收到那封奏疏后抱恙了,这不摆明是心中怕了。” 刘朝低首不言。 对于自家皇爷要做的事情,刘朝是知晓一些情况的,但也仅仅是知晓的这些,让刘朝心底是又惊又怕。 毕竟给张居正平反一事,这不是要推翻神宗显皇帝的定论吗?这不是在否定万历朝的一些事吗? “安排人,叫方忠奕伏阙上书,为其祖鸣冤吧。” 而在刘朝想这些时,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神情自若道:“大明不能没有忠贞的典范,方孝孺就不错,树立起这样一位典型,对大明是有好处的。” “奴婢明白。” 刘朝当即作揖道。 既然温体仁来这一套,那么朱由校不介意加加料,朱由校就不相信了,方孝孺的子孙后代来京闹这一出,精于算计的温体仁还会装缩头乌龟。 在天启朝,在中枢活跃的除了诸党各派外,别的群体同样也很多,只不过他们的风头没那么大而已。 但是腹黑的朱由校,并不介意提前将这批人拉上来,既然一个个那么喜欢党同伐异,那就好好的玩玩呗。 只要中枢层面的党争,能够维系住制衡之道,能够斗而不破,那朱由校并不介意这种现象。 让空谈误国的扎堆聚在一起,叫他们彼此争斗,彼此博弈,与此同时让想做实事的实干派,去各个领域发光发热,朱由校觉得这挺好的。 只要内帑不崩掉,朱由校就能无惧于任何挑战! “另外给朕盯紧温体仁!”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这件事非大理寺不可,若是温体仁在府静养期间,私底下与谁有联系,第一时间呈递到御前来。” “奴婢遵旨!” 刘朝再拜道。 尽管对于自家皇爷所想,刘朝揣摩不透,但是刘朝却清楚一点,在眼下这样的朝局下,方忠奕伏阙上书,为其方孝孺祖鸣冤,会给朝堂掀起怎样的风波。 而若是温体仁识趣的话,将张居正一事提到世人的视野中,那就更能推动局势了,这两件事产生的影响,甚至能跟衍圣公之爵钦定并驾齐驱了。 毕竟张居正也好,方孝孺也罢,不管他们是否受有争议,但是他们做的事情,那都是以实际行动在彰显儒家思想的敦敦教诲啊。 ‘既然是改革,那就不能缺少一面大旗。’ 看着眼前的太液池,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前后发生的种种,那就是朕在推行的新法,而张居正的平反就是件标志性的转折点,这也算是吹响一种号角吧。’ ‘张居正啊张居正,没想到你死了这么多年,依旧能为大明社稷尽自己的一份力,不过你想办成却没有办成的事,将会在朕的手里办成,或许阶级无法取缔,但特权却能遭到打压,倘若特权没有任何节制,那么制定的律法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江山社稷也断不会牢靠!’ 想到这里,朱由校站起身来,抬脚朝太液池方向走去,清风徐来,吹在朱由校的脸上,这感觉很清爽,看着泛舟游玩的一众妃嫔,朱由校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后宫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或许有小心思,但却没有火药味,朱由校觉得这一切挺好的。 第567章 震两淮 火药味儿,早就蔓延到大明上下,相较于辽东、川贵、九边这些地域,火药味儿体现于军事层面,而在大明其他地界,火药味儿则更多体现在民生方面,如若不将这些问题与积弊解决好,那就会升格到军事层面! 一旦在大明治下各地皆是这般,大明的统治根基就彻底动摇了,如此距离倾覆其实真就不远了。 凤阳。 中都! 城南鼓楼。 “这是要干什么啊?” “不清楚啊。” “明明两淮有匪乱,为何戚金所领大军,却不出动镇压匪乱,反待在中都啊!” “为何觉得有些不简单啊!” 在鼓楼之下,聚集着众多的群体,有凤阳府、凤阳县、中都留守司等地方官吏,有中都士绅、商贾等群体,有中都治下百姓,各个群体是各聚一堆,但在此刻,他们无不看向了一处。 鼓楼下临设刑场。 “提戎,人都到齐了。” 五军营副总兵官艾万年挎刀走来,朝面色冷峻的戚金抱拳一礼,“是否将所抓之人押上刑场,还请提戎明示!” “时辰刚好,押上来。” 戚金无视投来的注视,抬头看了看天,高悬的艳阳很刺眼,戚金双眼微眯起来,语气平静道。 “喏!” 艾万年抱拳喝道,随即便转过身去,冲一处喝喊道:“提戎有令,将祖陵卫、皇陵卫所抓奸佞押赴刑场!!” 本挎刀挺立的数十众传令兵,立时就朝一处急奔喝喊。 “提戎有令,将祖陵卫、皇陵卫所抓奸佞押赴刑场!!” “提戎有令,将祖陵卫、皇陵卫所抓奸佞押赴刑场!!” 而此等声响在传开时,聚于刑场外围的一众人群无不惊了,谁都没有想到,今日要押赴刑场的居然是祖陵卫、皇陵卫的人。 尤其是在场的一众官吏,那脸上无不带着惊疑,什么时候戚金所领的京军,居然把祖陵卫、皇陵卫的人给抓了。 为何他们先前对此一无所知。 尤其是皇陵卫,那就在中都留守司治下啊,几乎可以说是挨着中都的,可他们事先毫不知情。 场面一度嘈杂起来。 戚金在见到此幕时,心底却生出了唏嘘与感慨,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幕,这是他在离京前,被天子秘密召进宫的。 “卿家,两淮匪乱一事,绝非是受灾情引起的,这背后掺杂的层面太多,可能整个两淮都烂掉了,所以此番卿家奉旨赴两淮,想要彻底镇压匪乱,还两淮安定,那么中枢的威就必须要立起来。” “而卿家在奔赴两淮,无需急着去镇压匪乱,先去中都,有些事若能做好,那比杀多少匪寇要更好,朕遴选了一批人,卿家在赴中都后,便设法将祖陵、皇陵两卫给朕彻底清洗一遍,就拿那些违法乱纪、贪赃枉法、藐视律法之徒的项上人头,来开启震慑两淮的平叛征程!!”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不止有两京,同时期下还有两都,一处是洪武朝定修的中都,一处是嘉靖朝定修的兴都,相较于中都,位处于湖广境内的兴都名气不大,不过那又怎样,一些政治待遇及福利,却又是实实在在恩降下来的! 奈何这些天降的恩泽,没有直接让底层群体受惠,却让治下的士绅、书生、豪强、商贾等群体占尽了。 真要细究下来,论及土地兼并,恰恰在南直隶、中都、兴都表现得最抢眼,治下大批的自耕农破产,或沦为佃户,或沦为流民! 而在大明京城之外,同样还存在着几股特殊力量,即泗州的祖陵卫,中都的皇陵卫,南京的孝陵卫,兴都的显陵卫! 朱由校自整顿诸陵卫以来,除了对位处昌平境的陵卫进行整顿外,上述四陵卫一直都没有被提及,这并非是朱由校忘记了,或者忽略了,而是这四个陵卫皆具有不同的政治意义! 恰恰也是这般,朱由校曾命有司进行暗查,为的就是能在特定的时期,针对上述四陵卫展开整顿,并且对他们赋予不同政治意义。 眼下两淮发生匪乱,整顿祖陵卫、皇陵卫的契机就出现了,大明要改的不止是制度,对待一些明明存在有积弊与问题的,同样也是要狠下心去解决!! 朱由校从不做无准备之事,要么干脆就别去做,省的上下扯皮,上下推诿,要做就必须做到底! 大明的乱,一部分是传承许久积攒的,一部分是历任君王或直接或间接促成的,作为大明第十五任皇帝,朱由校既然下定决心要拯救大明,那么他就要将现存的所有积弊与毒瘤逐一铲除掉! 哪怕这个周期很长,但朱由校的意志从不会改变! 如若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就不要妄想改变大明,更别妄想领着大明走向一条全新的征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两淮受匪乱之扰许久……” 而就在戚金思绪万千之际,就见一人捧着道中旨朗声宣读起来,而分散在刑场各处的五军营锐士则依次传唱起来,这引起更大的骚乱,甚至是议论声,但很快就被维持秩序的锐士喝止! 不过,随着一队队人被勋卫押赴刑场,氛围再度变得混乱起来。 “快点!” “跟上!”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全副武装的数百众勋卫,分批押着被缉拿的世袭卫所官,乃至与之有勾连的群体,朝刑场方向前行着。 陛下说的没错,地方的秩序已近乎崩溃,藏在平静下的暗潮汹涌,平日里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在出现突发状况时,这些都是会直接表露出来的。 而站着的戚金,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尤其是看到一众官吏聚集之处,那些个地方官吏的表现时,戚金的心底生出感慨。 “提戎,勋卫奉令,现将祖陵、皇陵两卫缉拿奸佞,悉数押赴刑场!!”就在此时,披甲挎刀的张之极,快步走到戚金跟前,抱拳一礼道。 “知道了。” 戚金淡淡回了句,随即便抬脚朝前走去,戚金知道,接下来中枢的威能否立下,就要看他的了!! 第568章 武夫之锐 在战场见惯了生死的戚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内心没有一点的波澜,即便在此杀再多的人,那也抵不过惨烈战场的百分之一!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到血肉横飞,残肢遍地,血流成河的残酷,那就是人间炼狱!! “肃静!!” 由无数道喝喊汇聚的声浪,于城南鼓楼下炸响,这让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甚至不少人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随戚金奔赴两淮的五军营精锐,超过半数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别看他们平日里没有太多变化,然而在特殊场合下,这种由内到外散发出的气势,特别是大批精锐汇聚一起,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是拿满饷,严军纪,尊军规的明军! 在大明天子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想要去推行的军改,是大明上下的军队皆直归中枢统辖调配,地方无武装无团练,一切涉及军队的要务,有且只有从中枢递次传导,各级必须无条件服从!! 只是这样的调整与改革,注定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大明的文官群体,这等于将土木堡之变后,好不容易才占着的军权再度让出,牵扯到此等要紧之事,必然是会有强烈的反对声。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一力促成辽东平叛,川贵平叛,九边警巡等战事部署,他就是要通过这些区域冲突与战争,不断地去转移内部矛盾,同时不断锤炼出一支支强军,继而逐步完成他心中既定的军改! 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注定在天启朝会涌现大批凭借军功敕赏的勋贵,甚至会长久保持对外攻势。 但是这也恰好契合朱由校的执政理念。 待到大明本土扩张到该有的极限,那么针对军队的新一轮军改就要跟着推进,如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好,只怕大明会伴生出一种不正常的思潮,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今日,我五军营及勋卫就要离开中都,奔赴两淮各处平定匪乱!” 环视眼前齐聚的人潮,戚金掷地有声的喝道,“想必有很多人对今日之事,生出很多疑惑与不解,那本帅就直接开门见山,今日被押赴刑场的这帮奸佞,是导致两淮出现匪乱,致使地方秩序生变的元凶之一!” “他们在其位不谋其职,利用权位之便藐视我大明律法,吃空饷喝兵血,勾结地方奸商走私贩卖盐铁,逼良为娼,欺行霸市……可谓犯下了累累血债,我五军营及勋卫抓他们,是奉了天子特谕!!” 戚金的声音很大,但只能让靠前的人听到,不过分散在刑场各处的锐士,则递次传唱戚金所讲,这令在场围聚的人潮皆能听到。 而当听到戚金所讲,今日抓祖陵、皇陵两卫奸佞之事,乃是天子颁布特谕之际,在场之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只是他们的变化却不同。 在场的一众地方官吏,不少人脸上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而那些士绅、商贾等群体就复杂多了。 唯独聚在一起的底层百姓,一个个不止露出喜悦的神色,甚至一些人竟高呼起来。 “陛下万岁!!!” “天子圣明!!!” 世代生活在中都又如何? 没银子没背景,该怎样饿你,就怎样饿你! 这个世道是残酷的,资源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哪怕一些恩泽真降了下来,那也砸不到你的头上。 就像大明此前出现灾情,针对受灾地方的免税,是颁布到了受灾地,但是在一些地方该征收的税一两没少,甚至还会加派徭役,不这样搞怎样敛财?不这样搞怎样夺产?而这些是中枢所不知道的!! 这等于免去的税,国库要解决这部分财源,但是地方却将这部分税额上下其手,甚至还让底层群体背负巨压! “两淮乃是国朝要地,备受陛下与中枢重视。” 不知过了多久,戚金才继续道:“眼下两淮居然出现匪乱,那任何祸乱两淮者,皆难逃大明律法严惩,今日,本帅就尊奉陛下旨意,拿这批奸佞的项上人头来祭旗,为两淮平叛打响第一枪!!” 伴随着戚金的喝喊,早已准备好的一众勋卫,就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押着被捆束的奸佞奔赴刑场。 “列队!!” “举枪!!” 而随着首批奸佞被押赴刑场,就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在为首将校的喝喊下,举起所持洪武式步枪,瞄准眼前要被枪决的奸佞!! “砰砰!!” 伴随道道枪响声,首批数十众奸佞倒下血泊,这种排队枪决的冲击很大,刑场上下寂静无声!! 洪武式步枪就是好啊。 与此同时在监刑的戚金,见到麾下精锐枪决时的表现,心底是忍不住的感慨,如若大明军队上下,皆能列装这样的神兵利器,那战力势必能得到大幅提升! 值得一提的是,伴随着洪武式定型,军备清吏司研制的一批枪炮,对应生产已然是加快量产中,甚至有一批技术人才及工匠分赴天津、辽东、汉中等地,筹备升级对应的枪炮产线,以满足前线将士军备更迭! “列阵!!!” “举枪!!” “砰砰砰!!” 接下来做的事情,就是在不断地重复,一批批奸佞被押赴刑场枪决,渐渐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甚至混杂着屎尿味,而观刑的诸多群体鸦雀无声,甚至一些胆子小的人都离开刑场了!! “提戎,在中都操控粮价、盐价的那批人抓不抓?”而在此等形势下,挎刀挺立的艾万年,目光聚向一处,对自家提督开口道。 “暂时不抓。” 戚金面不改色道:“本帅叫?留守中都坐镇,不止是为了调配粮饷军需,稳住中都局势,更是要你来解决那些人的。” 嗯? 听到此言的艾万年,眉宇间透出些许疑惑。 “等大军开拔了,你择机宴请这些人,将查到的那些人都逮捕起来。” 戚金继续道:“中都不能乱,也不敢乱,眼下集体枪决的震慑已经促成,若是今日再抓一起,那就会有大的动乱,这会影响到两淮平叛。” “压茬分头并进,这是陛下提出的建议,本帅在赶来两淮后,看到的一些情况,觉得陛下提的没错,两淮的平叛不仅要压茬分头并进,更要快刀斩乱麻,每肃清一地就暂行军管震慑,筹建赈灾大营,让少府的人接管梳理,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日内解决匪乱,同时震慑到两淮以外!!” “那他们的家都悉数抄了?” 艾万年想了想,看向戚金低声道。 “那肯定!” 戚金瞥了艾万年一眼,“不抄他们的家,难不成你真想让天子,从京城调拨大批钱粮赴两淮?这中间要有多少损耗,这件事交给你来办,给本帅办漂亮,别他娘的给老子伸手,不然别怪老子到时翻脸不认人。” “喏!” 艾万年当即道:“末将的脑袋没有被驴给踢了,贪这银子作甚?” 围绕京城京畿的那批中枢直辖军队,吃空饷喝兵血的现象已然杜绝,一方面是朱由校在狠抓这件事,另一方面是朱由校在传达一个思想,谁想贪可以,但只要被抓,那前程就没有了,眼下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大的,谁要是为这俩糟钱,葬送自己可能敕封爵位的希望,那你们随便!! 爵位敕赏,这对于每位统兵打仗的将校而言,那吸引力都是很强的,毕竟封狼居胥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但是有机会上战场立下军功,只要积攒够了,那就能敕赏爵位,有这样的机会啊,谁都是不会放过的!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恢复大明军队的血勇,当然在此期间,也无法避免一些腌?事出现,不过这都是小问题,遇到一件就解决一件,只要大方向没错就行! 第569章 进取 轰隆!! 道道惊雷从天际炸响,密簇的乌云间电闪不绝,好似游龙般在翻涌,狂风呼啸,发出渗人的声响,海浪不断拍击着海岸,置身于此等境遇下,犹如处于末世下,令人除了恐惧外再无其他! 澎湖县。 “这海啸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海岸上,穿着绿袍的澎湖知县邹维琏,忧心忡忡的盯着前方,尽管吹来的海风很大,裹挟着海水盖在身上,但邹维琏却似松柏般站着,数日前澎湖一带气候突变,海啸席卷这一带海域,邹维琏的心就始终悬着。 “知县,我等还是回衙吧。” 在旁站着的主簿,伸手遮挡吹来的海风,眯着眼睛对邹维琏大声道:“这风实在是太大了,要是潮水突涨,那此地是很危险的!!” “也不知他们顺利抵达东番没。” 邹维琏却好似没听见般,轻叹一声道:“早知是这样的话,当初态度就该更强硬些,海上跟陆上可不一样!” “知县,魏厂公他们吉人自有天相。” 主簿闻言,忙开口道:“开赴东番的水师,当初从我澎湖出航时,那天是好的,算算时日,魏厂公他们恐早已抵达东番!” “你懂什么!” 邹维琏皱眉喝道:“即便顺利抵达东番,可是朝廷对东番了解还是太少,岛上情况怎样不清楚,即便能寻得停靠之地,进抵距澎湖最近的笨港,可你别忘了,停靠海船的码头没有修建好,遇到此等恶劣天气,那会遭遇怎样的危险!!” 主簿沉默了。 作为福建土生土长的人,他如何会不清楚这些呢,海上变化之快,即便是再有经验的人也不敢保证,遭遇海啸来袭时能全身而退,在陆上还好些,可一旦在海上,那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了。 “回衙!” 在主簿思虑之际,邹维琏却一甩袍袖,转身就走,“眼下安置在澎湖的流民怎样?没有出现什么骚乱吧?” “有些骚乱,但基本上都控制住了。” 主簿提着衣摆,紧跟在邹维琏身旁,“不过在那批流民之中,有不少都染了风寒。” “他们被隔绝开没?” 邹维琏皱眉道:“让澎湖的医匠抓紧医治,万莫在澎湖出现时疫!!” “都隔绝了。” 主簿忙道:“只是此次海啸来的太突然,以至我澎湖与福建失去联系,先前定的药材、粮食等恐难以运来,眼下在澎湖的药材不足,救治这些染风寒的人恐……” 说着,主簿停了下来。 唉~ 邹维琏轻叹一声,还是太紧了,尽管此前他赴澎湖就任,是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但此次魏忠贤带队离澎湖赴东番,尽管在福建时筹措不少,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将澎湖储备的不少药材、粮食等都带走了。 原本这些缺下的药材、粮食等,澎湖方面已加紧派人去福建沿海筹措,但是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海啸却打乱这一切! 陛下,您这般重视东番,此地真能为大明创收吗? 也是在这一刹,邹维琏的心底生出感触,尽管他清楚东番对大明的重要,但东番终究是孤悬海外啊,距离大明本土太远了,如此苦寒贫瘠之地,大明即便将东番纳归统治下,可这本账怎样算怎样都不合算啊!! …… 近百里之外。 东番。 笨港。 “快点!!” “绳索!!” “拉紧啊!!” “站稳了!!” 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狂风呼啸,不时响起炸裂的惊雷,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涌,不停冲击着海岸线,停靠在海岸边的大船,随着海涌而上下起伏着,而在海岸上,数以千计的人分散各处,尽管他们的喝喊声很大,然在呼啸的海风下,却又显得是那样渺小。 “俞将军,这些海船能保住吗?” 在海岸的一处高地,临建的茅草屋前,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浑然不顾倾盆而下的暴雨,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前方,垂着的双手轻微颤抖着,但是在说话时,魏忠贤却努力保持着克制。 “能!” 浑身湿透的俞咨皋虎目如炬,声音略带沙哑道:“不止此处的可以保住,在别处停靠的海船也能保住,这场海啸长不了了,不过接下来必须要加紧营建港口,不然如此应对,即便每次能抵御住,那对船只的损耗也太大了。” “那是自然!” 魏忠贤眼神坚毅道:“等这场海啸结束后,涉及港口营建诸事,俞将军有任何意见,咱家都会派人去整改的。” “来人啊!!去告诉那些人,只要能确保海船安稳,待此次海啸结束,每人赏银十两,不,二十两!!” “喏!!” 一名东缉事厂厂番忙上前应道。 此言一出,让站在一旁的李永贞、曹化淳等内廷太监听后,脸上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这赏银可不少啊! 只是他们却也没说其他。 相较于这些个赏银,跟停靠的一众海船相比,那根本就不算什么,若是海船折损过多,他们奉旨开赴东番的进程,只怕会大大受到影响。 “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奉旨督办东番海务……魏厂公有令,只要能确保海船安稳,待此次海啸结束,每人赏银二十两!!” 在狂风呼啸、暴雨倾盆之下,就见数十众厂番敲着铜锣,便快步朝海岸各处急奔,传达着魏忠贤的口令。 而听到这些的人群,无不是兴奋起来了。 二十两银子,这可不少啊! 单单是在福建都能置办好几亩土地了!! 对于土地的眷恋,似乎只有神州生养的才具备,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地,那总想着要去种些什么,哪怕地再差,也能给开垦出来。 “皇爷,您交代的差事,奴婢一定会办好的!!” 反观魏忠贤,目光看向了一处,尽管被乌云遮掩着,但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在心里暗暗道,吃了这么多的苦,若是不能在东番有建树,那他如何能重回京城啊,又如何能为魏家搏一尊爵位!! 第570章 南洋(1) 暴雨过后。 深夜下的笨港很嘈杂,篝火驱散了笼罩的黑暗,吹来的海风带有凉意,虫鸣声不绝,尤其是嗡嗡作响的蚊子,对轮值警巡的锐士而言太过煎熬! “快点啊!” “捂着下崽呢?!” “买定离手!” 在距笨港不远的一处营寨,各种喝喊声不绝,赌钱,对大批血气方刚的汉子而言,无疑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厂公,这样下去不好吧?” 在这处营寨的中心地带,东缉事厂的厂番把守各处,而在灯火通明的营帐内,曹化淳面露忧色,皱眉看向魏忠贤道:“每至夜幕降临,于营地各处就聚赌成风,不止是东缉事厂的厂番,就连随军的匠户、劳壮等都参与其中,长此以往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开赴东番的水师上下啊。” “不叫他们赌,那叫他们做什么?” 迎着曹化淳的注视,魏忠贤眉头微挑道:“叫他们一个个老实睡觉?曹公公,你觉得这现实吗?” “就是。” 葛九思似笑非笑道:“就算我等管天管地,你还能管他们拉屎放屁?如此多的人聚在笨港一带,多数皆是背井离乡过来,他们心底本就带着恐惧,更别提人生地不熟的东番,忙了一天了,累了一天了,想找个方式放松下,难道这还有错了?” 曹化淳一时语塞。 “厂公,咱家觉得等过些时日,要设法从福建运批女人才行。”一旁的李永贞,表情严肃道:“虽说有赏钱来安抚人心,不过时间久了不成,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这心里的火不泄掉的话,那……” “此事你看着办吧。” 魏忠贤摆摆手道,随即扫视帐内聚着的众人,“现在聊正事,这几日死了多少人?” 原本想说些什么的曹化淳,听到魏忠贤这样讲,到嘴边的话也就停下了,从福建运批女人过来,那她们之后会经历什么,曹化淳甚至不用多想都能猜到。 这事儿要是传回大明的话,只怕非议与抨击此事的众多。 “死了两百七十一人!” 孟忠声音低沉道:“多数是被海浪卷走的,还有一些染了风寒,死最多的是在福建招募的劳壮。” “这事儿要重视起来。” 魏忠贤皱眉道:“即便是找不到尸首,该赔偿的也要赔偿,眼下我等初涉东番,虽说先前在福建搜集不少情报,不过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那还需我等接下来探查甄别,赔偿一事,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这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喏!” 孟忠忙抱拳应道:“请厂公放心,咱家会处置好此事的。” “随军开赴东番的那批人如何?他们携带的粮种没有出事吧?” 魏忠贤扭头看向李永贞,“这可是咱的根本,皇爷先前可强调过,今后若是遭遇到了封锁围堵,这些粮种能否在东番大规模种植干系重大!” “人没事,粮种也没事。” 李永贞微微低首道:“咱家特意筛选一批人,安排的差事就是保护他们,不过这几日,他们吵着要去探查各处,想寻找地块试种那批粮种。” “再等几日。” 魏忠贤皱眉道:“笨港一带聚集的海盗,是被我大明水师击溃了,但是有不少逃进这山野间,等祖大寿他们肃清完,局势安稳下来,再放他们离营探查。” “喏!” 李永贞嘴上应道,但心里却暗暗叫苦,那帮家伙就是榆木脑袋,一个个根本就不听话,关键是他还不能打骂,毕竟这些人在自家皇爷眼里都是宝贝疙瘩,即便现在是天高皇帝远,但出格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敢干。 “经历这次海啸来袭,让咱家坚定一个想法,要修城!!” 在李永贞思虑之际,魏忠贤却撩撩袍袖,看向帐内诸内廷太监,语气低沉道:“临海港口要修,但是城也要修,没有立根之地,那咱们在这东番就是无根浮萍,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连给我等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一言激起千层浪! “厂公,这样一来的话,我等的人手根本不够啊!” 曹化淳心下一惊,看向魏忠贤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确保临海港口的营建,随军来的那批劳壮,满打满算才不过数千众,这要是还兼顾修城的话,只怕会激起民怨的。” “是啊!” 葛九思紧随其后道:“修城与修港口完全不同,地基要深挖,砖料要烧制,即便这次随咱们来的,有专门烧制水泥的匠户,可问题是现在没有烧制水泥的原料啊,这么多的问题要解决,要考虑,万一这中间出现任何差池,咱们根本顾不得啊!” “人不够,就从福建去招募。” 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魏忠贤声音低沉道:“原料找不到,就派人护送那批匠户去各处探查,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城可以先建小些,但必须要有,这是咱们在东番的立锥之地,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此事就由曹公公主办,期间要跟澎湖县协调的事宜,曹公公可独断,不过咱家丑话讲到前面,劳壮,粮食,盐,药材等都不能缺,东番这地方太恶劣了,稍有差池,就可能出现内讧!!” 这要多少银子啊! 曹化淳忧心忡忡,他们此番奉旨开赴东番,是从内帑领了不少银子,但是当初在福建可花了不少,即便有人孝敬,这些银子都充公了,但是那也经不起这样造啊! 曹化淳想到的这些,魏忠贤早就想到了,他身上肩负的压力,那可比任何人都要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主不知杂事多。 领着大批人手开赴东番,魏忠贤是有独断专行权,甚至还赐有王命旗牌,但是这对魏忠贤而言,更多却是一种鞭策与重担! “魏厂公,祖大寿所部押回一批海盗。” 而就在此时,帐外响起俞咨皋的声音,“其中有一人对东番,对南洋了解颇深,魏厂公是否要见一见?” “把他押过来!” 俞咨皋话音刚落,帐内就响起魏忠贤的声音。 “喏!” 俞咨皋抱拳应道。 第571章 南洋(2) 魏忠贤拿着一根细铁条,拨弄着眼前的灯油芯,营帐内也跟着明亮起来,俞咨皋挎刀而立,那双虎目盯着眼前跪地之人。 “你叫什么?” 魏忠贤面色平静,对跪地之人开口道。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之启!!” 双手双脚捆束镣铐的李之启,情绪却表现的很激动,瞪眼看向魏忠贤道。 “放肆!!” 见李之启这般无礼,俞咨皋皱眉喝道,说话间就要抽刀上前。 “俞将军。” 魏忠贤笑着摆摆手,随即将细铁条放下,撩袍看向李之启,“听口音,你是福建人士?为何选择在东番落草为寇?” “那还不是被狗官给逼的了!” 李之启浑然不惧,咬牙切齿道:“但凡是有些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跑来这荒野之地过活!” “跟咱家想的一样。” 魏忠贤也不恼怒,在李之启的注视下,坐到官帽椅上,伸手指着李之启道:“在东番过活的大明子民多吗?” “老子凭什么告诉你!” 李之启皱眉道:“要杀就杀,休要在这里假惺惺的!” “咱家何时说过要杀??” 魏忠贤笑道:“俞将军,咱家适才有讲过吗?” “没有。” 俞咨皋面色平静,语气冷冷道。 嗯? 这下李之启疑虑了,眼前这个太监没想过要杀自己吗? “咱家是京城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说话还是管些用的。” 见李之启如此,魏忠贤倚着官帽椅,“如果你讲的东西,能让咱家满意的话,咱家非但不杀你,还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此言当真?” 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李之启,在听到魏忠贤讲这些时,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若是能活的话,谁愿意求死。 “一口吐沫一颗钉!” 魏忠贤语气铿锵道。 “多!在东番的汉人不少!” 李之启闻言,忙开口道:“不止是福建,从两广,甚至浙江等地,都有乘船逃…不对,跑来东番的。” “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选择在东番定居,而是跑去南洋那边,在南洋客居的汉人更多!” “那在东番的人都聚在何处?” 魏忠贤若有所思道:“你们之间是否有联系?” 李之启道:“回公公的话,在东番客居的人,除了在笨港这边,还在鸡笼、淡水、八里、鹿港等地客居。” 这都起的什么名。 魏忠贤眉头微蹙。 “那在东番更深处呢?” 魏忠贤继续道:“那里是否有我大明子民?” “没…没有。” 李之启有些结巴,“在东番更深处是本岛土著生番的地盘,这些生番过着衣不遮体,群居山林的生活,且在东番更深处山高林密,不少地方瘴气环绕,一般不会有人去那些地方的。” 看来先前在东番这边,来此客居的人跟此地生番发生过冲突。 “还有!” 李之启似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激动道,俞咨皋见到此幕,下意识将手放到刀柄处,时刻警惕着。 “在东番的南部沿海,有不少红毛番!” 李之启道:“他们跟南洋诸地的海商联系很紧密,每年在特定的时候,都会出海打劫从倭岛回来的海商,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打劫来往东南沿海至南洋的海商!” 欧罗巴的人? 是哪一支? 魏忠贤的眉头紧蹙起来,这消息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他们奉旨开赴东番,最终目的可不止是占了东番,更重要的是涉足进南洋诸国,以彰显出大明国威浩荡!! “具体有多少?” 魏忠贤收敛心神,看向李之启道。 “多的有数百众,少的有数十众。” 李之启回道:“当然,说都是红毛番也不尽然,在他们的队伍之中,还有不少倭人,南洋土人,甚至是汉人。” “这不就是海盗吗?” 俞咨皋皱眉道。 “是…是海盗。” 李之启有些紧张道。 “那你不会讲清楚!” 俞咨皋瞪眼喝道。 “好了。” 魏忠贤却摆摆手道,随即看向李之启,“咱家听说,你对南洋诸地了解颇深,你是离开过东番,去过南洋诸地吗?” “没,没有。” 李之启摇摇头道:“小的在笨港这一带,也算是有些势力的,所以待的时间久了,就对东番这边,还有南洋诸地了解的多了,公公您要相信小的,小的是真的知道!” 见李之启这样讲,魏忠贤就知道此人以前没少干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对于魏忠贤而言,对这些事情他不在意,他现在想多了解下南洋诸地的情况。 尽管在福建的时候,魏忠贤也派人去搜集了这些情况,但是搜集到的并不是特别全面,所以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了解些,这不止是南洋诸地的,更要有欧罗巴诸国的海上力量。 在御前服侍的时间久了,朱由校的一些习惯,在所难免的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那就先说说安南。” 魏忠贤收敛心神,看向李之启道。 “安南。” 李之启想了想,迎着魏忠贤的注视道:“回公公,那是朝廷的叫法,在南洋这边,更习惯叫残莫,北郑,南阮,虽说黎朝还存在吧,但是跟傀儡没什么区别。” “眼下在黎朝当权的叫郑松,这老小子在那边很强势,把持着朝政,听说还跟西夷的人关系很紧密。” 魏忠贤眉头紧蹙起来。 以下犯上,这等事在大明可是篡逆!! 说起来大明对南洋的关注太低了,即便是琉球被侵占,大明也没有太多实质性举动,这对于大明的藩属体系而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近乎崩溃。 哪怕在这期间,也的确有不少来明朝贡的,可是这其中有一些就是招摇骗市的,目的是为了能得到大明的赏赐。 而大明这边呢,即便是真查到什么,但也都装作不知道,毕竟在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是鄙夷这些化外之地的,即便海外的地域再大,那又能怎样呢? 他们固执的认为,大明之外的地域都是贫瘠的,也恰恰是这种思潮,间接导致大明无法对外开启大航海,至少官方层面是这样! 第572章 南洋(3) “…至于吕宋的情况就复杂了。” 李之启一手攥着镣铐,一手指着舆图,侃侃而谈道:“佛…嗯,西班牙在这一带势力很强,听说还设立的有总督管辖,建马尼拉城以增强统治,跟本地的土著权贵联系很紧密,这一带海域皆在西班牙控制下。” “哪怕是实力强劲的荷兰,想北上中转到壕镜,以赶赴长崎和平户通商,都必须要遵守西班牙定的规矩。” “就因为这件事情啊,荷兰跟西班牙在南洋的明争暗斗很厉害,不少他们暗中扶持起来的海盗势力,都你来我往的相互抢掠,这其中就有一些是汉人海盗。” “那苏禄呢?” 魏忠贤眉头微皱道:“不会已被西班牙的海上势力给灭掉了吧?” “没有!” 李之启忙伸手指向一处,“他们就龟缩在这一带,要说苏禄国的人就是硬气,西班牙的人想叫他们听他们号令,一个个都奋起反抗,这期间在海上、在岛上打了很多仗,虽说西班牙是占了一些便宜,不过却没有能将苏禄给灭掉。” “别看西班牙在南洋的势力不小,在吕宋更是占着大片土地,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贪多他嚼不烂,有时西班牙跟苏禄打仗时,别的地方就会跟着起冲突,更别提在这期间还有众多的海盗参与其中……” 南洋可真是够乱的。 魏忠贤盯着眼前的舆图,在听完李之启讲的种种后,魏忠贤对于南洋有了清晰认识,也知道南洋的很多势力分布,除了最初提到的莫朝、北郑、南阮以外,诸如澜沧、金边、占婆、马来邦、柔佛苏丹、苏门答腊、齐亚苏丹、大城、东吁、阿拉干等国,一方面他们彼此间存在着争斗,一方面他们内部还有各种分歧。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等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在南洋的部分要冲之地立稳脚跟,甚至凭借着出色海战震慑住南洋诸国,由此也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复杂。 而在了解南洋治下实况后,让魏忠贤无法接受的是大明册封的部分国名,时下在南洋根本就不用了! 这是想要造反啊!! 大明过去是对南洋的关注不多,但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分明就是没有把大明威仪放在眼里啊!! “旧港宣慰司眼下是叫欧罗巴多国给占着了?” 想到这里的魏忠贤,目光锁定在一处,语气冷冷的说道。 “是。” 李之启忙点头道:“除了欧罗巴多国占着外,这一带的海盗林立,过往海商多选择悬挂他们的旗帜,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就要向欧罗巴多国的人缴税。” 眼下旧港早就不行了,现在进出该海域的群体,多聚集于葡萄牙控制的马六甲…… 只不过这句话,李之启没有敢讲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说道。 适才讲述南洋诸地情况时,尽管魏忠贤表现得很克制了,不过李之启还是敏锐的觉察到魏忠贤的不满。 想想也是。 曾经在南洋这片土地上,大明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往返各地的大明海商,一个个都不惧怕南洋各地敢刁难。 但是现在呢? 只要大明海商出海经商,就没有不配着武装海船保驾护航,甚至还要跟沿途盘踞的海上势力打好交道。 海上跟陆上可不一样,最危险的从不是多变的气候,最危险的而是人,特别是盘踞在各地的海盗,有太多是不隶属于任何势力的,他们杀红眼了,那可是什么事都敢干的!! “行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在李之启思虑之际,魏忠贤开口道:“过几日,咱家还会找你的。” “喏!” 李之启忙抱拳应道:“只要公公需要,小的愿为公公鞍前马后!” 对于李之启的效忠表态,魏忠贤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眼下魏忠贤的心思,全都在这个乱糟糟的南洋上。 “俞将军,?觉得我等想要涉足进南洋诸国,这件事情可行吗?”在李之启离开没多久,魏忠贤看向俞咨皋询问道。 “只怕很难。” 俞咨皋表情凝重,皱眉道:“尽管此次开赴东番的海船中,有几艘千料大船,但是想要驰骋南洋海疆,仅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何况我等初至东番,还远没有在东番立稳脚跟,倘若是贸然涉足进南洋诸地,只怕会触碰到很多势力的利益,到时情况怎样就不好说了。” “的确,这也是咱家最担心的。” 魏忠贤语气低沉道:“自皇爷颁旨允西夷海商北上,在天津停靠通商以来,就有不少西夷海商,经壕镜北上天津,这些家伙见过我大明的富饶,只怕很难不在心里想别的。” “而适才李之启讲的那些,咱家发现欧罗巴诸国的海上势力,似乎对土地占领表现得很热衷,据咱家知晓的情况,澎湖这处地方,可有不少人觊觎很久了,若是这期间有人将主意打到澎湖,甚至是东番的话,那免不得要爆发海战啊。” “这只怕很难避免。” 俞咨皋道:“尽管在澎湖、东番都驻扎有水师了,但是论及规模还是太小,如果到时真爆发海战,难免要动用福建水师才行。” “福建水师只怕靠不住。” 魏忠贤摇摇头道:“俞将军在福建任职这些年,难道还不清楚福建水师的情况?更别提为了开赴东番,福建水师中能打的将校,包括能驱使的海船,几乎都被调到俞将军麾下了,咱们还是要靠自己啊。” “如此的话,就必须要加快海船营造,特别是千料大船!” 俞咨皋表情严肃道:“海战,末将从没有怕过,但末将怕没有海船补充,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怕末将麾下的水师,也打不了几场像样的海战啊!” 魏忠贤沉默了,这是他在了解完南洋各地情况后,就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要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别说是攻略南洋了,只怕连东番、澎湖都很难守住,真要是朝这种苗头发展,那他今后有何颜面回京啊! 第573章 插旗立棍 拂晓。 东升的朝阳很红,很圆,驱散了天地间的黑暗,海风呼啸下依旧很冷。 “快去!!把俞咨皋他们都给咱家叫来!” 原本寂静的营区,突然响起一道喝喊声,这让在该处轮值的厂番,不少都警惕的看向一处。 “一个个都是死人啊!” 彼时一夜未睡的魏忠贤,从营帐内冲了出了,布满血丝的双眼睁的很大,见眼前厂番没人动,立时就斥道:“咱家的话没有听到?去给咱家将俞咨皋他们都叫来!!” “喏!!” 几名厂番见状,忙作揖行礼,随即便转身朝各处跑去。 “跑快点!!”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这几名厂番跑的更快了。 “就这样干!一准能成!!” 反观魏忠贤,垂着的双手紧攥着,整个人兴奋至极,自言自语起来:“此事要是真干成了,那不止澎湖、东番可以确保安稳,甚至还可以更早涉足南洋诸地,直娘贼的,欧罗巴诸国的蛮夷能干成,煌煌大明没有理由干不成!!” 一想到整个南洋的情况,紧迫感就在魏忠贤心头环绕,叫他盯着这块肥肉,吃不能吃,碰不能碰,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是出了何事了?” “不清楚啊!” “快点去吧。” “俞将军,昨夜你跟厂公都聊什么了?” “回曹公公的话,就是聊了南洋的局势……” 在这处营寨的核心区域,俞咨皋、李永贞、曹化淳他们从各处赶去魏忠贤所住营帐,途中俞咨皋将昨夜知晓的,简短的讲述给李永贞他们,只是了解了南洋局势的李永贞一行,一个个表情各异,这一刹他们知道魏忠贤找他们过去,势必是与南洋相关的! 营帐内。 “咱家找诸位过来,是有件事要与诸位商榷。” 情绪激动的魏忠贤,看着俞咨皋他们,“咱家打算在东番这边,向南洋诸国传发一道号令,凡是愿接受大明调遣的海上力量,不管是汉人,亦或是土人,甚至是倭人等等,只要愿来东番登记造册,咱家就愿意代天子实授他们职官,下至百户,上至游击将军,来多少就实授多少!”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有想到魏忠贤敢讲这样的话。 “魏厂公,您这是想做什么?” 俞咨皋眉头微蹙道:“在南洋治下的海上力量,超半数以上皆是海盗,这其中还不乏表面为商,背地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您要是这样干的话,那我东番岂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是啊厂公。” 李永贞紧随其后道:“如此一来的话,东番就彻底暴露在南洋诸多势力的视野内,尤其是盘踞各处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力量,据咱家知晓的情况,他们对我大明沿海是眼红很久了,您打算叫东番也似壕镜那般吗?” “厂公,您可要三思啊!” 曹化淳皱眉上前道:“时下我等进驻东番尚短,对于东番治下的情况还没有探查清楚,甚至在笨港一带尚未立稳脚跟。” “如果真要这样做,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就必然会有大批海上势力蜂拥东番,到时我等还怎样完成皇爷交代的差事?” 不止是俞咨皋这位水师将领,包括随魏忠贤一起的内廷诸太监,一个个都不认可魏忠贤讲的这些。 太疯狂了! 本身他们干的事情,就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哪怕东番在先前是归属于大明,可是朝廷却没有对该地进行实控了,说到底也就对澎湖进行控制,更别提这么多年下来,大明水师早已今非昔比了。 如果因为他们的一念之差,不仅导致东番、澎湖局势突变,甚至会威胁到福建沿海等地,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啊。 这是他们担不起的! “都讲完了没有?讲完了听咱家说。” 魏忠贤沉默许久,见依旧有人在说,在劝,不免皱起眉头,看向众人道:“昨夜跟李之启交谈时,咱家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大明虽许久未关注南洋诸地,但是在南洋这片地域,有很多都心向大明,甚至对大明充满敬畏。” 俞咨皋、李永贞他们相视一眼,尽管不知魏忠贤在想些什么,但是对魏忠贤讲的这番话,他们是认可的。 “这也就代表着很多人,对我大明职官是热衷的!” 魏忠贤撩袍走到悬挂的舆图前,“适才你们讲的那些,咱家都考虑过,能在这片海域盘旋驰骋的,又有多少是良善的?都他娘的是黑的,真良善,不知被海里的鱼啃食多久了!” “既然是这样,那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就是他娘的买卖,谁想要我大明职官,那就要给大明好处才行!!” “一句话,愿意来东番的人,必须要给咱家缴船,一艘咱家不嫌少,十艘咱家不嫌多,叫咱家高兴了,实授参将也不是不行!!!” 俞咨皋眼睛睁的极大,难以置信的看向魏忠贤,这一刹他似乎明白魏忠贤的想法了,这不就是卖官鬻爵嘛! 只不过跟拿银子买官不同,这需要拿海船来买官,这要是敢传回大明去,天知道会掀起何等风波! “厂公想过没有,万一没人响应怎么办?” 葛九思皱眉道:“海船,这在海上那就是命根子,谁会为了买官,而愿意拿船来交换呢?” “那要是多个承诺呢?” 魏忠贤似笑非笑道:“今后只要在南洋,谁若是遭到偷袭,或干脆被抢劫一空,只要能赶来东番,那我大明水师自会出面解决!” “万万不可啊!” 俞咨皋心下一惊,此刻的他也顾不得其他,“眼下就澎湖、东番驻扎的水师力量,根本无法深入南洋诸地。” “那海船多了呢?” 魏忠贤笑着反问道。 “魏厂公,末将讲的是……” 俞咨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开口回道。 “俞将军,咱家知道你的意思。” 魏忠贤却摆摆手道:“但是眼下除了我等清楚,驻澎湖、东番的水师无力深入南洋诸地,其他人知道吗?尤其是欧罗巴诸国的海上力量,他们要是真知道,那早就侵占澎湖等地了,为何他们没有这样做?那还不是对我大明有忌惮吗?” 嗯? 俞咨皋一愣,被魏忠贤这样一说,真要细细去想一下,还真是那么回事。 “即便厂公讲的能成,那厂公想过另一个问题没?” 李永贞此刻上前道:“真有来东番买官的人,他们若是知晓在东番这边,我等只占了笨港一处,他们是否会对其他地方有想法?要是在这买官的期间,一些人真就占了,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这很难办吗?” 魏忠贤似笑非笑道,随即伸手指向李永贞他们,“咱家暂在笨港坐镇,?李永贞北上去鸡笼,你纪用北上去淡水,你葛九思北上去八里,你孟忠去鹿港,你李承尧南下打狗!” “咱家会派祖大乐、祖宽、祖大成、祖大弼、祖大春、吴襄他们各率一支队伍,在咱家提到的地方驻扎震慑。” “你们要做的事情,是给咱家协调好粮饷调配,营建停靠的码头,同时给咱家挑选合适地址建城!” 玩这么大?! 李永贞、纪用、葛九思、孟忠他们听到这里,一个个难以置信的看向魏忠贤,这是要叫他们去镇守东番沿海各地啊。 这事儿他们是熟悉,但是这种事过去是在大明啊,眼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东番,他们如此分散的去镇守,难保这期间不发生意外啊。 而且魏忠贤提的这件事情,跟他们当初在福建商榷的完全不一样,真要这样干的话,完全是打乱了先前的计划,哪怕他们外派出去,这手里掌着的权柄会增多,但是这件事太大了,一时间李永贞、纪用他们除了担忧,根本就没有其他别的想法…… 第574章 壮志凌云 “厂公,咱家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厂公。” 在此等形势下,见其他人不言,曹化淳上前一礼道:“我等若真这样干了,那驻守笨港的水师,是否也要分开?” “不分!笨港的水师不能分!” 魏忠贤开口道:“鸡蛋就这么多,这要是还分开,那不是更无力应对突发状况了?” “那上述之地岂不在海上空虚了?” 曹化淳皱眉道:“万一有海上势力突袭,上述之地的人,除了被动承受以外,根本就无力抵抗。” 听到这里的李永贞、纪用、葛九思等人表情都变了。 曹化淳皱眉道:“更别提在福建那边,厂公您还派人修建数处船厂,为东番、澎湖两地水师修造海船,这还没有将待建的枪炮厂算进来,如此开支下,仅靠内帑拨付的那些银子,根本满足不了这些需求啊。” 能当饭吃吗? 朱由校正是看重魏忠贤这点,所以才会将此等重担交给魏忠贤,但凡是换任何一人,朱由校都不会干这种事。 魏忠贤一拍脑门,笑着看向曹化淳道:“这个建议不错,此事就由曹公公来办,曹公公就留在笨港,多帮咱家出谋划策。” “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那何处遭到海上奇袭,何处就退出沿海地带,缩在一起等待笨港驰援!” 这帮辽将的底细,他魏忠贤是清楚的! 这他们熟啊!! 见李永贞、纪用他们越说越兴奋,俞咨皋的心里掀起涟漪,这些人到底是内廷的掌权太监啊,还是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啊! 刚才还反对呢,甚至对魏忠贤抱有怀疑,现在一个个都开始盘算起来了? “厂公要真打算这样做,那有件事情也可以跟着办。” “是,现在驻澎湖、东番的水师,只能确保控制地域的安稳,尚无力对外展开海战,甚至在东番卖官的初期,两支水师都无力出战,但是水师力量增强了呢?难道坐视此等聚宝之地不管不顾?” “不过风险还是有的,至少真这样做了,头几个月,甚至是头一年,分派到各地的军队战力恐很难有大的提升。” 还能这样玩? 李永贞、纪用、葛九思他们都惊住了。 “既然诸位都觉得此事可行,那接下来就完善这个计划吧。” 适才魏忠贤提到要在上述诸地修城,李永贞他们想到这要从福建等地招募勇壮,分批输送到东番来参与修建,但是他们却没有想过要募兵啊! “那厂公想过没有,又是募集勇壮参与营建,又是募集勇壮选进军中,这需要消耗多少钱粮?” 魏忠贤伸手指着眼前舆图,“眼下在东番的水师就这么多,在咱家提到的买官一事,没有进行到一定地步,笨港的水师不能动。” 而且从曹化淳提那些问题时,魏忠贤就知道曹化淳猜到他的想法了,那就是外派的那批将校,万一在各地独大怎么办? 所以不让笨港的水师分开,不止是为了应付海上偷袭,同时也是为卡死东番去澎湖,去福建的唯一可能。 这一时代下,能驰骋于海上的势力,不管大小,那都不能用世人熟知的那套去概括,为了利益出卖灵魂,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至少在各地城池没有建成前,甚至是连接各地的驰道没有兴建好,魏忠贤是不会把水师分开的。 “确实是这样,我等在福建的时候,可没少听那些地方官抱怨,说暴民在何处暴乱,既然是这样,那干脆就多招募些流民嘛。” “是啊,咱家怎把此事给忘了。” 一一四.四一.七五.三五 想到这些的魏忠贤,收敛心神,看向俞咨皋他们道:“咱家想了一夜,难免其中有不妥之处,诸位若是觉得何处有问题,那就只管讲出来,俞将军,你是精通水师海战的,有什么想法先讲讲,这点我等在你面前可都是学生。” “可以派人进京啊,向皇爷禀明此事,就算派不来精锐赴东番,那至少能运来一批火器火炮吧?甚至让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筛选一批铳炮匠,干脆就在东番本土修建枪炮厂……” 这也不反对了? “的确,哪怕是去的这些地方,城池没有修建起来前,我等也是能挖宽沟,建拒防,即便有人敢奇袭,也不至于无险可守。” 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魏忠贤就没有想将曹化淳外派出去,他身边不能没人帮衬,虽说对曹化淳的性格,魏忠贤多少有些不喜欢,但现在不是在大明,而是在东番,曹化淳的能力是有的。 这就是魏忠贤,为了一些事情能促成,他不会在意所谓的面子,这是自幼在内廷长大的太监宦官所不具备的。 魏忠贤没进宫以前,那就是肃宁的一地痞无赖,什么事他没经历过?什么事他没遇到过? 面子? 俞咨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曹化淳。 在俞咨皋惊疑之际,曹化淳开口道:“跟着我等一起来的徐鸿儒等人,可以设法派到那些来东番的海上势力中,名义上是负责监察他们,实则是在暗中传教,甚至必要的话,可脱离这些海上势力,深入到南洋诸地去。” “天津能特设海关征收关税,难道在东番,在澎湖就不能设海关征税吗?”魏忠贤指着舆图道。 “海上我等打不过,那陆上还打不过吗?祖大乐这些将校都是废物吗?更别提真要外派的话,咱家还要派人奔赴福建、两广等地募集勇壮,别忘了,这些地方的治下吃不饱饭的人大有人在!” 征税? 曹化淳抬手一礼道。 “喏!” 难道这是想让他们当炮灰? “所以要修城啊!” “你们都好好瞧瞧,澎湖,东番这两处地方多特殊,南下的也好,北上的也罢,只要他去壕镜,去天津,去南洋诸地,是不是都要途径澎湖、东番两处海域?” 李永贞、纪用、葛九思他们在听到这里时,一个个表情都变了,在万历年间外派的镇守太监,在各地征收的是矿税,现在他们在东番这边要征收的是海关税,虽说征的税不同,征的人不同,但白花花的银子不会骗人啊! “要真是这样的话,此事未尝不能去做做?” 上帝之光撒照各处,这本身就是很可笑的。 欧罗巴大陆孕育的教派,能够离开欧罗巴本土,去往其他地方,那一次不是伴随着杀戮与动荡? 既然他们能干的事情,那么神州没有理由干不成啊,更别提神州所处位置何其突出,占尽优势的神州,必须要在大航海中占据主导优势才行!! 第575章 要做航海王 命运有时很奇妙,看似虚无缥缈的存在,却又能使人紧密联系起来,海洋的神秘与魅力,吸引着不知多少人! 就当魏忠贤一行为在东番立稳脚跟,同时为加快对南洋的涉足与自身强大,在笨港忙着完善计划之际,与东番隔海相望的吕宋,同样也表现得很不平静。 马尼拉城! 某处宅邸。 “一官!你要记住一点,这里不是大明,更不是壕镜,收收你的脾气!” 黄程面露怒容,盯着眼前的郑芝龙,语气严厉道:“想要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要遵守西夷的规矩,不然下场是很惨的!” “舅父,难道某做错了吗?” 郑芝龙紧攥双拳,那双眼眸毫无畏惧,“明明在进城之际,我等已经缴纳的进城税,凭什么那帮西夷还要百般刁难,甚至还要扣押一批茶叶、瓷器,要知道这批货物,是我等历经千辛万苦才从壕镜运抵的,这些是要跟大小佛朗机的海商置换蔗糖、奇楠、麝香、鹿皮等货物的!” “他们扣押这部分茶叶、瓷器,那咱们就无法换到足额的货物,到时即便赶回壕镜,也无法凑足货物趁洋运往长崎啊!!” “究竟是命重要?还是货重要?” 见郑芝龙这般,黄程皱眉道:“你娘叫?来某身边,领着你多见识下外面的情况,顺带多赚些银子,某当初在壕镜给你讲的话,你全都给忘了吗?” “某没忘。” 郑芝龙道:“舅父说,踏上海船的那刹,就别把骄傲带到船上,大海之上什么事都会发生,大海之上不讲什么仁义道德,讲的是强者为王,你实力弱,就要学会接受被盘剥,被压榨,甚至是被抢掠,命只有一条,只要人不死,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你既然知道,为何要犯此等愚蠢的错误!” 黄程道:“收起你的骄傲,收起你的愤怒,在马尼拉,在吕宋,咱们汉人的地位,也就比那些土人高一点,但也仅仅是高一点!” “在这里出了事,没有人会出手救你的,除了自救,这些年下来,于南洋诸地被杀的人还少吗?” 郑芝龙沉默了。 他知道自家舅父对自己讲这些,甚至是出言斥责他,那都是为了他好,错非是亲舅舅,谁会对他讲这些大道理? 只是在他的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明明这些货物,是他们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历经千辛万苦,甚至是与横行的海盗斡旋,才运抵到吕宋来的,凭什么在吕宋的人想敲诈就敲诈,想盘剥就盘剥,尤其是那些人的眼神,郑芝龙至今都忘不了。 蔑视!! 像看待蝼蚁一般。 “舅父,某不理解。” 想到这些的郑芝龙,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黄程说道:“为何毗邻京城京畿的天津,早已开海通商,我等还要费尽心思的往返于吕宋、苏禄等地,而不是选择北上,去向天津停靠通商?” “当初在壕镜的时候,在此停靠的西夷海商可有不少都说了,天津对粮食、桐油、木料等物都是急缺的,尤其是粮食,只要能运到一定的份额,甚至能与天津十三行的人深入合作,丝绸、茶叶、瓷器、蔗糖等紧俏物都可以大批购置,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这要比现在更稳妥啊!” “我等有这个资格吗?” 黄程皱眉道:“天津十三行的靠山是什么人?那是在京的勋贵啊!还有你觉得北上天津通商,一切就真那么顺利吗?” “别忘了,西夷海商北上,那不少跟福建、浙江等地的海商是有密切联系的,我等算什么?” “不说别的,就说福建泉州府的许心素,名下拥有的海船不少吧?但是你别忘了,他许心素能驰骋海疆,那是跟在长崎的李旦关系密切,在许心素麾下的不少船手,那都是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你知道许心素的背后,站着的人都是谁吗?全都是福建的名门望族,这些老爷们甚至连派人都不用派,每年就能从许心素这里得到不菲的银子!!” 郑芝龙紧攥的双手,松了又攥,攥了又松,这些事情他先前根本就不知道。 “你那点心思,某一眼就看透了。” 黄程继续道:“某这样跟你说吧,像许心素这样的人,在东南沿海诸省大有人在,你只看到他们的厉害,但是却不知他们背后舍弃了多少。” “你觉得你掺和进去,能囫囵着赶去天津吗?” “别忘了,在京的东林党、浙党、闽党、昆党等派,那就是这些人的通天代表,人家在中枢一句话,那就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刹,郑芝龙不知该讲些什么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在朝廷明确的政策下,天津愿意让任何人停靠通商,为何背后却存在这么多事情。 “一官,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 见郑芝龙沉默不言,黄程轻叹一声,“咱们在那些人眼里,那才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大明的水可远比南洋要深太多了。” “有件事你知道吗?数月前来福建的魏忠贤他们,某听说他们已离开福建,赶赴到澎湖去了,若是某没有猜错的话,魏忠贤他们想去的是大员,这件事在福建闹得动静可不小啊。” “你想过没有,明明朝廷在天津已开海通商,为何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们,他们一个个还要冒着风险去大员吗?” 嗯? 听到这些的郑芝龙,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黄程的眼神都变了,从京城来的内廷太监,在福建待了一段时间,居然跑去了澎湖,甚至他们去澎湖,也是为了赶到大员,在这一刹,一个想法在郑芝龙心中生出。 如果天津不能去的话,那为何不能去大员呢? 如果能够抱上魏忠贤这条大腿,那他们在壕镜也好,在南洋也罢,甚至是在大明,今后就会变得不一样! 这个想法在郑芝龙的心底生出后,就再也无法控制的跳动着,甚至黄程接下来讲的话,郑芝龙都没有听进去…… 第576章 历练(1) “世间万事皆在一念间,一念成事,一念坏事,朕对诸卿讲这句话,就是想让诸卿牢记于心。” 东暖阁内。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御前站着的卢象升、沈廷扬,倪元璐,苏观生,陈士奇、张国维几人,面色平静道:“诸卿接下来要在两书房当职,甚至一些人还要兼领军务院之职,别觉得上述有司在朝备受争议,想在这里做事,可不像朝野间想的那样简单!” “若是在两书房、军务院的考核没有通过,那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在进上述有司,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臣等遵旨!” 卢象升、沈廷扬等人纷纷抬手作揖道。 到了五月,京城的天愈发热了,京城的形势也在变化,而在此等境遇下,在三月通过殿试的新科进士,已有一批从家乡赶回京城,虽说朝廷给的时间很长,但是一些人早就在家待不住了。 通过殿试这最后一道关卡,得以金榜题名,在东华门唱名,是跻身进大明仕途了,不过这一切都只是个新的开始。 跻身仕途,只代表科举这关过了,但是官场这一关,其中暗藏的门道和学问,可是太多太多了,甚至有很多人学了一辈子都没学会! 观政。 授官。 看起来寥寥几字就能概述,不过这里面的门道太深,甚至因为比别人少做了一些,那就可能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哪怕进的都是官场,可是官场跟官场是不一样的。 中枢的职官,地方的职官,那能一样吗? 即便是中枢与中枢对比,地方与地方对比,哪怕是属同一品级的,不过执掌的权柄不一,要做的事不一,也是有天差地别的。 不过对今岁的一甲、二甲进士而言,他们似乎无需为这些而多想别的,从他们的名字定下后,对于他们的安排就明确下来了。 “皇兄,您似乎对那个卢象升很青睐?” 朱由检端着一盏凉茶,朝御前这边走来,见自家皇兄在想什么,笑着说道:“不仅实授翰林院编修,还在上书房出任随员行走,甚至还兼有军务院之职,这比今科状元都要抢眼的多啊。” “这是压力,也是动力。” 朱由校笑着接过茶盏,“在殿试取得的名次,不能武断的代表一切,有些人是要多给些担子的,有些人要适当放一放,用人之道,不能光靠眼睛去看,靠耳朵去听,还要去试,眼下正值用人之际,且朝局还这般暗潮汹涌,那大刀阔斧的去用人,就表现得尤为重要了。” 朱由检点点头。 对自家皇兄讲的这些,朱由检是知晓怎么回事的,这段时日就因为张居正复官一事,甚至给方孝孺正名,这在朝野间引起的轰动可不小,甚至让大理寺卿温体仁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下。 不过对于这些情况,在西苑待着的朱由校并没有理会,而是忙着他要干的事情,而现在之所以会摆驾回乾清宫,是因为一批批新科进士开始归京了。 对于朱由校而言,虽说对朝中诸党各派从没放松过警惕,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朱由校,在闲暇之余提拔一批新人,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历练,毕竟接下来的斗争会持续加剧,尤其是吏治方面,这势必会拿下一批职官,而空出来的位置就需要有人来增补才行。 尽管在天启二年的新科进士,眼下还无法爬到这样的位置,不过对于他们今后的仕途之路,朱由校必须要打好基础才行。 如果这些人能通过他的层层考验,那今后十余载后,甚至是要更久一些,那些通过考验的人,就会在中枢或地方占据重要位置,这可都是今后的改革派主力!! “长寿回京了?” 呷了口茶的朱由校,随手将茶盏放下,看向朱由检询问道。 “回京了。” 朱由检闻言却有些犹豫,微微低首道。 “那为何不来见朕?” 朱由校觉察到了异常,“别告诉朕,他身体抱恙了。” “没,没有。” 朱由检忙道:“本来长寿是要来乾清宫见皇兄的,但是……” “是清查那批奸佞的途中,见到太多不好的事情吧?”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心态没有调整好,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来见朕?” “皇兄圣明。” 朱由检忙抬手作揖道:“长寿眼下还在睡觉,若是皇兄想见长寿的话,那臣弟现在就去叫他。” “不必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今日就不见了,等明日吧,告诉长寿,酗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想解决世间不公,靠的不是酒!!” 咯噔。 这下朱由检心下一紧。 “你们愿意为长寿瞒着此事,朕很欣慰。”朱由校继续道:“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是在害长寿!” “臣弟谨遵教诲。”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 “嗯。” 朱由校拿起一封奏疏,没有再多说别的。 朱由检见状,便朝御前作揖再拜,随后便低首朝殿外走去。 心性历练,对于皇家教育而言也很重要啊。 在朱由检离开之际,朱由校微微侧首,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起来,对于朱聿键在北直隶做的事情,朱由校是清楚的,虽说有过激之处,但也都在朱由校能接受的范畴之内。 不过就因为见到了许多腌?事,就表现得有些颓废,甚至是愤怒,不懂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是朱由校不能接受的。 将朱聿键、朱常?这些人先后接到紫禁城里进修,朱由校是对他们寄予厚望的,毕竟今后要做的海外移藩,乃至是在大明本土肩负起一些职责,是他们此生的使命,别的谋划部署都在稳步向前,唯独在这一环出现问题,那这个整体计划就不完整了! 大明付出的一切,不能因为朱家的人不能顶起来就付之东流,尤其是海外移藩这等要事,倘若首批宗藩不能撑起来,那就会存在众多的隐患,这样事情还怎样继续下去? 第577章 历练(2) 人的成长是呈阶段性的,经历的事多了,见识的事多了,就会跟着扩展眼界与想法,没有谁生来就会什么,或许生而知之者的确有,不过那却属于极小概率的存在,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打基础是极其重要的! 武英殿。 军务院。 “这次选派过来的新科进士,拢共就只有那么几位,不管你们是怎样想的,我联勤清吏司必须要占一个,直娘贼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辽东平叛,川贵平叛,九边震慑,两淮剿匪…这有多少后勤保障要协调啊!” “骂娘谁不会啊,你联勤清吏司忙,难道我情报清吏司就闲着了?刨去你提到的那些,涉及援朝抗虏的情报侦察与汇总,我情报清吏司要做的太多了!!” “吵什么吵?吵能解决事情吗?” “不管怎么说,我军纪清吏司也必须要占一个,此前陛下就一再强调,军规军纪乃是大明强军之本,倘若军规军纪出现任何差池,那就算大明军队再怎样能打,最终还是要衰败下去的!” 在卢象升、沈廷扬、陈士奇、张国维等一行人,于上书房报到赴职后,他们紧跟着就赶来武英殿了。 与在南书房行走不同,在上书房当值的一应职官,无论品级大小,皆在军务院兼有对应职务。 军务院总揽平叛诸事,自特设以来职权是不断增强,甚至下辖有司不断增多,这一切都跟大明治下出现的叛乱相关。 当卢象升、沈廷扬他们来到武英殿之际,就听到殿内响起的争吵声,这一刹,众人的心底生出各异想法。 不知为何,来到军务院以后,总有种被当做商品的感觉。 “?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卢象升他们思绪万千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却让众人回过神来,卢象升他们循声望去,见上书房总理参赞、兼军务院大臣魏光绪,表情严肃的看着他们,众人忙朝魏光绪作揖行礼。 “下官见过枢辅!” “进来吧。” 魏光绪撩撩袍袖,对卢象升他们讲了一句,便抬脚朝正殿内走去,原本吵闹的殿内,此刻安静下来。 “一个个成何体统?!” 魏光绪眉头微蹙,扫视殿内站着的众人,沉声道:“涉及新员调派之事,是靠争吵就能解决的?” 金铉、张肯堂他们闻言,一个个无不低下了脑袋,他们也不想争啊,但是不争怎么办啊,各自所下有司严重缺人! 跟少府下辖有司不同,不管怎样缺人,少府都能及时对外进行筛选考核,继而安排新员增补到空缺的位置上。 军务院涉及到的皆是军机要务,即便是增补一人,那也要呈递到御前圈阅,唯有得到天子允准方可。 也恰恰是这般,使得军务院的增补,很多是从少府等有司筛选的,一般人根本就进不来。 “卢象升!” “下官在!” 在此等形势下,魏光绪面色平静,看着上前作揖的卢象升,不过眉宇间却透着几分别样思绪,“你去参谋清吏司任职,负责涉及援朝抗虏,航线勘定等事宜,待任职结束后,去找本官,还有别的差事要交代给你。” “喏!” 卢象升当即作揖应道。 天子是真看重卢象升啊。 而在魏光绪的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思绪,一来军务院就能进此等核心机构,这是极为罕见的。 更何况卢象升在任职以后,还要协助一批重要人手,负责涉及南洋攻略的事宜,这份殊荣真的是没谁了。 而感慨的岂止魏光绪,在殿内的金铉、张肯堂等人,也都颇为诧异的看向卢象升,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新人,居然来军务院任职就直接进参谋清吏司了! “沈廷扬!” “下官在!” 看着上前的沈廷扬,收敛心神的魏光绪,开口道:“你去联勤清吏司任职,在京熟悉几日后,便赴天津参与负责辽东、朝鲜两处联勤事宜。” “喏!” 沈廷扬当即作揖道。 “陈士奇……” 随着魏光绪的一道道指令,这批来军务院任职的新人,就被安排到各个有司,得到新人的那些主官,一个个脸上的笑意是怎样都遮掩不住,而没有得到补充的主官们,一个个都不满了。 “枢辅,您可不能这样偏心啊!” “就是啊,要是这样的话,那下官的差事真没法做了。” “枢辅,您也体恤体恤我等啊,瞧瞧,下官年纪轻轻的,都开始掉头发了。” “枢辅,您这样做就……” 卢象升、沈廷扬他们还没有离开武英殿,张肯堂他们一个个就叫嚷起来,在这一刹,这批新人无不感受到军务院的压力之重。 被围住的魏光绪,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对于张肯堂他们的诉苦,魏光绪岂能不知,军务院下辖有司众多,且分管的职权又被细分的格外明确,但是在军务院任职的就那么多,想增补进来一个,那都需要呈递御前供天子圈阅才行。 所以在军务院下辖有司,每个人都是身兼很多职责,而且这些职责都必须要做好,当然了,军务院发放的俸禄也是很高的,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不能让他们付出这么多,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嘛。 养廉银这一制度,在内廷有司试行过后,便在特设的诸有司衙署悄然推行了。 “行了,一个个都别在这里抱怨了。” 魏光绪皱起眉头,沉声道:“陛下已知军务院的情况,过不了几日,还会有几批人来军务院报到的,到时他们如何安排,本官会充分考虑的,现在都别聚在这里了,抓紧把手里的差事办好再说!” 张肯堂他们一听这话,一个个无不兴奋起来,居然还有新人增补到军务院,而且还不止一批,这是好事啊,如此以来的话,他们所辖有司的诸多事宜,就能够有效的分开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张肯堂他们一个个也就各自散开了,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们可耽误不起,在军务院向来是以高效著称的,任何事情能今日解决的,就不能拖延到明日去办,不然那就会被追责的! 第578章 历练(3) 紧密围绕皇权运转的少府、军务院、两书房等有司衙署,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今非昔比了,或许在最初特设或重用之际,上述有司的规模是极小的,但是伴随着斗争与博弈,加之朱由校的绝对意志,在外朝文官群体之外,一个全新的文官群体在不断增多! 皇权与臣权之争永远不会消散,这是权力自身带来的特性,早在大明开创之初,这种现象就伴生存在,朱由校从没有想过要根除,真要这样做,大明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毕竟臣权亦属统治构架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鉴于时下的大明,内部暗藏着诸多的积弊与毒瘤,想要有效去解决这些问题,朱由校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才行! 少府。 造币清吏司。 “我司与少府所辖其他有司相比,事务相对没有那般繁杂,压力相对要小一些。” 正堂内,就任造币清吏司主官的刘效祖,倚坐在官帽椅上,看着眼前两位选派进造币清吏司的新人,“不过想正式进我司任职,还需要通过考核才行,这些是涉及我朝钱法的一些卷宗,你们在接下来的半月内,必须要将它们熟记于心,到时本官会进行抽查,如若没有达到本官的满意,那就不好意思了,退回到少府再进行选派。” 蒋臣、何楷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二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被派到少府这边任职,又经少府内部选派,至造币清吏司任职,居然跟其他有司都不一样。 作为新科二甲的进士,他们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本以为能派到外朝有司观政,却不想被直接派到了少府。 “别以为少府就那么好进。” 刘效祖撩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看了眼二人说道:“少府是对外有考核选拔,不论出身,只要可以通过考核选拔,就能授予对应职官,也恰恰是这一点,使得少府在外朝有着诸多诟病与抨击,甚至讲少府任职的人,无一例外皆是幸臣。” “但是少府干的事情,无一例外皆是秉承天子意志,做的皆是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的事情!” “只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州县,由少府主导兴起的那些大工,牵扯到驰道、水利、工坊、航运、造船等诸多领域,不说这些会给地方带来什么改变,单单是凝聚起的众多脱产群体,不知为地方减轻了多少麻烦与隐患!” 在讲到这里时,刘效祖掀起盏盖,撇着漂浮的茶叶沫子,随后便呷了一口,而蒋臣、何楷却流露出各异神情。 对于少府干的这些事情,他们当初在进京赶考时就听说过,有好的,有坏的,只是好的多来自于民间,而坏的皆传于读书人间,就因为这件事情,他们曾各自与好友一起去过一些大工处。 场面很震撼! 乌泱泱的人群聚集在一处,没有丝毫的混乱,一切显得是那样井然有序,各自忙着各自要做的事情。 特别是在通州境内,挖设的那些水库,扩宽的那些河道,对于二人造成的冲击极大,也是在此之后,二人才知晓一些情况,通州境内挖设的水库与河道,仅仅是海河水系的一环罢了。 至于海河水系究竟是什么,民间知晓的很少,即便是有一些传闻,那也仅限于防患洪涝灾情。 但是海河水系的名气,在少府却是极大的,该大工若是可以顺利的全面竣工,所影响到的不止北直隶一地! “这么多的脱产群体,围绕着少府主导的诸多事宜而转。”在二人感慨之际,刘效祖放下茶盏,神情自若的说道。 “他们唯一的养家来源,就是靠他们的双手去劳作,赚的每一两银子,那都是他们的血汗钱,而在我大明流通的制钱与金银却良萎不齐,或许对家底殷实的人来讲,这些都不算什么。” “但是对这些勤劳的人而言,别说是一两,即便是一钱一厘也要较真,这就是我造币清吏司存在的意义!!” 蒋臣、何楷的表情变了。 “而除了本官提到的这一群体外,在我大明还有庞大的自耕农,他们的血汗同样值得国朝重视!!” 刘效祖语气铿锵起来,“种粮交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国朝征收涉农的税目,本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公心,但是在实际的征税过程中,中枢也好,地方也罢,却存在着一批怀有私心的人!” “尤其是实际在地方负责征税的吏役,他们在底层群体的眼里,那就是官府最大的官了,可是在征税的过程中,却藏着太多的猫腻。” “火耗,这是陛下深恶痛绝的,可究竟该如何解决这一恶政呢?毕竟大明幅员辽阔,只要牵扯到的群体多了,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新币!” 这一刹,蒋臣、何楷异口同声道。 “不错。” 刘效祖点头道:“由朝廷定义的法定货币,金银铜新币赋予怎样的等额价值,那就对应多少。” “只是这件事情太大,想要在大明完成新旧币更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为此朝廷常设了钱法侍郎,但是这一切想要达到预期成效,关键却在我少府所辖的造币清吏司,毕竟钱法一事藏着的猫腻更多,如何配合钱法侍郎,将新旧币实现大规模更迭,同时收回地方的铸币权,我造币清吏司要做的还有很多。” 听到这里的二人,想起了此前赴京知晓的一些情况,就因为少府有司要试行一批新币,在朝堂上,在地方上,可是都掀起不小的风波,甚至是到现在啊,这种风潮还没有被压制下来。 “要是真在意个人荣辱与名声的话,那就别来少府任职。” 在二人思虑之际,刘效祖却起身道:“趁早上疏将此事言明,省的大家都浪费时间,不过要想清楚在少府任职,那就扎扎实实把本职做好,少府是下辖的职官不少,不过却没有一个是能糊弄了事的!” 在讲到这里时,刘效祖抬脚朝堂外走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该讲的都已经讲完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蒋臣、何楷站在原地久久不言,不过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掀起了很大的波动。 本以为在造币清吏司任职,即便是通过了考核,要做的差事只怕也是无关紧要的,也就造币一项会有些新颖吧。 但是在听完刘效祖所讲种种后,二人却发现造币清吏司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该司甚至会对很多层面产生极大的影响,也是这般,二人的心底似下定了决心! 第579章 历练(4) “陛下,宗人府新增一批职官,且不少都还是东南籍出身,这是否有些不妥?”乾清宫外,朱聿键面色凝重,紧跟在朱由校的身旁,边走边说道。 “有何不妥?” 朱由校神情自若,伸手揉着发酸的臂膀,连日来的忙碌,让朱由校整个人很疲惫,这不,朱由校抽空出来散散步。 头顶的天很蓝。 白云密簇。 不时飞过几只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有时,朱由校还挺羡慕那些鸟雀的,一生无忧,想飞往何处就去何处,无需为别的事情而犯愁。 “臣……” 朱聿键却踌躇了,话到了嘴边不知该怎样讲。 “你是在担心这些新科进士中,是否有些与朝中的诸党各派有联系吧?”朱由校瞧出了朱聿键的顾虑,笑着说道。 “是!” 朱聿键见状,遂皱眉道:“宗人府不比其他衙署,牵扯到的事务皆与皇族相关,更与宗藩宗室有联系。” “更别提宗人府主导的榷关贸易,是陛下极其看重的事宜,臣的确有这方面的担心,如若他们之中,有人跟朝中存在联系的话,只怕朝野间会出现些新的变数。” “难道就因为这些担忧,涉及宗人府的事宜就不做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朱聿键反问道:“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轻下定论,如此以来对谁都带有怀疑,带有歧义,那事情还怎样做下去?” 朱聿键沉默了。 错非是先前奉旨离京,负责逮捕一批奸佞宵小,期间遇到的一些事情,朱聿键他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但是在经历那些事情后,朱聿键却有着不小的改变。 “依着长寿之见,难道在宗人府这边,只能由我朱家的人来就任,便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见朱聿键这般,朱由校继续道:“你的这些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对于朕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宗人府能更好的运转起来,在兼顾到宗人府的各项开支外,还能帮衬到朕的内帑,以解决朕既定的各项谋划部署!” 朱由校让周王朱恭枵就任宗人府的宗人令,并且对宗人府下辖有司进行调整,那就是对宗人府寄予厚望的。 宗人府今后要切实解决大明宗藩宗室诸事,诸如给宗藩宗室发放的定额宗禄银,满足皇明宗学的开支用度,兜底皇明宗军的军费开支,以大明皇族及宗藩宗室之名解决一些应急性事务等,而这些都是需要有稳定财源才行的。 所以才会有宗人府主导的榷关边贸,当然涉及其中的还有新晋勋贵,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置换,继而使得政局安稳! “臣明白陛下的用意。” 朱聿键沉默刹那,面朝朱由校作揖道:“但是臣……” “宗卫也是时候组建了。” 朱聿键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出言打断道:“长寿,宗卫暗察职责,朕就交由你来负责了,既然?存在这种顾虑与担忧,那就用实际行动去解决。” “宗人府下设的诸多有司,针对的皆是大明宗藩宗室,不过对宗人府就任的职官,却没有对应的监察。” “尽管特设的稽查司、慎刑司等有司,下辖的有对应衙署在负责这方面职责,不过在朕看来还不够,毕竟宗人府的体量今后会进一步扩充的。” 嗯? 朱聿键面露疑惑,显然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讲这些。 宗卫,这是朱由校深思熟虑下,才决定要秘密组建的组织,眼下的宗人府体量还是很小的。 虽说在皇明宗学、皇明宗军聚有很多人,不过眼下这些人尚没有真正筛选出来,更别提就算筛选出来了,能有多少通过历练,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不过有一点,朱由校却很笃定。 那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宗人府的体量必然增大,届时在宗人府任职的群体,也会跟着增加。 这不止是外姓,更有大批朱姓的人。 想要始终确保宗人府是为皇权服务,那么除了必要的制衡与职权明确外,一些藏在幕后的部署也必须发挥应有作用! 有光明的地方,就势必存在着黑暗。 法,那只是最低的约束标准。 法不能向不法让步,这是朱由校所信奉的理念! 若是连这一底线都无法坚守住,那世间将会横行魑魅魍魉,这产生的破坏与影响,将会是难以估量的存在。 “宗卫,是宗人府暗藏的利器,任何想破坏宗人府的人或事,若宗人府常设有司没有查出,或者知晓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就是宗卫出手的时候!” 朱由校眼神坚毅,看向朱聿键说道:“长寿,你是第一位执掌这把利器的人,朕希望你能秉承一颗公心,将宗人府给朕看管好,朕需要宗人府富裕起来,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有一些腌?事发生,到时该怎样做,就不必朕多赘言了吧?” “臣明白!” 朱聿键当即作揖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做好此事的。” “嗯。” 朱由校走上前,伸手轻拍朱聿键的肩膀。 可以执掌宗卫的,那必然是当代天子最信任的王大臣,这是朱由校定下的,若是连执掌宗卫的人,都可能会对皇权造成威胁,或干脆做一些惊世骇俗之事,这也就代表着当代天子是何其无能。 “长寿,朕知道你此前去奉旨行事,遇到了一些腌?事,这让你心底产生了动摇。”朱由校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该讲出来。 在听到这些时,朱聿键的心猛然一颤。 “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能以道理来论的。”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人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不过朕希望你能明白一点,遇到不法的事,那就以国朝制定的律法来裁定,对或错不是靠个人主观去衡量的,底线就是底线,这是最不能被僭越的,朕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转过身朝乾清宫走去,独留下朱聿键一人静静的站在原地,朱聿键的内心在此刻却不似先前那般混淆了…… 第580章 朝鲜时局(1) 从天启二年开始,大明就在悄然经历改变,这种改变是极具颠覆性的,与泰昌元年、天启元年是有本质不同的。 在过去的一年多,大明也的确经历着种种改变,但更多都是由朱由校在主导与推动,力压朝中一切反对声音,以排解万历朝中后期积攒的积弊与毒瘤。 或许有一批文武被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做事,不过促成的整体改变趋势,仍未达到朱由校的满意。 不过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真的在悄然改变着! 改变的根本在于人。 想要让大明实现伟大复兴,在这个时代浪潮下强势崛起,就必须要明确人才强国战略,逆转过去那种空谈误国、党同伐异的不良风气,如若在大明中枢只重视这些玩意儿,却不想着怎样解决问题,那么传导到地方去,又不知会变成什么味儿! 在持续不断的斗争博弈下,逐步恢复大明人才梯队机制,使得老中青三代划分,得以在大明上下扎根,那么大明的政治秩序就乱不了! 于不知不觉间,大明正在沿着朱由校的意志与决断,形成对内、对外两种应势而变,对内以维稳而转,对外以扬威而转,或许内在的很多表现是不同的,但是真正的内核却保持惊人一致,即以势促改! 辽东。 丹东 “都快点!” “加把劲!” “嘿呦!” 在这片黑土地上,不绝声响回荡在此间,空中鸟瞰,数不清的人群就似蚂蚁一般,活跃在各处忙碌着。 这一地域在过去是荒凉的,尽管也生聚着一些人口,不过此前在辽东治下很不起眼,然而伴随着一场战争的兴起,这一地域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很多人,甚至还拥有了全新的地名,丹东! 丹东地处于辽东的东南部,东与朝鲜平安两道隔江相望,南临黄海,扼守鸭绿江口,沿海有大鹿岛、小鹿岛、獐岛等岛屿,独特的地理位置,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是进出朝鲜的海陆要衢所在! 其实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兴起最早的不是丹东,自天启元年的辽左会战结束,在辽东就先后兴起几处要地,位处辽西腹地的锦州,位处辽南沿海的营口、金州、旅顺,位处辽左腹地的鞍山……以上地域都先后移送大批人口,并且在稳步筹建对应的支柱产业,改变不一定要轰轰烈烈,悄无声息才是王道! 只不过跟上述地域有所不同,丹东的改变是轰轰烈烈的,毕竟它的出现是于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息息相关! “自古以来,想确保中原王朝于北疆的安稳,一处是草原,一处是朝鲜!”在丹东某处地域,重兵把守的帅帐内,孙承宗负手而立,盯看着眼前的舆图,表情严肃道。 “朝鲜固然是苦寒之地,治下人口尚不足中原一地人口多,不过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之毗邻辽东要冲,如若朝鲜敢出现任何动乱,而中原王朝坐视不管的话,一旦被强敌占据这处要地,则辽东将暴露在兵锋之下,届时再无宁日可言!” “辽东如若长久陷入威胁与动乱下,那势必会影响到关内局势的安稳,所以在万历年间东倭侵犯朝鲜之际,大明会谴派强军援朝,东倭,这是不输于建虏的强敌,其占据的地理位置更为优渥。” “不仅与朝鲜隔海相望,更与我大明中间隔着朝鲜,这使得他们想要影响到大明,只需威胁到朝鲜即可,但大明想要震慑住东倭却不那般容易!” 帅帐内聚集的众人,在听到孙承宗所讲之言后,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那些披甲将领,一个个眸中掠过道道精芒。 万历年间的援朝抗倭,但凡是统兵打仗的将领,那就没有不知晓的,错非是大明,藩属朝鲜早就亡国了!! 也是在那场战争下,大明涌现出众多的将星! 现在就好似又一个轮回。 大明到了天启年间,又要涉足朝鲜这片土地,虽说抗击的对手变了,但是有些东西是没有变得! “说回正题吧。” 在帐内众人感慨之际,孙承宗却开口道:“眼下在丹东这边,新城营建,港口兴建,驰道整饬都在加紧推进着,不过想要出兵朝鲜还不是时候,为确保丹东的绝对安稳,随本辅出战的两万精锐分驻镇江、汤站、险山诸堡,以震慑与警惕宽甸诸堡处的建虏偏师。” “甚至定辽右卫、新安堡等处已全面戒严,而为确保上述兴建能够平稳推进,围绕丹东内外开辟的临设工坊,不少也都驻扎有军队震慑,以确保聚集在此的劳壮能安心劳作。” “这么多的人聚集于此,每天消耗的钱粮是难以评估的,而本辅派至朝鲜的人,至今都没有传来任何好消息,如果朝鲜王室不能同意我朝的要求,那么援朝抗虏一战,本辅觉得有必要向后继续推迟。” “阁老!不能再推迟了啊!” 听到此言,在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披甲挎刀的毛文龙快步上前,朝孙承宗抱拳一礼道。 “据末将所部探查到的情况,时下朝鲜境内的咸镜两道皆已落入建虏之手,而毗邻的平安两道过半都被建虏拿下。” “如若再继续拖延下去,真要让建虏将朝鲜北部悉数拿下,即便我军准备充分,可如何介入朝鲜战局,就成了摆在眼前的难题啊!!” 孙承宗眉头微蹙。 毛文龙所讲的这些,他如何会不知晓呢? 别看孙承宗是文官出身,不过对于战争的敏锐性,洞察力还是有的,这跟绝大多数文官相比,那好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大明绝大多数文官,涉及到军事层面,纯粹就是瞎指挥乱掺和,甚至为了一些所谓的道义,还会在战争期间做匪夷所思之事!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他就一直在杜绝这种现象,不会打仗的文官那就趁早滚一边,别在他面前聒噪。 “时下摆在我军的难题,不是朝鲜方面怎样,而是确保援朝抗虏的后方,是否能一直平稳下来。” 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孙承宗声音低沉道:“你们应该都清楚,朝廷现在面临怎样的困难,辽左的建虏袭扰至今没有结束,川贵的土司叛乱仍在继续,两淮出现匪乱,北直隶、山东等地赈灾还在进行……” “在此等大环境下,援朝抗虏一战,是陛下力排众议才明确的,甚至前期出战的粮饷开支,那都是陛下从内帑拨付的。” “这一战有多重要,本辅不过多赘言你们也都清楚,可越是这样,我等就越是不能乱,要是前出朝鲜的根脉有所动摇,那谁来支撑起前线的各项消耗?” 相较于熊廷弼主导的镇压建虏叛乱,朱燮元主导的镇压土司叛乱,戚金主导的镇压两淮匪乱,秦邦屏主导的震慑九边等处,孙承宗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因为他需要一切都从零开始。 军队是调拨的有,但是精锐仅有尤世禄统领的两万精锐,即便毛文龙所部也都调拨其麾下节制,甚至天津、金州、登莱等处水师力量,也都能围绕着援朝抗虏而转,但是别忘了啊,上述这些军队多是新组建起来的,哪怕时间是久了些,可多数都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新卒与悍卒是有本质差别的! 更别提为了这场战争,要将丹东真正兴建起来,为今后控制住朝鲜蓄势,这又要调集大批破产群体移边,其中的压力究竟有多大,唯有孙承宗这位主帅最为清楚。 从离开京城赶赴到丹东,这段时日孙承宗根本就没有睡好过,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了,太多的秩序需要他去筹建,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差池,那造成的影响将会是难以估量的! 第581章 朝鲜时局(2) “本官倒是觉得…继续选择推延下去,边在丹东修城建工开路,边坐视朝鲜战局不动,是有利于我军的!” 随着孙承宗言明情况,帐内的气氛发生改变,尤世禄、毛文龙等将的情绪不太对,不过在此等形势下,一人站出来讲明观点,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甚至迎着众人的注视,那人继续说道:“其实朝鲜北部诸道,即便真叫建虏悉数夺占,这未尝就是一件坏事啊!” “梁副使,你可知你在讲些什么吗?” 毛文龙听后,皱眉看向梁之垣,沉声道:“适才末将已经讲过,一旦朝鲜北部悉数被建虏夺占,那战局就不受我军所控了,朝鲜北部有多重要,梁副使难道不知吗?” “当然知道。” 梁之垣笑着说道:“在场之人中,除了毛将军外,恐也只有本官最清楚了。” 讲到这里时,梁之垣脸上露出骄傲神色。 对于这点,在场之人并没有出言反驳的,包括孙承宗在内。 梁之垣,辽东人士,在辽东总督府任职,熟悉朝鲜事,早年间甚至还去过朝鲜,也恰恰是这样,在朝廷明确要援朝抗虏的战略,在辽左战事焦灼之际,梁之垣就被熊廷弼派来协助孙承宗。 别看孙承宗所领的援朝抗虏班底,是东拼西凑过来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是凑活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作用! 一个人即便再强,那也强不过一个集体。 这点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 所以大明兴起的战事中,不管是在哪一区域内,不仅有一批人负责挂帅,同时在他们的身边还凝聚有不少人! “说起来,现在最急的不该是我等。” 梁之垣撩撩袍袖,眼神坚毅道:“最急的应该是朝鲜王室,一旦说朝鲜北部悉数被建虏侵占,那么朝鲜就会陷入绝境,甚至朝鲜王城将暴露在建虏兵锋之下!” “试想一下,真要这样的情况发生,那朝鲜王李珲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王城,面临建虏围攻之势吗?” “那还用说,肯定不愿啊。” 毛文龙道:“朝鲜三面临海,只一面与我大明僻壤,然又被鸭绿江相隔,虽说北部诸道境内多山,但也算是与我大明的唯一通道。” “错非有姜逆等助纣为虐,恐以建虏的本事,想要攻占北部诸道,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 “没错,这就是本官想要说的。” 梁之垣走到沙盘处,拿起一旁的长棍,语气铿锵道:“围绕朝鲜这处战场,除了朝鲜王室急以外,建虏同样也急。” “我朝与建虏在辽东一带,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期间是打打停停,难道诸位还不清楚建虏吗?” “或许建虏于战场的确是强,但是却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即核心人口太少,加之所占之地多苦寒,这也使得建虏喜欢用险用奇,这样方能减少不必要伤亡,同时减轻对粮草供应的压力。” 围聚过来的众人,无不点头表示认可。 “而诸位再想想。” 梁之垣继续道:“陛下钦定援朝抗虏一战,究竟是想达到怎样的目的?这是此战的关键所在!!” 有些话在官面上是不能讲的,但是在私底下却是能畅谈的,毕竟做任何事情,那都是要讲究战略战术的! “凭借此战逆转辽东形势,加快丹东等地的凝聚,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通过此战拿下济州岛及朝鲜部分沿海之地。” 孙承宗声音低沉道:“对于我朝而言,想要一劳永逸的镇压叛乱,彻底让辽东及周边地区安稳下来,那么军威就必须打出来。” “但是打仗就要耗费大量钱粮,所以陛下的态度很明确,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就稳扎稳定的进行,不求一城一池得失,以长远的角度去考虑战局。” 在讲这些的时候,负责记录的一些人,此刻无不停了下来,涉及到这些的言论根本就没有被记录下来。 “没错!!” 梁之垣点头道:“抛开辽东的战局不谈,我等就说朝鲜战局,建虏即便是想拿下北部诸道,那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随着前线战局的告急,朝鲜王室必然会坐不住,到时我军提出的那些要求,即便朝鲜王本人反对,他的那些臣子也会同意的,毕竟北部诸道一旦全线丢掉,则朝鲜王城及京畿两道就危险了。” “而据本官知晓的情况,朝鲜本土的那些所谓大家,根基多围绕在上述之地,而建虏在北部诸道的累累暴行,真要传到朝鲜腹地的话,必然会激发朝鲜上下抗击建虏的决心!” “梁副使,您讲这些究竟是何意?” 一直沉默的尤世禄,此刻皱眉道。 “是啊!” 毛文龙紧随其后道:“这些不就是现在朝鲜的实况吗?” 对于带兵打仗之人,那性子多数是很急的,一些明确的事宜,没有必要翻来覆去的讲。 “诸位莫急,听本官把话讲完。” 梁之垣却不急不躁:“现在能左右朝鲜战局的,不是朝鲜王室,而是我军,时下我军驻扎于丹东一带,甚至在定辽右卫、镇江堡、东江镇等地皆屯驻有大军,这对于侵犯朝鲜的建虏偏师而言,那同样是一种威胁和震慑。” “所以席卷咸镜两道的建虏,势必会想加快攻势,尽快夺取北部诸道,继而堵住我军入朝通道。” “种种态势凝聚之下,势必会加剧朝鲜本土的战事烈度,所以本官觉得要不了多久,朝鲜王室就会做出让步。” 这不是废话嘛! 本以为梁之垣会讲些有用的,但是听到最后,尤世禄、毛文龙他们心底忍不住暗骂起来。 “梁副使,你这说来说去,不还是一个字,等吗?” 性如烈火的毛文龙,此刻皱眉说道。 “就是等。” 梁之垣微微一笑道:“等朝鲜王室何时同意将济州岛交给我大明,等入朝参战首批钱粮何时聚拢起来,那才是我军出战的时候。” “可到那个时候,北部诸道皆被建虏拿下,我军何意出战?”毛文龙皱眉道:“难道建虏是傻子吗?他们不知道扼守鸭绿江吗?” “为何一定非要从鸭绿江入朝呢?” 梁之垣反问道。 “不从鸭绿江入朝,那……” 毛文龙下意识回怼,可说着说着,毛文龙却停了下来,甚至毛文龙的眼睛都跟着睁大了。 “诸位看这里。” 梁之垣此刻举棍指向一处,“这里是朝鲜的沿海要地,虽说在朝鲜本土很不起眼,但是每年有几段时间,是可以从海上登陆的。” “我军完全可以在丹东蓄势备战,同时以东江镇作为中转要衢,积极统筹天津、金州、登莱等处水师,以乘船渡海的方式登陆朝鲜!” 这下,毛文龙、尤世禄他们冷静下来,那一双双眼眸死死盯着眼前的沙盘。 此人有大才啊。 而彼时的孙承宗,看向梁之垣的眼神也变了,心底难免心生感慨,他没想到自己谋划的战略部署,此人竟与之不谋而合。 “只要首战,我军能在朝鲜打场胜仗,那一切劣势都能逆转!” 梁之垣语气铿锵道:“甚至于我军在朝鲜前线局势打开,使得建虏开始凝聚力量,我军留在丹东的部分精锐,甚至能趁势渡江,形成对建虏的夹击之势!!”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有些战略无需长篇大论,只需将中心论点言明,那么对于参战的将领们来讲,就会很容易联想起来。 “……只是真要这样的话,这对于我军的统筹将会面临巨大挑战啊。” 在此等形势下,尤世禄皱眉道:“毕竟多线作战下,想要知晓各处战情,并根据所临战况做出决断,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不是诸位要考虑的。” 梁之垣摆摆手道:“眼下这个战略只是初步的,真要具体落实下来,那还需要更周密的谋划才行,所以对于我军而言,推延下去非但不是坏事,相反还是好事,不打无准备之战,这是陛下先前反复强调过的。” “援朝抗虏这一战想要打好就不能急,一年打不完,那就打两年,两年打不完,那就打三年,真要耗下去的话,我军是有底气的,但是建虏有这种底气吗?” 听到这里,尤世禄、毛文龙他们相视一眼,一个个的眼神全都变了,跟先前相比啊,那种急躁的心态,在眼前诸将的心里全都消失不见了…… 第582章 这还是大明吗? “可恶!!” 愤怒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王座之上,一头戴翼善冠,着绯色衮龙袍,腰束玉带的中年面露愤怒,一手轻微颤抖,额头更是青筋暴起,这副模样让殿前所站诸臣,无不是低首而立,生怕触怒到他们的王上! 王座上的中年,正是朝鲜王李珲。 “姜弘立这个逆臣,居然能干出此等助纣为虐之举,致使我朝身陷险境之下!” 李珲心头怒火在燃烧,眉宇间流露出杀意,愤怒的咆哮道:“即便是将姜氏全族都给杀掉,亦难解本王心头之恨,可恶!!” 此言一出,殿内诸臣流露出各异神情。 晋州姜氏,在朝鲜的地位可不低,乃是传承许久的名门望族,姜弘立的祖父姜士尚在朝鲜宣祖朝任右议政、父姜绅为右赞成高官,姜氏一族从政者不少,在朝鲜政坛的地位是有影响力的。 然而这一切啊,都伴随着建虏侵犯朝鲜咸镜道,姜氏一族就被朝鲜王李珲下令,悉数给逮捕起来。 随姜氏一族被抓的,还有金景瑞、吴信男、朴兰英等人的家族,这在朝鲜可谓掀起不小的风波。 至于这些被抓的人,随着咸镜两道沦陷的消息传回,遂被愤怒的李珲下令处决! 只是身处于王城的李珲,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自己中了建虏的离间计,尽管当初派往大明协助参战的人,在战败后被建虏俘获扣押,的确有一些人投效了建虏,但是仍有一些人却没有,金景瑞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黄台吉所领建虏偏师侵犯朝鲜,金景瑞也随军了,但却是被严密监视的,黄台吉的目的很不纯粹。 金景瑞,李氏朝鲜中期名将。初名金应瑞,1613年改名景瑞,字圣甫,生于平安道龙冈。早年登武科,其扬名于壬辰倭乱,在发起的抗倭之战中,先后随同明军祖承训、骆尚志等部参战,后更是在蔚山之战中表现较为抢眼,得到过经略杨镐、提督麻贵的嘉奖。 不过因与柳成龙的关系不一般,在抗倭之战结束后没多久,柳成龙为首的南人党倒台,金景瑞也受到冲击,不断遭到北人弹劾。 党争,这绝非是大明独有的产物,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必然存在这种争斗,毕竟权力带来的诱惑太大了。 这世间有多少事,就是坏在争上的? 只怕是数不胜数吧。 “王上,平安东西两道断不能丢啊!” 在此等形势下,一人从朝班中走出,持朝笏向李珲作揖拜道:“一旦平安两道有任何闪失,则京畿两道就暴露在建虏兵锋之下,独靠黄海道支撑,恐难以抵挡住建虏攻势啊!” “是啊陛下。”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眼下这场虏乱,独靠我朝一家恐难以支撑,非上朝天国谴派天军所不能敌!” 李珲眉头紧蹙起来。 他知道伴随前线战局的日益焦灼,国内情况肯定是不同的,尤其是在朝中,只是让李珲没有想到,他所倚重的这些大臣,一个个的表现也都是这样的。 跟大明其他的藩属国不同,朝鲜无疑是最像大明的,从礼制,到体制,到文化,甚至是服饰,习俗,可谓方方面面都在学大明,这也使得在朝鲜之中,有太多向往大明的存在,这其中就不乏一些名门望族! “时下正值我朝经历虏乱,让我朝出让济州岛,以解决上朝天国派军征伐,这点本王是没有意见的。” 李珲收敛心神,扫视殿前所站诸臣,语气低沉道:“但是让我朝来解决入朝参战的天军粮饷供应,我朝如何能拿的出来?自从建虏侵犯我朝以来,治下多地就爆发叛乱,甚至还出现几场灾情,王库空虚,解决前线各部都难以维系!” 在李珲讲这些时,殿内站着的诸臣,无不再度低下了脑袋。 见到此幕的李珲,心底的怒意再度腾起。 说起来,李珲是无比的后悔,当初谴派使团朝贡大明,是受辽左大捷的影响,只是让李珲万万没有想到,李?居然偷跑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消息,大明想租赁济州岛一处港口,用以维系建虏平叛所需,对此李珲的态度是抗拒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虽说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却方方面面都在效仿大明,但是对于李珲而言,他却不希望自己的独立王朝,真的来一帮大爷。 然而令谁都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安稳日子,建虏就来进犯朝鲜了,建虏所表现出的强悍攻势,让朝鲜上下为之一振。 为此李珲一边积极调动军队,以抵御来犯的建虏大军,一边谴派大臣紧急赴明,恳请宗主国大明能够出兵驰援。 只是从大明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李珲彻底傻眼了。 出兵驰援可以,甚至大明也却有调动大军,不过济州岛要移交给大明统辖,用以解决大军粮草供应,以及对战建虏所需,为此大明一两银子都不给,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参与抗虏的大明军队,在朝鲜期间的一切军需辎重,要由朝鲜出银子,出粮食兜底解决,大明不调一两银子一斤粮食供应。 这还是大明吗? 得知这等消息的李珲就一个反应,他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假消息,甚至还对出使大明的臣子发脾气。 可现实往往就这样残酷。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事情。 帮朝鲜抗击建虏可以,但是大明需要好处,济州岛是其一,粮饷供应是其二,只是这让李珲无法接受啊。 上朝天国何时这般小气了啊!? 当初朝鲜出现倭乱时,朝鲜也派使向大明求助,为此大明调派大军入朝,在与倭寇作战期间,朝鲜是一两银子一斤粮食都没帮明军筹措,甚至在战事的前中期,朝鲜军直接参战的都很少,那一直都是明军在跟倭寇交战! 可现在咋全都变了? 李珲实在想不明白,即便是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为何大明换了位天子,就一切跟过去不同了? 不能白嫖,这让李珲无法接受。 “王上,当前这种形势,如若不请上朝天军参战,恐局势会更加恶劣。”在李珲不满之际,最初站出的那人,犹豫刹那,遂作揖拜道。 “据臣知晓的情况,上朝天军皆聚集于镇江堡一带,只要我朝能解决天军粮饷供应,那他们随时就能赴朝参战!” “本王适才已经说了,王库没有银子!!” 李珲极其不满的道。 对于眼前这人,李珲有些气恼,先前不管出现任何问题,他都会帮自己排忧解难,可现在却这般表现。 这让李珲很是不满。 李珲一直拖着此事,就是想让朝中大臣们慷慨解囊,如此他不用拿一两银子,就能请动上朝天军。 但谁都不是傻子啊。 “王上,臣知晓此事。” 李尔瞻遂顺势拜道:“臣听闻上朝天国,曾在京城京畿一带颁售债券,以天子名下皇庄田为锚定,向民间施行惠政,臣以为我朝可效仿,以王室之名向民间颁售债券,分为一年、三年、五年期,许以对应的利钱,以王室庄田作为锚定,臣相信定会有大批人愿意购置债券,以帮我朝解决粮饷不足之需!” “臣附议!” “臣附议!” 在李珲诧异的注视下,殿内所站诸臣纷纷作揖拜道,李珲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死扛到现在,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 这一刹,李珲想到了一件事。 从辽东过来的大明使者,就是李尔瞻负责接待的,只怕李尔瞻所讲的这些,就是那位大明使者出的意见。 这样一来,大明天军出动粮饷得以解决,朝鲜的大臣们利益得到保证,可是王室的利益却严重受损了啊! 即便是这一仗,最终以朝鲜取胜宣告结束,但是李珲拿什么去兑付债券本息啊,真要兑付不了,只怕就要以锚定的庄田来折抵了啊!! 第586章 寇可往,明亦可往! 强军不是靠嘴皮子得来的,这需要通过持续不断的战争,才有可能缔造一批出来,为此不知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然而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想要恢复大明强军的荣光,不仅要严军规军纪,提高福利待遇,定军功敕赏,更要恢复被糟蹋的信任!! 曾几何时,明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于金戈铁马的战场所向披靡! 驱逐元鞑,恢复中华。 七伐蒙元,大涨明威。 五征漠北,血染草原…… 造就明军无上军威的背后,靠的正是上述的这些,奈何一场土木堡之变,使明军脊梁被生生打断! 纵使是在后继之君中,有大涨明威之圣君,可惜他们都没能做成一件事,即让大明军队凝一!! 成化犁廷,这是何等的丰功伟业,可惜在青史中记载寥寥,甚至于知晓此事者很少,而涉及成化帝的风评,更是褒贬不一。 这…是何其的讽刺。 朱由校以特设军务院总揽平叛诸事,先后在辽东、川贵等地维系战争,除了有转移国内矛盾,以战促改等考虑外,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参战群体之中,得以涌现出一批能支撑起明军的脊梁。 被打断的脊梁,谁说不能再长出来? 若是办不成,那就剜强敌的骨,以长明军的梁!!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想让各成体系的明军,真正意义上再度凝一,让这样的明军,今后贯彻同一军制,同一军律,同一军纪,同一军功,明军要走的新路,是真正的职业化军队体系! 他们要效忠的只有一人,即大明皇帝! 他们要服从的只有一人,即大明皇帝! 军权唯有集中掌握,那么内耗的事情才能终结掉,至于如何避免明军,走上好战必亡的道路,那需要更完善的制度才行。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眼下对于朱由校而言,是先恢复明军的军威,让大明上下皆知晓一点,大明军队唯有大明天子能掌控调度! 失去了这一前提,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救是肯定要救的。” 熊廷弼垂着的手紧攥,语气铿锵有力道:“贺疯子他们断不能战死于建州三卫,老子亲定的事,要是老子坐视不管,那今后在辽东平定建虏叛乱,就他娘的就是天大的笑话!!” 丁启睿暗松口气。 这也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如若不救贺世贤他们,那先前在辽东凝聚的势就可能一触即溃,今后在戍辽诸部中就会有人质疑辽东总督府,甚至要是有人敢在背后鼓捣什么,就可能上升到质疑朝廷,如此一来的话,那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熊部堂,某还有要务言明。” 看着眼神冷厉的熊廷弼,站着的李若琏表情严肃道,“除了关于贺总戎他们的消息外,鸾卫还刺探到辽河套及朝鲜的军情,某在汇总以后,觉得有必要当面向熊部堂言明。” “那就快讲,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 熊廷弼皱眉道:“先说朝鲜,从那老奴亲率八旗劲旅,来犯我辽左边陲,虽说时有来自朝鲜的军情,但具体情况怎样,老子知晓的还太少了。” “时下朝鲜的局势很乱。” 李若琏也不气恼,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走到一旁铺开,熊廷弼、丁启睿见状,忙快步走上前。 “孙阁老奉旨援朝抗虏,今驻于丹东一带,受孙阁老节制的诸部……” “讲重点,说朝鲜本土的情况!” 见李若琏讲这些,熊廷弼皱眉打断,涉及援朝明军的情况,他是清楚的,毕竟辽东总督府,辽东巡抚府都给予支持了。 “自黄台吉率部进犯朝鲜以来,咸镜两道被建虏横扫窃据。” 李若琏短暂停顿刹那,组织了语言后,便指着舆图道:“这期间建虏屠杀不断,劫掠不停,致使朝鲜本土对于建虏由恐惧转变成抗争,如此在平安两道的攻势,尽管有姜弘立等奸佞为虎作伥,但是两道的反抗很顽强。” “甚至在李适、南以兴等人的统领下,有部分朝鲜军会同朝鲜义勇频繁袭扰建虏粮道,导致建虏在前线常有粮草不济之势,这也导致建虏对平安两道的劫掠增加,不过由此一来……” 熊廷弼表情严肃的听着,涉及到朝鲜本土的实况,一点点在他的心里清晰起来,鸾卫在朝鲜谴派的暗卫,刺探到的不止建虏方面,还有朝鲜王室,朝鲜名门望族,朝鲜地方叛乱等各个方面。 鸾卫真是不简单啊。 在李若琏详细讲明这些情况之际,丁启睿看向李若琏的眼神都变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鸾卫,居然在朝的能量这般大。 不知过了多久,涉及朝鲜本土的事情,李若琏讲完了。 “你所讲述的这些,孙阁老是否已经知晓?” 而让李若琏诧异的是,熊廷弼没有去问别的,反而问起此事。 “在赶来抚顺关之际,某以派可靠之人急赴丹东了。” 李若琏如实回道。 “好!!” 熊廷弼嘴角微扬道:“涉及辽河套的事,就不必再给老子讲了,直娘贼的,老子要跟建虏掰掰腕子。” 嗯?! 听到此言的李若琏,诧异的看向熊廷弼。 “寇可往,明亦可往!” 在李若琏、丁启睿疑惑的注视下,熊廷弼面露倨傲,语气铿锵道:“老奴,这次老子要把你打回原形,直娘贼的,真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将建州三卫诸部给打趴下了,你所缔造的八旗就所向披靡了?姥姥!!” “熊部堂……” 李若琏强忍疑惑,伸手对熊廷弼说道,只是这话还没讲完,却被熊廷弼给摆手打断了。 “别的先别说了。” 熊廷弼眼神如炬,盯着李若琏道:“眼下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亲自去跑一趟,不远,就在抚顺关外的建虏军中,不知李指挥使敢吗?” “熊部堂请说。” 李若琏眉头微蹙道。 “你来。” 熊廷弼伸手示意,李若琏皱眉上前,而在丁启睿惊疑的注视下,熊廷弼对李若琏附耳轻声嘱咐,只是李若琏惊诧的表情,让丁启睿心底生出更多疑惑。 第587章 一份大礼 深夜寒风呼啸,吹在人身上,困意瞬时就没了,与关内不同,虽是五月,关外的昼夜温差很大。 抚顺关外。 建虏军营。 繁繁星空下,不时响起马鸣声。 燃烧的篝火驱散黑暗。 不时吹起的寒风,带着些许火星飘散。 “哈哈!” “不要!” “啊……” 在军营的某处,肆无忌惮的笑声打破平静,女人挣扎哭嚎的声音,反而让这笑声变得更大了。 脚步声停下。 披甲挎刀的李延庚,那双冷眸看向前方营帐,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而在身后站着的几位心腹亲卫,一个个低垂着脑袋。 从抚顺关一带的战事,受到科尔沁草原袭扰的影响,驻扎于抚顺关外的建虏大军,就没有再发动像样的攻势。 错非是熊廷弼放出豪言壮语,只要建虏主力敢离开抚顺关外,那戍守辽左的各部明军,必对建虏腹地展开攻势。 打,打不起来。 双方就这般僵持下来。 置身于战争下的将士,精神是高度紧张的,这也使得统兵将校会有一些办法,来排解麾下将士的压力。 而在建虏这边,女人无疑是最好的宣泄! “走吧!” 一阵寒风袭来,李延庚冷漠的声音响起,身后心腹亲卫见状,无不是紧跟在自家少爷身后,快步朝前走去。 对于建虏,李延庚已厌恶到极致。 特别是建虏的一些做派,让李延庚有太多次都想冲动一次! 在李延庚的眼里,建虏与野兽并无两样!! 羞耻,怜悯……这些是人就该具备的,可是在建虏这边却不存在! “站住!!” 深夜下骤然响起的喝喊,让李延庚回归现实,就见在一处营帐外,几名披甲锐士警惕的看向他们。 为首的锐士,更是将手放到刀柄处。 “爱塔将军唤我商讨军务。” 李延庚娴熟的讲着女真语,在身后的心腹亲卫,有一人挎刀前行,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那锐士跟前。 “进去吧。” 在身旁袍泽所举火把的映照下,那人看清令牌后,冷峻的眼神看了眼李延庚,不过一闪而过的轻蔑,李延庚却看得真切。 刘爱塔在八旗中地位很高,虽是汉人,不过麾下却统领着一支精锐,而在刘爱塔身边的戈什哈,多是女真人。 他们对刘爱塔是忠诚的,不过却对其他汉人不屑一顾。 建虏极度的崇尚强者! 代代相传的奴隶制,配上简单明了的八旗体系,使得建虏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每逢大战兴起,建虏明确奖罚分明,在战场上的缴获,部分缴至各旗,余下皆为自己所有,这让太多的底层建虏都崇尚战争! 无他。 晋升,金银,女人,奴隶,土地……皆可以通过厮杀换得,关键是绝对没有人会染指你那一部分,这也使得建虏在崛起之际,有很多其他部族的人,甚至是辽民投效建虏,只不过多数都成了炮灰…… “爱塔将军。” 压着火气的李延庚,在走进营帐之际,见到了闭目养神的刘爱塔,对于刘爱塔这次唤他过来,李延庚是带有疑惑的。 固然他们在私底下联系密切,可眼下这等时候,还是少见面的好,万一叫谁发现不该发现的,那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来了。” 刘爱塔缓缓睁开眼眸,看着李延庚,嘴角微微上扬道:“某打算送老奴一份大礼。” 嗯? 听到此言的李延庚,下意识看向帐外,他怕刘爱塔讲的这些话,被帐外的人听到,万一…… “无需这般谨慎。” 刘爱塔似笑非笑道:“能近某帐者,皆为某心腹。” 刘爱塔说的是那般自信,李延庚也相信刘爱塔讲的这些。 不过小心无错啊! “爱塔将军,这些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妙。” 李延庚挎刀上前,皱眉对刘爱塔说道:“小心隔墙有耳,万一这些话叫老奴知晓,那……” “李将军还是这般谨慎啊。”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的响起,让李延庚立时警惕起来,手顺势就放到刀柄处。 “你是何人?!” 在李延庚的注视下,就见李若琏从屏风后走出,在看清是谁后,李延庚却低声道,在此期间,李延庚的余光看向刘爱塔。 “李将军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李若琏见状,笑着看向李延庚,“此前某与李将军书信往来,难道李将军都忘了吗?” “李指挥使?” 这一刹,李延庚瞪大眼睛。 “正是在下。” 李若琏微微一笑道。 他怎么敢来此! 心生惊意的李延庚,惊诧的看着李若琏,随即有看向刘爱塔。 “自今夜起,某叫刘兴祚!!” 在李延庚震惊的注视下,刘兴祚缓缓站起身,神情倨傲的说道:“今夜,某要叫抚顺关外的建虏军营彻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明所以的李延庚,在听到刘兴祚所讲后,本能的开口道,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必然不简单。 “反正归明!” 李若琏道:“今夜让抚顺关外的建虏军营大乱,你与刘将军一起杀奔赫图阿拉,趁建虏没有反应,吸纳赫图阿拉城内奴隶,将?们的亲眷悉数带上,毁掉城内武库、粮仓后,便转战辉发城!” 李延庚震惊了。 “为何要做这些?” 在迟疑刹那后,李延庚皱眉道:“即便是反正归明,那也应该是归抚顺关,这般辗转赫图阿拉、辉发城等地,那不是身陷绝境?” “所以是要送老奴一份大礼。” 李若琏嘴角微微上翘道:“建州三卫平静的时日久了,让老奴他们都忘乎所以了,觉得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想何时袭扰辽左,就何时袭扰辽左,这可不行!” “可是……” 李延庚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李若琏打断了。 “放心,在下会随两位将军一起。” 李若琏道:“在下知道在李将军的心里,有着诸多的顾虑与担忧,不过在下要说一句话,即便两位想反正归明,但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两位即便是归明,在我明军中能立稳脚跟吗?” 李延庚沉默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刘兴祚神情倨傲,语气铿锵道:“这种憋屈的日子,老子是过够了,既然熊部堂,李指挥使看得起某,那这份大礼某送定了!!” “这才是我汉家儿郎该有的气魄!!” 李若琏笑道:“刘将军,仗怎样打,在下不干预,不过有句话,在下要讲在前面,辉发城一定要去,至于别的,等到了辉发城,在下会悉数言明的。” 不对! 这里面肯定有事。 李延庚听到这里,就知晓事情不简单,但在此刻,再去询问这些似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夜注定是不一般的…… 第588章 新旧八旗 “轰轰轰!!” 黎明前的黑暗,爆炸声响彻云霄,火光在黑暗中骤闪,巨响打破了平静,呼啸寒风在此刻更加刺骨。 “哔哔!!” 尖锐刺耳的哨声,在抚顺关墙上骤响,这令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敌有异动!!” “敌有异动!!” 关墙之上,数名着棉甲,挎柳叶刀的锐士,吹动铜哨之际,分赴各处奔行呐喊,于关墙上轮值的健儿早已警觉。 “咚咚咚!!!” 急促的擂鼓声,于关墙上骤然响起,抚顺关内各处闻之而动,喝喊声,脚步声在这一刹不绝。 “直娘贼的,出了何事?!” 于抚顺关墙上,负责值守的梁仲善拎着铁盔,虎目怒张,快步从敌楼处朝关墙前走去,身后跟着数名将校,他们同梁仲善一样,一个个气势凌人,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他们无不警惕。 “报!!” 在梁仲善一行至某段关墙时,该段轮值的千总挎刀跑来,朝梁仲善一行抱拳行礼,“似敌营有异。” “敌营有异?” “不是建虏夜袭?” “不对,你们快看!” “直娘贼的,建虏这是营啸了?” 顺着梁仲善一行的注视,就见在抚顺关外数里开外,黑夜下火光连烧,尽管看不清建虏军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四起的火光却印证一个事实! “总戎!建虏营啸了!” 一名参将手举千里镜,情绪激动的说道。 “老子瞧见了。” 手举千里镜,观察敌营的梁仲善,剑眉微蹙道,然而在梁仲善的心底却生出狐疑,好端端的,为何建虏会营啸? 这不应该啊!! 只是在此刻,身边的那几位将校,一个个却兴奋至极。 “总戎,快出关杀敌吧!” 一壮硕将校紧攥千里镜,兴奋的看向梁仲善,瞪大双眼道:“建虏营啸了,这战机千载难逢啊!!” “是啊总戎!!” 另一将校战意十足,冲梁仲善抱拳请战道:“末将愿率部先驱!!” “总戎!!” “总戎!!” “总戎!!” 道道声响在梁仲善耳畔不绝,这令梁仲善烦躁不已。 “都他娘的吵什么?” 而在此时,一道呵斥声响起,让兴奋的诸将一个个愣住,旋即便朝一处抱拳作揖。 “拜见部堂!!” 在道道行礼声下,披甲挎刀的熊廷弼,朝梁仲善走来。 “拜见部堂。” 梁仲善忙快步上前,顾不得将千里镜放好,便朝熊廷弼抬手一礼道。 “嗯。” 熊廷弼应了一声,站定在关墙处,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关外火烧的敌营,嘴角微微上翘。 “部堂,建虏似生营啸,敌营已然生乱,我军是否出关破袭?”见熊廷弼不言,梁仲善上前询问道,而在讲这些时,左右将校无不摩拳擦掌! 此等战机千载难逢,建虏军中出现营啸,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传令!” 在熊廷弼下令之际,梁仲善等一众将校,无不是昂首挺胸,相较于麾下诸将的兴奋,梁仲善却显得有些平静,甚至在他的心底还藏着几分费解。 “命各部警戒,没有本官军令,不得擅动!” 然而在听到熊廷弼所讲,梁仲善却露出惊愕。 “部堂!!” “部堂!” 而左右将校听到此令,无不是难以置信的看向熊廷弼,下意识就朝熊廷弼喊了起来。 “老子下的令,你们都没听清吗?” 在此等形势下,熊廷弼却瞪眼喝道,这让左右将校无不低下脑袋。 “梁仲善,给老子守好抚顺关隘,莫要生出变数。” 熊廷弼没再看那些将校,扭头看向梁仲善,“自即刻起,给老子加紧各处巡防,没有老子的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关,听清楚没有!?” “喏!” 梁仲善当即抱拳喝道。 尽管在梁仲善的心底有很多疑惑,但此刻,既然熊廷弼下令了,那他必须要不打折扣的执行。 “都他娘的愣着做什么,去传令!!” 见左右将校不动,梁仲善瞪眼喝道。 这些将校,一个个费解的朝敌楼处走去。 “为什么不让出关破袭啊!” “就是说啊,多好的战机啊!” “部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此刻赶来的丁启睿,在见到熊廷弼的背影时,就听到这些将校的抱怨。 “见过兵宪!” 本抱怨的诸将,见丁启睿也来了,一个个纷纷抱拳行礼,丁启睿见状,没有多讲其他,便撩袍朝熊廷弼快步走去。 这让一些想跟丁启睿讲什么的将校,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什么。 “来了?” 负手而立的熊廷弼,似乎对丁启睿的到来,一点都不奇怪。 “部堂,这就是您要送的大礼?” 走至身旁的丁启睿,见到前方火光四起的敌营,眉头微蹙的对熊廷弼道。 “是,这份大礼如何?” 熊廷弼嘴角微微上扬道:“刘兴祚、李延庚反正归明,率本部于抚顺关外建虏军营放火,哈哈,即便不能杀死多少鞑子,也够建虏乱上一阵了。” 果然。 听到此言的丁启睿,此前在心底生出的疑惑,此刻豁然开朗。 “可是部堂,那您为何不趁势出关,破袭于抚顺关外的建虏军营?”丁启睿看了眼火烧的建虏军营,随即看向熊廷弼道。 “这样老奴就不知了。” 熊廷弼似笑非笑道:“老奴以为他离开抚顺关外,率八旗精锐奔赴开原一带,以驰援乱掉的科尔沁,老子会被他瞒的死死的,姥姥!!” “奴酋不在抚顺关外?” 这下,丁启睿面露惊意。 “没错。” 熊廷弼道:“科尔沁诸部乃是老奴干预漠南,甚至是征伐漠南的重要媒介,先前跟科尔沁诸部联姻,就是想以此逐步渗透进来。” “这算盘打的不错。” “不过草原上的蒙鞑,那一个个也都不是傻子,想叫他们彻底臣服,那就必须要拿出真实力才行。” “相较于跟蒙鞑各部交战,反倒是与我明军交战,更符合建虏的利益,如果能将辽左诸地拿下,不仅能让建虏开疆扩土,积蓄力量,甚至是虏获大批人口,以增补进建虏八旗中,甚至能通过拿下辽左重地,动摇我大明在辽东的根脉,继而更进一步的攻打别地。”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可以通过此战,在辽河套一带大涨建虏军威,这样科尔沁诸部就会逐步臣服。” “所以此前建虏征伐朝鲜,那就是个幌子?”丁启睿难以置信的说道。 “不。” 熊廷弼却摇摇头道:“征伐朝鲜,也是老奴要做的,天启元年那一战,对建虏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特别是在此之前,陛下洞察到一些奸佞,着厂卫赴山西将那些奸佞连根拔起,这令建虏彻底跟大明内部断送了联系。” “建州三卫是很大,但是跟我大明疆域来讲,实在是太苦寒贫瘠了,更别说治下人口稀少,所以老奴必须要开辟供建虏肆意劫掠,肆意压榨的地域,而朝鲜无疑是很好的选择,朝鲜效仿我朝制,不说别的,单单是治下精通铳炮的工匠就不少,这才是老奴的真实目的。” “竟然是这样。” 丁启睿瞪大眼睛道,在短暂震惊之后,丁启睿接着又道:“那部堂接下来打算怎样做?” “老奴不是缔造个八旗吗?” 熊廷弼似笑非笑道:“好啊,那老子也缔造个八旗,就叫刘兴祚他们率领着,一路杀奔去辉发城区,在建州三卫搅他个天翻地覆!!” 嗯? 这下丁启睿疑惑了,他不知熊廷弼究竟想干什么。 八旗之外,还能再设八旗? “老兄,别觉得老奴一统了建州三卫,将叶赫、辉发诸部给先后吞并了,在建虏麾下就铁板一块了。” 熊廷弼笑道:“老奴这个人哪儿都好,可唯独就是太嗜杀了,也太残暴了,凡是不臣服于他的,那他都会小心眼的除掉,可是他哪可能除的干净啊。” “这抚顺关老子是要走了,有梁仲善守着就行了,这份大礼,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哈哈……” 见熊廷弼仰天大笑起来,这一刹,丁启睿的心彻底乱了,他根本就猜不到熊廷弼到底想干什么。 第589章 乱了!全乱了! 战争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哪怕经验再丰富的人,历经战争的残酷与洗礼,击败再多的强敌,都无法保证战争一旦打响,自己就是必胜一方! 因为在战争过程中会发生很多,或许一处极小的事宜出现,却没有被敏锐的觉察到,所产生的涟漪,就有可能导致众多连锁反应,战争不到最后一刻,不将强敌彻底击败,那么战争就没有胜负。 这是战争最残酷的地方,但也是战争最具魅力的所在! 开原老城。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不绝,自努尔哈赤从抚顺关隘外秘密率部进驻开原一带,每天都有不少骑卒进出。 开原城内的气氛很紧张。 自辽左各处发生战事以来,科尔沁突遭虎墩兔憨侵袭,多部蒙遭巨损,这令努尔哈赤寝食难安。 在与科尔沁诸部交好,甚至频频联姻以巩固关系,这背后藏着的战略意图很明确,即想通过科尔沁诸部,来逐步征伐漠南诸部,以实现大金与辽东、辽河套等地的地位稳固,增强八旗的实力! 尽管凭借萨尔浒之战的大胜,努尔哈赤趁势攻灭掉叶赫部,一统整个建州三卫,巩固铁岭、开原等地统治,继而使得大金在这一地域威慑大涨! 奈何在这一地域间不止有大明一方势力,更有另一位强敌即蒙古大汗虎墩兔憨,此人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恢复成吉思汗荣光,作为游牧民族与游猎民族间的争斗,努尔哈赤与虎墩兔憨天然就是对手,不死不休的那种! 本想着凭借进取辽左之胜,继而以夺取辽疆增强底蕴,加大对漠南诸部的震慑,以寻合适机会与虎墩兔憨对峙,可惜天启元年的那一战,所向披靡的八旗劲旅居然战败,甚至连老都赫图阿拉都被明军奇袭攻破,这对努尔哈赤及大金八旗造成的影响是极大的。 尤其是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不只是何缘故,居然被明廷觉察到并连根拔起,一场危机就在大金内部悄然出现。 粮食危机。 火药危机。 铁料危机。 对于正处势力扩张阶段的大金而言,其所控制的地域虽广,奈何多数地域却很贫瘠,甚至是人烟稀少,想要维系住八旗劲旅对外扩张的脚步,就必须要想方设法的在外增补才行。 然而辽左那一战的失败,不止是让努尔哈赤断送掉与大明的直接联系,甚至于此前在辽东渗透的暗桩,包括与大金暗中交好的大族商贾,甚至于部分辽将,也都悉数给团灭了。 明廷关停榷关的国策,从天启元年那一战后,居然才后知后觉的发威了,熊廷弼在辽前,洪承畴在辽西,二人联手戍辽治辽产生的影响,已然深深影响到了该地域的走势! 想要击败面临的强敌,不一定非要在正面战场一决高下,或许另辟蹊径的拿捏住强敌七寸,那形成的价值或许更高!! “不对!” “不对!” 在开原老城的一座府邸内,低沉的喝喊声响起,努尔哈赤表情严肃,剑眉倒张的看向眼前之人。 “科尔沁诸部遭遇侵袭,断然没有可能是虎墩兔憨所为。” 努尔哈赤声音低沉道:“不管从哪个方向奇袭科尔沁,那都要经过左翼阿剌处、敖汉、乃蛮、兀鲁四大鄂托克才行。” “可是就时下掌握的军情,包括博尔济吉特?布和他们派人言明的情况来看,虎墩兔憨本部想从察罕浩特出动,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汗王的意思,是侵袭科尔沁诸部的另有其人?” 五大臣之一的董鄂?何和礼,皱紧眉头看向努尔哈赤道。 “只怕是这样!” 努尔哈赤皱眉道:“自始至终,侵袭科尔沁诸部的人,就不是大规模进犯的,而是逐一攻打的,这代表着什么?” “人手不足!” 董鄂?何和礼言简意赅道。 “不错。” 努尔哈赤似发现了什么,伸手道:“你不觉得这很像一个人的手笔吗?” “熊廷弼?” 董鄂?何和礼有些惊诧道。 努尔哈赤沉默了。 要说遭遇的劲敌中,最让努尔哈赤厌恶的,非熊廷弼莫属! 此人做事从不循规蹈矩,即便是文臣出身,可风格却不似文人那般,相反却像极了厮杀汉。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对我大金而言绝非好事啊。”董鄂?何和礼在震惊之余,瞪大双眼道。 只是这话讲出,却让努尔哈赤生出失望。 说起来,最初追随他的五大臣,瓜尔佳?费英东,钮祜禄?额亦都,觉尔察?安费扬古皆已离世,这对努尔哈赤的打击很大。 为何天启元年的那一战败了后,努尔哈赤就积极备战,哪怕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要将既定的谋划落实下来,根源就在于大金竟在悄然间处在内忧外患下,这前后转变实在太快了,快到努尔哈赤都不敢相信。 尽管八旗劲旅依旧强盛,但是要没有渡过眼前危机,那等待八旗的将会是分崩离析! 原本在辽左各处发动的战事,只是为了配合黄台吉所领偏师精锐杀奔朝鲜,以牢牢吸引住戍辽明军各部,可是战争的走向,却跟努尔哈赤预想的出现极大偏差。 这种偏差让努尔哈赤很被动。 眼下围绕科尔沁、察哈尔交汇之处,低烈度的冲突就没有断过,甚至是与虎墩兔憨面和心不和的敖汉、乃蛮都卷进来了。 为了兼顾到辽左这边的战局,努尔哈赤没有亲赴前线战场,而是在开原居中指挥,代善、莽古尔泰等人则率部参与这场草原纷争中。 至于在抚顺关外代替努尔哈赤的,则是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 八旗劲旅真的到了极限了。 这场战争的形势,让努尔哈赤第一次感到担忧。 “汗阿玛!!”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的响起,却让努尔哈赤回过神来。 就见披甲挎刀的多尔衮,快步朝堂内走来,别看多尔衮尚小,但是在天启元年,其母阿巴亥被虏,至今生死不明,没有任何音讯,其仿佛在一夜间就长大了。 “抚顺关急报。” 在努尔哈赤宠溺的注视下,多尔衮却扎千道:“我军于抚顺关外发生营啸,各部溃散,刘爱塔似有叛金之嫌……” “你说什么?!” 努尔哈赤瞪大双眼,看向多尔衮喝道,他怎么都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抚顺关外的大军居然发生营啸了? “阿敏呢!?” 情绪激动之下,努尔哈赤居然没有理会刘爱塔可能背叛,在他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想过刘爱塔会背叛他! 第590章 管他几路,老子就打一路! “擂鼓!” “聚将!” 一道冷厉的喝喊响起,就见数十众人立时四散,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急促的擂鼓声便响懿路一线。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作为辽左前线的要冲所在,拱卫沈阳、辽阳的前出重镇,蒲懿一线的战略地位,与更前沿的抚顺关是一致的,上述两线构建起的驻防体系,就像是螃蟹的两只钳子,将一切危险拒在外面! 大明在萨尔浒一战经历惨败,造成的影响和损失是极大的,这绝非战死一批猛将悍将,死伤一批精锐之士,折损大批军械火器那般简单。 被人忽略的叶赫部被建虏扫除,开原、铁岭等地被建虏凭借此战巩固,这导致该地域的态势失衡,更让沈阳、辽阳外围防线被豁开个大口子! 也是从这一战开始,大明从过去在辽处绝对优势,凭借完整的辽边墙震慑四方,逐步演变成只具备相对优势,而如果天启元年那一战再败,大明将彻底丧失优势…… “部堂,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懿路防线的前沿要地,神情疲惫的丁启睿紧皱眉头,看着伏案忙碌的熊廷弼,声音沙哑道:“即便是要跟建虏掰腕子,也没必要召集这般多将校吧?!” 从抚顺关外建虏军营发生营啸,熊廷弼命粱仲善下达严令,在没有他的手令急递至抚顺关前,戍守关隘各处明军皆不可擅自出关,敢有违背者以叛逆论处! 此令一出,诸将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熊廷弼会下这样的军令,毕竟这是多好的战机啊,只要可以趁着建虏生乱出击,不说是否能全歼该地域建虏,但最起码重创是绝没有问题的。 甚至凭借此战一路突杀下去,明军抵萨尔浒城,破界藩城,踏赫图阿拉,这一路要是能攻打下来,势必可以影响整个战局! 说不定建虏叛乱就此要被扑灭了! 奈何熊廷弼态度强势的明确军令,致使这一可能被直接搁置下来了。 这也就是熊廷弼敢下这等军令,但凡是换另一人来下,那不说军中诸将会作何反应,只怕还会被打黑枪吧。 毕竟这是跟大势对着干啊,更将无数人的建功立业给堵住了。 “等他们都来了,该讲的话,本官自然会讲的。” 面对丁启睿的询问,熊廷弼没有心思去回复,此刻对熊廷弼而言,时间实在是太宝贵了,他要干的事情太多了。 从抚顺关赶来懿路前线之际,一道道军令被熊廷弼明确,并且遣派麾下最信任的奔赴各地传达。 这一战本就带着极强的突发性,倘若不将一些事情敲定明确,那么此战的最大战果,就不可能被大明夺得!! 真要是那样的话,这对性格骄傲的熊廷弼而言,绝对是无法接受的! 听到熊廷弼所讲之言,丁启睿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尽管这一路他都跟在熊廷弼身边,甚至知晓一些事宜,但是对熊廷弼具体想谋的是什么,丁启睿根本就猜不透! 此前遣派贺世贤他们奔赴科尔沁草原,伪装成察哈尔部去奇袭诸部,是为了搅动草原局势,继而影响到进犯辽左各地的建虏决策,这一点的确是办到了。 而让刘兴祚、李延庚他们反正归明,甚至让他们缔造所谓的新八旗,一路朝向辉发城进发,既有消耗建虏有生力量的设想,又有驰援逃往辉发城的贺世贤部,这一点也在积极的推进着。 可眼下熊廷弼要做的事情,丁启睿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能联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熊廷弼到底想要干什么! “直娘贼的,终于赶到了!” “你他娘的也来了?!” “这是出了何事啊?!” “不清楚啊,部堂下了严令,老子直接就奔来了。” “先进帐再说吧……” 原本平静的营帐之外,突然就变得吵闹起来,一名名披甲挎刀的将校从各处跑来,直奔熊廷弼所在赶去。 而在丁启睿的注视下,原本空荡荡的帅帐没过多久,就变得人满为患起来。 都来了。 看着眼前的这些将领,丁启睿的心跳难免加快起来,围绕辽左防线任命的统兵将校,除了少数几位没有过来外,其他的全都被熊廷弼叫来了懿路前线。 “都到了?” 本伏案忙碌的熊廷弼,抬头看了眼聚在帐内的诸将,语气铿锵道:“叫你们过来就一件事,老子要给老奴送一份大礼。” 嗯? 听到此言的众将,一个个露出狐疑的神色,不知道情况的他们,对于熊廷弼讲的这些是带有疑惑的。 “你们他娘的命就是好,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熊廷弼没有理会众将的疑惑,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要是敢叫驻沈阳的尤世功,驻辽阳的祁秉忠知道老子要打大仗,没有把他们给叫上,那他们必然是会骂娘的。” “呵呵…” 尽管不清楚熊廷弼讲这些是何意,但是在帐内所聚众将,一个个却跟着笑了起来。 “静一下。” 熊廷弼眼神凌厉,扫视帐内众将,“在万历四十七年的时候,大明为征伐以下犯上的建虏,集结四路大军合围建虏。” 讲到这里的时候,丁启睿也好,李秉诚等将也罢,一个个的表情严肃起来。 萨尔浒之战对于很多人来讲,那就是疮疤! 特别是统兵的将校,但凡是有些血气的,那无不在心中牢记! 这是大明的耻辱!! “直娘贼的!” 熊廷弼情绪激动起来,“老奴更是放出豪言壮语,说什么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好,很好!” “今日!老子就要把这句话原数奉还给老奴,老子要叫他知道,打仗,大明是他建虏的祖宗!!” 熊廷弼讲的话是极具煽动性的,尽管在场众将不知自家部堂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在听到熊廷弼所讲后,李秉诚他们一个个情绪激动起来,在他们的眸中掠过道道冷芒。 ?建虏是很强,但是我明人同样也不差,一场战争的失利,不代表着今后就会继续败,天启元年的那一战就是最好的明证!! 第591章 熊蛮子! “部堂!末将请战!” “部堂!末将请战!” 在熊廷弼的注视下,李秉诚、朱万良等一众将校纷纷抱拳请战道,声音之大,让帐外隔了很远都能听到。 熊廷弼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才是大明武将该有的样子! 武将就是打仗的,不能打仗的武将,不如就趁早回家抱孩子去。 至于说吃空饷喝兵血,干以权谋私的勾当,甚至是做背叛社稷的腌?事,那就不配被称之为武将! “都过来。” 熊廷弼伸手示意道,诸将见状纷纷涌上前来,眼前的舆图敌我态势明确,这是以辽左前线为核心,辐射辽河套、建州三卫等地,甚至于将朝鲜也囊括其中。 至于像这样牵扯范围广的战争舆图,众将还是第一次见到,此前他们驻守辽左各地,为的就是确保辽左前线的安稳,避免辽东腹地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 看着面露惊疑的众将,熊廷弼眼神坚毅道:“朝鲜那边,建虏进取之势很猛,一直在压着朝鲜打,而我援朝诸部则驻扎于丹东一带。” “这里是辉发城,贺疯子这个家伙打起仗来不要命,在战前,老子就跟他不止一次的强调过,打仗的时候悠着点,别他娘的见到人就发疯。” “可最后还是他娘的发疯了,伪装成察哈尔部去破袭科尔沁诸部,杀到最后杀迷了方向,一头就扎进辉发城去了,至今没有取得联系。” 丁启睿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略显紧张的看向眼前众将。 “部堂,那贺总戎现在怎样了?” “是啊部堂,辉发城可是建州三卫的腹地啊,眼下建虏知晓此事吗?” “部堂,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在场都是久经沙场的猛将悍将,尽管此前他们不清楚其中机密,但是在听到熊廷弼讲到这里时,李秉诚他们也就知晓,为何他们驻扎的地域,突然间战争烈度就下降了。 原来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辽东总兵官贺世贤居然干了这么凶险的事情。 “都他娘的闭嘴!” 熊廷弼瞪眼喝道:“老子的话还没有讲完,一个个咋唬什么!?” 被熊廷弼这样一说,在场众将无不识趣的闭上了嘴。 “在老子赶来懿路前,抚顺关外的建虏已经乱了。” 熊廷弼继续道:“刘兴祚、李延庚他们奉令反正归明,接下来他们将会一路杀奔辉发城,这样贺疯子他们的安危,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老子把你们叫来的目的,是为了在此地与建虏斡旋,老子要叫建虏首尾不能兼顾,叫老奴被硬生生的耗死!!” 居然是铁岭!! 丁启睿此刻瞪大眼睛,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明白熊廷弼想要干什么了。 “部堂,您不会打算在铁岭一带,跟建虏主力对峙决战吧?!” 在众将疑惑思虑之际,丁启睿看向熊廷弼说道:“想以此牵制住建虏主力,让察科两部冲突没有外力干扰,让建州三卫持续动乱下去?” “没错。” 熊廷弼咧嘴笑道:“老子就是想要这样干,老子要叫老奴知道,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动不动就想靠猛攻猛打,来完成他不切实际的妄想,那早晚是要崩了牙的!” “部堂不可啊!” 丁启睿这下急了,“这一战略固然是好,但是想在铁岭形成威慑,只怕辽左前线的各部都要动啊!” “这可不是小规模调动,而是大规模的异地调动啊!” “暂不说各部大军怎样,单单是维系各部的粮草军需供应,这都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所以你要留在懿路。” 熊廷弼面不改色道:“负责协调前线各部粮草军需供应,在此期间还要与辽东巡抚府及在辽诸兵备道保持联系,确保前线大军的粮草军需不出现任何问题!” “不行!” 丁启睿持反对意见,“这绝非下官不敢担当,除了粮草军需以外,部堂想过没有,现在辽左各地都乱了,若是将主力大军都调往铁岭一带,那辽左诸地该怎么办?万一出现任何变故,辽左防线就可能全线崩盘啊!” 熊廷弼瞪眼道:“有尤世功驻守沈阳,有祁秉忠驻守辽阳,那辽左前线就不可能崩盘!” “万一呢!?” 在众将的注视下,丁启睿态度异常强硬道:“下官能理解部堂的心情,但是部堂不能拿着辽东的安危来赌啊!” “没有万一!” 熊廷弼沉声喝道:“建虏都敢三番五次的调集精锐,留少部精锐驻守老巢,那我大明就不敢吗?” “未战先怯,此乃大忌!!”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老子既然决定了,那就必须要执行,真要是出了事,老子自会自裁谢罪!” 讲到这里,熊廷弼不再理会丁启睿,反而看向李秉诚他们。 “叫你们过来,老子是要强调一件事。” 熊廷弼继续道:“五日,老子不管?们的驻地,距铁岭有多远,所部先驱必须赶到,参战各部必须拔营!” “在此期间于各地驻防事宜,要交由最可靠的人负责统兵镇守,一句话,若是在铁岭交战期间,敢叫人偷了家,不管是建虏,亦或是蒙鞑,只要家丢了,全都要死!!”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这一仗熊廷弼想要的很多,不只是要解决建虏,更要削弱蒙鞑各部,甚至可能的话,还想以辽地战局,间接影响到朝鲜那边的态势!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熊廷弼要彻底恢复辽东的完整! 所以熊廷弼的态度异常强硬,谁要是敢在期间出任何差错,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熊蛮子这是疯了! 见到此幕的丁启睿,在心底忍不住惊呼起来。 丁启睿怎么都没有想到,辽东一带的战局会变化这般快,明明先前熊廷弼的态度,就是跟建虏对峙消耗,能不主动出击就不主动出击。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可战争本就是这样,充满着未知性与突发性,若是没有这样的临场反应,那就不配统领大军! 第592章 围城打援 军令一旦明确传达下去,所属地区的各部军队必须贯彻落实,任何敢有推诿或贻误怠慢者,都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军法从事! 军队作为绝对的暴力武装,绝对服从是必须要具备的特性,然而在大明下辖的众多军队之中,能够实现这一目标的,却仅有北直隶、辽东、四川、贵州等少数地域,至于在其他地区的军队,可以维系好最基本的秩序安稳,那都算是烧高香的了。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现实情况,朱由校才会从御极登基之初,就要借助所谓的镇压平叛,来维系住部分地区的战争,军改想要见到成效,就要让合适的人去合适的位置,通过做合适的事情,来逐步的改善军中的积弊与毒瘤! 熊廷弼他们在辽东办到了。 朱燮元他们在川贵办到了。 打仗嘛,向来是枪炮一响黄金万两,只要做的事情有意义,可以直观看到改变,朱由校是愿意付出的! 哪怕代价很大。 一连多日。 围绕着辽左这一广袤区域,军队调度是极其频繁的,甚至不少青壮被临时征调,用以运输粮草军需等繁重差事。 当战争来临之际,普通人的命运会被无情卷进其中,胜也好,败也罢,必然会有一批人将死在这其中。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战争这台绞肉机只要转起,将会成为中层以下将校及底层将士的修罗场,不知会有多少人被无情吞没! ?河一带。 “快点!” “跟上!” 在河畔处,数不清的人群聚集,嘈杂的声音不绝,期间伴有喝骂声、马蹄声等,紧张的氛围笼罩此间。 哒哒哒~ 某处戒备森严的小高地,数名骑卒在无数道警惕的注视下驰来,而在小高地的核心,争吵声就没有听过。 “部堂!!不能这样穿插推进啊,我军在懿路、蒲河、抚顺一带调动这般频繁,建虏不可能不知道,万一我军下辖各部出现漏洞,让建虏逮住机会的话,就可能导致某部被围攻啊!” “你懂个屁!!眼下建虏主力就在开原一带,老奴以为他做的很隐秘,老子就不知道了,实则在抚顺关、鸦鹘关、宽甸诸堡一带,的确还驻扎有不少建虏,但他们早就没了反击的可能!” “即便是这样,部堂催的也太急了,不说别的,单是各部麾下的火炮,想从各处拉到铁岭一线去,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情!” “打仗不是做买卖,容不得给老子讨价还价,铁岭必须要给老子围起来,不围起来,老奴就会趁势反攻,甚至谴派精骑突进辽左前线,到时辽南就他娘的可能生乱!!” “除了铁岭以外,周遭的堡所都要拔除干净,老子就是要在铁岭一带摆开阵型,逼着老奴来与我军交战!!” 熊廷弼一手紧攥刀柄,一手指着眼前的舆图,就当下掌握的情况,向随军的崔儒秀,邢慎言等人言明意图。 熊廷弼突然间改变战法,将辽左各处的兵马调动起来,以铁岭为核心进发穿插,这使得该地域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相较于建虏那边的变化,在明军这边的变化就很大,以辽东总督府为首的有司,包括被调动的各部兵马,一个个全都紧张起来。 短短数日,临近辽左的一些兵备道,已然知晓辽前的这些变化,连带着他们下辖的各处都跟着动起来。 征发青壮。 调派军粮。 运输军需。 要冲戒严。 等等…… 战争产生的影响,已让辽沈一带,辽南一带都跟着动起来,关键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影响还会持续扩散! 作为大明在辽东的封疆大吏,熊廷弼的确有这样的权力与影响,只要有关乎辽东整体的战争打响,在辽东各处的有司,不管是否隶属辽东总督府名下,那都必须要无条件配合。 这是朱由校从一开始就明确的。 守土有责,这绝非是一句空谈。 任何敢致使大明疆土丢失者,不管是谁都一律严惩不贷,这就像是一道紧箍,死死套在每位在地方上的人头上!! “报!!李秉诚部回函!!” “报!!朱万良部回函!!” “报!!” 就在熊廷弼言明要围绕铁岭一带与建虏展开战事之际,就见数名披甲骑卒,速度极快的朝熊廷弼处跑来。 崔儒秀,邢慎言他们见状,忙上前将上述骑卒所递军情接过,随即便朝舆图上比比划划起来,期间还询问了很多情况。 自始至终,熊廷弼就没有出言,而是一直在盯着眼前的舆图。 牵扯到军改的层面,绝不仅限于军队建制那般简单,这其中还有众多要深改的地方,比如火器的精进与更迭,比如作战舆图的细化,比如技战术的部分改进…… 上述所涉及到的层面,这不是靠喊几句口号,强调几句话就可以促成的,这必须要配合着战争一起推进。 辽东、川贵两地的镇压平叛,只要是牵扯到战争的都要详细记录,除了要急递到京城供军务院知晓存档外,这其中还会有专人挑选经典战例编撰成册,派至在京的皇家军事学院,供在这里进修的将校学习研讨。 大明军改想要全面落实贯彻,就必须要明确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双向靠拢策略,不然那就是无根浮萍,风一吹就散掉了。 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强军,敢打仗的强军,而不是只能充当门面的废物!! 而想组建起此等强军,一支成规模,成体系,成建制的专业化将校人才梯队,就是极其有必要的事情!! “很好,铁岭周遭的部分堡所,都被我军给拔除干净了。”在看到眼前的舆图后,熊廷弼嘴角微扬起来,“等到剩下的堡所被拔除干净,我军主力汇聚于铁岭一带,建虏即便想夺回这些堡所,那也要先解决我军主力才行,这一仗有的打了!!” 自始至终,对于攻取这些堡所,具体战死了多少将士,熊廷弼都没有过多去问,作为一军统帅,就必须要心比铁硬,若是心底还残留有温情,那战争就不用打了。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 或许一场仗打下来,成千上万的将士会战死,会重伤,会致残,可难道就因为这些事情,仗就不打了吗? 一旦跟强敌的仗败了,那损失的就更大了,到时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屠戮被蹂躏。 军队就是保卫疆域完整的绝对中坚,要是军队都惧怕战争的话,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彻底失去了希望,继而沦为任人宰割的存在,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第594章 疯了! 凡是在大规模的战争,看的从不是个人,个人纵使再骁勇善战,那也难敌诸敌,战争考验的是协同作战,是集体的力量!! 一支由悍卒组成的强军,投入到战争中能改变走向,但是一个人投入到战争中,那根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 杀再多的人,可所处军队溃散,终究也难逃一死! “轰轰轰!!” “轰轰轰!!” “砰砰砰!!” 成规模的炮火攻势,在铁岭城不停展开,这座营建许久的石砖城池,面对一轮轮汹涌炮击,在不少地方都出现裂痕。 “打仗,或许建虏在行。” 望着眼前炮火连天的城池,熊廷弼只觉得血在沸腾,“但是建城,铸炮…在我大明跟前就是废物,更别提农耕了,一个靠狩猎的民族,骨子里将抢夺视为本能,即便窃据我明疆的部分土地,那他们也不可能守好!!” “部堂,还要继续炮击吗?这都第二十轮次了。” 崔儒秀眉头微蹙,见熊廷弼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这样打下去的话,恐我军各部储备的火药、炮弹将消耗很大啊,万一建虏主力真杀奔铁岭,那我军的优势就没有了。” “怕什么!” 熊廷弼却道:“既然打了,那就打的痛快,叫困守铁岭的建虏生畏,让围城的健儿知晓我军之威!!” “过去,辽东是有很多积弊与毒瘤,这才被迫于辽左前线以守为主,但是在老子的心底无时无刻想的不是强攻!!” “直娘贼的,先前真是憋死老子了。” “老奴就那点人马,都敢干这般疯狂的事情,凭什么我煌煌大明就要畏惧呢?这一战,老子要叫我军彻底攻守易型!!” 疯了!! 真是疯了!! 听到熊廷弼所讲之言,不止是崔儒秀的心底这般想,在场的其他将校亦是这般,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熊廷弼似笑非笑道:“老子已向辽东巡抚府急递军情了,有洪抚台在辽西坐镇,就短缺不了前线军需供应,辽西下辖的锦州、广宁等处,辽南下辖的金州、海州等处,包括毗邻辽阳的鞍山,此前筹建起的那些产业工坊,也该到了它们发威的时候了。” “陛下说的一点没错,涉及军工领域的产业,就该多经历些战争时期,叫他们都紧绷起一根弦,这样才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辽东治下的那些军工产业,也该到了它们该爆发的时候了。”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 熊廷弼作为辽东总督,比谁都要清楚其中道理,然而前线战局的变化极大,且存在着一个绝佳的战机,这使得熊廷弼纵使知道,这一仗打下去,辽东先前积攒的家底,可能就要全砸进去,可是一旦赢下这场战争,那换取来的机遇却能令辽东涅?重生! 这买卖该怎样做,熊廷弼心中有数! “疯子!!” “这帮明狗全是疯子!!” 面对汹涌不绝的炮击,彼时在铁岭东城的敌楼处,索海愤怒的咆哮着,作为五大臣之一的瓜尔佳?费英东子嗣,索海隶属于镶黄旗,尽管其父已故,但是老奴对他们却是极其信赖的。 铁岭,就是索海负责镇守的。 可是这场仗打到现在,却被明军一轮轮的炮击,关键是围城的明军没有停歇的意思,更没有趁着火炮攻势,组织各部冲城,这仗打的让索海憋屈至极!! “主子!!西城敌楼被明狗给轰塌了,喀颜等数位牛录额真被砸死了!” 在索海愤怒之际,一名戈什哈冒着炮火冲击,一路跑跑停停的赶至东城敌楼,而喊的话却让索海震惊了。 在西城扼守的喀颜等人,那可是镶黄旗最骁勇的战将,现在却被轰塌的敌楼砸死了,这是索海始料不及的。 “主子!!反攻吧!!” “额真!!反攻吧!!” 围聚在索海身旁的诸建虏将校,在听到此言后,一个个都愤怒的咆哮起来,曾几何时,他们受过这种憋屈的事情。 纵使是在明军四路征伐大金时,明军出战将士远超他们八旗劲旅,可是他们何曾畏惧过啊!! 即便是参战人数远少于明军,可那一战不还是胜了? 而且还是大胜! 凭借着此战之威,他们攻灭了叶赫部,一统了整个建州三卫,甚至令辽河套一带的蒙古各部生畏。 至于明军,那根本就不敢跟他们言战了,只敢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边墙防线内,躲在城池内…… “轰轰轰!!” “砰砰砰!!” 只是他们的怒吼,在不绝的炮袭下,显得是那般的渺小,铁岭城的炮击仍在继续!! …… “熊廷弼!!你就是个疯子!!” 相较于炮火连天的铁岭前线,相隔数百里开外的广宁城,辽东巡抚衙门内,洪承畴拍案怒道。 聚在堂内的一众文武,在见到自家抚台这般,一个个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也没有想到辽左前线的战局,居然会变化的这般快。 “抚台,此战打的实在太过蹊跷了。” 辽左兵备道官张铨皱眉上前,“此前的战局一直是以守为主,这也是辽东总督府下达的严令,可现在却转守为攻,熊部堂将主力都聚于铁岭前线,如果建虏趁虚而入,那辽左前线只怕是会出大问题的。” “你觉得熊部堂会给建虏这机会吗?” 洪承畴皱眉道:“看看他这份急递,是要我辽东巡抚府兜底前线军需供应,这代表着什么?” “熊部堂要在铁岭前线,表现出奋战向前的态势,只要老奴他敢分兵,那熊部堂就会一路杀到科尔沁去!!” 一言激起千层浪。 以张铨为首的一众文武,在听到洪承畴所讲后,一个个流露出震惊的神情,这是他们从没有想到过的。 “尤世功镇守沈阳城,祁秉忠镇守辽阳城。” 在这等态势下,洪承畴继续道:“在调遣辽前各部主力之际,熊部堂还给辽左、沈辽等处兵备道传令,命他们统筹好各自辖地,这摆出的架势就是跟建虏死磕到底,看谁能承受到最后。” “抚台,那咱们该怎么办?” 一人忍不住开口道。 “还能怎么办?” 洪承畴紧攥双拳道:“不管这仗因何而打起来的,既然到了这份上,那辽东巡抚府就必须要全力配合。” “军粮,火器,火炮,火药,军械,炮弹……这些全都要确保好前线消耗,从即日起辽西各处戒严,即刻以巡抚府的名义派发下去。” “喏!” 堂内聚集的人群中,立时就有人站出来作揖应道。 第595章 漠南 一道道命令被洪承畴明确下来,辽东巡抚府上下运转起来,府衙外的马蹄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总督府管军。 巡抚府管民。 督抚制度被朱由校钦定明确下来,凡是委派有总督、巡抚的地方,职权划分是非常明确的,加之守土有责,这使得推诿的空间被无限压缩! 大明下辖的北直隶、辽东、山东、河南、四川、贵州等地或受战争的影响,或受灾情的影响,固然在地方存有一些问题,不过整体趋势却是呈安稳态势的,这与委派的一众督抚是密不可分的。 更别提在上述这些地方,还有朱由校钦定的一批巡按坐镇,即便期间真出现什么动乱,可地方有司是有能力解决的。 “抚台,此战不该打这般快啊!!” 正堂内,张铨的表情很严肃,盯着眼前的舆图,对负手而立的洪承畴道:“熊部堂不是不知道,眼下辽东攒这点家底是多不易,真要围绕铁岭前线,跟建虏主力展开大战,那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辽东境内的粮价势必出现涨幅,这就暂且不说铁岭前线的各部所需,单单是锦州、广宁、金州、海州、鞍山等处筹建的产业工坊,这笔因战事而额外出现的银子,对我辽东巡抚府而言就是不小的负担啊。” “更别提为了供应前线所需,上述的产业工坊要加紧锻造各式火器军械,不说别的了,单说铁矿、钨矿这两种原料的需求,势必是会成倍增加的。” “如此增幅之下,仅靠我辽东开设的那些矿区,恐难以供应各处的需求啊,这就必须要向外进行购置了,如此又需要额外追加多少银子?”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洪承畴表情凝重,语气低沉道:“既然熊部堂在铁岭前线要打此战,那我等虽位处在后方,但是也不能撂挑子。” “你想想看,此前辽左的局势不稳究竟为何而生?而在此之后,建虏又侵袭进犯藩属朝鲜,为此陛下在京明确援朝抗虏!” “辽东乃我大明的东北要冲,辽东不稳则大明东北必乱,只是围聚在辽东沿线的可不止建虏啊!” 别看洪承畴在接到熊廷弼的急递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出那样的话,但是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避免,那他洪承畴就必须要扛起来才行。 张铨提到的困难,那仅仅是一部分罢了。 眼下辽东巡抚府的压力很大,除了上述讲的那些,还有征用军属勋田试种水稻,试种红薯、土豆、玉米等物,更别提辽西境内的辽泽整饬,这同样是要消耗大量钱粮的。 提及辽东,都知道是黑土地,很肥沃。 但是却很少有人知晓,辽东地区的开发却是呈阶段性的,而阻碍辽东发展的因素,除了天寒地冻以外,还有覆盖范围广的辽泽。 在历朝历代的史料中,不是没有关于辽泽的记载。 《旧唐书?阎立德传》:“十八年,从征高丽,及师旅至辽泽,东西二百馀里泥淖,人马不通。” 《旧五代史?外国传一?契丹》:“契丹者,古匈奴之种也,代居辽泽之中。” 《辽史?地理志一》:“辽国其先曰契丹,本鲜卑之地,居辽泽中。” 一处地域的开发与治理,势必要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然肥沃的土地,不会自己就在那。 而伴随着辽泽的整饬,辽东巡抚府还要组织成规模的驰道、水利、港口营建,以上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要打好大开发的基础。 要想富先修路。 这个路,不知单指陆上之路,海上之路同样也很重要! 如此众多的要紧事要做,仅靠内帑的支持是不够的,所以要在辽东开榷关,只有让人觉得有利可图,那辽东的人才能多,人多了,征的税也就多了,征的税多了,那么明确的谋划才能落实贯彻! 辽东要做的事情那般多,所以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必须要选派有魄力,有眼界的人去坐镇。 军事方面,非熊廷弼莫属。 能叫建虏都喊蛮子的男人,那是善茬? 只是这样一来,负责管民的人,就必须要慎重选择,其不仅要懂得治民,更要懂得军事才行,毕竟辽东太不一样了。 所以洪承畴超擢辽东巡抚,那就是一种必然驱使! 朱由校在辽东想要的很多,所以作为辽东大管家的洪承畴,那就必须要方方面面都做好才行。 “下官有些担心。” 听完洪承畴所讲,张铨紧皱眉头道:“如果铁岭前线的战局持续进行,那么聚在辽河套一带的察哈尔、科尔沁、喀喇沁、内喀尔喀等部,是否会随着战局的深入,而生出些别的想法呢?” “即便眼下这个时候,察哈尔与科尔沁两部对峙起来,甚至也爆发一些战事,但是谁都不能确保,他们会不受铁岭前线的影响啊。” 洪承畴双眼微眯道:“所以对我辽东巡抚府而言,不仅要确保前线战场的军需供应,还要设法挑起漠南各部的纷争才行。” “抚台…” 张铨双眼微睁,他似乎想到洪承畴想干什么了。 “以辽东巡抚府的名义,向直隶总督府急递军情。” 洪承畴继续道:“鉴于辽东多变的局势,毗邻漠南诸部的关内诸地,是否能遴选一支支精骑,以漠南诸部的名义,交错潜进漠南各部劫掠,不求杀敌多少,劫掠多少,力求挑起各部纷争。” “在此期间,我辽东巡抚府会下令暂停榷关,想继续与辽地榷关通商者,必须要拿科尔沁部的人头才行。” “除此之外,在辽西、辽南等处要遴选一批精锐,紧急开赴到辽西边墙沿途,以震慑住漠南诸部!!” 这将会是场大混战啊! 张铨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洪承畴。 “抚台,如此一来的话,那军务院势必会要过问的。” 张铨惊疑刹那,看向洪承畴说道:“甚至闹得动静大了,必然会惊动陛下的,这……” “这是不可避免的。” 洪承畴伸手打断道:“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我等不能撂挑子吧?再说了,为了铁岭前线这一战,辽东不知要损失多少,那总是要找地方找补些吧?” “此事就这样定了,不管怎样,先将此战打完再说,只要我大明在此战胜了,纵使不能彻底镇压建虏叛乱,那也能凭借此战,使我明威再度树立起来,这对今后的辽东治理,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只是这压力太大了啊,稍有不慎就可能崩掉啊。 然而在张铨的心底却暗暗道,不过这些话张铨却没有讲出来,他比谁都要清楚,洪承畴决定的事情那就不会改变! 第596章 以夷制夷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任何兴起的战争,不说全部,但多半都与政治相关,围绕辽东而掀起的战事或冲突,无不指向了一点,地缘战略!! 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孕育的族群实在太多了,而在这些族群之中,强势崛起的同样不在少数。 这些族群的强势崛起,势必会对中原王朝造成很大的危害。 神州传承至大明这一朝,从最初与北元交战,再到跟鞑靼、瓦剌交战,这前后兴起的战争无数,大明有胜有败,甚至最危险的时候,莫过于大明国都被包围,然而大明无不挺过来了! 只是在这样的大势下,也使得辽东这片黑土地上,一个频繁经历战争的族群,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顺势崛起。 一处草原。 一处辽东。 一处西域。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明想在天启朝再度中兴,想要趁着大航海的浪潮,以东方霸主的身份活跃海内外,陆上地缘战略就必须全面取胜! 否则大明就是不完整的。 至于毗邻西南的中南诸国,毗邻东南的南洋诸国,甚至隔海相望的倭岛诸地,那从来都不是大明要着重考虑的,只要大明能保持国力强盛,就必然能轻松将他们解决掉,或许期间存在些曲折,不过大势是不容抗衡的! 深夜下的铁岭,寒风呼啸。 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甚至其中混杂有硝烟味。 围着铁岭城的炮火攻势,在熊廷弼的坚持下进行了两日,这期间除了炮击,熊廷弼并没有下令攻城。 明军于铁岭各处的军营皆已扎好,参战的明军各部斗志高昂,甚至请战者无算,但无一例外都被熊廷弼压着。 明军核心。 重兵把守的帅帐内。 “不错,李秉诚、朱万良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是吃干饭的。”负手而立的熊廷弼,盯着眼前的舆图,咧嘴笑了起来。 “镇西堡、柴河堡、抚安堡等处要冲皆被拿下,围绕铁岭前线的口袋阵算是扎起来了,老奴只怕要不了多久啊,就该率领麾下主力来铁岭前线了。” 对于熊廷弼的乐观,崔儒秀,邢慎言他们相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神情。 “部堂,我军在铁岭前线,都折腾这般大的动静。” 崔儒秀沉吟刹那,看向熊廷弼道:“可窃据于开原的建虏,至今还没有出动,下官担心老奴他们,或许会选择放弃铁岭,毕竟……” “放弃?” 熊廷弼嗤笑道:“老奴他不傻,恰恰是我军在铁岭闹出的动静大,老奴若真是放弃,那老子就谴派各部穿插攻占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等处,真到那一地步,除非老奴彻底舍弃开原、辽海卫、三万卫等处,否则他就必须要跟我军主力打起来。” “将上述之地都舍弃了,那老奴想通过科尔沁诸部,继而对察哈尔、内喀尔喀等部进行渗透,就是他娘的一种奢望。” “可是部堂,这仅是您一家之言啊。” 邢慎言皱眉道:“万一建虏不按您说的打,老奴用兵倾于险,当初萨尔浒一战,老奴不正是用险才……” “别拿老子跟杨镐这老匹夫比!!” 熊廷弼瞪眼道:“这人老了,就会他娘的顾忌名声,杨镐他就是大明的罪人,不能打非要硬来,一点文官的骨气都没有!!” 这下崔儒秀、邢慎言他们闭嘴了。 这话也就熊廷弼敢说。 其暗藏的意思是什么,崔儒秀他们如何能听不出来呢。 “说正事。” 熊廷弼继续道:“你们担忧的事情,某知道,不就是想说老奴可能真敢舍下一切,表面疑惑住我军,其主力会绕击沈阳、辽阳等处吗?” “这种担忧不是不可能。” 崔儒秀开口道:“万一建虏真这样做,那辽左一带势必动荡,要是老奴发起狠来,一路向南推进袭扰的话,那损失就更大了,即便我军真收复铁岭、开原、三万卫等处失地,可我军在辽也将失去底蕴支持。” “所以某要在铁岭这边,放出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四部重建的消息。”熊廷弼嘴角微微上翘道。 嗯? 这下崔儒秀、邢慎言他们愣住了。 “部堂这是何意?” 邢慎言盯着熊廷弼道:“海西四部早就被建虏给攻灭了,其各自麾下族群都被建虏给兼并了。” “那又怎样。” 熊廷弼笑道:“我大明说海西四部没被灭,那他们就没有被灭,这不是传给建虏他们听的,恰恰是传给建虏麾下的四部健儿的!” “要是努尔哈赤还没老,那他就应该清楚此事的利害,某要干什么,不干什么,向来不受建虏这边的影响。” “刘兴祚他们在抚顺关外反正归明,一路朝辉发城进发,那要驰援的绝非是贺世贤他们那样简单,他们在建州三卫腹地聚拢被建虏欺压的群体。” “在此期间,某所领的戍辽主力在铁岭前线积极进取,逼迫着老奴跟我明军交战,同时竖起海西四部重建的大旗,就是要瓦解所谓的八旗劲旅!!”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围攻铁岭,真就是围攻,而不是趁势攻克铁岭。 这一刹,崔儒秀、邢慎言他们此前一些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豁然开朗了! 这是要挑起建虏内部的矛盾啊。 关键是这种矛盾本就存在着。 只不过先前建虏强势崛起,一直在这一带所向披靡,如此使得这些矛盾被强势压制下来了。 “以夷制夷,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嘛。” 熊廷弼微微一笑道:“辽东这边的仗,从不是一城一地的进或退,而在于大层面的进或退,我朝在辽东的扎根,说到底还是太薄弱了,过去对待辽东的态度,那就是能维系住安稳就行了。” “但现在不同了啊。” “陛下想要开发辽东,想要发展辽东,没有绝对稳定的大势肯定不行,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出至少十年的安稳才行,即便不能灭掉建虏,那也要叫建虏,甚至是其他各部,都不敢轻易再犯辽东,这才是真正的意义!!” 第597章 八旗议政(1) 和平从不是靠委曲求全求来的,和平是打出来的,是用鲜血铸造的,这点大明清楚,建虏同样清楚。 相较于幅员辽阔的大明,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虏八旗,于建州三卫南征北战,在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定国号“大金”,成为后金大汗,这便注定要跟大明彻底撕破脸。 而在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告天誓师,明确七大恨的讨明檄文,集结麾下的八旗劲旅攻打抚顺、清河等地,无不是在表明一个态度,在跟大明争斗这件事上,大金是断然不会让步的。 因为努尔哈赤比谁都要清楚一点,大明绝对不会允许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有人能占领整个建州三卫,这对大明造成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与其让大明准备充分后,在对他缔造的大金展开攻势,倒不如富贵险中求,以快打慢去反攻大明辽疆。 而让努尔哈赤对辽疆这般的热衷,除了上述这一原因以外,还有想占领辽疆以增强己部税收、农耕、锻造等多方面考虑。 辽东在大明治下是贫寒之地,不过在游猎民族或游牧民族的眼里,却是算很富庶的地域了、 毕竟可以养活那么多的人口,关键是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还有着众多的城池、关隘等易居之地,这要是能夺占一部分的话,那可以多养活多少部众、奴隶啊! 所以围绕辽东而兴起的众多战事,大明是想要和平的,建虏同样是想要和平的,只是这一愿景唯有一方能得到!! 大明或许还有退路,但是建虏却丝毫退路都没有! 败了,那就是族灭国除。 开原城。 “汗阿玛召集我等过来,是下定决心要转攻聚于铁岭的明军了吧?” “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究竟是跟铁岭的明军打,还是要驰援科尔沁草原,这件事情该定下来了。” “只是科尔沁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汗阿玛怎么还没有来?” 在努尔哈赤暂住的府邸内,一帮披甲挎刀的人聚集,不过这些人站的位置,却无形中表露出他们的身份。 在这群人的最前端,是努尔哈赤的子侄孙辈,他们皆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是整个大金最尊贵的存在。 或许在他们的内部,还存在着更细致的划分,不过对外,作为爱新觉罗的一员,他们是最高贵的!! 而在他们身边站着的人,无不是八旗劲旅中有着影响力、有着威望的大臣将校,其中就有一些是大族出身。 佟佳氏、钮钴禄氏、瓜尔佳氏、董鄂氏、马佳氏…… “汗王有令,召诸贝勒、诸台吉、诸大臣共议国政!” 在此等形势下,一穿黄棉甲的壮汉,挎刀从堂内走出,冷眸扫视眼前众人,语气铿锵有力道。 此人一出,让不少人循声望去。 瓜尔佳?卫齐,隶属镶黄旗下,其兄费英东乃五大臣之一,此人在史料记载不多,但其子嗣却很出名。 鳌拜! 瓜尔佳氏,是索尔果率本部归顺努尔哈赤,其子费英东骁勇善战,善于射箭,在追随努尔哈赤征伐期间立功无数,备受努尔哈赤重视,爱屋及乌下,费英东的一些兄弟与子嗣,也得到努尔哈赤的重用。 “儿臣拜见汗阿玛!” “奴才拜见汗王!” 在这座正堂内,努尔哈赤坐在汗位上,扫视堂内聚集的众人,而在他的身边,则站着两人。 爱新觉罗?多尔衮。 爱新觉罗?多铎。 从他们的母妃在赫图阿拉被劫,到现在都没有任何音讯,这也使得努尔哈赤不管去到那里,都会将二人带在自己身边。 只是这对一些人而言,这心底却是有怨气的。 在人群中站着的阿济格,垂着的双手紧攥,尽管他初授台吉,后更是管着正黄旗的部分事务,在私下被称为四小贝勒之一,在大金的地位很高。 可是在八旗中谁不知道,两黄旗是努尔哈赤的自留地,两黄旗上下无不听从于努尔哈赤!! 八旗劲旅之中要说战力最高,地位最高,待遇最高的非两黄旗莫属! 在两黄旗之下,哪怕是地位最低的养育兵,那看两红、两蓝、两白诸旗也是带有优越感的。 这就是最真实的八旗! 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弟,阿济格的汗阿玛却将宠爱都转移到多尔衮、多铎的身上,哪怕他是兄长,在他的心底怎会没有怨呢? 这一切都源于在天启二年初,努尔哈赤以其子侄孙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为八和硕贝勒,实行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之制,“有人必八家分养之,土地必八家分据之”,并指示在其身后应坚持实行此制。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争夺继承这等事,即便是在建虏内部同样不能免俗,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纷争,这是谁都逃脱不了的。 在这一时期下多尔衮、多铎皆为和硕额真。 大金尚处草创阶段,牵扯到封爵难免会有混淆,和硕贝勒、和硕额真、台吉这是爱新觉罗家族独享的,至于贝子这一爵位,除了爱新觉罗家族以外,立有赫赫战功的人亦是能封的! 而体现超然地位的表现,就是看名下掌控有多少个牛录。 恰恰是这般,别看多尔衮、多铎年幼,可却没有人敢小觑他们。 因为在这哥俩名下的牛录规模是真不少!! 不满? 但努尔哈赤根本就不在意! 在大金,在八旗,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王,他的话就是天,任何敢违背他意志的人,那下场都不会好。 更别提公然反对他的人,那下场就更惨了。 这其中的代表莫过于褚英与舒尔哈齐!! “时下的战局如何,你们也都清楚。” 努尔哈赤大马金刀的坐着,那双冷眸扫视堂内众人,中气十足道:“科尔沁那边乱了,而熊蛮子又聚集大军围攻铁岭,甚至在抚顺关外还生乱了,刘……” 讲到这里时,努尔哈赤停顿了。 堂内聚集的重任,在听努尔哈赤讲到刘爱塔停下时,脸上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说实话,他们在开原听到刘爱塔叛了,那是不相信的。 甚至一些人还觉得这是阿敏在乱传。 但事实就是刘爱塔叛了,因为这件事,李延庚反叛一事,反倒成为了小事,这让李永芳没有被追责。 这不,在人群中站着的李永芳,难免开始紧张起来,他生怕因为这件事情,让他的主子想起什么。 那断掉的一支手臂,就是最好的明证! 在隐秘战线的接连失败,让李永芳受到不少苦头,但是对于李永芳而言,他除了拼了命的效忠,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可言了。 毕竟在天启元年那一战结束后,大明就在辽东颁布一道公函,凡是背叛大明者,只要被抓者一律处死,株连九族! 或许这让叛明投虏的二五仔,一个个都会拼了命的效忠建虏,可是在朱由校的眼里,煌煌大明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 该表明的态度必须要表明。 不然今后谁知道有多少心怀异心者。 “…如此纷乱的战局下,你们对于此战都是怎样想的?” 在沉吟了刹那后,努尔哈赤收敛心神,压着心底生出的怒意,咬牙道。 说实话,对于眼下这种战局,努尔哈赤也有些心乱了。 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还有远在朝鲜征战的八旗健儿,但凡率领大军围攻铁岭的人,不是熊廷弼,而是其他人的话,努尔哈赤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偏偏就是熊蛮子领着大军围攻铁岭。 甚至在铁岭连续展开炮击,就是他娘的不攻城,努尔哈赤如何会不知晓熊蛮子是做了什么打算。 两难取舍啊! 这就是眼下努尔哈赤最真实的心理路程!! 第598章 八旗议政(2) “汗阿玛,当前战局尽管纷乱,但对于我大金而言,灭掉察哈尔部之威,才是重中之重啊!” “放屁!!熊蛮子统领的明狗,都打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难道就坐视明狗在我八旗劲旅面前耀武扬威不成?” “没错,依着奴才之见,我八旗劲旅当尽快解决铁岭之围,待到将熊蛮子所统明狗悉数击溃,八旗劲旅当携大胜之威震慑虎墩兔憨!!” “那背叛大金的刘爱塔,难道就不必理会了吗?尽管在抚顺关外,有阿敏贝勒率部镇守,可是不要忘了,刘爱塔已率部朝赫图阿拉进犯,一面是抚顺关的明军,一面是刘爱塔叛军,阿敏贝勒……” 随着努尔哈赤话音落下,在堂内聚集的人群立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站于汗位旁的多尔衮见到阿拜、汤古代等一众兄长,还有八旗内的一些大臣将校,一个个都讲出心中所想,这让多尔衮的眉头微蹙起来。 场面是何其混乱。 说起来从天启元年那一战败了后,在大金内部就生出了暗涌,尽管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顶撞努尔哈赤,不过派系间的争斗却愈发激烈。 尤其是对汗位继承一事,别看很多人都没有提及过,但是发生的一些事情,无不指向了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这种现象的出现,努尔哈赤才会在天启二年初,明确实行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之制,这看似是为了让大金更加完善,实则却是想以此来制衡各方,至于汗位继承,这早在努尔哈赤的心底有定论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又岂是靠强压能压下来的? “都说够了没有?” 脸色难看的努尔哈赤,看着乱糟糟的人群,眼眸深处掠过一道寒芒,他不大的声音响起,却让堂内众人都沉默了。 “本汗召你们过来,是共议国政的!!” 努尔哈赤强压怒意,向前探探身道:“不是在这里,叫你们吵架的,眼下,八旗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了!!” 尽管努尔哈赤不愿承认这一现状,但是就眼下所处的境遇,他缔造的八旗劲旅已身陷旋涡下,稍有不慎的话就极可能遭受到重创! 看似依旧强盛的八旗劲旅,实则却存在一致命缺陷,即核心人丁实在太少了,纵使八旗的披甲锐士众多,可一旦在战场经历几场惨败,那后果就不是八旗劲旅能够承受的。 “汗阿玛,儿臣觉得眼下这种战局,应尽早召代善、莽古尔泰两位兄长,率部从科尔沁前线撤回。” 在此等形势下,多尔衮看了眼懵懂的多铎,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随即便朝努尔哈赤低首道。 此举引起很多人的瞩目。 “说说你的想法。”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努尔哈赤扭头看向多尔衮,不过眉宇间流露出的宠溺,却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汗阿玛,眼下对我大金而言,心腹之患是明军!!” 多尔衮眼神坚毅道:“如果不能设法击溃熊廷弼所领明军,那我大金不仅可能要丢掉铁岭、开原等地,甚至连在漠南的势力也要丢掉,这对我大金的损失太大了。” “依着儿臣之见,纵使在此期间,让虎墩兔憨所领本部攻打科尔沁得胜,我大金也断不能丢掉铁岭、开原等地!!” “简直是胡闹!!” 多尔衮话音刚落,阿巴泰就从人群中走出,瞪眼看向多尔衮道:“那依着?之见,科尔沁诸部被虎墩兔憨给征服了,大金也要坐视不管吗?” “那先前汗阿玛与科尔沁诸部联姻,以此想逐步围堵住虎墩兔憨的谋划,就要彻底放弃了吗?” “没错!” 阿拜紧随其后道:“多尔衮,你知道你讲的这些话,要是让在开原的那些科尔沁台吉知道,会给我大金带来多少麻烦吗?” 面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对自己更宠爱的儿子质询,努尔哈赤没有急着说什么,倘若连这等小场面,多尔衮都无法适应的话,那他就不被自己宠爱! “你们错判了形势!!” 在此等形势下,多尔衮却浑然不惧,上前道:“虎墩兔憨虽说厉害,但是你们都不要忘了,察哈尔部根本就不一心,不说别的,单说阿剌处、敖汉、乃蛮、兀鲁四大鄂托克,他们自始至终参战了吗?” “他们是没有参战,但是谁能确保之后他们不参战?”阿巴泰皱眉道:“一旦他们参战的话,那科尔沁前线的形势必然急转直下。” “那铁岭呢?” 多尔衮顺着阿巴泰所讲反问道:“熊廷弼所领的明军,那可是上下一心,他们要干的事情,是彻底毁掉我大金根脉啊!!” “一旦铁岭失守,则开原必定不保,由此其他辽疆都将丢掉,在此等态势下即便我大金击退了虎墩兔憨,让科尔沁诸部进一步臣服我大金,可是这也丧失了要威慑喀喇沁、内喀尔喀等部的机会啊!” “熊廷弼统领的明军,一旦夺回铁岭、开原等地要冲,你们觉得他们会坐视我大金对漠南诸部的征伐吗?” 努尔哈赤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世人的眼里,八旗劲旅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实则并非是这样的,与之僻壤的漠南诸部,包括科尔沁诸部,其实都算是大金的敌人。 而其中的代表,莫过于蒙古大汗虎墩兔憨。 只是此等复杂的局势,随着萨尔浒之战的大胜,出现了根本性的逆转,凭借着此战的胜利,大金得以攻灭掉叶赫部,巩固了开原、铁岭等地统治,甚至对明军造成了极强的心理震慑。 这使得努尔哈赤可以腾出手来,一边通过对辽左的进犯与袭扰,一边设法震慑与拉拢漠南诸部。 如果这一宝贵窗口期,能够持续数载甚至更久,那么大金在建州三卫、辽河套、辽东等地的根基只会愈发稳固。 事实上在原有时间线上,八旗劲旅就是这样玩的。 但是这一切,伴随着天启元年的那一战失败,特别是渗透进辽东、关内的暗桩被清扫的七七八八,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被明廷给连根拔起,局面就已经在悄然间发生逆转了。 “虎墩兔憨即便再厉害,那也厉害不过熊廷弼!” 在努尔哈赤思绪万千之际,多尔衮继续道:“更别提在熊廷弼的背后,还有一个尚武的大明皇帝,戍守辽东的明军各部,在这样一个皇帝,一个蛮子的支撑下,他们比之先前要更善战了。” “如果丢掉了铁岭、开原等地的话,那我大金还有得胜的机会吗?草原即便再重要,那也重要不过辽东!!” 第599章 八旗议政(3) “那要依着你这种说法,我大金的疆域即便生乱,也没有辽疆重要了?”多尔衮话音刚落,德格类似笑非笑的上前道。 “自始至终,你一直在强调铁岭、开原的重要,难道我大金的老都赫图阿拉就不重要了吗?” “别忘了,背叛我大金的刘爱塔,对大金内部驻防是烂熟于心的,靠阿敏一人能解决此心腹之患吗?” 努尔哈赤的表情变了。 尽管站出来的德格类,能够清晰感受到自家汗阿玛的怒,但是在这一刻,他不得不强忍着恐惧。 “刘爱塔不足为虑,至少与熊廷弼相比,他不值一提。” 多尔衮犹豫刹那,随即便回道:“必要的时候,阿敏贝勒可率部退守萨尔浒城,以此坚城阻来犯明军,同时从界藩城、古勒寨等处征发养育兵,派遣心腹大将追杀刘爱塔叛军!!” “那赫图阿拉呢?” 德格类皱眉道:“万一老都让刘爱塔提前攻破了呢?” “可放弃。” 多尔衮讲出的话,让堂内众人无不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 “放屁!!” “放弃老都?!” 多尔衮说的话可谓是捅了马蜂窝,堂内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看向多尔衮的眼神都变了,而阿拜、汤古代、阿巴泰他们都纷纷怒斥道。 当初在天启元年的辽左一战中,前线战局打的异常焦灼,而一支明军却鬼使神差的杀奔到赫图阿拉,不仅将赫图阿拉给攻破了,甚至还放火烧掉了这座城,而在赫图阿拉的很多人都被杀被掳,这其中就包括多尔衮的母妃阿巴亥! 此事对八旗劲旅的打击很大。 尽管大金的老巢,被努尔哈赤一次次迁移,从界藩城,到萨尔浒城,但是赫图阿拉城的意义不一样。 赫图阿拉被戚金、秦邦屏统领的明军精锐攻破,这对于八旗上下而言那就是耻辱,更别提八旗的部分贝勒、贝子、大臣、将校的一些留守子嗣,也在那一战中悉数被杀,他们的头颅被明军看下来筑成京观,相较于女眷被明军给掳走,这才是让他们感到愤怒的!! 女人随时随地都能得到,但是子嗣却不一样!! 这也就是努尔哈赤最后强行压制下来了,不然啊,疯掉的这部分人,一个个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而在过去的时间内,尽管努尔哈赤从各地抽调人口,以填充到赫图阿拉这边,但是现在的赫图阿拉,却远比不过先前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赫图阿拉代表的含义依旧不同。 被明军攻破一次,倘若再叫刘爱塔统领的叛军再给攻破,那对于八旗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等混乱的场面下,努尔哈赤没有说什么话,但是看向多尔衮的眼神却变了。 多尔衮感受到自家汗阿玛的眼神,心跳难免加快起来。 他怕他无意间听到的话,被自家汗阿玛觉察到。 多尔衮之所以敢讲这样的话,是因为这话是出自努尔哈赤之口,只不过这话,努尔哈赤仅与何和礼说了。 十四和硕额真果真不凡啊。 而在此等形势下,人群前站着的何和礼看向多尔衮的眼神也变了,他知道自己与汗王的话,多尔衮势必是听到了。 如此年纪,就有如此心计与城府,这还了得? “汗王!奴才以为十四额真所言甚善!!” 在何和礼感慨之际,混乱的正堂内突然响起一道喝喊,让不少人都扭头看去,不少人的表情异常难看。 “索尼!!这里哪儿有?说话的份!!” “你这个狗奴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来人啊!!” 见舍赫里?索尼居然敢力挺多尔衮,阿拜、汤古代、阿巴泰他们纷纷怒斥道。 而在此等形势下,本该值守的舍赫里?索尼却快步上前,直接跪倒在人群之前。 舍赫里?索尼隶属于正黄旗,其能够在努尔哈赤身边做侍卫,那全拜其父舍赫里?硕色,其叔赫舍里?希福通晓满文及蒙、汉文字,故二人被努尔哈赤倚重,让他们入值文馆,赐号为“巴克什”。 只不过此时的满文,不叫满文,而是女真文。 万历二十七年,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和噶盖创制女真文,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努尔哈赤为了摆脱大明与蒙古的影响。 真够莽的。 在这等乱糟糟的态势下,站在堂外的鳌拜透过混乱的人群,目光落在索尼的身上,心底却忍不住感叹道。 别看鳌拜才十几岁,不过人却长的高大,在八旗中算是很少见的。 也恰恰是这般,在今岁鳌拜被征为侍卫,待在努尔哈赤的身边轮值。 以游猎为主的女真人,生活环境异常恶劣,男丁很小时就要接受训练,提刀子杀人那更是常见。 “够了!!” 堂内响起一道喝喊,令乱糟糟的场面安静下来。 在人群中站着的舍赫里?硕色,赫舍里?希福却异常紧张。 虽说他们都得努尔哈赤倚重,但是这不代表着索尼在这等重要场合,不顾自己身份扰乱共议国政,就能得到宽恕! “索尼,你可知罪?” 努尔哈赤的一句话,让舍赫里?硕色,赫舍里?希福垂着的手都颤抖起来。 “奴才知罪!” 而跪地的舍赫里?索尼直接磕头认罪。 “拿下!!” 努尔哈赤冷冷道。 “喳!” 堂外响起数道声音,紧接着就有数名侍卫冲进堂内,其中就有鳌拜,能进堂内这就让鳌拜很兴奋了。 八旗议政啊,这是何等的场合,什么时候他也能参与其中? 嗯。 这就是此时鳌拜的想法。 “汗阿玛…” 见到此幕的多尔衮,忍不住看向努尔哈赤道。 但努尔哈赤却摆手打断。 对于规矩,努尔哈赤是极其看重的。 女真能从分崩离析到被他一统,使得努尔哈赤深深明白一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八旗制度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孕育而生的。 四大贝勒,五大臣,四小贝勒,置?尔固齐十人,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牛录额真……这前后明确的封爵、职官等,为的就是让治下的人口归于八旗统治,这其中或许有制衡的考虑,但更多却是为了统治!! “汗王!在惩罚奴才之前,请听奴才把话讲完。” 被架起来的舍赫里?索尼见状,情绪激动的高呼起来,而见自家主子没有说话,索尼却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就开口道。 “眼下我大金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了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堂内站着的很多人在听到索尼讲的这句话,一个个的表情都变了。 尤其是人群中站着的舍赫里?硕色,赫舍里?希福二人,此刻脸上无不是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他们知道索尼的这句话,将会给舍赫里家族带来大祸!! 站在汗位旁的多尔衮,直勾勾的盯着索尼,只不过在多尔衮的心里,却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索尼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多尔衮能够清晰感受到这点,从他的母妃被明军掠走,他就一夜间长大了,他想要掌权,他想要掌兵,唯有这样才能做他想做,但是现在却不能做的事情! 出生在爱新觉罗家族,流淌着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避免的…… 第600章 八旗议政(4) “放肆!” “狂妄!” 舍赫里?索尼讲的这句话,就像一瓢冷水泼进滚烫油锅中,立时就炸了,堂内站着的众人,不少都流露出愤怒神情。 也是因为舍赫里?索尼讲的话,让架着他的两黄旗侍卫愣住了,舍赫里?索尼见状挣脱了束缚,立时就跑到了汗前。 “找死!” “站住!” 见到此幕的鳌拜等人纷纷抽刀,就朝索尼快步跑去,他们怕索尼会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这担心纯粹多余。 索尼在跑到汗前时,扑通就跪倒在地上。 努尔哈赤作为汗位上,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幕,在鳌拜等人举刀之际,努尔哈赤却摆了摆手。 “都闭嘴!!” 见到此幕的多尔衮,立时就上前喝道:“汗阿玛有话要说!” 本吵闹的正堂安静下来。 “说吧。” 努尔哈赤向前探探身,盯着跪地的索尼,语气冷冷道:“你这个狗奴才,居然敢讲出这样的话,要是说的不能让本汗满意,那不止是你,舍赫里家族都要因为你而受到严厉惩罚!” 舍赫里?硕色,赫舍里?希福二人紧张了起来。 最让他们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在大金,在八旗,努尔哈赤就是天,他讲的话能让一人飞黄腾达,也能让一人打进深渊,至今还没有谁敢挑衅汗权威仪! 因为挑衅过的全都死了…… “汗王,适才十四和硕额真讲的很清楚,奴才就不过多的废话。”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愤怒目光,索尼强稳心神,跪在地上说道。 “对于我大金而言,一个强敌是大明皇帝,一个强敌是蒙古大汗,前者一心想重创我八旗劲旅,报此前萨尔浒一战耻辱,继而将一统的建州三卫,重新回到过去混乱纷争的状态,使得大明辽疆不受威胁。” “后者一心想追求成吉思汗的荣光,让要将四分五裂的漠南一统,继而威慑漠北、河套等地草原各部。” “但是在奴才看来,虎墩兔憨相较于大明皇帝,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尽管此前他曾多次组织人手,欲要对我大金展开征伐,但是虎墩兔憨的威望,在漠南草原各部间并不高,很多部族都是听调不听宣!” “然而大明皇帝就不同了,只要他愿意的话,就能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再调重兵,继而在辽凝聚强大军队!” “在此等形势之下,如果大金丢掉铁岭、开原等地辽疆,那么以熊廷弼为首的戍辽大军就占据主动,不仅能从辽左各地出战进犯大金,甚至还可以凭借重开的榷关,继而调动起察哈尔、喀喇沁、内喀尔喀等部参与其中啊,而更让奴才担心的是…若是大明敢许诺给虎墩兔憨重利,只怕虎墩兔憨定会为利而动!” 听着索尼讲的话,努尔哈赤双眼微眯起来。 索尼想表述的真正意思,努尔哈赤怎么会听不出来。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就是孰轻孰重。 在过去,大明是被八旗摆在首位,不过凭借着萨尔浒之战的胜利,使得八旗能带有余力的征伐辽东,期间还能抽调些兵力干预草原,只要保持住这种趋势,努尔哈赤就很有信心,在不断侵占辽疆的前提下,通过科尔沁诸部逐步震慑与拉拢其他草原诸部,只要能让他们尝到甜头,这不仅能将虎墩兔憨孤立起来,甚至能调动更多蒙骑参与伐辽大计中! 可惜现在的态势变了。 “狗奴才,?以为铁岭就那般好去的?” 阿拜冷哼一声,盯着索尼喝道:“熊蛮子凝聚戍辽主力,将铁岭围的死死的,偏就是不断炮击,却不急着攻打铁岭城,这摆明就是扎下口子,等着我八旗劲旅杀奔过去,这就是汉人说的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是这样用的? 索尼露出无奈的表情,只是此刻不是扣这些的时候。 “三台吉,即便明军在铁岭扎下口子,我八旗主力也必须要上。”索尼不再犹豫,语气坚定道。 “如果不跟明军在铁岭交战,那熊蛮子会步步紧逼,倘若明军杀奔至开原,难道我八旗劲旅还要避其锋芒吗?” “别人怎样,奴才或许不知,但是熊蛮子却是什么事都敢做,哪怕我八旗为了先行平定科尔沁前线战局,而暂时选择避其锋芒,那只怕熊蛮子敢一路提兵北进,杀奔到科尔沁草原也不是不可能的。” 堂内众人沉默了。 熊蛮子真敢这样干。 “那依着你的意思,为了跟明军在铁岭交战,我八旗就能舍弃掉科尔沁,舍弃掉老都赫图阿拉?” 在此等形势下,一直沉默的阿济格,此刻上前看向索尼道,而随着阿济格的站出,一些人的表情变了。 “适才十四和硕额真所言,奴才觉得有好有坏。” 索尼面不改色道:“在科尔沁前线战场,大贝勒要率部坐镇,以此向科尔沁诸部,甚至是漠南诸部表明我大金的态度,三贝勒应从快率部回援开原!” “至于老都所在,应按十四和硕额真所言,让二贝勒固守萨尔浒城,避免明军从抚顺关出击,使我大金腹地面临夹击之势。”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汗王应尽快派人赴朝鲜,让四贝勒加快征伐朝鲜,迫使朝鲜王室归顺我大金,不然盘踞在辽左东南一带的明军,在知晓铁岭前线的战局后,势必会暂时搁浅赴朝之战,若让他们转战宽甸诸堡,那我大金就真的凶险了!!” 自始至终,在这场八旗议政中,都没有人提及在辽左东南一带,由孙承宗统领的那支明军队伍。 此人有才,有大才! 努尔哈赤在听到这里时,看向索尼的眼神都变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身边的侍卫中,居然会有这样一块璞玉! 努尔哈赤是一个极度仇汉的人,尽管在这前后有不少汉人投效大金,不过他们多数都没有得到重用,在八旗内部的地位很尴尬,这也导致八旗内部的对立矛盾很尖锐,也好在是有努尔哈赤的存在,才使得这一切都被压制着。 努尔哈赤虽说仇汉,但是对女真各族的人却很看重,只要是有能力,有才华的人,那基本都能得到重用,这点就体现出八旗制度的特殊。 “拉下去,打三十鞭子!” 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努尔哈赤冷冷的声音响起,听到此言的不少人,无不是流露出惊诧的神情。 三十鞭子虽说很重,但是索尼干的事情,分明就不是打三十鞭子就能结束的啊! 舍赫里?硕色,赫舍里?希福二人强压心头的狂喜。 他们知道,索尼入了自家汗王的法眼!! 这对于索尼而言,对于舍赫里家族而言,绝对都是大好事啊!! “暴明是亡我大金之心不死。” 在此等形势之下,努尔哈赤神情倨傲,缓缓从汗位上站起身,语气铿锵有力:“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就跟暴明在铁岭打!” “本汗到时想要看看,如散兵游勇般的明狗们,如何能抵挡住我八旗劲旅的兵锋,此前在辽左的受挫,本汗这次要原原本本的还给暴明,本汗要叫暴明上下知道,我八旗劲旅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存在!!!” 第601章 换家战术 熊廷弼在铁岭前线折腾的动静,不止辽东与建虏受到了影响,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同样也受到了影响。 天晴。 云淡。 烈日炎炎下,就连吹起的风都带有燥热。 乾清宫。 “辽东战局怎会变化这般快?” 朱聿键脚步匆匆,朝东暖阁赶去之际,看向并行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不解与怪异:“按理说不应该啊,此前辽东督抚两处向京呈递的奏疏,辽左前线的战事虽说没有停过,尤其是抚顺关一带,建虏曾多次向我军展开猛攻,不过整体形势都是趋稳的,熊廷弼此前的主张也是以守为主,为何现在却突然集结起大军了?” “不清楚。” 朱由检摇摇头道:“牵扯到辽东、川贵等地镇压平叛,尽管是由在京的军务院牵头总揽的,不过具体涉及前线的相应军务,辽东总督与川贵总督的职权很大,这是皇兄明确下来的原则。” “毕竟战局与朝局不同,何况辽东、川贵等地都离京城很远,即便有兵部整饬的驿传急递,不过凡事都要靠军务院过问裁决,这平叛之战根本就打不下去。” “只是按常理而言,即便辽东那边战局有变化,也不至于会变动这般大啊,连北直隶总督府都惊动到了。” “是啊。” 紧跟在身后的朱由栋说道:“这里面透着的古怪太多了,要真是像我等听到的那样,辽东那边的形势,岂不是背离陛下最初定的原则了?” 在讲到这里时,朱聿键一行已来到东暖阁外,而殿内响起的声音,让众人无不闭嘴走了进去。 “一个熊蛮子,一个贺疯子,他们这是将泛东北的天给捅破了。”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看着眼前的舆图,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道。 “这下好了,洪承畴这位辽东巡抚难做了,不仅要管着前线各部的军需供应,还要设法搅动漠南的形势。” “陛下,此战打的实在太离奇。” 军务院大臣金铉皱眉道:“即将是为了解救贺世贤他们,作为辽东总督的熊廷弼,也不该这样打仗啊。” “且不说位处丹东一带的援朝大军,已基本上准备就绪,只待海上气候稳定下来,就向藩属朝鲜抢滩登陆,援朝抗虏这一战,虽说与辽东有些关系,不过主要还是靠天津、登莱等处来具体支撑的。” “单说辽东要干的那些事,整饬辽泽,兴建驰道、水利,择地扩建港口,发展产业工坊,引水植稻,试种新粮种等事,辽左前线是可以跟建虏保持对峙与交战,但是也不能影响到辽东的治理与开发。” “现在熊廷弼在铁岭这一动,不止把辽东给影响到了,甚至还影响到了北直隶,连带着漠南诸部、建虏八旗等异族势力全都动了,万一这期间出现任何纰漏的话,这对于朝廷而言是很被动的。” 最近这几日,在京军务院频收各地急递,这让军务院上下都忙坏了,面对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军务院不仅要处置,更要弄清楚为何会这般变化,为此从京城谴派各地的人都有百余众之多了。 “这是军务院全体的想法?” 朱由校看了眼左右,笑着反问了一句。 “不是。” 军务院大臣魏光绪上前道:“有说要打的,有说要停的,有说要小打,对应内参臣等已梳理好,陛下是否先御览一下?” “不必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随后看向人群之中,“卢建斗来了没?” “臣在!” 卢象升从人群中走出,面朝天子作揖道。 天子/皇兄对卢象升是真看重啊。 待在一旁静看的朱聿键、朱由检等一行人,见到在此等场合下,天子特意点了卢象升的名,无不在心中生出想法。 “说说看,此战要这样打吗?” 朱由校看了眼卢象升,随即指向眼前舆图道。 “禀陛下,臣觉得熊部堂做的没错。” 感受到投来的很多注视,卢象升面色平静,讲出了自己的观点,“一直以来,围绕辽东这片泛东北地区,就呈现着极其混乱的趋势。” “固然我朝在天启元年的那一战,将进犯辽左地域的建虏击败了,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过像以此彻消萨尔浒之战惨败带来的影响,这似乎是不够的。” 魏光绪、金铉他们表情各异的看向卢象升。 “继续说。”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天启元年的那一战,在臣看来虽说是胜了,不过在一些人的眼里,大明能够取得胜利,靠的不过是城高墙厚的地利,以及远超建虏的人数优势。” 卢象升继续道:“所以此战虽说取胜了,但是却胜之不武,然而熊部堂在辽左突然调集大军,要在铁岭前线积极与建虏寻战,若是此战赢了,不管漠南草原之后走势怎样,亦或藩属朝鲜战况怎样,那我大明军威就重新树立起来了。” “这与陛下最初讲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是一致的,此战若胜,即便不能镇压建虏叛乱,但至少也能为辽东地区争取十年的和平!” “而有了这至少十年的和平,我朝戍辽各部大军,不仅能够扼守住完整的辽东边墙防线,甚至还能深入进泛东北地区的大势中。”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现在受此战影响,而上下紧绷起来的辽东,会在今后十年内更扎实的发展与治理,甚至今后朝廷再向辽东方面移民充边,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抨击与妄议了。” 分析的很透彻嘛。 朱由校脸上笑意更盛了,就现在于各处呈现的态势,看上去是很混乱的存在,可是对于大明来讲,这一点都不混乱啊。 相反却很清晰。 大明围绕泛东北这片地区,要做的就是扬明威,唯有这样,那么辽东腹地才能彻底稳定下来,辽东边陲才能震慑住宵小,彻底扭转大明此前在该地区的不利局势。 “那你觉得此战的关键是什么?”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转身看向了卢象升。 “陛下,臣觉得此战的关键,不在于铁岭前线的战局,更不在于漠南诸部的形势。”卢象升沉吟刹那,讲出了一个另所有人都震惊的结论。 “反倒是深入建州三卫腹地的刘兴祚、李延庚所部,以及迷失方向错跑至辉发城的贺世贤所部,如果他们能彻底搅乱建虏核心,那么产生的影响势必很大。” 魏光绪皱眉道:“即便是产生影响,但是想短期内影响到铁岭前线,甚至是科尔沁草原等地,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更别提贺世贤他们孤军深入,想要联系到他们根本就不现实,且刘兴祚、李延庚他们反正归明,这终究是不能寄托全部希望的,万一他们在此期间遭遇围攻,谁知道他们是否会再度投降?” “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联系到深入敌后的贺世贤、刘兴祚、李延庚等部才行。”魏光绪话音刚落,朱由校就直接开口道。 “这是整个泛东北战局的关键,朕要他们在彻底搅乱建虏腹地后,麾下凝聚起被建虏盘剥的女真各部勇锐,想方设法的转战至朝鲜才行!!” “只要这一步能够促成,那么贺世贤他们所做之事,不仅能深深影响到铁岭前线、科尔沁草原等处,甚至还能影响到藩属朝鲜的战局,这样一来的话整盘大棋就盘活了,朕不要建虏因此战而彻底消亡,但是朕要他们元气大伤!!”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聚在这里的众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朱由校所讲的这番话是有很多深意的,能不能揣摩透其中的深意,那就要看他们是否能联想起来。 总体来讲,虽说熊廷弼在铁岭这一动,的确背离了朱由校的一些谋划,跟建虏的仗也好,跟蒙鞑的仗也罢,没必要力求一年半载就终结,这样即便大明打赢了,对大明国力的消耗也很大。 但是要可以成阶段的去打,将一场完整的对外战略战争,分成一个阶段衔接下一阶段的战事,那样不仅能降低国朝的开支,甚至还能让位处泛东北核心的辽东,可以凭借着战争不断开发与发展。 不过既然前线有了变化,那么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就必须要将一切有利因素,都倾斜到大明这边才行。 刘兴祚、李延庚他们要做的事情,不仅是要持续削弱建虏的战争潜力,更要去设法去削弱朝鲜的战争潜力,所以换家战术就是极其有必要的!! 第602章 此战,大明必胜! “陛下,您很看重刘兴祚、李延庚他们?” 牵扯辽东平叛的御前廷议召开很久,天渐渐的也黑了,这场廷议敲定很多事宜,对于军务院而言,全新挑战在等待着他们。 打仗比拼的就是国力,参战双方谁不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战败的一方,而战败折损的就不是参战军队那样简单了。 土地。 人口。 财富。 国运。 这些都会跟着折损,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今后要戴着镣铐背负国耻,除非去想发设法的逆风翻盘,否则就别想着再翻身! “为何这样说?” 盯着舆图看的朱由校,听到朱聿键所言,扭头看向朱聿键他们,面色平静道。 “陛下的态度。” 朱聿键看了眼左右,随即讲出心中所想,“倘若在我大明的泛东北地区,接下来的仗真要这样打,那么刘兴祚、李延庚、贺世贤他们统领的队伍,要从建州三卫杀奔至藩属朝鲜境内,就等同于他们要衔接两处战场。” 朱由检紧随其后道:“皇兄,您对刘兴祚他们寄予此等厚望,万一他们没有能很好的完成,那是否会影响到泛东北的大局?” “毕竟不管怎样说,刘兴祚、李延庚他们都曾经背叛过大明,哪怕他们是在接触到鸾卫后下决心要反正归明的,可……”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检停了下来,到嘴边的话没有继续讲出来。 “做人啊,最忌讳先入为主的观念。”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聿键他们,“倘若凡事都一棒子打死,那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有警觉这是好的,不过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 “想了解一个人是否忠诚,光靠嘴去说,靠眼去看,这是远远不够的,毕竟人与人是不同的,难道不把忠诚挂嘴边的人,就都是不好的吗?亦或把忠诚常挂嘴边的人,就都是好的吗?” 朱聿键、朱由检他们陷入到沉思。 “真正想了解一个人,不是光看他都说了些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么。”朱由校继续说道。 “人活于世,总是要追求些什么的,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或为色…总之是要占一项的,真要遇到什么都不占的,那别犹豫,直接干掉就行了,若是干不掉,那就远离他别去招惹。” “这百态的人世间,容不下那么多的圣人,即便是朕,也从没有觉得自己就是什么圣人。” 听到此言的众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这话他们能听,能分析背后的逻辑。 不过却不能讲,更不能去想! “说回正题。” 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身看向眼前舆图,“刘兴祚、李延庚他们能够选择在此等形势下反正归明,即便是身处在绝境之下,他们也不会再度投效建虏的,因为他们比谁都要清楚建虏的凶残。” “对于叛徒,建虏向来是心狠手辣的。” “不要拿李永芳、佟养性这些二五仔,去直接跟刘兴祚、李延庚他们比较,据朕知晓的情况,刘兴祚投效建虏,那是迫于所处环境才做的,个人在动荡的时期,首先考虑的是要活下去,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让他们去讲究情怀,去讲究报效,你们觉得这现实吗?” “再说李延庚,其父李永芳叛明投效建虏,作为子嗣的他,处在那时的境遇下,他能做什么选择呢?”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对应的代价,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不了的,而刘兴祚、李延庚他们付出的代价,就是备受内心的煎熬,他们是汉人,跟崇尚杀戮的建虏,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朱由校是挺看重刘兴祚、李延庚二人的,除了他们在原有时间线上,用行动去做的种种事情外,更多还有用他们削弱建虏,削弱朝鲜的考虑。 做了错事不可怕,谁都不能确保自己不犯错,但是要一条路走到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该抓抓。 该杀杀!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维系秩序的安稳,永远都是第一要位,如此就体现出了律法的重要性。 规矩就是规矩。 不能有任何人去破坏规矩。 规矩一旦被破坏掉,那世间就再无公平可言。 对于底层群体而言,他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平静到无趣的生活,在枯燥的人生中,能够有一些美好的回忆。 如果连这一要求都无法满足,那凭什么要接受你的统治啊? “朕永远不会特别看重某个人,朕所看重的,是处在一个时期下,谁能协助朕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继而让大明社稷变得更好。” 朱由校的表情变得怅然起来,“说实话,眼下的大明需要一场战争,来转移国内的某些矛盾了,特别是朝堂之上的,一味地去压是不好的。” “过刚易折的道理,你们比谁都要清楚,治理社稷的最好办法,永远都是刚柔兼济!” “此前在大明各地明确的各项谋划,无一例外都触碰到太多的利益,看似风平浪静的大明,背后已然是暗潮汹涌了。” “所以泛东北这一仗要能打好的话,不仅能为辽东打来十年和平,甚至能为朕争取到很多优势,只是这些都需要很多人血洒疆场!” 朱由校不想做冷酷无情的人,但是他处在的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就必须要狠下心来,不然事情都别做了。 然而恰恰是这样,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在某些方面就必须要表明态度,公平或许不存在,但是他要营造一个相对公平的氛围。 有功就赏。 有过就罚。 说起来仅有寥寥数字,但是做起来却太难了,因为在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太多的掣肘与算计,而这些就是人性啊。 铁打的位置,流水的人,即便先前杀的人再多,可是新上来的人,难保不会有一些想算计的人。 “这一仗真要这样打下去,只怕建虏要彻底被镇压下来了。”而在此等氛围下,朱常?讲了一句话,不过这让朱由校听后却笑了起来。 “?啊,还是太小觑八旗制度了。” 朱由校笑道:“朕从没有在意过所谓的大金,不过八旗朕却很在意,这套体系在眼下这动荡的时期,无疑会让建虏凝聚在一起。” “或许这一战,大金会遭遇重创,但只要不把坚决叛明的全杀了,那就等着八旗劲旅去别处吸纳吧。” 嗯? 朱聿键、朱由检、朱常?他们听后无不流露出各异神情。 “陛下的意思是说奴儿干吗?” 朱聿键猜想到了什么,看向朱由校说道。 “女真是一宽泛的族群。” 朱由校点点头道:“他们生活的环境极其恶劣,这也使得他们的信仰里,向来就遵循一个原则,即强者为尊。” “建州三卫的确是毗邻辽东,但是别忘了,在建州三卫以外仍有大片地域,甚至建州三卫还毗邻着漠南,只要大明没有把努尔哈赤他们给干掉,或许在他们内部会经历内讧,但是千万别小觑八旗。” “比建虏更凶悍的部族不是没有,但是想战胜组织起来的建虏八旗,这世上恐没有多少部族能办到了。” “所以皇兄想拿下朝鲜,不止是为了开疆拓土?”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面露诧异的看向自家皇兄。 “当然。”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想要确保大明泛东北的安稳,就必须要确保辽东的安稳,而想要确保辽东的安稳,就必须要确保朝鲜的安稳。” “朝鲜这个地理位置太突出了,不管是对大明,亦或是对别的势力,那都是能成为一个跳板的。”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朝鲜还是成为大明的跳板吧,这样不管是今后征伐东倭,亦或是重建奴儿干,都是具备极高的战略价值的!” 将秋叶海棠再现,这是朱由校的第一个大战略。 待到这一大战略实现,就要衔接另一项大战略了。 即扩张神州本土的新思潮。 只要能将这件事情与必须一统完美融合,那么神州今后的底蕴将会被无限扩大,这是极其重要的。 只不过想将此事都办成,那就不能表现得太心急,要一步一步的把眼前的路走好,不然走的太快容易跌跟头。 “熊廷弼,孙承宗,你们都别叫朕失望啊。”思绪万千的朱由校,再去看眼前舆图时,言语间带有几分感慨道:“这一战定要放开手脚去打,别被世俗捆束了手脚,此战,大明必须要胜!!” 第603章 骑战! 战争即便赋予再多个人期许,给予再多后方保障,然而前线战场的走势怎样,不是你想改变就可以改变。 战争终胜靠的是一场场仗打起来的,这是要用命去填的,用血去染的,故而战争所在之处,被称之为人间修罗场!! 铁岭。 辽河。 刺眼的艳阳高悬,金光映照着潺潺流水,暖风袭来,吹动着河畔的枝条,然不时响起的马鸣声,却令此间气氛紧张。 “咴溜溜~” 在河畔的周遭,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中,高大马匹扎堆而聚,不少战马低着头,卷舌喝着辽河水。 “老伙计,累坏了吧。” 队伍之中,一穿着皮甲的汉子,宠溺的轻抚所骑战马,饮水战马感受到自家主人的关怀,边喝着辽河水,边踢腾马蹄,不时晃动尾巴,汉子见状笑了起来,伸手替坐骑梳着毛发,在看了眼左右,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两枚熟鸡蛋。 “来老伙计,给你加点料。” 汉子伸手轻拍马颈,本在饮水的战马,立时就抬起投来,见到眼前的那只糙手,摊着两枚鸡蛋,战马的眼眸闪烁着精芒,立时就伸舌头卷进嘴里咀嚼起来。 “哈哈,跟老子一样,都他娘的是饿死鬼托生!” 汉子忍不住笑骂起来,不过手上却没有停,依旧给自己的战马梳着毛发,对于骑兵而言,胯下坐骑,不止是坐骑那般简单,那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值得托付的生死兄弟!! 似眼前的一幕,在辽河畔的很多地方都在上演。 从天启元年开始,在辽左前线活跃的骑兵规模增多,与过去分散的骑兵不同,时下在辽左前线,聚集着几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 在火器领域没有突破到一定境遇,骑兵绝对是冷兵器时代的王牌,尤其是成建制的骑兵队伍,一旦投入到战场上,是可以起到逆转战局的作用! “哔!!!” 刺耳的军哨骤响,使此间平和的氛围被打破,嘈杂声在此间回荡。 “咴溜溜!!” “有敌逼近!” “紧急集合!!” “哒哒……” “聚阵!!” 在这处辽河畔,一支千余众的骑兵阵线,以最快的速度集成,期间没有出现混乱,甚至没有一人一骑慌乱。 与后方操练、驻训的军队不同,常年在前线厮杀警巡的军队,做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快,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慢一步,你抢不到吃的。 慢一步,?抢不到战功。 慢一步,你抢不到生机! “千总,看来建虏主力要来了。” 在骑阵之中,一把总紧攥缰绳,眉宇间透着的兴奋不加遮掩,“直娘贼的,在铁岭沿线游荡这么久了,终于他娘的逮住机会了,末将可都听说了,围攻铁岭的不少炮兵,一个个他娘的都放爽了!!” “现在该咱们爽了!!” 着双层棉甲的壮汉,那布满老茧的手,伸到了刀柄处,只听嚓的一声,带有寒芒的马刀被抽出,浑厚声音响起,“传老子令,各部进入临战状态,循军旗、令号而动,老子倒要看看,究竟能遇到多少建虏!!” 与身旁集结的传令兵,立时就纵马朝各处疾驰,与此同时,在这位千总身旁的数名掌旗兵,纷纷晃动所持军旗。 “有令,各部进入临战状态,循军旗、令号而动!” “有令,各部进入临战状态,循军旗、令号而动!” 斗志昂扬的骑阵之中,一名名传令兵穿梭疾行,所过之处,回荡着他们高亢的声音,这让骑阵中的明骑无不兴奋。 从天启元年的辽左大捷,戍守辽东的明军各部,携大胜之威进行整编,这让好战的军魂再度回归。 这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戍辽明军兴起谈奴色变之风,立时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军队的威,是打出来的! 军队的魂,是杀出来的! 军队的胆,是拼出来的! 作为绝对的暴力武装,倘若连向敌人亮剑的胆魄都没有,等待这个国家,等待这个族群的将会是无尽屈辱!! “哒哒哒!!” 如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在远处更是卷起烟尘,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能闹出这等动静的队伍,最起码不少于三千!! “骨头有些硬啊。” 骑阵之中,紧攥马刀的明军千总,感受到颤抖的大地,纵使没有看到敌骑踪影,但他已估算出来犯敌骑规模,虽说规模比己部要多,但是在这位明军千总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惧怕,相反战意更强了。 “传令,左右两翼出击,接应本部夜不收,游袭敌骑阵线,莫要恋战!!” “传令,本部骑阵后撤,钓鱼捕获!!” 伴随道道军令传达,这支在辽河畔的明骑队伍开始动了,有前出疾驰的,有后撤徐行的,整支骑阵乱而不慌。 随明军千总后撤的明骑,在徐徐前行之际,骑阵之中,有持洪武式步骑枪,有持骑枪,有持强弩,有持小梢弓,有持大梢弓……在这支明骑之中,操持的武器五花八门,但是在行进之下,一支协同作战的骑阵也在形成。 打仗,从不是单一兵种的较量,而是多兵种协同配合下的交锋,即便是同一兵种下,所装备的军备也有不同。 “哈!!” “哈!!!” 在疾驰的骑兵洪流中,阿济格冷眸直视前方,本部骑阵前方,数支分散的明骑夜不收,速度极快的向前疾驰,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 “主子!有敌骑阵靠拢!!” 在此等闹腾的状态下,紧随阿济格身旁的戈什哈中,一孔武有力的建虏,似感受到了什么,扯着嗓子冲阿济格吼叫起来。 “终于有猎物了!!” 阿济格冷峻的面庞,露出一抹狞笑,在此等形势下,阿济格拔刀高举,朝半空开始晃动起来,而这支骑兵洪流开始有变化了。 成规模的骑战中,所闹出的动静,靠吼去指挥是不现实的,参战的骑兵队伍,皆有各自习惯的传令体系。 作为自幼就进修弓马的建虏,尽管八旗麾下凝聚的骑兵规模不多,但是能选为马甲兵的无不是精锐!! 建虏是游猎民族不假,骑战的确不俗,不过建虏最厉害的,莫过于步甲兵配合弓手的战场冲杀,期间更有马甲兵冲阵,这一系列的战场拼杀,使得建虏野战无敌!! 反观明军,则以车营兵为前驱,期间配合有长枪兵、刀盾兵、弓弩手、火铳兵、火炮兵等协同作战,只不过在天启元年前,明军疏于操练,克扣钱粮,军纪涣散,使得从明初打出的野战之威被堕落。 但是现在,双方在此间要展开的骑战!! 第604章 线式战术 “轰轰!” “砰砰!” “咻咻!” 此间爆炸不绝,枪响交错,箭矢破空,空中鸟瞰,滚滚烟尘下的骑兵洪流,渐散于旷野之上。 “千总,这支建虏骑兵难啃啊!” 驰骋的明骑本部,名唤徐虎的把总,所着双层棉甲插着数根箭矢,纵马驰骋间,箭矢晃动着,紧握那把马刀有数处豁口,刀身染有鲜血,余光扫视麾下骑卒卖力驰骋,不时有骑卒疾驰间,双腿紧夹马腹,弯弓搭箭朝身后追击的建虏射去,徐虎怒瞪双眸,盯向所属千总金士麒喝喊道。 “照这样打下去,即便能游袭击杀再多建虏,恐我部本骑也将损失惨重啊!!” 咻咻~ 说话间一轮箭矢破空袭来,徐虎耳畔响起数道惨叫,余光看去,就见骑阵中数名明骑栽倒在马下,身后袍泽避让不急,马蹄踏尸而过!! “怕个球!!” 神情狰狞的金士麒紧攥手中马刀,不时朝空中飞砍,袭来的破甲重箭被磕飞,金士麒的虎口早已迸裂,鲜血顺着破口流淌,“眼下距抚安堡前线不远了,最多还有十余里,等着吧,这仇能报!!” 这一路从辽河畔拼杀不断,双方将士各有损伤,由阿济格统领的建虏骑兵,人数上占据着绝对优势。 不过金士麒麾下统领的明骑,乃是隶属抚顺所明骑中的下辖满编建制骑队,在辽前骑军麾下列装的各式火器军械,在整个戍辽明军中皆属翘楚的存在! 洪武式步骑枪,震天雷……于骑战中发挥极大的作用,这使得明骑规模虽比不过建虏骑兵,但是造成的破坏与杀伤,却足以维系双方的人数差距。 在戍辽明军之中,有一类兵种非膀大腰圆者不得选,非精锐不可进,即掷弹兵!! 辽东总督熊廷弼根据前线战场需求,先后在辽前各地组建起的几支骑军中,下辖的掷弹兵筛选更严苛。 那是在各部隶属的掷弹兵中进行筛选,第一条就是要精通骑术,这就直接刷下来一多半。 而在快速突进下能投准,投远,这就更让进选者被刷掉更多! 在戍辽骑军中有这样一句话,重甲属第一,掷弹属翘楚,尽管骑军中已装配洪武式步骑枪,这款火枪是在京少府所辖军备清吏司,针对骑战需要定向研制的。 重量相较于洪武式步枪更轻,甚至所用乃药弹合一的洪武式特制子弹,该弹每发的造价高昂,虽说便于携带,便于装填,但是射程却打了折扣,这也使得在骑战之中持有洪武式步骑枪的明骑,做的更多是游袭猎杀! 论及杀伤威力,远没有明骑掷弹手来的可观。 为了满足前线明骑需求,于沈阳筹建起的军工产业中,就有单独为供应明骑而建的枪械厂、特制子弹厂…… 除了生产前线明骑所需外,该处还兼顾改良步骑枪的重任,甚至为了满足研究需求,有一批不怕死的人,随军记录第一手资料,这为的就是让在后方的人员,能够及时得到精准反馈! 火器领域的攀升与精进,必须要经历战争的催化,在战争不断地需求下,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方能一步步的有所改变。 而这些是需要时间的!! “主子,不能再追杀了!!” 驰骋的建虏骑阵中,那名壮硕的戈什哈,情绪激动起来,“我部本阵已被狡猾的明骑引散开,眼下我部是朝抚安堡方向……” “杀!!!” 只是杀红眼的阿济格,根本就听不进这些话,那把沾有鲜血,刀锋处有数道豁口的钢刀,被阿济格斜举着,左右随行戈什哈怒吼着,这让更多建虏骑兵吼叫着驰骋,不时从骑阵中射出一波波箭矢。 可恶的明狗,本贝勒定要杀光你们! 此刻,在阿济格的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杀光眼前逃窜的明骑!! 这一路的骑砍拼杀,麾下统领的精锐骑兵,不断有被明骑掷来的火药弹炸死,甚至在明骑之中,还有在骑行间燃发火铳,这种骑战打法,让阿济格愤怒至极,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拼杀!! 愤怒令阿济格失去了理智。 甚至于连所领军令都给忘了。 在阿济格的内心深处,一直就有种不甘,凭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他的母妃被明狗虏获后,多尔衮、多铎就更受自家汗阿玛宠信,他阿济格究竟差在什么地方了!!! “主子,明狗散了!!” 在阿济格思绪万千之际,一道喝喊声响起,让阿济格回归现实,就见骑阵前的逃窜明骑,开始朝左右四散开,紧接着在远处的旷野处似有一道道黑线,这令阿济格心下一紧!! 在这条很长的线内外,有一杆杆旌旗飘动着。 这是什么打法?! 阿济格心底生出惊疑。 阿济格胯下坐骑开始降速,连带着所属骑阵的速度也在减缓,尽管这种幅度很小,但一切都在变化着。 “副总戎,追杀金士麒部的建虏骑阵速度降了。” 与之遥对的明军兵阵中,就见一骑马而定的将校,手举千里镜,观察着追击的建虏骑阵,对身旁副总兵官朱梅沉声道。 “老子看见了。” 朱梅放下千里镜,双眼微眯道:“这个金士麒颇有乃父之风啊,打起仗来真是够猛的,千余众骑兵,就敢跟数千建虏骑兵拼杀。” “副总戎,我部要动吗?” 那员将校闻言,看向朱梅道。 “动个屁。” 朱梅嗤笑道:“为了此战,老子特意就带几千步卒,若领队的建虏将校真杀红眼了,那他就不会坐视此等战机不出的。” 步卒对战骑兵,在战场上是不占优势的。 “这战功是拿定了。” 只是朱梅身边的那员将校,非但没有丝毫惧怕,相反却跃跃欲试起来,“线式战术这还属我军首次运用到战场上,建虏先前都没有遇到过,但凡建虏真有卵子,见到我部这般,肯定不会放过这绝佳战机的。” “等着吧。” 朱梅笑道:“以逸待劳即可,老子等得起,就看建虏敢不敢迎战了。” “喏!” 那员将校应诺道。 在这片旷野战场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驰援己部袍泽的明军,呈线列阵型,似孤零零的列于战场上,而追杀明骑的建虏骑阵,却在不断放缓速度,甚至这期间有从别处驰来的建虏骑兵,本被金士麒部引散的建虏骑兵归于本阵,只是在这片战场上,参战双方却没有一方主动发起进攻。 似乎双方都对所遇敌军的行为有所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