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章 洗澡皇帝 “靠!这是什么鬼地方!” 孙宁扶着额头艰难从龙榻上坐起,他环视陌生的四周,眉头微皱。 此刻他浑身酸痛,脑袋昏沉,宿醉的劲好似还没有缓过来。 自己不是在得胜后的庆功宴上吗,怎么一睁眼换了地方?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做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莫不是睡觉的时候被战友给快递到了横店? “皇上!” 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很是清丽动听。 孙宁转头一看,两位身材姣好、容颜艳丽的古装美人正神情惶急,眉宇间露出担心的神色,心疼询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漂亮,太漂亮了! 按老郭的话说,那真是又勾勾,又丢丢。 “皇上?” 孙宁一个鲤鱼打挺后向左翻滚,“唰”的一下,就来到出声的那女子身旁。 他神色冰冷,左手揽住女子的腰肢,将她放在腿上,右手成爪状,掐住女子的喉咙,沉声质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面对迎面扑来的杀气,这女子被吓到了,她印象中皇上除了刚刚即位的时候专心朝政,之后就整天酒池肉林的,身子骨早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如今这身手怎突然变得跟个豹子般敏捷凶狠? 而且皇上看人的眼神也与以往大有不同,从前眼里无神,现在却充满锐气,而且…… 杀气好重! 女子胸前的峰峦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着,身体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说!” 面对孙宁充满杀气的眼神,女子的身体更加颤抖,磕磕巴巴的说道:“皇上,您怎么了?您是咱们的皇帝啊!” 大越皇帝? 一股记忆突然袭来,孙宁闭目沉思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穿越了,来到了自己所认知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越朝,而且成为了一国之主,年号保庆。 不过…… 这个国家此时的情况非常不好,北边有称作鬼戎的势力连年入侵,今年更是集结重兵一路南下,先锋军已经突袭千里,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大越朝边军节节溃败,毫无抵抗之力。 那鬼戎大汗甚是狂妄,扬言要活捉保庆帝,睡遍后宫佳丽。 先锋军一路烧杀掠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眼下军马即将直入中原,可皇帝和那些个权贵大臣们依旧整日欢愉,丝毫不把鬼戎当回事,只把国事交与最信任的右相周广成,自己则跑到离京城百里外的避暑山庄的行宫里沉迷酒色。 而中原大地也是烽烟遍地,各股叛军势力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一支叛军都快杀到京城洛阳城下了。 这还真是妥妥的亡-国-之君的完美人设啊。 但这只是对原来的“他”来说,至于现在的“他”…… 他,蓝星最强的雇佣军团统帅,战旗插遍纵横五大洲,经历过的刺杀、护卫和营救任务多不胜数,令无数敌人闻风色变、听之丧胆!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如今却成了一个毫无能力、毫无担当的,即将亡国的昏君! “哎呦!”女子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吟。 孙宁被拉回现实,看到女子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一副极力想要挣脱,又不敢挣脱的样子,知道自己把人家弄疼了,悻悻地松开了手。 孙宁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两个女子,纤腰盈盈可握,肌肤白里透红,如果不是闭着嘴,恐怕孙宁的哈喇子都要滴下来了。 “我累了!”孙宁看着面前的两个美女,故作镇定道:“你们两个,带我去沐浴。” “奴婢明白,能够伺候皇上,是我等天大的福分!”两个宫女连忙跪下来谢恩。 孙宁毕竟是一个现代人,还真的是有点不太适应跪拜磕头这个礼节,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就别磕头了,赶紧起来。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两个宫女听到孙宁的话,真的是又惊又喜,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询问她们的名字。 “回禀皇上,奴婢刘诗情!”瓜子脸侍女低头,说道。 孙宁夸了句,转头看向另一个,问道:“你呢?” “启禀皇上,奴婢叫刘画意!”刘画意说完胆怯的偷看孙宁,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决定她们生死。 孙宁感觉自己的身子发烫,忽如其来的新生活让他有些莫名期待……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东西开始热血沸腾、蠢蠢欲动,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走吧!伺候朕沐浴。” “遵旨!” 就这样,两个宫女领着孙宁来到偏殿,此时殿内放着两个直径两米的大木桶,热水已经倒好,上面还洒落这一些花瓣和纸船。 “奴婢服侍皇上您宽衣沐浴!” 然后,一左一右两个宫女给开始给他宽衣解带,把孙宁搞了个大红脸,还没等他再多想,衣服就被脱光了! 紧接着,这两个身材颜值都很标致的侍女也解下罗裳,玉足踩在台阶上,一脚跨进木桶,然后挽着孙宁的胳膊,搀扶着他也进了木桶。 热气上升,佳人左右,血液都要沸腾了! 孙宁此时感觉如梦似幻,忽忽悠悠就成了九五之尊! 他舒服的靠在木桶上,心中快乐似神仙! 做皇帝的爽啊! 正所谓饱暖思—— 孙宁的身子被两个宫女认认真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的搓搓洗洗,血管里的热血也越来越躁动,仿佛有一个念头就要搂不住了! 两个侍女也有意无意的扭捏着,他们红着脸,目光不敢直视孙宁,眼睛里有闪躲,也有期待。 看着二人娇媚而矜持的样子,孙宁一咬牙一跺脚—— 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孙宁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放开手脚,解开心理负担…… 洗澡大桶的二女立刻不得安生! 只见放下戒备的孙宁像个傻小子一样手里拿着纸船,不断在木桶里一边追着花瓣,一边嘴里配着“杀啊杀啊”的声音。 滔滔碧波之上号角声不断响起,战船迅猛冲锋,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连连溃败,只得随波逐流,龟缩防守…… 木桶中的激烈厮杀荡起一地水花,环绕立体声深度沉浸版5d影院极致享受让一直有个水兵梦的孙宁顿时觉得—— 木匠皇帝,书法皇帝,我现在理解你们了! 做个昏君,真好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章 当场诛杀 不知过了多久,孙宁才从销魂的刺激中抽回神来,瞬间进入贤者时间。 然后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风流快活呢? 老子辛苦穿越一场,可不想当亡国-之君,更不想糊里糊涂把命都给丢了! 当下迅速从玉体纠缠中抽神出来,大声叫道:“来人,更衣!” 守在门外的贴身太监魏绅赶紧就跑了进来,小心说道:“主子,这天都还没亮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当然是回京!大敌当前,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一直留在京城之外?”孙宁立刻回道。 “啊……”魏绅瞬间就愣住了,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更衣!”孙宁又怒吼了一句。 “奴婢领旨。”魏绅再不敢多言,答应一声,帮着孙宁换上袍服。而他心里却依旧不安,因为这行宫里可还有个未必会遵从皇帝旨意行事之人啊。 但他到底不敢再多嘴,只在随后赶去传旨,让羽林卫准备护送皇帝回京。 当孙宁大步出了后宫时,行宫宽阔的广场上已经有一支千多人的军队等候在那儿。 一见着皇帝陛下出来,当先的将领立刻率众跪下参见:“臣羽林卫指挥燕虎拜见陛下……” “起来吧。你们这就随我回洛阳。”孙宁果断说道。 “臣遵旨。”燕虎忙答应一声,又赶紧大声下令,让全军护着皇帝就往外去。 作为天子身边的禁军将领,他纵然有些疑惑,这时也必须听从旨意行事。 可就在大家跟在皇帝左右,匆匆向外去时,前方又有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几乎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然后一人又快速排众而出,几步就冲到了孙宁跟前:“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去?” 孙宁仔细打量来人,就见他身着朱色袍服,仪表堂堂,自带威势,正是记忆里所熟悉的右相周广成了。 这周广成几年来靠着皇帝宠信而大权独揽,在朝中完全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乃是真正的权臣。现在更是对皇帝都没多少尊重,都敢带人拦阻去路了。 孙宁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天下动荡,洛阳危在旦夕,我身为皇帝,自当坐镇京城,以安众心。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回洛阳!” 周广成为之一愕,神色间闪过一丝异样来,随即才道:“陛下糊涂,这时回洛阳可是危险得很哪。” “嗯?此话怎讲?”孙宁眉头更深,眼中光芒一闪问道。 “皇帝有所不知,如今京畿一带也已危机重重。昨日里,就有逆贼攻打城池不利而流窜在外。 “要是咱们这一离开行宫于回京途中与叛军遇上了,可就凶险了。 “万一有个闪失,却该如何是好? “所以臣请皇帝收回成命,且先在行宫安住。” 在他说这番话时,孙宁的目光一直锁定住他,目光突然锐利。 之前只以为这是个只靠逢迎皇帝身居高位的贪官奸臣,但现在看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劝阻自己回洛阳?有什么阴谋? 正思忖间,孙宁就见周广成突然又回过身去,冲燕虎他们一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陛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回京一事,容后再定……” 而随着他这一摆手,那些羽林卫将士还真就有人答应着,便要散去。 而周广成的话还没完,只见他又突然提高了声线下令道:“你们这些个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皇帝好生送回寝宫安歇!” 气势一发,就连魏绅都面露惧色,更别提其他太监们了。 他们纷纷答应着,便上前要扶皇帝回转。 这一刻,别的心思也好,猜疑也罢,孙宁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只见他猛一步踏上,从几名太监的身旁擦过,迅然来到周广成身后,一手按在了对方的肩头,用力将他往自己面前扳来:“周广成……” 就在周广成诧然回身的瞬间,孙宁已一拳重轰于他面门,跟着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然后再一脚,已把他踩在地上。 这暴起的几招速度快,力道猛,登时把周广成打得倒地不起,口喷鲜血,整个人更是彻底懵住。 他带来的那些人马也在愣怔后才反应过来,大叫想要救援。 却听孙宁突然一声厉喝:“拦住他们!你们是想造反吗?” 燕虎等羽林卫将士在一呆后,果断而动迅速上前阻挡住了那些护卫的来路,而他们也果然因之一呆,停住脚步:“陛下……” 皇帝的身份毕竟有着相当威慑力,这让孙宁心中一定,目光已落到了脚下不住抽搐的周广成身上:“你身为臣子,僭越下令,假传旨意,此为死罪之一。 “这些年来,你作为朝廷右相,深得朕之信赖,却不思报国为民,反而利用职权横征暴敛,遗祸天下,使边军羸弱,天下动荡,此死罪之二。 “到了此时还不思改过,妄图欺瞒于朕,此死罪之三。 “有此三条死罪,就是杀你千回,诛你九族都不为过!现在朕只杀你一人,那完全就是便宜你了!” 说着,就在众人同时发出的惊叫声里,孙宁右脚用力一抬,对准了周广成的咽喉猛然一踏。 砰——喀拉! 这一下正中周广成的脖颈喉结,一下就把他的整个咽喉都给踏碎了。 这让周广成的身子猛然一个颤抖,然后血沫已从其口鼻间不断飞出,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章 洛阳失守 当天彻底大亮时,一支没打旗号的队伍已经走在了前往洛阳的官道上。 孙宁没有按魏绅的意思坐着马车,而是和其他羽林卫一样策马赶路,骑术比那些整日策骑的将士也不遑多让。 如此表现,更惹得众将士心中叹服,许多都以为皇帝一直以来都在藏拙,又或者是卧薪尝胆。 这样一路行了十多里地,突然前方有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地正朝着他们这边奔驰而来。 前边逃的几百人个个甲胄破碎,连个完整的旗子都没有,当真如丧家之犬。 而后边追赶的足有千余,却是凶悍无比,面目狰狞,远远地只听他们大声叫着:“别放走了这些官府走狗!杀光他们!” 转眼间,双方已然接近,燕虎在仔细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剧变:“陛下,他们是……是京城那边的守军……” 孙宁闻言也是一凛,这似乎只意味着一种可能了。 但现在却顾不了细问细想,他立刻便已拔刀在手,一催战马,果断直朝前冲,口中喝道:“羽林卫众将听令,随朕破敌!” 吼出这一声后,都不等其他人回应的,孙宁便已一马当先地直冲而出。 燕虎也为之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吼一句:“杀啊!” 紧随其后,策马全力冲杀向前。 其他那些羽林卫将士也终于各自呐喊,策马跟进。 一时间,人吼马嘶,响作一片,整支队伍如奔腾的虎豹般猛朝前方队伍扑袭而去。 这下可把正自拼命逃跑的败军给吓得不轻。 他们都以为叛军在这儿还有援军伏兵呢,有人甚至都已经认命想要受死了。结果人马奔到跟前,他们一眼看清楚将士穿着,这才由绝望转作狂喜。 是羽林军! 这种绝地逢生的感觉可太美妙了,许多人已经开始流泪大叫。 然后在看清楚队伍最前方那人的模样后,他们的狂喜又被巨大的惊讶所取代。 那是……陛下?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疑问,孙宁已经从他们身旁一冲而过,果断和后方追兵正面相撞。 再看时,就见孙宁手中钢刀已经狠狠劈进了面前敌将的肩胛,几乎将肩膀一刀两断。 在迅速结果一人后,孙宁前冲的势头也不见丝毫迟缓的,依旧继续前冲,在稍稍侧身勒马躲过袭来的两杆长矛的同时,手中鲜血淋漓的钢刀已再度横斩而出。 刀锋顺着矛杆急速向下,在斩断两人臂膊后,又跟着掠起,噗噗两声连响,刀锋几乎是同时从两名骑士的腰间划过,将他们斩落马下。而这两人,却连孙宁前冲的速度都没能拦阻一下。 这番表现更大涨全军士气,燕虎带人冲得更快,也在孙宁和第三波敌人交锋的同时,与敌人展开了正面的厮杀。 这支敌军之前只是仗着人多,再加上败军无心反抗才能追着人杀。 可事实上,他们的战力却很不堪,而且多以步卒为主。在对上上千士气高昂的羽林卫骑兵之后,自然是大败亏输,只一轮冲杀,便有上百人倒了下去。 其他那些,见此也是彻底没了再战的勇气,立刻就调头,各自奔逃而去。早没有了之前追亡逐北的气焰。 孙宁又挥刀连杀数人后,方才大声喝道:“穷寇莫追!” 对现在的他来说,杀败这样的叛军根本没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赶路回京城。 皇帝的命令自然没人胆敢违抗,燕虎他们当即开始包围收缩,只把最后的百多人包围困住,其他敌人则任其逃亡。 而后,便是彻底的歼灭战,陷入重围的敌军被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不到个把时辰便已结束,地上倒了百多叛军尸体,羽林卫这边却只有两人轻伤。 当这一结果被大家发现后,众将士的士气再度高昂,再看皇帝的眼神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崇拜了。 孙宁却顾不上这些了,已果断回马,来到了那些同样大受鼓舞的逃兵跟前,勒马问道:“你们这儿谁是主将?” “臣外城卫戍都尉何庆拜见陛下……”队伍中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孙宁面前。 “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没能守住洛阳城…呜呜呜………”何庆当即就放声哭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已用力磕头,只几句话,额头已见了血。 孙宁端坐马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只跟着问道:“你的意思,可是洛阳城已然沦陷了?” “正……正是。” “这不可能!”燕虎的反应要比孙宁更大,此时也顾不上僭越了,他忍不住大叫道,“洛阳有各卫营守军达二十万之众,怎么会守不住?” “陛下,是因为……一早就有守将和朝中官员与叛军有所勾结,在赵逆麾下的平天军一十五万杀到城下的当夜,就有人偷偷打开了定安门,把叛军给放了进去。 “然后城中又有诸多豪门巨族突然举兵而起,对我们发起的偷袭……再加上就连我们守城军中居然也有叛徒,一夜之间京城内外尽皆失守,臣只能带着残部逃出来,为陛下报信……”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章 何去何从 纵然孙宁已有所预料,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时还是大感震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家伙,自己才穿越过来,皇帝的瘾都没过过,连龙椅都没摸过呢,这国都就沦陷了? 从现任变成前任了? “陛下,现在洛阳已被叛军彻底掌握,很快就会知道您在行宫这边。 “而且他们一早打出的就是要杀您的旗号,陛下您还是赶紧避一避吧。” 燕虎还算冷静,这时果断提醒道。 这还是给皇帝留了脸的,其实意思就是让皇帝赶紧跑路,远离京畿之地。 但孙宁却是一笑:“避?我能避到哪儿去? “我大越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身为皇帝此时岂能置之不理?” “可是陛下……”燕虎闻言一愣,但又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 但他的话却被孙宁一把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刚才一战也许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说不定很快,更多叛军就会杀来,只为把我这个大越皇帝生擒活捉,好让他们的造反变得更顺理成章,真正搅乱这天下。 “但我更清楚现在我这个皇帝到底有多重要!” 说到这儿,他翻身下马,站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大声疾呼道:“将士们,朕这些年被奸臣裹挟,做了许多错事,导致民不聊生,贪官遍地,也让你们跟着吃了许多苦。 “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说一句我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但我既为一国之君,就断没有在此危亡时刻只顾自保的道理,那样这个国家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不想就此放弃,我也相信天下还有很多忠臣仁人还心系我大越江山黎民。北方虎视眈眈,时刻可能破关进犯中原的鬼戎人也由不得我做出丝毫的退让! “我江山社稷,为祖宗基业,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孙宁不会放弃脱逃,只会战斗到底! “至于你们,何去何从,我不会以任何身份来给你们做决定。想要留在朕身边,为我大越再战的,我会将你们视如手足,待到重新平定天下,重建朝廷后,我会重重封赏,绝不食言! “而要是有人觉着还是保命更重要,想趁着叛军未到先行离开的,我也绝不会留难。何去何从,只在你们!魏绅——” 到最后,孙宁点了自己贴身太监的名,然后往队伍最后方的那些马车一指:“把我们从行宫里带出来的财物都拿出来,分与诸位将士。无论他们是去是留,这些东西都是我赏赐给他们的!” 魏绅虽然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拖延,立刻就叫醒那些还因噩耗而愣住的太监们,大家一起把一个个檀木箱子从马车上扛下来,然后打开箱盖,让里头的满满的金银珠宝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饶是这些将士都算见过财富,却也是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财物堆放一起,一个个眼睛都发直了。 孙宁见状也未有丝毫迟缓,直接上前抓起一大把珠宝就送到燕虎面前:“你拿了去过日子吧!” 这一回一直对皇帝言听计从的燕虎却没有遵旨收下珠宝,而是突然跪下,大声叫道:“陛下,臣不敢奉旨,臣不会离您而去的!就算京城已然陷落,就算再凶险,臣也要陪着陛下,重整山河!” 其他许多人也是一阵沉默,有人目光中可见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决然。 就在孙宁想要再度开口说什么时,燕虎又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嗯?” “臣深受皇恩,一心只想着报效陛下,纵死无怨! “即便如今天下大乱,但臣还是想要追随陛下左右! “还请陛下准臣继续带着弟兄们保护着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平定叛乱,再定江山!”说着,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随着他这一举动,之前从行宫里一同出来的羽林卫将士们也都齐齐跪了下去,一起大声叫道:“还请陛下准我等追随左右,平定叛乱,再定江山!” 在如此氛围下,纵然是一些贪生怕死的,这时也都打消了各自逃命的念头,全都纷纷跟进,表起了忠心和决心来。 到最后,就连那支才刚脱离险境的败军,也都一起跪地,说出了同样的口号。 见此,孙宁眼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光芒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要是这些人真就因此一哄而散,那自己也别想着什么复国平叛了,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保住性命吧。 而现在,却不同了,他终于是有了自己的班底,真正的班底。 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在手,他便可以像穿越前那样,带着弟兄们打出一片天地来了。 “好!既然诸位将士都信任朕,愿意跟随朕征讨天下,往后我们就不搞三叩九拜这一套了,就是生死弟兄了,日月为证,苍天可鉴!” 说到这儿,他一伸手,身边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吩咐手下抬出一箱金条,孙宁拿出一根对着将士们讲到:“现在朕手上只有这些金银可分,但只要你们跟着我,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万岁!万岁!” 看到分到手里的金条,将士们高兴坏了,这可抵得上数年的入账了,士气瞬间来到了最高点。 孙宁见此,心下更定。 而此时一个选择也摆在了他面前,接下来到底该往何处去,是带兵回救洛阳,还是另寻他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5章 转进邙山 其实不光孙宁,燕虎何庆等将领也在冷静之后,心中生出了相同的疑问来,然后他们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自家皇帝的身上。 接下来该做何抉择将决定这一两千人的生死与将来。 “洛阳是肯定不能回了。现在各路叛军已把城池完全掌握,更可能已经开始不断派出兵马寻我下落。”孙宁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否定了其中一个选择。 他这个皇帝真要跑回洛阳,那就是自投罗网,可不回洛阳,又能去哪呢? 附近各州府不是被叛军攻陷,就是彻底独立,他皇帝的身份根本用不上。 至于去远离中原的江南或西南等地,路途迢迢,缺粮少兵的情况下,也是完全不合适的。 所以在一番计较后,孙宁终于把心一横,果断道:“当今之际,首要的目的就是保存我自身实力,能不与大股叛军正面交锋便当退让。还有就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 “陛下,咱们回行宫吗?”有人忍不住提议道。 “不,死守那儿才真是死路一条呢,必须有一个出乎叛军上下意料的去处!”孙宁脑海里迅速回忆着洛阳周边的地理地形来,然后神色一肃。 “进邙山!” “啊……”众人都是一脸的错愕,显然无法接受皇帝陛下的这一决定。 他们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官军,是最尊贵的羽林卫。即便现在天下大乱,洛阳失守,可也不至于要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吧? 就算要跑路,也该去附近的某个州府城池落脚啊。 孙宁却在迅速扫过他们一眼后,正色道:“去往别处叛军都会有所防备,只有进入邙山,可为我们争取一段喘息与立足的时间。 “还有,现在的处境就是敌众我寡,正面对决远非叛军之敌,但进入地形复杂的邙山后,胜负就不再是兵力多寡能起决定作用了。 “最后一点,这些年里邙山深处本就多有贼寇山寨,朝廷多次大军进剿都奈何不了他们,那咱们进入其中,自然也可保安全。 “当然,这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待情况有变,我们再出来重整旗鼓也不迟。这是朕的决定。”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将士们再有异议这时也只能依从,毕竟他们才刚刚宣誓要永远效忠皇帝呢。 于是,随着孙宁的一声令下,整支军队便快速行动起来。 他们离开了平坦宽阔的官道,沿着崎岖的小路直朝北边的邙山位置而去。 如此急行军半日后,在天黑时,他们已绕进到邙山脚下,从而进入到茫茫深山。 这邙山虽然位于京师洛阳附近,但因不再关键要道上,倒是没有被朝廷刻意开发。再加上多年来总有几路贼匪盘踞其中,把那些靠山为生的普通百姓都给吓跑了,这就导致此处森林茂密,地形也是相当复杂。 别说他们区区一千多人进入山中,就是之前朝廷派出数万官军入山,那也如水入汤锅,不见半点动静。 只七拐八绕地一番行进后,整支队伍已彻底和外间隔绝开来,真正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这时就算哪支叛军知道了他们进入邙山,想要追杀过来,恐怕也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直到这时,孙宁才下令就地休整,将士们点起篝火,拿出随军的锅碗什么的,开始埋锅造饭。 孙宁也不见皇帝的特殊,和大家一样,只啃着窝头了事。 这般表现,更让众将士心中敬佩。本以为皇帝陛下所谓的同甘共苦只是说说,现在才知道他说的完全是真话。 只是这不代表就不存在问题了,就在大家吃着食物靠树休息时,燕虎却来到孙宁身边,小声道:“陛下,咱们随身的粮食只怕不太够啊。最多也就够兄弟们吃上三五日的,然后就要断炊了。” 孙宁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到了。本来从行宫出来就没让队伍带太多粮食,现在又多了些兵马,消耗自然更大。 “粮食的问题自然还是要解决的,既然在这邙山,自然是靠山吃山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大家去狩猎和采摘果子吗?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孙宁看一眼燕虎那副为难的模样,便是一笑:“谁说是靠山上的野兽和果子过活了?山中不是还有好几个寨子吗?我想他们的仓库里应该留了不少吃的,够我们过上几月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6章 突袭黑狼寨(上) 邙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绵亘数百里的山脉,起伏间有着无数峰峦。 正因有着如此复杂多变,又易于藏匿逃遁的山道峰岭,才使得此一带多有盗匪纵横,山寨林立。 就是之前太平时节里朝廷官兵都没法将邙山深处的盗匪山寨拔除,更别提如今这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卧虎峰上的黑狼寨就是诸多贼匪山寨中的代表,靠着此地山形地利,他们已盘踞多年,却依旧稳如泰山,并因此囤聚了足有七八百的人马,声势不小。 这卧虎峰的前山有关隘重重,后山更是陡峭壁立,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能稳守。 所以黑狼寨上下平日里也是颇为放心,不怕有敌来袭。 但今夜,却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马已悄然摸到了山脚下,正是进入邙山数日的大越羽林卫。 不过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孙宁却不在其中,为首的只有燕虎,而在抵达山下后,他也没急着发动攻击,反倒颇为担忧地不断远眺高处。 “真不知陛下有何妙计破山,居然只让我等在此等候,一旦上方火起,才全军攻山。” 一旁的何庆也有些不安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随即就被燕虎的目光打断:“陛下圣明,自然有他的道理。区区一座小山,几百贼兵,还能拿不下来吗?叫弟兄们做好准备。” 随着几声低令,全军都尽量趴伏下去,同时做足了突然杀奔攻山的准备。 与此同时,山后那陡峭的崖壁上,正有几个身影不断向着峰顶攀援而去。 那让黑狼寨上下视作天堑一般存在的后山,在这几人的脚下却成了坦途。 尤其是最上方那人,更是速度飞快,徒手向上,几乎都不需要丝毫停顿的,每一下都能精准地落在可借力的山壁突起上,然后顺势而上。 这动作落在下方那些精兵眼里,更让他们心中惊佩:“陛下身手实在高明,真就如江湖中传说的壁虎游墙奇功一般了。” 孙宁此时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靠着过硬的徒手攀岩的技巧,他比猿猴更加的快速灵活,只顿饭工夫,便已爬到了数十丈的卧虎峰顶,手一搭,已正式到了后山边沿。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翻身而上,而是耐心地听着上方动静,然后就真听到了三个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这黑狼寨倒是防御严密,夜间都还派人巡视后山。 不过那几个巡夜的喽啰毕竟不可能真时刻保持警惕,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山崖下方还藏了个人。 当他们到了崖边随意一扫,又一回身待走时,孙宁已悄然从崖下冒了起来。 一手攀岩的同时,另一手已短刀紧握,呼一下蹿出,刀已噗哧一下刺穿了中间那人的后颈。 然后再猛然拔刀,不顾飙射而来的鲜血,手又是一挥,短刀飞出,直取左侧那人。 那人刚觉察出不妙,猛然一个回身,正好被这一刀飞中咽喉。 他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想要惨叫示警,但终究因为咽喉中刀,却只能发出咯咯的轻响,双手胡乱抓在刀上,却已无力拔出,任鲜血流淌,气力消散。 与他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右侧的同伴。 他倒没有再被飞刀射中,但迎接他的却是孙宁的贴身攻击。 在他还没来得及高叫示警前,一只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叫声一把掐断,同时一个冰冷的威胁已传入耳中:“敢叫出声,你必死!” 有两名同伴惨死的榜样在前,这位是彻底被吓住,身子剧烈颤抖着,眼中满是乞求,用眼神向孙宁做着保证,自己不会出声示警。 孙宁这才稍稍放开了下手,轻声问道:“告诉我,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马,作何分布布防?还有,一般兵器粮草等物都放在哪儿?” …… 当那十来名身手不俗的精锐攀上山顶时,看到的是三具横卧于血泊中的尸体,皇帝陛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这让他们更是脸露惊色。 陛下的本领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加可怕,不但攀山比他们快上一倍,更且还干净利落地杀了三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都没听到半点动静,真就是杀人于无形了。 “陛下……”他们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都愣愣看着孙宁。 “都还有气力吧?那就趁着天还黑着,随我行动!” 孙宁却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初他可没少在一场场战斗里进行渗透刺杀,那些考验可比今天这场要凶险得多了。 当下里,在孙宁的带领下,这十来人便已火速扑向了前方,依然陷于静谧的黑狼寨诸多屋舍。 在他的命令指点下,十多人迅然分作数个方向,有在几座屋前放起火来的,也有各自蹿入还有呼噜声不断传出的房舍内的。 而孙宁的目标,赫然是诸多屋舍中间,那间最气派的黑狼寨寨主住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7章 突袭黑狼寨(下) 砰—— 当房门被轰然踢得飞进屋内的瞬间,正搂了两个女人兀自呼呼而睡的黑狼寨寨主邓黑便骤然睁眼。 虽然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更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但反应却未有迟钝。 随着一声怪叫,他已一个翻滚下床,手在床下一摸,惯用的两把钢刀已拿在手。 邓黑的动作还没完,瞬间已是狠狠一脚蹬在了自己刚翻下的竹床上,连床带人就朝着破门而入的那人撞去。 床上的两个未着寸缕的妇人已被吓得尖叫连声,裸露着姣好凹凸的身躯,看着实在惹眼香艳。 但孙宁却压根没有把一丝注意力放到这上头,只一个纵身,人已从撞来的竹床上方越过,脚一点,急踹已待起身攻来的邓黑。 “来得好!”邓黑见状反倒更为兴奋,怪叫声里,身子未起,双刀已呼啸着交叉斩出,欲一下就斩断孙宁的腿脚。 在他看来,这下自己必能得手,毕竟对方身在半空,力已用尽,哪可能再有变招的可能呢?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就在这两刀将将要触及孙宁小腿的瞬间,他看似全力落下的一脚突然就是一顿一收,然后半空中的身子就是一折一翻。 竟是靠着腰腹核心力量在这半空中倒转身体,不但避过了下方砍腿的双刀,手中刀更是由上而下急刺已露出破绽的邓黑胸膛。 这下突然的变招给邓黑的惊讶更在破门袭击之上,让他的变色的同时,急忙收招一个后撤,极力闪避来刀,步履踉跄,已经有些狼狈了。 不过好歹还是让他避过了的杀招,但旋即,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然出现,因这一退,他的背部已碰到了墙壁,竟是没有退路了。 这屋子本就不大,又摆了那么大一张床,自然就把空间压缩了大半。 而孙宁的凶狠攻势又逼得邓黑只能退让,于是,在连续的退却后,终于让他再没有了后退的空间。 而孙宁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状不但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在一声喝后,以更加凶狠的姿态扑杀过去,刀光横竖交错,再斩向目标。 邓黑此时只能硬拼,也在咆哮着,挥刀挡架。 当当的钢刀撞击声犹如打铁般在小小的屋舍内不断暴响,又传将出去,又急又快,黑暗中甚至都有点点火星不断冒出来了。 虽然邓黑是用的双刀,但无论攻速还是力量,却是被孙宁一口单刀狠狠压制。 前面十多刀他还能勉力招架不失,可十刀后,他却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防线被迅然破开,噗噗几声响,他的肩头胸口已接连中招,鲜血飞溅,苍白的脸上已经露出恐惧之色。 这是邓黑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可怕对手。 以往他在绿林道上闯荡,和那些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狠辣家伙动手过招也不下几十次了,可没一个对手能给他这么大的压迫力,让他瞬间就没了招架之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钢刀真正刺入自己要害前,大声叫道:“这位兄弟是什么人,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 可就这一分心间,他更难招架,唰的一下,刀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完了……”邓黑有些绝望得都想闭上自己的眼睛等死了。 结果这时那刀却也突然顿住,直到这时对方才说道:“我叫孙宁,是来做你们山寨之主的。” “啊?”邓黑更是一愣,对这个名字,也是极其的陌生啊,邙山各寨,甚至是整个河洛绿林道上,都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物。 他是过江猛龙吗? 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他为此纠结的同时,外间的混乱和杀声是越发的强烈了,传入耳中,让邓黑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还带了人来?” 他刚才全力应付对方的攻势,甚至都没能分心去在意外间的动荡。 直到此时已被制住,方才惊觉自家整个寨子都被人突袭攻击了,对方绝非单枪匹马而来。 “不然怎么拿下你们山寨啊?”孙宁笑了一下,然后又沉声道:“随我出去,乖乖的,别想耍花样,不然我这就杀了你!” 感受到抵在咽喉,让他的皮肤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寒冷刀锋,邓黑到底不敢再有异动。 果然就按孙宁的意思来,不但跟着他往外走,连手中的双刀都被他丢在了地上。 对于他的光棍表现,孙宁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笑容更甚,继续挟持了对方,在两名妇人惊恐目光的注视下,出了屋子。 此时,外间已是乱作一团,许多屋子都起了火,许多黑狼寨的兄弟都跟受了惊的狼崽子般到处乱跑,或去取水灭火,或是和几个突然于黑暗中冒出的黑影交手…… 只有少数几个头脑冷静的,才想起得找寨主主持大局。 结果,他们才刚往寨主的屋子跑,就看到自家寨主被人拿刀架着,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 一时间,他们个个惊怒,纷纷怒喝:“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山寨!” “快放了我们寨主!” “杀了他!” 便要朝着孙宁冲杀过来。 但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往后稍一退,再把刀往下一压,刀锋都要切入邓黑的喉管了,这才叫道:“谁敢上前,我可就下刀了!” 这让众盗匪的势头猛然就是一住,投鼠忌器之下,他们可不敢再冒进冲上了。 这一刻,山寨内众人都似被施了魔法般齐齐顿住,只有身边的火,还在继续燃烧,借着山风,越烧越旺,几乎映红了半座卧虎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8章 拿下 “杀呀!冲上去,夺取山寨!” 在黑狼寨火起的瞬间,山脚下,藏于林子深处的燕虎他们便再按捺不住了,果断下达命令,然后急速就朝着陡峭狭窄的山道发动了攻击。 他们本就对孙宁提出的自己亲自从后山攀岩偷袭的计较有所担忧,心中惭愧,恨不能已身代之。 现在,一见皇帝陛下真就做到了,还放起火来,哪还敢有丝毫的怠慢? 毕竟这山寨里可至少有七八百的盗匪强人呢,一旦陛下身陷重围有个闪失,他们真就万死莫赎了。 所以这次一千多羽林军个个都奋勇争先,冲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快上许多。 那陡峭的山壁在此时的他们脚下如履平地,原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冲过的山道,这次却是直接减半。 如此快速而逼人的冲势,别说黑狼寨这边全无准备了,就是有些安排,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那几个留在半山腰守夜的喽啰刚见山上火起,想要做点什么呢,山下就有大股军队扑来。 然后再一眨眼,对方便已扑到跟前。 只来得及叫一声,燕虎的重刀已经狠狠斩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膊处,将他半个身躯直接斩飞,鲜血四溅,淋了周围其他兄弟一脸,也把他们淋得瞬间就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于是,其他人全都乖乖地弃械受缚,再不敢有一丝抵抗,任由这支千多人的军队裹挟着他们,继续向上。 上方的那些精心布置的关卡陷阱什么的,在此番冲击下也完全没能用上,被羽林卫众将士迅速突破,直杀到了紧闭的寨门前。 这时,里头的火光和厮杀声是越发清晰了,燕虎心中更为焦急,再顾不上其他,一声断喝,便合身直朝着寨门狠狠撞了过去。 砰—— 他强壮的肩膊如撞车般轰在了竹木制成的黑狼寨寨门上,撞得它簌簌发抖。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轰响,却是其他将士也是有样学样,全部发力去撞寨门,都把那些个俘虏看呆住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些家伙会用这等最野蛮和直接的办法来攻打自家山寨,甚至连破门工具都不及安排。 但就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效果却是出奇的明显。 黑狼寨的寨门本就没有太强的抗撞能力,被上百名健壮的军汉轮番轰撞后,终于再支撑不住,整扇门户与两边的门框分离,重重落地。 而众将士见此更是发出一声呐喊,然后踩着寨门,便一窝蜂地直朝着里头杀去。 此时,内里双方正陷于胶着,那些个黑狼寨的弟兄都围在孙宁他们十来人四周。 而孙宁手中刀依然稳稳地架在邓黑的咽喉处,脸上没有半点惧意:“我劝你们还是放下兵器投降吧,我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他的话,外间寨门处已传来阵阵轰响,让那些盗匪都为之震惊,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邓黑,在闻得如此声势后,心已彻底凉了。 对方不但自身实力强悍,而且还有如此声势的后援,自家寨子在被偷袭之下,这回是彻底守不住了。 认清形势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便想要招呼大家弃械投降。 然后,就听轰一声巨响,寨门倒下,随即,无数军将便如潮水般直杀进来,瞬间就把众多黑狼寨盗匪也给围了起来。 只因一眼看到了位于垓心的孙宁,燕虎他们才急忙号令部下没有即刻出击,而只是包围施压。 而这一回,大家再看向皇帝陛下的目光里的崇敬之意就比之前更强烈了。 之前他们愿意追随陛下进邙山,愿意冒险固然有忠君思想在里头,也是因为形势如此,他们已经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缘故在里头。 再加上孙宁在杀了周广成后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控场能力,以及对所有人的慷慨,才使整支羽林军没有彻底崩溃。 但对自家的未来,其实许多将士心里是完全没底,甚至是悲观的。 落草为寇? 从堂堂朝廷羽林卫,皇帝身边最尊贵的亲卫变成绿林盗匪? 这是他们一时间都没法接受的,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有人甚至对孙宁的决定心生怀疑和不满。 但现在,看到皇帝陛下真就只带十来人就把个几百人的黑狼寨彻底搅乱,看到他在群盗环伺下依然能镇定自若地控制盗首的强悍表现。 这让所有将士真个打从心眼里佩服皇帝陛下的本事了。 或许,现在的失败和逃亡只是暂时的。 只要大家跟随在陛下身边,很快,我们便能重新崛起,真正平定天下,夺回社稷,光宗耀祖! 这一刻,所有将士的士气达到了最顶点,在燕虎的带领下齐声怒吼:“想活命的,就给我放下兵器,跪地受降!” 随着怒吼,他们举步逼上,便要对众匪徒发动猛攻。 孙宁见状也是心下一喜,这支羽林军的表现比自己希望的更好啊,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他适时稍稍放松了对邓黑咽喉的压迫,示意他下令投降。 邓黑也在苦笑之下,按他的意思开了口:“都放下兵器吧……” 当啷—— 第一把兵器落地,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在寨主开口后,这些黑狼寨的盗匪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之心,全都丢下兵器,跪了下去。 孙宁扫视全场,心中大定。 这一次,自己不但拿下了这个可做落脚点的黑狼寨,更彻底拿下了部下军心! 第一卷 落草皇帝 解释一下哈 各位曾经看过路人前几本小说的书友应该已经发现了,本书的更新上已经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因为得编辑大人的指点,所以路人在章节编排上就做了些调整,把原来三千字变成两千字左右。 不过每日的更新总数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因为已经变成了三更(咱居然也成三更大佬了,让我插个腰先……) 但因为习惯上的变化,所以开始时节奏字数的把握依然有些出入,我会很快就调整过来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至于更新的时间,开始两天也有些乱,因为好几月没发书了,总是错过原来的时间,不过我也很快会调整回来的。 暂定是8点,16点和21点各有一更…… 最后,求下收藏,点击和票票!!!!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一卷 落草皇帝 解释一下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9章 举寨归顺 当天光大亮时,黑狼寨上的大火已被扑灭。 而寨子也已易主。 孙宁正坐在宽敞的大厅里,询问着这次战斗后羽林军的伤亡情况。 他这表现让燕虎及跟前其他将领心里都是一阵暖烘烘的,陛下果然很重视大家啊,相比于取得的成果,他更关心将士们的情况啊。 “回陛下,这次咱们的伤亡极小,也就战死三人,伤了十多人而已。战死的三个弟兄,是随您一道从后山翻上的,正面强攻的没一人丧命。”燕虎又仔细作答。 孙宁点点头,微叹了口气:“好生安葬他们三个,记下他们的名字籍贯,他日若有机会,我会对他们厚加抚恤。” “臣遵旨!”燕虎又是精神一振,赶紧答应道,这话传出去,全军凝聚力又将再上一层啊。 孙宁这才把注意力投到了几个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黑狼寨头领身上。 他们此时除了不安外,还多了几分惊诧,正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孙宁呢。 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他们叫这个年轻人“陛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耳背听错了吗? “你叫邓黑,是这黑狼寨的寨主?”孙宁的话总算是打断了他们的思路,让被点到名的邓黑身子陡然一震,下意识答了声:“是……” “我也不瞒你,我叫孙宁,之前是大越皇帝!” 这句话让邓黑只觉着脑子嗡嗡的,甚至眼前有些发黑了,自己这是在做梦吗?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啊? 皇帝…… 那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啊,居然出现在了自家寨子里,站到了自己跟前,还……还和自己交过手,打败了自己…… 孙宁也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冲击,所以在介绍完身份后,便先等了片刻,这才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也是真的,你的黑狼寨,我要了。” “你……真是皇帝陛下?”邓黑的回应却只纠结于前一句话,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呢。 “我骗你作甚? “而且这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应该听说消息了吧,洛阳已被叛军攻陷,大越朝廷都已不复存在,我这个皇帝怕也没太大用处了吧。” 孙宁平静做着解释,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又很是普通的小事一般。 这让邓黑又是一阵恍惚,半晌才吞咽了口水后道:“所以你没处去了,便想着来邙山落草为寇?所以就……就到我卧虎峰来了?” “不错,至少暂时我会逗留在此,所以你愿意归附于我吗?”孙宁目光落定在他面上,语气严肃问道。 邓黑又吞了一口口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了。 这等情况,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啊。 自己的山寨居然会被高高在上的皇帝所看重,自己该说深感荣幸吗? 不过孙宁后一句话却让他回到了现实:“你若不肯降,我也只能杀了你以绝后患了。” 好嘛,根本就没得选。 其实他也不用选,当下就连声应道:“我愿意追随陛下左右!听凭陛下差遣!” “俺也一样……” 旁边那些个寨中头目们也在此时纷纷回过神来,全都跟着大声叫道。 对他们来说,保命是一回事,能从土匪盗寇转身成为皇帝跟前的兵马,那就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机缘了。 哪怕他们是山上的盗匪,也希望能有洗白身份,彻底翻身的一天啊。 而且从邓黑而下,众盗匪也没有怀疑过孙宁的身份,他之前的说辞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看清楚那些羽林卫的服饰兵器后,他们就已经确认这支队伍出自朝廷,而且身份必然极其尊贵了。 孙宁满意点头:“很好,只要你们肯真心效忠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了诸位。来人,替各位壮士松绑。”说着,更是亲自上前,拔刀一挑,就帮邓黑挑断了绳索。 在他们正式参拜自己,又将众人搀扶起来后,孙宁才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现在你们寨子里有多少钱粮积存?还有,你们平日劫掠各处,又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邓黑与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了一下,这才各自回话:“陛下,我们……我们平日里只是打劫过路的商队,或是绑些人上山勒索他们家人而已,却也不敢真害无辜人命……” “是啊,至于寨子里的积存,也就够兄弟们三四月消耗的粮食,银子就更少了。” 说话间,几人老脸还为之一红,就好像自己“业务能力”不够而感到羞愧了似的。 孙宁点点头,这至少能暂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了,至少能保证一两月里,不用为粮草犯愁。 就在他想再对方什么时,何庆带了一人匆匆而来:“陛下,咱们在山寨牢房里发现一人……” 这话让孙宁立刻把注意力投到了何庆身边那人的身上,而邓黑等人却又老脸一红,有些心虚了。 毕竟自家才刚说什么没害人,就被发现寨子里还囚了无辜……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0章 沈舟 孙宁仔细端详何庆身边之人,眼中不觉露出了一丝赞许来。 这是个三十来岁,满面憔悴的男子,显然在黑狼寨土匪手里没少吃苦头。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此时还能平行地与孙宁对视,似乎还在猜测着他的身份。 只这一点遇乱不惊的心性,就胜过天下绝大多数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关押在此?”孙宁终于是开口问道。 “在下沈舟,京城人氏。之前刚携妻子归宁,却于半道被这些盗匪所劫。我只来得及让人带了妻子逃脱,自身却落入贼人之手。” 所谓归宁,就是出嫁的女人回娘家。 “看来你还是个读书人了?”见其如此文绉绉地回话,孙宁已判断出了他的身份,笑问了一句,“可有功名,做了官吗?” 这话却换来沈舟的一声苦笑:“在下才学低微,屡试不第,别说入朝为官了,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中。” 孙宁“哦”了一声,也没继续纠结于此,只说道:“那也没什么,反正现在连朝廷都已被推翻,你有没有官身也无关紧要了。” “你……你说什么?”沈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恐和不可思议,与之前的从容淡定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说大越朝廷已经不复存在,就连京师洛阳都被乱军攻破……” “这怎么可能!”沈舟更是尖声叫了起来,腾地起身,死盯着孙宁,“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孙名宁,本来是这大越朝廷的皇帝,而现在却只是个亡国-之君,漏网之鱼罢了。”孙宁再度表明自己的身份。 “啊——” 沈舟先是震惊,随即又是怀疑,仔细打量起孙宁来,然后目光再转,又看到了燕虎等人的装束,眼中的疑虑就真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你……你是说真的?京师洛阳真已被叛逆所破?” “我骗你作什么?你问他们,他们也是知道洛阳情况的。”孙宁又一指旁边满脸不安的邓黑等人。 这些人当即点头:“是啊,十来日前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洛阳已被平天王的大军给攻破了,我们还曾想过赶去投靠呢。” 话出口,他们才觉察出不妙,小心看了眼孙宁,却未见他有何不快,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沈舟在身子又是一震后,脸上更露出浓浓的担忧来:“那我的家人……” 他是洛阳人,现在洛阳被破,必然大乱,家人的安全可就不好说了。 怪不得这两个月下来,也不见家里人前来赎自己,显然是那连串的变乱,让家里完全顾不上自己了。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又盯住了孙宁:“你……真是当今陛下?” “一个亡国-之君,甚至是众矢之的,现在还有人会冒充这么个身份自找麻烦吗?” 这话倒是在理,让沈舟又信了孙宁数分,但同时心中又生出了更多的疑问来:“那您怎么就会出现在这邙山深处的盗匪窝里了?” “这个自有我的道理。”孙宁没有说太多自己的打算,只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跟随我左右,为重复我大越江山尽一分自己的心力,从而也好光耀门楣,青史留名吗?” 现在孙宁身边算上新收服的黑狼寨上下,倒是有一两千可用的人马,燕虎等人论指挥作战也马马虎虎,反倒是少了些管理后勤,以及出谋划策的人才。 孙宁虽然只是一介武人,却也知道文武并重才是势力稳定和发展的根基。 所以在察觉沈舟可能是个人才,又是个读书人后,便起了招揽之心,毕竟自己现在筚路蓝缕,什么都缺,多拉一人是一人。 沈舟顿时一愣,堂堂皇帝居然亲自出口招揽自己? 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他多年寒窗苦读,也是参加过多次科举的。 那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货卖帝王家? 只是科举一途自己终究缺了些运气,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平日里他都还跟亲友抱怨说自己的才学不得施展,朝廷没有识人之明呢。 现在机会真到眼前了,还是身份最为贵重的皇帝的亲口邀请,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吗? 只是话到嘴边,沈舟又有些犹豫了。因为他现在心中最在意的还有一事,那就是自己家人的安危。 在知晓洛阳城破,叛军已推翻朝廷后,他真是很担心家中妻小,还有父母亲人的情况啊。 所以,这最后答应的一句话,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面露难色地看向了孙宁。 与此同时,卧虎峰下,一个神情倨傲,虎背熊腰的高大汉子,正大踏步地朝上而来。 在被守山的人马挡住去路后,他便昂首说道:“去给你们寨主传话,就说我白修业奉飞虎寨徐寨主之命,要见他商量大事!”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1章 诸寨出路 连绵的北邙群山可不止黑狼寨这一处山寨。 事实上除了卧虎峰这里外,在这绵亘数百里的群山中还有着其他四座寨子,分别是清风寨、飞虎寨、金刚寨和快刀寨。 这几家寨子实力相当,身份相同,平日里虽有竞争,倒也没产生什么仇怨,互相间还有些往来。 所以今日这个叫白修业的飞虎寨来人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守山之人只传了话后,便把人让上山去。 倒是白修业,这一路来到黑狼寨前倒是有些奇怪,而当看到那被将士们撞倒,尚未修好的寨门时,更是露出惊讶之色。 只是他毕竟是外人,倒也不好发问,便带了疑问进到了大厅,然后就看到了更叫他感到惊讶的一幕—— 坐在厅堂最上首虎皮交椅上的竟不是熟悉的邓黑,而是换了个懒洋洋的年轻人,前者竟是乖乖陪坐在旁。 这是黑狼寨突然易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家寨子怎么连点风声都没收到? 心中惊诧,白修业的动作倒是未受影响,只冲邓黑抱拳说道:“邓寨主,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呵呵,如今我邓老黑可不敢再称什么寨主了,咱们寨子已奉孙……孙公子为主。”邓黑忙介绍眼下的情况来。 意思也很明白,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吧。 孙宁这时也在仔细打量来人,心中啧啧赞叹:“此人果然不凡啊!” 就刚才,自己正努力想要说服沈舟跟随自己时,山下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飞虎寨突然派人上门商量事情。 这让他们只能暂时将此话题打住,让人先带沈舟去洗漱吃些东西再考虑一二,然后便等着对方上来了。 而在等候期间,孙宁也从邓黑口中得知了白修业的一些情况—— 这人在飞虎寨中地位很特殊,虽然不算几个寨主头领之一,但却权力极大,而且深得飞虎寨主徐飞虎的信任,算是寨中第二号人物了。 而他能有如此身份,靠的就是一身过人的武艺,尤其是一手鹰爪功夫,据说竟能生裂虎豹,当真是厉害得很,就是徐飞虎都不是其对手。 孙宁在他进厅后就在仔细观察,确认其步伐气质都比黑狼寨那些头领要剽悍沉稳得多,只那一站,居然真有几分渊渟岳峙的压迫力了。 此时,白修业的目光也落向了孙宁,跟着便抱拳道:“原来是孙寨主当面,刚才有些失礼了。” “白老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孙宁很随意地摆了下手,让他坐到邓黑对面的椅子上。 要说起来,他以山贼头目的身份和人打交道可比以皇帝身份说话做事要熟练得多了,天然就带了股粗豪之气。 唯一有些不搭的就是他的容貌,和不时透出的久居人上的贵气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土匪头子能有的。 “你来咱们黑狼寨到底是何要事啊?”孙宁又紧跟着问道。 白修业扫了眼邓黑,见对方真没意见,这才轻咳一声道:“是这样,半个月前,山外的那场大乱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你是说叛军攻破洛阳之事?”孙宁眼中光芒一闪。 “就是此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白修业又下意识看向邓黑,“这几年来,我们靠着邙山立足,弄些钱财真就是过得苦巴巴的。 “但这也没法子,谁叫咱们身在京城左近,又实力不济呢? “但现在,机会却已经来了,趁眼下的乱乎劲,就是咱们各寨出头的时候了! “我们寨主的意思,就是趁势出山。当然,不是真就自己拉出一支人马来,就算把我们各个寨子合并起来,也就四五千人,都不够打下一座城池的。 “但要是合在一起,投奔某一方势力,多了不敢说,至少可以让弟兄们混个正经出身,至不济,也能得些钱粮上的好处。” 说着,他又把目光回落到孙宁身上:“却不知孙寨主你意下如何啊? “要是你同意了,就请往我们飞虎寨一聚,我们寨主已经给其他各寨同下邀请,大家一起见面商议,拿个定主意来。看看到底该去投奔哪一方势力。” 如果是今日之前飞虎寨派人来作邀约,邓黑是肯定会心动,答应前往商议的。 毕竟他这黑狼寨实力也就那样,能投靠一方势力自然要比继续在此落草打劫要好得多。 但现在嘛…… 他却有些不安地瞥了孙宁一眼,生怕他动怒翻脸。 因为白修业话中暗藏的意思,却是要投奔那些叛军了,这显然不是孙宁这个亡国-之君能接受的。 不过他却是多虑了,孙宁的气量城府岂会这么浅窄,闻言未动声色,只看似考虑了一下,这才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毕竟事关重大,我一时也不好应你。 “这样,你给我些时间,待我和弟兄们商议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这是应该的。不过时间紧迫,还请孙寨主尽快。” “那是当然,这样,三日内,我就去飞虎寨见徐寨主。”孙宁笑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白修业这才满意点头,然后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来:“孙寨主看着可面生得很啊,不知你是何时进入邙山的?” “呵呵,这个却与眼下的大事无关了,不提也罢。”孙宁却卖了个关子。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2章 默契相得 白修业带了几许疑虑离开,终究是没能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来。 就是外头那些黑狼寨的人,这时也早得了燕虎他们的叮嘱,没有多嘴,只让他知道一个结果,那就是黑狼寨真易主了,而且看起来全寨上下都没有怨恨。 “这人真不简单啊……居然只是个盗匪寨子里的人?”孙宁有些不确信地嘀咕了一句,这才又看向邓黑,“你对他的提议有些心动了吧?” “不,不敢。”邓黑有些不安地摆了下手,他是真被孙宁给降服了。 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出身,孙宁都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此时是真心归服,不敢有丝毫别的心思了。 孙宁一笑:“不必紧张,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我看来,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 “陛下所言甚是。”随着话出口,沈舟也从厅门外转了进来,神色间也颇显郑重。 显然,他早一些就到了厅外,把双方的一些对话都听进耳中。 孙宁见他插嘴反倒是一喜:“哦?沈先生有何高见?” “飞虎寨如此费力张罗此事,本身就不合常理啊。 “就因为担心只自己一寨之力不够看的,所以便想拉拢邙山各寨一起去投奔,那也太想当然了。” “有何问题吗?” “当然有。其一,大家的态度可未必一致,并不是所有寨子里的人都想投靠大势力的。毕竟能得好处的同时,也有相当的风险,光是什么军中规矩,就不比山寨里。 “其二,归顺某方势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几千人马突然过去,人家真就会信吗?真就敢收吗? “他们就不怕这是敌对势力故意派去的奸细,只为乱其全军? “所以他这番安排看似在理,其实却是破绽不少,根本难以叫人信服。除非……” “除非飞虎寨其实一早就已经和某方势力接上了头,早有了约定,才不怕引所有山寨的人过去投奔。” 孙宁即刻接话道:“甚至于他们更是早就做好了安排,等各寨真个过去后,便会用各种手段,将几千人一口吞下。至于各寨寨主,到时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陛下所虑甚是,这才应该是他们增强自身实力的计划,飞虎寨不过是对方手上的一件工具而已。” 孙宁和沈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此事背后的隐患算计都给剖析了出来,这让邓黑听得心头发凉,额头见汗,后怕不已。 经这一分析,他也明白了过来,事情还真有这样的可能。 而一旦真如此说法,那自己的下场…… 一个寒颤后,邓黑甚至已经开始庆幸自家寨子被孙宁突袭给拿下了,不然换了自己,此时都已经跟白修业过去,送羊入虎口了。 孙宁和沈舟两人这时也是相视而笑,互生知己亲近之意。 之前两人只是因为各自的身份和需要才各自动心,可现在……真见识了对方的头脑,而且双方又如此合拍后,真就互相吸引了。 “那咱们不去不就得了?”邓黑终于是艰难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是真有些感到害怕了。 “那也不成,对方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哪会轻易放手?”孙宁摇头,“何况,你以为只有他们在打邙山群寨的主意吗?” “还有谁也在打我们的主意?”邓黑更为紧张问道。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沈舟:“哈哈,自然就是咱们的陛下了。” 邓黑一愣,孙宁却笑了起来:“知我者,沈先生也。” 不错,区区一座黑狼寨又怎么可能让孙宁感到满足呢? 早在打算进入邙山,又了解到这里藏着诸多盗匪山寨后,他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这股势力上头。 对他来说,黑狼寨只是开始,只是他把邙山群盗都收到麾下的一块跳板而已。 只是没想到,洛阳才刚丢,天下刚要进入乱世,就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邙山这儿来了,还打算截胡自己? “所以飞虎寨我们得去,一是解开眼下的疑问,到底有没有人早和他们勾结谈妥,二则是趁此机会,将其他各寨也都纳入我手中!” 孙宁说着,又看了眼沈舟:“沈先生,这等大戏,你可有兴趣与我同往吗?” 沈舟的心跳顿时一快,真有心近距离去见识这位自己几乎认主的年轻人的手段。 但很快的,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苦笑道:“陛下,在下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确认家人安全,把他们都安顿好后,我再回来效忠陛下。还请陛下恩准!” 说着,他便欲再度跪倒,却被孙宁迅速一把拦住:“我已经不再是什么皇帝了,这些繁文缛节不必再来。 “你心忧家人也是应该的。这样,我让几个羽林卫将校随你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塞进对方手里:“这里有几枚珠子,你且收下,说不定能派上用处。” 沈舟接过,顺势打开一看,就只见盒中五六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透着温润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让他心中更是一阵感动:“陛下……您对臣的恩典,沈舟永生不忘……” “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不值一提。”孙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家人平安,你尽快回来助我,那什么都值得了。 “还有,如果你真有心,就称我为主公便是,什么陛下的,至少现在就免了吧。” “是,沈舟谨遵主公之命!” 沈舟说着,再一拱手。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露出笑容,默契非常。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3章 群盗聚首 两天后,在派人送沈舟回家,黑狼寨上下都安抚妥当后,孙宁便只带百来人,去往六十里外的飞虎寨。 飞虎寨座落在短松冈上,虽然比卧虎峰矮了许多,但是论地形,却要复杂崎岖不少,一样的易守难攻,正是普通盗匪山寨最好的立足点。 当他们这一路人抵达山冈下时,即刻就被等在那儿的飞虎寨的人发现迎接,二寨主韩松更是亲自出迎,一面寒暄着,一面把孙宁和邓黑送上山去。 相比于散漫松懈的黑狼寨,飞虎寨看着可要强悍谨慎得多了,所有人马都严守关键位置,没有丝毫的放松,而且孙宁一路看来,发现这儿光明面上的喽啰就过千人,已然超过之前的黑狼寨了。 两相对比,就更显得黑狼寨实力的不足。 当然,这或许也是飞虎寨有意为之,毕竟这次在他们寨子里的可是其他四寨的寨主们啊,想要说服他们,总得展现自家的实力才是。 事实也正如孙宁所想,此时飞虎寨宽阔的寨子里已经汇聚了邙山各寨的人马,而应邀而来的各寨主,更是早在聚义厅内落座,一面大碗喝酒,一面大声说笑,倒是颇显豪气。 见到孙宁二人被引入进来,白修业率先起身,把孙宁向其他各寨主引荐:“徐老大,各位寨主,这位就是黑狼寨新寨主孙宁孙当家的了。 “孙寨主,这位是我们徐老大徐飞虎,这位是快刀寨总刀头葛辉,这是清风寨大当家的方清,这是金刚寨寨主宋金刚……” 随着他一一引荐,孙宁的目光也快速从这几个邙山盗首的脸上扫过。 他们全都长得身材魁梧,面目凶悍,此时虽然带笑,但依然透着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强势劲儿。 尤其是那宋金刚,这时更是仰着头,那鼻孔“看”着孙宁,哼了一声:“邓老黑,你怎么就突然退位让贤了?” 邓黑倒是不见丝毫局促的,只笑着抱拳道:“小弟能力不足,为了黑狼寨弟兄们考虑,便把位置让给了孙……寨主。” “呵呵,别是有其他缘故吧。”方清也在旁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引得其他人又是一阵嘿笑。 孙宁这时却是突然一步跨上,目光如刀子般直刺宋金刚:“宋寨主是吧?我黑狼寨自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来过问吧?” “你……”宋金刚被他如此直面相怼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怎么,想架梁子和老子练练手?”孙宁恶狠狠地又问了句,再逼上一步。 “孙寨主何必动怒,大家都只是有些奇怪而已,还请不要伤了各寨的和气。”一旁的葛辉见状,赶紧上前几步,隔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然后还笑着把他们往另一边的空桌引,“来,先坐下喝口酒。” 孙宁这才和邓黑一道转身过去,随意落座,自有下面的人把酒菜快速送上。 在如此一打岔后,大家也都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各自举杯说笑起来,只有宋金刚的脸色依然黑黑的,显然满心不快。 徐飞虎则在又干了一杯酒后,拍了下手,高声道:“各位寨主兄弟,今日你们能都应邀来我飞虎寨,就是给我老徐面子,我在这儿就借这杯酒谢过了。” 说着,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他一口喝下大碗酒,然后一抹嘴巴,继续道:“而今日叫大家来此相聚的目的,各位也都知晓了。 “不错,就是为了咱们各寨子弟兄们的将来前程。 “以前咱们没得选,只能窝在邙山深处,靠着打家劫舍才能养活手下弟兄。 “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洛阳都被平天军给打了下来,大越朝廷也快到头,正是咱们这些草莽英雄们趁时而起,大干一番的时候了。 “各位寨主,你们就没想过带着手下弟兄们建立一番功业,去打下属于咱们的城池,咱们的百姓吗?” 他这番话颇有挑动性,而且也正搔在了大家的痒处,方清等寨主也都各自点头表示认同。 宋金刚更是有些激动地一拍桌子,大声道:“着啊!徐当家的,你话真说到我心里了,老子之前听到消息时,就想过带着咱们弟兄去打下几座城池,过上好日子…… “只是我寨子里到底兵马不多,才没有急着出发。现在,咱们各寨合兵一处,还怕成不了事吗?老葛,你说是不是?” 葛辉和他关系不错,闻言也是点点头:“不错,这确是一个好机会,出山也是条出路。” “这么说二位都觉着咱们可以合兵了?”徐飞虎见状立刻打铁趁热,想要敲定此事。 宋葛两人同时点头:“咱们应下了。” “那方寨主,还有孙寨主呢?你们又意下如何?”徐飞虎又把目光落到了孙宁和方清身上。 这两人就没有刚才二人般爽快了,互相对望了一眼后,才由方清先说道:“咱们各寨联合出山倒也不是不成,不过有一点还得先说明白了,那就是咱们到底是自己去打下座城池来立足,还是依附某方势力? “若是前者,不是我方清看不起大家,恐怕真没什么胜算哪。” “哈哈哈,方寨主还真是目光长远啊,你放心,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咱们自然是得先投到别人手下站稳脚跟的。而眼下,就有个不错的选择。” “哦?却是哪家?” “南阳城,太守杨易正愁手下兵马不足,等着咱们兄弟前往投靠呢!” 徐飞虎此言一出,孙宁的心中便是一动,这幕后推手可算是冒出来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4章 早有打算 南阳太守杨易,对这个名字,孙宁倒也隐约有些印象。 当然,记忆来自原主,这是个极其善于拍马逢迎,又能不断“为主分忧”的“贤臣”。 当初在户部任侍郎时就不断按保庆帝的意思把国库中的存银任其挥霍,也正因如此,之后才会被外放为京畿要地的南阳任太守要职,大小也算个封疆了。 不过对其能力为人,孙宁却记不得了。 只从眼下他居然把主意打到邙山群盗身上来看,倒是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他也开始蠢蠢欲动,不再忠于大越朝廷; 其二,此人实力也有限得紧,连这些乌合之众都想招揽,足见其手下可用的人马也不是太多啊。 孙宁于这一句话间就迅速分析出了诸多隐情,可其他人就没这样的头脑的,还都一个个兴奋点头:“南阳好啊,那儿可称富甲河洛,咱们各寨兄弟去了,必能捞到不少的好处!” 见众人都深以为然,徐飞虎笑得更欢:“那是自然的事情。咱们这么多弟兄过去投奔,他们总要好生安顿款待才是。 “去了后,吃不愁,穿不愁,就连武器盔甲都能换上全新的。那咱们可就大不一样了!” “就按徐当家你说的来……”快刀寨的葛辉也是两眼放光,紧跟着表态道。 再加上与徐飞虎素来交情深厚的宋金刚的跟进附和,在场五寨头领,已有过半同意合并,投靠南阳杨易了。 这时葛辉又转头看向了剩下两家:“方寨主,孙寨主,你们意下如何?可愿意一起去搏这一场富贵吗?” 方清面露为难,却不急着说什么,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孙宁。 孙宁则在举杯小啜了一口酸涩到难以下咽的劣酒后,突然问道:“这天下间真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吗?” “孙寨主这话是何意?”宋金刚立刻把脸一黑问道,显得比徐飞虎他们还要在意对方态度。 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知道天底下就没有光得好处,不用付出的好事情! “南阳城有钱有粮,就因为我们去投靠了,他们就肯把一切好处都分我们? “我看未必吧,他们真要我们过去,怕也是要用到咱们。 “比如说正逢大敌当前,想让我们这五寨弟兄为他卖命。 “而且能让有着一两万官军驻守的南阳城都感到棘手的麻烦,我们这五寨人马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别到时只是送死,却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他这话真说到了点子上,方清也跟着点头:“此事确实值得商榷啊。” “你们这顾虑也太过些,这不过就是双方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徐飞虎瞥了眼身旁微微皱眉的白修业道。 葛辉也跟着道:“不错,咱们几千兄弟为他们卖命,然后他们给我们钱粮武器,不是挺正常的吗?你怎么就如此疑心?” “那就不叫投靠,叫互相利用了。”孙宁截口说道,“原来各位是打的这一主意,那我倒是没疑问了。” “这……”徐葛二人都为之一愕,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 倒是宋金刚最是实在,当即道:“反正就这么个意思,现在山上日子越发难过,趁此机会出山,弄些好处才是正经。” “趁机出山我自然是支持的,但咱们的立场,尤其是所有人的统一立场必须说定了,那才能确保咱们大家的利益。”孙宁又看了眼宋金刚,“宋寨主以为这话可对吗?” “倒也在理!” 宋金刚直来直去,也没想太多,立刻点头。 然后方清也跟着附和:“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就该如此!” 好嘛,几句话间,孙宁就顺利将这一主导权给抢到了自己手里,现在反倒成为他得到更多人支持了。 就在其他人都为之愣怔,反应不及时,他又跟着道:“还有一点也很关键,那就是咱们五寨联合,就得选出个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来,如此才能挟我全军之力去和官府谈判,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方清再度点头认同:“在理!” “我也觉着应该如此,至于人选,我选徐当家!”宋金刚迅速跟进,但立场却是一如既往。 “不敢,不敢。我徐飞虎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和脸面去与南阳太守交涉,倒是葛寨主,我听说你与那边有些交情,不如就以你为主,如何?” 徐飞虎的这一退让,倒让孙宁略微有些惊讶。 之前种种,可都是他在费心费力做着铺垫啊,怎么到了这最后收获好处的时候,他却突然把最大的好处给让出来了。 要知道这五寨联合之主在真去了南阳后,可是有许多操作空间的,能为自身和山寨兄弟谋取更多的好处。 而葛辉居然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笑了下道:“要是各位兄弟都信得过我,那葛辉自然当仁不让,接下这位置了。 “你们放心,我定会以咱们五寨兄弟的利益考量,绝不会害了大家的!” “我信得过你!”徐飞虎立刻表态支持。 宋金刚稍微迟疑了下,也跟着叫道:“我也是……” 然后三人又看向了孙宁和方清,两人却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孙宁只是有些怀疑,那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至少飞虎快刀两寨在此事上是早达成了共识,甚至连做主之人都已经定下,根本就不给其他人机会啊。 但他可不会就这样认下,自己冒险拿下黑狼寨,也不是为了替人卖命去的。 当即便又开口道:“这么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5章 强者为尊(上) “怎么,孙寨主这是信不过葛刀头的为人吗?”徐飞虎皱眉问了一句。 “不,我只是担心葛刀头未必有能力真在官府面前替咱们兄弟争得好处啊。” 孙宁的回答也没有避让的意思,盯住了葛辉:“咱们说到底毕竟只是官府眼中的盗匪,完全上不得台面,现在又是去投靠,或者说与他们合作,你觉着他们真会重视我们吗? “若没有过硬的本事,只怕反会被那杨易所压,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哼,难道孙寨主你觉着自己就能比我强吗?”葛辉不快地反问道,“好歹老子与南阳官府还有些交情,至于你,知道南阳太守府大门朝哪儿开吗?” “话不是这么讲的,与官府谈判也不是说有没有交情就是关键,关键还是在于自身实力……” “实力?你黑狼寨哪来的胆子在我们面前谈实力?”葛辉顿时冷笑,语带讥讽,“你寨子里多少人,我们哪个寨子都强过你!” “咳咳……”方清赶紧出声打断,“诸位,不要如此,会伤了大家和气的。 “而且,咱们接下来就是五寨合一了,哪还分什么彼此啊。” 徐飞虎这时也打起了圆场来:“方寨主说的是,大家不要伤了和气。不过孙寨主,你话也有些大了,论实力,你也确实不够资格。 “即便不论各寨兄弟多寡,光是咱们自身的本事,别的不说,压你是绝对足够了!” “那可未必!”孙宁却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摇,同时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说这话时,目光明显有落到身旁白修业的身上。 “我说,这还费什么话啊?他不就是说在手底下见真章吗?看谁本事最大,咱们就选谁做最大的当家!” 宋金刚继续快人快语,索性把话给挑明了,然后瞪着孙宁:“你是这意思吧?是想跟咱们过过手?” “不错。”孙宁大方承认,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这些土匪其实也和军人一样,素来就是强者通吃,强者为尊。 所以说再多,都没直接用行动来得实在,来得有效果! “那就下场过过手,我先来!”宋金刚说着,已直接起身,几步站定,还冲孙宁勾勾手指,“刚才我就想和你打一场了!” 但孙宁却没动,只是目光落到徐飞虎和葛辉两个身上:“二位可同意用此办法来定下谁为主吗?” 两人迅速作了下眼神交流,然后徐飞虎又瞥了眼一旁端坐的白修业,最后各自点头:“同意。” “那规矩呢?是所有山寨弟兄都能参加,还是只有各寨头领上阵? “还有,是比拳脚,还是比兵器,是点到即止,还是各凭本事?” 面对孙宁这一连串的问题,众人一时还真有些回答不上了。 倒是宋金刚,颇有些不耐地道:“你这家伙忒不爽利,只管下场与我一战再说不迟……”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把事情说明白了,动手打了也是白打。”孙宁却把头一摇,坚持道。 方清这时却是呵呵一笑:“孙寨主倒是真有心了,不过我也觉着有道理。 “这样,在我看来,下场比斗是必须的,但各寨上场的人却得定实了,每寨最多只能上两人,不能多上。不然可就没个头了。 “然后这次五寨之主的人选,就从这场比斗中来选,最后胜利者,便是大家公认的五寨之主——当然,他要是想让位,那也可以,大家还不得再提出异议。如何?” 那边葛辉和徐飞虎再度有了眼神交流,然后各自点头:“可以,就照此办。” “至于比什么,就自己定,全把各位的拿手本事都亮出来。只要不下杀手,都可以!” 方清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才看向孙宁:“孙寨主以为如何?” “可!”孙宁言简意赅地点点头,又看了眼旁边的邓黑。 后者当即起身,冲早等得不耐烦的宋金刚道:“宋寨主,就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一寨可上两人,孙宁做为黑狼寨现在的寨主,自然得自重身份了。 宋金刚见下场的是邓黑,脸色又是一沉:“既然是你自己找不自在,就别怪我了!” “废话真多,打过再说!”邓黑说着,已一步冲上,同时手在腰间一带,两把钢刀已应声出鞘,搂头就朝着对方的面门与脖颈处斩去,端的是声势骇人。 宋金刚倒也不带有丝毫畏惧退缩的,见此也是一声喝,手一抖,两根铁鞭已在手,当即迎上。 当当几声脆响,两人已面对面地迅速战作一团。 四把兵器不断撞击着,声音沉闷中带着刺耳,两人脚下则是快速移动,或切或贴,或踢或勾,倒是真打得极其凶悍精彩。 而这一下,更是把厅外那些喽啰们都给吸引了,许多人都跑到了厅门外,仔细观瞧起来。 一边观战,还一边叫好,让整个场面变得越发热闹,却也让孙宁有些哭笑不得。 这好好的一场竞争比斗,怎么就变得跟街头卖艺似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6章 强者为尊(中) 邓黑和宋金刚都是以速度和凶悍见长的人,这一阵对上真就算是将遇良才,杀得是难解难分。 几十招就这么打了过去,两人手上的动作都不见丝毫缓和的,脚步也是移动飞快,几乎绕着这大厅都走了一圈。 结果,却是依旧难分胜负,都不见谁更吃亏些的。 孙宁却在看了一会儿后,脸上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来。 两人固然打得热闹,而且很多时候又挺凶险的,似乎只要哪边一有个跟不上,便是血溅当场的结局,但其实在他眼中,两人已经出现了太多破绽。 如果是真换了自己上场,早就结束战斗了。 “方寨主,宋寨主鞭法固然不错,但往往在一鞭打出时另一鞭就会注意回收自守,如此攻势上自然有了破绽,只要抓住机会,便能一举压制住他了。”孙宁突然状似无意地冲方清笑道。 只是他的声音却大了些,而且,还是挑的两人从自己跟前战过的瞬间说的。 方清如何不明白他的用意,便是一笑,只道了句:“孙寨主好眼力啊!” 不等他话说完,本来还难分高下的两人中突然刀光一盛,一闪,便已迅然分开。 随着当啷一声,宋金刚手中铁鞭已有一根落地,他面色发白,左手捧着受伤的右手,却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 同样停步的邓黑的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但他的双刀依然稳稳握着,右手刀尖更虚指宋金刚:“怎么样,还战吗?” 随着他的话,已有鲜血从宋金刚的右腕处不断流下,显然伤得不轻。 但宋金刚却咬着牙,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作势还待再上。 可旁边的徐飞虎却开口了:“不必了,他输了。” 宋金刚对徐飞虎那是相当敬服的,闻言也不再坚持,只狠狠盯了那边点破自己问题的孙宁一眼,便转身回座,却是连那根落地的鞭子都没兴趣拿回。 “那就让我来领教邓寨主的高招吧。” 随着宋金刚退下,葛辉身边一名汉子便快速起身,要上前与还在喘气不定的邓黑再战。 可这时,方清却开了口:“哪有车轮战一人的道理,还是我们清风寨弟兄和你过过手吧。”随着他话出口,下首一名汉子也应声而出。 两人也不用多说的,立刻再度交起手来。 邓黑则趁机退回,看一眼孙宁道:“谢主公。” “你也是为我出力嘛,怎么样,待会还能战吗?” “这个……我不是葛辉和徐飞虎的对手。”邓黑倒也实在,苦笑说道。 “那待会儿看我的。”孙宁也不见怪,面上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当初在狂狼小队里,他可没少在内部切磋,以及和外部其他雇佣军队伍的战斗中和人近身搏杀啊。 这种不靠枪械爆破,只凭自身实力拼斗的玩法,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感到兴奋,并沉迷其中乐趣的。 现在,似乎又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他思忖间,那边又快速分出胜负,这回却是清风寨的人胜了一筹。 但随即,飞虎寨的白修业便上了场。 他只一出手,就显示出了远高过旁人的实力,赤手空拳就把清风寨另一名好手给打败了,甚至都没有亮出他那手鹰爪绝学。 徐飞虎见状满意而笑:“还有人上吗?” 一片肃静。 本来他们三个寨子就是一起的,自然不可能派人跟自己过不去,至于黑狼和清风两寨,清风寨已上了两人,第一人气都没喘匀呢,自然不好再上。 所以最终,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孙宁的身上,也就他还有可能出手了。 孙宁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当即把酒碗一顿,霍地起身:“那就让我来领教阁下高招吧。” 说着出来,却没有立刻站到白修业跟前,而是目光一扫,来到清风寨落败的那人面前,冲他一笑道:“可否借兵器一用?” 那人一愣,在看到方清点头后,才把自己那对匕首递了过去。 这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刚才大家就觉着清风寨的好手落败得如此之快就在于他所用的兵器。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在面对手无寸铁的对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上长兵器,以长克短,才能取胜。 可孙宁倒好,明明都已经知道这一策略了,居然还再跟人要匕首出战,这是何等的大胆,荒谬啊? 而且,这么看来,他惯用的兵器也绝非匕首啊,都要跟人去借…… 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众人的议论和疑惑中,孙宁来到白修业面前,没有一丝停顿,步子一动,便迅速向前杀上,匕首反握,藏于腕底,都不见锋芒的。 倒是白修业,这时却是一脸郑重,见孙宁冲来,他竟稍稍向后退却,目光却是锁死了对方的手腕。 孙宁却不为所动,继续冲前,转眼两人便已贴身。 但他横摆胸前的两手并未即刻挥出,而是肩头一沉,直撞对方胸口。 “哼!”白修业一声冷哼,瞬间出手,左手一拳轰向来肩,右手则是一掌切出,对准的正是孙宁还未出招的两手。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动作却是一变—— 本该已到其身前的人影骤然一矮,然后一个向后的纵跳,竟是一下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让白修业发出的两招瞬间落空。 而这,还只是他这变招的开始,就在人后跃落地的同时,身体又是一蜷,就地一滚,居然再度朝着对方贴上,同时寒芒闪过,左手的匕首已自下而上,倒刺白修业的小腹!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7章 强者为尊(下) 这突兀的进退变招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也太过凶狠,顿时惹得厅内厅外诸多盗匪们的一阵惊叫。 许多人更是紧张得以为白修业就要被这一下给刺中了。 但结果却出乎了大家意料,就在匕首将将要中其小腹的瞬间,白修业也跟着猛然一步后退,小腹一收,便让这刁钻的一刺只划衣而过。同时,其右手已迅然回收,作鹰爪形状,悍然向着孙宁持匕的手腕刁来。 他终于是把看家的鹰爪功亮了出来,只在短短的一个照面间! 但白修业的这一抓却还是落了空。 因为孙宁在他出招的同时已然往侧里一滚,匕首也跟着收回。 他居然早有预判,这不过就是一下虚招而已,尚留有余地。 “好!” 白修业眼中精芒一闪,随着这一声喝彩,终于不再留力,一个转身,大步就朝着孙宁追来,手臂一探,鹰爪已直取其腰部。 还在地上似翻如滚的孙宁却在这时突然也是一声清喝,人跟着弹地而起,寒光自掌中爆开,反掠对方的鹰爪。 角度速度都极其精准,若是接着了,恐怕白修业的手就要被刺穿了。 纵然他在鹰爪上有着相当造诣,可毕竟手是肉生的,不可能真能和锋利的匕首正面抗衡。 所以白修业急忙停招回收,换手再上。 可是孙宁的第二把匕首也在此时急速递出,依然是那种方式,取的还是他鹰爪的中心手掌处。 如此,逼得白修业只能再度紧急收招,步履都为之后缩。 而孙宁却趁机再一步欺近,寒光吞吐间,反刺其前胸,使对方只能再次出招。 可当其再出爪时,孙宁的匕首又这样迎了上去。 于是乎,白修业只能再退…… 一退,再退…… 转眼间,两人已极快地换招十多,孙宁是步步抢攻,而白修业则是步步后退,居然是被他逼得没有了反击的余地。 他的每一下变招,都会遭遇到孙宁最快速准确的拦截。只要他不想自己的手掌被匕首刺穿,就必须做出退避,甚至都没能把那一身精湛的鹰爪功的哪怕一招完全施展出来。 这种贴身进逼,却又让对手无可奈何的凶狠攻法一下就看得其他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停止了。 只觉着两人身形进退快,手上变化更快。虽为真正接招攻防,但那种逼人的紧张感,却是影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让他们的目光一顿不顿地死追着两人不放,生怕错过了一个变化。 然后,等有人终于坚持不住,稍稍分神再看时,却赫然发现,白修业竟被逼得退到了一个角落。 他,已经没有再后退避让的余地了! 也是直到后背抵到墙壁上时,白修业才猛然惊觉过来,而这时,又一匕首已呼地刺到。 他急忙翻手去抓。可明明抓的是孙宁的手腕,却在其一翻腕间,匕首的刀尖却又刺到了自己的腕上。 同时,孙宁的第二把匕首也跟着从下方直刺而至,唰的一下,将将抵在了白修业的腰眼上。 只要再多添一分力,匕首就能没入其腰间,使他重伤。 但在这一刻,孙宁的动作却顿住了。 同时,白修业还欲出招的另一爪也停住,口中则叹道:“我输了……” “承让!”孙宁说着,已收手后退。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那些飞虎寨的兄弟们,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确实无法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他们眼中纵横河洛绿林道,从未有过败绩的白修业居然败了? 但这一切都是在他们眼前从头到尾呈现出来的,让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在一片安静中,倒是孙宁这个胜利者又开了口:“还有人想与我一战吗?”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白修业的厉害不光飞虎寨众人知晓,整个邙山绿林道也是公认的。 五个寨子,几千人马,没有一人觉着自己能是这位高手的对手。 而现在,他败在了孙宁的手上,自然没人再敢出来挑战了。 就是脸色阴沉的葛辉,在看了眼徐飞虎后,也保持了沉默。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相当清楚的,出去也只是一败而已,反倒丢了自己面子。 孙宁微微一笑,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既然如此,这五寨之主的位置,我就当仁不让了。” “这是当然!”方清率先表态认同。 “除了孙寨主,这里没人能坐这位子了!”邓黑也从震惊中回神,赶紧跟进道。 他这才知道,那一夜和自己过招的孙宁还是有保留的。 其他三位寨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只能点头认同。 他们这些绿林中人杀人放火都可以不眨眼就干,但唯独信义一道不能丢,不然就没了在寨子里的立足之本。 所以到最后,他们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了。 倒是那些普通喽啰们,对于这一结果很是兴奋,已经有人欢呼着,向孙宁这个五寨之主见礼了。 在这样靠劫掠为生的山寨里,最讲究的还是强者为尊。 既然孙宁够强,那奉他为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孙宁重新落座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徐飞虎更是迅速问出了一个问题:“孙寨主,现在你为我邙山五寨之主,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要是想要与南阳方面合作,又该如何做呢?”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8章 寨主不好当 这个问题正是大家都关心的,随着徐飞虎问出,厅内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了孙宁的面上。 他却没有露出不安或迟疑的表情来,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才慢悠悠地道:“这事其实很简单,现在主动权在我们,就看南阳那边能给我们多少好处了。” “你是说在归附南阳之前去和他们谈一谈?” “正是。而且这个去和他们一谈的人选我也已经想好了。”孙宁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的葛辉,“既然葛寨主之前就与南阳官府有些交情,这事交你来处理应该再合适不过了。还望你不要推辞啊。” 葛辉张了下嘴,但最终还是哼一声:“我遵命便是!” 孙宁点点头,然后又把神色一肃:“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我们迫切要做好的,那就是各寨弟兄的操练作战提升。 “以往大家背靠邙山,只劫掠些过往的商队什么的,自然不用太多精锐。但是,今后咱们的身份和目标可就全然不同了,遇到的对手也必然大不一样。 “再不可能如以往般能轻易杀几人就取得一场胜利,要是自身实力不够,到了山外,就是送死。 “而且,也只有自身实力足够,才能让各方势力看重我们,让我们从中获取好处,并保障自身安全。各位以为如何?” “这个……”这次首先回应的却是方清了,“孙寨主,这事怕是不好办吧。我们各寨里边,也没个有练兵才能的人啊。” “是啊是啊,要是瞎练,就根本于事无补。”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孙宁却立刻大包大揽道,“过两日,我们黑狼寨就会派人去你们各寨,把练兵的法子教给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此法把队伍约束起来,搞得像样些。” 虽然大家心里依然有些不信任孙宁真有这样的本事,但他现在已是五寨之主,还是所有人公认的,此时也不好拒绝,全都点头答应下来。 再之后,便是一场明显透着诡异的酒宴了。 本来飞虎寨这边都是为达成心愿安排好了酒席宴,是要好生庆贺一番。 可现在,孙宁这个程咬金却把大家伙的算盘都给打碎了,所有人的心里终究会有些别扭。只能是维持表面上的欢笑,然后匆匆就结束了这场酒席。 但即便如此,在酒宴结束时,时间也已经来到了黄昏,看起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孙宁便和邓黑住在一间屋子里,准备明日才回山寨。 而在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时,邓黑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陛下果然厉害,居然轻易击败白修业,拿下了五寨之主的位子,接下来可就……”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今日之事可很不简单啊。”孙宁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反而脸上一片郑重。 “啊?”邓黑不解。 “你真以为那白修业是被我这么一阵贴身逼杀就落败了吗?” “不是吗?” “他有保留,他是故意卖出破绽,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把他逼进死角的。” “啊?”邓黑再惊,眼中却有些不信。 “他配合得确实挺不错,险些把我都给骗过去了。不过,那最后一下,他明显是有应对的。如果我当时全力刺出,结果如何就真不好说了。” 在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邓黑后,孙宁又是一笑道:“还有,白修业此人和徐飞虎的关系也存在着疑问。他一个高手,怎么就甘心屈身在一座没有前途的山寨里,还不是做主之人呢? “他和徐飞虎,还有葛辉的一些目光交流,也暗藏玄机,似乎有着更深的隐情啊。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被他这么一说,邓黑是真有些紧张了:“这……这……此事接下来岂不是很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而且我抢到了这个五寨之主的位子,主动权就在我了。只要筹谋得当,他们便翻不起什么浪来。 “毕竟在明面上,他们只能以我为主,总不能明着与我为敌。至于暗地里,我也不怕他们耍手段。” “那接下来陛下有何打算?” “不是说了吗,先接触南阳方面,同时再把五寨的兵马练起来。五千乌合之众难堪大用,可要是换成五千精锐,再出山时,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陛下,我们寨子里其实是缺少各种兵器甲胄的,我想其他各寨也是一样。如果只是抢掠过往商队自然没有问题,可真要出山去和那些叛军什么的厮杀,可就不够了。” “这个嘛……正好可以让葛辉去谈,从南阳那边要来便是。” 孙宁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他不觉想起了上辈子所熟知的那句歌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放到眼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武器没有甲胄,自然也可以跟官军或叛军要嘛。 而当次日奉命去南阳的葛辉在听到孙宁提出的,让自己向南阳官府讨要兵器甲胄的条件时,他的脸色明显又阴沉了数分。 “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无非就是提条件嘛。只要他们真心想用我们,这些兵器甲胄到头来还不是给他们用的?” 孙宁的如此解释,换来的只有葛辉的一声苦笑,他心里还是没底啊。 但如此情势下,他也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南阳谈判了。 …… 求收藏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9章 南阳太守 南阳城,太守府。 杨易端然坐在正堂高处,下首跪了十多个额头乌青的商人。 他们正不顾头上伤势,还在不断砰砰叩首恳求:“太守大人明鉴啊,我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那囤积居奇的事情……” 面对这些人的声辩,杨易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你们不必如此,到底有没有做过,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说着,轻轻拍手。 当即就有一个心腹走进堂来,眼尾都没朝这些商人扫一下,便道:“大人,我等已经查过了,现在城中十三家商铺里共私藏有稻米三十万斗,麦子四十三万斗,还有其他粮食共计五十余万斗……” 随着这一连串的数字被他报出,那些个商人看着更为恐慌,连连叩首叫着冤枉。 而杨易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讥诮起来:“啧啧,真是想不到啊,你们手上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的粮食,当真是大手笔啊。 “之前本官就有耳闻,说这些年来朝廷所以拮据皆因天下间有太多自私自利的硕鼠,今日可终于是真正见识了。说,你们藏了这么多粮食,到底是何居心?” “大人冤枉啊,我们本就是粮商,而且是专门供给京城洛阳的粮商。一月前洛阳失守,我们的粮食自然不能运去,所以……所以就藏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拿此等言语搪塞于我,真是死有余辜!”杨易突然把脸一沉,当即下令,“把这几个猪狗都给我拖出去砍了。还有他们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库,家眷人等,充入官中!” 没想到杨易竟如此狠辣,众商人更是吓得浑身颤抖,大叫冤枉和饶命。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随着太守大人命令下达,立刻就有数十名军将冲进堂来,就跟抓鸡崽似的,把那些商人都给提了出去,只留下一路哭声。 见状,杨易脸上却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来:“当今天下将乱,你们这些手握钱粮的商人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我挥刀开斩!” 作为地处京畿要冲,又有着相当的钱粮囤积,专为京师洛阳提供物资储存和供应功能的南阳城,在这场大乱起后,便成为了各路叛军攻打的焦点。 不过这城中的丰厚的物资,以及两万精锐,却足以让杨易率众守住城池不失,甚至还在这短短一个多月内取得了数场大胜。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叛军再不敢进犯南阳,反倒是名声外传,引得洛阳等地逃难的人不断前来投奔,使得南阳更为充实富庶。 正是在眼见自己手下实力不断增强,才让杨易不再安于只守着这一块地盘,起了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心思。 而他的第一步,就把主意打到了名声不小的邙山群匪头上。 邙山诸盗虽然实力不算太强,但几千盗匪也足以让南阳声势再上一个台阶了。 所以杨易才会花上不少的心思派人入邙山深处,去和原先看不上眼的草莽盗匪们谈判,并向已然心动的快刀寨葛辉许了大笔好处。 而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 就在那些商人被拖出去处决后,一名亲信便快步而来,凑到跟前小声禀报道:“老爷,邙山来人了。” “哦?叫他这就来见我。”杨易顿时一喜,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自己最近的运势可着实极佳,真是老天都要助自己打开局面了吗? 可是当葛辉来到他面前,把发生在山上的情况如此这般一说后,杨易的心情便瞬间低落了下去,脸色更变得有些阴沉了。 “你是说,现在你已做不了主了?就连徐飞虎都帮不了你?” 葛辉点点头,垂目不敢与对方相视,显得颇为心虚。 因着利益关系,现在他这个一寨之主在杨太守跟前已完全没有了底气,尤其是当差事还被自己办砸后。 但该做的解释还得说:“大人,不是我们不肯尽心,实在是突然就冒出来个孙宁啊,不但突然就取下了黑狼寨,一身武艺还……”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杨易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神色略变地问道。 “孙宁啊,有什么问题吗?”葛辉不解问道。 “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二十来岁,模样还算俊朗,身材比我稍高些。对了,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子不同一般的气势,叫人不敢轻慢。” 杨易再吸一口气,面色是愈发凝重了。 真会是自己想的那人吗? 可不对啊,自己对皇帝陛下还是挺熟悉的,他从来就不是个有能耐有头脑的人啊,更别提居然还能压服那一众桀骜不驯的邙山盗匪了。 但名字和长相气质,却又实在太过相似,让他不由得更为重视。 “这孙宁有问题吗?”葛辉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小心问道。 “那得等见了人后再说了。哼,现在看来,那五寨人马我必须拿下,但却不能真如了他们的愿。你说说,有什么法子让他们听话。” 葛辉皱起了眉头,此点其实他也想过不少,只是一时还没做好真把所有人都给卖了的决定。 可就在这时,杨易又开了口:“如果你这次能帮我办好此事,不光那五寨兵马今后全由你统属,我再给你五千人马。另外,还有黄金五千两,以及南阳下属两座县城归你管辖!” 这等好处一许出去,顿时就让葛辉的心跳加快,什么顾虑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便即低声道:“太守大人,在下倒是真有一法或可让您顺利拿下五寨人马的控制权,并永绝后患!”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0章 惊变(上) 十月过半,秋意更浓。 邙山各座山头都已是草木枯黄,落叶萧萧。 而这时,出山去和南阳官府谈判的葛辉终于是赶了回来。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孙宁并没有让他去卧虎峰说话,而是叫人传话,继续让他到飞虎寨相见。 这等安排自然让葛辉心头一喜一松,看起来自己外出这半来月,山上并没有生什么变故啊,其他各寨应该没太卖孙宁这个名义上的五寨之主面子。 这其实也该在情理之中,毕竟黑狼寨实力有限,那孙宁更是刚入山的新人,只靠几场比斗就让所有人心服是不可能的。 只在自己寨子里歇了一晚,到了次日,他便再赴飞虎寨。 今日这边寨子里也是众人齐聚,宋金刚和方清也早到了,见着葛辉到来,自然也是一阵寒暄说笑,还问他在南阳待得如何。 “那边可比咱们山寨里要舒坦多了,吃的喝的都是上乘,还有美人儿侍寝,不要太逍遥啊……”葛辉顿时一脸留恋地啧叹道。 “看来葛寨主你都要乐不思蜀了。”孙宁笑着打趣了一句,“不过你应该没忘了此去的目的吧?” “那是当然,我葛辉是什么人,又岂会被那点手段给迷惑的?孙寨主,我这次去见了杨太守后,可没少为咱们弟兄说话,尽力去和他争,让他多给咱们好处,多给咱们自由了。 “那杨太守也果然够意思,当时就点了头,说是准我们邙山弟兄自成一军,主将也由我们自己来定。另外,他还会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到我们麾下听用,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便会再上一层了!” 他这番说辞立刻就引得其他几名寨主的一阵叫好,所有人都满意地看着他:“葛寨主果然没叫我们失望啊,要是事成,咱们可就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呵呵,我们自家兄弟之间,说什么人情,都是我该做的。” 倒是孙宁,更关注眼下提出的条件:“那之前提到的关于南阳先拿出些兵器甲胄什么的以表诚意呢?他可答应没有?” “这一点杨太守本来是有所顾虑的,毕竟我们人都没去南阳呢,他就要拨发一大批物资给我们。光是这一路上把东西送来,就没那么容易。” 顿一下后,葛辉才又笑道:“不过我那几日真是好说歹说啊,都快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了,才终于是让杨太守点了头。” “他答应给我们先送来兵器甲胄了?”宋金刚顿时一喜,急声问道。 其他人虽未发话,但看他们的神情,显然也是颇为在意与兴奋了。 “没错,他答应了,东西也都开始准备运来。过上五天,就会把东西送来。” 在众人欣然叫好声中,葛辉有看了孙宁一眼:“不过孙寨主,此事能不能成,我们能不能拿下这些物资,却还得看你啊。” “哦?怎么说?”孙宁笑看着他问道。 “杨太守已经知道了咱们五寨联合,并尊你为主的事情了,所以就很想真正与你有个接触。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才是现在咱们的大当家的,这等大事当然得由你出面了。 “所以杨太守的意思是,咱们要的武器和甲胄他都能满足,但东西却不会直接送进山来,而是会在山外,由我们自己去交接……”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这么个条件吗?他想和我接触一二,看看我是否心诚吗?” “正是如此。不过你只管放心,我也防着他们会使什么手段,便没有答应去南阳附近的某座城池做交接,而是把地方定在了邙山以南七十里外的黄枫谷中。 “那边离着南阳还有数百里,安全上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到时我们五寨可以安排几百精锐陪同,必能保你无忧。” 说这番话时,葛辉极力保持着神态上的诚恳,自觉无论说辞还是表情,都没有半点破绽。 毕竟,这可事关自己的前程和将来啊,可容不得有半点的疏漏。 孙宁则在这时垂下眼来,应是在作权衡判断。 半晌才又慢悠悠开口道:“他们答应给多少物资?” “甲胄三千领,弓弩一千,钢刀两千把,还有五万箭矢……” 这些数字让宋金刚和方清他们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与贪色来。 如此大量的兵器,就是合现在邙山群寨的存储,怕也只有钢刀这一项能达到标准了,其他的,都是全然短缺。 这自然引得他们心动不已,然后都眼巴巴地看向孙宁,生怕他摇头不要。 孙宁也明显感受到了大家期待的目光,突然嘴角一翘道:“看来杨易还真是大手笔了。如此就只为与我见上一面吗?” 顿一下又扫了大家一眼:“如果我因为有所顾虑而不去,错过这么多兵器,我想大家应该心中多有抱怨吧。 “既然我已坐上了这把椅子,就得把责任也一并担起来!我去!” 见他一口应下,葛辉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就知道,以孙寨主的胆色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真是让人佩服啊!” 在其他人一起出言同表钦佩的当口,孙宁却突然拿起手边的杯子,笑着走到了葛辉跟前:“要真论功劳,我还是比不了葛寨主啊,毕竟这买卖可是你去南阳和人谈的啊。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其他人见状,也都拿着杯子凑了过来,个个脸上都满布激动。 只是这位置却稍显杂乱,宋金刚和方清快了些,和孙宁一起把葛辉的前方和左右都给占了,徐飞虎便只能凑到侧后。 葛辉一脸得意地也起身举杯:“孙寨主过誉了,我可担待不起……” 就在他举杯要和孙宁碰一个时,突变陡生——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1章 惊变(下) 就在两只杯子将将相碰,葛辉待再去其他人的杯子撞一下时,孙宁的手突然一松,杯子落下! 而他的双手也在这瞬间急速前探,扣住了全无防备的葛辉的双手手腕,再是一拖,似要将他直接拖翻倒地。 “你……”葛辉那也是多年刀口舔血,经历了一场场厮杀出来的厉害人物,骤然遇袭却也不曾慌乱,在一声叫的同时,已奋力挣扎回抽,同时腰一摆,腿一抬,便要踢出。 可他的举动却全在孙宁的意料之中,身子也跟着往后一退,手上力道反倒更加重了数分。 如此,不但轻松避过了对方脚上的攻击,还顺势拉得葛辉一个不稳,只能是勉强跨步跟了过来。而他的双手,这时则完全被拉直了。 他的一身本事有八成在那柄腰间的快刀上。 如果是能抽出刀来,纵然孙宁确实厉害,纵然是面对偷袭,葛辉也能应付,至不济也能抽身以求自保。 可眼下,孙宁上来就控住了他的双手,让他无力出刀,情势就变得极其凶险了。 而更叫葛辉心中恐慌的,是其他人的反应,尤其是方清,此刻手已往腰间的兵器摸去,似乎是要配合孙宁对付自己了。 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他和方清关系素来不合,难保对方不会早与孙宁合作,趁此机会对自己下手。 当此之时,葛辉已没法再想太多,当即一声叫:“老徐,救我……” 现在这厅内,他自认最值得信赖的,也就只有徐飞虎了。 也就在他这一声求救叫出的瞬间,寒光已自葛辉的身后掠来,那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干扰。 正是徐飞虎于此关键时刻出手了! 确定这一点的葛辉心中大定,这一下,定能逼得孙宁放开自己,然后便轮到自己回击了……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被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彻底击碎—— 唰一剑划过。 目标却不是葛辉想象中的孙宁,而是…… 他自己被拉着伸长的双臂。 噗哧—— 没有半点的停顿,更没有半点的犹豫,徐飞虎的长剑便如匹练般从他眼前一挥而落,将他的双臂,齐肘斩断。 葛辉只觉着手臂处先是一凉,然后才是巨大的恐惧袭来,最后才是一股钻心的剧痛跟着直透双臂而至,让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惨叫,身子则跟着一倒,砰地撞在身后茶几边缘,再颓然倒下。 鲜血在这时才跟活泉般不断从他断裂的伤口处喷涌出来,瞬间就把他的上半身,以及所在的一大块地面都给染成一片惊人的嫣红。 也只叫了两声,在如此重创,以及对他心理的撞击下,葛辉便陷入了昏迷。 而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那冲击力就更大了。 方清的刀都抽出一半了,在看到这血腥而突兀的一幕后,却是惊得迅速直朝后退去。 就好像担心接下来孙宁他们的突袭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一般。 宋金刚则是彻底傻眼呆立在那儿。 他那简单的头脑,压根来不及对这突然的惊变做出及时的反应了。 怎么回事? 刚还有说有笑,好好的,怎就刀剑相向,偷袭伤人了…… 与此同时,厅外也爆发了一阵惨叫与杀声。 片刻后,身上沾了不少血的燕虎和白修业便同时来到厅门前,开口禀报:“寨主,快刀寨的那些人已全数拿下。有敢反抗的,已尽数诛杀。” “唔。”孙宁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身下倒于血泊中的葛辉:“让人过来为他包扎救治吧,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两人答应一声,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前往安排了。 显然,他们是所有事情的知情者,早知道有这场突变,所以表现得极其镇定。 可问题在于,这厅里还有两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此时都脸色发白地看着并没有进一步举动的孙宁和徐飞虎。 “你们……”这次先开口的是方清,本该最急躁的宋金刚是彻底被震住了。 不过他也是口舌发干,喉咙发紧,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葛辉早就和南阳官府勾结,想把我们都给卖了。我们这么做,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孙宁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徐飞虎也跟着点头:“就是这样,我其实早就知道此事了,只是之前有所顾虑。 “直到孙寨主他找到了我,帮我解开了心结,才让我决定除此隐患,为我们邙山五寨的弟兄们真正打开局面!” 方宋二人却还是一脸的疑惑和惊诧,显然,这样的解释还不够,两人都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但眼下却不是给他们仔细做解释的时候,因为已经不少飞虎寨的人涌了进来,一面清理现场,一面为重伤失血的葛辉进行包扎救治。 很显然,这人对孙宁他们来说还有用处,还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直到葛辉被抬走,厅中一切恢复原样,只剩下他们四人,方清才终于是忍不住再度发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 孙宁看了眼徐飞虎,这才慢悠悠回道:“怎么,你到现在都没瞧出来其实一直以来,葛辉都在要挟徐寨主吗?” 只此一言,让方清和宋金刚再度变色,后者更是惊得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瞪大了牛眼,看着徐飞虎:“徐老大,他说的是真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2章 选择 “你有什么把柄落在葛辉手上,竟让你只能委曲求全,必须按他的意思行事?” 当孙宁突然向徐飞虎问出这么一句话时,后者的脸色也是突然一变,身子一绷,差点就把腰间的佩刀都拔出来了。 这是数日前,孙宁再到飞虎寨后,与徐飞虎单独见面时所说的话。 这话说得是那么的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当真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而见到对方的激烈反应后,孙宁又是一笑,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问这个只是想帮你解开难处,并不想与你为敌。” “你……你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半晌后,徐飞虎才声音沙哑地反问一句,也算是变相承认了孙宁的推断。 “从你前次居然有意让葛辉做五寨之主的决定,就能看出几分问题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在于当时你和他之间的几次眼神交流。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算不得什么,但我看得出来,那是你在向他征询意见,是一种下属对上司的态度。 “所以,我说的不错吧,你几乎要听从他的摆布行事,不敢有半点违拗!”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只能听命行事。” 事到如今,徐飞虎也不好再作抵赖,阴了张脸便直接认下了。 孙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那再让我猜一猜,这应该就和南阳那边大有关联吧?” 徐飞虎默认,目光却又阴沉了几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他到底拿捏了你什么痛脚,竟让你堂堂一寨之主都得听他的话行事?真要论双方实力,我相信你飞虎寨还远在快刀寨之上呢。” 看对方没有回应,孙宁又道:“我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你还有怀疑吗? “我是想帮你啊。难道你就真甘心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就不像是咱们绿林道的,还有那几个一直随在你左右的,倒是像官军多过江湖中人!” 徐飞虎没有作答,反倒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孙宁笑:“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真重要吗?反正我不会害你们就对了。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原来的身份,那就等我们可以完全互相信任再说吧。 “现在你有一个选择,相信我,让我帮你解开这一局,或者是就此完蛋,和你的飞虎寨弟兄一起!” 徐飞虎又猛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纠结之色,半晌后才缓声道:“我真能信你?” “可以,而且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好,那我告诉你实话!” 终于,徐飞虎的眼中透出决然来:“因为我的家眷在南阳,已落到了官府的手上。他们拿我的家眷要挟我,让我按他们的意思行事!” 孙宁挑眉,然后点头,相信了对方的解释。 这是极合常理的一件事。 就算是杀人越货的盗匪头目,那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也会有自己的弱点,有更在意的人。 而往往,为了确保家人的安全,这样的盗匪都不会把家人带在身边,留在寨子里,而是把他们藏到某个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南阳城,显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里离邙山本就不远,而且是洛阳囤粮之所,最是富庶不过,让人完全不用为家人的生存担忧,也能随时过去探望,真是太完美不过了。 徐飞虎只是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天下竟会大乱,南阳都不再安全。 他更没想到,自己家人的身份会被人识破,然后落到了官府手上。 当这一切发生时,他已经来不及应对,只能乖乖就范。 “那葛辉呢?他是怎么和南阳杨易勾搭到一起的?” “他是个聪明人,早在这两年里,就已经在找后路了,还因一些买卖和杨易扯上了关系。 “正巧杨易也需要通过他来吞并我们邙山五寨的人马,所以自然一拍即合,甚至还顺道把我的问题给挑明了。” 到了这时候,徐飞虎也不再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孙宁目光闪烁:“所以打从一开始,杨易就没安好心,并不想真让五寨弟兄好生在其手下听用?” “不错,我们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群可以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垃圾而已。他又怎么可能真信我们,用我们呢?” “呵呵,他还是那么的贪婪,却又目光短浅啊。” “你说什么?” 孙宁的这句感慨让徐飞虎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想问你的是,你可愿意拼一把,改变眼下的僵局吗?”孙宁迅速转换话题。 自己的身份,现在还不是向他们暴露的时候。 “你有办法帮我解开这一死局?” “可以一试,不过也需要你的配合,或者说是你来主导。 “这一次,我相信葛辉在去南阳后必然会与杨易达成某种约定,必然会设下某个针对咱们的陷阱。 “而我们要做的,自然就是将计就计。在此之前,便是先把内部最大的隐患给铲除了。” 说到这儿,孙宁的目光变得极其凝重:“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搏这一把吗?” …… 徐飞虎用自己的行动,用那砍断葛辉的一剑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而现在,轮到方清和宋金刚来做选择了。 是选相信孙宁他们,一起出手来个将计就计? 还是放弃计划,彻底做一个缩头乌龟。 这一刻,知晓前因后果的两人,面上都现出了沉思……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3章 血染黄枫谷(上) 黄枫谷,三面环山,只一面有道路可通。 因三面山上和谷中多有枫树,待到秋季便是满谷枯黄而得名。 这儿本是京畿一带有名的风景好去处,多有富贵人家,文人墨客来此设宴欢饮,吟诗作歌。 奈何如今天下乱起,人人自危。哪怕已入深秋,满谷金黄,美不胜收,却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灰毛野兔于草木间蹦跳觅食,好不逍遥。 但到了中午时分,随着地面的一阵颤动,一支队伍从谷口而入,声势不小,顿时就把那几只野兔都给吓得逃了去,转眼不见踪影。 队伍中间,甲胄鲜明,腰悬宝刀,气宇不凡的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此时却没把这点小动静放在眼里,而是迅速拿眼往谷内逡巡扫视,片刻后才一声令下:“入谷搜查,看那些贼匪有没有在这儿设下埋伏!” 随着话落,百多名健卒已从队伍里走出,迅速满山谷地一番搜索。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现在的整个黄枫谷,明明白白都呈现在他们眼前,哪有半个人影啊。 当下属报上来时,陈一斌满意一笑:“那就把东西都安排妥当,等他们上门来!” “将军英明,这次管叫那些贼匪全落到咱们的掌握之中!”身旁部下赶紧有吹捧了一句,惹得陈将军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区区几千个盗匪而已,真不用太过提防。他们要真有本事,也就不会多年来一直藏在邙山不敢出来了。”还有人凑趣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既然太守大人所重视的一方势力,多少总得有些能耐。”陈一斌却不接这话茬,摆了下手,示意下属立刻照计行事。 于是很快的,不但这两千许兵马都已入谷,还有一辆辆的大车也跟着进来,把个足可容纳万人齐聚的黄枫谷都给填满了近半。 见此陈一斌又皱起了眉来:“把车辆往后摆放,还有,分一半人马到林子里头去藏起来。” 虽然下属对邙山群盗很不以为然,但陈一斌还是细心作着部署,甚至还在此设下了一路伏兵。 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他都有意让一半人马绕到三面山上设伏,从而彻底控制这谷中一切了。 就在所有人马都忙活藏好,陈一斌在谷中溜达一圈,心中有了计较,开始有些不耐时,留在外间的斥候便匆匆赶进来报信了:“将军,他们来了。” “来了多少人马?” “看着只有三百多人,不过都带着兵器,还有弓弩什么的……” “哼,倒是挺小心啊。让他们进来说话!” 随着陈一斌一声令下,外头封锁入口的队伍便已让开道路,放了这一支三百多人,看着颇为剽悍的队伍进谷。 当正式看到这些人过来时,陈一斌的双眼就是一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异样和压力。 因为这支慢慢接近自己的队伍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土匪盗贼般涣散杂乱,他们队伍齐整,行进得也是极有章法,连脚步看着都颇为一致。 这哪是什么土匪窝里的乌合之众,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甚至比他手底下这支南阳守军看着更像官军。 “许是他们拿来撑门面的,想以此给我们一个深刻印象,从而得更多好处。” 陈一斌在心里作着猜想,同时又冷笑补充:“可即便如此,你们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不过当对方为首几人策马来到他近前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真挚许多了,目光更是在几人面上快速一扫,最后落到中间那个年轻人身上:“阁下就是孙宁孙寨主了?” “就是我了。”孙宁端坐在马背上,完全没有跟他见礼的意思,只随口问道:“你们杨太守呢?不是说要与我们在谷中见上一面,谈谈合作的细节吗?” 太守大人怎可能自降身份来和你等草寇见面? 陈一斌心中再度不屑想着,口上却道:“城中事务繁忙,大人他一时抽不得身,只能派我前来。 “我乃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大人已将一切都全权交我了。还有,之前提过的兵器甲胄等物,我也给你们带来了,以显我南阳的诚意。” 说着,他稍稍回身,冲身后那几十辆大车一指:“孙寨主可要查看一下吗?” “不必,我信得过杨太守的为人,看来你们是真有心要与我们合作的。” 孙宁摆了下手,都没有自己,或派人往前方去看的,而是继续笑看着陈一斌:“陈将军既然已全权负责此事,那我就有两件事情需要问个明白了。” 见孙宁没有过去的意思,陈一斌眉头又是一皱。 本来在他的安排里,是要把他们往那边引的。他在林子里设下的伏兵的最大射程,就在车辆左近,只要上前,一阵乱箭,就能将他们尽数射杀。 这下却有些麻烦了,便只能是耐着性子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第一,在杨太守心里,到底把我们邙山五寨当作什么?只是任其摆布利用的棋子,还是让他搏个名声的刀下荣誉啊?” “这个……嗯……” 陈一斌本来只想敷衍几句,再提让他们往后去的。 但随即才发现,这问题不对,好像两个说法都很不友好啊。 可还没等他给出更明确的反应呢,孙宁的下一个问题也到了。 “还有,你们在那边林子里设下伏兵又是为的哪般?不会是真要在此置我等于死地吧?”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4章 血染黄枫谷(中) “你……”陈一斌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他已经从孙宁的话中听到了明确而浓郁的敌意。 同时他的心中更是生出了巨大的疑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谷中有此安排的?连伏兵的确切位置都能点破? 但这些念头也就那么一闪而已,随即明白过来的陈一斌已立刻摸向腰间佩刀。 计划败露,图穷匕见,对方可不会继续跟他作正什么争辩了。 他的判断无疑是相当准确的,但还是稍稍慢了些。 就在陈一斌的手触到刀柄的瞬间,前方与他对话的孙宁已然一刀出鞘,迅然劈斩了过来。 刀光闪烁,把面前的空气都给剖成了两半,急速而至,直取陈一斌的脖颈,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陈一斌也算是军中老将了,当初也曾在北疆作战,有着相当不俗的应变能力。 纵然是在这等突兀的变故前,他依然能凭着身体本能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来。 在刀光掠到面前的瞬间,不及拔刀招架,身子已是一个后仰,直直躺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迎面的一刀。 同时,他双腿已奋力一夹马腹,控制着战马猛地就朝侧方冲出,试图拉开与孙宁之间的距离。 他的表现确实很不错,躲过了这夺命一刀。 但是,孙宁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就在一刀落空,对手策马向旁冲出时,他也已急速提缰转马,手中刀一收再出。 却不再是横斩,却成了斜刺。 目标也不再是马背上的陈一斌,换作其胯下战马。 这一下,陈一斌却没法再做出更合理的应对了。见刀光袭来,只来得及再度踢马前扑,但终究是迟一步,噗哧声中,马颈已被一刀刺中,惨嘶着乱步冲出,跌跌撞撞,眼见是要倒下了。 好个陈一斌,即便到了这时候,依旧不见有慌乱的,身形猛然一震,双腿快速从马镫脱出,一个翻身,就从马上分离,向侧方蹿去。 同时,其口中还发出一声尖叫:“动手!” 其实哪还用他下令啊,现场的那些兵马已在震惊之后迅速回神,纷纷举起兵器,呐喊着杀上来了。 当然,他们再快也比不了跟在孙宁身后的那几百人马。 虽然孙宁和陈一斌的交手只兔起鹘落的短短片刻,但他们却已经全都提刀架矛,如一只只觅食的下山虎般,直朝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陈一斌亲兵扑杀过去。 顿时间,惨叫连声,鲜血四溅。 人,更是不断倒下。 就陈一斌狼狈落马的短短眨眼工夫里,已有六七十人倒在了这一波的突袭之下。 直到这时,其他兵马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怒吼着,尖叫着,举起兵器,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一千多人,包抄冲杀,声势还真不小。 不过要是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队伍是颇显散乱的,只是凭着一腔怒气在冲击,却无太多章法,队形更是趋近于无。 而更感到无所适从的,还是之前藏在林子里的那一千多伏兵。 按计划,他们该趁着对方到车前查看时才突袭放箭,一举拿下这些贼寇才对。 可现在,这样的机会是彻底失去了。 别说目标正在射程之外,就算在射程里,在敌我双方已混战作一团的情况下,他们的弓箭也不好放出去啊。 但这时已由不得他们再作更多考虑了,当下便有军将放声大叫:“杀过去!” 自家兵力远在这些贼寇之上,就算不用什么计策埋伏,也照样能靠实力碾压了对方! 这是所有将士心中闪过的念头,所以此番冲出,倒也是信心十足,喊声如雷,奔腾迅捷。 但旋即,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几乎已扑到贼寇面前的官兵为之一滞—— 因为他们瞧见了自家主将,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在落马翻滚了几圈,正待再度而起的时候,已被孙宁策马赶上。 然后骏马的一蹄正落在他腰间,把他踢得踉跄翻倒,再欲起身时,钢刀已呼啸而至,唰一下就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而孙宁的动作未停,顺势就是一个弯腰,空着的左手已一把将不敢再动的陈一斌给提了起来,一下横于马上。 真就是来了个生擒活捉! 而他的刀则是一刻都不带挪开的,依然稳稳架在了陈一斌咽喉上,放声叫道:“谁还敢上,我就杀了他!” 主将落入对方手中,生死操于敌手,这一下的打击可太严重了。 这让本来还想奋力杀敌的官军士气陡然就是一泄,所有人都有那么一刻的茫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是这时,林子里的伏兵才冲出来,见状,他们的脚步也为之一慢,更显茫然了。 哪有战斗才一开始主将就落入敌手的打法,这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那些比陈一斌低一级的将领们顿时陷入了纠结。 到底是不顾主将生死继续挥军杀过去,把目标尽数斩杀呢? 还是真就后退,与他们进行谈判,看有没有机会翻盘? 两者好像都有极大的后患,都不好选啊…… 他们从来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存在,遇到如此大的变故,自然没法做到随机应变了。 但这样的纠结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他们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声声的号角声已自上方山上响起。 伴随着号角声一起来的,是呐喊,以及密集的箭雨,自上而下,呼啸飞到。 那些官兵压根没防到四周居然还会有突袭杀到,也不及做出应对,一时间,惨叫不绝,无数军将都中箭倒下。 许多人跟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想做着闪避,队伍已然分崩离析。 短短片刻间,这支三千人的南阳官军,就已彻底被打崩溃散!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5章 血染黄枫谷(下) 有人还想再战。 毕竟他们可是官军,怎么能被区区草寇给杀得彻底崩溃呢? 但是,更多的兵将却已全无斗志,只想逃跑,远离那些三面山上落下的箭矢攻击,逃出黄枫谷。 所以他们虽然早无队形,乱糟糟地冲跑着,但方向终究还是保持了一致,看上去声势倒也着实不小。 但是,挡在他们去路上的,却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草寇乌合之众,而是当日保着孙宁从行宫杀出,这段时日从未松懈过操练的羽林卫精锐! 所以哪怕是面对数倍之敌冲杀过来,他们也未见有丝毫畏怯的。 反而在孙宁的率领下,悍然组成阵形,封堵住了出谷的道路。 至于那被生擒活捉的陈一斌,早已被绑了丢在队伍后方,只能叫骂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杀!” 孙宁咆哮着,当先催马急进,在看准敌人来势后,手中刀已飞快劈出,再顺势往侧方狠狠地一拉。 那几个冲到他跟前的敌军根本不及招架,就已被砍破胸膛,惨叫倒下。而他的冲势都不见有缓的,依旧继续逼上。 在孙宁的刀下,此时竟无一人可挡上一招半式,让他就像虎入羊群般肆意杀戮,不断向前。 因为劈斩不断,连手中刀都卷了刃,但孙宁依旧未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在迅速夺过一把刀后,再度酣战向前。 敌人飞溅出来的鲜血已把孙宁的人和马都染作了一片红,让他整个人看着越发的可怖,直如地狱魔头重回人间。 正是在他的身先士卒下,那些羽林卫将士也是个个悍不畏死,个个如煞神下凡,吼叫着,紧随其他们的皇帝陛下身后,不断收割着已然破胆怯战的南阳官军的性命。 而事实上,受到孙宁这番冲杀鼓舞的又何止是身边的区区几百人,山上的各寨伏兵也在看到以百破千的惊人一幕后热血沸腾了。 方清、徐飞虎、邓黑、宋金刚…… 这些五寨头领早得了孙宁之命设伏黄枫谷三面高处,这一次除了快刀寨残留下来的人马外,其他四寨可算是倾巢而出。 本来,即便是设下埋伏,他们心里依然打着鼓,并不觉着能有太大胜算。 可现在,孙宁却用事实告诉他们,官军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敢于迎面冲杀,完全可做到以少击众,顺利破敌。 于是,山上的人马再也按捺不住,既然他们的弓箭已然伤不了敌人,那就冲过去杀敌。 这边的山势远没法和邙山群峰相比,五寨人马都是习惯了走山路的人,这点陡峭的山路还阻不了他们。 在诸位头领的齐声呐喊下,几千人便顺着山崖直扑而下。 有人跌倒,有人受伤……但更多的人,却是顺利一冲到底,然后也如虎狼般,从后方朝着官军扑杀过去。将他们手中的兵器,狠狠刺入以往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官兵体内,如杀鸡屠狗。 这一下,就连兵力官军都不再占任何的优势。 面对前边不断冲杀的几百凶徒,看到后方已然围拢上来,很快就能组成天罗地网,让他们再无处可退的凶悍山匪们,这支南阳官军终于是彻底崩溃,从身体到心灵,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丢下兵器,趴到地上,可保不死!” “丢下兵器,趴到地上,可保不死!”…… 眼见大局已定,孙宁即刻大声喝叫,手上劈斩的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要的并不是杀光这些人,为的就是击溃他们,然后收为己用。 那些早得他授意的各寨人马,以及羽林卫将士,此时也都定下神来,也都跟着一同叫喊起来。 而在听到这等呼喊后,官兵们甚至连迟疑都不带有的,就纷纷把手中兵器丢下,老老实实地趴到了地上。 只一会儿工夫,山谷中间位置,就趴下了一大批人。 和他们身边被杀的同袍,以及站在那儿,时刻做好杀人准备的五寨联军相比,是显得那么的卑微渺小,那么的无力可怜。 在孙宁他们身后,那个被五花大绑后丢在地上的陈一斌也看到了这让他的心彻底跌入谷底的结果。 本来还在奋力大叫,希望再出转机的他,这时候已彻底没了动静,也没了声音。 他的眼神都有些空洞了,显然怎么都没法接受居然会是这么个惨烈的下场。 几千人马,就这样彻底折在了黄枫谷,全军覆没! “赶他们起来,去往那边……所有人都看住了,不得放一人走脱!”孙宁又迅速下达指令。 随着这些人又被驱赶起来,如牛羊般乖顺地被安排站到山谷边角处,排成一列列的队伍,便意味着这场突然而发的战斗终于走到了终点。 此一战乍起乍灭,前后都不到两个时辰。 现在天还带着些亮光呢,渐渐西落的太阳向山谷投下了最后的一抹余晖。 于是,在所有人面前,就呈现出了一幅极其凄美的画面来。 本该金黄一片的黄枫谷,此时却被横七竖八,数百具的尸体所铺满。 敌我双方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把地上的落叶,枯草,甚至是那树上的许多叶子都染成了一抹艳红。 黄枫谷在这一刻,竟是变成了“红”枫谷……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6章 我想打下南阳 陈一斌只觉着自己是在做一场梦,一场极其荒谬的噩梦!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要对付的也只是一群上不得台面,没有多少威胁的草寇山匪,怎么就会变成这般局面了? 几千官军,就这么不堪一击地被打得大败亏输,全军覆没了? 这种不真切的恍惚感直到他被押到孙宁跟前,听到耳畔传来几声怒喝,才确认真实。 然后他就听到孙宁平静的问话:“陈将军,现在你还有何话说吗?” “你……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算计于我南阳……你们真是想造反,想被灭吗?” 这时对陈一斌来说,也就只能放几句连自己都不怎么信的狠话聊以自-慰了。 但这话换来的却不是这些人的惶恐,而是一阵不屑的嬉笑。 孙宁更是满脸的冷漠:“造反?现在的大越朝廷都已不在,杨易这么个南阳太守都生出了自立的野心,你居然跟我谈什么造反?” 一句话,就让陈一斌不知能再说什么。 最后只能是不安地说了一句:“你……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这就要取决于你自己了。”孙宁稍稍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冷光让陈一斌感到一阵惊悸与压力,“你要是肯好好配合回话,说不定还能留下性命,不然……” 不用他做太直白的威胁,只看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周围那些鲜血和尸体,已经足够让陈一斌感到恐慌。 “你……你想知道什么?” “杨易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说得更具体点,他为何想要把我们邙山各寨的人给吞并了?” 孙宁说着,眼中厉芒一闪:“你也别用假话搪塞于我,说你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你觉着我敢动手,会不知道你们的那点阴谋吗?” 陈一斌又猛打了个突,这才想明白了为何今日自己会一败涂地。原来竟是一早就败露了计划,自以为设下的陷阱,反过头来却被对方给利用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泄露的消息,应该就和那知晓内情,本来该和自己来个里应外合的葛辉有关了。 想明白这些,陈一斌终于是接受了眼下的结果,目光朝着左右望去,想找找那个可恶的家伙。但一圈扫下来,却未见葛辉身影。 “怎么,你是想为杨易尽忠吗?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孙宁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眼见其不作答,立刻发作,便要下令处决。 左右的几名兵将早按捺不住,立刻两步上前,拖起陈一斌便要往边上去。 这下是真把陈将军给吓得魂飞魄散了,立刻极力挣扎,放声叫道:“孙寨主饶命啊,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孙宁摆了下手,左右放开人,他则又上前一步:“那就说说吧,老实点,但有一句假话,我先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陈一斌又打了个突,这回却再不敢拿大隐瞒了,急忙道:“我们大人所以打各位好汉的主意,一是需要增强我南阳实力,以防北边的叛军,以及南边的梁州郭家军…… “二来,却是为了削减转运都督陈青云在军中的影响力。” 孙宁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才想起南阳城中还有这么一个关键人物的存在。 这也怪原主保庆帝这厮实在太不着调,身为一国之君只知道吃喝玩乐,把一切国事都交了出去,甚至连京畿要地有哪些重要臣子都没怎么记在心里。 比如这个转运都督陈青云,就是位高三品,手握京畿兵权,用以保障整个京畿钱粮调度顺畅的要职高官,地位已不在一州太守之下了。 但是真论起实权来,他却显然没法和杨易这样执掌军政财权于一身的太守相比了,也就靠着在军中的声望,能勉强支撑而已。 但显然,陈青云和杨易尿不到一个壶里,在外敌当前时,或许还会暂时合作,一致对外,可一旦局势稍定,矛盾自起。 杨易要做的,就是釜底抽薪,把陈青云最大的保障兵权给打散了,然后一点点夺到手。 虽然不知双方具体到了哪一步,但大概意思却能想明白,也让孙宁又现出一抹冷笑。 这也正是整个大越朝廷这一二十年来的缩影写照了。 无论是先帝在时,还是保庆帝在位的四年里,朝廷内就不断出现这样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已历两百余年的大越王朝,已经因为种种缘故,走到彻底分崩覆灭的边缘了。 就算没有突然席卷中原的平天军叛乱,内忧外患下,也早晚完蛋。 在呼出一口气后,孙宁才再次开口:“只是这样?” “我就知道这一点,太守大人也不会把所有心思都告知我啊。”陈一斌一脸不安,又强调道,“我说的都是实情,绝无一字是假……” 孙宁点点头,也算是信了。然后又目光一眯:“第二个问题,杨易让人把徐寨主的家眷藏在了城中何处?总不会是安置在他的府邸之中吧?” 都已经把最要紧的上司间的矛盾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陈一斌不敢说的? 所以他即刻如实道:“杨大人确实曾让我把一批人送到城里一处院子里看管起来,就在城东……” 徐飞虎一听,顿时紧张追问:“那是多少人?几个女子,几个孩子?” “是一个老妇人,一个三十左右,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还有两个男孩……” 只看徐飞虎那激动的样子,孙宁就知道找到目标了,便扫过在场众人,突然肃声道:“各位,我想趁机打下南阳城,你们以为如何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7章 撑死胆大的 这说法一出口,现场众头领,包括徐飞虎,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就连燕虎,也张了下嘴,差点就来一句“陛下三思”。 其实要不是情势危急,杨易又逼人太甚,他们几寨人马连今日的这场伏击都不敢发动。 甚至在最终开战前,之前躲在高处的那些各寨盗匪心里都还犹豫着呢。 他们对官军,那是真个忌惮啊,从来没想过正面与之交锋。 直到此时,其实不好人还有些恍惚呢,和陈一斌刚刚一样,觉着是在做梦。 然后,还没等他们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孙宁就提出了这么个更加大胆的主意来,居然想要趁机进攻南阳? 南阳城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京畿境内最肥的一块肉,但同时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啊。 那里囤积着数不清的粮食财物,足够洛阳这样两百万人口的超级大城数月之用。 但同时,也坐拥超过两万的守军,而且无论军械还是后勤,都是极其充分,不怕有任何短缺的。 就连平天军中的几路兵马都几次在南阳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最后只能暂时放弃。凭他们这点人马,就能夺下这么座要紧城池了? 就算真让他们侥幸杀进了南阳城,下场恐怕也是被反应过来的守军包了饺子,然后全军覆没吧? 可以说,这里没有一个人敢想着有朝一日能打下南阳,最多也就想想某日归附南阳,成为其中的守军一员。 “孙寨主……”方清咳嗽了一声,苦笑劝道,“你这也太激进了些。” “是啊孙寨主,你的本事我老宋是真个服气了,以后也一定服从你的差遣。但是,去打南阳城,弟兄们是真没把握啊。” 就连宋金刚这样胆大暴躁的家伙,这时也退缩了。 徐飞虎在纠结了一下后,也跟着道:“孙寨主,我的家人我自己想法子来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家事,就让这么多弟兄去为我冒险……” 孙宁突然一摆手,打断了他们的不断劝说。 然后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看到的都是担忧和畏怯,这是这些天里从未在一众山寨头领身上出现过的表情。 “你们怕了?就因为南阳城名声在外,不但城池高大,而且守军众多?” 孙宁笑了一下:“不错,它确实易守难攻,就连那些兵强马壮,士气正盛的叛军都拿不下它。但是,这不代表这城池真就那么的坚不可摧了。 “一座城池能否守住,关键从来不在那些城墙兵器,而在人,在那满城的军民官员能否一心对外,死守不乱! “之前的南阳城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却不同了。 “你们也听他说了,南阳太守杨易早和有着兵权的陈青云存在矛盾,为此甚至不惜要拉我们邙山各寨入城。为此甚至都不惜用上最卑劣的手段,以徐寨主的家眷为人质强迫于他了。 “这样的城池,内部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只要有针对性地出手,不用太大的代价,就能将之夺下。” 他这番话一说,那些寨主头领们还真就有些意动了。 本来嘛,他们不想打南阳是因为畏惧,可不是真没那野心啊。 南阳城里可是有着数不清的财富粮食的,打下来,那就是几年都不用为吃用犯愁了。 “当然,要只是如此,我还不敢有太大的把握能拿下南阳。 “但眼下却不同,一个更好的机会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说着,孙宁突然指了指陈一斌:“有他和这些俘虏在手,大家觉着我们要进城真会需要强攻吗?” 众人恍然,随即就有人大声附和:“妙啊!只要咱们换上这支南阳官军的服色旗帜,自然能瞒天过海,顺利进入南阳城!” “不错!”孙宁点头认可,“只要我们进了城,拿下太守府,再夺下几个重要的,诸如粮仓兵器库之类的所在,只凭城中矛盾丛生,互不统属的情况,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哪怕真出了意外,我们也有充足的机会把城中粮食财物搬回山去,足够咱们五寨好生发展壮大了。 “各位,攻打南阳我不敢说就全然没有风险,但与可能收获的好处比起来,这点风险完全不值一提! “眼下,天下将乱,我们总不能继续龟缩在邙山,一辈子就只做草寇山贼吧? “就算暂时只能落草为寇,我们也要做最大的,最出名的那一支! “而南阳城,就是我们真正崛起的起点! “各位,机会已经放在面前了,你们连那一点点冒险的勇气都没有吗?”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 孙宁前边的那番分析也算在理,但都比不了后边的几句激将法来得有用啊。 是啊,他们都已经落草为寇,干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买卖了,难道还怕死不成? 之前只是因为觉着机会不大,才不敢打南阳的主意。 但现在,有了种种铺垫,进入南阳已变得顺理成章,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现在已入乱世,胆大才有机会出头! “孙寨主,俺老宋跟你去,咱金刚寨上下都听你安排!”宋金刚率先拍着胸脯叫道。 “也算我们清风寨一份!” “我徐飞虎本就打算冒险入城,现在更不会错过了!” 一时间,所有头领都表了态,都决定冒一回险,按孙宁的意思,拿下南阳城! 看到这么个群情激昂的场面,孙宁固然是满意而笑,可一旁的陈一斌却是早面无人色,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因为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了。 …… 求收藏,求票啊啊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8章 轻易入南阳 南阳城。 时近黄昏,夕阳西沉,天色渐暗,城中已渐趋宁静。 自洛阳变故,中原动荡,南阳城里就已推行宵禁之策,天黑后,寻常百姓都不得出门。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对城中权贵官吏,这一禁令却是形同虚设了。 比如此时,太守府中,杨易手下的十多名要紧僚属就都汇聚一堂,一边饮酒作乐,看几十名舞姬于堂下翩然,一边商议着接下来的诸多事务。 “大人,梁州又派人过来……”一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只是话没说完,边上就有人接道:“还是那些说辞,想让我们听从郭家差遣,把整个南阳都划拨到他郭家麾下吗?” 那人点头,却惹来其他人的一阵嘲笑:“那郭炎真是想瞎了心了,以为那些言辞来作恫吓就能叫我们归服?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错不错,我家太守论官职本就与他相当,论资历更是朝中高官,陛下跟前的红人,岂是他一个武夫能比的?” “就是,哪怕论我两地实力,咱们南阳也不比梁州要差。他若真敢发兵,管叫他有来无回!” 在众下属的议论吹捧中,杨易面带得色,倒是显得颇为满意。 几次击退来犯的叛军,让杨太守的野心急剧膨胀,小小的一州之地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了。所以便在此时想到了眼下最重视的一件事情:“陈一斌也去了有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捷报传回来?” “应该快了吧。大人,下官以为他索性打算把人直接押来请功,所以就没准备什么战报。” “哼,陈一斌此人虽然有些能耐,对大人也算忠心,但还是过于散漫了。大人,接下来可得好生敲打一番才成啊。” 几人的话落到杨易耳中,他也没太当回事,对陈一斌,他还是挺放心的,毕竟这人可比陈青云要好控制得多了。 后者到今日都没真向自己效忠呢,那再有本事也留不得! 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似的,这时有一名下属开口道:“大人,陈都督今日又来找卑职讨要饷银,说是城中各营兵马已有三月未拿到饷银,多有不满了。他怕自己都快弹压不住……” 杨易顿时把酒杯一搁,冷笑道:“你明日就告诉他,本官手中钱粮也所余不多,只能暂时委屈他和部下几日了。” “下官明白。下官之前就曾试探着和他麾下的几名指挥有过接触,但他们都对陈青云忠心耿耿,不肯来投。那就让他们看看,这南阳到底是谁做主,要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忠心又值得几何!” 这话立时又赢得众人的一阵哈哈大笑,好不嚣张。 在这些人看来,城中两万兵马早成他们的囊中物,稍作打压,很快他们就会妥协了。 杨易则看得更透,此时冷笑道:“等到邙山上的人马来归,我手上可用之人更多,他们也就只能识相归服了。” “大人英明!” 在众人的吹捧中,他笑得更欢,同时心思转动着,要是那人真是皇帝,自己说不定真能学学曹操,来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这么一来,酒席上的气氛越发热烈,众人纷纷举杯敬太守大人,畅想着将来的美好。 而这时,一名亲信喜滋滋地就跑到了堂前,稍作犹豫,还是没有当众说出喜讯,而是绕到杨易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太守的脸上则是立刻浮现出喜色来,再把杯子一放,大声道:“诸位,陈将军已然归来,正赶来这儿。邙山之事想必已然办妥!” 众人一愣,随即个个精神大振,连忙都起身举杯,向太守大人恭贺起来,奉承的话又跟不要钱似的不断从他们口中冒出。 然后,所有人都顾不上喝酒了,全都期待地转头看向外间,等着陈一斌这位大功臣赶到。 也不用他们等得太久,只盏茶工夫,外间就起了一阵骚乱,这让杨易的面色一沉,自己府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就是再大的喜讯,下人们也不得放肆! 可随即,外间又突然静了下来,再然后,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外间院落急奔而来。 直到这时,杨易的神色才骤然一变,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陈一斌得胜归来,到了太守府这儿,就该单独进来禀报邀功才是,最多也就带几个得力亲信,或是押着那人来见自己…… 可眼下这动静,又岂是区区几个人就能弄出来的? 还有,外间突然安静,也显得太不正常了。 就在杨太守察觉不妙,要张口叫人来时,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一条身影倒着飞进了厅前院落,重重砸在了台阶上,正是守在外头的一名护卫! 这让厅内众人都是一阵惊呼,而后便见上百人簇拥着个一身戎装,容貌俊朗中带着煞气的年轻人大步直入院来。 他们所有人都刀枪出鞘,杀气腾腾,有几个身上还带着血。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强闯太守府,是想造反吗?”有人壮着胆子放声怒喝。 但更多的人,则是脸色发白,满脸惊恐地直往厅堂内部缩去。 而此时的太守大人,这时却是满是惊诧地盯着那个一步步走进堂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冷冽笑容的年轻男子:“你……” “哟,都在呢?” 孙宁目光从厅中众官员的身上快速扫过,最后才落到杨易身上:“杨易,杨太守,你不是想让我来南阳吗?现在我来了!” 任谁都想不到,孙宁这一路人马,会如此轻而易举就进了南阳城。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9章 拿下(上) 事实上,就连孙宁自己都没料到这一切会那么的顺利。 在率军抵达南阳城下,因为天色已暗,再加上陈一斌的老实配合,守城兵马压根没有半点怀疑戒备的,就把他们几千人一起放进了城门。 然后在面对入城后他们猝然发动的袭击,那百来名守城兵将则是压根没作什么抵抗,便乖乖束手就擒,把这一座城门拱手相让,使他们有了一条后路。 再之后,孙宁便果断下令分兵,进占南阳各要紧所在。 徐飞虎率飞虎寨的人直杀向城东,一者拿下那边的诸多粮仓,二来则是去找到被软禁的家眷人等,以除后顾之忧。 方清的清风寨众人则被派去南城,直击兵器库。只要拿下这里,城中守军的战力将被削减何止一半,其重要性还在那些粮仓之上。 而孙宁自己则率率其他两寨兵马,径直就扑向了位于南阳城中心位置的太守府! 这些要紧所在的具体位置,与其中的兵力布防,早就由陈一斌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所以孙宁自然有了针对性的布置,务求一击即中,不作节外生枝。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表明一切尽在孙宁的掌握,趁着宵禁人少,他们的队伍几乎没有半点阻碍便来到了太守府。 甚至连守门的那些护卫,都因为更早些时候已得城门来人禀报,知晓是陈将军凯旋来报,而做出了迎他入内的架势。 直到这边足有好几百人要擅闯府门,才让众守卫感到不妙,想作阻拦。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近在咫尺,又是猝然发动攻击,那二三十个守卫根本连动静都没能造出多少,就被全数拿下。 孙宁在留下两寨兵马封锁衙门前的道路后,自己只带百多人,穿堂过院,直杀向了太守府内部。从而将全无半点提防,将还在和手下人等喝酒取乐的南阳太守杨易等人一并都堵在了这间宽敞的厅堂之中。 …… “你……”在看清楚杀气腾腾进前来的年轻匪首的模样后,杨太守猛一个激灵,同时又是一阵的恍惚,都说不出话来了。 对皇帝陛下,作为曾经的户部高官,杨易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面前这个冷笑着说话的年轻人,其长相自然是和记忆中的保庆帝一模一样。 只是他整个人透出的气质气势,却是判若两人! 以往的皇帝轻佻慵懒,全无半点进取之心,好像什么大事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眼里只有酒色玩乐。 但眼下的这位,却自上而下透着一股叫人为之悚然的深沉威压,目光扫来,更如刀枪一般,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此等压力,让杨易的心跳不断加快,双腿都有些发软了。 愣了一会儿后,方才张口:“陛……” 话才刚出口,孙宁已是一个箭步突到了他的跟前,手一挥,刀柄已迅然击出,正中其下颌,把个太守大人打得仰面抛飞,砸翻在地。 口中的鲜血合着牙齿一并飞出,当真是凄惨已极,后边的话语是被彻底打得闷了回去。 随着他这一下手,其他人也果断扑上挥刀,口中喝道:“全部跪下,趴下!”正是针对的那些个不断后缩的官吏们。 这厅堂再大,一下涌入百十人也是立刻被全部占领。 众官员再想躲避,又能躲到哪里去? 于是一把把刀枪就狠狠地劈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虽然只是刀背枪杆,还至于真要了他们的命,但那种痛苦和恐惧还是一下就击破了他们的心防,全都乖乖跪倒,不敢有任何的抵抗。 反倒是那些个舞姬,在起初的诧然发愣后,此时终于尖叫出声,扭身便要四下奔散。 但何庆却早带人在旁边关照着她们了,见状迅速上前,拿刀一阵吓唬威吓,也让他们都跪下了。 “你不是想见我吗?现在我来了,你有何话说?”孙宁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蹲身看着正在瑟瑟发抖的杨易。 “饶……饶命啊……”杨易也是个聪明人,从刚才孙宁的突然下手打断自己的叫喊,就猜到了对方不欲泄露身份。所以此时他也没有再点破,只是爬起来便冲孙宁磕头求饶。 与此同时,远远的,阵阵杀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显然,这是受命袭击城中几处要紧所在的人马正式发动攻击了。 而这声音落到杨易等人耳中,更让他们为之惊恐,这是一场蓄意而发的偷袭,南阳怕是真要落到对方手上了。 再看杨太守这番表现,他们也是个个惊惧不已,全都跪地磕头,求饶不止。 “饶了你?凭什么? “你杨易身为朝廷重臣,在京时不思报国,只一味贪财谋私;到了地方则更是变本加厉,视公帑为私囊,视百姓为牛马,多少无辜因你的贪婪而死…… “还有当朝廷遭逢剧变时,你身为重臣不但不思报国平乱,居然还妄图趁乱割据,这与叛逆有何去别? “像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败类,居然还想要我饶你性命?” 孙宁说到这儿,眼中杀气涌现,手中刀已陡然挥起。 “饶命啊……”杨易再度大声求饶。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刀光就在这瞬间呼啸掠起,从他的颈间一划过。 噗哧一声,还待磕头的杨太守的身子猛然一僵,片刻后,他那颗头颅便与身体分开,噗通一声落下,还顺着光滑的大厅地面咕噜噜滚出去老远,直到那些舞姬面前,把她们又给吓得连声尖叫,有几个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至于边上那些个官员,更是吓得个个面如土色,颤抖磕头求饶不止,有几个的胯间都有骚-味儿散发出来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0章 拿下(中) 杀一儆百。 只这一刀,孙宁已经完全吓住了这满厅男女,让他们不敢再有半点反抗之心。 不过事实上,他心里也有些犯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总不能全部杀了吧。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草寇土匪,见官就杀。 就在思索间,外头的厮杀声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旋即,一名部下已疾步赶了来:“主公,城中守军已冲杀过来,弟兄们正在作着抵挡。但他们人马不断增加,情况很不乐观啊!” 本来嘛,这次入南阳就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合邙山五寨之众,也就五千多人。 而且这五千兵马还不可能全部出动,各寨都要留下人手守山,再加上快刀寨还未完全收服,还要派人盯住了。 于是,这次真正随孙宁来南阳发起突袭的,也就三千多人。 再分作三队行事,此时太守府这边能应对的兵马就更少了,只不过千多人而已。 一旦城中守军真反应过来,由主将陈青云带着杀来,就算只能调动两三成,就算兵器库里的武器暂时动不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这一点其实邓黑方清他们早就担着心了,只是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 孙宁却没有太过紧张,闻言只把眉一皱,便果断下令:“将他们都关在厅中,看住了,留三十人守在这儿! “其他人,随我去外间!” 说着,孙宁已一马当先地直朝外奔去。 这等气魄,一下就感染了周围众将士,尤其是那些随他一路而来的羽林卫军将,这时更无半点怯战的意思,紧随其后,直朝外而去。 就算真要和城中守军正面决战,跟在陛下左右,他们也不带有丝毫畏惧的! 众人快速回到太守府外,果然就看到两端街头攻守双方已展开激烈的搏杀,不断攻杀过来的,正是城中官军,数量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 此时,两边加起来,赫然已达三千来人,已推得邙山众的防线不断后缩,都快退到衙门口了。 孙宁见状,心下也是惊叹不已。 本来,他真不觉着南阳守军的威胁能有多大。 因为按照保庆帝的记忆来看,如今的大越官军真就糜烂不堪了,有战斗力的兵马十不存一,能在城池都算失陷的情况下还拼死抵抗的,更是凤毛麟角。 要不是如此,北疆的大片国土也不会在短短一两年内沦陷,使鬼戎大军都敢叫嚣要杀进洛阳了。 若非如此,以洛阳城之易守难攻,兵力之足,又岂会在短短几日内,就被叛军轻易攻破? 并且在破城之后,再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反扑攻势,以至此时这座大越国度已彻底落于叛军之手…… 可偏偏在这南阳城里,却出现了与眼下情势完全不符的一幕。 在敌人已杀入城,连太守府都被攻占,各处仓库先后被拿的情况下,这里的守军居然还能迅速作出应对? 这倒真出乎孙宁的意料了,要知道他们和太守大人可从来不是一条心,连军饷都有几月未曾拿到手了呀。 虽然满心惊讶,但孙宁却还是迅速有了计较,目光快速朝两边一阵观瞧后,便找到了那面最显眼的军旗,上头正绣着个大大的“陈”字。 当下里,他也不带迟疑的,便已率众快速朝着军旗所在的左侧街头扑去。 那边的人马已处于崩溃边缘,随着对方阵中一名骑将再度冲杀过来,更是杀得他们直往后退,阵势都要被破了。 而这时,一声怒吼从后响起:“我来!” 一人已如旋风般直扑出来,看准角度,钢刀一记斜劈,正中那骑将刺出的矛杆。 这一刀的力量极大,竟把对方挟马的冲势刺来的一矛都给打得失控往侧方而去。 同时,来人更是趁着空档一步前切,已贴身上向面前骑将,与他来了个近距离的交锋。 这名悍勇的骑将正是京畿转运都督陈青云。 他在得知城中突然冒出几路叛军,连续攻打粮仓兵器库,甚至连太守府都遭遇袭击后,自然是紧张不已。 虽然心中对杨易多有不满,但他依然明白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真要是让这些叛军站稳了脚跟,那才是南阳城真正的灾难呢。 所以没有过多迟疑,他就迅速出兵,一面分出几支兵马去往各处仓库破敌,一面自己更是亲自带兵,杀来太守府救护。 叛军的实力并不是太强,至少他有把握在半个时辰内攻破防线,杀进太守府。 可就在他亲自带头冲锋,连破防线时,一人却突然杀到面前。 虽然是步战,但声势却不容小觑,让他急忙抖擞精神,挥矛再杀,手腕抖动间,矛影已作重重浪,就朝着对方的面门胸口等要害位置扎刺过去。 同时他的目光也锁死了对方,只要对方有所闪避,后续的攻势也会连绵不绝地招呼过去。 然后,他的神色就突然变了! 因为他在这一个照面的攻杀中,完全看清楚了这名步战刀手的模样。 那是一张他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脸庞,让他万死都不敢有丝毫不恭的人的面庞—— 当今陛下,保庆帝,孙宁! 这一瞬间,他本来都已经刺出的重重矛被陈青云硬生生给收了回去,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比之杨易更多出了几倍不止:“陛下——” 而孙宁却没有就此停手,反而抓住了这个机会,已贴身到了对方马前,探手一抓一掀,竟是把陈青云生生给掀下马背,然后钢刀已迅然贴上了他的脖颈,口中放声喝道:“统统住手!” …… 求收藏,求票,求点击!!!!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1章 拿下(下) 作为身居要职,担有重任的京畿转运都督,陈青云不但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作战经验那也是相当丰富的。 以常理来看,他是断不可能于两军交锋的当口如此轻易被敌人生擒,即便真有失手,也必然能迅速挣扎摆脱。 哪有像现在这般不但轻易被擒,而且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被人牢牢挟持的道理? 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带给其麾下兵马的威胁可就太大了,随着孙宁的这一声断喝,这一边的兵马便全都停下了厮杀,不安地向后稍退。 有人更是放声威胁:“你们快把都督放了,不然管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显得那么色厉内荏,半点用处都没有。 孙宁也压根不为所动,只朝后一看,便要押着神情古怪的陈青云又往另一端而去,故技重施的,叫停了那边的战斗。 要不是孙宁当机立断以陈青云的生死作为要挟,以现在守军声势越来越大的情况来看,恐怕太守府前的防线就要彻底被破了。 但此时的陈青云却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更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只有满脑子的疑问。 他自问不会认错,身后这个挟持了自己的人正是自己一直挂心,想要寻找其下落的皇帝陛下啊。 与杨易一样,作为京畿重臣的陈青云以往也有着许多陛见的机会,他确信这人不是假冒,天下哪有这么相似之人? 与杨易不一样的地方却在于,他对皇帝却一直忠心耿耿,从来没有生出过别的念头。 要不是事发突然,洛阳陷落,天下大乱,而又不知皇帝下落,他都恨不能不顾一切去寻找皇帝,保他平安了。 至于皇帝气质性格上的转变,陈青云现在显然没有细想,其实他对保庆帝的了解,也很是浅薄,只算对其容貌有所熟悉而已。 所以作为忠臣,他不会挣扎,也任由孙宁挟持着自己先停歇了这场战斗。 直到这时,陈青云才开口道:“陛下,你怎么……” “先进衙门再说!” 孙宁却无意与他当众细说,再度劫持着他退到太守府大门前,一面喝令守军不得再动手,一面已正式退到里头。 直到外间众人的视线被照壁隔开,孙宁才慢慢放开了陈青云。后者身子一震,越发确定对方身份,颤声道:“陛下……” “你真还认我这个皇帝吗?”孙宁却寒了张脸,盯住了对方问道,给足了压力。 “臣生是大越臣子,死也是大越的忠臣,对陛下只有一片忠心,哪敢不认……”说话间,陈青云更是立刻拜道,“臣参见陛下,臣不能早早出兵救援陛下,使陛下漂泊在外,还请陛下责罚!” 见他如此作派,一副自责痛心的模样真不像是伪装的,孙宁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下来:“你若真是我大越忠臣,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一顿,又迅速直奔主题:“不过只靠几句话还不够,我要你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对我的忠心!” “陛下只管下旨,臣定当遵命行事!”陈青云也不含糊,即刻应道。 “你助我拿下南阳,安抚全城兵马和百姓,不要因此生出什么乱子来。”孙宁提出要求。 “这是自然,既然陛下到了南阳,无论是臣还是杨易,都自当遵从您的旨意行事。城中的兵马百姓,也都是您的子民……” “呵……杨易就算了,他已被我诛杀。所以接下来城中的大小事务,我都需要仰赖你来办了。” 孙宁的话语让陈青云明显震动了一下,脸上先露出惊色,但旋即又平静了下来,只低低应道:“臣遵旨……” 杨易被杀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其实也算是好事了。 双方本就有着矛盾,而且那还是个十足的奸佞贪官,留在皇帝身边只会坏事。 “既如此,那就由你出面,安抚全城,让众将士这就归营,同时也别让满城百姓再起什么纷乱了。” “是,臣这就去作安排!”陈青云答应着,也不再迟疑,当即起身,大踏步就往外走。 孙宁在后跟着,直到见他来到两军阵前,也未作异动,而是真按照自己说的,大声命令麾下兵马回营听候差遣,方才真正的安下心来。 这时也就体现出陈青云治兵有方了,虽然这转折极其生硬,且透着不合理,但在他的命令下,这些兵将还是很快就重新整队,然后各自退去。 而且不光他们会回营,就连其他两路跑去夺回库房的兵马,也会被及时调回。 随着官军退去,战斗结束,太守府前的邙山盗众也终于是大松了口气,对孙宁自然又是一阵佩服。 当然也有不少人心生疑惑,觉着他在捉住敌军主将后能轻易将他拉到自己这边的能力也太诡异了些,许多目光都不住在孙宁的身上来回盘旋,都在猜测着他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有何秘密。 不过无论大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一个事实已经无可争辩——他们真就只靠着这区区三千多人,就把偌大一座南阳城给拿下了! 这足以让所有邙山盗匪感到激动与荣耀,对孙宁这位名义上的五寨之主,也真正有了敬佩之心。 使孙宁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2章 人到用时方恨少 夜尽天明,旭日东升。 南阳城中依然是一派安宁平和,完全看不出曾发生过几场战斗,连城池都已易主。 但若真仔细去看,却能立刻察觉到今日的南阳与以往有着极大的区别。 天已大亮,可城中大街小巷却依旧空空荡荡,除了巡视的兵马,竟不见其他人影。 家家户户,到了此时依然是门户紧闭,没一个敢出门来的。 昨夜的变故杀声早已被满城百姓所闻所知,自然让他们大感恐慌,生怕那些杀进城的叛军会破门而入,奸-淫掳掠…… 所以这一晚,对所有城中百姓来说都是煎熬,没一个敢放心合眼的。 所有人都拿着家中的棍棒菜刀,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可结果一夜过去,却无一人闯入百姓家中,尤其是在两更天后,战斗都彻底停歇了。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城里压根就没发生过什么变故。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就是已经有军队打进的南阳,而且控制了整个城池的各处要紧位置。 所以他们即便到了天亮后也不敢有半分放松,更不敢轻易开门外出,看个究竟了。 直到当当的锣鼓声在外响起,有人高声喊着:“南阳的乡亲们都听好了,太守杨易贪婪无度,残害无辜,已被邙山来的好汉们所杀。 “从今而后,你们再不用受贪官盘剥,我等也会好生看顾南阳,使一切如故,你们都放心吧……” 这些话语从外不断传入,让满城百姓越发的惊讶,却又终归不敢出门。 邙山的盗匪? 有一部分人倒是听说过这些草莽盗寇的名声,但真不认为他们能对自家秋毫无犯啊。别说这些土匪了,就是官军,还不是总打他们的主意? 所以虽然街上不断有人宣讲,但各家各户却依然保持着安静,未有一人出门。 整座南阳城,此时看着,依旧像是死城一般。 …… 一夜未眠的还有孙宁。 拿下南阳可不光只是杀几个人,守几道门而已,还有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得由他来一一拿主意。 这就不是他能从容应付了,于是一整夜里,孙宁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大小事务,只觉着要比上战场厮杀还要疲惫,脑子现在都是发疼的。 直到辰时之后,他才抽空在案头趴了一下。 可还没真睡过去呢,陈青云又匆匆赶了过来:“臣参见陛下!” 孙宁闻声抬头,就见他正恭谨地在厅外跪拜行礼,便赶紧起身出去把人搀扶起来:“不必多礼,来,进来说话。” 在一番推让坚持后,陈青云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地坐在孙宁的小手,但整个人依旧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有失臣礼。 孙宁也没在在意这些,只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军营各路兵马都还听话吗?” “陛下放心,城中各营兵马都未有异动。就是那杨易一手带出来的几千人,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那就好。现在南阳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绝不能生出乱子来。” “臣明白,不过……”说着,陈青云露出一丝难色,“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直说便是。现在早不像从前了,我们更不是在洛阳皇宫。” “臣听闻现在城中依旧冷清,没有百姓胆敢出门,这实在不是个好结果啊。 “要想城池稳定,百姓的信赖才是根本,所以臣以为该尽快把事实告诉他们。” “事实?你是指什么?”孙宁眯了下眼,问道。 “自然就是陛下御驾到此的事实了。只要让城中百姓都知道这是陛下您亲自率军夺下的南阳,杀杨易更是理所当然,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不安,一切才能真正恢复从前。” 陈青云说着,甚至都显得有些兴奋了:“不,不止能恢复从前,只要陛下真能表明身份,那对全城,甚至整个大越天下各州郡来说都是极大的鼓舞。 “说不定很快的,就会有各路兵马来投,无数我大越官员便会重新前来称臣,到那时……” 孙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是真没想到这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他看得出来陈青云说这番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真就是抱着为皇帝分忧而来。 但显然,他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天下已乱,各方早起不臣之心,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份不但没可能让群臣归附,反而会招来大祸临头。 所以此时的孙宁只能叹口气道:“此事我自有考量,至少短期内,我不欲将真实身份透出去。不然,恐怕没引来各方勤王,倒先把还盘踞于洛阳的叛军给引来了。” “可是……” 陈青云还待再劝,却被孙宁摆手打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百姓相信我们并无害他们之意,甚至会帮他们度过艰难。所以我想了下,欲打开官仓,把一部分粮食分与城中百姓。 “关于此一点,却需要陈都督你帮着一起安排了。比如城中百姓的贫富情况,以及各衙门有哪些人是可以用的……想必你在此多年,应该都了解的吧?” 面对皇帝的命令,陈青云倒是想要接下。但话到嘴边,脸上还是露出了为难来:“陛下恕罪,臣怕是力有未逮啊。 “若是军中事务,臣倒是能帮着处置,可这财务民政,臣也是一窍不通啊。至于满城官吏,臣所熟悉者也不多,能用的,应该不过十多人……” 好嘛,孙宁这下却也呆住了。 真就是人到用时方恨少了,若是上阵杀敌,他手底下现在倒真有不少可以信赖的,无论是燕虎还是面前的陈青云,亦或是各寨头领,拉出去总能和人一战。 可论治民安民,这些人却是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了,至于这城里能用的,却是不敢信,不敢用啊。 这却如何是好?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3章 心病还须用猛药 黄昏。 萧瑟的秋风吹得满院枯叶飘舞,让人又多了几分寂寥。 孙宁在推开院门后,便看到了一个堪比枯叶般,几乎已经断绝了生气的男人,如行尸走肉般瘫坐在屋子里。 这位正是现在孙宁能想到的最好的帮手了——沈舟。 早在第一次见他,只经过几句交谈,孙宁就能判断出这位多年下来屡试不第的中年书生是个真正的经世之才。 只是因其心有牵挂,想先回家看看,孙宁才没有强迫他留在山中,反倒派了几个心腹保着他离开。 而就在孙宁率军赶来南阳城时,沈舟又被人送回了山寨,只是这情况嘛,却是相当不妥了。 不到半月工夫,沈舟整个人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只因为回去的他收到了一个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噩耗——整个沈家都在洛阳城破后被乱军所屠戮,他的妻儿老小无一幸免…… 当从幸存者口中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后,沈舟是彻底被打击了,当场就呕出血来。 要不是身边还有孙宁所派之人照看着,只怕他当场就可能死在已成废墟的家中。 可即便他们把人带出,送回山寨,直到又送到南阳这儿,沈舟也是一副心如死灰,再感觉不到外间一切的样子。 家人的罹难,对沈舟的打击实在太深,让他都生出死志来了,其他一切自然更是被抛弃干净。 所以哪怕孙宁出现在面前,他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没有半点焦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门外,一动未动。 孙宁见状,也是一阵挠头。 在知道沈舟的遭遇后,他有想过对方会因家人之死而一蹶不振,可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恶劣啊。 现在看来,他离死人,真就只差一口气了。 但,这真是个人才,更是自己现在亟需的人才。 所以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得尝试着让他恢复过来! 打定主意的孙宁便也坐到了沈舟跟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慢悠悠道:“沈舟,我知道你家人之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也不该因此就自暴自弃啊。 “而今天下已乱,正是你这样有才干,有能力的大好男儿奋起,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就因这一点挫折就把多年的雄心都给抛弃了呢?” 没有反应。 也不知是没听到孙宁的话语,还是听了没当回事,反正沈舟是连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依旧那么木然地看着前方。 孙宁一愣,又叹了口气:“或许在你心里,家人的安危更甚于什么功名利禄,但那终究是过去的事实了,人总得往前看,纵然你真这样一死了之,可你的家人也不会再回来了啊……” 不知是哪句话起到了一点作用,沈舟的两颗眼珠突然就错动了一下,但却也没有更大的反应。 但这点小变化还是被孙宁迅速捕捉到,同时脑子飞快转动着,猜想着打开对方心结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家人,对,就是要多提沈舟的家人。 这既是他的病根所在,也是解开他心结的唯一途径! 孙宁作出判断后,便不再拖延,当即起身,来到对方身前,直接伸手啪的拍了沈舟的肩头一下,大声喝道:“沈舟!你以为自己这样就算对得起家人妻儿,就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了吗?” 这声大喝再度起了些作用,让沈舟的面部肌肉也跟着抽搐了一下,木然的表情里,已经多了几许痛苦。 孙宁见状,心下更是一定,顺着这个思路,便又继续说道:“不会的!你就算真这样因自责而死了,见了他们,他们也只会认为你是个懦夫,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你的父母,他们只会跟你说,你为什么只是一心求死,而不是想办法去为他们报仇雪恨,去找到那些害死他们的凶手,讨还一个公道! “你这样的死那是半点价值都没有,除了让那些凶手暴徒更加得意,也就让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眠,怪你做出的这一荒谬到极点的决定了! “你若是真死了,才是最对不住家人的做法,才会真正让他们死不瞑目呢!” 这番话实在很犀利,直如刀剑般继续扎向沈舟早已破碎的心。 但孙宁却别无选择,劝慰的话不光他刚刚说了,其实这段日子,别人也说了许多。 但效果呢? 所以到了这时候,孙宁决定剑走偏锋,冒险一试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重症唯有用猛药。 既然一切说尽都无用,那就用这攻心之言,来做这最后的尝试吧。 只是这效果……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4章 归心 随着孙宁说话,沈舟的表情终于慢慢出现了一些变化。 就如厚冰解冻,从适才的木然转成了浓浓的伤悲,以及自责。 孙宁见状,心下更是一喜。 有表情上的变化就是好事,只怕他不给反应,能有反应,就说明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急着再说什么,就这么坐在沈舟面前,静静等着。 然后就瞧见他双眼开始泛红,最后更是有两道泪水流下,嘴也张了开来,悲戚道:“我……陛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芸儿她们啊……” 呼……孙宁的心陡然再松,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是开口了。 但他却也不急着开解,而是继续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而沈舟也果然不需要人发问,便继续哽咽道:“是我……是我糊涂,居然让她们跑了回去,结果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要是当时我不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脱离山贼的捉拿,说不定芸儿她们,她们现在也能好好的……” 原来根子在这儿,沈舟如此自责悲伤不光是因为妻儿老小被害,更在于他自觉是自己的选择把她们推上了死路。所以他此时的自责情绪是要远远超过悲伤的。 “陛下,你说像我这样无能又害了家人的人,是不是该死?”沈舟又再度抬头,看着孙宁问道。 “错并不在你,当时你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选择更是再正确,再有担当没有了。你又不是神仙,又怎会知道之后发生什么?”孙宁平静劝慰道。 “可是……” “你听我说!”孙宁突然伸手把他的双肩一扳,让他仰头看着自己,“你伤心自责没有问题,谁人家中出了这样的惨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像你这样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却是大错特错,因为真正的罪人不是你,而是那些伤害杀死你家人的凶手! “你现在要想的也不是自己的罪过,就算要赎罪,也该找那些凶手,让他们,去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让他们血债血偿,错的是他们……”沈舟喃喃地重复着孙宁的话语,一次又一次。 而随着不断重复这样的话语,他的神情终于渐渐生动了起来。 从刚才的茫然悲伤,转成了怨恨,愤怒! 是啊,自己固然有错,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那些叛军,那些杀胚! 我不能消沉,更不能去死……我该做的,是找他们报仇雪恨! 孙宁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转变,目光锐利,面上诚恳:“就是这样,这才是你这个唯一活下来的男人该做的事情!用你的能力和才学去为家人复仇!” “不……不错……可是我,我只是个一事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书生又怎样?多少成大事的,不一样是书生?我看得出来,你胸有沟壑,心怀良谋,之前屡试不第,那只是因为科举文章与你不合而已。你是注定了能成大事的人!” 孙宁的话如一声声钟鼓不断轰鸣在沈舟耳畔,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陛下……我……” “不必怀疑自己,你可以的。而且,其实你与我又何其的相似,我虽曾为一国之君,但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国破家亡,无家可归? “我也有仇人,很多的仇人,我的处境只会比你更不堪。 “但我自认要比你强,因为我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更没有放弃过希望和复仇! “连我都没有因难而退,你又怕的什么?只要咱们两人联手,总有一日,能达成我们的目标,让那些害了我们,害了天下无数无辜的刽子手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这番剖心之言终于是让沈舟为之动容,他心里更是生出了对孙宁的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是啊,比起他现在的处境,自己真就好太多了。 至少自己并没有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敌,可面前的年轻人,只要他敢把自己的身份宣传出去,不出两日,便会有无数叛军杀来。 再对上孙宁灼灼然盯着自己的目光后,他的心跳再度加快。 然后,他突然就起身,再一下跪倒在了孙宁面前。 却把孙宁给弄得一愣,赶紧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陛下,我沈舟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读过多年圣贤书,知道什么叫忠君,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的我已再无牵挂,惟愿他日能找到害我家人的凶手,报仇雪恨。 “若是陛下不弃,愿意收留沈舟,那我这条命就是陛下的。 “从此之后,无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陛下有命,我必一心跟随,但有违逆此誓,管叫我死在刀剑之下,死无全尸!” 孙宁在听完他的这番宣誓效忠后也为之动容,赶紧弯腰用力将他扶了起来:“你肯辅佐于我自然再好不过,却也不必立这样的重誓,我信你的为人!” “多谢陛下,我……” “既然你已认我为主,我想提两个要求,希望你能做到。”孙宁突然截住他的话题道。 “陛下但有所命,别说两个,就是两百个要求,臣也不敢不从。” “这第一点,就是今后你不准再叫我陛下什么的。现在大越已然亡国,自然再没有什么皇帝君主了。你要是真认我为主,叫我主公即可。” 沈舟微微一愣,但很快还是抱拳应命:“主公有令,沈舟自当遵从。” 孙宁满意一笑,又跟着道:“还有一点,接下来两天,你就好生在这儿歇息,将养身子,养足了精神,然后再为我分忧做事。不瞒你说,现在城中各项事务千头万绪,我可少不了你从旁相助啊。” “是,在下明白了。”沈舟领会孙宁之意,不无感动地再度拱手应道。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5章 天下大势(上) 沈舟果然没让孙宁失望。 也就只歇息了两天工夫,他便已从悲伤和自责中走出来,正式开始协助孙宁。 只用三天时间,沈舟就对眼下城中形势有了了解,随即接下了各种让孙宁和其他将士头领们挠头的政务。 之前还不知从何着手的关于安定民心一事,也在他的授意下迅速推行。 这回可不光只是派人上街去做宣传了,而是直接打开官仓,把堆积如山的粮食搬到外头,号召全城百姓按人头来取。 只这一招,就把多半还躲在家中的普通百姓都给引了出来。 而在真从官兵手中接过白花花的粮食,还不用他们出钱购买后,这些百姓对邙山群盗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迅速接纳了这个南阳城的新主人。 然后这些得了粮食的百姓再回去一宣传扩散,只又区区两三日工夫,本来了无生气的南阳城又重新变得活泛热闹起来。 而随着城池渐渐恢复,沈舟又开始从衙门诸多官吏中选出一些老实可用者,先放到各处试用,并且定下了诸多条款规矩,使这些家伙难以欺上瞒下。 同时他还让人在城中各处也张贴了榜文,招收有才干的读书人同来协助,居然也在短短几日里得到了数十人前来应召。 如此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沈舟的安排下发展着,真让人有一种他们已经能在南阳城里彻底立足的感觉了。 甚至连孙宁,都隐隐生出以此城为据点,不再回邙山的打算。 与此同时,外间的动-乱却未稍停,各方人马不断涌现,无论是曾经的朝廷官兵,还是地方势力,又或是起义叛军,一股股力量或分或合,都在这个千载难逢的乱局中寻找着壮大和冒起的机会来。 就连当初上下齐心,一鼓作气拿下洛阳,从而彻底引发这场天下大乱的平天军内部,在此时居然也分裂成数支队伍,开始互相间的征伐。 这才是孙宁和南阳城能暂时安稳度日的根源,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不了太久,随着那边的斗争分出个胜负,总有人会把目光聚焦过来。 所以这些日子,孙宁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到了整合军队,提高战力上。 虽然没法把他所掌握的那些现代特战技巧教会这些古代兵将,但一些简单的,凝聚军心,令行禁止的练兵之法,到底还是普及了下去。 不过在十月的最后一天里,他却没有再练兵,而是和沈舟坐在了一处,聊起了如今的天下走势来。 沈舟如今的精神头还算不错,看着已经是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一身儒生宽袍,只是略显清瘦,正在一张《大越山川地理图》前为孙宁几人讲解着自己所判断出来的天下大势。 “主公,就目前来看,天下分崩离析,群雄并起的大势已是不可阻挡了。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正式提出登基称帝,但想来用不了一两年,便会冒出此等想通过名号来聚拢人心的野心之徒。” 他这结论一出,燕虎何庆等羽林卫将领的神色就变得颇为凝重,有些不安地偷瞄了孙宁一眼。 孙宁却未显出什么不快来,脸上平静如故,还微笑了一下:“这也算是情理之中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不过是历史重演。” “主公考虑甚是,不过眼下之局与楚汉相争时到底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那时当真是天下分裂,只要是有些兵马的,都可在乱世中争上一争,分一杯羹。但如今,这样的情况却持续不了多久。 “要是在下所料不错,只有一两座城池,手下人马连十万都不到的势力,必然会在一年内迅速被其他势力所吞并,最后留下的势力不会超过七家。” 孙宁的眉毛轻挑,已经从其话中听出了暗藏的意思:“此话怎讲?” “因为在此之前,其实天下各地都已经被当地的世家大族控制掌握,官府也好,官兵也好,其实都只是他们的附庸,朝廷政令根本早被他们无视了。 “比如江南九姓豪门,就靠着多年根底,以及互相间的联姻合并而渗透进了各方各面。 “在这个朝廷名实皆亡的情况下,他们自可趁势而立,将整个江南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随着内部彻底稳定下来,他们就会将触角伸入中原或西南,从而一步步蚕食天下。 “像这样一支无论兵力财力都强大无比的势力出手,江北诸州郡那些小股势力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呢?” 这番论述让孙宁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初到大越,两眼一抹黑时了,对天下大局自然多有了解。 那江南九姓,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做到了官商一体,成为了这一块大越财赋重地事实上的主人,朝廷对他们的约束力越来越小。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见孙宁点头,沈舟更得了鼓励,继续分析道:“然后就是中原,虽然现在看着中原大地势力更多,各方林立,但事实上,真正有实力的就那么几家。 “在洛阳及周边的官军或亡或叛之后,只有气势正盛的平天王叛军一部实力最强,如果他们真就顺势全力横扫中原,恐怕用不了多久,中原就会尽入其手了。 “不过好在他内部终究起了矛盾,现在已成分裂之势。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也不是等闲一两座城池能应付的。 “现在他们只是分不出高下,一时又不肯罢休才暂时陷入僵局,但过上一两月后,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而且,中原还有一股势力是谁都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梁州郭氏。 “与那江南九姓一样,梁州郭氏作为将门在当地也有百年根基,不光这一州郡属地,整个淮北诸城都可能在其掌握之下。一旦他们做下决定,势力就会迅速膨胀。 “到那时,因着地理之便,他们在与那些叛军必然交锋的同时,附近的诸多城池也必然会被他们视作口边食。而这其中,我们的南阳便正好首当其冲了。” 说了这许多,这最后一句才是沈舟想提及的重点! 而此言一出,包括孙宁在内,所有人都面色一沉。 …… 求收藏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6章 天下大势(下) 孙宁的目光在那张略显简陋的地形图上来回扫视了一遍,这才眯眼道:“沈先生的意思是,咱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并不安全了?” 沈舟点头:“暂时或可保无虞,可一等到这几方大势力稳定内部,腾出手来,情况就很不乐观了。 “一两城之地,根本无法与有着数万,十数万大军的势力相抗衡。南阳如此,其他那些试图于夹缝中生存的小股势力也是一样。 “唯一的选择,就是或抵抗,直到城池陷落,全数战死或逃亡,或就地归降,将性命操于人手。” 燕虎他们想要出言反驳,想说自家能守住南阳,可话到嘴边,到底没那个底气。 连京城洛阳,有着二十万大军镇守的洛阳城都能被叛军轻易攻破,小小的南阳又哪来的底气说能守住呢? 见孙宁面露深思,沈舟又道:“而且我南阳还是众所周知的朝廷囤粮之地,自然会被各方势力所觊觎。平天军和梁州那边不动则罢了,一旦他们真要开始扩张夺城,恐怕我们这儿就会成为他们第一个要拿下的目标。 “纵然之前能死撑守住,可那终究只是面对几万人马。可要是十多万大军全力围攻,强行破城呢?我们真能守得住吗?” 孙宁再度默然,他也没有信心能带着全城上下守住南阳啊。 毕竟他所习惯的是后世那种高精尖的战斗,而古代大规模的集团攻防,他就只在全面战争之类的游戏里体会过了。 半晌后,孙宁才呼出一口气来:“所以你提及此点到底想说什么?是让我们赶在大军压境之前尽快离开吗? “可问题在于,即便我们真放弃南阳,又能去哪儿呢?再回邙山深处吗?” 邓黑等人闻言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期待来,若真能把整个南阳的财富人口都搬入邙山,那山寨实力可就要翻上十倍不止了。 沈舟却是一笑:“回邙山深处倒也算是一条退路,但是,却绝非长久之策。 “我们固然可以靠着那边复杂多变,利守不利攻的环境以求自保,但终究是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而且,只在山上自给自足,时间久了,实力上怕也难以和外间各方相比,到时主公的雄心壮志怕就要因此荒废了。” 孙宁沉默,这确实是个问题。 躲到深山里,落草为寇,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真要落地生根,那将来别说去争夺天下,等中原打得差不多了,恐怕连自保都难。 沈舟又扫过众人继续说道:“不过这南阳确实非久留之地,无论是为了安全考虑,还是为了保存与积蓄实力,都必须暂时远离。 “天下大乱时,越是离开群雄争逐之地,就越有机会他日入主中原。 “譬如当初春秋战国,秦之所以能最终一统天下,就因他远离中原,避免了之前数百年的内战虚耗。 “而眼下的中原大地情况也是一样,更有北边的鬼戎铁骑随时会杀到,就让危险更加了一层。所以此时抽身,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孙宁是真有些心动了。 他本来就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自然不可能因为身份就强撑着不肯离开中原的念头。 所以他务实地问了句:“那按你的想法,我们该去往何处?” “西南,巴蜀!”沈舟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他早盘算过的。 “学刘邦刘备之故事吗?”孙宁笑问了一句。 “这只是一方面。 “当年汉高祖就是靠着蜀中平原,天府之国的富饶才能有实力与项羽不断大战,最终定鼎天下。如今也是一样,巴蜀物产依然丰饶,而且还因道路关系了随时与中原隔绝,以求自保。 “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在于,主公可别忘记如今镇守西陲,驻兵巴蜀的可是您的亲舅舅定西侯啊。” 这最后一句是真把孙宁给点醒了,他还真差点把这一层给忘记了,毕竟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许多记忆到现在还显得格外杂乱呢。 定西侯萧氏一门,两百年来都是大越守护西陲的忠臣良将,甚至源流比梁州郭氏更长远。 而且萧氏与孙氏的关系更是紧密无比,总能结成儿女姻亲。 孙宁这具身体的生身之母,就来自萧氏,正是当今定西侯萧文泽的姐姐,那他和萧氏真就是血肉至亲了。 所以孙宁以外甥的身份此时跑去巴蜀投靠自己舅舅,自然是再合理不过了。 而且以萧氏的忠诚,孙宁一到巴蜀,真就可能立刻成为当地之主。 只要真如设想中那般顺利,那他便可真正以巴蜀为根基,积蓄力量,然后等到中原各方势力征伐不断,大伤元气时,趁势而出,重新扫平天下了。 在仔细筹谋了一番后,孙宁终于抬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沈先生果然大才,这一伐分析鞭辟入里,叫我茅塞顿开啊。 “古有诸葛孔明隆中一对造天下三分,今日你给我的建议,却也不弱古人啊!” “主公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沈舟赶忙谦虚道。 燕虎等人也都陷入沉思,半晌才尝试着问道:“主公,虽然此法最是稳妥,可就这样弃南阳而去,恐怕,恐怕……” 他们一时找不准措辞,但意思却很清楚了,这样一来,对所有人,尤其是下边的将士的打击可是不小啊。 而且那几万兵马里,一多半都是南阳本地人,或是早在此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他们又怎么可能甘心背井离乡,随孙宁去西南呢? 就算不提去西南沿途的种种危机,光是最后的寄人篱下,就非常人所能容忍了。 而这句话,也让孙宁感到了一阵为难。 是啊,这一点自己确实一时间没法解决,总不能强行带全军西去,那非闹出兵变不可。 这一刻,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来打下南阳了,不然只在邙山,那几千人,倒是说走就能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7章 身体进化 纵然再有不舍,在如此局势下,孙宁也只能选择放弃南阳。 一直留在这儿只会成为各方的靶子,只会得不偿失,那还不如存人弃地,以图将来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孙宁便分出兵马,将南阳城里囤积的粮食军械等等物资不断送去邙山各寨。 同时,也将自己的决定转告下边众将士,无论是羽林卫,还是邙山群盗,又或是南阳守军,只要是愿意跟随他先退回邙山的,他都会带上大家。 这时也就体现出孙宁的个人魅力,以及多日来沈舟帮他打造的口碑了。 不光那些随他出山的人马都愿意追随回山,就是南阳守军里,都有三千余人表示愿意同去邙山,重新开拓。 在感动之余,孙宁也再度表示一切自愿,并立誓回山后,定会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并与大家同甘共苦。 回山的一切前期工作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孙宁反倒空了下来。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有工夫审视自身,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短短时日里竟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孙宁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要比之前在邙山时更加充足,无论处理多少事务,都不会累。 有时候因为需要和城中官吏以及沈舟他们商谈各种政务,往往是一谈就是大半日。可即便如此,结束后,他依然可以精神奕奕地跑到军营里教授众兵将操练作战,完全不曾有丝毫的疲惫感。 倘若只是一两天里是如此忙碌,自然不在话下。 可事实上,这半月来,他几乎每天都是如此,甚至多半时候连夜间都要忙到三更之后。 可即便如此,身体也没出现任何不妥。 反倒是在军营里,和陈青云燕虎他们过招时,孙宁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手越发的敏捷,力量更大,速度也更快了。 这种提升都是循序渐进的,之前没往心里去,也没有太明显的感受,但今日静心体会后,他便清晰感受到了其中的提升。 如果说之前的孙宁只能算是一支军中的勇将的话,那现在的他,却是堪称高手了。 他感觉着,自己今日要是再和白修业一战的话,就能更轻松将之拿下了。 这一精进自然让孙宁大为欣喜,毕竟乱世之中,自身实力的增强才是立足的根本。 但是,同时也有一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不停,这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又没有刻意去做训练,事实上这段在南阳的日子里,他都忙于处理各种事务了,连普通操练都是硬挤出的时间,哪有工夫去想法提升自己啊。 可身体的变化却是实打实的,这就犯思量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使身体有此改进? 在仔细回想了一阵后,孙宁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真相——原来的保庆帝,可从来就不是体魄过人,能征善战的主啊。 是的,在他对原主的记忆里,这是个沉湎酒色,只知道吃喝玩乐,连社稷动荡,内忧外患都不放在心上的昏君,又怎么可能去锻炼自身体魄呢? 说原来的孙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废物都不为过。 可在自己穿越取代后,却是连番作战,无论是与敌人正面厮杀,还是冒险徒手攀岩,亦或是与真正的高手正面对决,他都没有虚过…… 如果只是原来的保庆帝的身体状况,哪怕孙宁有着后世兵王的经验技巧,也不可能做到这些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啊。 可他却偏偏做到了,而且是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做到了超常之事! “难道……是穿越所带来的福利?”孙宁做着猜想,好像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其实有点福利也是应该的,毕竟人家书里的主角穿越都已经个个不是带着仓库就是带着系统了,自己也就身体得到些改善,与他们一比真算不得什么。 但仔细想来,孙宁又生出了新的疑问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是一开始就有了彻底的变化,可事实上,自己身体的变化是个渐变的过程。 从邙山到南阳,自身实力就上了一个台阶。 旋即,他就有了新的推测:“会不会和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有关?比如我手下可用之人的不断增多,或是地盘的扩大?又或者,是和我之前除掉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有关?” 孙宁仔细想来,后者的可能还更大些。 因为他有一种感觉,之前在行宫打算回洛阳时,身体其实真不算太舒服,总是恹恹的。 可在突然爆发除掉周广成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全然不同了,就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纵横沙场的狂狼小队的兵王。 而再看这次的提升,或许也和自己亲手杀了杨易有关! 这一推断让孙宁立马就来了精神:“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将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现在天下大乱,有太多乱臣贼子等着被我诛杀。如果我能每诛杀一人就强一分,那等到天下扫平,我岂不是……” 作为一个战士,他可太希望能尽快让自己达到真正的巅峰了。 正兴奋间,门突然被人叩响,这才让孙宁重新回神,正色道:“进来吧。” “主公。”沈舟推门而入,稍稍欠身拱手,这才直奔主题,脸色凝重道,“梁州派了使者前来,说是有要事见您。” “梁州?郭家派来的?”孙宁一听,脸色也迅然起了变化,变得很是郑重。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8章 不速之客 如今的南阳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完全不见当日邙山群盗进城后的冷清。 不光百姓们都已经走出家门,各条街上店铺也都敞开了门大做生意,真就和太平时节没有两样了。 方沐在一支骑兵队伍的护卫下站在太守府门前,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都不禁有几许的赞叹了。 “想不到这南阳竟比咱们梁州城更为安定,真不愧是中原数得着的富饶大城啊。还有,如果这一切都是在皇上的授意下发展起来的,那他可真就不一般了。” 正感叹猜想间,前方太守府内沈舟已迎了出来:“方大人,我家主人请你进去说话。” “如此多谢了。”方沐收摄心神,抱拳笑道。 随即又转头让那些个护卫在外耐心等候,便孤身一人进了衙门,然后在沈舟的引领下,穿过两进院落,来到孙宁平日处理公务的一间屋子前。 来到门前,看到正坐于案后的孙宁,方沐都不带有丝毫犹豫的,便已迅速屈膝下拜:“臣梁州同知方沐,拜见陛下…… “陛下,您果然在此,可让郭大人和臣等担心死了……” 孙宁闻得这等说辞,眼皮就是一跳。 说实在的,即便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很不能接受臣下如此作态。 毕竟他的灵魂并非真正的皇帝,而且更清楚现在所谓的大越皇帝,早就连个虚名都快守不住了。 但该做的应付还是得有,只能是端声道:“平身,进来说话吧。” 方沐答应着起身,进得屋后又是好一通的嘘寒问暖,只看他现在的表现,真就是个十足的大忠臣了。 孙宁却不耐烦与他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便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你这是奉了梁州郭炎之命前来见我?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南阳的?” 后一个问题确实相当关键,因为孙宁的身份在拿下黑狼寨后便再没有提了。 事实上,身边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大越皇帝的,也就那么一些,就连邙山各寨头领,也就有所猜测,没有证据,南阳这儿除了陈青云就更鲜有人知了。 可偏偏几百里外的梁州郭炎他们却早早知道了真相,还派了人前来拜见。 这其中的问题,细琢磨了可叫人心头发寒啊。 “回陛下,太守大人心系陛下安危,曾于洛阳沦陷后多次派人前来打听您的下落……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我们知道了陛下到了南阳,所以才赶紧命臣前来。” 这回答完全就是搪塞了,真正的原因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孙宁也知道对方不会说实话,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郭炎还真是我大越的忠臣啊,若天下人人皆是如他一般的忠义之士,又怎会有这样的乱象呢?” “陛下说的是,郭大人他确实一直都在担心陛下安危,生怕您在外有个什么闪失。所以这次派臣前来南阳,一者是为了确认陛下安康,二者也是为了迎陛下去梁州!” 终于,方沐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 陪在一旁的沈舟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却有些变了。 而孙宁,双眼也猛地一眯:“这么看来,郭炎他还真是忠心可嘉了。 “但既然他心系于我,又知道我在南阳,为何只派你一个小小的同知前来,却不亲自来见朕啊?” “陛下恕罪,实在是梁州离不开太守大人啊。” 方沐赶紧就为自家主子分辩道:“陛下有所不知,自洛阳陷落,天下动荡后,中原各处都有人造反作乱,就是梁州也不能例外。 “这两月来,太守大人夙兴夜寐,一刻都不得放松,这才勉强维持住了梁州局面。 “可暗地里,谁也不知还藏了多少叛逆。所以太守大人自然不敢轻离,只能让臣代为前来,迎陛下去梁州了。” “哦?那我倒要再问一句了,既然梁州地面不稳,多有叛逆生事,那我这个皇帝去了那边,岂不是多有危险,还不如留在南阳呢。” 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说辞反而给了对方机会反驳,方沐也是一愣。 片刻后,才道:“在一点陛下只管放心,如今梁州地面的局面已经好转了许多,保您万全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而且,一旦陛下御驾亲临梁州,也势必会震慑当地叛逆,到时说不定一切动-乱都将彻底平息。 “如此,陛下便可在梁州真正稳下局势,再在郭将军等朝廷忠臣的辅佐之下,重新招揽天下忠臣英才,重整山河,破内外之敌,回洛阳登基了。” 说到这儿,方沐更是跨上一步,深深地一躬到地:“还望陛下以我大越二百年江山社稷为重,前往梁州重整天下,还于旧都,以安天下之心,平祖宗之愿!” 好家伙,几句话间,他把大越天下,以及老孙家的列祖列宗都拿出来做背书,让孙宁随自己去梁州了。 可孙宁呢,这时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口中说道:“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有一点却是错了。” 不等对方开口,他又迅速跟着道:“我是君,郭炎是臣。而如今,我有南阳一城,他则在梁州。若真有心,他完全可以自己率众来投嘛。 “哪有身为君王的不顾身份,跑去投靠臣下的道理?如此主次不分,君臣颠倒,可真就乱了纲纪,叫人耻笑了!” 一番话说出来,让方沐都为之愣住,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9章 还有的选吗 官场之上从来就讲个名正言顺。 君臣名分更是其中大义所在。 所以饶是方沐他再言辞便给,一时也有些无言应对了。 不过很快的,他还是作出了应对:“陛下所虑自然深有道理,不过凡事除了要讲名分规矩外,也要论个变通应时。 “眼下中原动荡,不光有赵逆所率之平天军攻陷洛阳,图谋天下,还有诸多小股逆匪对朝廷,对陛下都深怀敌意。 “一旦陛下您身在南阳的消息外泄,则必然会引得那些叛军逆贼闻风而动,围攻此城。 “到那时,恐怕只凭南阳这一城之力,数万兵马根本无法护得陛下周全。 “可要是陛下能放下成见,去往梁州就完全不同了。 “梁州兵力虽无法与当初的洛阳相比,但却是上下一心,所有将士都对陛下,对郭太守忠心耿耿,纵然战死当场亦不会有丝毫退却。 “何况,相比于南阳,梁州不但兵马更多,城池更坚,还更远离叛逆屯军之所,如此就算他们真不顾一切来袭,也足以让我们做出应对。 “还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以我大越社稷,更以您自身安危为念,听臣所劝,去往梁州以为安顿!” 话说完,他又深深地行下礼去,完全是一副忠臣苦劝的模样。 但孙宁此时的脸色却已有些发青了,目光如两把锐利的长剑,狠狠地刺在对方的身上,咬牙切齿,似恨不能就这样刺杀了他。 沈舟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他也从对方话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什么叫“一旦消息外泄”? 现在天下间知道皇帝就在南阳的,除了孙宁身边一干亲信外,也就梁州郭炎等人了吧。 所以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说一旦他不肯去梁州,那身在南阳的消息便会传到北边诸多叛军的耳中。 而以平天军等叛军对昏君的仇恨,以及他们当初打出的旗号,一旦确认是实,恐怕便会不计一切地挥大军直扑南阳了。 到那时,真就是区区一座南阳-根本护不得孙宁的周全了。 感受到来自孙宁的强烈愤怒,方沐也感到心跳加速,背上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种强大的压力,犹如被一只可怕的凶兽盯住的危险感觉,也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 哪怕在面对暴怒中的郭炎,都未曾有过的可怕感觉啊。 这就是天子一怒的可怕气场吗? 果然非同凡响。 可即便如此,方沐还是顶住了压力,连下拜的动作都不带变的,就这么静静地等候着孙宁给出答案。 是准,还是不准? 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突然间,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一轻,让方沐都有些猝不及防,差点趴到地上。 然后就是一阵呵呵的怪笑从上方响起:“好,你方沐还真是个有胆略,敢进言的忠直之臣哪! “你说的倒是颇为在理,只守着小小一座南阳确实难成大事,更多有后患。 “那我就听你的,便去梁州吧!” “主公……”沈舟闻言却动容急了。 这要真被逼得应下,真去了梁州,可就连生死都操于郭炎之手,说不定要比在南阳还要凶险啊。 可是孙宁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劝阻的话,然后又幽幽看着方沐:“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却不知你能否代郭炎答应啊。” 方沐此时却是一阵狂喜,事情真就办成了? 自己来时那也是有过死在南阳的打算的,毕竟只要是个明白人,都清楚郭太守让皇帝去梁州打的是什么主意。 尤其是在自己把威胁的话语都放出去后,更自觉已离死只有一线了。 可结果,那个昏庸无能,又暴躁凶残的昏君居然就妥协了? 这样的机会,方沐又岂敢错过,也顾不上太多了,急忙道:“陛下有何吩咐,臣自当竭尽所能办到。 “其实来时郭太守也嘱咐过臣,只要陛下肯驾临梁州,那一切都听陛下吩咐,绝无二话。” “很好。”孙宁展颜一笑,完全看不出刚才那愤怒的样子了,“第一,我只会带少量几人去梁州,其他人则继续留在南阳。” “这个自由陛下定夺,臣不敢置喙。” “第二,此去梁州一路之上,你们要给我准备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座驾,还有美女,更要确保我一路上的安全。” “陛下乃大越天子,出行自然要配有最好的仪仗,臣等自当遵从,安排妥当。” “第三,就如你刚才所言,南阳这儿离洛阳太近,随时可能遭遇叛军攻打,过于凶险。 “但是这儿毕竟多是我的子民和忠臣,我去了梁州,也不能不管他们,所以需要你们帮着一起镇守此地。最好是能从郭炎麾下抽调精锐前来协助守城。这一点,你能做主吗?” “这个……”方沐含糊,前两个要求还好说,可这最好一点,还真不是他一个同知能随口答应的。 沉吟后,只能尝试道:“陛下,兹事体大,臣得先回报梁州再作定夺。 “不过臣相信,郭太守他一定会答应陛下,做好相应安排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这三点都安排妥当了,我便随你去梁州!” 就此,事情定下,方沐便立刻告辞,找人传递消息,并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沈舟才很是不安地对孙宁道:“主公,你怎么能答应他去梁州。一旦去了,恐怕就……” “我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可是你觉着我还有的选吗?”孙宁苦笑,一时让沈舟也没了话说。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0章 各怀心思 形势如此,孙宁确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话不光是跟沈舟这么说,对上情绪愈发激烈的燕虎和陈青云等臣下,也是一样。 不过他们还是不肯放弃,做着最后的努力:“陛下,三思啊!” “是啊陛下,这要真去了梁州,可就真是虎落平阳,龙上浅滩了呀!” “陛下,咱们这段日子辛苦搏杀,辗转邙山内外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重聚实力,重建朝廷。您这一旦去了梁州,可就让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陛下,臣等宁可战死,也不愿见您以身犯险。”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要是他们真敢来犯我南阳,臣等愿意率军死战,就是真死了,也要重创他们!”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说得激烈,就差抱住孙宁的大腿,哭求他不要去梁州了。 感受着这些臣下对自己的关切与忠心,说实在的,孙宁心中还是很感动的。 但这却也没法改变他已做下的决定。 所以最终,他只是默默起身,把一个个都跪于地上的人都搀扶起来:“你们都起来,起来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忠心,更是一心为我考虑,觉着我去了梁州会有危险,会受委屈。 “但其实你们还是有些多虑了,那郭炎费尽心思让我去梁州可不是为了害我,真要害我,他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只消将我这个亡国-之君身在南阳的消息透给洛阳的叛逆就可以了。 “他不过就是想将我控制起来,从而好名正言顺地操-弄时局而已 “就如汉末的曹操般,来上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我去了,安全上不会有大问题,甚至表面上他还是得奉我为君,是绝不敢胡来的。 “至于委屈什么的,就不值一提了,只要能达成我的心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众人动容,连眼眶都发红了。 孙宁按了下手,继续道:“你们也别以为我去了梁州就代表我们在南阳,在邙山打下的基业便已没了用处。 “事实绝非如此。正相反,这儿的一切,才是我在梁州能确保真正的安全,并在最后找到翻盘机会的关键所在。 “所以在我去了梁州后,你们也不可气馁,更不可放弃此处,而该更用心来作经营。” 说着,他又一笑:“其实仔细想来,这次梁州来请反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一个保住南阳的机会了。 “若是只靠我们一己之力,是肯定守不住区区一座南阳城的。可现在,有了梁州作为靠山,就完全不同了。 “我已经让那方沐带话给郭炎了,我去梁州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他们要帮着照应南阳。如此后方稳固,你们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所以你们也不必急着回邙山,好好打造南阳,练兵囤粮,等我回来时,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孙宁如此语重心长地一番解释与分析,终于是让这些臣子们焦躁愤怒的情绪得到了平复。 在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后,他也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确实,相比于消息外泄,引来无视强敌的攻击,这样才是最安全稳妥的。 不过他们心中依然充满了愤怒与自责,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无能,才让陛下要以身犯险,深入虎穴。 “好啦,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接下来我希望你们尽快把我之前教你们的练兵之法都吃透了,赶在梁州来人之前,真正掌握。 “这样我去了那边也好放心,你们也可趁这段时间把我南阳军队的实力再提高一个层次。他们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之托!” 众武将齐声答应,再没有了一丝的犹豫。 …… 当孙宁在为自己的离开做最后的安排时,方沐也已经回到梁州,将结果报给了郭炎。 身量高大,颇具威仪的梁州太守郭炎在听完禀报后,并未见多少喜色,只点点头:“辛苦方大人了,这次当记你一功。”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对了,你也算和皇上有了近距离的接触,觉着如今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一出,厅内其他几人也都露出了关切之色,尤其是郭炎下首所坐的一个与他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青年,更是不自觉直了下腰。 “怎么说呢……卑职所见的皇上与大人之前所描述的确实大不一样,要不是知道错不了,我都要怀疑其身份了。” 方沐小心组织着措辞:“他身上的气概很不俗,都与大人不相上下了,尤其是动怒时,更给了卑职不小的压力。 “还有,卑职看得出来,那些兵将官吏,都对他颇为忠诚服膺,这明显就不是一个亡国-之君能做到的。 “就是他自身给我的感觉,也不显颓然或恐慌,好像完全不把眼下的局面当回事,觉着自己总有一日能恢复大越天下一统似的。” 郭炎点点头,又皱眉作起了深思:“看来皇上在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后,终于是有所长进了呀。还真是我大越朝廷之福啊。” “爹,孩儿倒以为他这是在装模作样,强撑场面。”那青年终于开了口,却是语带不屑。 “哦?有何根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从来就是个荒唐的昏君,就连洛阳被破时,他都在行宫里逍遥,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呢? “而且,爹你可不要忽略了,他向我们提出的几个要求里,可就有要我们给他准备美女,陪他一路回来啊。 “这等要求,真就是明君能做出来的吗?” 郭炎淡淡一笑:“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真要知真假,还是得仔细观察后才能确认。就先把人请来再说吧。” 说着,他目光又在厅堂内众人的面上快速扫过,然后不满地皱起了眉来:“冲儿呢?如此大事,怎么就不见他过来?”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1章 郭冲 梁州城因为地处交通要道,本就是中原最繁华的几个州府之一。 而在郭家正式于此立足,不断经营发展后,这座城市更是成为了不在京师洛阳和江南几大富贵州府之下,成为了真正的富贵繁华地。 城中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商业更是极其繁荣,各种酒楼商铺林立于四城各条街道上,而各色青楼勾栏,瓦舍赌坊也是遍地开花,不断吸引着天下各方之人来此豪掷千金。 哪怕如今天下动荡,到路不靖,城中的繁华都不曾有太大的改变。 待到天黑后,灯火辉煌,莺莺燕燕,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如意楼,便是梁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座青楼。 此时,在如意楼最豪华的天字号闺房里,一个全身赤果的青年男子正把两个人比花娇,柔若无骨的美人儿压在身上,一面调笑,上下其手,一面已…… 啪啪啪…… 这不光是床上响起的为爱鼓掌的动静,也是紧闭的闺房门户被人用力打响发出的声音。 正自欢愉爽快的青年却压根充耳不闻,兀自在美人儿身上奋勇战斗呢。 结果啪啪声却是持续不断,随后,更是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盖住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大少爷,小的是奉了……” “滚——!”郭冲怒声喝道。 任谁在这等时候被人不断打搅,也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 但外头那人却没被吓到,只继续道:“是老爷让小的来请你回去,说是有要事交代。您若再不回去,小的也不好交差啊…… “大少,先办正事要紧,不然老爷要是真动了怒,您可就……” 喋喋不休的劝说终于是惹来了又一声粗口咒骂,然后是两个女人的几声痛呼,房中叫人听得面红耳热的动静终于是停了下来。 片刻后,满脸阴沉的郭冲已打开房门,死死盯住面前一脸谄笑的家奴:“真是我爹让你来的?不是老二他故意让你来恶心我?” “哪会呢?二少爷一向对大少您极其尊重,又怎会……” “好了,那就去吧。”郭冲不满地摆了下手,又整理了下还未穿好的衣衫,这才大步朝外而去,脚步极快,显然心中多有恼火。 那家奴只能答应一声,赶紧跟上。 从他的角度看去,这位郭家大少的姿容也算相当不俗了,不但身量继承了郭炎般高大,而且长相也颇为俊美,走动起来,也是身姿挺拔,步履扎实。 反正若只看表面,他郭冲就是个人中龙凤,世家公子的标准模板。 可要是论内在嘛…… 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郭冲,即便回家只两条街,也没有骑马的意思,而是直接登上了停在如意楼外的华贵马车,还顺手取出了藏于车壁暗格里的美酒品了起来。 只是酒没喝两口,车就已经停了。 他只能有些不满地出了车,然后才一变面上神情,以一副谨慎低调的样子来到自家的会客厅堂前,抱拳行礼:“见过爹爹。爹,你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教训吗?” 早已经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郭炎脸色有些发黑,这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来说已经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了。 也只有眼前这个长子会让郭炎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因为实在是他太不争气了。 二十五岁的郭冲到今日不但一事无成,而且总是留恋于青楼楚馆之中,完全就是个最标准的纨绔子弟了。 哪有半点将门子弟该有的模样,比之他的弟弟郭寒可就差得太远了。 “哼,进来坐下吧。” 在外人面前,郭炎到底没有真个动怒,只冷了张脸指了指侧前方的一个座位道。 郭冲答应一声,又和那几位父亲的下属打了个招呼,便随意落座,还冲自己弟弟郭寒也笑着点点头。 后者勉强一笑,这才小声道:“爹找你来真有要事商量。” 郭冲却打了个哈欠:“爹身边不是有你吗?我又能为他分什么忧?” 见他一副惫懒的模样,郭炎的眼皮又是一跳,这才沉声道:“今日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去办。” “我……孩儿怕是没这本事。我自己丢脸不要紧,要是让爹你也跟着丢脸,可就不太好了。”郭冲依旧推辞道。 “你……”郭炎又恨恨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深呼吸了一下,稳住情绪才道,“这些年来,咱们梁州城里不是都盛传你郭大少有三大绝,叫作喝酒交友和女人吗?” “这都是外边的朋友胡乱吹捧的,我可不敢当。” 你当老子是在夸你吗? 见儿子一副得意的模样,郭炎真差点破防了。只能喝了口茶平复心情,才道:“眼下就有一件事可以用得上你这几样本事。” “啊?啊!爹你说。”这下,他倒是瞬间来了精神了。 “皇上他现在南阳,我已让人去请他了。不过他却有要求……” 郭冲仔细听着,最后才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爹是想让我代您去南阳迎皇帝回来? “因为皇帝他一直以来都喜欢美酒和女人,所以你就让我去投其所好,也好和他拉近关系……”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要你借此机会好生与他交朋友,更多地了解他的为人,他的志向…… “交友不也是你郭大少名声在外的本事吗?现在正好用上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时,郭冲脸上终于现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来,当即拍着胸膛道:“爹你放心,别的我不敢说,但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儿子定能顺利做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2章 去往梁州 “臣梁州太守郭炎之子,骑云尉郭冲,拜见陛下!” 十日后,又一支从梁州来的队伍抵达南阳,而这一回队伍的人马数量已达到三千,为首之人的身份也明显提高了许多。 孙宁在上首看着懒洋洋下拜的郭冲,倒也未见有气,只随意摆手:“平身。这是郭太守让你来接我去梁州的?” “正是。家父说了,让臣带兵保障陛下沿途的安全与一切需求,务必让陛下走得安心,也走得开心。”郭冲起身,笑嘻嘻地冲孙宁说道。 “哦?那你们倒是真有心了。”孙宁点头,“护卫的人马可都是梁州精锐吗?” “陛下当真是慧眼如炬,正是如此。他们都是我爹多年辛苦练出来的,无论战力还是忠诚,都是绝对可靠。” 郭冲说着,还朝孙宁眨眨眼:“别说只是让他们保了陛下回梁州了,就是让他们这时去攻打洛阳,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这话一出,孙宁还没反应呢,旁边的梁州军真正主将钟泽却有些听不下去了,立刻低低咳嗽:“大公子,还请慎言。” “哦哦,陛下恕罪,臣也是因为得慕天颜,心情激荡,才口不择言……”郭冲倒是从善如流,赶紧请罪。 孙宁却又深深望了他一眼:“无妨,你这也是忧心国事嘛。其实我也时刻都想着能打回洛阳啊。” 郭冲附和了两声后,这才奔着主题道:“那不知陛下何时可以启程?” “随时都可以,只要你们能兑现我提出的条件,现在我就可以出发。” 这话让郭冲和钟泽都为之一喜,而沈舟燕虎等却是神色一变,忍不住出声道:“陛下……” “现在城中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有没有我在此主持大局都一个样。既如此,我还是去梁州更安全,也更惬意些。你们说是吧?”孙宁最后一问却是抛给的郭冲他们。 郭冲的反应自也不慢,立刻点头:“那是当然,梁州有精兵十万,只要陛下去了,便可高枕无忧。” “那就准备启程吧。魏申,你随我同去。至于其他人,就留守南阳,看顾好这儿的一切。”孙宁不再拖延,即刻起身,来到郭冲面前,“我要的东西,你也都准备好了吧?” “陛下放心,香车美人,臣都已经带来了,一定让您满意。陛下,请!”郭冲躬身一让,请孙宁走在最前,然后他们便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出了这边的厅堂,又出了太守府。 这时,太守府前已聚集了数千人马,多是知晓孙宁真正身份,又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他们全都满脸的担忧、不舍与愤慨,围住了整个大门口和街道。看到孙宁真就被梁州来的人给簇拥了出来,他们更是一阵喧哗,然后齐齐跪了下来:“陛下还请三思啊!” “还请陛下不要离开南阳,离开我们啊……” 孙宁早知道有此一出,脸上虽然表现得很是平静,心里却是阵阵感动。 稳了下心神后,方才高声道:“各位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众人却做着坚持,依然叫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去梁州……我等愿意豁出命来保陛下安全,绝不让任何叛逆宵小伤到了您!” “陛下,我大越还是有忠臣的,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对您不利!”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次去梁州也是为了能重整我大越河山,梁州的郭炎等人也都和你们一样,是我大越的忠臣,怎么被你们说的就跟我要去叛军阵中一般了? “都起来吧,此事我早就已然定下,也答应了梁州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有变化,这就叫君无戏言了。” “陛下……”众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宁立刻打断:“怎么,你们这是想逼宫吗?” “我等不敢……”众人惶恐。 “那就都起来,不要再拦着了。不然,就是逼我也跟你们跪下!” 说着,孙宁还真就把袍襟的下摆一撩,摆出一副也要朝他们跪下的架势来。 这下可把所有人都给吓到了,之前还只在旁看着的沈舟和陈青云等人也赶紧上前,一起劝道:“大家都起来吧。陛下既已拿定了主意,我等作为臣子的只该尽力辅佐,岂能违拗旨意呢?” 随着他们出面,众兵将终于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缓缓让出一条通道来,使孙宁他们能顺利过去。 孙宁这才把脸色一肃,冲所有人抱拳行礼:“诸位将士对我孙宁的情分,我铭记在心。你们放心,之前答应过大家的话,我一定会做到。 “我去梁州只是为了他日能更快地夺回我大越天下,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和你们一起继续奋战!” “臣等恭送陛下!” 终于,在所有人的齐声呐喊中,孙宁大步向前,走出了这条长街。 而在长街的两边,此时不光有那些早已知晓他身份的军中将士,更有无数原来的南阳守军,以及南阳百姓,也都用混入了惊讶、不舍、激动……诸多复杂感情的目光,目送孙宁在梁州数百人马的簇拥下,直朝城门而去。 郭冲走在孙宁的身旁,看着依旧是那副惫懒的,万事不挂于心的笑模样,但其眼眸深处,还是有一丝别样的光芒不断闪烁着。 在城门口,陪同而来的沈舟他们又是好一番的送别,这才让郭冲陪着孙宁来到了那辆外表看着就极尽奢华的豪华马车前。 他们还真就按自己提的条件,弄来了这么辆乘坐颇为舒适的座驾啊。 孙宁正满意点头间,身后的郭冲又是轻轻一笑:“陛下,车里还有臣等为您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呢,我想您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哦?我对女人的要求可是不低啊。”孙宁笑了下回道。 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在众臣下面前的庄重肃然,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陛下一看便知,臣可不敢欺君啊。”郭冲立刻又凑趣道。 孙宁又是一笑:“那倒真要看看了。” 说着,探手掀起了车帘,正对上望过来的两对饱含希冀的眸子,以及那一双柔媚激动的,妙龄美人儿…… “陛下……” (本卷终)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3章 路上车上(上) 寒风凛冽,直刮得雪片扑打人身,旌旗猎猎向南。 但这恶劣的天气却并没有影响整支梁州军队的归程脚步,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依然步履坚定,连腰背都挺得笔直,一如那手中枪矛。 队伍中间那几辆豪华宽敞的马车就更不受影响了。 尤其是那辆最显眼宽大,足有寻常小房子大小,须用四匹骏马才能拉着向前的马车,更是稳稳当当,不带半点滞碍地不住向前。 不过在此之前,这辆行驶平稳的马车还是曾有些震动。 却不是因为这场风雪或是官道颠倒所致,而是来自于内部的动静。 当然,此时那足以摇晃车厢的动静终于是停歇了,车内只剩下了旖旎温情。 两个娇怯柔媚的少女更是如两只筋疲力尽的小猫儿般缩在还有汗水不住从身上淌下的孙宁怀里,显得是那么的满足。 这两个再受雨露的美人儿赫然正是孙宁初到这个世界便曾与她们“大战”过一场的刘诗情和刘画意姐妹。 也许正因如此,在郭冲请孙宁上车,并暗示车中美人定会让他感到满意时才会显得那么的有把握。因为她们本就是被皇帝陛下所挑中,连去行宫都带着的可人儿啊。 经过多日再度相见,两女的反应可要比孙宁激动得多了,当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是我见犹怜。 而孙宁能做的安慰还真不多,当日离开行宫欲回洛阳时,他压根就没想带上这两个累赘般的女人,也没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到头来,只能是用行动来做安慰,自是好一阵的疾风暴雨,雨打芭蕉了。 几度风起云落,两女终于是再没有了心思自怨自艾,完全投入到了这场“搏杀”之中,最后则是彻底败下阵来,几成一滩烂泥,只能靠在孙宁的怀里,似睡非睡了。 这时,总算稍稍回过口气来的两女又忍不住娇憨道:“陛下,您可真是厉害啊,险些都把我们姐妹给……” “呵呵,这才哪到哪啊,我还没尽兴呢。”孙宁随手抚摩着两女如绸缎般光滑玲珑的身体,也是一脸的享受。 真想不到身体的强大不光体现在战斗上,居然连床笫间的本事也是见长了。他还记得当日重生时,自己可没如此神勇啊。 “还请陛下怜惜,我们姐妹实在是……”刘画意一听不觉紧张起来,生怕皇帝性子一起,又要再来。 刘诗情也有些畏惧地缩了下身子,但眼中却又有几分渴望。 “罢了,今日先放过你们,等到了梁州,安顿下来,再让你们好好服侍于我。”孙宁笑着拍了拍她们的背部,两女立刻体贴地翻身,左右拥着他,把那个凹凸有致的玲珑身体都靠在他身上,两双小手还在他肩头背部轻轻揉捏着,一副小意服侍的样子。 如此半似按摩半似调情地揉捏了一番后,两女才又嗫嚅着开口:“陛下,您将来可不能再抛弃我们姐妹了……” “是啊陛下,您是不知道,当日我们姐妹可是吓坏了,差点就想着投井自尽以保清白。”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们,再不让你们担惊受怕了。”孙宁闭着眼睛享受着服侍,口中温声应道。 只不过在这等情况下的保证,到底能做得几分准就不好说了。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对了,你们是怎么到的梁州?” 刘诗情又轻轻道:“本来我们姐妹真打算一死以报陛下的隆恩,结果随后就有行宫的下人们跑了进来,把我们都给绑了起来,说是要把我们卖出去。 “幸好,之后有一支官军杀到,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们,他们就是梁州郭太守派来的人了。” 刘画意也跟着说道:“陛下,他们可都是忠臣,是好人啊。在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就对我们很客气,一路把我们安全送到了梁州,连郭太守都刻意去见了我们。 “再之后,我们就一直待在梁州,直到他们说要带我们来见陛下,才坐车出来。他们果然没有骗我们,真就让我们见到了陛下。” 两女说到自己当初在行宫经历的危险时,又是一脸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孙宁忙又是一阵好话安抚,但同时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来,郭炎怎会去得如此之快? 那时恐怕连洛阳沦陷的消息都未曾传到梁州吧? 只可惜,从二女口中明显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也就只能作罢。 而就在孙宁想着就这么歇息时,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外头响起了郭冲的声音:“陛下,臣这儿有坛好酒,不敢独享,不知可否容臣上车进献啊?” 这算是哪门子的君臣相处之道了?居然想要直接登车来和自己喝酒? 不过孙宁却在一愣后很快便笑道:“我还正想喝点酒呢,你上车来吧。” 随着他表态,诗情画意姐妹已迅速取过毛毯把两人的身体裹了个严实,然后缩到了一边。将车厢的前半部都让给了两个男人。 郭冲答应一声,很快车帘就挑了起来,一身锦裘的他便赶紧上了车。 然后,又有好几个兵卒把两坛酒,五个食盒也给送了上来,在一番忙碌后,车内的矮桌上便已经摆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简直当得上一桌上等的席面了。 这等富贵作派,也算让孙宁开了眼了。 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笑道:“你有心了。” “谢陛下赞赏,臣也没什么其他本事,就是不习惯吃苦,哪怕在外,也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些。”郭冲笑笑,谦虚了一句。 然后,目光又往后头二女处一转,这才又问道:“不知陛下对于这次的安排可还满意吗?” …… 求求求票,求求求收藏啊啊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4章 路上车上(下) “满意,当然满意了。如此看来,足见郭炎是个大大的忠臣了。”孙宁笑呵呵地回道,举杯浅啜了一口,然后微微点头,“真是好酒啊。” 这从坛子里倒出的美酒色作琥珀,放到面前时已有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正是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上等黄酒了。 哪怕是在后世,这也是难得一品的好酒,更别提眼下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了。 “陛下喜欢便好。不敢有瞒于您,这都是臣这些年里不断搜罗来的,听说这还是当初江南山阴的贡酒呢。” 郭冲说着,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又赶紧找补道:“当然,真论起来是肯定比不了陛下平日所饮的,臣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孙宁却并未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来,脸上依旧是那副陶醉的模样,慢慢品着美酒滋味儿:“酒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并不在于其本身,更在于饮酒的时候,以及饮酒的对象。 “我之前在宫里,总也品不出多少好来,只是喜欢熏醉时的飘然之感。倒是现在,和你这样对饮,才品出了其中滋味呢。” “陛下如此说来,实在让臣受宠若惊了。 “不过陛下对酒的说法臣还是颇为同意的,正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酒逢知己千杯少……臣在梁州,就最喜欢招三五知己,说着笑话,拥着美人儿,再畅饮百杯。” “说得好,那才是真正的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啊。” 孙宁闻言顿时拍案叫好,连连感叹道:“其实我之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所以才会离开洛阳,去往行宫啊。你道为何?还不是为了求个清静,省得被朝中某些人唠叨。” “陛下真是深知品酒之道了,臣佩服。” 两人一边笑谈着喝酒的门道,一边已连连碰杯,转眼间就各自喝下了十来杯酒,脸上已现出了红晕来。 于是借着酒意,郭冲又问道:“臣斗胆有一事想问问陛下,对于因您不在洛阳而使京师沦陷,天下动荡,您可有过后悔吗?” “我怎会不后悔啊?”孙宁眯着眼,又一杯喝下,“早知这般,当初我就该多用心,多重用像郭太守这样的忠臣良将才是啊,悔不该错信了那周广成之流啊。” 说着,又突然有些后怕道:“不过仔细想来,这又是我的幸运了,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在护佑着我,护佑着我大越江山了。 “要是我真就还在洛阳,以当时逆贼之势大,以及他们的种种布置,这洛阳就能守得住?而一旦洛阳城破时我在其中,恐怕就真完了。 “所以我一直觉着,这是祖宗护佑,天不灭我大越了。” 郭冲连连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正所谓祸兮福所倚,此番乱后,就是大治了。只要陛下还在,则我大越必然还能再度兴盛。” “说得好,若真有那一日,不光郭太守乃是首功之臣,就是郭冲你,也是功劳极大,到时封候拜将,一定是少不了你的。” 孙宁似乎很兴奋,说话间手一抖,居然把半杯酒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却完全顾不上了,又赶紧倒上酒,一口干下:“就为他日天下安定,我们干一杯。” “干!”郭冲赶紧举杯应和。 “对了,陛下真觉着我们能很快就扭转乾坤吗?还有,之前您拿下南阳,已然有了立足之地,结果我爹他就突然强行邀您去梁州,您心里就没个想法吗?” 又是几杯酒喝下后,郭冲是真个醉了,竟然敢借着酒劲把某些犯忌讳的话都问了出来。 孙宁也虚眯着两眼,一副醉眼朦胧,连坐都快要坐不稳的模样。 闻言只是一声嗤笑:“这天下还是人心向我大越的,还有太多忠臣义士想要重整朝纲,我自然是有信心重回洛阳,歼灭叛军了。 “至于南阳,那不过就是一座小城,怎比得了梁州的安稳呢? “不瞒你说,其实在到了南阳后,我一直都挺害怕的,生怕什么时候叛军就闻讯杀过来了。 “还有手底下那些人……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啊,他们多半都是邙山深处的绿林盗匪,个个都粗鲁不堪,根本就没有忠君之心。我都不敢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们,生怕他们对我不利,或是趁机把我出卖给叛军啊。 “也幸亏是郭太守派了人来,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原来陛下竟还面对着如此困境,实在是让臣等汗颜了。” 郭冲不由得感慨道,然后又把胸脯一拍:“陛下放心,待到了我们梁州,您就真个安全了。再不用为如何重夺天下伤神,更不必担心有人会对您不利。” “那是再好不过了,朕从来就没想过能成为跟太祖太宗般的开国之君,我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没有任何忧愁,也不用为天下事费神。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段装的有多累,就为了安定人心,就为了自保……” 说到这儿,孙宁显然是酒意上头,再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趴了下去。 郭冲也是满面通红,看起来也快要醉倒。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摇摇晃晃起来,对那边卧着的两女道:“你们……你们好生照顾陛下,我就,就先回去了。” 说着,便艰难起身,打着趔趄才下了车去。 可就在他转身落车的瞬间,本来醉眼朦胧的双眼又迅速恢复了清明,以他郭大少多年喝酒练就的酒量,这几杯酒也就让他稍稍上头罢了。 此时,他目光闪烁,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关键东西。 而在他身后的车厢内,孙宁被两女小心搀扶到一边,又取来醒酒的茶水喂他喝下。 孙宁在此期间也没多少的反应,似乎是真彻底醉倒了。 直到两女做完这些,累得又缩进他的怀里,也沉沉睡去,孙宁的目光才突然睁开,眼中精芒闪烁,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5章 梁州城 许是这一顿酒真让两人吃出了知己的感觉来,之后的行程里,孙宁和郭冲间的关系还真就愈发的密切了。 也不讲究什么君臣身份,两人总是同坐一车,吃喝谈笑。伴于车辆周围的那些兵将,更是时刻都能听到传出来的笑声,让他们觉着自家大少都要成为皇帝陛下的心腹,很快就能升官封爵了。 而除了和郭冲对饮说笑外,孙宁更多的则是在车中与诗情画意两姐妹一同取乐,或是为爱鼓掌,当真是逍遥快活得很,哪有半点亡国-之君,忧心前程的样子。 如此赶路,行程自然就快了,七八天后,队伍终于是来到了梁州城下。 在郭冲特意跑来提醒后,孙宁才把脸上的残留的胭脂唇印擦去,稍稍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挑起窗帘,向着不远处那座城池仔细望去。 这梁州城真不愧为中原当地屈指可数的几大繁茂州城之一,其规模要比南阳城大出数倍不止。 光是城墙就比南阳城高出一大截,城门更是足可容四五辆大型马车并行通过。 而绕城修建的护城河,足有十来丈宽,即便是在这寒冬季节里,河水依然奔涌不停,不时有浪花飞起,便是驾船都很难冲到城下。 再看架于河岸两端的吊桥,也秉承了城池本身豪阔的特质,又宽又厚,数条粗大的铁链将之与城头的绞盘连作一体,一旦拉起,那就是城墙之前的又一道防护巨墙了。 不过这些建筑上的雄伟还不足以让孙宁真正感到冲击,他更在意的,还是城上城下,戍守门户的那些梁州兵将们的英姿与态度。 纵然离得还远,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城头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下如标枪般挺立的哨兵。 他们皆都紧握着刀枪,远目前眺,在瞧见自家这一支队伍不断靠近时,已经有人挥舞起了手中旗帜,更有好些弓手在急速向前调动,做好了随时守城作战的准备了。 这等警惕和令行禁止的反应,别说和原来的南阳守军比了,就是之后经孙宁与陈青云他们努力操练提点之下的守军,也是远远不如的。 而城墙下方,城门口,同样也矗立着上百队列齐整,刀枪雪亮的兵马。他们的目光也在这时齐刷刷朝着自家队伍望来,只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所以才没有表现出防备和敌意来。 不过该有的禀报还是迅速传入城门,然后不久,一支几十人的队伍便在一个朱红色服饰的高大男子的带领下,疾步就朝着孙宁他们的车马队伍迎了上来。 孙宁知道,这是城中早得了消息,郭炎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此时亲自率队迎出来了。 他也不再拿乔,当即便在车辆稳稳停下后,推门下车,正迎上了一脸恭谨模样的郭炎。 后者见皇帝出来,更是赶紧前趋两步,旋即推金山倒玉柱,跪拜行礼:“臣梁州太守郭炎携城中官吏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诸事顺遂!” 其他人也跟着齐齐拜倒,一同朝着已快步到了跟前的孙宁大礼参见。 再然后,城头和城门处的那些个梁州兵将们,也都拜了下来,包括随在孙宁左右的那些兵马护卫,居然也是一样的动作。 “郭太守免礼平身,你们也都起来吧。”孙宁虽暗自心惊于对方对所有人的强大控制力,但面上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摆手说道。 “臣不敢,臣有罪!” 郭炎却并没有依言而起,而是继续跪伏于地,口中说道。 “你这……何出此言啊?”孙宁诧然问道。 “在陛下和朝廷身陷困境,连洛阳城都被叛逆打下时,臣身为朝廷官员却因心有顾虑不敢发兵去救,这已是极大的罪过了。 “而且,此番臣虽心忧陛下安危,派人前往南阳迎奉,但终究因诸事缠身而不曾亲自前往,亦是多有不恭,实非臣子当为。 “所以还请陛下责罚,纵然刀斧加身,臣亦不敢有半句怨言。” 孙宁此时也是一脸的不安:“郭太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怪责于你呢? “当时洛阳失陷又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你选择留守梁州,保存实力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了。至于这次,你派郭冲来接我,已经足够表明诚意,我只有感激,又岂会有任何怨言?” 孙宁说着,又上前两步,一把搀住了郭炎的双臂,便要尽力将他扶起。 他这一举动,却让郭炎身后那几个高壮汉子的身子一绷,直到其暗自摆了下手,他们才放松下来。 只是这一来,孙宁这一扶居然也没能将郭炎扶起来,让他陡然就是一僵:“郭太守,你这是……” “陛下当真不怪臣自作主张?” “当然,你是我大越忠臣,我只会用你赏你,岂会怪你?” “臣拜谢陛下隆恩!”郭炎说着再度叩首,这才缓缓起身。 也是直到这时候,孙宁才真正看清楚这位的容貌—— 只见他方脸阔口,长须浓眉,红黑的脸膛配上一对炯然有神的眼睛,端的是气派十足,叫人不敢逼视。 随后,四周那些兵将官吏也才慢慢起来,明显他们都是以郭太守马首是瞻,孙宁这个皇帝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可是几乎为零的。 “陛下,咱们这就进城。臣已经在专为陛下所安排的行宫中为您准备下接风的酒宴了。”郭炎又半是请示,半是自拿决定地说道。 “如此就请郭太守带路吧。”孙宁笑着点头,这才重回马车。 由此,队伍再度开动,缓缓向前,过吊桥,穿过将近十丈多深的城门洞子,才真正进入到梁州城。 …… 新书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6章 刺王杀驾(上) 时过正午,风小了些,细雪却还在飘下。 但梁州城却显然没有受天气的影响,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从城门直通向内里的长街两端的无数店铺都敞开着,还有许多百姓不断进出着,购买着自己心仪的东西。 孙宁稍稍撩起车窗的窗帘朝外看着,心也不觉感叹,别的不论,至少郭炎对梁州的治理还是花了相当心思的。 哪怕现在外间已乱作一团,时有兵戈相向,盗匪四起,但其治下的梁州城里百姓还是安居乐业,不用为生计犯愁。 这是一个能臣,若是真能忠心为自己所用,那就是一大臂助了。 不过随着他们这支数量庞大的步骑队伍沿着长街不断深入后,边上的百姓们就开始被驱赶拦截在了数丈之外。 更有兵将端起长枪,抽刀出鞘,挥舞着长鞭,逼迫着那些不知就里的百姓们继续向侧方闪让。 这让本来还井然有序的场面稍稍变得有些混乱。 然后,更多人就扭头离开,或是直接钻进了店铺与旁边的小巷深处,这让本来还繁华热闹的长街顿时冷清了下来。 那些店铺虽然没有即刻关门,但也没人再敢随意出来,只有一双双敬畏中带着好奇的眼睛不时偷偷张望过来。 这等场面却让孙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更近距离地来领略梁州的繁华呢。 “陛下,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毕竟现在逆贼众多,难保我们梁州城里就没有叛逆刺客藏匿,突然对您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叹息,伴随在马车旁边的一名军将赶紧小声解释了一句。 孙宁自然不会来作计较,只低低应了声,表示自己接受了。 随后,再向左右扫视,前方的街面更已被清空,甚至有不少店面都已经暂时关闭,只有这支队伍还在缓缓向前。 这让孙宁也没有了再往外看的兴趣,便欲放下手上的窗帘,随意问身后也在好奇观瞧的诗情画意两姐妹:“你们觉着这梁州城如何?” “回陛下,这儿很好啊,虽然比不了洛阳繁华,但更安全,都不用担心会被人伤到的。” “还有,这里也算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几座城池了,可比我们从小待的小县城可要大得多了……” “是啊,这梁州已是我大越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它就要成为首屈一指的存在……” 孙宁正感慨间,目光最后往窗外一瞥就要离开。 却在一瞬间,神色一紧,没有半点征兆的,便急速往边上让去,同时两手往后一搂一按,便把还想往外看看的两女给按翻,让她们发出一声惊呼。 与此同时,几声尖锐的啸声自侧方飞至,赫然是七八支狼牙劲矢,直射马车,一下就透窗而入! 要不是孙宁那一瞥瞧见了几点寒星闪耀,惊觉不妙下及时避身闪躲,只怕此时凑在窗前观瞧的三人已被冷箭透体了。 直到这时,车辆四周那些人才惊叫连声: “有刺客!” “快保护皇上和大人!” “在那边!盾牌手,快过来护住马车!” 一下子,本来还军容齐整的队伍便乱了套了,有人纵声大叫,有人策马前冲,还有许多人则被眼下这突兀的刺杀给闹得彻底呆怔,站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郭炎的反应则相当迅速而准确,只一愣后,眼中已有怒火闪过,果断下令:“来人,先护住陛下座驾!玄甲卫,保护马车先离开这儿!” 随着郭太守的命令下达,本来护在他左右的那上百名重甲骑兵迅速而动,直朝着孙宁所在的马车就围了上来,然后还有一些兵将则各自护着慌了神的城中官吏,往边上退去。 更有兵马已经在几名将领的喝令下,果断前冲,朝着那几支冷箭来的方向猛冲过去。人还没到地方呢,一阵上百支的箭雨就已笼罩着飞射过去。 他们本来还待再射,后方一名将领已高声怒喝:“抓活口,不要杀了他们!” 这才让他们停下了继续攒射,而是加快冲速,分作几队,从左右各个不同的方向围拢扑上。 孙宁虽受到偷袭,那几根被他险险避过的箭矢都还在头顶的车厢壁上嗡嗡震颤着呢,但他脸上却无半点惊惧,只伏着身子,偷眼朝着车外看去,观察着四周变故。 眼见得那些重甲兵快速包围过来,其他兵马又在郭炎等人的调度下迅速做好了防御反击的态势,这让他在稍稍放心之余,对郭炎及梁州兵又高看了几分。 光这一点处变不乱,令行禁止的模样,就已经要胜过南阳城的所有兵马了,就是已经被他仔细操练的羽林卫,与之一比,都显得很是稚嫩。 “怪不得郭炎敢把我弄来,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要是梁州十万精锐都有这等本事,还真相当有竞争力了。” 孙宁还在感慨着呢,突然心头又是警兆突现,让他在一个激灵的同时,再度翻身朝后方让去。 这不像刚才,他看到了什么才做出的反应,而是因着某种感觉。 这是多年来行走在生死边缘,从一场场战斗里,拿命换来的对危机到来时的神奇第六感。 前世为雇佣军时,这样的感觉不止一次救过孙宁的命,而这回呢? 就在他做出规避动作的同时,一个更大的变故陡生——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7章 刺王杀驾(中) 因为突遇冷箭刺杀,整支队伍都停滞在了长街的这一段上。 孙宁的马车则半横于几家店铺中间,其中既有绸布店,也有酒楼。 因为刚才的一番清街,这些店铺都已经上了门板,此时自然谁也看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而就在这时,突兀的轰隆声却从酒楼的上方响起,只一瞬间,声音已到了门口,再一眨眼,砰然声响,本来紧闭的店门已轰然碎裂。 在四飞而出的木屑背后,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跟着呼啸而出,直取孙宁所在的马车。 那竟是一只直径足有店内饭桌大小的巨大铁球! 也不知里头的刺客是怎么设置的机关,这时铁球飞出,不但将个店门撞得粉碎,而且势头不带半点减缓的,如奔驰的巨兽般,便朝着马车车厢狠撞过来。 这一下要是被撞砸中了,不光是车辆会被彻底摧毁,就连里面的人,也会被一并碾成肉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之前的冷箭,更多的作用只是为了使马车停在眼前这个要命的位置而已! 这一瞬间,郭炎已经明白了过来,一直以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也已经紧张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同时咆哮道:“保护陛下和马车!” 其实不用他吼,那些受命过来的玄甲卫也已经如飞般直扑上前。 实在是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他们都还没赶到马车旁边呢,那巨大的铁球已飞砸了出来,只有最前边的三五人,似乎还能帮马车挡上一挡。 没有半点的犹豫,那几个玄甲卫精锐便已齐齐发出呐喊,合身上扑,直撞向那只力有千钧的铁球。 轰——砰—— 五个身着重甲,加起来足有千斤的玄甲卫军将正撞在铁球上,然后就跟被拍子打中的苍蝇般,只在空中一顿,便已喷着鲜血,倒飞而出。 人还没落地呢,五人已尽数丧命。 但他们的死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终究是把铁球冲砸的势头削弱了许多,也给孙宁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在向侧方翻滚的同时,还拉了把早已吓呆住的诗情画意姐妹,竭力朝着车门所在冲去。 可终究还是稍稍迟了些,他人还没冲出车厢呢,铁球已撞在了车厢壁上。 顿时间,车厢壁开始扭曲变形,弯曲着直朝孙宁他们这边压迫过来。 如果这车厢真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样是全由木头所制,而不是内藏钢板; 如果不是有那几个玄甲卫拼死先挡上一下,使铁球袭来的势头得到缓解的话; 这一下轰中车厢,包括孙宁在内,车内不及脱身的三人都得即刻丧命。 但现在,种种条件下,车厢只是被打得变形脱离了下方车架,然后咕噜噜就朝着侧方翻滚而去。 倒是那大铁球,在这一撞之下,力道终于削减了许多,同时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和向前滚去的车厢擦过,然后奔涌着朝着后方那些兵将砸压了过去。 他们这时才从如此惊人的变故冲击中回过神来,顿时惊叫着,连忙朝着四下里闪避开去。但还是有人动作慢了,被铁球带到,压住,然后惨叫着被滚过,成为肉泥。 后边奔来的那些玄甲卫也有些傻眼了。 他们奉命保护的车驾居然被铁球砸中,成了这般模样。那车内之人还能幸免吗? 饶是再严守军令,再有胆略和应变能力,这时的他们也都有片刻的停顿,不知该不该再上去查看车厢内的情况了。 而这时,新的变故又接踵而至! “杀了狗皇帝!” 伴随着几声怒吼,刚才的酒楼里,再边上的几家铺子,以及街对面的那几家闭门的店铺里,也同时破门杀出了许多劲装刺客来,居然足有上百之多。 他们有人直扑向还在地上翻滚,不知内里之人是死是活的车厢,也有人调转枪头,便朝着不远处那些梁州官吏,甚至是还在指挥军队出击的郭炎杀去。 这时郭炎身边,除了少数几个护卫外,还真就没人了,正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刻。 这些刺客的目标可不止皇帝一人,还有这位梁州太守呢。 眼见变故再起,玄甲卫的首领已果断做出决断,大声叫道:“周玄,你们去保护主公,这边交我!” 说着,他已是一声咆哮,全力向着车厢所在猛扑过去。 手中那如门板般阔大的钢刀更是呼啸着朝眼前两名刺客拦腰斩去,声势骇人已极。 其他那些玄甲卫也迅速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分作两队,狠狠就朝着那些刺客杀去。 他们虽身披重甲,但行动却不受太大影响,速度纵然比不了那些刺客,但也弱不了太多。 只片刻间,双方就已然正面相撞,厮杀在了一起。 而这一交手,玄甲卫最厉害的一点也就体现出来了。 他们身上的重甲让他们根本不惧任何兵器攻击,无论是箭矢钢刀,还是长矛匕首,落到他们那一身厚甲上只能发出当当脆响,却连印子都未能留下。 倒是他们出手,却让这些刺客完全没法招架。 势大力沉的一刀刀劈斩过去,立马就让这些只穿着普通布衣,拿着寻常兵器的刺客瞬间破防。 惨叫声中,刺客们一一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玄甲卫却连点皮毛都不带伤的。 那玄甲卫首领在接连斩杀四人后,已到了那逐渐停下的车厢前。 可就在他想要守住车厢,不让旁人接触时,上方一道人影骤然落下,一腿蹴出,正中其面门,把他这连人带甲足有三百来斤的身体都给踢得抛起横飞了出去。 同时,又有一个轻灵的身影急速掠上,唰一下就已扑到了完全变形的车厢跟前,看准了翻转后顶在最上头的车窗,就已把个圆球直抛而入!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8章 刺王杀驾(下) 在车厢中招变形的瞬间,孙宁就已经做出了最准确的自保规避动作,拖着早吓傻了的诗情画意二女蜷身一滑,便朝着车厢的后半部分落去。 若只是他一人,当时还能拼一把,全力跳车。但加上这两个娇怯怯的女人,那就真是拉她们去死了。 所以孙宁果断选择更稳妥的对策,然后就只觉着整个车厢都天翻地覆起来。 三人都不受控制地在车厢内不住翻滚,头顶、身侧等处原本可以让他们更为悠闲舒适的器具,也都不住乱飞乱砸,使孙宁只能尽力确保身形不失去控制,紧紧护着二女,自身却被各种杯盏匣子砸得一阵生疼。 虽然这样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但那种天地倒转旋转的可怕感觉还是让二女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只能是死死抓着孙宁的身体,不住发出尖叫。 而孙宁,也因她们的牵扯导致身体没法完全顺势而动,也是一阵阵的头晕眼花,待车厢停住,也没能迅速定神起身,只能是在那儿呼哧喘息定神。 不过他的头脑依然清醒,判断依旧敏锐,更听到了那句“杀了狗皇帝”和越来越近的搏杀声。 这让孙宁的心陡然提起,做好了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新一轮刺杀的准备。 虽然这儿是郭炎治下的梁州,虽然刚才的排场足够大,护卫看着也足够周密。 但在这等精心布置,猝然而发的刺杀面前,郭炎手下兵马的护卫显然是跟不上的。想要自保,还得靠自己! 就在孙宁判定形势,想要挣扎着起身以为应对时,余光突然就瞥见了一道阴影自侧前方闪过。 他急忙挺身,可还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呢,就瞧见竟是个拳头大小,圆球状的东西被人抛了进来。 “艹!” 孙宁猛一个激灵,依照前世几十上百次面对手雷攻击的经验,便果断而动。 他都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时代为何会存在这样不合理的兵器,就已经一把提起了身侧刚撞过自己腰部的矮桌,使桌面冲外挡在了三人身前。 然后脚下又是一勾,已把车中厚实的毡毯被褥什么的迅然卷到了三人身上,然后再就势一滚,直朝着车厢后部最角落处缩去。 可即便做出了这一切规避应对,孙宁的心依然是被拎得高高的,这要真是颗高爆手雷的话,只靠这点缓冲,根本不够保证三人存活的。 一切就只能看运气了。 可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声响起,更没有可怕的气浪轰来。 有的,只是一阵密集的嗤嗤声,旋即就是笃笃的利器打进木板的响声。 这个触发孙宁紧张神经的圆球并不是他以为的手雷,虽然威力也自不小,但还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靠着机括喷射出来的不是可以穿透几厘米厚钢板的钢珠,而是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 而且这些钢针也不是全朝着孙宁他们所在的位置袭来,而是四散溅射,打向了四面八方,射得整个车厢壁到处都是。 而那些直朝着孙宁他们而来的细针,也被他及时提过的矮桌桌面给挡住了。 那矮桌就跟个宽大的盾牌似的,几乎让所有针都射在了自己表面。 只有两三根漏网之鱼,却也只从三人身侧飞过,然后被厚厚的毡毯给拦了下来。 三个躲在被褥里的人,却是毫发无损。 这也亏的是孙宁的反应足够快,完全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一系列的预防动作。 不然换了任何一人,哪怕身手再是高明,在面对如此打击范围如此之广的武器袭击时,也是必然难以全身而退的。 直到嗤嗤声完全停下,又好一会儿后,孙宁才稍稍掀起被褥朝四周望去,然后便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前的车厢绝对是密集恐惧阵所害怕见到的,无数又短又细的牛毛细针一片片地打在车厢各处,数量足有几百之多。而且力道更是极大,只看侧前方那一片,就可知那些针都深深没入了那层不算太薄的内层木壁上。 而这还不是让孙宁感到头皮发麻的关键所在,关键在于,那些针上的颜色也很不对,居然是蓝汪汪的。 很明显,这些牛毛细针上是淬了剧毒,只要有一根射中,恐怕他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这次的刺杀不光布置周密,而且还极度凶狠,不惜成本。 光这一件可以造成如此大规模杀伤的暗器,其价值就已经很难衡量了。 如此,足可见刺客背后之人手笔之大,决心之强。 不过现在的孙宁却没工夫细琢磨幕后之人的身份了,他只是很仔细地感觉身体,确定没有中招。然后又急声问身下两女:“你们都没事吧?” “陛下……奴婢……奴婢……” “呜呜呜……” 两女此时根本没法作正常交流了。 但只听二人声音,显然也只是受惊过度,却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让孙宁松了口气,不再继续趴着,丢下句:“你们在这儿呆着,别动!” 便已迅然撑身,急速向前扑去。 被人如此杀到跟前,差点把命都丢了,要是不作反击,那就不是孙宁了。 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之前定下的低调处事,韬光养晦以求自保的策略,一心只想杀几个刺客出气。 眨眼间,他已冲到已然半破碎的车厢门前,那上头也钉了不少的细针,触目惊心。 孙宁不敢直接推门,便抓过身旁的一只托盘,想要将之轰开。 不料手上动作还没出呢,轰然一声,车门已先一步被人撞得四碎袭来,然后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扑了进来…… …… 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9章 鹰爪王(上) 车厢内险象环生,车厢外的战斗也是格外激烈。 那些朝着郭炎杀去的刺客当即就被反应过来的梁州兵迎面挡下,在面对成百上千的官兵的重重阻碍下,这些人很快就被包围分割,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 只有极少数的两三人,凭借着超卓的身法,疾扑到郭炎跟前,但旋即也被其身后那些寸步不离的护卫们挡下。 尤其是那个看着最不起眼,干瘦矮小如奴仆的老人,更是在对方近前后迅然而动,只一个照面,那刺客的咽喉已落到他的爪中,用力一捏一甩,那人便已昏厥,落到官军脚下,被迅速拿住。 这人显然才是郭炎身边最大的保障,只要有他在旁,来多少刺客都是白给。 可郭炎却并未因此就感到得意,反而脸色铁青,很明显,这些刺客的重心不在自己,而是那边马车内的皇帝。 而在瞧见玄甲卫的首领被人一脚踢飞后,他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急忙叫道:“郑先生,救人!” 那老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二话,一个腾身便直朝着那边正受重点攻击的车厢扑去。 他的速度极快,身法更是颇为奇特,多在空中借力腾挪,只两个起落,已从几百人的乱战场中摆脱出来,来到车前。 但终究还是稍稍迟了一步,正看到一人把个东西投入车中。 虽只是惊鸿一瞥,老人还是认出了那东西,脸色立马再变,前冲的速度也再快了三分,唰一下就扑到那刚得意欲退的刺客跟前。 啪啪——噗哧! 两人一照面,对方的反应也自不慢,即刻出手攻来,却被老人双爪交叉轻松化解,然后一个抢步出招,一爪正中其前胸,再一甩,那人已惨叫着扑地滚去,鲜血流了一地。 但就在他收爪的同时,面前却也是黑影一晃,一腿已呼啸着横踢而至,竟是直袭其面门。 这下攻击也是相当凶狠霸道,只那一腿所带起的劲风,就叫人不敢硬接,只能急忙侧步躲闪。 但这一来,老人却立刻陷入到了被动,在这一腿之后,连环快腿便如叠浪般不断袭来,朝着他的周身要害踢蹴鞭扫踹…… 直攻得他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只能是不住后退,最后更是都退到了想要保护的倾翻车厢跟前,后背都要抵上车门处了。 而对方见状,则又是一声怪啸,突然飞身而起,整个人横着就朝老人飞踢过来。那大开大合的腿影,几乎把他左右闪避的空间都给完全覆盖住,让他无从躲闪。 是的,几乎。 就在这重重腿影踢到的瞬间,老人的身子便突然一矮一躺,同时一直只是紧守门户的双爪已再度亮出,看准角度,一把就抓在了几乎贴着头皮踢过的快腿脚踝处! 然后没有丝毫的犹豫,老人便是一个拧身发力,把对方狠狠砸在侧后方马车的车门处。 轰然声中,刺客整个人都被他甩进车厢,而其自身更是迅然回身,紧追杀上,欲做贴身缠杀。 他的一身鹰爪功固然犀利狠辣,但到底有所欠缺,那就是距离。 本来以他几十年修习而成的身法,遇到再强的对手也能迅速贴身,但偏偏今日对上的却是个最难缠的腿法高手。 腿法高手可以说是他这样的鹰爪功的克星了,腿长手短是一方面,即便论轻功身法,用腿的也强过他这用爪的,所以才会处处被动,一点机会都没有。 最后只能是兵行险招,引得对方全力攻来,才抓住一点破绽,将其打进车厢这样的更狭窄的空间里,以求贴身搏杀。 此时老人已顾不上按郭太守的意思保护皇帝了,毕竟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更何况,在亲眼瞧见那东西被刺客扔进车厢后,他也觉着皇帝怕是死定了。 现在只求迅速拿下这个厉害的刺客,通过他来挽回些损失了。 所以老人紧跟着也扑进车厢,然后就一眼瞧见了本以为必死的孙宁! …… 要不是这车厢足够宽敞,就这突然的变故,孙宁就得伤在破碎倒飞过来的车门碎屑上。 要知道那上头可还附着了不少毒针呢,这要一个不注意中了招,可就真死不瞑目了。 所以他急忙侧身后退,极力规避那些如被强弓硬弩射来的碎片,侥幸才没有真个中上一下。 然后,他再往前看,就认出了那个后边跟进扑杀,但却因为和自己正面相见,略感惊讶,动作一缓的老人。 虽然只是之前在城外扫过一眼,好歹孙宁还是认出了老人是一直随在郭炎身后,看着跟奴仆一般的自己人。 既然老人是自己人,那倒摔而来,都快到跟前的家伙就一定是刺客了! 孙宁这时已经不及做出更多的猜想了,立刻便出手。 在对方飞退到自己跟前时,手中托盘已直拍其后脑。 本以为这一下必中,毕竟他下手的速度那也是相当之快的。 可结果,即便是在身体完全失控的情况下,对方居然还能急速扭头,一条腿更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过自己的肩头,朝后踢来。 砰的一下,托盘便被对方踢得粉碎,那力道更是让孙宁虎口都是一麻,让他悚然而惊。 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之前在邙山,在南阳,孙宁也和那些所谓的好手交过手,即便是白修业这样五寨公认的第一高手,他也不觉着自己要比对方弱,甚至还能隐隐胜上半筹。 这让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已是如今天下间数得着的高手了,至少单打独斗不怕任何人。 但现在,只一招间,孙宁的这份自信就被彻底击碎! “小心!”老人却在这时再度示警,同时他人也已急速扑上。 而那刺客也在瞬间猜到了身后可能是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的,身子已然腾起,另一只脚则自下方朝后狠蹴而出,直踢孙宁的胯下要害。 这一脚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更在刚才那过肩的一招之上,就是老人全力扑来,都已经有些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0章 鹰爪王(中) 但是这一脚到底未能命中。 因为孙宁的速度也不比他们要慢多少。 虽然惊觉于面前这人的厉害,可他并没有真乱了心神,更做出了最清醒正确的判断。 对方长于腿上功夫,那自然是越接近他越是安全。 所以孙宁在一瞬间里,便已急速扑上,直抱向对方的腰间。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扭转战局的巨大作用,也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那阴狠刁钻的撩阴腿,居然就这样落了个空。 而已经腾身,同时多半注意力还放在面前老人身上的刺客在发现孙宁居然扑抱过来时,也已经来不及再出变招了。 于是,孙宁一下就把这家伙抱了个满怀,然后顺势一个前扑,扭着他,就地倒去,再往前翻。 这突兀的变化都把已冲到跟前的老人都给看得有些一愣,这等街头斗殴的打法,已经有多少年未曾亲眼得见了。 但偏偏就是这等最难看,最不上档次的打法,眼下却是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尤其是孙宁在翻滚的同时,手脚同时缠上去,双手扣其肩臂,双腿跟两条蛇似的贴缠住对方两腿,身体又与对方的背部紧贴,两人瞬间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连体婴儿。 这下,即便对方武艺再高,腿法再多变诡谲,一时间也没法摆脱,做出反击了。 只能是连声怒斥,全身发力欲做挣扎。 但论身体力量,此时的孙宁还真不弱他太多,这么死缠着,一时又哪里挣脱得开? 而且,他真正的对手也已经扑到面前。 没有半点的迟疑,也不讲究什么武者荣誉,要公平对决。 老人在对方扭曲了面庞,奋力挣扎的当口,已极其顺手的落爪如飞。 噗——喀,噗——喀…… 连声脆响,带起的是几道血箭,以及那刺客的不甘哀嚎。 “陛下,老朽已经断了他的四肢关节,他已经动弹不了了。”老人在收招的同时,忙做着解释。 孙宁这才放开手脚,有些狼狈地朝后一倒,呼哧呼哧地喘个不停,一时竟有些起不得身了。 虽然这次与人纠缠也就短短几个呼吸,但他却是竭尽了全力,差点就控制不了奋力挣扎的对方。 再加上之前的几次险死还生,全力自救,孙宁此时真是从身体到心理的双重疲惫。在察觉到自己暂时已然安全后,是真有些不想动弹了。 “你是……郭炎身边的什么人?”不过该问的东西还是得问。 老人这时也想起双方身份上的差距,赶紧下拜道:“草民鹰爪门郑证因,拜见陛下……草民刚刚护驾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起来吧。要不是你及时补上那几下,我真就……”孙宁苦笑着摆手让对方起来。 同时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谁能想到,这么个干瘦而不起眼的小老头,居然会如此厉害。 光那几下就让个高手成烂泥的爪法就足够让人心惊了,何况对方刚刚还是被他打进车来的。 “谢陛下。”郑证因顺势而起,然后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就守在了孙宁身旁。 此时外间的厮杀还在继续着,但随着惨叫声不时响起,显然是梁州兵因为完全控制了局势,剿平众刺客已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本来嘛,这儿是郭炎的大本营,又有数千精锐护卫左右,只是因为对方精心布置杀局,才使得局面出现了混乱,让他们几乎得手。 但随着战斗往下发展,随着梁州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应对,这些刺客的下场便已注定,就算想逃走都挺难的。 孙宁虽看不到外间动静,却也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心情愈发放松,这才又问对方:“你在鹰爪门里是什么身份?” “回陛下,草民忝为鹰爪门掌门……” “鹰爪王?你是鹰爪王?”孙宁突然脱口问道,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熟悉的。 早在窝于邙山寨子里时,孙宁就和邓黑他们有过不少交流,以求更多地了解这个大越天下。 不过这些江湖草莽对如今控制天下各地的各方势力所知真很有限,倒是对一些江湖中的大帮会,和高手却是津津乐道。 这其中,号称“拳掌刀剑,爪枪腿器”的天下八大高手,更是他们所一力尊从的大人物。 当时孙宁对此等江湖中互相吹捧的说法还不以为然,觉着多半是被人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所谓“高手”,就跟后世经常被人暴打,然后还要人“耗子尾汁”的传武大师一个样。 最多就是些比常人厉害,却也没那么夸张的存在。 但现在,他的观念终于被颠覆,对这个名列八大高手的鹰爪门掌门郑证因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不敢不敢,陛下面前,草民岂敢称什么王……那都只是江湖中一些朋友的吹捧而已,当不得真。” 倒是郑证因自己,这时显得颇为谦虚,甚至有些惶恐地摆手道。 “鹰爪王之名终究名副其实,我也见识了。”孙宁笑着道,“这次你更是救了我,立下大功。到时我定会好好封赏于你。” “草民拜谢陛下。”听到孙宁这么说来,郑证因也是一阵激动,赶紧再度下跪谢道。 见他如此作派,倒让孙宁有些惊讶了。 不是说江湖中人素来以独立自主为傲,不喜欢和朝廷官府打交道吗?何况现在自己这个皇帝,都已经不怎么样了。 可眼前这位怎就如此卑微? 而且居然还愿意像个仆人似的,低调地跟在郭炎身边,做一个最不起眼的保镖。他的选择就真不感到丢脸吗? 想到这儿,孙宁的心头又是一动,产生了一丝让他揪心的猜想—— 白修业,不就是鹰爪门的人吗? 他怎么就跑到邙山落草了? 如果鹰爪门只是江湖帮会,倒也罢了,可现在连掌门都附身郭炎,那门中其他人呢? 难道那白修业去邙山入伙另有目的? 甚至于,我身份突然外泄,被梁州郭炎所知,也与此有关? 在想到这一层后,孙宁的心跳骤然加快,一丝警兆已然生出。 …… 一月之初,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1章 鹰爪王(下) 如果真是这样,白修业根本就是梁州派去邙山的一枚棋子,他早将一切,都已如实传回去,包括自己在山寨里所做的那些。 那就意味着自己想要隐藏实力的想法也就彻底不见了,甚至更坏的可能就是,郭炎他们会因自己迥异于原来保庆帝的能力而怀疑自己的身份! 一旦真认定自己不是真正的大越皇帝,那接下来他们的手段只会更加狠辣,自己真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越想之下,孙宁心头越是惊惧,后背已被涔涔的冷汗所湿。 饶是他再镇定,此时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有了变化,甚至想过要不要趁此乱局逃跑。 “陛下……”郑证因见孙宁突然神色有些变化,忍不住开了口,“您没伤着哪里吧?” “没……没事。”孙宁摇头,这才想到面前这老人实力超群,自己想从其眼皮底下脱身可真太难了。 “那就好,是我等保护不力,让陛下受惊了。”老人讨好地笑了下,然后又稍稍靠近了点,“对了陛下,还有一事老朽想禀报陛下,就是关于我之前……” “皇上……” 郑证因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一个娇滴滴的,却又带着浓浓恐慌的声音给打断了。 他的眉头稍稍一皱,转眼看去,就见车厢后方角落,那堆凌乱的毡毯被褥一阵蠕动,冒出两张明显还带着恐慌的俏脸来。 孙宁在心情紧张之下也没仔细去留意对方的话语,闻得诗情画意二女出声,便索性回身道:“你们出来吧,已经安全了。” 两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出来。 有些腿软地来到孙宁身前后,更是先后投入他的怀抱,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我们……我们都以为这次又要和您分开了……” “我们死不要紧,就怕……就怕还拖累了皇上……” 两女这一番哭诉,反倒让孙宁迅速定了神,一边搂着她们轻声宽慰,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就算有可能身份败露又怎样?再大的凶险,自己也能度过去,毕竟自己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大越皇帝! 在让自己定神后,孙宁才又看向郑证因:“鹰爪王刚刚想说什么?什么之前?” 郑证因忙行礼道:“还请陛下叫老朽名字即可,老朽只是想说之前……之前有刺客曾抛进车厢里一件威力巨大的暗器,却不知陛下是如何躲过的?” 孙宁笑了下,目光也在那车厢到处都可见到的细针上一扫,这才道:“那也是侥幸,靠着桌案和毡毯阻挡,才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陛下不愧是天子,当真是洪福齐天。要是换了旁人,在如此暗器之下,恐怕早就……” “对了,那暗器到底是何来历,端的是厉害无比啊。”孙宁顿时又生出兴趣来问道。 “若老朽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蜀中唐家最厉害的三大绝器之一的‘乱雨濛濛’了。此物内藏六百四十二根牛毛毒针,由机括激发,一旦接触地面等处,便会在眨眼间将所有毒针尽数射出,在小空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作避让的死角。” 郑证因说着,脸上也有余悸,就是他在这样的车厢里面对如此绝器,下场怕也是个惨死了。 一面说着,他的目光又在车厢内仔细搜索,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圆球,将之拿起,亮给孙宁观瞧。 孙宁仔细打量着这个圆球,正是刚才自己惊鸿一瞥,以为是手雷的玩意儿。 现在再仔细去看,便可见其上密布细孔,其中一面,居然还刻着个笔力遒劲的“唐”字。 “还真是唐家的绝器!”郑证因也看到了这个记号,不觉惊叹道。 就在孙宁伸手要过圆球,掂量着它的分量,猜想着这东西是如何被人制造出来时,前方车门处又是人影一闪,郭炎的声音已传了进来:“陛下可无恙吗?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原来就在刚刚,外间的战斗,或者说是围剿终于告一段落。 在几名高手都相继被鹰爪门的人配合着梁州兵精锐一一围杀之后,剩下那些人也再没有了挣扎空间,迅速被清理一空。 一众刺客不是被杀,就是被生擒活捉,真正就是被一网打尽,无一漏网。 也是直到这时,郭炎才赶到这辆扭曲变形,内外都一团糟的马车厢前,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 他是真怕皇帝就这么死了,或是重伤在车内,那样一来,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纵然现在大越朝廷已名存实亡,天下各方势力都有自立的打算,可皇帝的身份毕竟还在,他身为臣子的身份更不曾变。 一旦皇帝真就死在他治下的梁州,中原、江南等地那些还要以大越臣子自称的家伙就会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头上,然后以此为借口,联手举兵来犯。 到那时,就算他郭炎实力再强,梁州再是城高池深,精兵十万,怕也难逃覆亡的下场。 如果真这样,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幸好,在他来到车门前不安地问出这一句后,里头响起了孙宁平静的回应:“我没事,只稍微受了些惊吓。幸赖郭太守和手下众将士用命,这才使刺客未能得手。” 说话间,孙宁已在郑证因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在看到他确实只是衣衫凌乱,只是稍显狼狈,却未见任何损伤后,郭炎才真正放心,赶紧又跪地请罪:“陛下,是臣失职,使您遇刺。臣该死……” 随着他一跪下,周边那些刚大战杀敌,身上都沾了血的梁州将士也都呼啦跪翻一地。 孙宁扫了一圈,忙又上前,把郭炎扶起:“郭太守言重了。你何罪之有,要论罪,也是那些刺客,以及他们背后之人的罪!” “谢陛下。陛下说的是,此事臣一定彻查到底,无论是谁,臣都要让他伏法抵罪。不,应该是要灭其三族!” 说着,他又赶紧下令:“来人,护送陛下上马车,这就回行宫!” 经此刺杀后,他是真不敢有丝毫大意了,只想立刻送孙宁进防御更为严密的行宫。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2章 演戏收场(上) 经这一场行刺风波耽搁,等孙宁正式来到所谓的“行宫”前时,天色都已见黑,但周围拱卫的梁州军马却又翻了一番不止。 这儿位于梁州太守府也就一条街之隔,说是行宫,其实却是城中一座园子。 孙宁从车窗看去,还能瞧见大门口尚还留存着的石碑上刻着“梁园”二字呢。 虽说这园子无论整体环境还是气派都远无法和真正的皇宫甚至是行宫相比,但也算是梁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建筑了,不但占地极广,足有十多亩,更有殿堂厅阁错落排布,倒也够皇帝平日政务所用了。 而且这园子已经被分作前后两重,拟为内外朝之别,显然为此,郭炎等梁州官员也确实没少在这上头花心思,作安排。 不过孙宁在看到这些充分的准备后,心中想到的却是另一层——很显然,郭炎是早有准备啊。 这等园子的重新修缮布置,恐怕没个两三月都做不到。他这是早在洛阳沦陷的消息传来时,便已经在打皇帝的主意了呀。 不过这些想法孙宁自然不可能真当着人面道出来,在由众官员陪着进入当作正殿的宽敞厅堂后,他便一脸诚恳地冲郭炎他们略一拱手:“你们当真是有心了。” “陛下,这可折煞臣等了。”郭炎以下众人见状全都慌得躬身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孙宁却是一把将跟前的郭太守扶住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瞒你说,在来梁州这一路上,我还忧心此地有所不便呢,现在才知你们真是尽心竭力了,真不愧是我大越的忠臣啊,我心甚慰。” “陛下谬赞了,臣等愧不敢当!也就把这梁园稍作改变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不是钱的事情,这是你们用了心。”孙宁笑道,“还有刚才突遇刺杀各位的表现,我也是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你们个个舍身忘死,全力救援,只怕我早就死在刺客刀下了。” 孙宁这话就显然有些往郭炎脸上贴金了,之前情形如何,大家都是亲历者。说一句皇帝是靠着运气活下来的都不为过啊。 所以就连郭炎脸上都是一红,旋即就又拜倒:“陛下被刺客行刺,臣实在罪莫大焉,还请陛下降旨责罚!” “我等罪责深重,还请陛下责罚!”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这看似是在认罪认罚,可其实,却有种挟众让皇帝正式表明不作追究的意思。 孙宁自然也明白这套路,赶紧又上前一步,把人搀扶起来:“郭太守你这就太言重了,刚才我便已经说过此事怪不得你,又怎会再作什么责罚呢? “君无戏言,你难道是在怀疑我的诚意吗?” “不……不敢,臣只是心中惶恐惭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大家也都起来吧。”孙宁又摆了下手。 然后就见跟前那些梁州官吏却没有动静,依然跪伏于地,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直到郭炎回身,低低咳嗽了下:“既然陛下说了不作追究,你们也都起来吧。” 这些人才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只此一下,便已经把一个信号传递给了孙宁——你虽然名义上是大越皇帝,是这里所有人的君王,但真正的实权,能让这满城官吏听从号令的,却只有郭太守一人。 很显然,在经历了接驾和刺杀的虚套后,有些更重要的东西,也到了该放到表面来说了。 孙宁的神色稍微有些变化,但旋即又是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陛下体恤臣等,实在叫人感动而又自责。”郭炎说着,又正色看向下面那些手下人等,“陛下虽不怪责,但我却还是要追究责任。 “郭寒何在?” 随着他突然点名,人群里走出个器宇轩昂,虎背熊腰的年轻军将来:“儿子在!” 这位正是郭炎的次子,只看长相,就和他父兄都极其相似,只是和郭冲相比,他更英武,而兄长则多了几分纨绔风采。 “今日城中防务,以及接驾的相关安全事务可都是由你负责吗?”郭炎只平淡地问道,就好像追问的是个寻常下属而非自己儿子。 “正是。”郭寒也不带丝毫推脱的,便一口承认道。 “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行刺大事?那些刺客怎么就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设下如此陷阱,险些就让陛下……更害得无数将士死伤!你说,你该当何罪?” “孩儿知罪,一切听凭父亲处置!” 郭寒倒也够光棍,此时都不带半点辩解的,当即跪地俯首,一副认罪的模样。 “哼,犯下如此大错,岂能轻饶?蒋推官,你来说,城防大事出如此纰漏该问何罪?还有,致使陛下遭遇行刺,龙体受损,又该当何罪?两罪并罚,又该做如何处置啊?”郭炎虎了张脸,硬梆梆地喝问道。 被点到的蒋推官,乃是梁州司职刑狱的要员,对大越律法,以及军中法纪都是了如指掌。 以往的他也算是铁面无私,就是官员犯错,那也是会严加处置,绝不徇私的。 但这一回,却明显有些犹豫了:“这个嘛……若是两罪并罚,其罪可是不轻啊。但少将军他毕竟也只是一时失察,被贼人趁虚而入……” “不必为他辩解,我只问你,他该当何罪?”郭炎却不想听太多,即刻又追问道。 蒋推官只能老实作答:“城防失守已是重罪,按律当革职重办,受一百军棍,以儆效尤。若再加上使陛下受惊的罪过,则是罪加一等,该……该当处斩!”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齐齐变了脸色,然后大家都急声叫道:“太守大人三思啊……” “是啊,少将军他也只是一时失察,真有过错也罪不至此……” “那只是逆贼奸猾,少将军已经做到了一切……” “统统住嘴,谁敢再为他求情,那就与他同罪!”郭炎突然一声喝,顿时让众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儿子:“郭寒,我这是按大越律令行事,你可接受,可有怨尤吗?” “儿子知罪,不敢有半点怨尤!”郭寒表现得也极其硬气,当即挺身应道。 得,这下,事情真就要被定下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3章 演戏收场(下) “太守大人,不可啊……” 眼见事情真不可收拾,这些下属又一次按捺不住,再度为郭寒求情,只是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而这些人的目光却是不住朝着正看戏的孙宁落去,传达过来的意思也是相当明显了,就是希望他开口为郭寒求情。 确实,这里若论谁还有权力让郭炎收回成命,也就只有身为皇帝的孙宁了。 孙宁却在心中连连冷笑,这演戏给谁看啊? 真以为自己不知道这种把戏吗? 光是小时候听评书,这样的套路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无非就是想拿自己的儿子来安抚全城上下,给死伤者一个交代,同时也为了彻底堵住自己的嘴嘛。 杀儿子什么的,不过就是装个样,他哪来的如此魄力? 这可是郭炎的亲儿子,而且显然要比那个玩世不恭又不着调的郭冲靠谱太多,将来还可能是他现在位置的接班人,郭炎又怎么肯为这点小事真杀了他呢?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是真打算就这么默默在旁吃瓜看戏的,他倒真想看看最后这事怎么收场。 只是没想到最后这瓜却吃到了自己头上,被这么多人满是期待地看着,孙宁也不好真装聋作哑了,只能是干咳一声,开口道:“郭太守,且息怒听我说几句。” “陛下请说。”郭炎这时倒也没有继续坚持,神色一缓,恭声道。 “我以为郭寒他固然有些疏忽,但真论罪责的话,却不是太重。 “毕竟这也是有心算无心,总有防不着的地方。 “只要吸取了今次教训,他日不再犯同样的过错,便不算大错了。” 说着,他又看着郭炎:“我知道郭太守你这是出于城中律令威信考虑,觉着出了这样的差错,总有人得为此负责。这一点我也能理解,但是因此就要杀一个可用之人,却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我刚才已经当众说了,此事不作过多追究,你现在却又想继续问罪郭寒,这不是让我的话落了空吗?如此失信于人,我这皇帝却该如何自处?” 这最后一句算是正中关键,郭炎即刻行礼:“陛下教训得是,是臣急于处置此事,过于草率了。既如此,那郭寒他……” “他的死罪自然当免去,但稍作惩戒,以安众人之心还是要的。”孙宁突然帮他做出了决定,“这样,适才蒋推官不是说他失职之下当受一百军棍吗?那就打他一百棍便是了。 “职责什么的,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就让他戴罪立功吧。” 这下却是把郭家父子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也让下面那些给孙宁递眼色,让他求情的梁州官员给弄了个目瞪口呆。 一百军棍,而且是当众挨打。 就算行刑之人手下留情,郭寒这脸也是丢得足够大了,足以打击他在梁州军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威望了。 就连郭炎,听到这决定后脸色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垂下的双手猛握了下拳头,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杀意来:“早知道你如此奸猾,还不如让那些刺客杀了你呢!”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气话,郭炎也在瞬间恢复平静,还用一脸感激的表情称谢道:“谢陛下维护犬子……郭寒,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过陛下隆恩?” 郭寒这时趴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紧绷得快要僵住了,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要不是还有一分理智在控制着他,他都要扑上去干掉这个昏庸亡国君了。 但父亲的话他还是得听,收摄心神后,忙重重叩首:“臣拜谢陛下隆恩!” “罢了,都起来吧。只要你们将来忠心为朝廷办事,那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孙宁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自己真做了一件大好事似的。 郭炎心里发苦,但此时也只能认了,当即开口:“来人,把郭寒带出去。 “明日中午,就在案发地点,与我当众打他一百军棍,不得有半点留情!” 当下,便有军卒面无表情地进来,带走一直低着头,再未出声的郭寒。 又是这么一番计较后,时间更是临近初更。 此时,大家都已疲惫不堪,而且不少人身上还沾着血,显得着实狼狈。 再加上大家的心情也有些古怪,显然是再没心情留在这儿与皇帝共同饮宴,为他接风了。 于是,就在郭炎的带领下,这些官吏全都再度行礼,然后告辞离开。 孙宁也没有要挽留他们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目送他们离去。 同时,他心里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和郭炎为首的这一干梁州官员的暗斗便已开启。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就在他稍稍活动了下手脚,打算去旁边的厅堂用饭时,魏绅已忧心忡忡地赶了过来。 这一路上,魏绅作为孙宁的贴身太监,其实都没能跟他有什么接触。 直到这时候,一切都安顿下来,他才能重新回到皇帝身边,此时急忙跪地行大礼:“奴婢魏绅见过主子,问主子安……” “起来吧。怎么,这几日不见我,你就气成这样了?”孙宁取笑道。 “奴婢哪敢有这样的念头啊?奴婢所以生气,是因为刚刚得到消息,他们,他们居然把羽林卫都给赶到了一边,只让梁州兵守着行宫各处。 “这不是,不是对主子的大不敬吗?” 作为宫里的老人,魏绅如何不明白宫禁大权落到外臣之手意味着什么。 孙宁也是眉毛一挑:“有这样的事?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因为刚刚的行刺一事,显然就意味着有人将对主子不利,所以必须加强行宫这儿的防御。” “还真是找了个好借口啊。”孙宁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郭炎对自己的反击了。 但如今寄人篱下,这口气也只能忍下来了。 所以在稍作沉吟后,孙宁只能道:“算了,且让他们嚣张一时便是。既然我来了梁州,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遭遇。”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且安心韬晦,静候变数的出现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4章 利与弊 时过午夜,梁州太守府后宅却依然灯火辉煌。 郭炎的书房内,方沐等一众心腹都悉数在场,而这其中,最叫人感到意外的,就非大少爷郭冲莫属了。 此时的他也和其他人的状态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时打着哈欠,对自己父亲和众官员商议的事情完全没听进耳去。 “你们觉着我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郭炎也没太在意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长子,转而将注意力放到眼下。 最受他信赖的谋主,也就是本城长史朱悬此时已经有了计较,当下便缓声道:“这就要看主公您到底有多大的抱负了。 “如果只是图一时之快,想趁此天下将乱之际,占一方天地以求自立的话,把皇帝如此请来终究是弊大于利的。 “但要是主公真有于将来争雄天下,甚至是取孙氏而代之的雄心的话,那将其捏在手里可要比放其在外要有利得多了。” 现在关起门来说话的都是自家人,大家也就没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作遮掩,对他如此直白的道出郭炎的野心,众人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愈发精神起来。 “我的志向到底如何,各位应该早知道了。”郭炎正色再度强调道。 但随即,他又苦笑:“可今日这一番变故,却是给我提了个醒啊。恐怕此事早已外泄,而有人更是不欲让我安然将皇帝拿在手上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早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榜样在前,谁还不知道主公将皇帝迎来梁州所图为何? “那些人或许没有如主公般的胆色魄力,但也绝不会甘心看着主公借此机会步步壮大,并获得他们梦寐以求之大义名分的。 “所以他们才会用上这等阴险的釜底抽薪之策,一旦真于今日得手,那便可把弑君的罪名全然推到主公和我梁州的头上了。 “到那时,四周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家伙便能名正言顺地联合发兵,至我梁州于绝地!” 方沐紧跟上的这番分析,更是让众人都频频点头,这正是今日这场刺杀背后更深层次的因由了。 不过在一顿后,他又道:“不过今日我们护住了皇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主动权在他们,那接下来主动权可就在我们了。 “主公,只要从那些被擒的刺客口中问出他们的来历,便可以此为借口,兴兵讨伐! “而且这次我们完全可以打出为皇帝铲除叛逆的旗号,可以诏告天下,将其列作与北边的平天逆军一样的反贼,甚至可以让其他各州官员也派兵共同出击,并听从主公号令。 “若有不遵者,便将他们也认作叛逆同谋,到时再作征伐也就理所当然了。” 房中那些个武将听了这番分析后,都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大势啊。 就连郭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轻轻点头。 而这时,朱悬又开口补充道:“而这还只是第一步,用以震慑中原各方。 “接下来,我们便可按照之前说好的策略,以皇帝的名义向各方讨要钱粮兵马,甚至是去想法将他们收为己用。 “若是敢有不从者,便同样可以将与逆贼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到时再发兵讨伐,也占着大义的名分了。”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郭炎一眼:“想必这种种好处,以主公之英明自然早就心中有数了。 “您今日所虑者,无非就是接下来皇帝的安全,以及能否真正将之掌控在手吧?” “知我者,有崖也!”郭炎点头赞道,这有崖正是朱悬的表字了。 “今日皇帝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我随意拿捏的昏庸懦弱之主啊。 “且不提他在经历那等险死还生的刺杀后依然平静如常的表现,就是那最后已然看穿我们的想法,却还是敢于出口,让我不得不严惩寒儿的做法,就可知他也是个胆大心细,更敢于出手的厉害人物了。” 说到这儿,他又不觉发出一声喟叹来:“我也是真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然会在这场大乱后有如此变化。 “想当初在洛阳时,我每次觐见,都只觉着他就是个自私昏庸,从无大志,更无半点才能头脑的昏君。 “可今日看来,他早已非他,怪不得能在洛阳失陷后迅速再起,还把至关重要的南阳城都拿在了手里。 “方同知适才所言不错,我确实想当曹操。但问题是,曹操控制下的汉献帝不过一黄口小儿,全无半点威胁,只能唯唯诺诺。可咱们这位皇帝呢? “他就甘心做一个傀儡,助我不断讨伐四方,并在最后将其取而代之吗?” 方沐默然,随即与朱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就见后者笑道:“主公所虑者,就在于此了。 “在下不敢说这是杞人之忧,但我以为,这些问题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问题。 “主公,岂不闻衣带诏之事乎?” “你是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汉献帝联合朝中诸多臣子欲举事讨逆而传出的旨意?”郭炎皱了下眉头。 “正是。此一密行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有一点却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那就是汉献帝在刚被曹操掌控时,也是不甘于被操纵,不甘于只做一个傀儡的。所以便有了衣带诏之乱。 “但结果就在这场乱子被平息,如董承等所谓的忠臣被诛杀殆尽后,汉献帝便彻底老实了。 “此后,他再没有过其他念头,哪怕多年后被曹丕强迫着只能禅让退位,他也是乖乖配合。 “在下以为,眼下的皇帝不过就是刚落到曹操掌握的汉献帝罢了,或许有些胆色,但终究难成气候。 “甚至于真论起来,他还不如汉献帝呢。至少汉献帝当初是真有忠臣在侧的,可他在我梁州城内,除了那几个太监,以及百十个护卫外,却连半个帮手都没有了。 “只要主公软硬兼施,一番整治,还不怕他不肯做那汉献帝吗?” 这番话真就解开了郭炎的心结,让他频频点头:“不错,此言甚是,倒是我有些多虑了。冲儿,这一路你都与皇帝同行,对他又是个什么样的看法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5章 父与子(上) 没有回应。 郭冲对自己老子的问话,没有作出回应。 因为坐在旁边的他正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居然打着瞌睡呢,嘴角甚至还有哈喇子流下来。 郭炎的脸又黑了,直想怒斥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旁边的方沐赶紧拉了他衣裳一把,才使郭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如此失态后,他嘿嘿一笑,一边擦了下嘴角,一边问道:“爹,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对一路同来的皇上是个什么看法?这一路而来,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了吧?”郭炎勉强按下心中怒火,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一遍。 “呃,他为人还挺不错的,挺对儿子胃口的。尤其对美酒和美人一道,比我更有见地,真是让孩儿大开眼界啊。” 郭冲的回答让在场几人脸上又是一阵黑线,你这算是哪门子的评价啊? 但旋即,朱悬倒是眼中一亮:“这么说来,大少爷与他倒是挺投契了?” “也算不错吧,他没多少架子,还愿意和我同坐一车赶路呢。 “还有,他对咱们送回他的两个美人儿也很满意,一路上那个如胶似漆哟,我听人说,在车外都能听到那种动静……” 他说的是眉飞色舞,一副羡慕的样子,其他人则是暗自咧嘴,对这位太守大人的长子又看低了几分。 当真是什么样的人眼中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事,让他去接近皇帝,旁敲侧击了解其为人,他倒好,了解到的都是些什么啊。 完全是把关注点给整偏了呀。 郭炎再度不满地哼了声,又问道:“其他的呢?你与他交谈时,他可有提到什么志向,提到将来的打算吗?” “有的,他说他要在将来打回洛阳,把那些叛逆全部杀光。还说只要我忠心于他,将来就封我做个侯爷……” 他的话引来的却是几名武官的一阵嗤笑,这等空口许诺,听在他们耳中分明就是痴人说梦了。 那孙宁真以为自己还是操持天下权柄,让万民叩拜的皇帝吗?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就连郭炎都在那儿笑着摇头了:“咱们的皇上志向倒是挺不小的,但他有说什么具体想法,如何办到这一切?” “他只说要我们效忠,也提到了爹,说梁州有兵有粮,若是能助他重回洛阳,就一定会厚赏我郭家……” “罢了!”郭炎摆了摆手,不想再听这个废物儿子没有营养的啰嗦。 对这个不争气的长子,他是彻底绝望了。 明明他是长子,自己多年来也是一直悉心培养,可结果,就因为当年那点事情,就让本来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变成了这般惫懒模样,彻底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之徒了。 相比起次子郭寒的自律英武,郭冲实在太不像是自己的儿子了。 甚至于,连娶妻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郭冲这个当兄长的都没能做到,却让郭寒这个弟弟走在了前头。 可以说在郭炎心里,自己这个长子真是哪哪儿都比不了次子。 本来这次自己是想最后再给他一个机会,好歹让他立点功劳,将来也好有理由封赏他。 可现在看来,连这点小事,他都办不好啊。 失望之下,郭炎只能是一摆手:“你退下吧。既然这次辛苦来回,就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再出去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了。” “儿子哪有惹过什么事……”郭冲下意识就回了这么一句,却在看到自己老爹又把脸色一沉瞪来,才赶紧又改口应道:“儿子遵命便是。” 至于这话到底有几分是真,会不会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郭冲离开后,郭炎又是一声叹:“想我郭家历代为将,居然就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真真是……” “主公不必忧心大少,他其实还是挺有分寸,也用心完成了您吩咐下来的差事。”朱悬见状赶紧劝道。 “你就不必安慰我了,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我这个当父亲的会不了解? “有道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次子已然不俗,长子没用也就这样吧。” 郭炎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从他的比喻里,显然已经透出了些野心来。 “主公明鉴,在下可不是在用虚言宽慰您,大少爷他这次确实做得挺不错啊。 “一者,他与皇上真就攀上了交情,只他们一路同行同车,还时常饮酒,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二者,咱们的这位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从他的讲述中其实也已经能看透七八分了。 “这就是个志大才疏,同时又有些小聪明的主儿。或许现在还不会真肯安心与主公合作,但只要吃过几回亏后,也就会做出明智选择了。” “嗯?”郭炎稍稍迟疑地看了对方几眼,“你说的有根据吗?” “当然,他在大少爷面前说的话,我想大多数还是真的,他确实想回洛阳,只是靠自身那点实力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才会想着通过大少爷来给主公您通气了。 “说是会厚赏他,会给他封侯,可其实还不是跟主公您说的? “还有就是今日他在刺杀一事上的表现,当时看着虽没有太过失态,但明显是受了不小惊吓,只在强作镇定而已。 “而事后,他又表现得极其大度,并没有怪责主公您的意思。 “如果只是如此,在下还会高看他几眼,可之后,他居然又对少将军不依不饶,还让主公打他一百军棍,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这只能证明他是刻意在向大家表明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才是做主的那个,就是主公你也只能听从其意思处罚亲子。 “这算什么?完全就是心里没底,强自表现而已。” 经他这么一分析,郭炎等人都对孙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纷纷点头称是。 “所以像这样一个皇帝,只消用上些手段,很快,他就会认清现实,乖乖与主公合作了。”朱悬最后总结道。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6章 父与子(下) 得出这么个结论后,郭炎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在发现孙宁与自己印象里那个昏君已有不同后,他还有心担心呢。 但现在看来,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就算真因经历了大起大落让孙宁的性子有所转变,但其能力头脑和性情终究不可能彻底改变,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主公,其实在我看来,我们可以继续让大少爷和皇上多作接触,从而更深入地了解其为人和真正的想法呢。” 这次开口的是方沐,他显然也不希望完全让朱悬专美,所以也提出了他的策略:“这样一来,大少爷能继续立功,同时,也能让皇上少些抵触情绪嘛。 “毕竟他初来我梁州就被这样软禁在宫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妥啊。” “唔。”郭炎点头,从善如流,“那就让冲儿接下来管着梁园那边,帮我看紧了皇帝吧,顺便还能帮我套些东西出来。 “如此一来,也省得他再继续在外头厮混,给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主公英明!”方沐忙奉承了一句,事情若成,也算是他的一份举荐之功了。 “那此事就定下了。”郭炎说到这儿,又把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里透着丝丝杀意,“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却还是要从那些刺客口中挖出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末将明白,我已经让下属之人连夜对他们进行严刑拷问了!就是把他们煎皮拆骨,也要将幕后之人的身份给挖出来!” 直到这时,跟前几个武将才有说话的机会,本城斥候营的指挥周彪立刻就应声道。 “唔,多用点心,多撬开几人的口,互相比照了再来定夺。”郭炎又叮嘱了一句,这才端起一边的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 几名下属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而且看着时间都快到四更了,也就不再多言,纷纷起身告退。 最后一个作势离开的是朱悬,在出门时,突然又回头,轻声道:“主公,在下以为还是该先去看看少将军为好,以免他有所不满。” 说完,不等郭炎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他便已迅速离开。 郭太守闻言先是一愣,这是让自己去安慰郭寒吗? 可有必要吗? 这次的事情论责任确实是以他最重啊,毕竟城防事宜,以及昨日迎驾的安全事务都由他一力负责,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死了好些人,更闹得梁州人心惶惶,他自然是罪责难逃。 哪怕郭寒是他郭炎所重视的儿子,是所有人都认定了的将来的接班人,可也不能因此徇私,就放过他啊。 所以有必要因此去宽慰于他吗? 但又一想后,郭炎才明白过来,朱悬指的并非重责郭寒一事,而是指刚刚对郭冲的安排啊。 这边郭寒刚受惩治,颜面扫地。那边郭冲就被委以重任,到皇帝跟前去了,这恐怕真会惹来自己次子的疑心和不快啊。 郭炎也是熟知历史之人,自然清楚想要成事,自家内部必须安稳的重要性。 要是真跟某些人那样因为疏忽导致兄弟阋墙,内部生乱的情况,可太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郭炎再不耽搁,即刻起身出门,再乘马直奔不远处的城防衙门。 之前被下令拿下的郭寒正被关于那边,等着明日中午受刑呢。 对于自己父亲的夤夜到访,郭寒还真挺意外的。 他说是被关押起来,其实就是做个样子,回了衙门,便只在自己的公房里忙于公务了,才刚睡下不久。 父亲到来,才让他赶紧起来迎接,然后好奇问道:“爹,你这是有何教训?其实只要让人来传个话,儿子就自己过去领受了。” 对这个儿子,郭炎就很满意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也算是戴罪之身,还是我来见你吧。进去说。” 父子俩入内落座,又有下人送上热腾腾的茶点关门后,郭炎才看着儿子问道:“你可有怪爹吗?” “不敢。儿子知道,自己这次确实犯了错,该当受罚。” “是不敢,那到底还是有些怨尤的。这次确实委屈你了,其实真论起来,真正疏忽的是爹才对。”郭炎说着,摆手制止了儿子的解释,又道,“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你怕自己当众受罚,会导致在军中威信大减,从而影响了将来。 “其实你不必有此顾虑,你是我儿子,是我早就定下的继承人,而且几年来的功劳苦劳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又怎么可能因这点事情就让他们看轻了你呢?” “爹……”郭寒没想到自己老爹这次会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一时也动容了。 郭炎却不给他表达情绪的机会,又笑道:“你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其实也很清楚,爹百年后,我郭家也只有你能挑起来了。 “不,不单是我郭家,说不定就是整个天下的重担了。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都得好生去学,去做,如此将来才能服众嘛。” “是,儿子明白,儿子一定会努力去学,不让爹你失望的!”郭寒这下是更为激动了,父亲话中的意思,可太清楚不过了。 给儿子打了一针鸡血,让他兴奋起来后,郭炎才又把话题一转:“至于你大哥,他终究是我们的亲骨肉,所以该用还是当用。这次我就想让他与皇上多作接触,并把梁园那边的防务都交给他,你今后也好好帮衬配合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郭寒如何还不明白父亲连夜而来的真正意图? 这让他心中一阵感动,忙点头道:“儿子明白,大哥那边我会帮衬着的,不让他丢脸就是了。” 郭炎欣慰:“这我就放心了。只要你们兄友弟恭,我梁州就是铁板一块,何愁大事不成啊!” “儿子也相信,很快,咱们就能走出梁州,把中原都收入囊中!” 两父子相视而笑,所有疙瘩都已解开。 此时,已是五更,天渐渐亮起,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这也是孙宁初到梁州的首个清晨! …… 各位周末愉快啊!!!! 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7章 傀儡天子(上) 在郭家父子因为各种缘故整夜各种伤神奔波时,孙宁在行宫里却是吃饱喝足,一夜好睡。 本来准备好为他这个皇帝接风洗尘的酒宴,也全便宜了他和宫里的一干人等,就连守在外头的梁州兵马,也都被分了好些吃喝,让他们好一阵的感恩。 至于这里后宫的居住环境倒也相当不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以及各种因入冬暂时凋零的花木也是随处可见。 为他安排的寝宫更是极尽奢华,床榻桌几皆是上等的檀木所制,诸多古玩字画等等也都准备颇多,堪称真正的富贵栖身之所了。 如果撇去所面临的软禁局面,这样的日子说实话还是挺惬意的。 至少在这样宽敞软和的大床上睡着可要比之前在马车上过夜要舒坦得多了,一觉醒来,孙宁身上连日车马劳顿的那点不适已彻底消失。 在把两个前后贴在自己身上,兀自沉睡不醒的少女挪开后,孙宁下床,稍稍松泛了下筋骨,这才招呼了一声:“魏绅。” 就跟预料的一样,随叫随到的贴身太监已迅速推门而入:“主子有什么吩咐?早膳奴婢已经叫人安排妥当了,这就送来?” “嗯,就送来这儿吧。对了,杨轩他们可能入宫来见我吗?” 他提到的杨轩便是奉命一路追随,保护皇帝的羽林卫中人了。 这个杨轩论能力头脑什么的都没法和燕虎等人相比,没法做到独当一面,但却胜在足够忠心,所以孙宁便留在身边,当个侍卫统领来用。 魏绅苦了张脸回道:“主子,他们还不让人进来呢。不光不让杨轩他们进来,奴婢想出去都做不到。真是其心可诛,亏咱们昨天还分了吃食给他们呢。” 说着,又主动道:“要不奴婢再和外边的人交涉一下,可不能让他们如此胡来!” “罢了,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与他们计较没的低了自己身份。” 孙宁笑笑,摆手道:“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杨轩他们还是可以进宫来的。那郭炎也没蠢到连这区区百来人都容不下。” “奴婢明白了,奴婢只是为主子感到生气。早知道这儿是这般态度,咱们就不该来的。 “一路让主子受累不说,一进城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当时可是吓坏了,生怕主子真被那些逆贼伤到。现在还……” 听他又要好一阵絮叨,孙宁只能打断:“好了,先去给我把早膳送过来吧。说不定过会儿就有人要上门来了,我可不想饿了肚子去和他们计较。” “是,奴婢这就去。”魏绅答应一声,便匆匆去作安排。 用过早饭,孙宁又在院子里活动了一番身体,正想去前头随意转转,一名侍女便赶了来。 在到算是寝宫前的垂花门边,方才驻足行礼道:“陛下,郭少爷在外求见。” “哦?”孙宁略感意外,没想到今日第一个来见自己的居然是郭冲。 当下也没做什么犹豫,答应一声,便由其带路,直朝外而去。 这次和郭冲相见当然不是昨日的正殿了,而是边上的一座小阁子里,里头已经生起了三个暖炉,倒是温暖如春。 孙宁才坐下,郭冲已被带了进来。 他看着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不说,身子还有些发抖,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臣郭冲参见陛下。” “不必拘礼了,坐下说话吧。”孙宁笑笑,“你怎么就一大早来见我?之前不是提过这次出门多日,回来怎么也得去那如意楼里好生快活上几日吗?” “咳,别提了。”郭冲苦笑,在孙宁面前,他倒真没多少拘谨,心里话直接就说了,“今日一早我还睡着呢,家父就让人把我叫了过去,然后告诉我,皇宫的护卫差事就全交我了。” 看他这一副无奈的样子,孙宁也为之失笑:“有差事还不好,看你这一脸的抱怨。” “陛下您是有所不知啊,臣这些年里哪办过什么正经差事啊,也就这次去了趟南阳,把您接了过来。 “然后家父就说我和陛下关系不错,就让我和陛下多多亲近,索性将这儿的防务都交给臣了。” 说着,他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显然更希望自己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而不用有什么担子在身。 孙宁也不好对此安排有太多评价,只能道:“既然是郭太守的意思,想必总不会错的。其实你能随时进宫来陪我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嘛。对了,那你现在急着来见我又有何事啊?” “哦,臣早早来见陛下一是把臣现在的职务向陛下说明,今后陛下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便是。二则是,替家父来问一句,待会儿就是我那弟弟受刑之时,不知陛下可要去一观吗?” 让郭寒挨一百军棍也算是孙宁的意思了,所以此时要受刑,郭炎便想请他过去看着,算是给个交代了。 孙宁却把头一摇:“这却不必了。既然郭太守已经传下话去,我自然信得过他。而且现在想来,其实郭寒那也是尽了心的,让他受这一百军棍也委屈他了,我就不去看了。 “这样,待会儿你回去后,就跟郭太守和郭寒表示一下我的歉意,昨日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的。” “陛下言重了,我那弟弟他确实办砸了差事,也该受点教训。”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后,郭冲才起身告辞。 不过看他那出门时的磨蹭,以及脸上的痛苦模样,孙宁又是一阵好笑。很显然,这位是真不想吃苦受累啊。 只是在门又被关上后,孙宁的笑容又迅速消失,口中轻轻念叨了一句:“郭冲,你真就那么简单吗?”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位郭大少现在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藏着玄机。 或许表面看来,他真如言行一般的不着调,可是孙宁还是能感受到其荒唐惫懒的表象之下的,那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郭冲去后,孙宁在这儿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接下来整日都未见有其他官员前来,就好像他这个皇帝才到梁州一天,就已经被所有臣下给遗忘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8章 傀儡天子(中) 不光一天如此,接下来的三日里,除了郭冲每天都来陪孙宁闲聊几句,其他人就没有进宫来。 孙宁也曾跟人打听过,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自郭炎而下,梁州所有官员都忙于手上的政务,暂时都抽不出空来。 什么叫有名无实的傀儡天子啊,现在孙宁可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而问题在于,他甚至都没法主动做什么来解开这一局,他的话连这座行宫都传不出去,而且郭炎等对他也足够恭敬,吃穿用度什么的,那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啊。 就在孙宁渐渐不耐,想着该不该亲自闯下严守的宫门闹点动静出来时,第五天,郭炎终于带了一干官员进宫求见皇帝了。 孙宁倒是有心让他们吃个闭门羹出出气,但终归没那么幼稚,便又在正殿里见了这一干臣子。 在照例的君臣见礼后,孙宁便首先出口问道:“郭太守,我这几日想要找你问些事情,却怎么就不见你和诸位爱卿进宫啊?” “陛下恕罪,臣等实在是忙于各种事务,才一时抽不出时间来问安。”郭炎忙装模作样地请罪道,“尤其是关于这次陛下被逆贼行刺一事,臣等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日审问查察。” “哦?这么说来,今日你们来见我,这是有眉目了?”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随着郭炎说话,梁州专司查案的推官蒋柯便也站出来说道:“陛下,此番臣等当场活捉刺客有三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人却因早有准备,不久便自尽身亡了。 “不过好在还留了那十二个活口,臣等便对他们严加刑讯,但他们的嘴却是极硬,几日里各种酷刑加身,也不见这些人吐露实情的。” “哦,那还有什么法子查明幕后主使吗?”孙宁也来了兴趣,忙追问道。 “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中的好手,看似来自天南地北,但其实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之前都是在各自帮会或家族中犯下过错,被逐出,或是主动叛离原来的帮会。” 孙宁点头,表示理解,他想到了当日亲眼所见的那个可怕的圆球,以及上头所刻的“唐”字,还有就是被郑证因与自己联手才拿下的那个腿法高手。 此等高手,确实都有着相当的来历啊。 蒋柯继续道:“从这一点,臣终于是想到了如今江湖上一个新近崛起不旧,但却实力不小的帮会,名叫百逆盟。 “这一帮会就是以吸收在别家帮会容不下身的叛逆之辈为己用,才能在短短时日里就于各方势力中占得一席之地。而且听说,这百逆盟在数月前,已投靠到了淮北廉州的太守柳川直手下。” 孙宁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看向郭炎:“你的意思是,已经查明是那廉州太守柳川直派的刺客欲杀我?” 郭炎会意,又开口道:“陛下明鉴,在得知此一结果后,臣也多有疑虑。毕竟廉州柳家也算是满门忠烈,对朝廷立下过大功劳,柳太守更是和臣一样的朝廷地方大员,实在叫人无法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之后的种种证据却都指向了此点。” 蒋柯立刻跟进:“是的陛下,臣又仔细查过,虽然这些刺客所用兵器都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但他们身上的衣物,尤其是贴身的那些,其用料明显都是廉州当地有名的腾麻。 “如果只是一两人的衣着用料如此,倒还能算是巧合。但是这些刺客至少有半数衣物都带了廉州来历,就很成问题了。 “还有,就是当时他们藏身的那几间铺子,事后臣等仔细追查,深挖,也都确认了那些铺子都在一个来自廉州的商人名下。 “这更可从侧面来印证他们与廉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陛下,还有一事,臣也是在昨日才发现的,那就是臣手下的一名参赞,竟在事发前便已逃离梁州。而他也是知道臣欲迎陛下来梁州之人,而且其籍贯,也赫然是廉州!” 郭炎神色凝重道:“通过此间种种,臣可以确认,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之人,便是廉州太守柳川直无疑了。 “此人当真是丧心病狂,不但早有自立之心,甚至还欲谋刺陛下,真真是罪该万死,该灭其九族以警天下。” 说着,他又踏前一步,直看着孙宁道:“陛下,臣以为对付此等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弑君逆贼,就该以雷霆重击,果断铲除。 “还请陛下传旨天下,让我大越臣子起兵共讨之。臣愿意亲率我梁州大军,去廉州,生擒此等乱臣贼子,献于陛下驾前!” 来了,在做了这么多的铺垫后,对方终于是图穷匕见,把真正的意图给亮到了明处。 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挟天子以讨不臣。 作为已经将皇帝拿捏在手的郭炎,自然会想出一切法子来借天子之名去拿外部的敌人开刀了。 有了皇帝旨意这支令箭在手,他便能肆无忌惮地出兵,而且还把持着大义的名分,让天下人不能说他是在侵犯他人城池。 毕竟到现在,中原及南方各地都还尊奉大越朝廷为主呢,至少表面上还是大越臣子。此时打出这面旗号,却是完全占据了道德的高地,叫人难以抗拒。 “还请陛下下旨,使天下人都知道廉州太守之狼子野心,不赦之罪,使天下共讨!”其他人也跟着请求道,声势着实惊人。 孙宁心中苦笑,之前还觉着自己没有存在感呢,现在倒好,存在感一下就来了。 可是这滋味儿依然叫他很不好受啊,他只觉着自己就是个提线傀儡,只按照郭炎的意志来下达所谓的旨意。 “这不正是我来此时就已经料到会有的结果了吗?”孙宁很快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与对方为敌的时候,既然是傀儡天子,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所以在稍作沉吟后,他到底还是点下了头去:“郭太守,诸位爱卿,都起来吧。你们说的不错,此等逆臣正该起兵讨之,以安天下。 “我这就下旨,让我大越各地的兵马共同征讨。不过,我也希望郭太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9章 傀儡天子(下) 见皇帝点头应允,郭炎心中自是一喜。 但随即,听他还有下文,又微微皱了下眉头:“陛下请说,只要臣等能做到的,定尽心去办。” “不是让你们去做什么,是我也想去廉州,亲眼看着那柳川直被我大越天兵拿下,以泄我心头之恨!” 孙宁的条件却让众人又是一愣,郭炎更是立刻摇头道:“陛下恕罪,此一点请恕臣不能应允。” 见孙宁也因此脸色一变,朱悬便在一声咳嗽后迅速出列开口道:“陛下,郭太守他不让您去廉州也是出于您的安全考虑啊。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旦有个疏忽,让您有所损伤,那我等臣子可就罪莫大焉了。 “而且,陛下您身系社稷天下,区区一个廉州,一个柳川直又算得了什么,岂劳您御驾亲征呢?那样虽说会鼓舞我梁州全军士气,但传出去,也弱了我大越朝廷的声望啊。 “所以还望陛下以朝廷大局为念,在此静候佳音捷报便是。”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全都跟着劝说起来。 而他们的说辞其实也都差不多,但态度却是完全一致且强硬,根本不给孙宁说服他们的机会。 孙宁脸上满是失望,深深地叹了口气:“诸位爱卿关心我的心情,我自然能够理解,可此等逆贼,朕真恨不得亲自将他擒获啊!” “陛下放心,到时臣等定会将此逆贼生擒活捉,献于陛下面前,再让陛下好生发落他!” 郭炎说着,又提议道:“那就请陛下现在就下旨吧。” “好,我这就命你郭太守带梁州兵马去往廉州捉拿柳川直前来问罪,但有敢为他做事,阻挠此事者,皆为其同党,尽可杀之! “还有,再宣告天下,着我大越各地官员也一起出兵,共讨此逆贼,不得有误!”孙宁立刻随口传达下了一道命令。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这连道口谕都算不上,听着也太简陋了些。 但对郭炎他们来说,这却是足够了。 他们要的,只是皇帝的一个态度而已,有此背书,再传旨天下,发兵廉州就完全合乎法理了。 当下里,一旁就有书吏快速写就了一份文辞优美,对仗工整的诏书来,再由郭炎捧着,送到孙宁的案前,让他最后落笔用印。 孙宁也不带半点犹豫的,立刻就取笔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拿过早备好的一枚印玺,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 直到重新将印玺拿起,把诏书交给郭炎,孙宁才蓦地发现这枚玉制的印玺居然还挺眼熟的,正是当日自己穿越过来时,也曾见过的东西。 这么看来,之前郭炎不但让人把诗情画意姐妹从行宫带走,连这些皇家的东西也一并拿了。 当真是蓄谋已久啊,所有一切都已经早在数月前就安排妥当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那么一闪而已,孙宁很快就回归眼下,笑道:“郭太守,我以为既然要出兵廉州,又要号召天下忠臣以你为首共讨柳川直,就不能只让你以眼下的身份出兵了。” “陛下的意思是?”郭炎心头顿时一动,脸上露出喜色来。 “我觉着,以郭卿你的功劳,朝廷现在又当用人之际,自该提拔于你了。 “这样,在次就先委屈你,只任枢密院副使一职,如此也足够你号令天下各州府兵马,率他们攻打廉州了。 “而等到你凯旋归来,我再当着天下人之面,提拔你为本朝太尉,执掌我大越天下兵权,用以北上夺回洛阳,北抗鬼戎入侵,你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啊!” 孙宁话一说完,郭炎还没有什么表示呢,其他官员已一个个都激动地大声称颂起来,“如此,何愁廉州不克,天下不安啊!” 郭炎这时才也跟着现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来,赶紧拜倒:“臣惶恐,臣拜谢陛下隆恩!” 孙宁忙摆手道:“郭卿你快起来,你是朕的股肱,是我大越的干城,自当受此封赏。只要你能继续为朝廷立功,我自然不吝封赏,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一定不会少了你的。” 说这话时,他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啊。 自己一个傀儡皇帝,也就这么点作用了。 既然现实如此,那与其等着他自己要求升官,还不如主动给出呢。 这样既拉近了双方关系,也能削减对方对自己的提防之下,同时还能帮自己争取点好处呢。 所以在郭炎满脸感恩地站起来后,孙宁又道:“对了郭卿,我还有两件事想与你商量呢。” “臣惶恐,陛下有什么事吩咐便是,谈何商量……” “是这样,之前自南阳来梁州时,一路都是由杨轩他们一干羽林卫护我左右,最是忠心不过了。 “但自我入城后,他们却被隔绝在宫外了,这实在于理不合,传出去倒叫人议论我这个皇帝忘恩负义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能否让他们回行宫这边当值,在我身边听用啊?” 郭炎稍作思索,便回道:“陛下顾念旧情,真让臣等钦佩。也是臣等思虑不周,想着想查明他们的身份无误后再让他们到宫里伺候陛下。 “现在他们的身份确实也查得差不多了,既然陛下开口,臣自当遵旨。待会儿就让他们来见陛下。” 孙宁满意点头:“这就好。还有第二件事,我觉着一直待在行宫这里也太气闷了些,便想着能在梁州城里四处转转,不知郭卿能否应允?” “这个……” 郭炎这下却是有些犹豫了,在他原来的设想里,是要将孙宁这个傀儡皇帝一直软禁在行宫里,隔绝他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 但现在,他如此配合,倒真叫郭炎有些不好拒绝这一要求了。 毕竟人也没说其他,只是想出宫散散心嘛。 一番权衡后,他还是只能含糊道:“陛下恕罪,非是臣不肯让陛下出宫,实在是发生了行刺之事后,臣等担心梁州城内还有其他逆贼潜藏,欲对陛下不利啊。 “所以还请陛下稍作忍耐,等确认城中完全安全,臣等又将逆贼抓来后,再让您外出散心也不迟。” 等到那时,自己威望大起,就不怕这傀儡天子做出什么意料外的事情来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0章 十步之内必有忠良(上) 在得了皇帝的旨意后,郭炎等人也就不再多作耽搁。 只和孙宁说了片刻闲话,便一同告辞出宫。 接下来,自郭炎而下,整个梁州境内,上下人等都有得忙了。 无论是传递散播皇帝命自家征讨廉州的旨意,还是准备兵马粮草,挑选可用的将领官员,对他们来说,都是迫在眉睫,又必须尽快敲定的事情。 毕竟兵贵神速,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乱世里,早一步将廉州拿下,就意味着自家实力能得到进一步的扩张,从而达成所愿。 不过郭炎这次对孙宁倒还算守信,离去后不久,杨轩便已在宫外求见,算是正式准许这百十名羽林卫将士回到皇帝身边听用了。 得到禀报的孙宁没有任何迟疑,就让杨轩进来见自己。 这位三十来岁,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的羽林卫牙将在进到暖阁,看到皇帝后,便立刻跪地叩首,满面羞愧地认错请罪道:“陛下,臣没用。这几日让陛下在这儿受委屈了,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见状忙亲自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又岂会怪你呢?若真算是错,也该怪那些拦阻着你们,不让你们进宫的人才是。” “陛下……”杨轩一阵感动,用力吸了下鼻子,才看着皇帝道,“要是您真觉着在此有什么危险,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回南阳去!”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孙宁把脸一板,佯怒呵斥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 “陛下息怒,这只是臣等私下里琢磨的…… “想着陛下刚到梁州就出了行刺大案,之后又被他们软禁在此,连臣等都不能见,心中自然是不快的。 “在臣看来,他们分明就是怀有二心,此地实在有些凶险啊。” “哦?还想到了什么,也一起说出来吧。”孙宁目光一闪,试探着又问道。 “其实这天下间的忠臣义士还是很多的,只要陛下肯下旨,自有人能如臣等一般豁出命来保陛下重掌大权!” 眼见孙宁似乎有些动了心,杨轩更来了精神,言之凿凿道:“就是在这梁州城里,也有不少人愿意为陛下牺牲一切呢。” 孙宁的神色愈发缓和,还顺着对方的话头道:“是啊,这普天之下,皆是我的子民嘛,哪里没有忠臣呢?有些人想要为朝廷尽忠,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陛下圣明,所以臣以为……” “这些话可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这几日里,应该有梁州官府的人在暗中与你们有过接触了吧?”孙宁突然截断他的话,追问道。 杨轩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早就被皇帝给识破了。 既然如此,那就老实说话吧。 当下就道:“陛下果然英明,这些话确实是梁州转运使楚文泽楚大人教给臣,让臣在有机会面见陛下时所说。” “转运使……你是怎么与他产生交集的?”孙宁顿时眯了下眼问道。 “这几日臣等被留在城西军营,日常所需的粮食都是由这位楚大人所提供,见了几次后,他找了个机会,便把心中所想告诉了臣。” “你觉着他的话可信?”孙宁盯住了这位,心里想的却是,这杨轩还可以信任吗? 虽然说他是自己从行宫带入邙山,又从邙山带到南阳,再从南阳带到梁州的真正亲信。但终究人心难测啊。 杨轩可不知孙宁心中已给自己打上了问号,只是有些兴奋地如实道:“臣一开始自然也有些疑虑。但昨天夜里,楚大人又把我带去了他家中,我才知道他对陛下是真个忠心耿耿啊。” “怎么说?” “他家中佛堂内,常年都供奉着我大越列祖列宗的神主牌,每日晨昏叩问,不敢有丝毫懈怠。 “另外,他这段日子里,也早和城中另外一些依旧忠于陛下的人联合在了一起,昨夜还把他们歃血为盟,哪怕舍命也要为陛下夺回大权的誓书都取出来让臣看了。 “那些东西都做不得假,一旦外泄,就是破家灭族的下场。 “所以臣以为,楚大人他们是真心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的忠臣。他说陛下在梁州已身陷危机,那应该也不会有错了。” “你说的确实不错,早在来这儿前,我就知道处境不会太好了。 “只是没想到啊,居然还有此等忠臣,愿意为我抛家舍命,实在叫我心中感动。” 孙宁满是感慨地叹了一句后,方才道:“这样,你去做安排,这两日,我要见到那楚文泽。” 杨轩一愣:“这……怕是有些难吧? “楚大人也曾说过,如今这行宫内外早遍布郭炎的人了,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法单独见到陛下啊。而且宫门那边,臣等也做不了主啊。” “你怎么就没想着变通一下呢?” 孙宁叹了口气,指点道:“他无法光明正大地来见我,就不能乔装改扮成羽林卫的将士来见我吗? “现在郭炎已经准许你们入宫了,百多人,任谁也不可能都认全的。 “到时,只要让他扮作羽林卫,跟了你一起来见我,不就能瞒天过海了吗? “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我若不亲自与他见见,和他深谈一番,可不敢真信了他一个梁州官员啊。” 杨轩这才恍然,用力点头:“是臣愚钝,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几日里,我会去联系楚大人,再带他来见陛下。” 孙宁满意点头:“那就去吧。对了,之前那几只鸽子已经放出去了吧?” “回陛下,早在抵达梁州时,臣已经按您的意思,把那几只鸽子都放出了。” 孙宁吐出一口气来,满意而笑,这才让这个心腹侍卫退下。 只是在对方出去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来:“这还真是十步之内,必有忠良啊……” 这一刻,风从没有完全关严实的门缝中吹入,直吹得孙宁衣袂飘荡,让他投在后方墙上的影子都有些扭曲,宛如一只怪兽正张开巨口……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1章 十步之内必有忠良(下) “微臣楚文泽拜见陛下!” 只过了两天,杨轩真就把人给带进了宫,来到孙宁跟前。 这是个四十来岁,看着颇显精明的男子,身材有些瘦削,导致那一身羽林卫军服穿他身上有些大了。 孙宁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笑着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楚文泽,我记得你,之前在正殿我还见过你呢。” 楚文泽有些激动地点点头:“是啊陛下,其实在知道您要来梁州后,臣就已经决定向您效忠,帮你拿回本城的控制权了。哪怕因此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 “呵呵,你言重了,现在我还是皇帝,这梁州不还是在我的号令之下吗?”孙宁却不接他的话,转而说道。 楚文泽的神色立刻变得更加激动:“陛下您难道还看不出郭炎此人的狼子野心吗?他把您接来梁州根本就不是真要效忠于您,重整社稷啊,而是……而是欲效法那曹操之流,做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来啊!” “是吗?”孙宁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人也重新回到了上首座位处。 “臣明白了,陛下这还是信不过臣啊。” 楚文泽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来,但旋即又稍稍振作:“臣能明白陛下的顾虑。但臣要说的是,臣是真心为陛下,为我大越江山社稷考虑才不顾安危来见陛下的! “臣也是十年寒窗苦读,饱受圣人教化的读书人,深知为人臣者,忠字当先的道理! “为了能帮陛下夺回梁州控制权,臣更是已经豁出去了一切。同时,城里还有不少同样志向的人,我也早与他们有过联络,共同立誓歃血,写下字据了。 “陛下要是不信,臣可以把这份东西都交您收藏!” 说话间,他已从怀中取出一份文字,高举过头顶。 在孙宁点头后,魏绅才过去小心接过,仔细看了没有问题,才将之送到皇帝案头,让他仔细观瞧。 孙宁随手打开那文书,只见上头赫然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暗红字体,还真是用的血写就,还能闻见血腥味呢。 而其内容,最上边是几人立下的誓言—— “我等九人同心一致,愿效忠大越皇帝陛下,清奸佞,夺君权,拿回梁州。 “为达此目的,纵破家身亡,亦不有悔,苍天可证! “如有违誓言,天弃之,地厌之,必死于刀兵之下,子孙尽绝!” 再之后,就是九个字体各异的签名了,其中楚文泽的名字赫然是在最上头的,显然他正是这些忠于皇帝的臣子们的领头人了。 孙宁再抬头时,脸上已满是感动之色:“都说十步之内必有忠良,朕这回是真信了。 “想不到,都到眼下这时候了,在这梁州城里,还有这许多如楚爱卿你这般的忠贞义士。实在叫我,深为感动啊!” “陛下……您能相信臣等,臣便很感激知足了。 “其实何止是梁州,这天下间,真正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的臣子百姓也还有许多,要比那些狼子野心的逆贼要多得多! “臣相信,只要陛下真个登高一呼,拿下梁州,重整山河便指日可待了!” 楚文泽这时也激动了,大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说得好,若是天下都是如楚爱卿你这般忠臣,我何愁天下不定! “要是这次真能如你所说,即刻拿下梁州,再顺势重回洛阳,夺回天下,朕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到时,我一定会封你一个,一个计相之位,让你执掌天下财税!” “臣拜谢陛下信任!”楚文泽再度叩拜,随即才抬头,“陛下,其实臣今日敢这么说,就是因为这次确实就有机会拿下梁州。” “嗯?此话怎讲?”孙宁顿时更来了兴趣,急忙问道。 “回陛下,因为很快,郭炎便会率大军离开梁州,到那时,城中防御便必然空虚,正是臣等起兵,帮陛下夺回大权的最好时候。” 孙宁微微点头,郭炎将起梁州之兵攻打廉州,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楚文泽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索性又把一些关键处都给点出来了: “陛下或许还不知道,郭炎对这次征讨廉州可是极其重视,早在一两月之前就已做起了准备,所以出征时,也必然倾尽所有。 “毕竟他所图甚大,就寄希望于凭此一战彻底慑服周围各方州府,使他们前来归顺了。 “为此,梁州的守御力量必然会变得时分微薄,而且他们只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外上,反而疏忽城内之事。 “而臣,正巧便被郭炎任作留守梁州,筹措供应粮草的主要官员。 “虽然梁州城之后的城防不在臣的掌握内,但也能凭此做出相应布置。 “再加上其他各位大人与我配合,只要抓住机会,就能一举把那些忠于郭家的逆贼一网打尽,彻底拿下梁州! “而只要拿下梁州,便意味着断了郭炎大军的后路。 “到时只要陛下挟此下旨,又何愁那十万军马不乖乖就范,重新效忠陛下与朝廷呢?毕竟就连他们的粮食供应,都在臣等手中拿捏着,一旦我们断了供粮,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计划说下来,不光杨轩和魏绅两个听得激动不已,就连孙宁的脸上也满是期待之色:“这还真是一条妙策啊!而且还能把后患减到最小,毕竟到那时,郭炎及其麾下的精锐都已离开梁州了。” “陛下圣明……所以陛下,您是已经答应了吗?”楚文泽一听,更是一阵欢喜,看着孙宁问道。 “当然答应,到时你举事,我便出宫,有我出面,何愁城中诸事不定! “那些留守的梁州兵再怎么说也是我大越的臣下,我这个皇帝让他们改弦易辙,他们又岂敢不从?” “陛下圣明,我大越重兴有望!” 只这一次见面,君臣二人就把重新夺回梁州的计划给敲定了下来。 看似平静的梁州城,将要起一场比刺杀更大的风波了! …… 周一啦,求个票,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2章 誓师出征 当战争机器隆隆开动时,便如利箭离弦,再也没法回头。 梁州城在进入冬月中旬后便是这般光景,整座城池,及下属各座县城的风气都为之一肃,各地兵马不断调动起来,之前储藏于库房内的粮食,也被有条不紊地装车待发。 所有的一切,都向城中官民传递着一个消息,郭将军就要起大兵出征,讨伐外敌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后,也终于到了大军出发的时候。 其实按道理来说,只十来天的准备,根本不可能让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真正做好出征的准备,尤其是粮秣调运,各地兵马的调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但是这回的梁州出兵,却真就只用了十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是郭炎手下的官吏人马真就能力出众到可以一当十来用,而是因为早在几月之前,整个梁州都已经在为此一战做着准备了。 各下属县城的粮食早已开始调运,只是最近才把速度加到最快。 各地兵马也是同理。 冬月二十三,天正好,晴朗微风。 在梁州城西南那座足可容纳数万人的巨大军营的校场之上,等待出发的梁州军精锐已悉数列队等候。 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目光坚毅,对这一次出征,全都抱着必胜的信念。 而随着日头升起,郭炎已一步步走上了最前方的将台。 身着明光铠甲,腰悬长刀的他,此时更是显得英武不凡,宛如天神降世,叫全体将士为之心折。 在他站定后,那几万将士便已齐齐拜倒,大声喝道:“见过大帅!” 数万人的吼叫如雷声隆隆,扩散着传出去,整个城池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将士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郭炎面色严肃,大声喝道,一句话间,下方的吼声便迅速停止,偌大个校场竟已鸦雀无声,只听他做最后的誓师讲话。 “自三月前,逆贼平天军攻入我大越都城洛阳而来,天下已纷乱不堪。 “到如今,不但内有平天军这样的反贼四处为祸,窃据都城,外有鬼戎占据我北疆诸多城池,窥伺中原; “甚至还有那早有野心,欲图自立的叛逆之臣,竟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身为大越臣子,世受皇恩,实在无法忍见我大越江山社稷因此沦丧,无数百姓子民惨遭兵灾之难,死于刀剑之下! “故而,这几月来,我一直厉兵秣马,做着出征护国的准备。甚至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我郭炎的忠贞之心,还不辞艰辛,让人把皇帝陛下也接到了我梁州,想以此为契机,号召天下各方臣子起兵勤王!”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突然就变得激烈起来:“可谁能想到,那些乱臣贼子的疯狂还远在我的想象之上! “他们为了乱我社稷,竟不惜派出刺客于我梁州城内发动刺杀,差点就让陛下受损,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身为大越臣子,断不能容忍这样的逆贼继续逍遥在外,所以此番便决定发兵,直袭廉州,将那刺杀一案的幕后元凶柳川直生擒活捉,献到陛下面前,以警告天下,重振我大越纲纪!” 说着,他又是一顿,再度提高声音,喝道:“诸位我梁州的将士,可愿随我前往廉州,杀敌擒贼,重光我大越朝廷吗?” “我等誓死追随大帅,破城拿贼!” 当下里,就有前排的一些将领大声给出了回应。 然后,后方那些兵将们也都跟着叫嚷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的叫声还挺混乱的,嘈杂的叫人完全听不清到底在叫些什么。 但随着有人领头,叫声就变得一致起来,变成了最简单的两句话: “破廉州,活捉柳川直!” “必胜!必胜!” 这声浪之大之统一,更如声声焦雷,不住从校场朝着四面扩散,回荡在整座梁州城的天空之上。 就是还在行宫里的孙宁,都已经清晰听到了这动静。 这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来:“这次的声势倒真闹得挺大,看来也是为了彻底激发军心斗志吧。 “不过你终究还是不敢把我这个皇帝拉到全军面前,帮你鼓一鼓士气啊。不然或许效果会比眼下更好呢。” 郭炎显然是完全没有这一打算的,在看到这数万大军群情激荡,齐声应和的场面后,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在声声“必胜”的呐喊里,他已唰的抽出随身的佩刀,直指向南边廉州的方向,大声喝道:“大军出发!目标,廉州!” 全军先是一静,继而便是整齐划一的一声:“喏!” 然后,本就齐整的队伍,便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以相当齐整的方阵开始朝着校场外移动而去。 此时才天亮不久,但这么一支数万人队伍的调动,再加上后续的粮草辎重的跟进,导致他们真正要离开梁州城时,已经是中午之后的事情了。 作为主帅的郭炎并没有和中军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最后。 此时,他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长子郭冲:“冲儿,接下来城中许多事情,就要交你和你二叔一同来管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爹你放心,儿子一定会尽心去做的。” 郭冲难得严肃了一回,只不过那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还是让他的保证有些叫人不那么放心。 郭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弟弟郭烽:“接下来城中一切,都按我之前与你说定的来,不可有半点差池!” 要比自己兄长儒雅许多的郭烽当即拱手应道:“大哥放心,我省得该如何行事,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嗯,皇上那儿,冲儿你也要多多上心。”郭炎在又和儿子提醒了一句后,方才飞身上马,一鞭落下,那匹神骏已长嘶着,如闪电般直朝着城门冲去,转眼间,便已追上前方队伍,大队兵马,加速向前。 郭冲稍稍弯腰目送自己老爹远去,再回头看看明显空下来的城池,心里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发紧。 …… 周一,求票,求收藏,求一切支持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3章 一箭三雕(一) 太守郭炎率八万大军征讨廉州,这让整个梁州城自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但对还在行宫里的孙宁来说,就没什么区别了,唯二略有不同的,也就是本来驻守在行宫内外的五百兵马减作了三百,以及之前经常入宫的郭冲三天里就来见了一回。 倒是本该更加忙碌,需要他调度粮秣运送前线的楚文泽,却在二十六日午后,再度乔装来到孙宁跟前。 他完全看不出多日辛苦的疲惫,反而整个人都显得相当亢奋。 在孙宁让他免礼平身后,便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陛下,咱们的机会已经到了!” “你是说是时候出手夺城了?”孙宁也是面色一凝,沉声问道。 在对方应是后,他又有些顾虑道:“你都安排妥当了?有几分把握?还有,会不会太急了些? “毕竟郭炎他率军离城才三天,去得不算远。要是他闻讯赶回来……” “陛下放心,一切臣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楚文泽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梁州四门,五处粮仓,两座军械库,臣都已经安排了可信之人守住。 “只待动手,它们便会悉数落到我们控制里。 “还有城中驻军,几个将领也都被臣收买,只有郭烽等少数几人臣不敢打草惊蛇。但只要控制住了下面的人,几个为首的根本不值一提。” 说着,他还又上前一步,看着孙宁道:“至于陛下担心郭炎会闻讯回兵,就更是多虑了。 “因为一者消息肯定就传不出梁州;二者,按时间推算,这时的廉州也已经知晓他出兵进犯。说不定已经派出兵马正面拦截。 “在此等情况下,他若真回兵梁州,后路必然会被廉州军追击,到时只会是一败涂地! “所以陛下,眼下便是最好的起兵之时,只要您登高一呼,梁州城便已唾手可得! “还请陛下以我大越江山社稷为念,可不能再犹豫拖延,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呀!” 说完这些,楚文泽当即拜倒,一副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孙宁脸上也是一片挣扎,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这机会难得。既如此,我就信你! “对了,现在城里除了你,还有哪些人也将跟着发动,我们的人马够用吗?” 见皇帝已然有了决定,楚文泽立刻更来了精神:“陛下圣明,城中还有通判、参军、巡防等文武官员愿意效忠陛下。 “我等麾下可用的兵马,再加上各自家中健仆,共计有五六千人。在猝然而发的情况下,足以抢占所有关键处,拿下城池了。 “只不过,接下来,却还需要陛下出面,安抚阖城人心军心。” “好,我听你的。那时间定在何时?” “今夜二更,先从太守府下手,拿下郭烽等关键人物,然后臣自会派人杀到这儿,迎陛下出面。” “唔,那我就在这儿等你的捷报了。好好干,事成后,朕定不会亏待了你!” “陛下圣明,臣告退!” 在得到孙宁的允准后,楚文泽是彻底放下心来,退出去后,脸上更是难掩狂喜之色。 只是转身关门后的他,却并未看到,孙宁脸上也在同时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那样的莫测高深。 只有前世那些最熟悉孙宁的“狂狼”小队的队友们,才会明白,这笑容意味着他将要把到嘴边的猎物彻底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留半点了! 不过这样的笑容也就在孙宁脸上出现一下,旋即,他就把同样神色严肃的魏绅叫到跟前,说道:“近来你可以出去,那现在就外出一趟,替我去见个人。” 魏绅下意识就应了声,可是等他听到孙宁让他去见的人是谁,以及要传的是什么话后,他却是彻底呆掉了:“主子……” 孙宁却不给他劝说的机会,坚定道:“照我说的做,快去! “还有,换身衣裳,尽量低调了去,不要让人太早知道你的动向。” “奴婢,奴婢遵旨。” 魏绅对皇帝那是百分百的忠诚,别说只是去传话了,就是让他现在自尽,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又是一天夜幕降临。 跟往常一样,因为局势不稳,入夜之后,梁州城里便已施行起了宵禁。 在初更之后,整座城池更是陷入了宁静,街面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了,就连以往经常可见的巡夜兵马,这段也不到三成。 如此一来,自然就给了某些人以机会。 比如这时,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便已明目张胆地奔行于梁州街头,竟是直朝着太守府方向而去。 而在他们进入到太守府所在的本城最大的长街上时,左右两边的岔路口,居然也有相似装扮,胳膊上缠一条红布为记号的人马同时抵达。 在确认双方的记号后,几路人马便迅速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支一两千人的队伍。 然后就在一名手提钢刀的大汉的带头下,直冲向黑沉沉卧在那儿的太守府。 “杀呀!” “为陛下拿下梁州,就在今夜!” “今日就是我等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在冲到门户紧闭,看起来都没什么防御的太守府前时,带头几人已大声喊出了各自的口号。 这让后边那些汉子们越发的激动起来,涨红了脸,奋力前冲,直接就拿各自的肩膀狠狠地朝着太守府大门撞去。 轰—— 只一下间,那看似挺结实的大门便被他们撞得洞开,所有人更是如猎食的野兽般,汹涌冲入。 与此同时,也有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已冲到了行宫跟前。 这里的守卫本来就已经减少到三百来人,再加上现在又是半夜,更只有不到百人守在宫门前。 在看到这许多人冲杀过来时,他们都没作什么抵抗,便仓皇朝里退去,却把个宫门彻底向敌人敞开。 让他们长驱直入,转眼已冲到了作为前殿的大片区域内,四周更无遮挡。 为首的楚文泽见状心中更是的啊定,一切都依照自己的计划发展,看来已然要成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4章 一箭三雕(二) “杀!” 封一平高喊着,一马当先,一步已突入到梁州太守府的二堂,身形一转,直扑向左侧第二间的公厅。 作为梁州太守帐下偏将,封一平之前曾在这处衙门里当值,可太清楚里面那些重要官员的行为习惯了。 如今留守梁州的郭烽,便是个极其仔细负责之人,在眼下这个他需要一肩担起城中各项事务的重任面前,他必然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公事上,晚上也会留宿于自己的公厅中,以防有意外发生。 而只要能一下便拿下杀死郭烽,城中其他人马便会瞬间群龙无首,那此番的起兵夺城便算成功八成了。 砰响声中,厅门已轰然被撞开,刀光自封一平的掌中绽放开来,一下就把前进路上的一扇屏风劈成两半,而他人也已一步蹿到了后边那张木榻前,便欲再挥刀斩下。 可随即,封一平便呆住了。 前方床榻之上被褥齐整,竟不见人睡卧,那郭烽并不在此。 “怎么会……” 就在他为之错愕,呆怔的同时,外间骤然就响起了阵阵利箭破空的嘶鸣,旋即便是声声惨嚎已跟着响起。 这让封一平的双眼顿时一红,心猛然下沉,迅然转身,就朝着厅门扑出去。 他这一支人马并没有准备弓弩,那这突然而起的箭声又意味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真到外间呢,就已看到这空荡荡的衙门院子的墙头,假山之后,以及那些本该空下来的厅堂公房里,已经冒出了无数人影。 相比于自己所率的这些由部分梁州兵马,部分各家奴仆所组成的仓促之师,这些从暗处冒出来的家伙可要有序而利落得太多了。 在一阵乱箭把外间众义兵射得队伍纷乱,人心惶恐之后,这些人已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杀上来,就连后堂,也已经有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挡住了正要杀进去的一支义兵。 “中计了……” 这声惊叫哀叹不止出自封一平之口,更来自所有义兵心底。 只一个照面间,他们便已彻底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一身火红色衣袍,手持两条钢鞭,犹如猛虎扑入羊群般杀到他们面前的郭烽被人认出后,这些义兵最后的那点斗志都消散了。 在连续数鞭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叛军打得脑浆迸溅后,已再无人敢直面这位“梁州之虎”的凶悍扑杀。 随着他冲到,甚至已经有人破胆之下,直接弃械跪地:“将军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封一平的心更是瞬间已沉入谷底。 对方的出现,便意味着自家行动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到他们的算计中,这儿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陷阱啊。 而事到如今,别人或许还能弃械投降,以求活命,可自己作为主谋之一,是断没有退路可走的! 想明白这一点的他当即咬牙,把刀举过头顶,暴喝一声:“郭烽,纳命来!” 步履坚定而快速,卷起半尺尘土,他已如旋风般直冲到郭烽跟前,狠狠便是一刀猛斩落下。 封一平自觉这一刀已是这辈子自己使出的最完美犀利的一刀,借着声势,或许真能一刀重创了郭烽,从而一举扭转战局! 但这个念头也就在他脑海里只一转,便被现实轻易破碎。 当! 郭烽只往侧方闪出一步,手中左手鞭便轻巧提起,稳稳架住封一平自以为最完美的一刀,都不见有丝毫吃力的表现。 同时,右手鞭急探挥出,在封一平还不及收刀自救的空档里一击而中。 砰! 封一平肩头中鞭,惨哼一声,急步跌撞着就朝后退去,眼中已被恐惧所侵满。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郭烽只是仗着身为郭太守的弟弟才能在军中地位超然,军权在手,自己要比他强过太多了。 可直到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才是那个无能孱弱之人,居然连对方的一招都抵敌不过。 他退得快,郭烽追得更快。 就在封一平踉跄后退,想入房中再作计较时,郭烽已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奔行间,双鞭已如疾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冲着对方追打过去。 虽然封一平已竭尽所能地抵挡招架了,但终究还是跟不上这等迅猛的攻势。 随着受伤的臂膀力道一虚,中门顿时大开,便被一鞭抢进,胸口连中两下,一口鲜血夺腔而出,身子一歪,便向旁边倒了去。 此时,他离刚冲出的公厅门槛都还有三步距离呢。 完了…… 封一平苦笑,转眼再往前方扫去,更是面色惨白。 就这短短的片刻工夫里,外间的战斗已告一段落。 那些拼凑起来的义兵压根不是真正的梁州精锐的正面之敌,更别提现在还是己方中计,被四面包抄的情况下了。 在几个死硬份子被相继杀死后,其他人便都有样学样地抛下兵器,抱头跪了一地。 也正是因为场面如此顺遂,郭烽才会以主将的身份追打封一平。 更早知道战果的他冷笑着两步逼近到封一平面前,一脚飞起,已将他手中刀踢得飞了出去,然后才居高临下俯视着说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了! “不过这次还真得多谢你们了,让我们梁州可以一扫城中隐患,今后再不用为可能存在的叛逆伤脑筋。” “你……”这满是嘲讽的话语让封一平的脸色又是一变,隐隐间,更是明白了些什么,“你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安排?” “不错,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随着说话,郭烽已让人上前,将封一平绑了起来,口中则继续解释道,“早在你们进行所谓的忠君联合时,我大哥就已经把一切都掌握了。” “什么……”封一平彻底不敢相信了。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今日起兵时哪里出了纰漏,走漏了消息,才使郭烽早早作下安排,导致功亏一篑。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要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恶劣与可怕了。 郭烽冷笑看着他,说出了最诛心的话语:“要说起来,你也算是为我大哥称霸做出一点贡献,要没有你们这一场,我们又怎么会完成这么个一箭三雕的计划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5章 一箭三雕(三) 一箭三雕? 听到这说法的封一平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剧变,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皇上那儿! 既然太守府这边他们早有安排,又怎么可能放松对皇上那边的守御呢? 至于第三雕,他已无心去做猜想了,整个人已经因为恐慌和懊恼而颤抖起来,面庞扭曲着嘶吼道:“你……” 郭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封一平,然后下令:“把他带下去。到时我要将他们和城中其他蠢蠢欲动的叛逆一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一声遵命后,立刻就有兵卒涌上,将已然瘫软在地的封一平架起捆绑,再拖着就往出走。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回神,高声叫道:“你们才是叛逆,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纵然我失败了,总有一日,你们也必然事败被杀,死无全尸啊……” 面对封一平的诅咒,郭烽只是冷然一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转而抬头就朝着侧方黑暗的天空望去。 此时,梁州城内还有多地有厮杀声传来,尤其是与此只隔了一条街的行宫所在,都有阵阵杀声不绝于耳。 但作为如今掌管梁州大小军政事务的掌权者,郭烽却未见丝毫惊慌,反倒是老神在在地回到自己的公厅,要了杯热茶,慢慢喝着,等待着下面将士的禀报传来。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笃定是完全有根据的,就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便有不少消息都传递了回来—— 城中那些个粮仓军械库确实在同一时间里遭遇突袭。 但是在守军早有准备的安排下,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偷袭者甚至连仓库大门都没能摸到,就全数被围歼当场,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在得到这一连串的捷报后,郭烽脸上的笑意便更笃定了:“很好,这一下,城中那些隐藏极深的叛逆们就被全数挖出来,都成我们砧板上的鱼肉了! “还有皇宫那边,也没了动静,那就让我过去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深谈一番吧!” 心里想着,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他才慢悠悠起身,随着一声令下,亲率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就朝着行宫那边而去。 想必那皇帝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眼下的情况呢,只要他跟随楚文泽他们出得皇宫,就意味着他已完全涉足今日的叛乱了。 到那时,自己便可趁机对他下手。 先把他左右一切可用之人都换了,再给他施加足够的压力,从而使其真正认清事实,成为一个再没有半点自主之力的傀儡木偶! 相比于抓出城中那些叛逆的一雕,皇帝这一雕才更重要。 不过在郭烽看来,对自己大哥,对整个梁州来说,这边被射下的两雕,还是不如自己兄长在前线将要趁机射落的一雕了! 念及于此,他又突然想到了城中另一个与自己有着相似职责的侄子郭冲。 “有人见冲儿他出来主持局面吗?”郭烽稍稍顿马,转头问左右道。 旁边下属们都呆怔地左右看看,然后都摇了头。 “将军,中午之后,就没人见过大少了。” “我听说他在午后去军营带走了一支五六百人的兵马,也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他又跟往常一样,溜出城去狩猎了?”郭烽作着猜测,本来得意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真是胡闹!怪不得大哥从来就没想过要栽培他,他根本就扶不起来啊!” 今日城中变故频发,郭冲作为仅次于自己的梁州留守要员,却一直都未露面,这传出去,对他本就不高的口碑的影响可又不小啊。 但最后,他只能是一声冷哼,不再多说,继续带兵,直朝着行宫而去。 …… 很快的,他们已来到行宫跟前。 这里比之前更为冷清,不见有兵马驻守,门户洞开,完全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看来已经得手了!” 郭烽更喜,当即一策马,就当先直往里头冲去。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了,因为在他眼中,如今的孙宁已是他们郭家手拿把攥的一个傀儡,自然不用再当回事! 其他人马也紧随其后,杀气腾腾地直朝内去,很有种要把整个行宫彻底翻过来的意思。 可就在他们来到隔开前后朝的那一堵高墙和宫门前时,却有一队人马火速迎了上来。 同时随着一声喝令,上方更有弓弩手突然露面,拿弓箭瞄了过来。 然后,一个让郭烽颇为熟悉的声音也跟着从高墙上传下:“什么人,报上名来!” 完全是一副你们胆敢硬闯,就直接乱箭齐发,全军突击的架势。 “冲儿,你怎么在这儿?”郭烽满脸惊讶地止住坐骑,抬头朝着上头喊道,仔细看着那几根火把照耀着的身影。 “二叔,你怎么也跑来这儿了?”郭冲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里却多有防备之意,“难道你也和那些逆贼勾结在了一起,想要掳走陛下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是你二叔,是你爹的兄弟,哪来的什么和逆贼勾结……”郭烽心中生出浓浓的不妙的情绪,口中则斥责道,“倒是你,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城里刚才的动-乱你可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还和想要杀进这儿对陛下不利的逆贼作战了呢。不过二叔你放心,我们已将他们尽数全歼在这儿了!” “你说什么?” 郭烽心里更是咯噔一下,然后就听得身旁那些将士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黑暗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是尸体……好多尸体……”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前方广场上,赫然倒满了和自己穿着相同战袄的尸体。 有人拿着火把上前一照,更是惊叫连声:“是我们营里的人,是赵老四他们几个……” 随着这些人的一阵大呼小叫,郭烽身子更是一阵发僵,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居然真成事实了。 当下里,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厉声朝郭冲叫道:“楚文泽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二叔是说那叛逆首领楚文泽吗?”郭冲在上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拍了下手。 旋即,一排火把在城头亮起,将这一段墙体照得如同白昼,也就把上头悬挂的十多颗首级给亮明在了下方众人眼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6章 一箭三雕(四) 郭烽一眼就看到了中间那颗死不瞑目,满脸都是恐慌的首级。 那正是楚文泽的脑袋,是他今早还近距离接触过的亲信的脑袋。 只是那时楚文泽的脑袋是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还是一副信心满满,尽在掌握的得意模样。 可现在,却已成了孤零零一个首级,凄惨地被挂在了城墙之上。 “你……”郭烽心中大为恼怒,便要对这个自己从来就看不上眼的侄子呵斥出声。 可结果,郭冲却抢先一步叫道:“二叔,这楚文泽带人深夜闯进宫里,还杀散了守宫门的将士,这分明就是起兵造反,欲对陛下不利的叛逆之举。 “我等身为臣子,又得父亲之命在他离开时镇守梁州,自然有责任把这些叛逆尽数诛杀,确保陛下安全! “二叔,你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真就也和他们一样,想要趁我爹领兵在外,于梁州城里发动叛乱吗?” “简直一派胡言,我是在平定叛乱……” “那你为何迟迟不来,直到这边战事都结束了,才带兵过来? “而且,现在还是这么个态度,见了楚文泽这个叛逆授首,反倒有些激动愤怒了?” 郭冲的一连串发问,把个郭烽都给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和手下亲信自然知道这一场计划的具体步骤和目的,但更多的普通将士可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布置,甚至在他们眼里,自家太守大人还是忠于陛下的大越忠臣呢。 至少今时今日的郭家,还没有胆量真正脱离大越朝廷,自立一方。 对皇帝,也得保证表面上的尊敬,不敢有任何僭越的举动来。 所以此时的郭烽是真有些无言以对了,计划完全被破坏,让他后续的招数再也施展不出来。 所以,在沉默后,他只能闷声道:“城中乱象不断,我也只能先平定纷乱,再来见陛下。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太守府,都被人带兵强攻……” “原来如此,却是小侄错怪二叔您了。”话虽是这么说着,郭冲却没有半点让人开门,放郭烽他们进去的打算。 然后还解释了一句:“二叔,你也是知道的,爹他一早就把保护陛下的职责交给了我,所以我得上心,有所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不会,但我也是大越臣子,现在更是职责在身,总得确认陛下安全才能放心。你让我先见见陛下吧。”郭烽这时只能退让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认皇帝还在自家掌握,不然真就后患无穷了。 “这个……”郭冲却还有迟疑。 “这样,就我一人进去,你总放心了吧?”郭烽没好气道。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很不着调的侄子,今日倒真表现得很是谨慎了。 “二叔息怒,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会对你不放心呢?那就请你一人进来吧。开门!” 他口里说得漂亮,但终究只让对方一人进入。 郭烽这时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了,当下沉了张脸,下马步行,从开启一线的宫门穿过,进到里头,就立刻和下来的郭冲照了面。 看着侄子这一副笑眯眯的惫懒模样,他又是一声冷哼:“你还真是尽忠职守啊?对了,怎么就会带兵来此的?而且还是如此深夜?” “这个……我也是听说有人意图谋反,才奉皇上之命前来布置。” “听说?听谁说的?” “自然是皇帝陛下了。” “什么?” 郭烽再度惊讶,但这时两人已快步来到一座还亮着灯的阁子前,郭冲朝他一笑,便先一步过去,敲响了房门。 随即,里头便有了应答:“谁?” “魏公公,郭冲有事要见陛下,我还领了我二叔前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门内稍稍安静了一下,很快魏绅就把门打开,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躬身道:“二位大人,陛下请你们进去说话。” 与外间的冰寒不同,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孙宁只着一袭长袍,坐在那儿,笑看着两人:“我刚才听到外间也有杀声不断,可是梁州城内也生出变故来了?” 郭烽他们先行了礼,这才各自起身,应道:“陛下说的是,刚刚有逆贼在城中生乱。不过,都已经被臣带人给一一平息了。” “那就好。郭将军不愧是郭太守最信赖的几人之一,当真是能力出众啊。” 郭烽实在没心思再与孙宁兜圈子了,当即直接问道:“陛下,这宫里也出了事?您是怎么知道此事,还早有准备的?” “因为那逆贼楚文泽曾乔装入宫来见我,还跟我说什么,他们将趁着郭太守出兵廉州,而在城中发动叛乱,还意图让我成为他们的首领呢。” 孙宁的回答让郭烽的眼皮又是猛然一跳,这正是他一早就设下的计划啊,怎么就成这般地步了? “但我怎会不信郭太守和你们这样的忠臣,反倒去信他这样一个逆贼呢? “所以我表面答应了他,随后却让魏绅出宫把此事告诉了郭冲,并让他即刻做出安排,带兵前来。 “一方面,确保我在宫里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把这些叛逆一网打尽。 “结果郭冲他做得很不错,真就没放跑一人。” 听完这简单的讲述,郭烽只觉着心口都在滴血了。 楚文泽可是梁州城里转运粮食和筹谋用计等方面的高手啊,是自己兄长几大幕僚军师之一。 然后现在,他居然就死在了郭冲手下。 而更叫人难受的是,他们杀他还是用的如此名正言顺的理由,让郭烽或郭炎今后想为他报仇平反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啊。 更叫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么一来,这个一箭三雕的完美计划就已经失败一半了,而自己此时还得强颜欢笑,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想法来。 看着对方一副吃了瘪又没法发作的痛苦模样,孙宁嘴角一翘,笑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交你们处置,我便回去歇息了。 “对了,你们给郭太守传句话,我是很信得过他的,那些别有用心者的诽谤中伤,我是一概都不会信的。” 这话说完,孙宁不等郭烽做出反应,已经起身往出走,带了魏绅开门而去。 房中只留下郭家叔侄,一个打着哈欠,一个满脸纠结……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7章 一箭三雕(五) “陛下,臣罪该万死……是臣愚钝,居然做出那样的决定,差点就累得陛下……” 当次日,城中一切都已明朗后,杨轩真是惊悔万分,当即就来到孙宁跟前,不住叩首认错,只一会儿工夫,他已额头见血。 但坐于上首的孙宁却并没有开口安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不见半点喜怒,就好像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认罪似的。 直到杨轩最后把牙一咬,突然又道:“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有一死才能让陛下相信臣没有悖逆之心……臣这就出宫自尽,以全忠名!” 说着,他跪伏于地,却是慢慢地朝后退去,真就想退出去自我了断了。 孙宁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直到见他就要起身跨出门槛去,方才沉声道:“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吗?” “臣不该听信他人言辞,导致险些陷陛下于险地。陛下怀疑臣之用心,也是应该的……” 面对杨轩停步后的回答,孙宁撇嘴一笑:“看来直到这时候,你依然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呀。 “哼,你对朕的忠心我自然确信无疑,不然我也不会只带你来梁州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笨,还喜欢自作主张,这才是你此番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武夫,无论头脑算计都远不是那些官员的对手,居然还妄图想帮我解开眼下困局。这等大事,真就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就能替我做主的吗?” 这番话说出来,让杨轩脸上的懊悔之色更浓,后背都生出汗来,才知道原来是打根子上自己就犯下大错了! “我把你带来梁州,不为别的,就只是让你必要时护我周全,再替我做些跑腿的事情而已。可你呢? “居然自作主张,甚至都等不及向我禀奏,就去和那什么本地忠良扯上了关系!你可知道我们在此的真正处境,可能分辩那些所谓的忠良有几人可信,几人又只是他们拿来试探你的?” “臣知罪,臣糊涂,臣该死……”杨轩再度跪地叩首,这次的反应要比刚才还激烈。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因为差事办砸而主动揽责认错,那现在才是真正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这时,就算孙宁真让他出去就抹脖子,他也会毫无怨尤就自尽赔罪的。 “这次的事情幸亏我察觉得早,方才没有惹祸上身,但今后却说不定了。所以打从今儿开始,你一切都要谨言慎行,只做我吩咐你做的,旁的一句话都不准说,一件事也不许做,明白了吗?” 面对孙宁继续沉着脸做下的规矩,杨轩先是一愣,继而便再度用力叩首,满头是血都顾不上了:“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一定谨记教诲,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皇帝如此说来,就意味着不会真让他以死谢罪,这对杨轩来说,自然是好事。 “那就出去吧。这段日子好好守着宫内,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孙宁摆了下手,这才让他退下。 直到杨轩千恩万谢地离开,孙宁才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却未见轻松。 说实在的,对这个下属,他是真有心让他自尽了事的,但到最后,还是没能下定这个决心。 毕竟现在正当用人之际,而且自己的身份又挺尴尬的,实在不好向下面的人传递出负面的情绪。 所以哪怕杨轩犯下大错,也只是敲打一番了事。希望他能吸取这次的教训,今后能低调谨慎些吧。 就连魏绅,都觉着这样放走差点坏了大事的杨轩过于仁慈了,忍不住小声道:“主子,您这也太宽仁了些……” “我知道,但也没法子,谁叫现在我也没多少可用之人呢?不过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这是郭家给我挖的坑,所以倒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罢了,就算是小惩大诫吧。” 魏绅一脸惊讶:“主子,您真是一早就看出有问题了?” “是啊,可以说,打从我到梁州,杨轩他们被安置在外,我就有猜到他们可能会被人利用了。” 见魏绅更为不解,孙宁又是一笑,解释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在南阳时说过的话吗? “以如今梁州之势,我既然来了这儿,那带几千还是一百人其实都没有区别。而以郭炎的眼界魄力,又怎么可能会把这区区一百多人的羽林卫放在眼里呢? “可他竟真就把人暂时与我隔离了,这事本身就存在疑问。他肯定不会是为了防我用他们在城中作乱,或是想拉拢他们才这么做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想在他们身上做点文章。” “主子的意思是,其实这一切他们早就在设计了?”魏绅这才恍然道。 “就是这样了。与我隔离,让他们感到不安与愤怒,才能找到可趁之机,让手下可用之人扮作忠义之士来接近他们,并让他们相信双方是一路的。 “眼下的事实不就给出明证了吗?杨轩完全相信了楚文泽的鬼话,甚至还主动来见我,引荐此人。” “他们……他们真是好阴险……” “再阴险也有破绽,留杨轩他们在外是一方面,这个楚文泽更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这让魏绅又感到有些疑惑了:“奴婢愚钝,他又有什么破绽?” 孙宁捧起杯子,喝了口里头的参茶润喉,方才继续道:“他的身份。 “他可是梁州转运使,现在还操持着境内粮草军械的调度事宜,那是何等重要的职位啊。你说,如此要紧的位置,郭炎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可能存在悖逆之心的人占着呢? “所以打从知道他身份后,我就彻底确信此人不可信,这完全就是个阴谋陷阱了。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设下陷阱想对付我,我却正好将计就计,以此来达成我一箭三雕的计划。 “现在看来,这一次,我是彻底成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8章 一箭三雕(六) “一箭三雕?”魏绅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满脸的疑问。 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完全想不出这事上自己主子到底达成了哪三个目的。 孙宁显然兴致不错,也不介意多跟他说点东西,便又仔细解释道:“这第一雕你刚刚也看到了,便是好生敲打杨轩等人,让他们今后都能老老实实的,别再搞出其他花样来。 “你可别小瞧了这一点,有时候坏事,多半就在这些人身上。把他们骨头抽紧了,总归是错不了的。” 魏绅点头,这一点他倒是可以想明白,同时第二点他也想到了:“主子,这第二雕就是让梁州上下不再怀疑您吧?” “不错。 “他们虽然把我请来,其实心里却是多有提防,总怕我不肯安心做他们的傀儡,所以闹出这一场,也是想借机来个杀鸡儆猴,并顺便把我身边可用之人尽数除了。 “这一手曹操对汉献帝用过,现在他郭炎不过就是想东施效颦罢了。他离曹操还远得很,而我更不是那懦弱无能的汉献帝刘协!” 说到这儿,孙宁眼中更有厉芒闪过,把杯中参茶一饮而尽,又是嘿然一笑:“不过这样也好,如此结果,却让他们再不好怀疑我要与他们作对了。 “说不定等到郭炎回来,我就不必再继续禁足行宫这儿,可以在整个梁州城里到处走走看看,也就更自在些了。” 魏绅心里有些苦涩,是为孙宁眼下的处境感到难过:“主子……委屈您了。” “呵呵,不过是一时受人之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百忍方可成事嘛。 “要是连这么点忍性都没有,我还拿什么去和天下的乱臣贼子们斗呢?” 孙宁一笑后,又看向他:“怎么样,现在你看出我要射中的第三雕是什么了吗?” “奴婢愚钝,左想右想,也没能想明白。” “这次牵涉到的人不就那么些吗?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是借此机会除掉了那个楚文泽吗?” “他对梁州,对郭炎或许有些用处,但还不是我目的所在。他死不死的,无关紧要。” “那奴婢就真不知道了。” 孙宁瞥了他一眼:“人都让你去见了,怎么就给忽略了呢?这第三雕,自然就是郭冲了。” “郭大少?他……他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怎么看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吧?” 魏绅说着,又觉着有些别扭,因为对梁州来说,郭冲的做法真能算功劳呢?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从表面看,他好像是坏了郭炎的好事,但真论起来,郭炎也只能捏了鼻子认下这份功劳,并把楚文泽真就当成叛逆论处。不然,就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有问题了。 “所以郭冲必然受赏,而这,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郭大少受赏,是主子希望看到的?”魏绅再度疑惑。 孙宁笑笑:“现在的梁州,上下铁板一块,我们是看不到半点机会的。 “既如此,我就得想法把这块铁板给拆散了,想办法去找出其中的缝隙来。而这郭冲,便是我能找到的,最顺手,将来破坏力最大的一条缝隙了。” “他……奴婢愚钝……” “觉着他好像就是个普通纨绔,没有半点上进心,所以对梁州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孙宁了然问道,见魏绅点头,便摇头道:“你是这么想的,似乎整个梁州上下人等都是这么想的……但事实果然如此吗? “郭冲他看上去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纨绔,但在我与他接触来看,在纨绔的表象下,却藏着一只猛兽,一只名为野心的野兽!” “这……奴婢真看不出来。” “要是连你也能看出来,那他早就露馅了。只有和他有着相似心理的人,才能看出来。”孙宁说得很肯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郭冲和他还真挺相似的。 都是表面不着调,但却有着别样的野心,或者说雄心。 “他会这么做,其中一定另有原因,而且多半和郭炎有关。 “这种压抑伪装,要是没有契机,或许就会装上一辈子,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便会突然爆发,把积攒了多年的仇怨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个点,并在此期间,一点点做出布置。 “想要吞下梁州,就得除掉郭炎。想要除掉郭炎,就必须让郭冲为我所用。而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把他真正拉到我这边的契机。 “所以,在我看来,这一箭三雕中,其他两件还不算太要紧,能让郭冲与我站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还有一点也可以佐证我对郭冲的判断。如果他真是个什么都不想理会的纨绔,这次我让你去见他,跟他借兵设伏于宫里,他是完全可以拒绝或是自己抽身不来的。 “可结果呢?他不但来了,还把事情办得极其漂亮。这,或许也是他在向我传递一个信号,一个咱们两个可以联手做番大事业的信号!” 听完这番解释,魏绅足足愣了有好半晌,这才由衷道:“主子真是英明聪慧,这天下间,就没有主子您办不到的事情……” “你就不要说这些奉承话了,要真如此,我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被人软禁,连性命都操于人手的地步了。” 自嘲一声后,孙宁的目光中又闪过一丝疑惑来:“不过眼下我最感兴趣的却不在我们身上,而在郭炎。 “我总觉着,他设下这么大一局,应该不只是想除掉城中的不安因素,或是针对我,他应该还有更为重要的目标。 “或许,应该就和他此番的廉州之战有关,但一时,却又没有头绪……” 魏绅却不以为然:“主子,您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不,郭炎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了。还有,做任何事,都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尤其是我现在面对的局势,就更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了。 “就让我看看,他郭炎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吧!” …… 求收藏,求票!!!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9章 一箭三雕(七) 腊月初十,廉州,虎翼关。 北风紧,雪纷飞,把整座依山而建,隔绝南北的关隘都染作一片纯白,也让这座中原雄关变得愈发的难以攻下。 这虎翼关正是廉州境内最重要的一座门户所在,纵然只有不到一万守军,都能把十万大军死死挡在关外。 而这次,整座关城里却赫然已吞并五万许,更有廉州太守柳川直亲自坐镇,指挥应对。 如此,纵然梁州郭炎亲率八万精兵扑来,连日攻打之下,这座关城依然固若金汤,未损分毫。 而且看起来,这样的战事足以持续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因为关内无论兵马粮草,都准备得极其充分,还日日有车马自后方将廉州各城的辎重兵械络绎送来,支撑着他们顶过一场接一场的强攻。 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柳川直深信,郭炎是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不计一切地攻打此地了。说不定很快的,他就会仓促收兵,到那时,便是自己趁势出兵反击,将此大敌彻底斩杀。 虽已临近黄昏,天色渐暗,朔风更紧。但柳川直还是甲胄齐整的,出现在了关城顶部,一边发话鼓舞着守军将士,一边则不断打量着数里外的梁州军营。 “他们已有两日没有再发动攻势了吧?”他在说完一番激励的话后,扭头问自己的心腹姚显道。 后者立刻回道:“大人说的是,自两日前他们又在我关下丢了三四百条命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想来,应该也是心中肉痛,不敢再作强攻了吧?” “呵呵,那也在情理之中。换了我,短短时日里就折了两三千人,连破关的机会都没有见,自然也会心生迟疑了。” “大人高见。不过,卑职却也担心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别处军马赶来合力攻我廉州。” 姚显露出担忧之色说道:“卑职可听说了,这次那郭炎在出兵前可是打着皇帝旨意,号令中原各方一起出兵打我廉州的。” 这份担忧不光是他,其实虎翼关,乃至整个廉州,上下许多人都有。 柳川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瞥他一眼,哈着热气道:“别处的援军?你们多虑了,就眼下这天下大势,他就算拿出皇帝的旨意来又如何,没有人会傻到这时拿自己手上的兵马来为他郭炎打江山的。 “大家自谋出路,壮大自己都来不及,一份诏书能抵什么用? “就算真有人还忠于朝廷,那也得先看看咱们这一战能打到什么时候。 “要是连我们虎翼关他都过不去,别人只会继续观望,当什么都不知道。” 姚显仔细想了想,这才心悦诚服:“大人考虑周到,是卑职杞人忧天了。” “你确实过于担心了,在我看来,我们就要取得一场大捷了。”柳川直继续远眺着前方敌营,眼中满是自信。 “啊?这怎么说的?” “你以为梁州军两日不攻我虎翼关是在等援军吗? “不,郭炎可没那么天真,他如何不知眼下的情况?现在他是骑虎难下了。 “本以为一鼓作气,能够强行破我关城,却不料连我这座虎翼关都拿不下来。再加上眼下的天气,以及中原情势,恐怕他已经生出回兵的念头了。” “这不会吧?这才多久啊?”姚显也是经验丰富的将领,这时明显有所保留。 因为按攻城战的情况来看,像虎翼关这样易守难攻的关隘,没个几月时间根本不可能拿下。 哪有不到半月,眼见受挫,就直接退兵的道理? 柳川直却是一脸笃定:“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如此,但要是他梁州城内出了大变故呢?” 瞥一眼神色诧异的下属,柳川直得意笑道:“就在前些日子,我已经接到梁州密报,在那里,咱们的皇上已经在串联诸多忠臣,想要趁着郭炎率大军来我廉州的机会,发动兵变,拿下梁州了。 “而要是我所料不差,这事已然发生,并已传到他郭炎手中了。 “这两日他按兵不动,就是在为尽快撤军回梁州做准备。 “所以说,我们反攻的机会已经到了,只要他这一退,不但军心动摇,而且必然一心回去稳定局势,不会再有多少心力放在防我追击上。 “到时只要发现得及时,出兵够快,便是大破他梁州军的绝佳机会。说不定就能直杀到梁州,取他郭家而代之了。” 这番话,让姚显也是一阵兴奋,随即又即刻明白了自家大人这两日总是冒着风雪到城头远眺敌营的目的所在了。 当下便主动请缨:“大人放心,您就把这事交给卑职吧。我一定盯死了他们,只要梁州兵营有所异动,便会即刻回报。” “唔,那我便放心了……”柳川直满意点头,他养尊处优惯了,像这样顶着寒风雪片的,还真有些受不住。 可就在两人说定,柳川直便要下关去时,已重新看出去的姚显突然就是一声叫:“大人,你快看——” “嗯?”柳川直迅然回头,凝目朝着昏暗的远处眺去。 旋即,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他们,果然动了!” 就见数里外的梁州军营内,此时虽无鼓角出声,却有旗帜挥舞,然后无数人马就开始默然无声地朝着北边方向移动。 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打算离开营地了。 虽然不是所有兵马都要离开,但这完全就是要趁夜拔营,悄然离开的意思了。 “好,梁州出事,逼着郭炎不得不放弃攻我廉州,冒险夤夜逃离了!”柳川直猛一拍城头砖石,旋即回身,叫道:“把所有将领都召集起来,准备出城杀敌!” 随着他一声号令传下,本来挺安静的虎翼关内顿时就沸腾起来,各级将领全都聚集一堂,等到听了他的命令后,更是个个摩拳擦掌,开始做起了追击梁州军的准备。 很快,天彻底黑下,但有关城上方的哨探却还是把梁州军营的动向半点不漏的传回,到二更天时,传来的是那边军营几成空营的消息。 “开关,出击!” 柳川直当即一声令下。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0章 一箭三雕(八) “杀啊——!” 虎翼关前的吊桥都还没完全落稳呢,已经有大量兵马呐喊着,直冲而出,向北追击梁州军。 这段日子的攻防战里,梁州军固然损伤不小,可作为守军的廉州军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而且一直被敌人压着打,却不能出关反攻,更是让这些将士积蓄了太多愤怒。 现在,该到反击报复的时候了,自然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姚显纵马提矛更是冲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引了两千多骑兵急速前追,很快就已冲到那被梁州军抛弃掉的军营前。 在看到那些来不及被收回的帐篷、旗帜,甚至还有不少兵器乱抛于地后,他心中就愈发的笃定起来。 当下就高声叫道:“梁州军已全无斗志,一心逃跑!弟兄们,报仇杀敌的时候到了!” “嗷嗷……杀呀!” 得到他的鼓舞,众将士更是热血沸腾,士气又提升了一个层阶,恨不得此时人人都生出四条腿,长出翅膀来,只一下就能赶上梁州军。 如此声势的狂追,自然立刻就被正快速往北撤离的梁州军所察觉。 这让他们行军的速度也跟着提升,打着火把,急速在黑夜里顺着官道奔逃向前,试图拉开与追兵间的距离。 留在关上的柳川直此时已全不顾夜间冬寒,满心期待地等城远眺着,欣赏着这一场追逐战的走向。 在他眼前,黑暗中是两条火龙在你追我赶,而不消半个时辰,后方追赶者分出的一部分人马已经衔尾追上了逃跑者。 虽然因为距离不断拉开,再加上天黑,让他没法清晰掌握前方战事,但只看那边突然爆开的团团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阵阵杀声,便足以让柳太守他判断出战斗正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事实看着也确实如此。 在姚显身先士卒,带兵追杀下,他们这一支骑兵果然顺利赶上梁州军的后部,旋即就发动了最为猛烈的冲杀。 只一冲间,这些明显已然乱了心志的军将便四散溃逃,让他们得以更为快速地朝前冲击,不断收割着沿途的梁州军人命。 “原来那郭家麾下的梁州军也不过如此嘛,亏我们之前还把他们当做什么劲敌,不敢主动出关应战呢!” 姚显心里想着,越发有底气,长矛挥舞,又将数名挡在前进路上的敌人一一挑飞,然后看准了前方一杆“郭”字大旗,便再度提速冲上去。 斩将夺旗,才是他这样的军中悍将该做的事情! 在他杀气腾腾的冲击下,沿途的梁州军真就连一点阻截都做不出来,纷纷叫嚷着避让开来,让姚显极其顺当就冲杀到了旗下。 那边守着旗帜的一名军官见此,刚想要抽刀阻拦,就被他抖手一矛刺中,惨叫着落马,其他人等,又是四散奔逃,不成队形。 “哈哈,梁州军果然彻底失去了斗志,全歼他们正在今日!” 在姚显得意的大笑声中,他已探手一把就拔起了插在马背上的那杆大旗,很是不屑地将之丢弃于地,然后再纵马从旗帜上头踏过。 自家主将的如此神勇表现,再度引得将士们一阵欢呼,他们追击得是越发果断,连队伍在此时已经因为各自速度的差别变成互相间没有联系的十数段都顾不上了。 自家乱,梁州军看着可更乱,甚至连回头应战的胆子都没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着,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收割战时,前方,一阵激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刚刚还不顾一切向前逃命的梁州军蓦地停下了脚步。 伴随着号角声的几个变化,整支队伍已迅速回头,集结成阵。 一个巨大的,半弧形的战阵,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还在拼命前冲追击的廉州军面前。 在他们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梁州军彻底反身,以比他们更加凶狠的姿态,迎头反冲了上来。 当先的一名年轻将领,黑盔玄甲,镔铁长枪,胯下乌骓,浑身上下那都是一团漆黑。但给人的感觉,却又如烈焰般炽热,那是仇恨的热,仇恨的光! 郭寒,他早已按捺不住了,直到此时自己父亲下达反攻的命令,他才得以真正向敌人施展出自己的实力! 只短短眨眼工夫,郭寒已经纵马飞奔到姚显跟前,后者还在诧异于梁州军的突然变阵,有些恍惚呢,镔铁长枪已带着呼啸迎面猛刺而至。 他这才惊叫回神,举矛就架。 时间倒是把握得不错,当响声中,枪矛交击,挡住了这凶猛的一刺。 但旋即,他的脸色却变了,因为这一枪所施加的力道要远超他的预料,竟让他双臂为之一麻,险些长矛因之脱手。 而郭寒却根本不给姚显以任何变招的机会,便已跟着绞动手中长枪,纯拼气力,就把对方缠得不受控制,身形在马上都是一阵晃动,长矛更在几声磨牙的吱嘎声后,正式飞出。 “饶……”他一声求饶都未及出口呢,郭寒已收枪再出,吞吐之间,枪尖已没入姚显的胸口,再突的一下,自后背而出。 只一个照面,姚显便被一枪刺死,落马身亡! 主将身死,对全军的打击无疑是极其沉重的。但对眼下的这支深入敌阵的廉州骑兵来说,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小的影响了。 因为随着郭寒一起冲杀过来的,是数量超过他们三倍的梁州精骑。 也是一个照面,他们的队伍也彻底不成样,被迅速分割包围,然后一个个都被斩杀当场。 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后方的兵马能尽快赶来救援,然后找机会退回去了。 而事实上,后方的廉州军也确实还在全力赶来,然后也迎面与趁势杀回头的梁州军相撞战在一处。 仗着刚才生出的斗志与底气,虽然遇到强攻,他们倒也没有真乱了阵脚,虽有人不断倒下,却还在咬牙硬撑。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号角响起,然后异变再生—— 官道左右的山林中,突然也冒出了数以千计的伏兵,居高临下,卷杀过来。 顿时间,这些已被切分成十多段的廉州军,就被彻底围困,陷入到了真正的败局,死局之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1章 一箭三雕(终) 前方梁州中军,郭炎端坐马上,看着大局已定,脸上却是极其平静,看不出半点喜色来。 这便是他此番利用楚文泽等人布下的“一箭三雕”之计的最后一只要被射下的雕了。 而且,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只。 既然柳川直能在梁州布下那样的杀局,便意味着他在梁州还有更多的耳目细作。 只靠某些线索去搜查这些细作显然是很艰难而又不靠谱的。 所以郭炎便想到了反过来利用这些细作来给柳川直传递假情报,从而真正地决定这场双方间的战斗。 事情的发展正如郭炎所想,梁州城内有大越忠臣要趁他领兵在外发动叛乱,推皇帝夺取城池的消息很快就被廉州细作传回,让柳川直自觉有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而郭炎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摆出后方出事,军心不稳,然后仓促退兵的一系列动作了。 待到今夜撤军时,他更是一早就作下了一系列的安排,把最老弱无用的兵马放在后路,以这些人的死伤来麻痹廉州军上下。 同时,在退兵的沿途,借着黑夜的掩护,早早就把上万精锐散出去,藏在了官道两侧的山林中,以为终结战斗的伏兵。 而等到敌人果然中计,不顾后果地直追上来,完全陷入到自家的埋伏圈后,他才果断下令回头反击。 以三面包围之势,打得出城追击的廉州军死伤无数,剩下那些,不是就地跪下投降,就是抱头鼠窜,直朝着自家的虎翼关逃去。 而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是,梁州军对他们的阻拦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决,在他们一阵拼死搏杀下,还真就冲破重围,向后遁逃了。 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梁州军却是追得不紧不慢,让他们完全没法摆脱追击。 此时,双方追逃的身份彻底掉了个个儿,这几万廉州军已成丧家犬,直冲关城而来。 这等大起大落,别说关内的那些普通将士了,就是柳川直,也是大受震惊,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是亲眼看着战事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要不是这样,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而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惶恐中,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等又个把时辰后,自家的溃兵连滚带爬地跑到关下,身边许多将士眼巴巴看着他,叫着:“太守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他才猛然回神,然后一样的无法做出选择。 打开关门接应部下回来? 那跟在他们背后的梁州军也必然能趁机杀进关来,后果便是虎翼关被破。 可要是不管外间兵马的死活,继续死守呢? 当这个念头冒起,柳川直再看左右时,心里更是猛打一个突。 此时,左右那些将士已是满脸恐慌与懊恼,显然是全部没有了斗志。要是自己再不顾下方将士的死活,一意死守,那说不定用不着梁州军明日再攻,虎翼关内就要生出内乱来了。 事到如今,怎么选都是个完蛋,虎翼关是彻底守不住了。 柳川直那个悔啊,早知道事情会到这一步,自己就不该贪一时之胜,派兵追击,反而中了那郭炎的奸计! “我们下去,离开虎翼关,把这儿都让给梁州军!” 到最后,他只能做出舍弃,舍掉这座整个廉州北边门户的雄关,以求能保存一定的士气,来守住接下来的那些城池了。 下属人等也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图,不再多言,立刻就安排了下去。 等到天光熹微,关门前的廉州军都快要绝望投降时,门户终于再开,给了他们一线逃生的机会。 但是,当他们真就顺利入关后,梁州军也紧随着追了进来,使得他们只能再度亡命出逃,很快又从南边的关门逃了出去。 而这一回,梁州军只派出一两千人稍作追击,便收兵回头,放任那几万溃兵往南而去。 郭炎可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想要就一战吞下大半个廉州的兵力,那只会让自家兵马也元气大伤。 所以,在顺利拿下虎翼关后,他便暂停进军,打算先在此休整几日,再继续发兵深入,直达廉州。 而且他相信,在自己顺利拿下虎翼关后,接下来的战事就会全然不同了。 梁州军上下必然士气高昂,再没有什么险关可以阻碍他们;廉州军则是士气大挫,接下来的战斗必然完全处于被动。 但敌我双方的此消彼长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那些之前只作观望的其他州府势力,会在得知这一结果后做出取舍调整。 如果说,之前的郭炎只是拿圣旨嚷嚷,没有太大的说服力的话。 那现在,展现了自家战力的梁州军,已经足够让所有周边势力感觉到威胁,在恐慌下,不得不按照圣旨行事了。 只有圣旨加战力,才能慑服四周,真正成就霸业啊! …… 接下来一段时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郭炎所预料的那样。 除夕之前,已经有五座州府的官员派人前来表明心迹,愿意出兵配合梁州攻打叛逆柳川直。 在得到这些地方的支持后,郭炎也老实不客气,当即传令,让他们各领一两万兵马,配合着自己对整个廉州发动了全面进攻。 如此凶猛而全面的攻势,压根就不是已然士气低落的廉州上下能应付的。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廉州府辖下七八座城池便相继失守,待到保庆五年的正月二十,十五万大军已把个廉州城团团围住,使得柳川直再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又是数日攻防,在正月的最后一天,廉州城终于因为其他势力不想陪着柳家一起遭殃而发动叛乱,直接开城。 由此,只用了两三个月,郭炎便已顺利拿下廉州全境,更生擒柳川直及其家属人等。 此一战,彻底奠定了他在河洛一带的霸主地位,真正踏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第一步。 然后,郭炎留下一部兵马镇守廉州各地,自己则率军押着柳川直等俘虏,返回梁州! …… 各位觉着这次双份的一箭三雕情节咋样?要还行,给点票票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2章 凯旋 自冬月底发生那场动荡后,梁州城内便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的,生怕有敌人会趁着郭太守率军出征期间,再度闹出大乱子来。 尤其是在前线战报传来,说是大军被拦在虎翼关下,久攻不克后,满城百姓的紧张情绪更是到达了顶点。 那时候,城里一天时间都能传出七八样耸人听闻的消息,比如大军已在前线失利溃败,又比如平天军叛逆正在北边集结,随时可能对梁州发动突袭…… 哪怕郭烽在得闻这些事情后已果断派出人马捉拿造谣者,并进行辟谣安民,但城中依然人心动荡,甚至一些富贵商人都生出举家搬迁的念头来。 不过很快,局面就有了转机,真正的前线战报传回,而且是捷报——阻挡梁州大军多日的虎翼关终于被顺利攻克。 再之后,更是捷报频传,在新年之后,梁州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此,自然是让满城百姓彻底安心,大家也是愈发的兴奋起来。 待到最后传来廉州城破,生擒柳川直的捷报时,更是举城皆欢,所有人都以能在梁州跟随郭太守为荣。 这样的捷报自然也传进了宫里,为孙宁所知。 不过他的反应却要平淡太多了,甚至脸上还挂上了一丝隐隐的忧色。 将消息禀报于他的杨轩见了,心里也打了个突,旋即明白过来:“陛下可是担心如此一来,郭炎声望更重,会对咱们造成更大的压力吗?” 说着,他的心更是一阵抽紧,虽然上次的事情自己被陛下拉住没有真正参与,从而保全性命。但他们真要追究的话,自己怕也难逃干系,甚至会牵连到陛下啊。 孙宁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这只是一方面,不过如此情形,其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中了。 “郭炎本来就野心不小,不然就不可能在梁州练出这么一支精兵来,更不会用尽心思把我请来了。 “而以他的才能实力,再加上我给他的名义,想拿下廉州等城池,最多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那陛下还在担心什么?”杨轩顺着话头问道。 “我是担心其他各方势力会对梁州不利啊。到时真正的战火一起,可就生死难料了。” “您是说平天军那些叛逆?” “不只是他们,还有中原各地,以及别处也有自立之心的官员们。” 孙宁冷然一笑:“他郭炎确实打的好如意算盘,想要效仿曹操来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占着这样的大义名分来四处征讨,扩张势力。 “但他真有曹操那样的雄才大略和实力吗? “尤其是后一点,只靠梁州一地,他凭什么就以为能压制周围各路人马? “他们之前按兵不动,不过都是有所顾虑,担心给自己惹来后患。但现在却不同了,在见识了他梁州军的狠辣手段后,这些人必人人自危,那就必然会想着联合求保,想着主动对郭炎发动攻势了。 “甚至是……” 到最后,他眼中光芒闪烁:“他们到最后会选择与逆贼合作,反倒增加了赵逆的力量。” 这番分析直听得杨轩脸色剧变,后背都生出冷汗来:“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是不是也会受此牵连?”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这个皇帝就是被他推到众人面前的一面旗帜,自然有的是人会想着如何对付我了。而至少目前看来,我对此却是一点应对都没有……” 随着一声叹息,孙宁摆手让一脸担忧的杨轩退下,自己则在房中来回踱步,轻声自语道:“看来我得加快计划的推行了,不然恐怕真有可能被其牵连,导致彻底完蛋。” …… 无论孙宁是作何想,至少对现在的梁州城来说,上下人等都是欢欣鼓舞,气势高昂的。 等到三月初八,郭炎率军凯旋时,城中热烈的气氛更是达到了顶点。 天一亮,便是举城而动,无数百姓都自发地走出家门,恭迎大军归来,郭烽等留守城中的官员们,更是出城数里以为迎接。 当郭炎的帅旗从梁州南门进入城池时,全城响起的欢呼声更是直冲云霄。 无数人都沿街叩拜,大叫着“大帅威武!梁州军必胜!”之类的口号,并给回来的将士们送上热腾腾的茶饭。 对此,郭炎而下的所有将士也都因激动而热泪盈眶,纷纷跟着百姓们一起高声呐喊起来。 这一刻的梁州城,当真是上下一条心,整个天下都没有比他们更团结的城池了。 这一刻,郭炎在城中的声望更是达到了最高点,此时他若提出要取孙宁而代之,自立为帝,恐怕这满城的军民也会全力支持,不带半点犹豫的。 不过他终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好保持着相当的冷静。 在与众人一路欢庆之后,终于在行宫前突然伸手下压,叫停了大家的欢叫,然后大声道:“各位将士,各位梁州的乡亲!本官这次侥幸平定廉州逆党,生擒逆首柳川直固然是三军用命,上下一心的功劳,但是,大家也不能忘了咱们的皇帝陛下。 “正是他对我等足够信任,传旨天下,历数柳川直的诸般罪状,才使他失道寡助,让河洛各地兵马前来襄助,最终才有这一场大胜! “所以真要称功,我以为陛下才是真正的大功,是我等臣子怎都比不了!” 随着这话说完,跟前那些早得了授意的官员立刻会意,纷纷大叫起来:“陛下用我梁州官兵,才有今日之胜,真是英明神武!” 然后面前众兵马也纷纷附和,最后传了开去,让跟随来的百姓们也是紧跟大叫。 直到如此给足了皇帝面子,有不落人话柄,郭炎这才下马来到宫门前,报出自己的身份,求见皇帝。 当然,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宫门前的守卫本就是他的麾下,自然不会阻拦,很快就放了他与一干亲信将领进入,而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五花大绑,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已成阶下囚的廉州太守,柳川直!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3章 君臣相得 “臣梁州太守郭炎参见陛下……” 行宫正殿,郭炎率一众得胜归来的部下朝觐孙宁,向他正式报捷。 顿一下后,他又跟着说道:“幸赖陛下护佑,又有下属将士,三军用命。臣此番攻打叛逆廉州柳氏终于是一战功成,特来报捷献俘!” 随即,他再度拜倒,而身后那些文武官员,也都齐刷刷地拜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些臣子还都是对孙宁这个亡国-之君相当尊重了。 孙宁也是满脸堆笑,见状更是快速起身,几步来到郭炎跟前,亲自弯腰把他用力搀扶起来:“郭卿快快请起,诸位爱卿,你们也都平身免礼! “你们都是社稷的有功之臣啊,就不必行此等大礼了。 “不瞒你们说,在得知前线捷报后,我……朕也是深感惊喜,很是为此番大捷感到欢欣振奋啊! “你们通通都是我大越朝廷的大功臣,只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大越才能重新兴盛,我这个皇帝也才能重振朝纲!” 郭炎此时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陛下过誉了,臣等实在担待不起如此赞誉。但有一点臣却是赞同的,臣等必会辅佐陛下,重铸我大越往日之荣光,将那些乱臣贼子,外族强盗通通诛杀驱赶,还我河山!” 随着他话说出来,其他那些官员也纷纷跟进,用最豪迈的语句向孙宁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孙宁也是再度颔首认可,当真是一副君明臣贤的和乐场面了。 直到这些场面话都说完,孙宁才重新回到上首落座,一面让郭炎他们也各自在下手坐下,一面情真意切道:“郭卿此番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我自当重重封赏才是。还有你麾下将士兵马,也不能委屈了。 “我已想过了,如今京城沦陷多时,恐怕之前的朝中百官都已凶多吉少……既然如此,那朝廷就该重立。旁的且不说,军政大事还是得交给像郭卿你这样的老成忠心之人来办的。 “这样,借着这次讨逆功臣,正好可以升你为朝中太尉,统领朝中兵马:并,兼封你为淮洛总督,总督两淮及京畿军政之事,还望你不要推辞才好。 “至于其他下属官员的任用,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就由你自己决定吧。到时报与宫里,我自会准许。” 郭炎听到这等有名又有实的封赏时,眼中也是光芒一闪,心下更觉欢喜。 太尉的官职古已有之,那是真正的朝廷军事一把手,有此职位在身,今后再想出兵征讨就方便太多了。 而且他还可以借此官职来号令中原各方势力,让他们归附梁州。若有不肯遵从的,便也可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真正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 至于那淮洛总督的官职,则更是实实在在的大权独揽了。 淮是两淮,洛便是指的京畿之地,都算把半个中原都囊括进去了,甚至都超过了一般总督能管辖的区域。 以往大越虽然因为时局变化也开始在各地增设总督一职,但真正能管辖到的只有一省之地,也就比原先的巡抚要高上一等而已。 但这淮洛总督,却是将职权再度提升,也意味着郭炎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这正是他把孙宁接到梁州养起来的目的所在,有名才有实。 不过该做的谦让还是得做,郭炎很快又起身推辞:“陛下厚爱,臣实在惶恐。如此厚赏,臣愧不敢当啊。” “郭卿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动荡,朝局不稳,我这个皇帝能信能用者又才几人而已?也只有你这样的忠臣干臣,才能为我分忧,为我大越朝廷的重兴出力了。 “还望郭卿你,还有各位爱卿们都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不要再做推辞了。朕和我大越江山,就全依靠你们了!” 说话间,孙宁更是诚恳起身,郑重弯腰拱手。 这举动让众人不敢再坐,全都起身,忙不迭地还礼,口称不敢。 郭炎则更是深深一拱到地:“陛下既然如此说来,臣焉敢再作推辞? “臣多谢陛下厚爱重用,今后必当竭心尽力,为我大越朝廷再兴,死而后已!” “说得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孙宁也是满脸欢喜,再度上前,将他扶正了:“对了,至于下面将士们的封赏,也就全交给郭卿你了。想来你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陛下放心,臣自会将封赏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郭炎说着,又把话锋一转:“陛下,此番讨伐廉州,还有原州、泽州等五地兵马前来响应援助。 “那些各州官员也有意于近些时日来梁州朝见陛下,还望陛下也能封赏他们,以使天下其他各地忠臣能尽快来投!” 孙宁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诧异于郭炎势力扩张之快了。 这次不但拿下廉州,打通了南下淮北的道路,还一下就收服了五州之地的官员。即便这些地方论实力都远无法和梁州这样的中原重城相比,甚至还不如廉州和南阳,但也足以让其实力增加一倍,声望更是快速增长了。 但这时候孙宁也只能配合,便笑着点头:“准奏!他们也都是有功之人,我不但要见他们,还要好好封赏他们,好让天下忠于我大越朝廷的各地官员都能明白我的决心。” “陛下圣明,臣接下来便会做出安排,请他们前来朝见。” 郭炎大喜,皇帝今日真是出奇的配合啊,哪怕许多事情都会助长自己的声望气焰,居然都一一准许了。 或许这便是此番一战顺利拿下廉州的功劳了! 这一刻,郭炎更觉着自己一直以来定下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了,那接下来,便还得继续打出皇帝的旗号,讨伐周边城池! 这个念头也就在心中一过,他又迅速回到眼下,正色道:“陛下,如今那逆臣柳川直已被臣生擒带回,就在外头等候陛下召见呢。陛下可愿意见他,还是直接把人拉出去明正典刑?” 说过要把柳川直献于皇帝面前,他必须说到做到!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4章 满门忠烈柳川直 “哦?你还真把柳川直给生擒带来了?”孙宁饶有兴趣地想了下,这才点头,“那就见一见吧。我还真想问问他,为何竟会做出如此天人共怒之事呢!” 随着旨意传出,很快的,外间已有兵卒将五花大绑,面如死灰,都没有太多反应的柳太守给拖进殿来,然后将他按压于地,等着受审。 孙宁这时已重新正襟危坐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地方大员,寒声道:“柳川直,你抬起头来!” 不知是这儿的气氛影响,还是真认出了孙宁的声音,柳川直在一个激灵后,还真给出了反应,慢慢地抬头望向上方。 片刻后,才哑着喉咙道:“陛……陛下……” “原来你还认我是你的君主吗?”孙宁脸上满是愤怒,拍案喝道,“你这个乱臣贼子,居然妄图派刺杀对我下手,实在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这声喝让柳川直的身子又是剧烈一震,脸上也终于有了更清晰的表情,那是浓浓的恐惧:“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等事情,更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他奋力叩首,砰砰响着,看着实在是委屈极了。 一旁的郭炎听他这么说来,当即冷笑道:“怎么,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敢自称冤枉?真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查出来了吗? “我来问你,那百逆盟可是你廉州多年来栽培起来的? “那些来自天下各大帮会的叛逆之人,可都是你收拢以为他用的? “还有,他们要是没有得到你的首肯,又岂敢随意跑到我梁州行刺杀之举?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自称什么冤枉,真以为天下人都是聋子瞎子,不知道那百逆盟盟主柳残阳便是你从小养大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一把把刀砍在柳川直的心口,让他的面容都是一阵扭曲颤抖。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领会到郭炎的可怕,自己以为的秘密,其实早就被对方掌握了。 但到了这时,纵然再是恐慌,他也必须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最后一搏,而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最上边的皇帝陛下了。 所以在深吸了口气后,柳川直便再度开口:“陛下,臣冤枉……虽然郭炎所说确实是真,但那柳残阳早在洛阳出事之前,就已不受臣之控制,此事是另有人为了陷害臣才布下的阴谋…… “陛下,要是那什么百逆盟真还一直都听从臣之命令行事,为何这次我廉州被梁州攻击时,他们却无一人出手救援? “臣自身都已难保,怎么可能再藏匿起这方力量以图自救?” 这番解释不光让孙宁听得一愣,就连郭炎,也稍稍眯起了眼睛来。 这点他还真就给忽略掉了。 确实,自破了虎翼关后,梁州军便一路顺风顺水,哪怕攻打廉州都没遇到太过强力的抵抗,更别说那些来自江湖中人的骚扰攻击了。 如果真就跟柳川直说的那样百逆盟早就不受其控制,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柳川直立刻就捕捉到了他们的怀疑,当即再度叫道:“陛下,臣真是冤枉啊……臣柳家满门忠烈,自祖父时便为朝廷戍守边关,最终还战死霸州! “先父柳贤在世时,也是一直都教臣要忠君报国,以报朝廷大恩,之后更是在北疆和鬼戎人几番大战,战死沙场! “臣纵然再不肖,也不敢违背了祖宗之志,干出背叛陛下,欺君罔上的事情来啊。还请陛下明鉴啊……” 一番话真说得情真意切,叫人为之动容了。 郭炎也是脸色阴沉,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招,居然拿出了自己祖上的那些功绩来为自己开脱。 这时他都有些后悔将柳川直生擒献到皇帝跟前了,就该早早一刀宰了他,以除后患的。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孙宁的面色生出了些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变得讥诮起来。 孙宁确实是想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属于原来的保庆帝的记忆。 保庆帝虽然很不着调,但终究是一国之君,哪怕再不愿处理国事,也多少会看到些重要的奏疏战报什么的。 而柳川直此时的话语,便让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份关于北疆接连有要紧关城失守的战报。 “满门忠烈!”孙宁突然冷笑开口,“柳川直,你还真是敢夸口啊。真以为你柳家多年来做下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吗? “你祖父柳和到底因何而死? “不是他真就英勇作战,在与鬼戎外族的交锋中被杀,而是因为他在霸州驻守时,大肆克扣兵饷,还把本该用来筑造城池的银钱尽数贪污,再送回家中。 “这才导致了霸州城残破不堪一击,被鬼戎一战而破,致使数万守边将士和无辜百姓惨死鬼戎刀下。而他柳和,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至于你父柳贤,更是罪大恶极!是我大越落得眼下处境的最大的罪人! “你以为他早在八年前就已战死在北疆了? “不,他一直都活着,还成了鬼戎可汗面前的座上客,积极为他筹谋入侵我大越北疆。 “这一次,鬼戎所以能如此顺利攻入我北疆重地,连破十数城,就是拜其所赐,是他从中献计献策,才使我大越边防无数关城形同虚设,才让朝廷用兵捉襟见肘,使中原空虚,让平天军逆贼趁虚而入,入了洛阳城!” 孙宁突然说出的这番话,让殿中群臣都目瞪口呆,柳川直更是彻底呆住,连刚才的恐慌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满腹的惊讶。 “陛下,这,这都是真的?” 半晌后,郭炎才吃吃地问道,天下动荡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吗? “当然是真的,这些内情都是由皇城司密探几经辛苦才打探得来。只是其中真相,有多半都被周广成这样的奸佞给掩盖了。 “因为霸州等北疆修城的款项有一多半都入了他的私囊,所以柳和就被他们塑造成了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大越英烈和忠臣!”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5章 机会 孙宁突然道出的柳家“满门忠烈”的真相,让殿上所有人都为之吃惊呆怔,久久无言。 而柳川直更是神色再变,眼中有惶惑,更有心虚,却不敢做出任何的反驳。 很显然,对于自己父祖的“忠烈”真相,他其实是早有所了解的,刚刚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孙宁脸上的笑容愈显冷峭,就这么盯住了柳川直:“即便抛去这些不论,哪怕行刺一事你也确实被人冤枉,但你依然是我大越朝廷的逆臣! “在明知道朕在梁州之下,你身为我大越臣子,不但不思前来参拜,居然还妄图带兵与郭卿交战以求取自身利益,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早有不臣之心吗? “事到如今,你兵败被俘,却在朕面前谈什么满门忠烈,说自己是忠臣,不嫌太过无耻吗? “像你这样不忠不义,既自私又有野心的臣子,还能如何处置? “在朕看来,唯有一死,才能赎你之罪,以儆效尤!” 最后一句,彻底让柳川直因恐慌而回神,挣扎着叫道:“陛下,臣……臣冤枉啊……” 而这一回郭炎已经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当即一声怒喝:“来人,把此逆贼给我拖出去。 “选定吉日,便在城中凌迟处死,以警天下!” “喏!” 押着柳川直进来的那些个兵卒当即高声应了,迅速出手,半拖半架的,就将还在拼命挣扎,还想再求活命的柳川直给带了出去。 这一下,便意味着这位曾经的大越地方高官,封疆大吏,已是必死无疑! 而且不光是他,就是他那满门亲属,下场也不会太好。 “陛下圣明,若非陛下点出柳家所为种种,臣等还真会被他骗了过去。” 郭炎回神立刻称颂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跟进,直言陛下英明什么的。 孙宁只是一笑:“我也不过是据实而言,真论功劳,自然还是郭卿各位更高了。” 在把其他俘虏等相关事宜都说定,由郭炎来定夺后,这次的君臣会面也到了该散去的时候。 于是,群臣纷纷告退,却在这时,孙宁又开口道:“郭卿,且慢。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本就落在最后的郭炎闻言脚步便是一顿,回身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年前梁州城里生出乱子一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些贼子居然打着为我分忧的借口意图攻取梁州,现在想来都让我感到后怕不已啊。” “让陛下受惊了,这事臣已查明,确实与陛下没有关系。而且若非陛下及时把他们的计划告诉犬子,只怕梁州真就危险了。所以臣就是怀疑任何人,也不敢怀疑陛下啊。” “呵呵,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孙宁笑了一下,这次引入正题:“不过我想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段时日留在宫里委实有些憋闷了,之前是因为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所以郭卿让我不得出宫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今,廉州已破,就连柳川直这个刺杀一事的主使者也被拿下,那想来我应该已经安全,就不必再继续一直留在宫中了吧?” “这个……”郭炎明显没想到孙宁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多少有些犹豫。 对他来说,最好的安置皇帝的办法就是一直将他留在行宫里,这样他与任何人接触都必须先得自己允准,也不可能真闹出任何幺蛾子来。 就如前次梁州的那场变故,若是他能随时出宫,可能就会生出更大的变数了。 不过,在试探后没能抓住孙宁任何把柄的情况下,他要再继续强留他在行宫里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人明面上可是他郭炎的君王,哪有臣子真把个君王软禁起来的道理? 何况,接下来别处州府的官员来梁州,他还指望皇帝帮着自己与之周旋呢。 孙宁看出他的犹豫,又主动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这样吧,今后出宫,你大可以派人跟着我便是。比如你长子郭冲,就挺不错的。”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放得如此之低了,郭炎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只能应道:“既然陛下有需要,臣自当答允。 “不过,只靠郭冲一人,怕是难以保障陛下的安全。这样吧,臣再挑一个武艺和忠诚都可靠的人作为您的贴身护卫,出宫时陛下将他带在左右,那臣也就放心了。” 孙宁立刻点头:“也成,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这样的结果,孙宁还算满意,觉着自己之前花心思把自己从梁州乱子里摘出去是做对了。 但郭炎在出了殿门后,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警惕。 这次的一箭三雕之计终究不够完满啊,居然反把自己给坑了进去,失了得力下属楚文泽。 不过有失有得,经此一事,他也看出孙宁确实不简单,甚至手段要比自己之前所想更加的高明。 他又不是笨蛋,哪看不出梁州变故最后的结果反倒变成由孙宁一手主导了。 所以在警惕之下,他便做出了再试一试皇帝斤两的打算,又或者,通过让他外出,来找出他更大的破绽来。 郭炎可不认为在自己经营多年的梁州城里,孙宁能做出多少有威胁的事情。 而他只要做出什么被自己发觉,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之继续软禁行宫,到那时,才能真正地将这个皇帝变成傀儡! 而要做到这一点,留在孙宁身边之人就变得尤其关键了。 自己儿子郭冲显然并不是合格的人选,所以除他之外,还得把个能力足够强,又足够忠心的人放到孙宁-边上了。 而这个人选嘛…… 在出了宫门后,郭炎并没有急着上马就走,而是扭头看了眼已经跟上来的郑证因:“郑老,你随我也有二十年了吧?” “老朽护卫大人已有二十三年了。”郑证因低头回话道。 “你对我忠心多年,我也没什么好赏赐你的。这样吧,我给你郑家一个出头的机会吧,听说你长孙郑潮安为人沉稳,又已得你真传,我想让他接下来跟在陛下身边,护他周全,你以为如何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6章 打成一片(上) 三月阳春,草长莺飞,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在这样的日子里,正是农夫在田间地头忙着播种,达官显贵出城踏青赏玩的好时候。 但今日的梁州城却明显与这样的习俗大相径庭,一大早城里百姓就涌上街头,都朝着一个方向而来,那就是位于南市前的十字街头。 所有赶过来的人脸上都带着一半的期待,一半的惶惑,眼前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极其稀罕吸引,却有可怕的。 因为今日正是官府要对柳川直及其直系子孙明正典刑的行刑日。 对如今的百姓来说,杀头自然不算稀罕,可要换成凌迟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是只有在话本故事里才会提到的酷刑,大家都还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呢。所以在知道今日要凌迟柳川直后,自然是吸引了满城百姓赶来围观。 还没到巳时,高高耸立的行刑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需要大量官兵组成人墙,才能把激动的百姓挡在几丈外,保证今日行刑的顺利执行。 如此一来,后到的那些人却是连前边发生什么都瞧不清楚了,只能是在那儿跳脚叫嚷,或是找树木屋顶什么的以求能瞧个真切。 然后不久,连这些需要攀爬冒险才能上去的地方都被人给占满了,再有来的,就只能靠前面的观者口述才能了解刑场上的情况。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迟来的人都只能望洋兴叹,至少在临近中午时,几辆华贵的马车赶到地方。在一众豪奴模样的壮汉头前开路下,六七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还是很顺利就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然后他们也没有与一众敢怒不敢言的看客们争抢更前边的位置,而是一转身,便上了离刑场最近的那座五层酒楼,八珍楼。 这八珍楼乃是梁州城里最有名的几处酒楼之一,本来这儿的酒菜价格就高,点上一桌席面没个十两银子都下不来,那都够太平时节普通人家数月开销了。 而这次,因为城外兵荒马乱,再加上酒楼高处能更方便清晰看到下方行刑,酒楼坐地起价,今日的酒菜价格翻了数倍不止,一桌席面都叫上五十两银子巨款了。 可即便如此,今日想进酒楼也不是有钱就行,尤其是最上边的四五两层,更是被身份显赫的城中大少爷们给包了下来。 其中四层,就是被刚刚到来的郭冲他们几位纨绔大少花了五百两银子给整个包下的。为的就是要寻求刺激,近距离地观赏凌迟酷刑。 梁州城虽然以郭家为尊,但真正掌握实权,拥有巨量财富的可不只他郭家一门。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场,梁州城都有着许多贵人。而这些贵人家里,自然也会有些不肖子弟变作和郭冲一样,喜欢鲜衣怒马,寻欢作乐的纨绔膏粱。 这些人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下,自然就凑在了一处,或臭气相投成为酒肉至交,或互相敌视,竞争不休,倒也成了梁州寻常时候人们津津乐道的逸闻来源。 今日就是如此,这些从不为钱犯愁的纨绔们,为了刺激,为了摆阔,便直接砸钱包下了刑场边上八珍楼的四层。 当他们几个带了各自的护卫趾高气扬地进来时,楼里的掌柜伙计更是一阵笑脸巴结,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服务极其周到。 “郭大少,您可有日子没来咱们八珍楼了。” “梁少爷,前日送到府上的陈年桂花酿可还满意吗?可小的再为您准备一些?” “这位公子倒是面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 这些做买卖的目光甚是精准,一下就瞧出跟在郭冲身后那个气宇不凡的青年是生客,便赶紧笑着行礼打听道。 能与郭大少他们一起来的,出身必然也很了不得,他们自然是要好生巴结了。 郭冲连忙出声介绍:“他是我远房表兄,姓孙,你们叫他孙大少便是。” 孙宁闻言只是一笑,哗一下打开手中折扇:“然也,在下打从洛阳来,初来乍到,让各位多多费心了。”倒是挺有贵公子派头的。 “不敢不敢,孙大少您照顾咱们酒楼生意才是……各位楼上请,一切都已经为各位安排妥当了。”掌柜的说着,亲自头前引路,把他们请上了四楼。 孙宁这时便与旁边郭冲,以及梁少爷梁元说了几句笑话,一同迈步登楼。 …… 早在十来日前,孙宁在得到郭炎的允准后,便出宫以一个贵公子的身份和郭冲一道在梁州城里闲逛厮混了起来。 他对外的身份便是郭家在洛阳的远房表亲,甚至连姓名都不带换的,直接还叫孙宁——反正天下间真正知道皇帝姓名的极少,也不怕被人联想。 然后借着郭冲在城中的关系人脉,孙宁便很容易与一干纨绔膏粱们结识,也算有了些交情。 作为曾经的雇佣军兵王,孙宁可不只会战场厮杀那些手段,乔装改扮,渗透刺杀那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像这样以另一个身份与人相处,也完全瞧不出破绽来,这才是真正的影帝了。 而在与这些公子哥们交往了几日后,孙宁和梁元这个商人子弟关系最为密切,真就成了好友一般。 这梁元年纪要比孙宁大了三岁,家中倒不是达官显贵,而是纯粹的大商人家,之前更曾有梁半城的称号。就连现在孙宁住着,充作行宫的梁园,那也是梁家的产业,只是被官府征用而已。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对方身份,孙宁才刻意与之结交,但又从来不贪梁元的钱财,如此自然就把个头脑简单的梁少爷给哄得死心塌地,真把他当作至交好友了。 就这样不到半月时间,孙宁也就成了纨绔圈子里的一员,像今日这样大家聚着瞧热闹,显身份的时候,这些纨绔自然而然就想到邀请他同来了。 …… 各位,中秋快乐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7章 打成一片(下) 八珍楼的四楼正如掌柜所说,早已为这些少爷们安排妥当。 不光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更是摆上了分餐桌几,还有数十名从旁边楼里请来的美人儿恭候在侧。 看到这一干公子哥儿上来,那些模样艳丽,身段玲珑的美人儿更是娇滴滴地就上前行礼,和相熟的纨绔们打趣说笑起来。 郭冲一瞧见相熟的美人儿,顿时就把别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哈哈笑着,便搂住两个女人的腰肢,坐到了一张桌子后。 其他人也没客气的,纷纷找了看上眼的女人,调笑着,各自落座。 孙宁却是先扫了一眼跟他们一同上来的七八名护卫随从,冲其中那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略一点头后,方才也揽了个女人挑了张桌子坐下。 那矮壮汉子,正是受命随在他左右的鹰爪门门主郑证因的长孙郑潮安了。 这位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显得极其低调内敛,就跟个影子般,只是随在孙宁身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时离着行刑的午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众纨绔自然不可能跟下边的百姓般枯等着,即刻就让酒楼上酒上菜,然后看着挑剩下的那些美人儿在中间跳舞佐酒,一边又各自碰杯说笑。 只不过在几杯酒落肚后,他们中有几个便已开始放浪形骸,完全不顾众人当面,手便在怀中女人的衣衫内游移揉捏起来,直引得这些欢场女子一阵撒娇不依,让这楼上的春色更浓了几分。 梁元也是花丛老手,这时让美人儿把杯美酒含在口中,然后倒卧在他怀中,再服下头去,拿嘴从其口中吸出美酒落肚,是为皮杯儿。 这酒喝得极其香艳,让周围那些狐朋狗友们一阵叫好,也让伏在他怀里的美人儿面红耳热,娇-喘不休。 郭冲见状,嘿嘿笑道:“梁少,这美酒和美人香唾,却是哪个滋味更妙更销魂啊?” “自然是美人的香唾了。”梁元跟着呵呵笑道,一手在女人身上游走,头却转到了孙宁这边:“孙少,你怎么显得如此拘谨啊?莫非瞧不上这些美人儿吗?” 他这一说,还真让大家看向了孙宁这边,才发现只有他轻搂着女人在那儿喝酒,动作很是规矩,美人儿身上的衣衫都还是齐整的。 孙宁闻言一笑:“我可没各位这么急色,就算要与美人儿快活,也该关起门来才行。” “孙少,你这也太见外了,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有人立刻怪笑着指责道。 “就是,我等丑样都被你看在眼里,你却装正经,实在不当人子!” “该罚!该罚!” 霎时间,这些纨绔都达成了一致,一起叫着要罚孙宁,就连郭冲和梁元都不例外,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成吧,罚什么?喝酒,还是赔钱?”孙宁也不生气,满口应道。 “罚酒也太便宜你,至于钱,咱们谁没有?”郭冲立马道,“既然你不肯当了我们的面儿与美人儿调笑,那就罚你做过一场。” “对对,还得是新鲜的,精彩的,我们都没怎么见过的玩法。”梁元也立刻跟进道。 这自然引得其他几人的一致赞同,就连那些青楼美人儿也是连声附和,对于这样的场面极其乐见。 孙宁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献丑了。” 说着,他拿手在怀中女子脸上轻轻一摸:“美人儿,给我把酒斟满……” 这个女子本就因为孙宁的容貌气质而有些心动,又见他不像其他纨绔般性急毛躁,更是芳心跃动。 这时自然是乖乖配合,红了张脸就为孙宁满上一杯酒,轻轻道:“还请孙少怜惜……” “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把酒喝了,不要咽下去。”孙宁又说道。 这话却让郭冲一撇嘴:“孙少,你这也太敷衍了,喝个皮杯算什么本事了?我刚刚就喝过,根本就不新鲜啊。” 其他人也跟着一阵附和,都说孙宁这样太也没诚意了,不能作数。 孙宁却把头一摇:“你们也太没见识了,谁说我要跟他一样喝皮杯了?”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注视下,孙宁当即就往后一倒,然后道:“你坐我身上来。” 女子闻言俏脸微红,但还是乖乖起身,轻轻按他的意思坐到了腰间。 “俯下身来,近点……再近点……”一面说着,孙宁已张开了嘴,拿眼神示意对方也张口。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用意,女子轻轻张开檀口,酒水便化作一道水线,缓缓朝着孙宁口中落下。 那一杯酒混合了美人的香唾变得越发的黏-腻,亮晶晶的,笔直就落进了孙宁的口中,没有半点洒落的。 到最后,酒水吐尽,完全变成美人香唾,拉成一根细丝,缓慢落进孙宁嘴里,当真是香艳旖旎,让周围众男女都看得傻眼。 半晌后,直到孙宁重新重新坐起,大家才反应过来,连声叫好:“孙少果然好本事,这可比咱们平日饮皮杯儿要有趣得多了。” “是啊是啊,看来孙少真不愧是从京师洛阳来的,就是比咱们梁州的花样要多啊。” “看来咱们刚刚是真错怪孙少了,他是瞧不上咱们的手段,才没有一起啊。” 七嘴八舌之后,又是一阵哄笑,这让酒席宴上的气氛又上了一个层次。 而这时,梁元又好奇道:“对了孙少,除了这招,你还有其他玩法可以教给兄弟们吗?” 在众人期盼目光的注视下,孙宁从容一笑:“自然是有的。在洛阳,有一招推波助澜,可以在男女欢好时增加情趣。还有一招更是了不得,叫作冰火两重天,只要女子施展出来,管叫男的受不了。” “却是怎么样的招数,孙少你可不能藏私啊!” 众人听到这些花样名字后,更是大生兴趣,一个个把眼瞪得溜圆,完全是一副好学学生的模样,就是在家里听父兄教诲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个嘛……”孙宁知道,自己收获这些纨绔好感的时候到了,同时打算说一个,藏一个,好好吊吊他们的胃口。 结果话未说出来呢,下边却传来了一阵呼声,旋即受命守在那边临街看台上的手下已急忙跑来禀报:“各位少爷,时辰到,下面就要行刑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8章 极刑凌迟 只这一句话,就将厅内一众男女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大家再顾不上跟孙宁讨教什么叫推波助澜,什么又叫冰火两重天,全都起身便出来看那行刑。 本来嘛,他们花费重金在此包下一层,就是为了看这场别看生面的凌迟酷刑了。 孙宁也与大家一样,走到了看台上,一手持杯,便朝下望去。 就见那之前就有数百兵马看守维持的高台,此时已经变成有上千人守备,而且连弓弩这等凶器都亮了出来,显然是为了提防有人趁机劫法场了。 而在高台之上,已多了十几人,一半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刽子手,还有一半,正是那要受刑的柳家父子了。 柳川直这次廉州被破,却是举家遭擒,上上下下共计有四十三口,其余则皆是奴仆之类。 然后按大越律法,真要满门抄斩,处以极刑时,也不是所有人都必死,只有其直系子弟才会受到牵连,一同处斩,而其余女子人等,则有另外安排,或被罚为官妓,或被卖去别家为奴为婢。 所以此番陪着柳川直一同上刑台的,也就他三个儿子,两个兄弟,和三个内侄,柳家全部男丁已都在此处了。 他们全都面容惨淡,神情木然,乖乖被按翻在地,只有柳川直,待遇更高些,是被绑定在一根柱子上,身前是两个比寻常刽子手要瘦削许多的男人,而且他们手里也并没有斩人的鬼头刀在手。 随着太阳来到头顶最高处,行刑台前的监斩台上,一名官员已厉声喝道:“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他说着,手已很麻利地取过笔来,就在面前早已准备妥当的朱砂墨上一蘸,便已落在左手的一枚刻了“斩”字的火签上,猛然一勾,才把火签狠狠掼了出去。 啪—— 这一刻,全场数以万计的官民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官员的动作,居然让这一枚小小的竹签落地的声音都让不少人听了个真切。 而随着火签落地,行刑台上的刽子手们也迅然而动。 他们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完全是机械化的。 先是端起身边的酒坛满上一碗烈酒,再猛地灌下一大口后,又把剩下的大半碗酒都倒在了手中钢刀上。 然后一手把面前受死的人犯按倒,再拿脚踩住,让他们的脑袋正好放在下方高起的“枕头”上,空出的手已然顺势一起握住刀柄。 “这位老少爷们儿,今日只是代官府行刑,您可别怪小的啊。我送你上路!” 最后的“路”字出口,他们已瞪圆了双眼,手中钢刀高举落下,噗哧声中,几颗人头都与身体分离,咕噜噜滚出去一段,鲜血也跟着泊泊流淌,很快就流出高台,落了下去。 台上这许多的受刑者,也就被绑在柱子上的柳川直没有受这一刀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看着要比死更凄惨,整张面容都已经彻底扭曲,被绑得完全贴在柱子上的身体,居然都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扭动挣扎,但嘴里却只是嗬嗬怪叫,发不出更多声音来。 早在要安排他们受刑时,梁州官府就已经动手让柳家这些男丁都没发说话了。 所以被一刀斩首的众柳家子弟也没能最后惨叫出声,不过此时最受煎熬的无疑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骨肉被杀面前的柳川直了。 见状,他跟前的两个男子便相视一笑:“柳大人莫要心急,现在就轮到你了,就让咱们师徒来伺候你吧。” 说着,年长些的男子打了个眼色,年轻的便已从旁取来了一张硕大的渔网,仔仔细细地将无法挣脱束缚的柳川直给包裹了起来,让渔网彻底贴合他的身形,并使他早被剥得赤条条的身体上的皮肉从渔网眼中透了出来。 见此,台下因为斩决而响起的兴奋呐喊又高了数倍,所有能看到台上情形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这场面。后面的那些人,更是奋力踮起脚尖,或是高高跃起,只为亲眼瞧着这凌迟酷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八珍楼上那几层的酒客老爷们,也都齐齐探头出来,死死盯住台上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个分心,错过了这等千载难逢的场面。 年长的刽子手没有半点怯场,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凑到柳川直耳畔轻轻交代了句什么,便已迅然出手。 一手探出,已捏住了对方的面颊,使他嘴巴张开,另一手已果断举起一把小而薄的钢刀刺入其口中,只一转间,便把柳川直的舌头给割下,丢在了地上。 这凌迟的第一刀从来都是先去犯人舌头,为的就是防他为求速死而吞舌自尽。 事实上,民间所谓的咬舌自尽-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咬断舌头从来不会致人死地,吞下去堵住气管,让自己窒息而死才是自杀的手段。 在柳川直发出呜一声叫的同时,行刑者手中刀已再度于其面颊上一闪而过。 这次却是把他的两片眼皮给削了下来…… 凌迟,从来就是一份精细活,要的就是让受刑者饱受摧残,挨上一千,两千,甚至三千多刀,还能不死,依然活着受罪才叫功夫到家。 所以对刽子手来说,不光刀上功夫要精到,心理素质要过硬,最重要的还是经验要足,要知道从哪里下刀能保证犯人损伤最小,能多撑一段时间。 所以在脸上两刀后,他便又转了方向,开始朝着柳川直的四肢下刀,把那上头的血肉,一片片的,仔仔细细地割下来。 一开始,台下那些看客对于此等酷刑的施展还是极有兴趣的,一刀落下,还能让他们声声叫好。 但是随着那血肉片片被割,那残忍到了极点的场面没有半点阻碍地传入大家眼中后,许多人就开始感到不适了。 尤其是在见到那刽子手在把柳川直的左臂割得血肉去尽,居然还往上抹金创药时,无数寻常百姓都支撑不住,纷纷低头扭身,或是偷偷往后逃去了。 这视觉和精神冲击可太强烈了,完全不是一个普通正常之人能接受的。 而上方那些酒客们,这时也多半都已缩回头去,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四楼的诸位纨绔,他们的脸上一片发白,只觉阵阵作呕,那是真有些后悔来凑这热闹了。 …… 外出过节,所以发晚了。。。。 那个……各位今晚见到月亮木有?有木有看着那圆圆的月亮其实挺像推荐票的?……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9章 冤家路窄 八珍楼四楼,众纨绔早已退回厅中,个个都脸色惨淡,连眼前的美酒佳肴都已经勾不起他们半点兴趣来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也多有仗势欺人,甚至有害死过人。但却从未想过能把一个人虐杀到如此境地,那血淋淋的模样此刻都还在脑子里盘旋难去。 至于那些个美人儿,更是全都花容失色,娇躯都在瑟瑟发抖,美丽的容颜上再没有了一丝血色,更别提如之前般撒娇作痴,逗这些公子少爷们开心了。 其实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凌迟酷刑给吓住了,至少孙宁其实还是很平静的。 对他来说,这等酷刑固然血腥,但还不至于真吓住了他,想他前世在中东,在非洲时,可见过比这更加残忍的刑罚,那才是真不把人当人啊。 而他所以也和大家一样保持着沉默,却是心中另有所想—— “从传出要处决柳川直到今日也有十多天时间了,足够让有心人做好准备,前来营救。 “可是今日事情闹这么大,居然也不见一人来救。难道说……真像柳川直所说的那样,那百逆盟真不是他手下的人马?不然怎么也该拼一把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背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使者呢?” 孙宁思索良久,也没个答案,只能暂时放弃,同时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看来接下来还是得小心着些才成啊。 思索既定,孙宁这才举杯看向那几个纨绔少爷:“各位,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梁元勉强一笑,举杯回应,又猛喝了一大口酒,似是要借此定神。 郭冲也跟着笑了下:“我们只是觉着这凌迟也太狠了些。”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虽都在强颜欢笑,但却实在有些难看。 孙宁了然一笑,这些位纨绔显然都不曾经事,根本没有真正体会过战场的残酷,才会如此失态。 “诸位其实不必感到不安,你们都想一想,要是这次是我们梁州败给了柳川直,我等下场难道就会比他们好了吗?这都是失败者该有的结局啊。” 孙宁的话让众人一愣,尤其是郭冲,更是立刻代入想到,要真这样,自己就是刚才被砍下头颅的几人之一了。当下便深以为然地点头:“陛……孙兄你说的对,是我们过于矫情了。” “你们确实矫情,看你们吓的,都不敢看下去,连酒菜都不敢吃了吧?” 突然,一个声音跟在郭冲话后传了进来,在孙宁挑眉间,就见七八个锦衣华服,年纪轻轻的公子哥推门进到这边的厅堂,神色间多有轻蔑与倨傲。 而在他们身后,八珍楼的掌柜正一脸惶恐地站在那儿,都不知该做何表示才好了。 按道理来说,既然郭冲他们包下了整个四楼,那除非得他们允许,外人自不能再进来。 可眼下这几位,却显然不是他一个酒楼掌柜敢阻拦的,只能任他们进来。可这么一来,却又把郭大少他们给得罪了,自然让掌柜的一阵惶恐,就差给人跪地赔罪了。 不过这时郭冲他们却已经没心思搭理可怜巴巴的酒楼掌柜了,而是恼火地盯向这些不速之客:“你们来这做什么?” “郭大少这话说的,我等自然也是来此看戏喝酒的呀。不巧刚刚就在五楼,听说你们在四楼,自然要过来亲近一二,敬两杯酒嘛。” 为首的青年说着,身后一人又跟着用讥嘲的语调道:“不过现在看来,倒是省心了,看起来各位应该被吓到,喝不下酒了吧。” 旋即,又有一人附和:“啧啧,这么好的席面,这么多的好酒好菜,可惜了!” “姓程的,谁告诉你们我们被吓到连酒都不敢喝了?”郭冲脸色阴沉,反唇相讥,“我看是你们自己怕了,就觉着我们也会怕吧?” 孙宁听他报出对方姓氏,心中一动,便猜到这些青年公子的路数了。 这梁州说是已在郭家的掌握,但实际上能控制这一州八城,几十万人口,十多万大军的却显然不只郭家一门。 除了军事方面郭炎牢牢把持,不给外人机会,其他民事政务,钱粮贸易什么的,却都是分出去,给了当地一些世家大族,或是多年官吏们共管的。 比如眼下专管政务的知州程南天,便是在梁州地位只在郭炎之下的要紧人物,而作为其独生儿子的程继宗,在整个梁州的地位自然也很是不低了。 至少相比起不被自己老爹重视的郭冲来,他这个梁州二把手家的公子在诸多贵胄公子间的影响和地位还更高些。 事实也正是如此,郭冲他们这几个纨绔固然逍遥自大,但在对上以程继宗为首的这一干自诩为梁州年轻俊才时,却是时时吃瘪。 而后者,不知出于哪方面考虑,还总喜欢找他们的不自在,处处都要与他们作对,压他们一头。 今日也是巧了,双方都选择包下八珍楼一层,然后在程继宗他们知道郭冲等人就在楼下时,自然就找上来,好生奚落对方一番了。 见郭冲他们嘴硬,程继宗几个更是哈哈作笑:“是吗,我看你们就只剩嘴硬了。 “像你们这样多年来一事无成,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纨绔,哪值得我们来轻视呢? “对了,要是你们真怕了,就赶紧回家换裤子,找奶娘喝奶压惊去吧!” 这刻毒的话立刻又引得这些自命不凡的俊才们一阵哈哈大笑,却让郭冲他们脸上再挂不住,纷纷拍案而起:“你们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怎么?还敢还口?你们忘了之前几场赌斗,自己都是怎么个下场了吗?”程继宗不屑冷笑。 “那……那只是我们一时失手,被你们算计了!”梁元即刻为自家开脱道。 “是吗?那你们还敢再比吗?这次咱们把赌注加倍,让你们把之前输的都赢回去,怎么样,敢不敢?” 程继宗立刻抓住机会,挑衅地叫嚣道。 而这一回,郭冲他们却瞬间没了声音,显然他们个个都底气不足。 就在程继宗他们一阵得意,再欲奚落这些对头时,一人却在边上懒洋洋地来了句:“赌就赌,怕你不成!”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0章 赌斗 厅内双方二十来个公子少爷随着这一句话都把目光汇聚了过去,然后就见孙宁笑吟吟地一边夹菜品着,一边又喝了口酒,频频点头:“好酒好菜,要是不吃是真可惜了。” “你……你是什么人?”程继宗发现这是个陌生面孔,当即沉声问道。 梁元则在同时轻声道:“孙兄,这事可不能乱应啊……” “我叫孙宁,是郭大少的表亲,也是梁少爷的好朋友。既然你们都如此欺辱他们了,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 孙宁依然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说完这句,又夹了筷子酥肉放进口中嚼着,赞许道:“不错,味道真不错。 “梁兄,他们都这么说了,你我要是再不敢与他们斗上一场,这脸往哪儿搁啊?而且,你也说了,之前只是运气差些才输的,这次说不定我们就赢了呢?” “这个……”梁元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却是苦笑不止,自己那话只是强撑脸面而已,之前几次赌斗,哪回自家不是一败涂地,哪有半点胜机啊? 不然,这些家伙也不敢如此嚣张,气势十足了。 “孙宁是吧?你还真是够胆,好,那就算你们应下了。”程继宗顿时来了精神,呵呵笑道,立刻就把孙宁的话当了真。 这下,郭冲他们是真有些傻眼了,再赌斗,输了脸可丢得更大。 可再转念一想,要是现在拒绝,恐怕更没脸见人,所以虽然个个脸色发黑,但到底没有反对。 程继宗快速从几人面上扫过,又呵呵一笑:“那就定下了。还是老规矩,这第一场赌斗什么,就由你们这些之前的败者来定,三局两胜。 “不过这彩头就得由我们来定了。” “可以,你说吧,赌什么?”孙宁依然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夹起一块鲜嫩的鲈鱼肉,放嘴里品咂起来。 “很简单,就三条。” 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程继宗更为高兴,立刻打铁趁热说道:“第一,输了的,每人都要拿出黄金二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这真是大手笔了,就是梁元这样家财万贯的大少爷,听到要每人拿出这么多金子来,也是打了个突,其他几位更是嘴角一抽,想要反对。 但程继宗又岂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又迅速道:“第二,输了的,所有人,半年内,都不得再踏足如意楼和温柔阁。而且,赢的人接下来半年去这两处快活的一切开销,都得由输了的付钱。” 好嘛,这第二条就更过分了,对这些喜欢寻欢作乐的纨绔来说,这两处梁州素质最高的青楼正是他们经常要去的所在。 现在居然因为一场赌斗就要失去这样的机会了,而且人家去了自己还得掏钱,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 这一回,就连郭冲都变了脸色了,又看了眼孙宁。 程继宗得意一笑:“第三,败的一方,在接下来一年内,只要是在梁州地界碰上胜利的一方,那就得作揖行礼,乖乖听话。 “怎么样,这三条很公道吧?光第一条,就能让你们把之前输出去的那些钱都赢回了,只要你们能赢我们的话。” 这话又惹得他背后那些人一阵哄笑,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程继宗说着,又盯住了郭冲:“当然,要是各位真不舍得那点金子,又还想输了之后再去如意楼,也不是不能通融。只要失败者在之后当着全城人的面,在城中十字街头给胜利者跪下,磕十个响头,大叫十声我服了,那这三个赌注也是可以取消的嘛。 “郭大少,我给的条件已经够优厚的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接了。” 这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就算众纨绔再胆怯,只要是个男人,都只能上了。 不过孙宁却比他们反应更快:“答应你们就是,只要到时你们能说到做到。” “哈……我们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不信你到处打听打听去。” 郭冲又看了孙宁一眼,再扭头看看其他几个朋友,最后还是把牙一咬:“就这么定了!不过这第一场赌斗,得我们来定。” “可以!” 程继宗见状更是一喜,这下又能让这些个纨绔们出丑了,虽然自己父亲被郭炎压着,但自己还是可以狠狠打压郭炎儿子的嘛。 “那你们好好去想想,该拿什么来赌斗。别像之前那般,弄出来个什么与女人做那事……结果输得脸面尽失。” 程继宗的话让梁元身边一名少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根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孙宁在旁也为之失笑,这些公子少爷还真是不着调啊,居然还比起这等事情来了。 看来自己这时出头是对了,只要帮着他们赢了这一场赌斗,自己就真与他们不分彼此了。那也能为今后的一些计划铺好道路。 在看到郭冲他们神色凝重地答应后,程继宗几个这才打算离开:“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到时候给我答案便是。可要找个你们擅长的玩意儿啊。” “不必了,我们现在就能给你定下这第一局赌斗的内容。”孙宁却突然开口道。 众人都是一愣,这也太草率了吧? 以往他们都是几经商议后才定下赌斗的方式,可多半还是以输告终。 无论是他们擅长的骰子、天九、双陆等等赌博方式,还是喝酒、品茶、下棋这样的文雅比斗,就连一些下三滥的玩法,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现在倒好,孙宁居然都不和大家伙商量的,便要定下赌斗的内容了。 “哦?你倒是自信啊,说说吧,比什么?”程继宗更为得意,笑着问道。 “比吃肉。”孙宁说出了让大家都感到意外的一个赌斗方式,有人更是急声道:“孙兄,这我们是比不过他们的,之前都试过了。” 但程继宗却哪给他们反悔的机会,立刻点头:“就比这个!” “不过,我这个吃肉不是简单的吃,而是得换个地方,换种方式来吃!至于时间,就在今日,你们谁敢与我比?”孙宁也是即刻说道,眼中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1章 吃肉 这题目出得也太儿戏了吧。 无论对手还是朋友,在听到孙宁的说法后,都生出一丝疑虑来。 尤其是梁元,这时更是干咳一声,提醒道:“孙兄,之前无论喝酒吃饭我们都与他们比过,结果……” “无妨,今日的吃肉与以往可不一样。”孙宁截断了他的话头,又扫了眼身旁的郭冲。 后者神色一动,终于帮着开口:“就按孙兄的意思来,你们敢吗?” 本来程继宗他们还有些犹豫,但面对如此挑衅般的一问,便把这分顾虑彻底抛开,立刻回道:“有什么不敢的?” “应四,你来让他见识一下本事!”程继宗随即点名道。 “好!”身后一个要比其他人都高大不止一圈的壮硕青年笑着答应,“你说吧,吃什么肉?” 只看这位的身量,就可知他的胃口可抵寻常四五个纨绔子弟了。 在其他人都因此脸色一变的当口,孙宁却依然是胜券在握的笑脸:“掌柜的,这就去准备肉食,先各来两斤吧。不过不必送上来了,我们下去吃。” 那早已被所有人忽视的八珍楼掌柜这时赶忙答应一声,逃也似的就去下面张罗安排了。 这些少爷公子他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只求他们不要迁怒到自己和酒楼上头便谢天谢地,其他的自然一切照办。 “各位,请吧。”孙宁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随自己下去。 虽然所有人都还没想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但还是随其身后,一起下楼。 到了一楼大厅,孙宁这才又吩咐道:“去准备两套桌椅,摆到那边刑场跟前去,再把肉也送过去。我要和这位应公子在那儿好好享用,比一比谁更能吃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都为之变色,尤其是那位刚才还一脸笃定的应四,更是面色一白。 他们这才知道孙宁此番比吃肉的真正用意,这哪是比谁的胃口更大,分明就是比谁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啊。 但事到如今,孙宁又怎么可能再放他们反悔,当即就喝道:“还不快照做?” “是是是,快,快把桌椅搬过去。”那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做事,他眼中也有了惧意,甚至觉着这位孙公子是个疯子了。 这凌迟酷刑他远远看上几眼都觉着阵阵反胃了,这位居然还要跑到跟前去边看边吃肉?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孙宁此时目光落定在应四身上:“应公子,请吧。” “走就走!”已没得选择的应四只能咬咬牙,靠大声说话来给自己打气,然后与孙宁一道出门,直奔前边刑场而去。 双方其他人此时却没有跟上。 事实上,无论郭冲等人,还是程继宗一伙,刚刚都被凌迟那血腥一幕恶心得不轻。实在没兴趣再近距离去观赏了。 其实大多数人和他们的想法也是一样。 就刚才还人满为患,把个行刑台围了水泄不通。可现在,周围已经没几人了,多数人都是掩面而走,实在不忍再细看如此可怕的场面。 而在看到八珍楼这时居然把桌椅杯筷什么的都送到刑场边上,大有在此开席的意思,顿时就让还没远去的普通百姓看得心惊胆战,咋舌不已。 孙宁完全没把远处百姓异样的目光当回事,就这么平稳来到座位前,坦然落座,还招呼了明显有些磨蹭的应四一句:“应公子,快些坐下吧。” “哼!”应四只能抱以冷哼,然后刻意不去往前看,也落了座。 片刻后,两盘热腾腾的白水煮肉就被端了过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肉香扑鼻。 孙宁瞥了脸色发白的对方一眼,这才说道:“胜负很简单,你我就先吃这一份肉,谁要是先吃不下,或是吐了,就当是输。还有,必须看着前边的刑场吃,不得左顾右盼,更不能闭眼不看。” “你……”应四刚想骂他一句,却见孙宁已然很随意地用手抓起一块肉,放嘴里嚼了起来,那一脸的享受模样,就好像真是在舒坦的厅堂里吃饭一般。 而事实上,此时离他们只五丈外,高高的行刑台上,柳川直正在被人一刀刀地割去身上的肉,鲜血淋漓,整个人不住颤抖,那呜咽声,叫人不寒而栗。 凌迟所以是极刑,就在于它折磨人犯的时间实在太长,往往有时需要几天时间。 而同样的,对观刑者来说,这也是一大折磨,尤其是对近距离观看的人来说,那冲击力可太强了。 如果再加上你还要吃着肉看的话……那酸爽,也就后世专门练习解剖的医学生能一路盯下来而做到面不改色了。 就是孙宁这样自认为心理素质极强的人,在吃了两块肉后,也明显感到有些反胃不适,动作随之慢了下来。 但是,他旁边的应四情况却更为不堪。 他在犹豫了好久后,方才把肉送进口里,狠狠咬了一块下来。 然后只咀嚼了两下,在看到柳川直腰间的一块肉被血淋淋地割下来后,便再也扛不住。 他只觉着自己嘴里的肉就是被那刽子手从犯人身上割下,然后送过来的。 顿时间,肚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连忙转身,哇的一下,就把之前吃下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 “你输了。”孙宁见状松了口气,赶紧开口确认。 说实在的,他也有些支持不住,看来真就高估自己了。 好在,对手更弱,终究是自己赢了。 当两人回到酒楼时,其他人明显都是一脸的古怪,半晌后,程继宗才哼了一声:“这场就算你们侥幸赢了!但下一局,你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说完,便带了众人扬长而去,应四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带走的。 这一下,郭冲他们再看孙宁的眼光里就多了几分佩服和亲近了:“孙兄,真是好手段,我们这下是真服气了。” “孙兄,只要这次你赢了他们,我等今后就都听你的!” “孙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带你去如意楼耍耍?” “不必了,我……我想先去茅厕,呕……” 孙宁终于也支撑不住,匆匆便往茅厕而去。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2章 留香居 将近傍晚,梁州城里却依然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自郭炎打下廉州,取得大胜后,城中军民士气受到了极大鼓舞,同时还吸引了周边其他州府的百姓前来投奔。 这让本就颇为繁盛的梁州城更上一个台阶。 再加上郭炎又适时取消了宵禁,便让整座城市的商业愈发繁茂,即便接近夜里,各种商铺,尤其是酒楼青楼什么的,更是不断招揽客人上门,几条繁华的大街也是人流如织。 孙宁所乘坐的马车就这么缓缓跟行在诸多车马队伍中,倒也没显出什么特殊来。 这车从外边看也很是普通,也就稍微比别的马车宽大些。 但是内里的铺设装饰却豪华得紧,铺在下面垫脚的,都是最上等的毛毡,矮桌上所摆的酒壶杯碟也都是纯银打制,车厢内壁上还隐藏了诸多暗格,可以从中取出诸多果脯肉干,或是其他吃食来。 孙宁此时就与郭冲相对而坐,靠在柔软的江南顶级面料的绸缎靠枕上,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的。 对面的郭冲也没比他好多少,即便面对桌上的各色精致菜肴,也没心思夹上一筷。 而离他们稍远,靠近车厢门的位置,郑潮安正靠坐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双目虽然紧闭,但那双不断蜷曲又张开的,要比常人宽大长了一半,骨节更是格外粗壮的大手,却让人能清晰感受到他能随时暴起出手。 因为有之前的刺杀为鉴,此番他这个郭炎专门为皇帝安排的贴身护卫就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与孙宁共坐一车,以为万全了。 在长长舒了口气后,孙宁才端起面前带了磁力可吸附于铁制矮桌上,从而不会使酒水晃出的杯子,小喝了一口:“好酒……” 这回郭冲却没接他的话,只苦笑道:“陛下,您今日也太胡来了。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居然让您跑到刑场上去吃肉,可少不了好好教训我啊……” “呵呵,怎么,你还在介意刚才那事吗?看来是真怕了呀!” “怕?我……我是真有些接受不了,想来别人也是一样……” 郭冲想为自己争下面子,但到最后还是承认了自己没法忍受如此做法。 “这不过就是对自身心理的一种锻炼而已。如今乱世已至,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将来还拿什么自保立足啊?”孙宁似笑非笑看着对方道。 “这能锻炼心性?要真如此,我还是不要这份心性了,忒恶心。” “可要是没这一出,今日你们也胜不了那些对手啊。”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三局两胜,而且接下来该由他们出题了,我们照样是胜算不大啊。” 看郭冲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孙宁嘴角又是一撇:“你这是对自己,还是对所有朋友都没信心啊?” “全都是。陛下你是有所不知,程继宗他们这些人素来以我梁州俊彦自诩,确实要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要强太多了。 “之前无论我们拿出什么题目来,文的武的,就是琴棋书画,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回怕也不例外啊。 “所以纵然先赢一局,怕也无法最后取胜。” “我倒不这么认为,总有些事情是他们做不到,或是不擅长的。” “可我们也找不出来啊,总不能再让他们和您比一回吃肉吧?” 郭冲苦笑,随即又道:“而且要是我猜得不错,这次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让我们难堪。比如说比骑射功夫,这些东西我们是真太不擅长了。” “骑射?”孙宁举杯小喝了一口,却是借此动作将自己眼神中的闪动变化给挡住了。 郭冲确实没有留意这点,只自顾道:“是啊。他们这些人个个都在军营里历练过,虽比不了我二弟,但马上功夫,和射箭的本事,却也自不小。” “可这梁州城里哪来的地方让你们做这样的比试?总不能真借用军营校场吧?” “当然不会去军营了,若真比这些,自然就是出城。” “他们就不怕离了城池,会遇到什么危险吗?”孙宁又追问了一句。 他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的,因为眼下局势确实是乱了,各地官府对地方的管制能力正在急速萎缩,导致各地强人盗匪不断冒出来。 这些人中,既有各地原来的绿林中人,也有新近才出现的强盗土匪。 他们或许不敢打有兵马驻守的城池主意,但城外的人嘛,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强如梁州,郭炎也不可能做到扫平周围各座山头,只能对那些盗匪睁只眼闭只眼。 而且这些盗匪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他的忙,迫使那些小有资财的商人家族什么的,只能投靠进梁州城,寻求庇护。那自然能让他的实力得到相当的补充了。 所以如今,梁州城内虽然繁华得紧,可城外,却不是那么的太平了。 郭冲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却只能苦笑道:“大家的胆子可都不小,而且各自都有护卫随行,想来那些寻常盗匪也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孙宁点点头。 说着,他随意掀起了一侧车帘,朝外扫了几眼,然后便很自然地叫道:“停车!” 外头的车夫立刻把车停下,等候吩咐。 车内的郭冲却是一脸疑惑:“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肚子饿了,看到那边的留香居好像是新开的酒店,就去那儿弄点吃的吧。” 随着孙宁手指的方向,郭冲果然瞧见那边开了一家新酒店,里头坐了些客人,正有伙计把酒菜端上,看着好像真挺不错。 不过,他却没多少兴趣,看了今日的凌迟酷刑后,怕是几日内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 但孙宁却不这么想,一面口中说着:“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反而吐了,现在肚子是真饿得狠了。既然遇到,就先吃点吧。”一面已经起身朝车门处走去,很快就下车了。 见此,郭冲也只能跟上,口中说道:“孙兄,我是真佩服你了,这时候居然还能吃下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3章 暗中筹谋 留香居比起八珍楼来那是完全不上档次的路边小店了,也就街边一层,地方也小,客人也少,只坐了四桌。 至于这里的酒菜,也很是普通,不过对孙宁他们来说已经够了,因为他们今日点的都是素菜,无非豆腐青菜什么的。 见孙宁没有要肉菜,郭冲才勉为其难地陪坐着,一起吃点喝点。 说实在的,他现在脑子里还都是之前所见的血淋淋的场景呢,看到肉食,恐怕真要再呕出些东西来了。 相比于他的勉强用点菜蔬,孙宁倒是真不在意,不断把菜送进口中,还不时点头称赞:“别看这家店新来又小,东西还真不错,今后生意不会差了。” “孙兄还真是够随意啊。对了,你觉着他们再提出要比弓马什么的,我们该如何应付啊?” “放心,总有法子应付的。大不了把郭寒叫来对付他们嘛。”孙宁不以为然说着,又夹了几筷菜放进口中大嚼。 “这不可能……”郭冲当即摇头,自己兄弟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那些酒肉朋友,为他们出头呢? “那大不了到时我和郭太尉说说?”孙宁又提出了个法子来。 “那更不成了,要是我爹知道我把你带去和人竞争赌斗,真会打断我腿的。” “那我也没法子了,等着输吧。” 孙宁说着,一抹嘴,很不负责任地就站起身来。 郭冲见状,也急忙起身:“这是要走了吗?” “不,我去下茅厕,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这么好的酒菜,不吃光了也太可惜了。”孙宁笑笑,转身就跟一旁的伙计打听了下,然后匆匆去了后门,那儿正是茅厕所在。 就在孙宁进入茅厕时,一个看似也在方便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陛下……”说着,就要跪下行礼。 却被孙宁及时一把拦住:“这地方就不要做这等繁文缛节了。邓老黑,怎么样,在这儿还算顺利吧?” 对面的这位正是邙山黑狼寨的邓黑,不过此时的他看起来却和当初在山上,在南阳时大不一样了。 不但穿着打扮从赳赳武夫换成了普通商人的长衫,而且脸上杂乱的胡须都给刮了个干净,倒还真有几分小商人的意思了。 “顺利,自从接到陛下让人放回的信鸽后,我们就已在沈先生的安排下,分批赶来梁州。不但城里有我们不少弟兄,城外山上,我们也占了个山头。” 说着,邓黑一脸的渴盼:“陛下,可是就要动手了吗?我可听说很快,梁州就要和洛阳那边的平天军交手了,正是机会啊。” 他这一句让孙宁的神色都为之一动,既有惊喜,又不禁有一丝恼火。 喜的自然是这个时机果然对自己大为有利,正打算在梁州城里做些手脚呢,外界就来了助力,当真天助我也。 因为一旦真如邓黑所说,梁州将与平天军发生摩擦,都不用正式刀兵相见的,郭炎都不可能把精力放到城中琐事,也就降低了自己行事的风险。 至于恼火,当然在于郭炎是真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如此要紧的事情,自己居然都没早从其口中听到过。 这就是真正的傀儡天子眼下的真实境遇了。 好在,他终究不是汉献帝。 孙宁表面看着已完全受郭炎控制,也很是配合,似乎已经认命。但事实上,却绝非如此。 早在他被接到梁州开始,一些计划就已经开始部署。 在梁州已经放松了对南阳的注意之下,这些之前藏匿深山,最善于伪装与秘密行动的盗匪山寇们,就陆续分批赶了过来。 又正逢梁州声望大起,不断有别处州府的百姓前来投靠,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混入城中,成为那么多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不过他们却不是来这儿寻求庇护,过安稳日子的,而是为了配合自家主公,彻底翻转局面的。 在沈舟的调度下,这些人的身份都没有任何问题,光是梁州城里,就有不下五百人等候着孙宁一声令下。 只不过让他们感到煎熬的是,即便如此,孙宁却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他们,连派个人传句话都没有。 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进到这家早商量好的酒馆里,与等了多时的邓黑接上了头。 只是面对邓黑殷切的期望,孙宁却给出了拒绝:“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你给大家传话,让他们一定要仔细小心,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给所有人招惹麻烦。” 邓黑脸上顿现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急忙应道:“我知道了。” “放心,机会很快就会到了。”孙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为安慰。 “我今日来见你,就是为这个机会做好铺垫,只要事成,离我们起事也就不远了。” 这话立马让邓黑的精神为之一振:“陛下下令便是,我等就是全把命搭上,也一定要将这差事办妥了!” 孙宁欣然看着这个曾经的邙山盗匪,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心腹铁杆了。 这不光因为他许给对方诸多好处,更重要的,还在于那种认同与共同奋斗的感觉,那对邓黑这样的草莽中人来说,那是足以让他们舍弃一切也要帮孙宁的激动之情。 正所谓,知遇之恩,唯报以肝脑涂地,士为知己者死! 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以为感谢与鼓励后,孙宁才压低了声音,跟邓黑细细地嘱咐起来。 半晌后,他停下,正色道:“都记下了?可不要有任何疏漏啊。” “陛下放心,我一定把差事办妥。这本来就是我们以前在山寨里做惯了的,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手尾。” “唔,那就去安排吧!”孙宁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前边,郭冲两人还在那边等候呢,完全不疑有他。 孙宁自然乐得如此,又和他们说了几句闲话,把剩下的酒菜都一扫而空,这才重新启程,返回行宫。 之后两天,孙宁并未再出去闲逛,而是等着郭冲带消息过来。 可结果,郭冲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他老子,郭炎却是再度来见他这个皇帝了。 …… 又是新一周,求票,求收藏!!!!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4章 天助我也 在稍作见礼后,郭炎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今有北方平天军逆贼竟不断聚兵于我梁州边境,似要随时进犯,臣担心,他们这是要故技重施,全力来攻了。 “臣请陛下这就下旨,传令天下,让中原各处我大越兵马都来我梁州集结,以求一战可破此叛贼,从而夺回洛阳,迎陛下还于京师!” 孙宁立刻装出一副首次听闻此消息而惊怒交加的表情来:“竟有此事? “这些逆贼真是好大的胆子,拿下洛阳等城池还嫌不够,居然又打起梁州主意了?” “陛下明鉴,他们本就是反贼,打出的旗号便是,便是要害陛下。 “现在臣既重新奉陛下为主,欲再统朝堂,他们自然不会再作壁上观了。” 郭炎完全是一副凝重的模样,仔细为孙宁作着解释:“而且臣还听说一个消息,如今连北边鬼戎人,都已经与那些叛逆暂时达成了共识,短时间里不会再进犯中原,也就让他们能更无所顾忌地对中原用兵了。” 孙宁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形势还真是瞬息万变啊。 早在南阳时,他就曾得到过北边的情报,说是平天军所以一直驻扎洛阳,没有进一步向南扩张,乃是出于两个原因。 其一就是来自北方鬼戎人的威胁。 就在平天军势如破竹地把洛阳等要紧城池都攻陷之前,鬼戎铁骑已然席卷北疆诸多关城。 而且这一回他们不再像以往般只是烧杀掳掠一番便罢手北回,而是真就有了长期盘踞北疆,再以此为跳板,进犯吞并中原的意图。 正因为朝堂上的有识之士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在国内情势同样危急的情况下,悍然再抽调出数路人马北上抗击外敌。 只是从结果来看,这一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不光北上抗敌的几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京师洛阳,也因此被反贼平天军给攻陷了。 使得孙宁这个皇帝只能流落在外,落草为寇,最后更是成为梁州郭炎手中的一个傀儡。 但鬼戎人对中原的进犯却并没有就此打住,北疆数十城显然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尤其是在中原动荡,内部生乱的情况下,他们更是觉着时机已到,在修养一阵后,便要再度提兵南下。 只不过这一次,要直面鬼戎大军刀锋的,却成了已经成为洛阳主人的平天军上下了。 平天军已自认为洛阳之主,这便是他们这半年来没有继续往南用兵的第二个原因。 洛阳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越二百多年的都城,是天下中心,是整个天下最繁华富贵的所在。 对平天军上下这些苦哈哈的农人亡命徒来说,这城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诱人,那里的财富,足以让几十万人彻底迷失,并丧失一切进取心。 这半年里,光为了分割到手的财富,同时重新整顿全军,就让平天军为首那些人忙得不可开交了。 尤其是当他们自身也想趁此机会大捞特捞时,其他的一切更是早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物,还有各色美人,让几乎每个进入洛阳的平天军将领头目都迷花了眼。 要不是还有个头脑清醒的赵复在强撑局面,恐怕整支平天军都要彻底堕落了。 当时的孙宁还真就挺乐于看到平天军就这样因自身问题而分崩离析的,却没想到,半年后,情况居然就出现了转变,他们竟又重新凝聚起来,要再度南下了。 而且,连北方鬼戎人的威胁,都被他们给解决了。 沉默了好一阵才吸收新变化的孙宁,又好奇问道:“那些反贼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郭炎脸上也有些异色:“臣所知也不是太准确,只知道是那赵逆突然出手,在洛阳城里杀了好几个平天军要将,居然真让他收服了全军人心,重新凝聚起了队伍来。 “至于鬼戎那边,他们应该是许给了对方大把的好处,说是将几十万石的粮食,还有各种金银宝物都送去了北边,才让鬼戎人暂缓南下……” 孙宁的面色又是一沉:“以财资外敌,该死!” 如果说之前他对平天军并没有多少仇视的话,那此刻却不同了。 他毕竟不是保庆帝,对于这些反贼叛军,真就没多少仇恨可说,曾经都还想过能否用和平的方式把他们收为己用呢。 因为在孙宁看来,这些平天军终归也是中原百姓,实在是没了活路,才不得不铤而走险,造反起兵。 但现在,这些人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为了自保,为了扩大战果,他们居然把中原的财富送与鬼戎人,那就是真正的叛徒,汉奸的行为了! “他们确实该死,所以臣打算尽起中原官军,破敌于梁州之外。还请陛下下旨,号令天下兵马与我共讨之!”郭炎趁机又强调了自己此番进宫来的目的,提出了要求。 孙宁这回也不再迟疑,当即点头:“郭太尉真不愧为我大越栋梁,能在此等风雨飘摇之际依然挺身而出者,唯你一人! “我这就写下旨意,再请你传于天下,号召我大越各路兵马,共同前来,破贼平乱!” 见孙宁一口答应,郭炎心下便是一喜:“陛下英明!” “还有,此番若郭太尉你真能为朝廷扫平叛军,夺回洛阳,那就是居功至伟,朕必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到时,我会当了天下人的面,封你为当朝太师,加九锡!绝不食言!” 听到皇帝最后提出的那两种封赏,饶是郭炎再有城府,再喜怒不形于色,呼吸也为之一粗,眉梢眼角尽是狂喜。 身封太师已是人臣极致,再进一步那就是…… 至于加九锡,若是再加上另两项特权: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那便是传说中的篡位三件套了。 这正是他郭炎梦寐以求的东西,此时自然精神为之大振,完全忽略了孙宁这个皇帝这么做可太主动了,实在有些不妥。 立刻就拜倒说道:“臣定不负陛下信赖,此番联合各路人马,管叫那反贼人马有来无回,再取洛阳!” “郭太尉快快请起,我相信你定能马到成功!” 孙宁赶紧上前把他搀扶起来,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激动。 他这一去,真是天助我也! 整个计划,再无任何后顾之忧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5章 出城赌斗 这次梁州再动兵马就显然没有之前讨伐廉州般准备充分了。 前次是主动出兵,这回却是被动应战,所以各种准备都显得格外仓促,人手调动也格外频繁。 当然,这跟孙宁这个傀儡天子却没有太大关系,除了一开始郭炎前来讨要了旨意,获得皇帝的支持外,他就被排除在了此番用兵决议之外,也就过几日,才会知道安排到哪一步了。 不过也不能说真就全不相关,有两点影响还是挺明显的。 一就是宫中用度很快就得到了削减。 无论是平日的吃食还是蜡烛等每日必需品,孙宁寝宫里自然不会短缺了,但下面的人却还是被克扣了一些。 对此,连魏绅都有所抱怨,更别提其他人了。 二则是郭冲这段时日也来得少了,据说有不少差事都落到了他身上,虽不重要,却也繁琐得紧,谁让他是郭家子弟呢? 就连他这样平日无所事事的纨绔都被分到了一些差事,那些个自诩为梁州俊彦的官宦子弟自然就更没空闲了。 所以本来安排在两三日后便要进行的第二次赌斗,也就拖延了下来。 对此,孙宁表现得足够沉稳,完全没有性急不耐的意思,就好像他没有就此有所安排。 这样又过了半来月,眼看三月都已到底,郭炎终于带精锐先行一步,北上而去。梁州的其他兵马,也会在陆续准备妥当后,押送着从廉州等地而来的粮草辎重一道上路。 至于其他各处的兵马,听说也有所动作,看起来他这个傀儡皇帝所下达的旨意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 三月的最后一天,孙宁在时隔半来个月后,终于再度离宫。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乔装后坐了郭冲的马车出来,只带区区几个护卫,就直奔梁州西门而去。 沿途所见,梁州城里却是繁华依旧,百姓们并没有受这次再度出兵影响,依然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模样。 显然,这是之前廉州大胜给大家带来的底气,让梁州百姓都深信自家大人可以守住地盘,并不断扩张出去,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看来郭太尉在本地的声望那是相当之高了。恐怕在民间,我这个皇帝都没有他更得人心啊。”孙宁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 郭冲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因此就表现得诚惶诚恐,只是为孙宁满上一杯:“陛下谬赞了,我爹不过就是尽了一地太守的职责而已。而且,若是出了梁州地界,我爹就没什么影响力了。” “现在或许如此,但继续下去,谁说得准呢?”孙宁说着,看对方还想张嘴说什么,便又笑道,“就不提这些,今日把我带出城去,是为了与程继宗他们赌斗一事吧?” “对,他们终于得了空,自然想要扳回一城了。”郭冲也笑了起来,一脸得意,“您是不知道,这段日子,咱们可没少在他们一伙面前得意,可把他们憋坏了。 “尤其是这次一些差事咱们两方还多有在一处的,自然没少奚落他们。正因之前那一场胜利,咱们对他们说话都要大声些。 “所以今日一有了空,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再斗上一场,好挽回颜面了。” 说到后头,郭冲脸上又变得有些不安起来:“恐怕这回我们就要落败了,因为他们要比的,果然就是骑射!” 孙宁喝了口酒,摇头道:“还真让你们猜着了。看来这两项正是他们的最长处,也是你们的最短处了?” “是啊……玩别的我们还能一战,可比骑射……”郭冲眼里全然没有把握,又忍不住看了眼孙宁,“不知陛下对此可有经验吗?” 骑射,对原来的孙宁也不算太陌生。 后世虽然早已是机械化战斗的天下,再恶劣的环境也能用高性能的吉普车到达,但骑马什么的,他也有练过。 至于射箭,更是他平日里用来练心性耐力,还有准头的常规项目。 但两者拼起来,孙宁倒真不是太有把握了,再加上又是和以此为战斗主要手段的古人相比,孙宁就更不敢说自己能胜了。 再加上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此时的回答就更干脆了:“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今日我们可真输定了。”郭冲听到回答后,又是一声哀叹。 显然,他们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孙宁身上,结果却还是落了空。 说着话间,车子已出了梁州城,拐过几个弯后,已来到了离城十多里,较为偏僻的所在。 这儿本来也是一条官道,但随着更新更平坦的官道被开辟出来,这一带就变得荒凉下来。尤其是在如今城中有了战事后,出城人更少,就愈发显得荒僻了。 不过今日这一片坡岭上倒是显得格外热闹,当孙宁他们的马车抵达时,已有不少车马歇在了陡坡之下。 两方公子哥们,此时分作两堆,正互相放着话呢。 一见着孙宁二人到来,梁元便已带了众朋友兴冲冲迎来:“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等好一阵了。” “家里有些事耽搁了,不过时间不还没到吗?”郭冲下车,随意说道。 他声音不小,明显是说给同样望过来的程继宗他们听的:“有些人急着要输,我们可就要稳当多了。” 这话挺提士气,立马就赢得了自家朋友的一阵叫好,还挑衅地望向那边的才俊们:“你们想快些输了,我们今日就成全你们!” “哈哈哈……笑话。就凭你们这些只会玩女人的废物?”程继宗等人也高声回话,眼中满是不屑,话语要比之前更为刻薄。 “就是,之前只是靠偷奸耍滑侥幸胜了一场,居然真以为自己有本事了。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那就试试吧!看你们又能拿出什么花样来!”郭冲说着,已大步迎上。 输人不输阵,哪怕心里早觉着这次不是对手,他们在嘴上也是不会认输的。 孙宁走在众人中间,嘴角含笑,目光却不时朝着四下里郁郁葱葱的群山望去,想必今日就能达成目的了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6章 男人的比试 “说吧,这次比什么?” 在各自打过嘴仗后,郭冲他们终于入了正题,问道。 “很简单,就比咱们的马上功夫!”程继宗立刻回答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已是乱世将起,我等众人,他日都是要随着父兄征讨四方的。 “如此一来,我们就再不能跟以前那样总是打打闹闹了,要比就该比男子汉该做的正事!” 他这番解释有理有据,叫人完全没法提出质疑,就连郭冲也只能默认。 见此,程继宗更为得意,便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道:“你们都瞧见了吧,那儿便是今日咱们比试的终点。待会儿大家一起骑马冲过去,到了地方,再比赛射柳,直到能射下柳枝来,才算成功! “另外,为了不让你们觉着咱们是在欺负你们,这次的规矩不再是只出几人,也不再是看谁第一个做到这些,而是比我们所有人,谁最后一个到,最后一个射下柳枝来。 “怎么样,这下足够公平了吧?” 他的话让一众纨绔个个都面露苦色,这哪是给他们公平,分明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出丑啊。 论骑马,这些纨绔少爷自然也都会,但真要策马奔驰,却显然不够稳当了。 现在居然还要全力冲击,还要全部人一起来,这下连想藏拙都做不到了。 至于射箭什么的,就更是让人抓瞎了,他们中有一半人,怕是连寻常的五斗弓都未必能完全拉满,更别提射断那细细的柳枝了。 “要是你们不敢比,认输也成。”旁边一个青年见状,得意开口,满满的都是讽刺与奚落。 “不过要连比一下的胆量都没有,那我看接下来第三项也就不用比了。你们根本就不算是男人,我们和一群娘们儿比试,没的落了自己身份!”之前败得很难看的应四又趁机叫道。 面对如此挤兑,换谁也没法退缩了。 当下,郭冲就大声道:“比就比,只要到时候你们别输了不认就成!” “就是,我们会怕了你们不成?不就是骑马射箭吗?少爷我十岁就会了!”梁元也跟着说道。 不过在孙宁看来,这两位明显就很心虚,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那就准备吧。”程继宗见状,立刻定下道,“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就从这儿开始出发。到时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说完,在一众人的哈哈笑声中,他们已去了另一头准备起来。 孙宁这边,众人也随即紧张地准备开来,也就是挑选更好的马匹,又换上更适合骑马运动的服饰。 同时,他们的那些随从保镖,也都着紧地开始做起了护卫布置,毕竟输了是少爷们的事情,可要是真在策马狂奔时摔伤了,那就是他们护卫不周了。 孙宁倒是不用做什么准备,本就穿了一身短打劲装,马也是现成的,都是郭家养的骏马。 所以他更多的是关注其他人的反应,发现不少人脸上都有忧色,尤其是梁元,刚刚说得漂亮,这时却是连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连马背上着都显得颇为困难。 “怎么,你骑术不精吗?”孙宁这时已策马靠了过去,小声问道。 “我……我十岁从马上摔下来后,就一直只坐车了。”梁元哭丧着脸道,说出了实话来。 “放心,有我呢。待会儿我陪你落到最后,一定保证你不落马出丑。”孙宁很有担当地说道。 “那岂不是害了你,而且这么一来我们不是输定了?”梁元有些不安道。 “本就输定了,这样还能输得好看些。走吧,时间到了!”孙宁笑了下,探手抓过对方的缰绳,塞到梁元手里,两人并骑向前。 在一片咴咴的马鸣声中,二十多骑已经各就各位,身前则是一名程家的奴仆,手里举着一块布,大声道:“布落地,你们就可以出发!” 说完,他便将布往上一抛,很快的,布便轻飘飘的落了地。 一瞬间,这些骏马都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长嘶之下,便都迅然前冲而去。 就是梁元,此时也不甘人后,狠狠来了一下,然后两只手死死抓着缰绳,满脸惊恐的让骏马带着自己如箭矢般直朝前冲去。 后方那些护卫奴仆们见状,也是不敢大意,很快各自喝叫着,驱赶着马儿跟了上去。 只是他们的坐骑明显要比自家少爷们的差上不少,很快就被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只能在背后大呼小叫着,让各自的主子都当心着些。 “啊啊啊……” 在奔出一段后,梁元在马上已经坐不稳了,东倒西歪的,几次差点被甩下马来。到最后,他只能下意识地放开缰绳,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两手箍住了马脖子,以控制自身不落马。 但他这么一来,却让胯下骏马极其难受,虽然没有被鞭策着,速度却也没有慢上多少。而且还因此极力摆头,或是跳跃两下,竟大有把背上的累赘给甩脱的意思。 这就让马背上的梁元显得越发摇摇欲坠与狼狈了,只能是惨叫着,用力箍紧马脖子,然后就是恶性循环…… “放开些,我来帮你控制住马!”这时,一人从旁朝他大喊,连叫了三次后,才让梁元有所反应,稍稍抬眼望去,就见孙宁一手提缰,一手已朝着自己这边探来,却是要帮自己拉缰绳。 “我……我怕……”梁元回道,手上却不敢放开。生怕自己这一松手,就要坠马。 “有我呢,放开。不然你摔得更惨!”孙宁大声喝道,然后尝试着去抓那缰绳,却因马儿突然又一个加速,落了空。 “我不敢……” “放开——”孙宁赶上来,突然一声暴喝,一丝杀气也跟着猛然压了过去。 这突然的威压让梁元身子猛然一震,惊恐之下,真就下意识松了手,但身子却也因此朝侧方滚去。 就在他再度惊声尖叫,以为自己这下必然落马受伤时,孙宁身形突然一展,双腿还在自己马上,人却已扑到他这边,右手急速一抓,已拉住缰绳,左手则是稳稳一托,把差点落地的梁元给托回了马背上。 旋即,他手脚同时用力,竟是一下就让两匹骏马同时缓步,最后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梁元才停下尖叫,趴在马背上呼呼喘着粗气,半晌都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后方那些护卫什么的终于在这时赶了上来,见状也都大松了口气,这要真出了事,他们都责任不小啊。 可还没等他们向孙宁表示感谢呢,前方,突然就是连声惊叫响起,再抬头看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不好……”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7章 绑架大案(上) 孙宁二人落到了后边,却并没有影响其他人争胜。 尤其是程继宗为首的一干梁州俊彦们,更是一面在心中取笑梁元的表现,一面纵马疾驰,并很快就和本就骑术不精的郭冲等人拉开了距离。 可就在他们已冲下陡坡,考虑着是否该减速通过前方的拐弯,再一举冲到终点时,许多的身影却从道路两边的林子里急闪而出。 这突兀的一下真就让众公子有些吃惊并警惕起来,因为此一条荒废的道路早已没人通行了,更别提突然冒出这许多人来了。 可还没等他们互相商量示警呢,林子里却已经有冷箭飞出。 嗤嗤飞来的箭矢全都是冲着他们胯下的骏马攻来,当真是既刁又毒。 这些公子哥里固然有几个骑术了得,能在纵马疾驰的当口还能尽量控制着战马走位跳跃躲避的,但终究有几个反应迟钝,随着几声惊呼惨叫,骏马中箭翻倒,连带着把他们也给甩了出去,个个都成滚地葫芦,损伤不小。 而林子里的人不但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趁势一起冲将出来,挥舞着兵器又朝那些还在马上的公子们杀去。 本就受惊心慌的诸位公子这下如何还能从容应对? 也在一阵尖叫声里,被狠狠打下马来。 然后未等他们起身,几件刀枪便已架上了他们的脖子…… 这一幕可把落在后头的众纨绔们给吓得毛骨悚然,他们全都慌里慌张地想要停马回头。 但奈何各自骑术不精,却有半数根本做不到于疾驰中稳稳停马,然后就是一阵人喊马嘶,这些位居然在急停里把自己都给甩下马去,就跟送给那些家伙似的。 既如此,那百多名汉子自然不会客气,即刻分出一部分人马,猛冲过来,手中利器一送,就把还在地上哎哎叫唤的诸位公子也都给控制住了。 剩下那些,又是好一通的手忙脚乱,才勉强回身,纵马逃向身后。 也是直到这时,那些护卫家奴们才一拥而上,但在看到诸位公子少爷颈上的利刃后,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诸位少爷!” “你们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居然敢对诸位少爷无礼,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面对如此恐吓,那些个强人却还以一阵不以为然的大笑。 当先一条汉子大笑一声,突然举弓,便一箭射中了叫嚣得最凶的护卫的马匹上,让他被马儿颠得狼狈落地。 然后才大声道:“我们是这一带乌龙山上的好汉,早就听闻梁州城里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身家不凡了。今天居然遇到了,哪有不请他们去咱们寨子里做客的道理? “你们这些人都听好了,要想你们的少爷平平安安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到时候再按我们提的要求来换人。不然……” 说到这儿,他立刻递了个眼色给身后一人。 那位也够果断,即刻就把手中短刀刺进了被控制在身前的一名俊彦的脖颈,再一脚踢出,刀已离体,由着他鲜血狂飙,惨哼着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 “少爷……”众护卫中,一人见状眼睛都红了,怒吼着便要策马前冲。 好在他身旁其他人动作够快,立刻一把就将他掀翻落马,几个人又上去七手八脚将他按住,才没让他发疯跑去激怒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盗匪。 “很好,这只是一个警告! “就是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咱们兄弟为了钱,可是什么都敢做的!” 那贼首恶狠狠地威胁着,又指了指众人:“你们这就回去,给各家老爷传话吧,要换人可以,我们要的也不多,每个人,五百两黄金。哪家的黄金先送来,就放哪个少爷回去。 “哦对了,还有,让你们老爷自己把黄金送来,不得有其他人参与。具体时间和送黄金的地点,就等消息吧!” 在交代完这些后,他们便强押着那些早吓软了腿,再不敢有丝毫挣扎的公子少爷们,火速退回了林子。 片刻后,一阵马儿的嘶鸣响起,又是蹄声远去。 这些家伙当真是来得突然去得快,转眼间就绑了十七八个公子少爷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强行控制着那名护卫的众人才松开了手,然后陪着这位红了眼的同行跑上前去,查看那位公子的情况。 结果自然不用说了,他已气绝身亡,身子都僵了…… 而在看到这血腥而直接的一幕后,侥幸没有落入贼寇手里的众少爷们却是个个都在颤抖,眼里满满的都是恐惧:“我……我们快些回去吧。” “是啊,赶紧回去,也好,也好找人救程兄他们几个啊。” 孙宁看看他们,也附和道:“没错,这就赶紧回去报信吧,迟了怕是真要再出事。” 这些位一开口,众护卫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就保护着剩下这六七个幸运儿,带上尸体,就往梁州而回。 “孙兄,这次是真多亏了你了……” 在队伍走出一程后,梁元才从惊恐冲击中稍稍回神。 想着刚才要没有孙宁出手,自己就算不落马受伤,按那冲势,怕也要落到那些强盗手里了。可以说,孙宁这次是真救了自己一命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郭兄却……早知如此,我就该劝你们不要与他们竞争的。”孙宁却是一脸懊悔地说道。 是的,这次连郭冲都被掳了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他是众纨绔里骑术最好,正吊在那些俊彦队伍的后头呢?一开始就被一网打尽了。 “这接下来可怎么办啊?如今城里好多大人都不在,或是忙于前线战事,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他不打死我啊……” 很快的,梁元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越发的不安起来。而其他几位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当他们回城时,全都如丧考妣,当真是半点交流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事态严重,谁也不敢拖延隐瞒,刚过中午,此事就已报到每个公子府上,被这些城中大人物们所知。 一时间,整个梁州官场都为之震动,留守的郭烽更是迅速把所有要紧人物都叫到了太守府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8章 轩然大波 傍晚,梁州太守府门前,已经停满了各种车马轿子。 这次事故闹出的动静可是极大,几乎把城中各位有财有势的权贵富商都给包揽了进去,他们自然都齐齐跑来,跟留守的郭烽商讨如何应对了。 不光是众公子少爷们的父兄,就是刚回宫不久的孙宁,也被再度请了过来。 只从这一态度,就可看出他这个皇帝在梁州众人眼中其实真算不得什么了,完全就是召之即来嘛,哪还有半点君臣高下之分? 当孙宁被人引着直奔偏厅,看到郭烽等人时,就瞧见厅上众人多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那儿团团乱转,也就郭烽还算淡定,坐在上首,似在劝慰众人。 看到孙宁进来,他才赶紧起身见礼:“臣等见过陛下……” “郭将军就不必多礼了。你这时请我过来,可是为了那些被掳走的少爷们的事情吗?”孙宁只冲众人稍稍颔首,便直接问道。 “陛下请坐。”郭烽还算有些知礼,把人让到上首落座,方才一面示意众人安心坐下,一面正色道:“确实如此,事发突然,各位大人又很担心诸位公子的安危,想要问清楚其中详情,才将陛下请来。” “皇上,听说当时你也在场?”一旁某个急脾气的武将突然开口问道。 显然,因为儿子出了事,让他已经顾不上伪装态度了。 孙宁也不以为意,只正色点头:“不错,当时我与他们都在一处,亲眼见到了那些贼人出手伤人,把人掳走。 “只恨当时我们都没个准备,而且诸位公子都已落到他们刀下,不然我必不会轻饶了他们!” 对皇帝的这番说辞,他们的反应都很是冷淡,显然都不以为然。 虽然他要比剩下那些个纨绔可靠些,让他们觉着能从其口中问出更多细节,但对于这种事后发泄般的话语,却是一句都不信的。 还是郭烽捧了下场:“陛下说的是,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您和各位公子的安全。所以还请陛下仔细回忆,看看有什么线索。” “你们想要救人?”孙宁这才恍然,但随即又道,“那些绑匪不是已经留下话了吗,让各家都准备五百两黄金,只要给钱,他们自会放人。 “各位不会连这点钱都不肯给吧?” “当然不是,如果他们真只是图财,我们哪会舍不得这点金子?”坐在上边左手的一名官员开口道。 孙宁记得他叫于世亭,之前只是梁州转运副使,但随着楚文泽被杀,就直接升为正使,职权极重,算是城中几大重臣之一了。 而他的儿子于凡,也在被掳掠的那些俊彦之中,而且现在他身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此时显得格外急切。 他的话更是引得其他人也是一阵七嘴八舌,知州程南天也跟着道:“那些贼匪的话本就不实,我梁州境内方圆两百多里,哪里有一座乌龙山了?” “还有,他们说让我等准备金子,到时亲自送去。这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好说啊。” “尤其是现在太守大人他身在北边,即将与叛军开战,真难说这些贼匪的真正路数和用意所在……” 虽然之前郭炎已被封为朝廷太尉,但这些下属们却还是习惯称他原来的官职,而且就连这边府邸都还是太守府,牌匾都不见换的。 从此一点,也可看出其实所谓的皇帝圣旨,对当地官员的影响真是微乎其微了。 孙宁听他们这一番说辞后,终于是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是担心其中有诈?不光自家公子有危险,甚至还会牵连自身,所以才会想着快些找出贼匪的来路,将他们拿下?” “正是,陛下英明。”郭烽肯定地来了一句,“却不知陛下可能为我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吗?” “这个……”孙宁一副沉思的模样,半晌后才开口道,“经你们这一提醒,我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了。” “怎么说?” “他们是有备而发,就好像早知道我们会去那边,所以早早就设下了埋伏。” 孙宁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众人神情,果然就见到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猜疑的光芒已从不少人眼中闪过。 “你是说,有人将此事早一步传给了那些贼匪?”程南天咬牙道,“那会是谁?” “这个就不好说了,如果有,应该是与令郎关系紧密的那几位之一了。” “这有何根据?”程南天更是一紧问道。 其他人也都一脸提防地望了过来,不会是皇帝故意冤枉人吧? “因为那处地方是他们选定要与郭冲等人比试的。而我们,则是直到昨晚才收到消息,恐怕根本来不及传递消息,再作布置啊。” 孙宁的回答相当合理,让郭烽不觉都点下头去。 但于世亭却跟着哼道:“可他们不都被贼人抓了吗? “反倒是梁家那小子等几个,却是逃过一劫,更值得怀疑!” “于大人这是在怀疑我吗?我也是逃过这一劫的人。”孙宁当即反问道。 于世亭又是一哼,却没说不敢,显然还真有所怀疑了。 “陛下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等事了,他甚至是直到今早才知道的有此一事,还是冲儿他直接带去的现场呢。”郭烽这时赶紧开口帮着解释道。 孙宁也回以冷哼:“于大人,你如此想来,就正中对方的算计了。 “正因为知道自身有嫌疑,那主使者就更不会让自己从这场祸事中脱身了,那样就太过显眼了。 “还有一点,我看着那些贼匪出手的路数不像是寻常绿林人物,无论兵器还是攻击,倒更似是军中训练有素之人出的手。 “这样的人物,各位真觉着像郭冲、梁元这样的纨绔能有交集,甚至与他们合作吗?” 半数之人都摇头否认了这一点。 那些纨绔是个什么德性,他们还是心中有数的,真做不到如此地步。 “所以要我说的话,那些贼匪要么就是北边某支叛军的小股精锐,要么,就是之前在军中厮混过许久,之后落草的。 “要是后者,他们或许真为图财,但前者……可不好说了。” 孙宁简单地道出自己的推断,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沉思,越想越觉着在理。 而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大步来到厅前,将一张纸举过头顶:“将军,刚刚有人把这东西丢到了衙门前,弟兄们阻拦不及,被他跑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9章 妥协交钱 众人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这张纸的来历。 当下里,不等郭烽开口,于世亭已抢先起身,到门口一把将那亲兵手中纸张给夺了过来,再一扫上头的内容,顿时一声怒斥:“好胆!” 这时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纷纷去看上头所写,然后一个个都咬牙切齿,愤恨无比。 当纸张传到孙宁手上时,厅上二十来人已经全部都看过了。 只见上头简单写了两行字:“两日后,酉时,城北鹰首山,交钱赎人。若敢动一兵一卒,等收尸!” 没有落款,但到底是谁传来的字条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回提到的鹰首山就是真有其山了,便在梁州城北十多里外,虽然远不如邙山那般地形复杂,山岭连绵,却也不算小。 “将军,不如这就派兵围了鹰首山,把他们一网打尽!”有人怒声提议道。 “不妥!”不用别人提醒,郭烽已经即刻摇头,“现在谁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妄自动兵,只会打草惊蛇,反倒把人给害了。” “可……真要按绑匪的意思来的话,那不是真让他们得逞了?”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因为我们到现在连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程南天这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叹道。 “是啊,五百两金子,我家中凑一凑还是能拿出来的,但儿子只有这么一个。”于世亭更是一声叹息道。 而随着这两位表态,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认栽,毕竟现在他们完全处于被动,儿子落在人手不说,甚至连城中有多少贼人的眼线盯着都不知道呢。 要是为了出气真不管不顾,后果可是谁也担不起啊。 郭烽也在沉思后,点头道:“那就先退这一步吧,给他们钱,只要人回来,总有一天能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直到这时,他才又看向孙宁:“陛下,你以为呢?” 这哪是征询孙宁的意见,分明就是让他跟着表态了。 孙宁也是一副为他们着想的样子:“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各位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才好,毕竟他们提出的可是要你们诸位单独入山交赎金啊……” “哼,区区几个蟊贼,谅他们也没胆子真敢把我们怎样!我倒真想现在就会会他们!”武将身份的王烈当即表态,然后又一拍胸脯,“各位大人只管放心,我们几个同去,定能保你们安全。” 郭烽也跟着道:“而且,我也会调动兵马,远远把整座鹰首山给围住的。如果你们真出了事,我管叫他们全族陪葬!” 事到如今,为了自家的俊彦后代,这些梁州的贵人高官们,也只能冒险走这一遭了。 …… 接下来两天,梁州城里便是一派戒严,街面上都清爽了许多,把不少不开眼的小偷小摸都给抓进了大牢好生整治,倒是让城中治安又好了许多。 但他们真正想要抓出来的贼匪眼线什么的,却是一无所获,而时间也就这么快速过去,终于是到了去鹰首山交钱的日子。 这日下午,一干身份有高有低,职位有文有武的梁州官员便结伴而行,直奔城北十多里外的那座山峰。 而在昨天夜间,郭烽已经暗中调派了数千精兵,挺进附近,在那一片苍翠的林子里埋伏下来,足以保证他们所有人的安全。 所以今日他们上山时,心里还是颇为镇定的,只是在上山搜寻了良久,却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只言片语的提示都未曾看到时,才让这二十来名前来赎人的官员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那些贼匪发现了有兵马围困山周,所以早就逃之夭夭了? 要真如此,自家儿子岂不是…… 恐慌下,让他们更是分作数队,漫山遍野地搜寻线索,每一个山洞,每一间木屋都不曾放过。 直到天彻底黑下,需要他们打起火把来才能看清眼前路况时,才有人惊喜地在山腰处大叫:“这儿,在这儿……” 这些大人们虽然已经累得呼哧带喘,但在听到这叫声后,还是鼓起余劲,赶了过去。这一路跌跌撞撞的,有几个还挂了彩。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于世亭是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的那间小小的茅屋前,尽量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去,却未见自己想看到的儿子的身影。 不光他的儿子不在这儿,就连其他公子少爷,也是未见一人。 只有几块玉珏,几把折扇被扔在房中桌上,他仔细一看,认出了又一块玉佩是自己儿子日常佩戴的。 当下里,于世亭再顾不上其他,急忙抢过去,一把拿过玉佩,然后问向其他人:“人呢?” “没有人,只有这些东西,还有一封信。”程南天苦笑着,把手上的一纸信交了过去。 正是他刚才于此处叫喊,把大家都叫过来的。 于世亭忙拿过信,凑到火把边仔细一读,旋即脸色就有阴沉了下来:“岂有此理!这分明就是在戏耍咱们了!” 信上又是极简单的两句话:“把金子留在此处,两日后,人自会安然回去。若不然,等收尸。”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他们照办一条路可走。 谁也没想到,绑匪居然还来这么一手,这么看来,之前的布置都白费了,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在此时露面,他们也是谨慎得很啊。 “怎么办?” 所有人都互相打量着,等着有人给出主意。 最后,身份最高的于程两人还是决定照办,都到这一步了,不信也只能信绑匪的话了。 达成一致后,他们只能将随身的硕大包裹取下,都放在了这间屋子里,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去。 而当山下领兵的军官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后,也是咒骂几声,然后留下一队人马继续蹲守,其他人则护送了众大人返回梁州城。 因为爬了半天的山,还崴了脚,下了山的于世亭已是极其疲惫。 直接登上自家停在山下林子里的车后,他便睁不开眼,想要睡一会儿。 结果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于大人,事情可还没完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0章 无奈就范 看到于世亭因为惊惧而突变的神情,待张的嘴巴,以及摸向腰间佩剑的手,那不速之客又压低声音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拿自己和令郎的性命来冒险叫嚷了!” 一句话,就封住了于世亭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他身子一震后,才慢慢扭头,看向那个已经坐下来的家伙。 这是个身材普通,脸戴鬼怪面具,让人看不到真实面容的男人,其手中,则有把短刀在车内灯烛的映照下,闪烁着叫人心悸的寒光。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上的车?” “我是什么人于大人还会猜不到吗?令郎就在我们手上啊。” 这位低声说着,把背往车厢壁上一靠,一副闲适放松的样子:“至于上车来也很简单,你们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鹰首山上,又有谁会留意这几辆停在林子里的马车呢? “我们的人想要上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其他车上也有人?”于世亭立刻捕捉到了他话中关键之意,神色再变道。 那人点头:“这笔买卖自然是要和各位都谈妥的,谁让你们的儿子就在我们手上呢。” “我们不是已经给你们五百两黄金了吗?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你觉着那山上的黄金我们真能拿到?” 这句反问让于世亭为之语塞,事实就是如此,梁州方面早派人盯住整座鹰首山的各个方向了,除非这伙绑匪能飞天遁地,否则就别想从几千双眼睛注视下靠近鹰首山,更别提拿走黄金了。 随即,他又明白了过来:“所以……这分明就是你们故意设下的局,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进到车内与我们谈条件?” “于大人不愧是梁州城里的大人物,当真是一点就透啊。”对方拍了下手,赞许道。 于世亭哼了一声,这赞许现在听着是那么的刺耳,对方明显是早猜到了自己等人的应对,所以来了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显得自己等有些愚笨了,居然连这手都没有防到。 不过他又立刻调整了心态:“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若要黄金,我还可以再准备,你说个地方,我让人送去。” “黄金当然要,但我们更要保证的还是自身的绝对安全,不然只怕拿到黄金也没命花啊。” “只要你们放了我儿子,我保证不作追究。区区五百两黄金,我还不放在眼里。” “于大人果然气魄不凡,不过你的保证未必能叫我等心安啊。毕竟你是什么身份,真要对我等绿林豪杰下手,可太容易了。” 于世亭面色愈发阴沉:“那你说,让我怎么做才能使你放心?” “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某样把柄交到我手上,那我就不怕你接下来再会找我们麻烦了。” “什么意思?”于世亭隐隐觉着有些不对,沉声又问道。 “车上有笔墨吧,还请劳于大人就地写点东西,我说,你写!” 于世亭沉吟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又在桌上多点了两根蜡烛,这才取出旁边抽屉里的纸笔墨砚,做好了落笔的准备。 可是,当对方缓缓道出几句话后,他将要落笔的手却停在了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为求万全而已。只要我们能顺利拿到黄金,安全撤离,那这份东西就不会被其他人见到。但要是于大人你还有其他念头,给我们黄金是假,想抓我们才是真,那这些东西就必然会落到梁州郭太守的案头了。” “你觉着我会信你,而给自己弄出这么一份催命符出来?”于世亭冷笑,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那话要是真落笔成字,并流出去,后果就是自己整个家族要被郭炎灭掉了,他哪敢答应啊。 “你有得选吗?”这回对方突然就强硬了起来,面具后的两眼闪烁着威胁的光芒,“我们可是查过的,虽说于大人你有四个儿子,但只有于凡一直被你带在身边,多有栽培。 “他是你于家未来的希望,要是真死在了我们手上,你于家怕是从此就要走向没落了。 “以如今天下大乱的局势来说,没落就意味着消亡,甚至是举族被灭!” “耸人听闻,一个儿子,大不了再生一个,我年纪也不大……” “你以为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还能有机会活下去再生儿子吗?”随着这话出口,寒光一闪,对方已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直到这时,于世亭这才猛地意识到,现在,对方手上拿捏的可不光只有一个人质,而是两个,也包括了自己。 这是真正的死局,他没得选。 要么死,要么,就是按照他的意思,留下可能给整个于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字据! “于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按路程推算,大家已经进了梁州城,要是你再拖下去,我只能杀了你,然后等着被车外那些官兵围杀。 “不过用我一条烂命换你们父子两条命,倒也是值了!” 如此压力下,纵然于世亭再有胆色谋略,也已经没了办法。 他确实不想白白死在这儿,更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死在那些匪徒强盗的手中。 即便心中还有疑虑,这时也只能选择相信和妥协。 所以在沉默了一阵后,他终于嘶声道:“好,我写。你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那人这才满意点头,收回了那把刀,又一次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就用自己的口吻跟北边的平天军主帅赵复去信,告诉他,你早就对郭炎大为不满,愿意与他内外联合,到时一起发动,夺下梁州……” 虽是第二次听到这说法,于世亭还是打了个寒颤。 但眼下的局势,让他只能照对方的意思,编造出这么份表明自己背叛郭炎的书信来。 很快的,这份言简意赅的“书信”就被他挥毫写就,还在对方的授意下,盖上了自己随身的小印,这下是真就成了他最大的把柄了。 当书信拿到手,确认无误后,这位才彻底放松下来,靠坐在那儿,笑道:“于大人到底是聪明人,在下佩服。你放心,我们说到做到,只要后日你把黄金送到城西柺子巷尽头,我们的人拿了钱,自会放令郎安全回来!”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1章 守信的绑匪 回到府中,又任那人消失于夜幕后,于世亭才有些后悔。 这下不光自己儿子还在对方手上,就连自己都有把柄落于人手了。 若是其中有诈,后果可不堪设想! 但当时的情况,于世亭却没得选择,最后也只能用别人也做了相同的选择来安慰自己。 然后又赶紧让家中管事再筹措出五百两黄金来,准备两日后,按他说的送去换回儿子。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那人会说到做到了。 而两日后的事实证明,这次于世亭真就信对了。 就在他让人将黄金送到柺子巷的当天傍晚,就有人把一支巡城的官兵引到了一处早已闲置多时的空宅里。 在那儿,不光于凡被绑了昏在屋子里,其他那些被掳走的梁州城公子少爷们也都在。 而且他们除了处于昏迷,全身都是完整的,看着也没受什么苦,遭什么罪。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这支官兵上下一阵紧张,赶紧又找来其他同袍,再往各家通报消息,让他们赶紧派护卫接人。 当时的于世亭还在衙门里当差呢,一听家里人的禀报,立刻就把手头的一切都抛到一边,亲自带一队官兵就赶了过去。 直至看见自己儿子安然无恙,他才真正松了口气,然后拉了人就上车,直接回家。 其他那些来接人的也是一样,没有在外多说,最多就是对找到人的那队官兵表示了谢意,并允诺到时会有重赏,没有和其他人有更深入的交流。 直到被父亲带上车,于凡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待回了家,找来大夫一番诊治,他才慢悠悠地恢复过来,然后就是一脸受惊过度的惊恐样子,甚至都哭了出来:“爹……我……我以为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你了……” “你们都退下吧。”于世亭这时表现出了久经风浪的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摆手对房中那些个下人们道。 待他们都退下,他才坐到儿子床榻前,又仔细查看了他的情况一番,问道:“你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吗?” “除了头有些发晕,没什么异样。”于凡这时也慢慢镇定下来,老实答道。 “那就好。这几日你可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还有,那些绑匪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于凡低头回忆了一下,这才犹豫道:“我……我也记不得太多……只知道那日把我们带进林子后,他们就突然下手,把我们几个都给打晕了。 “然后再醒来时,就是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厅堂里,我们都被绑住了手脚,嘴也被堵上了,什么都不能做,也完全不知身在哪儿。 “再之后,他们也没对我们怎样,就这么一直关着我们,直到之前,吃了他们送来的饭菜,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是那些官兵出现在了面前。” 听儿子这么说来,于世亭倒是松了口气。 他是真担心对方在儿子身上做下什么手脚啊,现在看来,应该没有。 这么看来,那人倒是没有撒谎,他们确实只为求财,五百两黄金真到手后,他们便把人都给放了。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在意的:“那你能分辨出来吗,最后的那处院落可就是他们一直囚禁你们的所在?” “应该……应该不是。”于凡回忆了一下后说道,那宅子要新得多,“看着就是我们梁州城里富商的产业,一直都有人打理的。” 对儿子的这一眼光,于世亭还是很相信的,便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们是在被迷晕后,才被带到最后那儿的了。” 说到这儿,他心中已有计较,这些绑匪果然厉害啊,不光用上了声东击西的手段,而且在城里也早做足了准备。 恐怕他们在得手后,便立刻把人运进了关押地点。 因为那时城中各衙门还没及时做出应对,也没在城门处设置关卡搜查盘问,自然就让他们轻松混入。再加上他们藏人的地点又是富人居所,官兵就更不可能去作盘查了。 而事实上,在得知其事后,梁州城各衙门最先搜查的也是城外那一片区域,甚至有人怀疑是外头某座山寨掳人,却完全忽略了对城中各处的盘查。 一环扣这一环的设计,直到最后达成目的。 这些贼人不但心狠手辣胆子大,而且还极其谨慎奸狡,都没留下什么线索破绽,想要找到对付他们,可真不容易啊。 再想想自己还有亲笔书信这样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中,于世亭只能是按捺下了心中报复的念头。 “爹,我……”于凡也能猜到把自己救回家里一定是付出了不小代价,此时顿时显得有些不安起来。 于世亭闻声方才回神,拍了拍他的肩头:“回来就好,别的事有爹呢。你就好好在家里歇养着,最近就别出门了。” 于凡现在还没从之前的遭遇里定下神来,自然是满口答应:“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唔,好好休息,其他的都不用想。” 又叮嘱了儿子几句后,于世亭才起身出门,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心腹管家正等在外头,一副犹豫要不要上前敲门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于世亭知道对方不会无故如此,就立刻问道。 “老爷,太守府有人传令,请你过去。” “是郭将军的意思?” “应该是,听说其他各位大人也在受邀之列。” “知道了,你去回话,就说我离开就去。”于世亭知道郭烽这时把大家叫去是为的什么。 很显然,直到今日鹰首山那边都没个动静,可人却都被放回来了,这其中的问题已足够叫人生疑。郭烽自然是要了解清楚的。 于世亭也不敢耽搁,迅速换了身衣服,就又坐车直奔太守府。 到了那儿,就见有不少和自己一样的官员也正赶到,在互相做了点眼神交流后,他们一起被引到二堂公厅。 不过顿饭工夫,众相关人等都悉数到场。 而这一回,他们却显得格外沉默,甚至都在回避着上方郭烽的目光。 稍作试探后,他才开口,直奔主题:“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绑匪怎么就肯把人都放回来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2章 意外收获 随着这一问,郭烽的目光又再度一一从这些人的面上扫过。 好像要用这样的注视来看透他们的内心,掌握真相似的。 而这些人,差不多都心虚地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说话。 “没人说吗?那我就点名了。”郭烽眉头紧皱,脸上已有怒色。 “将军,是我们又交了钱,才让他们把人放回来的。” 眼见大家都不开口,于世亭终于第一个说了实话。 他这一说出来,大家都有种松气的感觉,郭烽则是面色一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已开了口,于世亭也没再作隐瞒,就把两日前从鹰首山下来后,自己车上多出一人,并跟自己开出条件的经过如实道了出来。 当然,关于那封书信的事情,他还是选择了隐瞒,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郭烽阴沉着脸听他把话说完,末了才又扫向其他人:“你们也是一样,在被人要挟后,只能拿钱换人?” “正……正是。”所有人都点头应道。 “糊涂!”郭烽顿时斥责道,“你们可知道这么做只会助涨那些贼匪的气焰吗?现在不但抓不到人,还让他们得了如此大的好处,那他们会怎么想? “会觉着我梁州不但钱多,而且软弱可欺。这次你们花钱赎回自己的儿子,那下次呢?他们说不定又绑了什么人,你们再花钱吗? “此等做法,与为虎作伥有何区别?还有,居然还一直瞒着我做下此事,你们有把我这个梁州留守放在眼中吗?” 他的话自然是有道理,顿时让众人都感到一阵汗颜,只能是低头认错。 于世亭却不以为然,自己之前也确实配合郭烽了,可结果呢?一无所获,还差点将自身都搭了进去! 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家拿出五百两黄金,大大出血,才换回儿子平安。 现在这家伙居然还拿什么大义来压自己,真是好大的口气! 当然,敢如此不以为然,最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于世亭地位不在郭烽之下,自然就不用给他面子了。 但还有人地位比他更高,更不能忍,这时已抢先开口:“郭将军,你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吧?” 正是职权身份比他还高上一级的知州程南天出声反驳:“我们又不是没有相信过你,也配合了。可结果呢? “你那点安排,早就被绑匪看破,反被他们将计就计。要是真按你说的,恐怕犬子就真回不来了!” 于世亭这时也即刻跟上:“程大人说的是,我们也是救子心切,何错之有? “倒是郭将军,你既然身为留守,就有责任确保我梁州上下的安全,现在出了事,你不但不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反而如此责怪我们自救,这又是何道理?” “你们……”郭烽被这么一顿抢白反驳,脸色是越发的难看了,正要再作斥责,却又被程南天迅速打断:“还有,鹰首山一事我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些兵马中早有人和绑匪勾结,甚至于……” 后边的后,他没有直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信不过郭烽。 “所以为了我等子弟的安全考虑,我们做出妥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是由你这个本城留守来做考虑了。” “还有,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子弟固然是平安回来,但绑匪却还逍遥在外,郭将军,这可都得靠你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一下就把郭烽给彻底压制住了,反让他落入下风,被责难。 论口才,郭烽一个武夫又怎么可能是这两个文官的对手呢? 论身份,他也要比二人低上一些,在没有兄长郭炎可为依靠的情况下,他再是愤怒,也发作不得。 到头来,只能是怒视众人,半晌后哼道:“此事我自然会一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同时,这事我到时也会禀报太尉……” “那就到时请太尉来辨个是非曲直吧。我办了一天差也乏了,就不陪各位久坐了。告辞!” 程南天率先起身,再不看郭烽的表情变化,就已转身离开。 于世亭自然也不落人后,也在道声告辞后,挥袖而去。 有这二位大人带头,其他人哪还会再有犹豫? 当下也个个跟着起身,冲脸黑如锅底的郭烽稍作示意后,便各自告辞而去。 如此,一场问责,就这样不欢而散,郭烽不但没能借此拿捏他们,反让他们狠狠落了自己面子,得不偿失!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兄长坐稳这个位置有多不容易。 别看他郭家在梁州已苦心经营数十年,可这些下属,还真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郭氏僚属,最多就是各取所需。 或许对上郭炎时,他们会表示出敬畏,但对他郭烽,却完全是平等的。 足足呆坐了有小半个时辰,郭烽才从自己复杂的情绪中抽回神来,然后腾的起身,叫道:“备马,我要去看看郭冲!” 现在担子都落到了他身上,那就得从诸多被俘的公子哥身上找线索了。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再想找那些人,怕是多有不便。好在还有个郭冲也被抓了去,那就直接问他便是。 虽然这场矛盾是在太守府公厅内发生的,当事人都不会乱传,但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就一天而已,双方的那点争端,就已被人传得城中到处都是。 待到第三天上午,就连身在行宫的孙宁,都从杨轩他们口中知道了更为夸张的版本,说是双方都破口大骂,差点动起手来。 虽然孙宁不信这等谣言,但也知道,这次让郭烽和城中其他官员产生了嫌隙。 这让他不禁大感意外,旋即又摇头,心中笑道:“想不到这次的设计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很快,他又收起了别样心思,只吩咐道:“让外头备车,我要出宫去。”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望我的好朋友郭冲了,他都回来两天了,也不知恢复些没有。” 孙宁笑着说道。 有些事情说不定会留下破绽,自己得去善后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3章 看望郭冲 郭氏在梁州已有数十年根基,自然不可能只有太守府一处落脚了。 事实上,在城西,便有着一座巨大豪绰的郭氏府邸,说是宅邸,更多却是一座人口众多的庄园了。 只是之前郭炎一心扑在政务军事上,平日几乎都留在太守府,所以连带家中子弟,也多盘桓在那儿。 可现在,郭炎不在,郭冲又刚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回来后自然就在真正的郭家大宅中休养。 而他作为家中长子,纵然再不受老爹待见,该有的东西也是一样不少,自己一人就有好大一座园子,光是伺候的丫鬟奴仆,都有好几十人。 此时临近中午,郭冲有些惊讶地把孙宁迎进自己的书房,一边让人送上茶点,一边感叹道:“陛下今日突然驾临,实在是让臣感到受宠若惊啊……” “哎,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就不必如此拘束。”孙宁笑着摆手,“当日眼见你被那些贼人掳走,我却无能为力,心中可满是焦急和懊恼呢。 “幸亏郭兄你吉人天相,总算是平安归来,怎么样,这几天没吃什么苦头吧?” 郭冲也不是个太讲究礼法之人,皇帝这么一说,他也就随意起来,只是把人让到上座,便随口回道:“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就是被绑了几天,吃了几天粗茶淡饭而已。” “那就好。对了,你可见过那些绑匪的真面目,能猜到他们是什么路数吗?” 孙宁这一问才是今日来见对方的真正目的了。 因为这郭冲可和其他那些公子少爷们不一样,他是到过南阳,和邓黑他们打过照面的。要是留有印象,后果可就难说了。 做此试探,就是为了及时用言辞来消解其心中的疑虑。 郭冲却苦笑:“陛下你怎么也问我这样的问题?” “怎么,还有别人问过你吗?” “就我二叔了,他前天夜里也特意跑来问我,关于那些绑匪来历的问题。 “可我一个被劫的人质,连自己身在哪儿,能不能活着离开都不知道,又怎可能去关注其他呢? “而且,他们平日里露面都是戴了面具的,声音也生疏得很,我哪能猜到他们的来历呢?” 孙宁心中一定,邓黑他们果然不愧是专业的,做事还真滴水不漏啊。 “原来如此,本来我还指望凭此可以找到他们,为郭兄你出口子恶气呢,现在看来,却是没指望了。” 孙宁一脸无奈地说着,又突然好奇问道:“对了,这次你家中是什么人拿钱出来救的你啊?我可听说了,那些绑匪可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五百两黄金才肯交人呢。” “这个……是管家通伯拿的黄金救我……”郭冲突然表现得有些心虚,回答这话时,目光都不敢与孙宁接触了,往旁躲了一下。 孙宁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却是有些奇怪,这事对方有什么好心虚的? 口中却是赞叹道:“看来这位管家在你府上倒是身份不低啊,连五百两黄金都能说提就提。 “我可听说了,郭将军好像并不支持这么做,他应该是瞒着郭将军拿出的黄金吧?” “呃……正是。”郭冲又有些不安地点了下头,这才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之后有和梁元他们见过面吗? “也不知他们最近怎么样了,现在我是被禁足在家,哪儿都不能去了,真是闷得很啊。” 孙宁心中的疑惑更重,只是一时却不好再作追问,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道:“我也没去见他们,想来他们也跟你一样,出不了家门了。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任哪家都会心惊胆战,短期内又有谁还敢胡乱外出呢?” “哎,出不了门可太无趣了,本来还指望能胜那些家伙两场,今后在梁州城里扬眉吐气一把呢!”郭冲满是失落地叹了口气,“幸亏陛下你来了,不然在家里我可得闷死了。” “我看不见得吧,你左右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闷呢?”孙宁说着,扫了眼伺候在外的那些个丫鬟,她们确实个个模样姣好,颇为可人。 “她们?虽然听话,却没甚情趣,哪比得了如意楼那里的姐姐们啊。”提到这方面,郭冲立马就来了兴致,点评说道。 你这说法放后世是要被人打死的,真是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啊! 孙宁心里吐槽着,嘴上却顺着他道:“倒也是,论取悦男人的手段,总是青楼里那些花魁最擅长了。不过,真要是去得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孙兄真是好见识,我说最近我怎么也有些没感觉了呢。”郭冲一拍大腿,颇为兴奋地应道,居然连称呼都变了。 孙宁呵呵笑道:“这证明郭兄你又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只是这终究不算好事啊,因为如此一来,很快那些青楼女子也都不入你法眼了,想再找让你心动的女人可难喽。” “那……那有什么办法,还望孙兄教我!”郭冲一下就急了,“现在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这男女之事了。” “这个嘛……”孙宁看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作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重复了孙宁这句后,郭冲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孙兄这句话当真至理名言啊,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哈哈,这不过是一句平日的戏言而已。不过到底也有其道理,就拿郭兄你眼下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到了第三步了,该找个比妓更有诱惑力的人来让你重获兴趣了。” “这个……”郭冲突然目光闪烁,想到了什么。 就在孙宁欲问上一句时,一人袅娜地来到了书房前,本来是想说什么话的,可在看到这儿不止郭冲一人时,话却说不出口了,而且一张俏脸也迅速泛起了一丝红晕:“大伯,原来今日有客人在啊,妾身倒是来的不是时候……”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4章 你与曹贼何异?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容貌已属上乘,鹅黄色裙装下的身姿也是极其的曼妙婀娜。 但这些还不是关键,更引人的,还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 她有着少女般的纯真,那双妙目清澈如水,让人望着就不觉深陷进去。 但同时,她又有着成熟妇人的风韵与风情。 后世所谓的纯欲风,在这一刻完美地在这个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身上体现了出来,尤其是当她露出一丝羞涩与怯意时,更是叫人我见犹怜,恨不能将她搂入怀里,好生疼爱,又或是…… 古怪的念头一生,便让孙宁迅速回神,暗道声:“好红颜祸水!” 眼前的女子纯论容貌,真算不得顶级绝色,但带上她那股风韵气质,却成了女人中的女人,足以把天下九成以上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这位是?”孙宁还是开口问道。 这才让郭冲也自失神中恢复,忙把人请进来,为二人做着介绍:“孙兄,她是我弟弟郭寒的妻子李雁茹,雁茹,这位是我的好友,孙宁,是来看望我的。” “见过孙公子。”李雁茹这时又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朝孙宁屈身行礼,轻声说道。 那声音温婉如水,也是冲满了诱惑。 孙宁忙起身虚扶了一把:“原来是嫂夫人,在下失礼了。” “失礼的该是我才是,刚才不知有客人在此,就跑来打搅你们。”李雁茹垂目说道。 旋即才又想起什么,冲外头说道:“把东西送过来吧。” 当即,一个丫鬟便捧了个托盘进屋,上面放了一碗黑色的药汤。 在郭冲好奇的注视下,她又笑道:“知道大伯你受了惊吓后身子还不见大好,我特意亲手熬了这份宁神汤,还请大伯不要嫌弃。” 郭冲脸上顿露喜色,忙道:“怎么会?我……我这就喝!”说着,立刻拿过那碗药汤,不见半点犹豫的就将之咕嘟嘟的喝了干净。 见此,李雁茹脸上更显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只冲郭冲一笑,便又带了丫鬟,告辞而去。 郭冲张嘴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沉默在旁的孙宁后,又说不出来了,只能是满是留恋地目送她离开。 “咳咳……”孙宁干咳了一声,“郭兄,人都走远了,就别这么看了,也看不到什么。” “你……你胡说什么?她可是我弟妹……”郭冲回神,赶紧辩解了一句。 “我也没说什么啊,不过……”孙宁说着,突然起身,把书房门给关闭上了,这才似笑非笑盯住了郭冲,低声道,“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懂呢?” 郭冲说着,眼神闪烁,头都低了下去,完全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孙宁重新坐回去,笑看着他:“你可是花丛老手了,怎么可能连这句话都听不懂呢? “你对她有情,恐怕她对你也非无意吧?不然也不会这时候突然跑来给你送什么宁神汤了。” “这……我……”郭冲被人说破心中隐情,更为紧张,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还有,她可是直接就来到书房门前的,之前外间连句通报都没有。 “你们郭家可是也挺讲规矩的,哪怕是自家人,毕竟也分院住,哪有如此随意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早就吩咐了下人,可以让她畅行无阻。我说的可对?” 孙宁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点出了另一个疑点:“再加上你刚刚的反应,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郭冲腾一下起身,直到发现此时窗门都是关着的,两人的对话不虞被人听去,这才稍松了口气:“你真瞧出来了?不过我和她真没什么,就是平日里有所走动而已……她,她毕竟是我弟妹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她也是梁州人吗?”孙宁没有继续追究这一点,而是突然问道。 “不,她是衡州李家的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娶妻素来都讲门当户对,李家论在朝野中的声望实力还在我们郭家之上呢,所以她也算是下嫁吧。” 衡州李氏,那是孙宁也久有耳闻的中原大族了。 据说这一门已传承百多年,子弟众多,家产更是富可敌国,还有人在朝中为官,其势力确实远在只有梁州一地的郭氏之上。 点点头表示明白后,孙宁才又突然好奇道:“既然是这样的姻亲往来,也该先给你这个长子安排亲事才是,怎么你还未娶亲,倒先让郭寒娶了李家女子呢?” “因为我不够资格啊……不但已不可能继任我爹之位,就连名声也……以李家的声势地位,又怎么可能让女儿下嫁给我呢?” 郭冲苦涩笑道:“不过她也过得很不好……我那弟弟就是个武夫,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之前在梁州时,一月里就有二十天是在军营里,却让才娶来没两年的妻子独守空房。 “最近就更过分了,我也只能抽点时间来宽慰她几句,多陪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好家伙,你那是真在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开解弟妹吗? 我都不稀得说你! 你那是馋人家身子吧? 孙宁在心中吐着嘈,怪不得当自己说什么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时,他显得那么的深有感触。原来这就是他的真实心声了。 有这么个纯欲风,足以勾得天下男人动心的美人儿在旁,怪不得他会说对青楼女子没什么兴趣了呢。 换我怕也要没兴趣了吧…… 只是你这想法和曹贼何异? 不对,你这可比曹贼更进一步了,好歹人家只是对他人的妻子感兴趣,你这是直接对自己弟妹动了心啊。 郭冲全没察觉到孙宁的心理活动,依旧自顾说道:“其实她对我也……不瞒你说,这次我出了事,二叔不让再拿钱出来,也是雁茹她,她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给的绑匪。这一点,也是我回来后才知道的。” 孙宁一愣:“那你二人,倒真是互有情意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5章 爱情导师孙宁 这一回,郭冲却不再为自己辩解,只又是一声叹息,脸上满是遗憾与懊恼。 半晌后,才轻轻道:“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确实与别人不同。不过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她是我的弟妹,我又是这等样人,又怎能……” “你喜欢她吗?”孙宁突然问道。 郭冲一愣,但到底还是老实点下了头去,自己终究骗不了自己。 “那她也一定喜欢你了?不然也不会出那么多黄金来救你,现在还如此关心你,专门送安神汤来。” 郭冲再度点头,心中在懊恼之外,还有几许窃喜。 是啊,她对自己也是颇有感情的,说不定还在对自己弟弟之上呢。 要知道,她在自己面前,可从来没有提起过郭寒啊,甚至连埋怨都没有。 “这不结了,你们是两情相悦,自当在一起!”孙宁说出的话,让郭冲脸色都是一变:“这怎么能够?” “怎么不能够?感情的事情,不是任何理智所能左右的。像你们这样一直压抑着,只会伤人伤己。你就忍心看着她也和你一样每日里受着煎熬吗?” “但我们的关系……要是真发展到了那一步,岂不……岂不有悖人伦?” “所谓人伦礼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学先生拿来糊弄人的说辞而已,也就那些头脑简单,没甚见识的无知小民会奉若圭臬了。 “就连他们自己,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也没少干男盗女娼的龌龊事! “相比于他们,你和李雁茹可就要正当得多了,你们是两情相悦,是真心相爱! “有句话说的好,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只有合不合适。当合适的时候碰上了合适的人,那一切都不再是问题,无论年纪,还是身份……它们都只是你们结合路上的考验而已。 “跨过去了,那就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这一刻的孙宁,很有种后世情感学者的架势了,忽悠人的话那是一套接着一套往外甩,把个郭冲都听得迷迷瞪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有时候,一段真情,就是靠着一句话开始的。你就真甘心放弃吗? “你已经放弃了本该属于你的地位身份和权势,现在连这份感情,你也甘心让给你弟弟吗?而且,他还不会珍惜这段感情,这个女人!” 孙宁再度鼓动唇舌,不断游说,这次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引导了。 “我……我不甘心!”郭冲终于给出了答案。 这番话,就如一个钩子,把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给勾了出来。 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如引诱人走向深渊的恶魔般,低声说道:“你已经放弃得够多了,是时候为自己做出改变,去争取真相想要的东西了。 “你之前不是说一切都没有兴趣,没有激情了吗?现在最大的激情不就在眼前了? “如此美人儿,还是和你关系如此近的,如果能与她……那种刺激,是寻常青楼女子完全没法给予的。你就不想尝试一下吗?” “我……我想。可是,家里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可能……”郭冲已经被彻底蛊惑,忍不住道出心声。 孙宁心下大定,机会到了! 如果说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些只是铺垫,那这次能把郭冲给挑动起来,收获就完全不同了。 作为郭炎的儿子,他能起到的作用可是程南天、于世亭等人没法比的,那是真正能助他把梁州彻底搅乱,并拿捏在手的一枚棋子啊。 成败在此一举,孙宁的语气越发的缓和,充满了蛊惑:“家里不成,你们就去外头找地方嘛,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也不会差了。 “比如说,在外开上一间铺子;如果还嫌不够安全,就在城里找庵堂寺庙,那边人少,只要给够了钱,自然会给你们方便。” 好家伙,孙宁这下也是拼了,居然还帮着他们制定起了偷情的策略来。 郭冲却是真个心动了:“不……不错。梁州城南的石佛寺,她之前总去那儿上香的……” 孙宁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当然得由郭冲自己来决定了。 但看得出来,他这回是彻底心动,并且要将之付诸行动了! 在一番思索纠结后,郭冲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才发现这一切居然是被孙宁给说动的,而且自己的那点心思,对方竟全盘知晓了。 这让他的脸色瞬间转红,又变白,再红:“陛下,我……” “呵呵,不必紧张,现在我只是你的朋友,所以只会为你着想。” 孙宁起身过来,朝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此事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而且也不会笑话你,毕竟你我都是同路人,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才让郭冲安心下来:“陛下如此厚待于我,我郭冲实在感激不尽。他日陛下但有所命,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你言重了,我只想太太平平的,你们郭家已经能帮我做到了。” 说完,孙宁又来到门前,开门欲走:“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现在看来,你这次倒真没受什么损伤,那我也放心了。 “等歇上两天,也该到宫里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了。对了,尤其是这事成不成,你到时可别忘了跟我说啊,毕竟我也算半个媒人了。” 在说了这么句笑话后,孙宁便不再管一脸尴尬,愣在那儿的郭冲,笑了一声,大步而去。 今日这一趟郭家之行当真是大有收获啊。 只要郭冲真动心,付诸行动,那此事便会成为他引爆梁州内乱的导火线! 再加上之前已经安排好的种种布置,郭炎又还在北边作战,则梁州城的真正控制权,便将彻底落到自己手上了。 “真是没想到啊,一切竟如此顺利。或许用不了多久,梁州就将易主,我也真正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孙宁踌躇满志地在心中想着,只是在踏出郭家大门时,才又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可再回头去想,又抓不到问题所在了。 或许只是错觉,自己计划周详,又怎么可能还存在什么问题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6章 寺中贼影 转眼又是两月过去,已进入到酷暑盛夏。 郭炎率梁州军已与平天军一部有过几场交锋,却是未分胜负。 但这样的战果已经足够,毕竟从兵力上来说,却是敌强我弱,梁州军以少敌众,依然能稳守阵线,足以让后方百姓为之心安了。 尤其是当一月前,附近各路兵马陆续赶到增援后,前线战况更是朝着梁州有利的一边倾斜,或许再过上几月,平天军就只能退兵求和了。 这些战报和推断被留守的官吏在一座座州府县城中扩散推广后,百姓们更是底气十足,从而使本来都有些压抑的商业重新繁茂起来,一如眼下的天气般热烈。 梁州作为郭家的根本之地,自然就显得愈发热闹,各行各业都生意兴隆,叫人都瞧不出眼下已入乱世。 不光是商行店铺生意兴隆,就是城中几座寺庙最近也是香火鼎盛,前来许愿还愿,上香礼佛的男女也是络绎不绝。 虽然中原当地的佛寺远没有江南那般兴盛,但真论取利手段,这些寺庙也绝不在上好的商铺之下,尤其是城中最有名的石佛寺,更成了其中翘楚。 每日天还没亮呢,就会有善信早早赶去上头香,有钱人家更会捐献大笔的香火钱,甚至是田产与庙中,以求得佛祖保佑。 如此一来,城中都有人在传,寺庙之富已冠绝梁州,若想富贵险中求,抢一佛寺胜过抢十家商铺了。 这些说法听着好像对佛祖很是不敬,但却也是实情,以至于最近这半月来,石佛寺中已经出现过了两回劫案,导致数名香客和僧人受伤。 如此情况,自然惹来梁州官府的重视,要知道城中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石佛寺的施主香客,与那儿的几位大和尚都是颇有交情的。 现在石佛寺中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官府自当多加留意了。 于是,便有了这么支巡逻兵马专门在石佛寺周边巡弋,不求能当场把那些贼匪捉拿,只要能起到阻吓作用,确保寺中平安,便算完成任务了。 今日午后,张武带一支队伍又照例来到石佛寺一带巡逻。 只是在烈日之下,所有人都没精打采的。 尤其是在瞧见寺中那些僧人都在树荫下纳凉说笑,好不快活,而自己等却要如此苦逼地为他们守护时,大家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 “头儿,要我说咱就不用这么上心。这些和尚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可没少捞好处,就该让人把他们攒下的钱财都偷抢了去。” “就是,这些个和尚平日里不事生产,就只会念个阿弥陀佛,与我梁州城有什么用处?把他们通通驱逐了,把庙产都充了公才好呢。” 张武心里其实也很赞同下属的说法,但面上却还是呵斥道:“你们都不要胡说!寺庙自然有寺庙的用处,大人们的眼光难道还会比我们短浅吗? “我们既然奉命行事,就该好好当差,都仔细了些! “要是真在咱们巡视的时候出了事又拿不到人,小心军法伺候!” 见自家头儿发恼,众兵丁只能闭嘴,重新提振精神,专注左右。 就在这时,好像是为了印证张武的提醒似的,侧方围墙内的寺庙里,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惊叫:“有贼啊——” 然后是砰砰几声,伴随着惨叫。 这动静让这一干兵丁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同时又有些恼火,这蟊贼真是好大的胆子,没见自己等正在巡逻吗,居然还敢在寺庙里犯事? 都不用张武吩咐的,众兵丁就迅速散开,或朝着前方边门跑去,或退开几步,然后一个急冲,便要攀上那高高的院墙,直接翻进寺里去捉拿犯人。 他们这支队伍已在石佛寺周边巡逻有好些日子了,自然对周边地形出入口都熟记于心,反应上不可谓不快。 但更快的,却还是得数里头的某人。 就在几个兵卒叫一声直冲向院墙时,里头却突然冒起个人影来,差点就和高高跃起的张武迎头撞上。 两人都赶紧把动作一收,然后就见那人“啊呀”一声,迅速一倒,身子又直朝寺中落去。 张武也在这时猛然醒觉过来,立马大叫:“贼在这边,快围住了他!” 这下可真是功劳直接送上来了,只要拿下他,送到衙门里,必然少不了一笔赏赐,说不定还能就此脱离苦海,不用再每日跑来巡视呢。 这么一想,张武是更有干劲了,已经再次一个腾身,挂在墙头,再迅速朝内翻去。 其他人动作也不比他慢,个个都灵活地翻墙入内,直朝正自亡命前蹿的犯人追去,口中纷纷大叫着“站住!” 但对方显然是个积年的老贼,而且对寺内地形也是相当熟悉,面对十数人的围堵,居然还能几次靠着转角假山什么的给冲出去。 这时,寺庙前头的那些僧人也都被惊动,咋咋呼呼地跑了来,见状也是个个胆气过人,大有从四面包围,拿下这犯人的意思。 可这人多,有时候也未必真有用,尤其是这等专业的抓人的当口。因为这些僧人如此一跑一闹,反倒把局面搅乱,让张武都没法第一时间捕捉到犯人行踪,几次差点被人给钻空子跑了。 这等情况让张武他们更是一阵恼火,可想骂又没法出口,只能是和一干僧人一起追着向前,跨过几重院落殿宇,这位置是越发的偏僻起来。 “在那儿……” 又转过一角,前方已算是石佛寺内最冷僻的一处院落了,再过去就是后山。 这要真让对方跑到那边,再找个机会一溜,后果可就严重了。 “哪里走!”张武见此也是急了,立刻大吼一声,再度加速前追,同时手中佩刀也被他奋力一下,掷向前方人影。 那人动作也是飞快,不见减速的,已一个矮身,躲过了后方袭来的飞刀,随即身子一长,人已高高跃起,跳进了那间院子,然后直朝其中一间屋子冲去。 “你们去后边包抄!”张武一声令下,自己则紧跟着前扑,也越过矮墙,朝院中屋子而去。 “别进去!”后头有僧人见此,有个却是大惊失色,急声吼道。 但已经迟了,或者说他的话根本没用,张武已到那屋子前,一脚蹬出,便把被贼人重新关上的房门踹开,人也跟着闯进去。 然后,随着两声尖叫响起,他就愣在了当场……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7章 郭大少(上) 又是一天上午,行宫内,书房。 孙宁这个皇帝真就是个摆设,无论是天下事,还是梁州事,甚至是宫里的事情,都不用他操心,每日里无所事事。 除了练武强身外,也就只有翻看那些本就收藏在梁园内的诸多书籍了。 这也好,能让他对大越朝的过去有多几分的了解,还有些修身养性,增长见识的作用呢。 不过今日郭冲的到来却让他没了这样的空闲。 对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那儿满脸心事地叹着气,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几次下来,终于是让孙宁有些看不下去了,把手中一卷书放下,笑道:“怎么,你有心事?” “那个……陛下,有件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郭冲依然是那副为难的,吞吞吐吐的样子。 “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孙宁心下一动,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我昨日在石佛寺里,正歇息着呢,突然就被人闯了进来……”郭冲咬了咬牙,说道,“而且还不止一两人,是好些个巡城兵马,还有两个寺里的僧人。” “被人打搅了?这有什么好不安的?” “不是,当时屋里不止我一个人,而且我们还……还在床上……” 孙宁状似一愣,继而惊道:“你真按我说的办了?而且就在石佛寺里?”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这郭冲还真大有曹贼遗风啊,敢把想法付诸实践! “咳咳……这不是你鼓励的我吗?既然我俩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处。而且,那边石佛寺也愿意替我们遮掩一二,只要多给香火钱便是。 “之前几次也都太太平平的,谁也不知道……真没想到,昨日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居然有贼人在寺中作案,还把巡城的兵马给引了进去,然后就……” “居然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孙宁也感叹了一句,旋即才看着对方:“那你们岂不是彻底露馅了? “这事可就严重了,郭太尉要是知道了,你可就糟糕了。” “情况倒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们并没有认出我和雁茹的身份来。但显然,这些家伙是肯定会把此事宣扬出去的,到那时,难保就不会被人知道真相。 “毕竟我名声在外……可即便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雁茹啊,要是真让人连她是谁都查出来了,恐怕……恐怕后果难料啊。 “而且你也见过雁茹,以她的姿容,怕是很容易就被人猜出来历。我身败名裂不要紧,反正我本就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可雁茹不一样啊,一旦爹和郭寒他们知道了此事,她可真完了。” 说到这儿,郭冲抢前两步,就要给孙宁跪下去了:“陛下,这事也是你让我干的,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孙宁赶紧一把拦住,随后苦笑:“你还真能推卸责任啊,居然把难题推给了我……” “我……我这也是没了法子啊。恐怕现在,城里已经传开此事了吧。” 想到当时的情形,自己和李雁茹缩在床上,只能靠薄薄的被子遮身,却要面对那么多人或惊讶,或批判,或调侃艳羡的目光,还有怀里女子那瑟瑟发抖的样子,郭冲就是一阵心慌意乱。 被他这么巴巴地看着,孙宁又是一声叹息:“好歹你还算有点担当,至少是在为人考虑。不过此事确实难办,只要第一时间没有封住那些人的嘴,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 毕竟,像这样的男女之事乃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得就更快的。 “你的顾虑更不错,以你们的身份,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会被人识破身份,后果也将变得极其严重。不提还在北边作战的郭太尉和郭寒,就是郭烽,怕也不会放过你啊。” “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昨天都没敢把雁茹送回家去,现在她还被安顿在我一处别院里呢。” “你这就是做贼心虚了,本来他们还会迟些怀疑到你们身上,现在却真彻底坐实了此事!”孙宁再度苦笑摇头,“你怎就如此糊涂?” 郭冲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当时雁茹她哭哭啼啼的,说是不敢回家见人,我一慌,就只能把她送到别院暂住了,也没细想。” 所以说,热恋中的男女都是没脑子的,这就有两位了。 孙宁又叹了口气:“现在就算想要补救遮掩,都怕是来不及了。” “这可如何是好……”郭冲也是彻底慌了神,喃喃自语着,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孙宁方才把神色一凝,说道:“其实办法对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更为冒险,就不知你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什么办法?”郭冲这时就跟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其他都顾不得了,只抓紧再说,“只要能帮我们度过眼下这一劫,刀山油锅我都要闯上一闯!” “那倒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稍微凶险了些。” 孙宁目光盯住了他,低声道:“你所担心的事情,其实放在真正握有实权的人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比如那曹操,史书中都几次提到他喜欢把有夫之妇纳入房中,可结果如何?还不是照样为一世之雄,青史留名?他有过那样的担惊受怕吗? “你也一样,所以一出了事就如此忐忑不安,还跑来跟我求计,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有权势在手,连自保都不够,更别提去保护你所喜欢的女人了。 “郭大少,你也该醒一醒,做回真正的自己,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靠自己来保护心爱的女人了!” 随着他的话说下来,郭冲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变化,由刚才的焦急无措,变得有些发青郑重,到最后,眼眸里更有一丝精光闪起:“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夺取梁州的真正控制权? “所以,这才是你精心安排这一切,一步步引我到此境地的真正用意和目的所在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8章 郭大少(中)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但此时的郭冲带给孙宁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再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也没有了以往的轻佻,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真正的判若两人。 面对他的如此转变,孙宁却未有丝毫意外的反应,只平静回看着他:“你已经看出这是我一手安排的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之前只是有所怀疑,毕竟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我和雁茹在石佛寺里相聚后,寺中就开始出现偷窃之事了。 “更巧合的是,居然在我和她在一起时,光天化日下,就有窃贼行事,而且不往别处逃窜,专门往我院子里钻,还把那么多人都给引了进来……” 此时的郭大少,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恐慌忐忑,脸上表情沉静,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一开始我确实慌了手脚,但在把雁茹安顿下来后,再仔细一想,就可猜到事情不简单,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我了。 “想来想去,能掌握这等机密之事的,也就只有皇帝陛下你一个了,也只有你知道,不,应该说是我和雁茹本就是你特意撮合的,为的就是昨日这一场捉奸大戏吧?” 面对着郭冲犀利的言辞的目光,孙宁也没显出什么心虚或不安来,只淡然回望,笑着点头:“郭大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这么快就瞧出问题根本所在了。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那是半点也不错的,你果然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扮作一个沉湎酒色的无用纨绔,可其实,论头脑智计,你完全就是个厉害人物啊。” 这等称赞却没能让郭冲领情,只哼一声:“你别以为说这些奉承话就能让我原谅你,你更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把你怎样了!你如此害我,信不信我……” “郭兄,你这么说就有些不讲理了呀。这次之事的最大责任人真是我吗?” “你……” “不错,我确实特意引诱了你,让你踏出了那一步,并据此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但是,那最关键的一步,不还是你自己踏出去的吗? “你要不曾真与李雁茹发生了关系,又怎会有今日的结果? “你总不能说那等事情也是我精心布置,或是逼着你干的吧?” 这几句话问得郭冲又是一愣,想要发作都发作不出来了。 “而且,以你的头脑,其实早在之前就该察觉到有危险了,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为了一时的欢愉,或者说刺激,还不是在知道石佛寺可能不安全的情况下还和李雁茹去了那儿吗? “我最多只是推了你一把,但真正走上这条路的,还是你自己!” 郭冲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化,却又说不出话来,明显是认可了孙宁的说法。 孙宁见此,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即便到了现在也可以说一句,我没想过害你。正相反,我这么做也是想帮你!” “帮我?”郭冲再忍不住,冷笑道,“你这叫帮我?你是嫌害不死我吧?” “不,我若真想害你,又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直接让人戳穿你们身份,再让人将你们一起抬到外头,公之于众不好吗? “现在的局面,其实还可挽回,只要你肯真正做回那个郭大少即可。做回那个,有实力,有担当,足可以把梁州兵马权力一把抓的郭大少,那什么流言蜚语,都如清风拂面了。 “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曹操-他好色,犹好他人之妻,可无论当时后世,真有人会计较这点癖好吗? “还不是因为他大权在手,青史留名! “所以你想要自保,想要保证李雁茹的名节和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真能做到这一步,我就不光不是在害你,反倒是在帮你了!” 郭冲的脸上又是好一阵的阴晴变化:“你……你早有安排?早就想借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应该说是你我合作。确实,打从一开始见面,我就看出你的伪装。 “表面看着玩世不恭,全无野心,但其实你的内心深处,却早已躁动不安,想以自己的才学本事,来做出番大事业了! “郭冲,到此时此刻,你还想要装模作样,说自己没有任何的野心,任何的抱负吗? “你要知道,这孙子装得多了,恐怕就真要成孙子了。你就甘心一直当个什么都办不到,一切都要仰人鼻息的纨绔废物吗?” 这一刻的郭冲面色终于是恢复成原来模样,目光也重新变得淡然:“孙宁,你果然处心积虑,图谋甚大。 “我爹他也是想瞎了心,居然认为你是个可以轻易控制的傀儡,却不知真正被控制的,反倒是他自己!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我真肯与你合作,你就有把握拿下梁州吗? “我知道,你应该已经在梁州城里布下了人马,但数量肯定不会太多,还不足以控制全城。更别提我爹还带了主力在外,随时可能回来了。 “至于我,多年来一直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纨绔废物,你觉着我出面,就能控制住那些官员将士了吗?” 当他提出这些问题时,孙宁本来揪紧的心算是彻底松下来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心动,只要能解开这些顾虑,他就会点头答应。 “只靠你一人自然是不够的,可要是再加上于世亭,程南天,以及城中诸多大权在握的官员呢?要是他们也会听从我的招呼行事呢?你说,这样想要趁此机会拿下梁州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你……”郭冲刚想说你哪有这等本事。 但随即,就想起了几月前的那次绑架案,他所提到的官员名字,不就是家中子弟被掳走绑架的城中权贵吗? 再联想到孙宁针对自己的那一系列手段,答案就很明显了。 “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郭冲再又叹了一声后,方才苦笑道:“你确实算得很精到,但还有一点是你肯定不曾掌握的。” “哦,却是什么?”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样子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9章 郭大少(下) 对这个问题,孙宁之前还真转到过,但却未作深究。 可现在,终于是咂摸出了一些东西来。 是啊,郭冲为什么要伪装成这般模样呢? 为了藏拙韬晦? 可有必要吗? 又不是为了权位可以父子兄弟相疑相残的皇家,对郭家来说,他一个长子若是能力出众,完全是好事啊,何必如此? 郭炎看着也不是那等妒贤嫉能,疑心病极重的人物,连儿子的优秀都容不下。不然郭寒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了。 心思转了一圈后,依然没有个确切答案,孙宁只能反问对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郭冲苦笑:“我今年二十有三,仔细想来,装成这副纨绔样子已有六七年了。说实在的,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能真就要装上一辈子的纨绔废物了…… “而我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当年的一桩变故,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关于我爹的秘密!” 孙宁双眉一挑,这还是老套的家庭矛盾吗? 不过他深谙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该怎么做,此时并未出声,继续默默听着。 郭冲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足足停顿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开口: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夜里,我与几个朋友一起外出狩猎,因为追踪一只猎物去得远了,回来得也就晚了些,直到二更后才回的家。 “我本以为回来我爹他一定会发怒整治我,我娘也一定会唠叨埋怨,所以算是偷摸着往后院去的。 “结果,就在路过我爹的书房时,却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惊人一幕——我爹他,他居然正跪在一个家伙脚下,一副恭顺恐惧的模样,而我娘,则倒在一旁地上,身下已满是鲜血。 “她是被我爹手中那把佩剑给刺死的,因为那上头正滴着血呢……” 虽已时隔多年,但郭冲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那充满了冲击性的一幕,让他仿佛再次回到了事发现场。 这让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幽然,空洞:“然后我就听到我爹在砰砰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人知错了,还请大人宽宥。我已经将这个不懂事的妇人杀了,还请大人饶过我一家老小,放过我梁州百姓吧……’ “他那惊恐卑微到了极点的样子都被我看了个清楚,甚至让我都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我所熟悉的爹了。 “我所熟悉的爹可是个大权在手,威风八面的梁州太守啊,就是朝廷来了人,都能从容应对,哪时表现得如此卑微了?更别说因为他们而把我娘给……给杀死了…… “我满心疑问,甚至都已经打算要立刻冲进去问个明白,想要用我手中剑,把那个看着就是个普通商人的家伙给一下宰了! “可我才刚上前一步,一股力量就把我控制住,然后推进了屋。 “这时,我爹突然就是一声惨嚎:‘还请大人饶了我儿,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 “听到这话后,我就只觉后脑被一击打中,顿时就晕了过去……” 孙宁再镇定,这时也为之动容了,因为此事听着实在过于怪异。 郭炎那可是大越朝中真正的封疆大吏,不但手握数万大军,而且在梁州更是根基极深,居然还会对不是朝廷高官之外的存在如此卑微,甚至杀妻以求自保? 这要不是郭冲所说,他是万万不敢信的。 “很不可思议吧?我都觉着这事太过虚妄,及至我再醒来,都觉着这是场噩梦了。 “结果,醒来的我却听到了我爹在我身旁低声说着话,他当然不是说给我听的,应该是在自我宽解。 “他说:‘冲儿你不要怪爹,爹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这么做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对抗的,我郭家在梁州看着风光,其实根本就是一具提线傀儡而已。我们的一切都是人家给的,他们随时都能收回去,包括我们的命!’ “他还提到,我娘是因为做错了事,杀了一个他们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才必须要死的。要不这么做,那死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了…… 他之后又絮叨了一些别的东西,这才离开。直到这时,我才确信,自己昨夜所见,次日所闻,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噩梦。 “而且我更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生死其实一直都在那些家伙的操纵之下,我爹是傀儡,我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是…… “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之后我爹居然还向外宣布,我娘是突然得了急病而死,根本不敢让人知道此事的真相…… “既然连我爹都怕他们,我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为了不让那些人真找上我,我只能选择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我甚至装作失忆,完全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所说的,我娘是死于急病也未有任何异议。 “之后,又借着机会,先病了一场,再就是性子大变,成为了那个不争气,只知道沉迷酒色,什么都不想管的郭大少。 “而这一装,就是七八年,直到今天。要不是你不断设计,逼迫,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会装下去。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废物装得久了,就真把自己当个废物了吧!” 直到他把原委全部说完,孙宁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所以,直到今日,你都不知道那些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谁?” 郭冲点头,苦笑:“我甚至已经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了。是因为娘过逝,让我产生了臆想,觉着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势力害死了她…… “反正这几年来,我都没有察觉过还有其他势力的存在,我爹在梁州,也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只有想起那天我醒来时听过的话,才能确认那是事实!” 说到这儿,郭冲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所以陛下,你真想拿下梁州,所要对付的可不光只有我爹他们,还有背后更可怕的对手。你,真想冒险一试吗?一旦失败,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孙宁回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我不是郭炎,对我来说,只要有一分机会,就值得一试了。何况,这次的把握怎么算也在五成以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0章 发动 来到行宫前,郭烽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自己那侄子郭冲真是越来越荒唐放纵了,这次居然还干出如此败坏门风,惹天下人笑的事情! 在听了手底下人私下里谈笑的说法后,郭烽就立刻猜到了他们口中那对在石佛寺里偷情又被许多人看个正着的男女是谁了,居然就是侄子郭冲,以及郭寒的妻子李氏! 这实在是太叫人感到意外,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所以郭烽立刻就下达严令,让军中将士不得再谈论其事。 不过终究还是迟了,现在不光是军中许多人都已知晓昨日在石佛寺中香艳一幕,就是城中百姓也多有流传,成了许多人热议的话题。 那可就不是他这个留守一句命令就能阻止得了了,甚至一禁反而会助涨谣言的扩散,和大家的猜测。 眼见如此,郭烽必须想法压下此事,至少让人不往郭冲身上想。 那就只能把他禁足在家,在话题流传的这段时日里,不在人前露面,引人遐想了。 还有,他犯下如此过错,更该严惩,等兄长郭炎回来再作进一步的处置! 郭烽的应对策略无疑是正确的,奈何刚开始就遇到了问题,他想找郭冲,却怎么都找不着。 直到刚才,皇帝突然传话过来,说是郭冲在行宫,请自己过去说话。 这不是自曝家丑吗? 那郭冲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跑到皇帝那儿寻求保护? 也不想想孙宁在梁州只是个傀儡,怎可能保得了他? 而这么一来,皇帝必然知道其中内情,郭家这脸可丢大了。 带着满腔怒火,郭烽直冲到行宫前,这才落马对身后紧随的亲卫道:“你们都等在此处。待会我带了郭冲出来,你们都给我看紧了他!别让他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喏!”众亲兵忙答应一声,立刻就分守在宫门前,等着人出来。 郭烽则把斗篷一甩,交了随身的兵器后,大踏步直往里去,很快就在一名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略显偏僻的房间前。 纵然心中恼火,他到底还保持着一丝冷静,没有径直就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前,说道:“臣郭烽奉诏参见陛下!” “进来吧。” 里头传出孙宁平和的声音,郭烽没有犹豫,当即推门而入。 随着进门,目光一扫,他便已瞧见了正一脸惶恐地立在边上的郭冲,登时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正走过来的孙宁:“陛下,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还望陛下恩准臣把他带回去好生管教。”说着,便拱手施礼。 孙宁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呢,就这么来到对方跟前,很自然地出手作搀扶状:“郭将军,你这句话倒真不算错,郭家确实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啊!” “嗯?”正低头的郭烽眉头一皱,我就这么客气一句,你居然当真了? 可旋即,他连这个念头也不及再转了,因为就在这时,孙宁搭上他双手的指头已猝然一紧,反身一个沉肩,便要将他直接撂倒。 “你……” 没有一点防备的郭烽顿时一惊,身子猛向前倾去,眼中更是透出了紧张的精芒来。 但他终究是驰骋沙场的宿将,即便骤遇偷袭,反应也就慢了半拍而已。 身子才一个前倾,步伐已果断展开,身体重心迅速直向下沉,意图稳住身体。 可这一下却早在孙宁的意料中,就在他作势沉马的同时,孙宁的手已迅速放开,身形一转,倏忽间,竟已绕到郭烽的身侧,往后便是一扳。 这下的力道正好和郭烽全力稳住自身的用力方向给凑到了一处,直接就把他个魁梧的身体扳得直朝后倒去,口中更是发出一声惊呼。 而更可怕的攻击也在这时袭来,就在郭烽仰面要倒的时候,孙宁已倾身弯腰,双手急攻他暴露出来的胸口、腹部等要害。 已失去平衡的郭烽既想保持平衡,又要自守,动作上自然有些凌乱,破绽更是百出。 再加上作为军中将领,对这种贴身缠斗本就不是太过熟悉,一下子是彻底落入到了被动中。 砰砰砰砰……不断有拳掌落在他身上,力道十足,让郭烽的身子更不受控制,终于是狼狈倒地。 最后,孙宁的拳掌一收,手肘却是猛然一抬,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做出规避抵挡前,已重重轰在了他的太阳穴处! 只砰一声闷响,郭烽整个人都倒地滚了出去,直撞在柱子上,才停下。 而他整个人,已彻底没了动静,竟是被这一下重手给当场击晕。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结束得更快。 郭冲只觉着眼前一花,两人就已贴身在一处,再一看之下,自己二叔就被放倒晕厥! “这……你……”这一刻,他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满脸惊恐地看着正施施然上前,查看郭烽情况的孙宁,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吗? 自家二叔的实力他作为侄子还是了解不少的,在军营里,等闲三五个战士都近不得他身。 就算孙宁这次是偷袭下手,可这结果也出得太快了些吧? 所以孙宁他一直以来都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本事,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了? 孙宁在郭烽的脖子动脉处又用力按下,以确保其彻底昏迷后,方才吐出一口气来,这最关键的第一步,终于是完美做到了。 “怎么,你感到有不妥吗?” “不,没……没有不妥。”郭冲赶紧控制表情回答道。 “那就拿绳子来,把他绑住了,再拿他的令符,好依计行事啊。” 孙宁这时已经顾不上多了解对方的心中所想了,迅速下达指令道。 这一箭已经离弦飞出,那就只有一路向前,直到胜利,射中靶心了。 “是,是……我去传令,让那些人这就进宫来。”郭冲也很快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答应一声,也过去在郭烽的怀里一阵掏摸,真就取出了那道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虎头令符。 再看了孙宁一眼后,便匆匆而出,有此令符在手,郭烽的亲兵自当从命!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1章 皇帝造反 “你们做什么?快放了我!” 出得宫门的郭冲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呢,那十多个二叔的亲兵就一拥而上,把自己给按住,就要绑缚起来。 这让他惊怒不已,赶紧一面挣扎呵斥,一面奋力把手中的虎头令符给亮出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看这是什么?” 那些个亲兵在看清楚令符模样后,才有些犹豫着停手:“大少,你这是……” “该我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郭冲喘着粗气怒喝道。 “我等只是奉了将军之命在此等候,拿住大少押回府中。” 郭冲一听,也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心下也是一阵后怕。 要是自己没有拿了令符出来,恐怕这时已被他们强行架回家去了吧? “我二叔已经改主意了,现在情况有变,特让我出来给你们传令!”举着令符,郭冲显得很是镇定,叫人看不出丝毫问题来。 这些亲兵虽然不是太相信自家大少,但他令符在手,他们也不敢有所质疑,只能躬身领命:“还请大少示下。” “你们这就去于世亭、程南天……”郭冲一口气报出了将近二十个名字,都是现在留于梁州,主持城中各项事务的要员,“让他们这就来皇宫议事。” “大少,这是前方出什么变故了吗?”亲兵队长一脸担心地问了句。 “这是你能过问的吗?还不照办?”郭冲冷哼一声,让对方不敢再作疑问,立刻叉手应命:“喏,卑职这就让弟兄们分头传送消息!” 说完,他果断回头,召集那些个手下,分了分传消息的人手,然后就各自上马,匆匆而去。 直到见他们远去,郭冲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总算是把这一关也给过了。 也亏得军中将士素来认令不认人,而且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将军会在宫里被拿下,作为侄子的郭冲又是帮凶…… 就算有疑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是按照指令行事了。 有了这次成功打底,郭冲再转头对向戍守于宫门内外的兵马时,就显得更为从容镇定而自信了:“你们,这就去营里把杨轩等人换出来。” 行宫这边的守御工作素来是分作几班轮换的,随孙宁同来梁州的杨轩等羽林卫总是被人打散了守在宫门内,然后平时就在边上不远处的营地里歇息。 这一次,孙宁要发动政-变,自然就得动用这些人手了,这第一步,就是把人调来。 这些梁州兵更没二话,立刻领命,派人去了军营传名。 等到郭冲回到里头时,宫门内外的换防已经完成,杨轩更是一脸疑惑地被叫进宫去。 “孙宁,这想做什么?” 才到那书房前,隔着门,郭冲便听到了自己二叔愤怒的喝叫。 但这时附近除了魏绅等几人外,再无其他宫中奴婢,自然不可能引来什么麻烦了。 杨轩也听到了,却是一凛,陛下这是做了什么事了? 随着门被郭冲推开,看到里头被死死绑在柱子上,整个人有狼狈又愤怒的郭烽时,杨轩更是惊得脸唰一下就青了:“陛下……” 不等他提问,孙宁已截口道:“你来得正好,这就派人去前边街口,和一个打着‘吕祖转世’幌子的算命道士打招呼,跟他说,可以动手了。” “啊?”杨轩又是一愣。 “快去,这是旨意!”孙宁当即板脸喝道。 这才让杨轩明白过来,额头已然见汗:“陛下这是打算动手拿下梁州了?” 孙宁只是冲他一点头,又一努嘴,他终于不再耽搁,满脸兴奋的就直朝外冲去。 他,以及那些羽林卫的将士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真觉着在此就是度日如年啊。 自来到梁州,他们处处受人监视,除了宫门和军营,几乎哪都不能去,哪都有人盯着他们。 这种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的日子,可太难过,太煎熬了。 但他们也清楚眼下的情况,陛下都落在郭家人手上,他们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想着如何反击。 而现在,梦想居然成了真? 连郭烽这样的留守主将都被拿下了,那这次真就要成功了! 杨轩心情激动,都没有再让下属去传话,自己就直出宫门,按孙宁的意思,转过街头,朝着那个挂着“吕祖转世”招牌的算命摊子而去。 而这时,宫内,郭烽在看到郭冲进来后,更加激动起来,大声喝骂道:“你个逆子,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就省省吧,郭冲他远比你,还有郭炎以为的要精明厉害得多!”孙宁看了眼脸色有些不妥的郭冲,笑道,“倒是你,到现在依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二叔,我这也是在救我郭家,要是真让你们这么闹下去,才会给我郭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郭冲也赶紧劝道。 “简直放屁!你以为攀上了这么个昏君就能出头了? “你以为你们一时阴谋得逞就能在我梁州一手遮天了? “做梦!用不了多久,城里其他人就会发现你们的阴谋,然后大军直杀进这儿,把你们全部拿下。孙宁,你好好的皇帝不当,居然造反,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如此指责,孙宁都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才好了。 真就是应了那句“陛下你何故造反”的说法了。 “郭烽,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冥顽不灵吗?难道还没看出来,打从今日开始,这梁州就要易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不光是你,你寄予希望的那些人,很快也会来宫里。而且他们还和你不一样,他们会与我合作。帮我拿下梁州城!” “不可能,你这是痴心妄想!”郭烽依然叫嚷着,然后就被孙宁用一块布堵住了嘴巴,再搬来一块屏风,把他挡在了后面。 等到这一切都做好后不久,外头响起了魏绅略有些打颤的声音:“主子,他们都来了。” “那就让他们来这儿见我吧。”孙宁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又是一年九一八,警钟长鸣,不忘历史!!!!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2章 梁州易主(上) 和所有同来行宫的梁州官员一样,于世亭也不疑有他。 毕竟这是郭烽身边的亲信给他们传的话,又怎可能存在问题呢? 所以他们没有半点防备地进了宫门,又被引到书房,直到进门…… 砰! 就在他们这二十来人进门后,守在外头的几个侍卫就突然上前,把房门给紧紧闭上,让他们猛唬了一跳,再看时,才发现上方长案后坐着的,并非郭烽,而是孙宁。 “陛下……”众人都是一愣,但还是规矩地行礼参见,才有人跟着问道:“郭将军呢?不是他派人让我等过来的吗?” 一面问着,他们还左右一番打量,可这房中一目了然,除了左手边靠近柱子处立了面屏风,完全未能藏人啊。 而且,郭将军又怎么可能鬼祟地藏匿起来,不与他们一见呢? 孙宁却只是咧嘴一笑:“不这么安排,各位又怎会如此爽快地来这儿见我呢?” “陛下言重了,陛下可是君王,真要见臣等,传旨便是。”于世亭已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头了。但此时后路已断,只能先虚应着,试探对方的真实用意。 “可问题在于,我到梁州也有半年了,却从未见你们主动前来拜见,禀报各项事务啊。” 孙宁虽然是在笑着,但一双眼睛却极其冷冽,如刀子般在这些梁州官员的身上扫过,让他们都感到心头发寒,目光垂下,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恕罪,实在是平日里事务繁忙,臣等不敢拿各种琐碎之事来打扰陛下啊。要是您真对臣等有所不满,那咱们今后改便是了,今日回去后,必日日前来觐见。”程南天的应对也是极快的,赶紧开口道。 但他的这番说辞显然没能打动孙宁,只又撇了下嘴,便又道:“这个不忙。其实我今日把你们都叫进宫来,是有一件大事与你们相商。” “这个……” “其实有事,陛下只管和郭太尉商议定了传话便是,即便他不在,也还有郭将军嘛……” 这些人个个都精明得很,又怎敢真和孙宁这个傀儡皇帝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呢? 孙宁也不见恼,只是又一笑道:“此事怕是不好和郭烽他们商议啊,不然恐怕你们诸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陛下这话却是何意?”于世亭不安地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前两日,我得了一些书信,看了里头的内容后,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你们且先听听,这一封,上头写的是:‘于世亭早一心要为民请命,更对平天军上下之义行多有敬佩,故愿就此归顺平天军,以为内应,助平天王拿下梁州……’ “还有这封:‘我程南天愿追随平天王左右以为驱驰,当为内应引大军入城。到时不求受赏,只愿使我梁州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 孙宁就这么把桌上的一封封信打开了,慢悠悠地念出来。 而随着他把信中内容和所写之人的名字都道出后,在场这些为官员的脸色是彻底变了,或青或白,有人甚至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本以为那事早已时过境迁,那些绑匪早已拿了黄金不知所踪。却不料,几月后,这些要命的书信居然都到了皇帝手上! 如此情况,带给他们的冲击和压力可太大了,大到即便是于世亭和程南天,都觉着招架不住。 “啧啧,当真是情真意切,一心为民的说法啊,各位还真是我大越百姓们的好父母官呢。”孙宁的眼中满满的都是调侃和讥嘲,“只是不知道,一旦这些书信落到郭太尉他们手中,又将是怎样一番情况了。” 这话终于点醒了众人,许多人都一个激灵,然后叫道:“陛下,不可啊!” 不少人更是旋即跪了下去:“陛下明鉴,臣等对大越素来忠心,又怎会背叛朝廷呢?” “是啊陛下,臣等冤枉啊,这都是,都是被逼无奈,才写下的文字。是之前我等子侄被匪徒掳掠,为保他们安全,才不得不照他们的意思写了这假信,根本做不得准啊……” 面对这些人的连声告饶分辩,孙宁依旧不为所动,只平静地看着他们,似乎是完全不信。 而这时,于世亭却是心中一动,突然叫了起来:“这事不对!陛下,这些书信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上?莫非……此事本就是你暗中指使,那些所谓的绑匪,也是你的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都直直看向了孙宁,一脸的惊慌和难以置信。 孙宁看着这位点破真相的家伙,倒是没有半点抵赖的意思:“是又如何?难道这些书信不是出自各位亲笔,上头的印章不是你们随身之物吗? “有此证据,你们觉着郭炎在回来后,会轻饶了你们? “哪怕他如今迫于形势,只能信你们,用你们,但这怀疑猜忌的种子可就种下了,到时候,你们的下场……” 这话委实说到了点子上,让众官员再度身子一震,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你……” “所以现在你们想要自救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随我起事,夺下梁州,诛杀国贼郭炎等一众党羽!” 孙宁的这番话如果是在之前说出来,早把众官员吓得连连反对,甚至直接转头破门而逃了。 但现在嘛,他们却陷入了沉默,明显,这话的冲击力已经弱了不少。 但还是有人保持着一定的冷静,程南天冷笑道:“我们哪来的本事敢与郭太尉为敌?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搏一把,从你手中夺回这些东西呢!” 随着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极有默契地突然抢上,尤其是其中的两名武官,王烈和张勇,更是比他们都快上一步,直冲孙宁就扑了过来。 二十来人齐齐杀来,那气势看着还挺唬人的。 但孙宁却在那儿坐着,没有半点闪避的意思,只口中慢悠悠道:“看来光靠言语,根本不能让你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做出正确的选择啊!” 话落,人起,双掌已在那长案上发力一推!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3章 梁州易主(中) 刺耳的嘎吱声中,那张沉重的长案快速朝前掠去,正撞在了全力扑上的张王二人的身上,让两人的动作为之一顿。 而这时,孙宁已趁势而起,人在桌案上一翻,再起,双腿已如两条钢鞭般狠狠地分踢出去,正好落在两个被桌案所阻的武将的前胸。 砰砰两声闷响,两人立刻被踢得倒飞而出,同是脸上满是惊讶。 他们显然没料到皇帝陛下竟有如此强悍的身手,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却已接踵而至。 孙宁再度弹身而起,人如猛虎下山,急速前扑,追向飞退中的两人。转眼已到他们跟前,曲肘,抬膝,四肢关节同时猛攻两人前胸和下阴两处要害。 这招数不但快,而且狠辣无比。 两名武将虽然极力作着防御,但终究在中招下慢了一拍,几声响后,两人已中招,先后发出惨叫。 人在一顿后,更是如两只虾子般弓作一团,倒地抽搐了起来,鼻涕眼泪都随之流出。 作为军中武将,他们固然也曾上阵厮杀,可哪经历过这等无所不用的殴斗杀法啊,居然就这么被轻易解决了。 兔起鹘落间,只一个照面,两个武将就都被击倒,而这时其他那些官员才刚扑上呢,见状满脸惊骇,动作也瞬间凝固,再看向孙宁的眼中,已尽是恐惧。 不少人双腿都在打颤,看着都快要站不稳了。 而这时候,身后又是砰然作响,数十名甲胄齐整,持枪举刀的羽林卫已迅然涌入,把他们团团围住了,喝道:“大胆竟敢行刺陛下,真是罪该万死!” 说话间,他们都已经上前出刀,架在了这些官员的身上,包括还在地上抽搐的两人。 只要孙宁这时发一句话,这些人就将血溅当场,一个不留! “陛下饶命啊……”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当即跪地求饶:“臣等,臣等只是一时糊涂……” 其他人也立刻跟上,纷纷跪地,不断叩首,满脸的涕泪交流:“陛下饶命,臣等再不敢有其他想法,从今日起就发誓效忠陛下,帮陛下拿下梁州,铲除城中不遵号令的逆臣贼子……” 孙宁先是俯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这才抬了下手,示意那些护卫收刀退下:“你们这是做什么?可别把朕的臣子们都给吓坏了。” 后一句,却是对这些官员所说了:“你们是真不知道若与我为敌的后果啊。 “我知道你们刚才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觉着法不责众,既然这么多人都留下了书信,哪怕真落到郭炎手里,他为了大局着想,也会不作追究。” 众人沉默,这确实是他们一致的念头。 若能拿下孙宁,夺回书信自然再好不过,再不济,事情也有转圜余地不是? “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郭炎这时不办了你们,他心中就没有记恨吗? “那是因为你们还有用处,才能让他暂作忍耐,可等到你们没了利用价值后,他又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事实上,我现在把你们全部诛杀了,再把这些书信往郭炎那儿一送,就足以让你们各家皆都家破人亡了。 “因为你们一死,就再无用处。倒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对郭炎的吸引力很大,正好借这个由头,把你们抄家灭族,财产充公。 “现在,你们还觉着自己除了与我合作外,还有其他活路可走吗?” 直白的威胁,落到这些人耳中,让他们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真正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真就是已到绝境,只有跟着孙宁,帮他拿下梁州控制权这一条路可走了。 “陛下,臣等本就是大越臣子,自当,自当忠于陛下,铲除奸佞国贼!” 于世亭第一个正式做了表态:“臣愿意配合您行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臣也是,也愿意从此效忠陛下,再不敢有二心!”程南天也跟着表起了忠心来,“若违此言,天人共弃!” “臣也愿效忠陛下,拿回梁州……” “臣也一样!” 一时间,所有人都郑重表态,还有人已经在大声斥骂郭炎等人的狼子野心,罪该万死了。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表演,随即便冲一名护卫打了个手势。 这位会意,立刻过去,拿开了那张摆在边上的屏风,露出了背后绑在柱子上,嘴也被封住,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但满脸却是惊骇与愤怒的郭烽。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又都惊呼了一声,但旋即便恢复了镇定。 事到如今,就算被他知道又如何? 早就已经决定要叛离郭家了,不,不叫叛离,应该是拨乱反正,自己等人乃是忠君护国! 转过这个念头来的他们,全都半点不带避让的,就与死死盯向他们的郭烽对视起来。 “逆贼,你神气什么?已是将死之人了!” “你们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将死之人了。”孙宁满意点头,旋即又加了一句:“而且是死在这儿,死在各位的手下。” 众人顿时一愣:“陛下……” “把刀给他们。”孙宁却只管下令,自有护卫把一柄柄短刀分到了他们每一人手中,让有些明白过来的他们,都是一震,又巴巴看了过来:“陛下……” “嘴上说得再忠心,也不如行动来得有保障。” 孙宁微笑道:“不瞒各位说,之前我为避难还在邙山深处的土匪山寨里待过一段呢。别的倒是没学到,但却学了一招,那就是投名状了。 “新入伙的山寨弟兄想要博取其他人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一人,纳投名状。 “我觉着挺好用的,今日就请你们也给我纳个投名状吧。” 说到这儿,孙宁拿手一指绑在柱子上,此时已然颤栗起来的郭烽:“你们一起杀了他,我就信你们刚才所言,是我大越的忠臣。来吧,动手吧!” 这话一出,众官员是彻底傻眼了,这不光是要他们纳投名状,更是直接就断了他们的后路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4章 梁州易主(下) 看他们一个个都是犹豫不前的模样,孙宁的面色又阴沉了下来:“怎么? “你们刚刚还不是在跟我说什么自己是忠心的吗?都是骗我的权宜之计吗?还想着出去后另图他策,再反过来勾结郭炎对付我吗?还不动手!” 随着他最后一喝,周围那些侍卫又哗啦一下举起了刀枪,似乎只要皇帝点头,他们就会迅速上前,将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斩尽杀绝。 于世亭的身子猛然一震,把心一横,终于一步迈了出去,直直走到郭烽面前:“郭将军,你可不要怪我啊……” 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他手中短刀已猛地递出,噗哧一下,没入对方的肩头。 他终究不敢真个亲手杀人。 或许多年为官,被他害死的人已有许多,但与亲手杀人还是有极大分别的。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再加上孙宁和侍卫们所给出的压力,其他人也终于都大着胆子上前,动起手来。 他们的刀,都一一刺进了不能动弹的郭烽的身上。 不过所有人都挺有默契的,没有把刀刺进心口等致命的要害处,就好像觉着这样人就不会死一般。 孙宁也没有点破他们的这点小心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很快,就连挣扎着才能从地上起身,走路还岔开两腿,嘶嘶吸着冷气的王烈和张勇两个都把刀刺进了郭烽体内。 此时的郭将军,身上已满是短刀,整个人都因为剧痛而震颤着,使鲜血丝丝缕缕地往下流淌,都成血人了。 看着实在凄惨到了极点,也就比之前被千刀万剐的柳川直要好些而已。 他虽然体魄强健,但在这等痛苦折磨,以及快速失血下,也终于不支。 在血流了一地后,终于是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看到他终于毙命,众人的心有揪了起来。 本来他们只想着自己不出那致命的一刀,可结果却成了这等惨烈无比的模样,这可比一刀宰了郭烽更加可怕了。 这时,孙宁又开口道:“这下我倒是可以相信你们今后的立场了。郭烽是被你们所有人联手所杀,这一点有太多人可以作证,你们真不愧是我大越的忠臣啊。” “这……这都是臣等该做的事情。” 沉默半晌后,才有人僵硬地给出了回答。 孙宁满意点头:“好了,接下来就该请各位出马,去把城中各要紧处都拿下来了。特别是军营那儿,只凭郭冲和郭烽的令符怕还不够,王将军,张将军,就靠你们了。” 原来就在他们赶来见孙宁的同时,郭冲已受孙宁之命,又去军营做接收了。 别看他这些年来都是个浑浑噩噩的纨绔,但到底还是郭炎长子,营中那一干高级将领还是认得他的。 “臣等遵旨!”众人定神,再度行礼应道。这回的反应就快多了,态度也坚决了许多。 事到如今,他们也确实已经没有了其他生路可走,只能陪着孙宁拿下梁州,一条路走到黑了。 待这些人都离开后,孙宁才捏着自己的眉心,长出了口气。 这番争斗,要比以往任何一场厮杀都叫人感到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来自心神的。 刚才不只这些官员极其紧张,孙宁也一样神经紧绷,随时做好了翻脸拼杀的准备。 好在,这些人到底是惜命的,对郭炎也没到可以把自己性命都豁出去的地步所以总算是把最关键的一步走成了。 接下来,就只看能不能顺利拿下整个梁州军营的控制权,从而彻底让梁州易主了。 而这,却不是孙宁现在能做主,得交给郭冲和王烈他们了,这让他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当下就冲杨轩道:“给我去军营那边查探,看看我们的人到了没有?让他们尽快集结,给足里头压力!” 杨轩这时还有些恍惚,跟不上事情发展的节奏呢,但此时也只能大声答应了,又点了几个信得过的下属,让他们赶紧去查看。 至于他自己,则又跑到宫门处,紧张地做着一系列的布防。 一旦军营那边谈不拢,真有郭家的忠臣率军反杀,自己就得带着兵马死守皇宫,保护陛下的安全了。 时间,就在让人感到焦躁不安的情绪下一分一秒地往下走去。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白天还算热闹的梁州城也慢慢归于宁静。 城中的普通百姓全然不知在今日平静的表面下,正有怎样的激荡暗流在不断汹涌,很可能,一场灭顶之灾就要席卷全城。 他们依旧过着平凡却又踏实的生活,畅想着明日的辛劳和收获…… 二更天,孙宁依然坐在满地是血的书房内,面上不见丝毫表情变化,只有放在腿上,紧捏成拳的双手,透出了心中的那丝不安与焦虑。 突然,一阵匆匆的脚步从外而来,直到门前才停顿了一下:“主子……他们……”魏绅因为一口气跑来报信,说话都不连贯了。 “是郭冲他们顺利拿下军营,回来报捷了吧?”孙宁却在吐出一口气后,笑着问道。眼中已满是笃定。 “主子圣明,竟能未卜先知了。”魏绅立刻奉承道,当然心里也有些惊佩的,自己主子居然连自己的表情都没看清楚呢,就知道结果了。 “呵呵……”孙宁一笑起身,向外迎去。 如果事败敌人杀来,等魏绅这么跑来传递消息时,外头早就杀声震天了。哪会跟现在这样,外间依然是静悄悄的? 很快的,郭冲和杨轩几人便已满面惊喜地来到书房前,一见着孙宁,就赶紧行礼:“陛下,臣等不负所托,终于是把军营都拿下来了。 “不过也幸亏有王烈等人及时赶到,又出手杀了两个想作顽抗者,不然还真不好说。” “唔,辛苦你们了。”孙宁满意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头:“此番拿下梁州,当记各位一大功!我孙宁不会忘记各位的!” 随着梁州军营被顺利拿下,再加上那些官员倒戈归附,便意味着现在的梁州城,已真正落到了孙宁的控制中。 梁州,在这一刻,终于易主! …… 周一,求票,求收藏!!!!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5章 夤夜求援 临汴县,夜半三更。 这是梁州辖下最北端的一座县城,本来并不起眼。 但现在却成了梁州军北抗外敌的前线重镇,县城内外已驻扎了超过八万军马,比整个县的人口还多。 在离此只有不到三十里的平原上,还临河驻扎着一支十数万的大军,正是自洛阳杀来的平天军主力。 两路兵马在之前的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过大小十多战,双方互有胜负,到今日,总算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有暂时罢兵,各守本土之意。 不过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定下盟约,所以哪家都不敢有所松懈,即便是身在县城之内,梁州军夜间依然守御严谨,更不时有将领带队四处巡哨,以防不测。 此时,郭寒便领了一支队伍走在不算宽阔的县城街头,不时左右观瞧着,倒是颇具威严。 这几月的征战,让郭寒在梁州军中的地位更是不断提高。 因为其中有两场交锋,他可是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的,还一举打退了敌军的猛攻。 如此,自然就让麾下将士心生佩服,军中男儿,谁不想有这么个敢打敢拼,又能与大家同甘共苦的主将呢。 而郭炎对自己儿子的表现也很是满意,更坚定了将来把一家之主的位置传于次子的决心。现在都已经是当着众人之面,把郭寒当继承人对待了。 这自然更是大大增强了郭寒的积极性,自觉做上面都是在为自己。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深夜里,他也不辞辛劳地亲自带兵巡哨。 就在他带兵来到南门附近时,却听得那边有些许的骚动,这让郭寒感到有些意外,赶紧就赶去查问,别是被敌军绕后偷袭了吧。 结果却听到那边传来对话: “将军,我们真是从梁州而来,这儿还有令符为证呢。 “而且这次兹事体大,我们必须立刻面见太尉大人,还请放我们入城!” “可这是军中严令,入夜之后城门不得通行,兄弟你还是在外头等上一夜,明日再说吧。” 郭寒赶紧就走了过去,一脸严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是他们跑到城门下,一直求着要进城。可已经过了时辰,卑职也不敢擅自放人啊。” 郭寒眉头一皱,便探下头去,喝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有什么急事禀报?” “可是少将军吗?卑职是王烈啊!”城下那人一下就听出了郭寒的声音,赶紧大声回道,“梁州城里出大事了,郭将军遭袭,生死未卜,城内更有南阳兵马作乱,必须请太尉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啊!” 这一句话,让郭寒瞬间怔住,城头那些兵马更是露出惊恐之色,他们是真没想到后方主城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啊。 郭寒深吸了口气,这才吩咐道:“把他拉上来。王将军,就委屈你一人上来吧,我带你去见我父帅!” …… 时过三更,郭炎却并没有睡下。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反复端详着面前的书信和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自家和平天军这段时日来的各种动向和碰撞,而书信上的内容,则是关于对面提出就此罢斗,各自回军的合议的。 对此,他还没有真正拿定主意,毕竟就连他也拿不准,对方这是真心想要罢兵,还只是一个阴谋,想骗自己退兵,然后好发动突袭。 不过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对敌我双方都非好事,只是徒增伤亡,所以对方发自真心的概率倒是更大一些。 而且,最近那边也来了信,也在劝自己尽快收兵,先把两淮各方势力扫平了再图其他。 或许真等到那时,自己就能尝试着摆脱来自他们的控制,真正成就霸业了吧。 毕竟自己还有皇帝在手,又挟连胜之势,只要运用得当,便可翻过身来。 就在他想得入神时,一阵匆忙的脚步突然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前,儿子郭寒略显急促的声音跟着响起:“父帅,可安睡了吗?” “进来说话吧。”郭炎随口应着,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儿子怎么这时候跑来请见,可是军中出了什么差错吗? 郭寒应声推门而入,脸色却是极其凝重,当即抱拳道:“父帅,梁州来人,说是那边出了大事了。” “你说什么?”郭炎顿时动容,急声问道。 郭寒立刻把刚刚自己从王烈口中得知的情况一说,然后又把一封书信呈了过去:“父帅请看,这是留守的几位大人,以及大哥联名的书信。” 郭炎立刻一把夺过书信,快速扫看下去,一看之下,脸上的肌肉都因之颤抖了起来。 “早布刺客,突然袭杀……还把南阳那边的兵马秘密调入我梁州城…… “好!好一个孙宁啊,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他,居然在这时候于背后给了我一刀! “怪不得他之前会一力主张,让我带兵来和平天军交战呢,原来是早有预谋,想趁机夺我梁州啊!” 说到最后,愤怒的郭炎更是砰一下把那封众部下的联名书信给拍在了案头。 “父帅,眼下梁州已乱作一团,只凭大哥他们怕是没法真正平定叛乱了,必须尽快回军救援!”郭寒也是满脸焦虑,随即又请命道,“不如就让孩儿带一部兵马赶去?” “不!”郭炎虽惊怒不已,但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冷静,立刻摆手道,“眼下强敌在前,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与前方平天军一比,后方的威胁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该如何是好?”郭寒紧张。 “他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我若此时分兵,必被对面察觉,到时他们趁势压上,军心就乱了。” 郭炎快速作着盘算,神色已变得极其凝肃:“为今之计,必须用最少的人手来处理梁州之变了。你去没用,只有我亲自去了。” “啊?可父帅你是三军主帅,岂能轻动?”郭寒惊道。 “我只带几百亲随回去,不会惊动平天军。而你要做的,就是帮我守住全军,让他们察觉不到我已不在。寒儿,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考验了,你能做到吗?” 面对父亲突然的这一问,郭寒先是一呆,继而浑身发热,感到了一阵兴奋。 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独当一面,展示能力的绝好机会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6章 自投罗网(上) 两天后,又一个凌晨。 梁州城下,西门。 百十骑正风尘仆仆而来,为首者,自然就是从前线星夜归来的郭炎了。 他在得知梁州有变后,便即刻将军中事务交由儿子郭寒,及方沐、朱悬等心腹处理,自己则迅速动身,返回梁州。 前线战事固然重要,但怎么都比不了梁州这一根本之地。 同时,他也相信凭自己的威信,足以在回来后,迅速摆平内乱,夺回控制权。 所以郭炎来了,而且只带了区区百多轻骑,便返回梁州,除了这些亲信护卫,也就只有跑去报信的王烈又跟了回来。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采纳了王烈的建议,没有直接从更近的北门入城,而是绕道西门。因为就其所言,如今之前城中各门都遭叛军偷袭,也就只有西门还在自家的控制下。 在来到护城河前,看着这座静谧而熟悉的城池,郭炎的眼中更有丝丝杀意流淌,也不再有耽搁,便已拍马上前,朝上方叫道:“快开城门!” 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刺耳,也立刻就吸引了城头守军的注意,几点火把往下照来,一个声音警惕叫道:“那么是什么人?” “是我!”郭炎又催马上前两步,都到那滚滚的河水边上了,仰着头大声道,“郭炎!” “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真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是靠着火把照见了他的模样,城头守军顿时就激动起来。 有人更是急忙叫道:“你们还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开城门,请大人进来为我们做主!” 见状,郭炎等人更是长舒了口气,只要能进得城池,接下来的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以郭大人在梁州的声望威信,只要他一露面,什么叛逆外敌,都将如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般,瞬间消散! 随着一阵兴奋的呼喝,上方嘎吱声不断,梁州那一门两用的吊桥厚门就被缓缓放了下来。 不等吊桥完全落定,郭炎已带人火速拍马踏上,然后鱼贯着就从幽长的城门洞里通过,很快就到了瓮城所在。 像梁州这样的中原大城,一切守御城防那都是极其完备的,不光城墙高耸,环绕湍急的护城河,内里更是隔出一道瓮城来,使得城墙套了城墙,让敌人在攻破一道城墙后,还得面对更为凶险的局面。 这瓮城不光前方城墙依然高耸,而且地方还极其狭窄,只有小小的一片,也就够几千人集结,连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都未必能摆得开呢。 不过那是对大队兵马来说的,对现在只有百十骑的郭炎他们来说,却是足够宽敞了,让他们得跑上一段,才能抵达另一头的城门处。 可结果,那门户却是紧闭着! “怎么回事?为何这边还不开门?”一名跑在前头开路的亲卫见此立刻大声喝问道。 可这一回,上头却没了回应,静悄悄的。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让郭炎的心猛地就是一揪,一股极强烈的危机感已迅速袭来,让他下意识就扭头去找王烈问个明白。 毕竟,来西门就是他提的建议,其中若有问题,自然在他! 可这一眼扫去,身后一干护卫都在,唯独少了王烈的身影。 明明之前入城时这家伙还跟在自己身后,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这时,一阵匆忙的马蹄声已自身后响起,郭炎立刻循声望去,就见王烈正纵马疾驰,竟已跑过了一半的吊桥。 “不好,这是个圈套!”郭炎再没有一点怀疑,大声吼道,“快出去!” 可他察觉到此点终究是晚了。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那本来还搭在护城河上的吊桥已被人快速拉起,上头的王烈更是加上一鞭,纵马狂奔向前,到最后更是直接控着骏马一个飞跃,从数丈高处,一下就跳到了护城河外。 而这时,郭炎他们才刚转过马头来呢,但身后通向城外的西门却已经拉起,吊桥又重新变回了大门,将他们完全困死在了这瓮城之中。 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的局面已彻底落实! 郭炎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对方为何非要把自己引入西门了。 因为这儿的城门和梁州其他几门不同,是桥门一体的,还是由上头的绞索控制。 所以无论是开门还是关门,都不用兵卒跑到下边来费力,也就更容易在自己等入城后迅速切断后路了。 当真是处心积虑啊! 而在他明白过来自己处境,却又一时不知所措的当口,一个声音也从瓮城城墙上响了起来:“郭太尉当真是好快的反应。 “得亏我布置得当,可算是把你困在此地了!” “孙宁!” 这两字几乎是从郭炎的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这声音他还算熟悉。 同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让城上之人的面目也能清晰呈现出来。 确实,此时从瓮城城墙上冒头开口的正是孙宁,但不只有他,城墙上更有一大片人马不断露头,无数的弓箭,从前后两边冒出来。 那些箭矢在火光和熹微的晨光里闪烁着叫人心悸的寒芒,只要上头一声令下,就是乱箭如雨,把这百十人当场射成刺猬的局面。 郭炎带兵多年,如何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凶险,堪称真正的绝地。 此时只能是用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处的孙宁:“皇帝陛下,你为何要这么做?臣可是一心想要扶保你,重新夺回大越江山啊!” 到此时,他自然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孙宁的阴谋了。 而且就王烈的反应,以及之前收到的那书信上诸多梁州官员的亲笔签字来看,就连他们也早被孙宁策反控制。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堕入对方的陷阱之中了! “哈哈哈……”孙宁放声大笑,满满的都是讥诮,“你一心想做曹操,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我当作傀儡,居然还敢在此厚颜称什么忠臣为国? “郭炎,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就是和他们一起被射杀于此,要么就即刻下马受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7章 自投罗网(下) 随着孙宁把话说开,两边的弓弩手更是把身子直往外探,一根根箭矢朝下瞄着,给足了下方所有人压力。 郭炎先是一阵沉默,其实孙宁说的不错,自己本来就打的这样的主意,还自以为高明呢。 可结果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不是曹操,而孙宁更不是汉献帝刘协!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这时便也纵声而笑:“孙宁,我不认为你真敢杀我! “你可不要忘了,这梁州是我郭家几十年经营下来的地盘,我更有十数万忠心的部下还在北边呢! “你要是真敢在这儿杀了我,不光他们会即刻调转枪头杀将过来,还有北边的平天军也会杀来。 “到时候,内忧外患,你守不住梁州,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于我,那么根本不敢杀我,梁州城也远没被你彻底控制住呢!” 他这基于现实得出的推论还是相当精准的,孙宁此时还真不好杀了他,那会引发彻底的大乱。 他毕竟不同于郭烽,在梁州,郭炎才是稳定的根本所在。 不过气势上,孙宁却不肯落了下风:“你以为我真会在意梁州一城的得失吗?连洛阳我都可以不要,更别提小小一座梁州了!” “你不在意,那其他人呢?” 郭炎立刻针对着叫道,这次却不再只对孙宁发话,而是对两边诸多将士了: “你们都想清楚了,他不过就是个昏庸无能的亡国-之君,什么都做不到,连洛阳这样的大城都能被叛军给打下了。那么跟着他真有保障吗? “但此时拨乱反正,与我一起拿下昏君,夺回梁州就不同了! “我保证,只要你们此时倒戈,不光之前的一切都可一笔勾销,更是个个都有大功,赏金五百两,官升三级,绝不食言。 “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之前能打下廉州,那将来,就能打下更多的州城,甚至一统天下。到时,你们就个个都是开国功臣,封候拜将,光宗耀祖!岂不比跟在这么个一事无成的昏君手下要稳妥得多?” 郭炎真不愧为一代枭雄,即便身处如此绝地,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鼓动人心的话来,居然还想着拿言语来说动敌人为自己所用。 就是孙宁,都要在心里为他喝声彩了,不过面上却是冷笑不止:“你以为这样的花言巧语就能让这些忠臣背叛我了吗?我是皇帝,你是叛逆,这就是最大的关键了!” “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动手,不是吗?你们可都想明白了,杀我的下场! “只有此时弃暗投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面说着,郭炎还嚣张地策马又往瓮城下迈进了一段,摆出一副我就不信那么敢动手的架势,给足了孙宁,以及其他人压力。 他也是在赌,赌孙宁没胆子敢来个鱼死网破。 更在赌其他人会受到自己话的影响,毕竟这番说辞都是有现实根据的,也算是实话了。 五丈,三丈,两丈…… 他一步步向前,不断靠近城墙。 同时手已下垂,摸到了马旁的雕弓,计算着自己能否一箭把上方的孙宁给射下来! 他不可能真把所有筹码都押在孙宁的迟疑,以及其他将士的犹豫上。 真要解开此题,还得自己动手。 只要一箭射杀了孙宁,再加上自己的声望号召,就能绝地翻盘。 至于如何善后,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弑君罪名,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了。 手指在这一刻已经摸到弓身,另一侧的雕翎也已被他慢慢提起,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能得手。 于是,郭炎猛然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这句话,不是真在逼迫那些兵将倒戈,只为分孙宁的神,给自己创造一箭射敌的机会。 “动手!” 与此同时,上方也有一声大喝响起,却是来自孙宁! 就在郭炎一震,以为孙宁真就要不顾后果下令射杀他时,变故却在这一瞬发生—— 呼的一声风响,自后袭来。 郭炎在听到风声,以及身后那些部下的惊呼时,只来得及略偏了下身子,却终究没能避过袭来的两爪。 是的,两爪,同时落在了他的肩头。 然后伴随着一声长啸,一股大力从郭炎的肩膀处扯起,竟直接将他整个人扯得与马背脱离。等他明白过来时,人已到了半空。 是郑证因! 能从离自己那么近的身后发起突袭,并用爪将自己带起的人,除了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极信任的贴身护卫,鹰爪门门主,鹰爪王郑证因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孙宁一声“动手”喊出的瞬间,本来就亦步亦趋跟在郭炎身后的郑证因便如鬼魅般直扑而上,然后一出手就扣住了对方的肩膀。 接着,就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幕,瘦小的郑证因,真就跟苍鹰猎食般,在拿住郭炎后,凌空而起,在踢中城墙借力后,又一步两步,直朝着上方掠去。 这,才是鹰爪王真正实力的体现! 他不光爪上功夫极其厉害,轻身功夫也是冠绝天下。 陡峭的城墙,在他眼中,几如平地一般,竟还能带一人迅速上升! “快救将军,放箭啊!” 在震惊之后,终于有部下回神大叫,急吼吼地要拿出兵器来应对。 但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因为就在这时,前后两边的弓弩手已悍然放箭。 早就搭箭上弦的他们自然要比下方连弓都没有拿出来的护卫们要快太多。 他们才刚动呢,呼啸的利箭已如雨点般打在了他们的身上,把这百十名亲卫连人带马都射得惨叫倒下。 在没有了让人投鼠忌器的郭炎后,这些弓弩手当真是半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数以千计的箭矢落到了百多人身上,将他们彻底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当郑证因接过孙宁抛来的绳索,跟老鹰抓着羊羔般把早已呆住的郭炎带上城墙时,下方已血流成河,再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8章 输的不冤(上) 直到被摔到地上,疼痛袭来,郭炎才自这场突变中回过神来,盯着身边退下,颇显低调的亲信老人,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郑证因!” 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不明白孙宁的整个计划啊。 把自己从前线骗回来只是第一步,在西门这儿设下埋伏,才是关键,而最关键的,却还是郑证因这颗棋子。 孙宁显然不敢真这样杀了自己,那会使梁州大乱,得不偿失。 但要生擒自己却也不太容易,毕竟自己带来的亲卫个个都是军中精锐,真杀起来,很可能冲出重围,那后果就严重了。 但在给出一个机会,让自己以为可以除掉孙宁,一举扭转乾坤之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的注意力都在上方,完全防不到最信任的护卫会对自己下手,这才造成了最后的结果! 孙宁平静地笑看着咬牙切齿,满面扭曲的郭炎:“郭太尉,有什么话还是回城里再说吧。现在可有很多老熟人,都在等你回去呢。” 说着,一摆手,自有下面的将士上前,把郭炎捆绑押起,带了他往下而去。 至于其他人,都不用孙宁再作吩咐的,已火速出去,收拾瓮城内的烂摊子了,那些尸体总得收殓干净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已回到太守府,在大堂内,许多人都在翘首以盼,直到看见郭炎被押到,他们那紧张的情绪才得到缓解。 “陛下当真算无遗策,臣等拜服!” 随着孙宁进来,所有人赶紧上前行礼,说着奉承的话。 这一切对郭炎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因为以往,他们也是以相似的态度这么恭贺自己的。 所以此刻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你们……你们这群叛徒!”一面低声斥骂着,他的目光更是不断扫过每一人。 “郭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只是弃暗投明,算什么背叛呢?”程南天立刻冷声顶道,“真论起来,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向他效忠啊。” “不错,我们都是大越朝臣,倒是郭大人你,一直以来都有不臣之心,才是真正的叛臣呢!”于世亭也跟着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明立场,对郭炎好一通的批判和冷嘲热讽。 到了这时,他们哪里还会再有犹豫?更觉着自己之前投向孙宁的决定是无比正确了。 孙宁高坐于上,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摆手制止,又看向郭炎:“郭太尉,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你还有何话说吗?” “哼,事到如今,我确实无话可说。只恨自己引狼入室,信错了这一批人!你要杀要剐,只管下令便是,想让我如他们般摇尾乞怜,却是绝无可能!” 直到这时,郭炎也表现得极其硬气,完全没有半点屈膝求饶的意思,依然端然站在那儿,与孙宁平视着。 孙宁眼中精芒一闪:“你是料定了我不敢杀你才如此说话的吧? “不错,你在北边确实还有数万精兵,一旦他们知道了你被我所杀,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报仇。 “而以如今梁州的城防兵力,也确实守不下来。所以我就必须留你一命,用来牵制他们了。这就是你之所想,底气所在了吧?” 郭炎又是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孙宁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可你想过没有,其实他们的死活也在我的一念之间啊。” 郭炎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作为多年宿将,他自然明白孙宁这话并非恐吓,而是事实。 大军在外,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有多强,而是后勤保障。 一旦后勤补给断裂,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要是再加上敌军趁势杀来,那损失可就大了,甚至可能出现全军覆没的结果。 “我还知道,这次因为是仓促出兵应战,梁州粮秣的调度一直是滞后的,估计也就够前线大军半来月之用吧? “所以我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其实很简单,只要封锁一切消息,再拖住了不给他们一粒粮食,则你的这些忠心部曲又有多少能活着回来为你报仇呢?” 孙宁虽然依旧笑着,但目光里已是冰冷一片,落到郭炎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顾一切地回兵梁州。但还是那句话,他们面前还有十数万平天军呢,对方又岂会轻易放他们回来呢? “到时军心一乱,再被人衔尾追击,也照样是一场大败,能回到梁州的,也就只是一群残兵败将了。 “你说说,这样的败军,还能对我构成什么威胁吗? “所以,你自以为还拿捏着的筹码,对我来说真不值一提,根本就不存在。 “我劝你还是认清眼下事实,乖乖投降,配合我行事,或许还能留下一命,保住家族呢。” 随着孙宁把话彻底说开,郭炎的脸色也是跟着不断变化,从红到青,从青到白,到最后更是成一片灰败,整个人都似一下苍老,身体佝偻了起来:“你……早算到了这一切……” “你以为这段日子我在宫里真就只在虚耗光阴吗?也不怕告诉你,早在被你胁迫着来此之时,我就已经开始筹谋着,如何从你手中拿回梁州的控制权了。” 孙宁说着,又扫过其他人,发现他们也个个都露出了惊讶和不安,甚至是畏惧来,这让他很是满意,这正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 不可测的手段和心思,才能让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真正的畏惧自己,不敢起其他心思。 “你就不怕我不顾一切,鱼死网破?”郭炎做着最后的挣扎,通红的双眼盯住了孙宁,“你别忘了,前线一旦真大败,那平天军可就杀来了。你照样也别想好过!” “我无所谓啊,如果你想看着你郭家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下来的梁州就此毁于一旦,那我也只能接受了。我说过,连洛阳我都可以舍弃,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梁州了。” 孙宁说着,身子又向前一探,如盯着猎物的猛虎般满是杀意:“该说的都说了,我的耐心也已用尽,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降,还是不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9章 输的不冤(下) 可怕的压力,如山般袭来,让郭炎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帝王之气,那就不是他一个小有野心的封疆大吏所能承受得起的。 而且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孙宁刚才所说的一切皆非虚言恫吓,他是真敢做到那些威胁的。 可就这么服软投降了,他郭太尉的脸又往哪儿搁呢? 将来,自己又该如何于梁州立足? 种种顾虑,混杂着强烈的恐惧,让郭炎瞬间陷入到了沉默,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堂上气氛变得越发紧张肃杀,似乎下一刻孙宁就会下令把人拖出去砍了时,一人却跌跌撞撞地直冲进堂来。 他一到堂下,便立刻跪地叩首:“陛下开恩啊!还求陛下饶过我爹的性命啊……我二叔已经被杀,梁州也已在您手中,我们再无力敢有二心了!还请陛下开恩啊……” 一边说着,他又连续重重磕头,几下间,额头已然见红。 不光是郭炎,就是孙宁他们也被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片刻后才叫道:“拦住他!” 等有人搀住了还想要磕头不止的来人,孙宁才盯住了他:“郭冲,你别以为自己这次帮我做成大事就可恃功自傲,连朕都不放在眼中。” “臣不敢,臣只是……只是不想见我爹他出事。爹,你还看不明白吗,现在梁州早就脱离你的掌控了,想要保住我郭家上下百余口,就只有认罪……” 郭炎这时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为复杂,在看大长子突然跑进来跟皇帝求情后,他就已立刻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很显然,在这次孙宁夺取梁州的事情上,郭冲是肯定出了大力的,也就是说,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整个郭家! 可笑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他的用处,现在看来,真是完全走了眼啊。 “你……你这个逆子!”郭炎那一个怒火中烧啊,但到最后也就汇聚成了这么一声怒斥。 “爹,我只是看得比您更深更远些罢了……您以为眼下这点基业真能成事?恐怕到头来,不但没法达成所愿,还会将我郭家百年的基业和名声都搭进去啊。 “爹,你醒醒吧,有些事情你不去面对,它就真不存在了吗?你觉着这梁州真就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吗?”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把郭炎的怒火彻底打灭,让他整个人都瞬间陷入到了沉默。 一些他多年来一直回避,不去想的东西,此时又重新于心中冒出,让他的底气再度被削弱。 同时,一个念头也跟着生出,也就是说,这次变故的背后,还有那股势力的参与了? 要真是如此,自己倒也算输得不冤了。 毕竟,那方势力是自己从未想过能战胜的。 他们势力惊人,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想要对付自己,换人坐上高位,那真是太容易没有了。 孙宁在这时候倒也收敛起了刚才的气势,足足等了有好一阵后,方才再度开口:“郭炎,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陛下,你真肯放过我等,不再追究我郭家上下?”郭炎却反问了这么一句。 但众人都明白,看似反问,其实却是已经在表明立场,想要归降服软了。 “当然,我既为君王,这点胸襟还是有的。何况,这次若非有郭冲他出手助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拨乱反正,就算只看在他的功劳上,我也不会追究你郭家以往的错失。” “那臣还能再问陛下一件事吗?您是如何轻易控制住这满城官员,让他们为你所用的?” “很简单,因为他们有把柄在我手上,除了与我合作,再无其他选择。” 孙宁倒也实在,把自己之前的计划手段简单地说了一遍,让于世亭等人都面露忐忑与惭愧,低下了头去。 倒是郭炎,这时倒变得很平静了,只轻轻叹息道:“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在做相应安排了。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小觑了陛下,真想把你当作傀儡,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所以真论起来,陛下的心性手段,其实要远超过我。 “甚至就连这个我一向看不上眼的不肖之子,其实真论头脑心性和眼光,也在我之上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郭冲身上,让后者面露愧色,低下头去。 但郭炎也就这么一叹,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只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如此看来,我输在那么手上也确实不冤。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既然你们年轻人如此优秀,我这样的前浪,也确实该退位让贤,让你们来应对眼下之局了。 “陛下,我郭炎愿意就此归降,并按您的意思,召回兵马,交出兵权,把整个梁州都交与您!” 说完这一句,郭炎本来还算挺直的身躯便为之一垮,整个人如卸下重担,精气神都开始涣散,眨眼间,便如老了十几二十岁。 孙宁微笑点头:“郭太尉能以大局为重,实是我大越朝廷之幸!你放心,朕必然说到做到,不会因之前之事而为难你和郭家的。 “接下来,你就安心在家中歇养,就由郭冲代你治理地方吧!” 说这话间,其实孙宁也有种松了气的放松感。 别看他刚才气势上咄咄逼人,一副真敢来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可其实,他也怕啊,毕竟外边还有十数万大军,以及几十万敌军存在呢,一个不好,真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啊。 但现在好了,郭炎终于是放弃了抵抗,选择了配合。 这样,只要他去信前线,把大军召回,再加上自己的布置,梁州,及其麾下的十多万精锐,就全落到了自己的掌握。 再加上南阳那里的几万人,这才使自己真正掌握了可以在这个乱世里立稳脚跟,再上一步的条件与筹码。 而堂上其他人,这时也放松下来,他们也很紧张,生怕谈不拢,给自家也招来灭顶之灾。 现如今,却是真正的皆大欢喜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0章 纵横会(上) 随着郭炎认输,归降,也就意味着梁州控制权真正落到孙宁手上。 他再不用如之前般时刻担忧,谋划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危机,终于是可以好生歇息一番了。 所以在三更后,让人把郭炎送回家中软禁起来后,他自己也转回到了太守府的后院,准备安歇。 有杨轩、邓黑,以及何庆、燕虎等从南阳而来,秘密潜入梁州,现在又掌握了城中各处军马的手下看护着,孙宁自然不用再为自身的安危费什么心思,可以真正睡个安稳觉了。 只可惜,诗情画意二女现在还留在行宫,所以今晚他也只能一人入睡,终究是寡淡了些。 要是这时能有个女人侍寝…… 在走进下人为自己安排的屋子时,孙宁心里没来由就生出了这么个念头来,然后为之失笑。 不知是原主保庆帝的性格影响,还是因为大权在手的畅快感——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居然就让孙宁真有了些兴致。 但他的自制力还是让孙宁很快就把这些心思都压了下来,进得房中,刚想宽衣,却突然动作一顿,目光如电般看向前方:“什么人?” 纵然是在这等完全胜利之后的情况下,前世养成的警觉还是迅速让他察觉到房中有些不对。 这屋子分前后两半,前边有着见客处理事务的桌案书架,被屏风隔开的后半间才是真正睡觉休息的地方,有床榻被褥什么的摆放其中。 而现在,孙宁的目光就死死盯着屏风及其后方,因为那里另外有人。 一声银铃般娇俏诱人的笑声自里头响起:“陛下当真是耳聪目明得很啊,奴家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被你察觉到了。” “你确实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但身上的味道还是传了出来。”孙宁说着,身子微弓,手已搭在了腰间佩剑处,随时可能出手。 “原来如此。不过要不好生装扮一番,奴家又怎敢来伺候陛下呢?”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孙宁心中一动,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以及猜想:“郭夫人,以你的身份,怕是不该来这儿吧!” 说话间,他已一步步走进里间,在绕过那扇宽大的,绣着风景仕女的屏风后,便看到了里间的旖旎模样。 是的,这间下人们为孙宁安排的屋子,居然看着就跟个妇人的闺房似的,周围不但有红烛映照,更有许多的梳妆脂粉陈列。 而在靠墙的床榻之上,一个身姿曼妙,模样娇媚,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看了都食指大动的女人中的女人,便半躺在那儿,媚笑地看着他。 虽未有过多的引诱,身上也盖着薄薄的毯子,但那种妇人的风情和诱惑,却还是扑面而来,让人恨不能将这个美人儿压到身下,拉开毯子,看看那连毯子都遮盖不住的曼妙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真容。 在眼下的梁州城里,能有如此姿色与气质的女子,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李雁茹。 衡州李家的嫡女,郭炎二子郭寒的妻子。 郭冲之前偷情的对象,也是孙宁把他拉下水,最终达成全部计划的关键一环! 孙宁的双眼眯了起来,目光却没有在她那凹凸有致,让人垂涎的曼妙娇躯上多作留恋,而是直直盯住了她的面庞:“你来这儿做什么?” “奴家不是说了吗,是来伺候陛下的。难道陛下就不想在一场大胜后好好庆贺一番?又有什么能比得了我这样一个美人投怀送抱更好的礼物呢?”李雁茹依然娇笑着,还拿舌头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让她更为诱人。 孙宁笑了,笑得冷峭如北风,语气则更冷:“礼物?在我眼中,这分明就是一块包着糖衣的毒药啊。 “我现在最在意的只有一点,你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这梁州本就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还不是一句的话的事情?” 见孙宁不为自己的美色所动,李雁茹终于是收起了之前的诱惑模样,慢慢坐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回了句。 “原来如此。” 孙宁的回答让她不觉一愣:“你真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 “怎么,你觉着我会错认你话中是指自己是郭家的人,而现在梁州入我手,所以郭家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能力吗?” 李雁茹这下神色真就变得郑重了起来:“看来陛下所掌握的东西,要比我想的更多啊。” “呵呵,我刚才所以意外,不是因为你们找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找上我啊。 “不过再仔细想想,似乎又合情合理了。毕竟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手段从来不是问题,能否达成目的才是。 “所以你无论是嫁与郭寒,还是以弟妹的身份和郭冲偷情,亦或是又以这层身份来引诱我,都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 “衡州李家,不,压根说是以李家为核心的纵横会,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随着孙宁说话,李雁茹的脸色是越来越是凝重,到最后,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之色,叫道:“你……你怎知道……”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底细居然早被孙宁掌握了,而且连纵横会,居然也被其所知悉。 孙宁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可能真半点风声都不透的。 “你们当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借刀杀人,螳螂在后……想着扶持一个郭家远不如把我这个大越皇帝放到台前,所以就配合着我,不,应该说是利用了我的计划,实施了这一番的偷梁换柱! “然后,只要将我也控制在掌心,那就完全可以把梁州,把中原几方势力都牢牢握在掌心,从而达成你们隐身幕后,却操纵天下的目的了吧!” 这下,李雁茹脸上的困惑更浓,甚至都化作了惊讶。 这正是她,以及她背后的势力纵横会所设下的全盘计划,可没想到,到了这最后一步,居然被这颗棋子给轻易看破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1章 纵横会(中) 似乎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口有些干了,孙宁居然又转身,到外间取来茶壶茶杯,往边上的茶几上一放,倒杯差坐下慢慢地喝了起来。 此时的他,已经变得极其松弛,和刚才发现房中有不速之客时表现出来的紧张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倒是李雁茹,这时已没有了之前的媚态与自信,一双妙目不住在孙宁的身上来回打着转,猜想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就目前他所说的来看,真好像什么都已经掌握。 “要来一杯吗?”孙宁微笑着,指了指另一只空杯问道。 这才让李雁茹重新定神,巧笑嫣然,自成风情:“皇上还真是英明睿智呀,奴家的一点小心思,果然就没能瞒过您呢。”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还真没怀疑过你,毕竟你我也就见过一面,只说了没两句话。没有深入的了解,又怎会有什么怀疑呢?”孙宁继续喝着茶,轻笑道。 别看他状似轻松,其实身上的每块肌肉都是绷紧了的,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李雁茹能这么轻易出现在这儿,那其他人呢? 那个只在本朝史书中偶现一鳞半爪,却已足够让人因其势力之巨大而感到不安的纵横会,那得有多可怕啊。 是的,孙宁刚才一言道破李雁茹的来历,那个纵横会,正是他通过书中记载所查出来的。 正如之前所说,这段日子里,被软禁在行宫里的孙宁可不只是与女人欢愉,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读书上。 作为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孙宁可太清楚书籍和知识对一个人的成长与发展有多重要了。 所以哪怕如今的书籍是那么的晦涩难懂,光是那直排没有标点符号的排版就已让人看得头晕眼花,但他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本大越立国至今的史书,从而更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又什么值得在意的细节。 大越,虽不存于他所知的历史长河,但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本朝承继于宋,更准确些说,应该是篡了历史上的北宋的江山,然后太祖皇帝孙途让汉家天下彻底重光,不但夺回了北边的幽云诸州,更是直接把辽金西夏,甚至是更北边的室韦(也就是蒙古前身)都给杀得几乎全灭。 这才建立起了这个不比汉唐要弱的庞大帝国,使汉家威名再传两百余年。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孙宁觉着这位太祖皇帝应该就是自己的前辈,也是一名穿越者了。 当然,这终究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与眼下的双方也没有任何关联。 倒是百年前,史书中只提了两三回的一个组织,让孙宁留上了心。 这个组织叫纵横会,刚开始时只是一个商会,却是由当时朝中地位极高,几乎只在皇帝一人之下,执掌朝中财政,真正的权臣李凌一手打造的。 他的本意,只是为了鼓励天下商业,让大越的经济能更为顺畅通达,成就一番大业,同时也能让百姓获得更多的实惠。 但是,有时候好的愿景未必就一定能结出善果。 随着纵横会的势力不断增大,加入的各方人马不断增多,这个商会的走向就开始不受李凌的控制了。 或许他正当盛年,精力充沛时,还能驾驭得了底下那些人。可是等他年老衰败,再无心把一切都控制在手时,纵横会的整个风格就彻底变了。 史书中虽语焉不详,但孙宁还是看到了这一组织的可怕。 从北疆到江南,从朝堂到江湖,好像没有哪里是纵横会的触手所达不到的。 表面上,他们确实为朝廷,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在这些好事的阴影里,却总能让人瞧见他们在攫夺地方利益,在把官员士绅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纵横会,这个本来只由三个小商人,因各自的姓氏的起笔——李、古、万(萬)——而得出的“纵横”之名,现在却真就成了能纵横天下,鲸吞天下的庞然大物! 在得出这么个推论时,孙宁都吓了一跳,但当时又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莫不是有人胡乱臆想出来的东西吧? 不然,这么大一个组织,又怎可能在外几乎不留任何痕迹破绽呢? 直到,后面的事情一一发生。 许久的沉默后,李雁茹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这一切的?” 这句问出,便算是真个承认孙宁的推断无误了。 孙宁一笑:“其实一开始看到书中隐藏着的纵横会的说法时,我也以为是传说,是有人的臆想。 “直到我和你见过,知晓了你的来历。 “衡州李氏……那不正是纵横会的创始之人,百年前李凌李大人的家族吗?书中记载,他就是衡州江城人氏啊。 “而你们的衡州李,应该就传承自他吧? “这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尤其是当你这样的女人出现在梁州,还和郭冲有了不容于世的私情后,事情就更值得人怀疑了。” “你这是何意?”李雁茹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但即便如此,依然很是勾人。 孙宁嘿的一笑:“你居然会在郭冲和郭寒两兄弟间选择郭冲,这事本身就足够值得怀疑了。” “这有什么?郭寒他一心在军中,根本就是冷落了我。倒是冲哥他,最是贴心,也最会讨女人喜欢,我自然也不会例外了。” “如果是一般女子,这样也说得通。可你是李家的嫡女啊,你嫁到梁州可是带着两家合作的诚意的,要是你和郭冲的事情被人察觉,那就是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你看着又不是那种头脑简单,愚笨的女子,又怎可能有这样的选择呢? “所以,你做这一切,到底图的什么?郭冲多年来一直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整个梁州都知道他是个纨绔,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你又怎可能真看上他,甚至不计后果地与他干出到外间偷情的勾当呢? “当然,这些终究只是一个猜想,我完全没有实际证据。直到,那日郭冲他恐慌地前来见我,并说出了隐藏多年的一个真相。”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2章 纵横会(下) 孙宁说着,又看一眼李雁茹,此时的她再没有了之前那魅惑人的模样,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显然是想听听他还知道些什么内情。 但偏偏孙宁却又转了话题:“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至少在刚刚见到你出现在此之前,我依然不敢肯定有这么个无孔不入的势力就潜藏在我周围,于暗中注视着一切。 “不过,那么露出了破绽终究还是不少,其中有一点是最严重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雁茹已完全被孙宁所引导,没有细想就随口问道:“是什么?” “对我来说,一切都太顺利,成功得太轻易了。” 孙宁嘿的一笑:“如果说之前对那些梁州青年俊彦们的下手是他们过于天真松懈,那之后对付他们的父辈呢? “这些位可个个都是地方上的厉害人物,居然真就被我的人牵了鼻子走,最后将把柄完整交到了我手上。 “要是只有少数几人如此也就罢了,可这次却是所有人都中了计,被我拿捏在手,这就顺利得太不合常理了。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配合着,引导着,让我做到这一切的,而且还让我觉着真就是自己算无遗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孙宁说着,又深深望着面前的美人:“同样道理,这次彻底拿下梁州就显得更顺利了。 “这儿可是梁州,是郭家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下来的根基所在,我只拿下个郭烽,问题就轻易解决了? “不提其他,下面那些中层武官,怎么就会如此配合?居然连一个带兵起事的都没有? “要说这其中没有人在后边帮我摆平一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引发这场夺权的关键因素,又和你有关了。 “仔细想来,你或许就是早知道了我的一系列布置,才会刻意配合行事的吧?包括与郭冲发生那样不容于世的情感…… “甚至于,他所以会跑去见我,把这么个机会送到我手上,也是你在旁推波助澜,引导所致! “因为这一切在你们纵横会的人看来,实在太寻常不过了,你们这百年来,在天下各处,应该没少用相似的手段,让不知就里的人按照你们铺设好的道路行事。最终却由你们来获取最后的利益!” 啪啪啪…… 随着孙宁把话说完,李雁茹轻轻拍手,脸上满是赞许:“皇上你果然英明啊,这些东西居然早就被你一一看穿了。” “是啊,看穿了,从郭冲提到自己为何会数年来隐藏真正的想法和才干,提到他知道自己父亲郭炎其实一直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傀儡,我就知道我在梁州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你们的设计安排下才能顺利成功的。 “可是,为什么?” 孙宁突然把脸一沉,目光直刺对方的双眼,低低地问出了一句来。 李雁茹隐去了脸上的惊诧,诱人的笑容重新浮现:“我们这么做,其实有两个原因。一就是想看看如今皇上到底有多厉害,是否值得我们重新向您效忠。 “从行宫,到南阳,再到梁州……短短十来个月里,皇上确实足够让我们对您有全新的认识,但还是少了点证明,我们想要近距离的看上一看。 “二嘛,就是也是为了皇上您自身的威信着想了。只有靠您带了手下打下的地盘,下面的人才会真服了您嘛。我们可不敢越俎代庖啊。” 孙宁冷然一笑,说得好听,他们这些纵横会的人把天下人都操纵于手,视作傀儡木偶,居然还会有这番顾虑? 但他开口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不,我想问的是,那么为何要舍近求远?明明郭炎早已被那么控制,又何必再想着让我取而代之,然后多费手脚地来控制我呢?” “皇上您这话却错了,咱们这不叫控制,是合作,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哈……”孙宁不屑一笑,“你们拿到实际好处,我们却只有一点虚名,连真正的实权,都其实在你们的手里握着,这叫各取所需?” “皇上这就是在冤枉我们了,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胃口啊?最多就是凭此交情在梁州地界里多得些好处就是了,至于地方政务也好,军中诸事也好,其实还是由你们自己做主啊。”李雁茹说着,满脸委屈,两眼微红,还真透着一股子的我见犹怜了。 不过孙宁却全不为所动,要真像他所说,就不会有今日的结果了,纵横会更是早被人连根拔起了。 郭炎也好,其他掌权的一地高官也好,哪一个会允许自己身边存在着这么个可怕势力啊。更别提郭炎当初都要向他们跪地叩首求饶,完全是一副下属的样子了。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缠于此点,只是看着人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们这次怎么就做出了改变?” “因为我们还是忠于陛下的啊,他郭炎再有本事,也只是大越臣子。而且,他居然还妄图做曹操,这样的乱臣贼子,自当铲除了。 “我们李家可是世受朝廷隆恩的,又怎能因为一点利益就忘本呢? “所以我们这次是真心来辅佐陛下的,只要陛下愿意与我们合作,用我们的人,接受我们的计划,那用不了几年,便可顺利返回洛阳了。 “那些不遵旨意,想要自立的逆臣,也会很快被荡平! “不光是他们,就连平天军,还有北边的鬼戎人,只要陛下想,这些敌人也会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被一一扫平。 “到那时,陛下就是一代明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成为和我大越太祖太宗,以及重开盛世的武宗皇帝一样的中兴君王,青史留名!” 似乎是看出了孙宁的志向要远比郭炎等人高得多,这一回李雁茹抛出来的筹码也变得更加的重,也更加诱人了。 就是孙宁,听了这番话后,心里也不免动了一动。 是啊,如此大好的允诺在前,谁能不心动呢? 而且他要做的,就只是点点头,答应与他们合作而已。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3章 不做傀儡(上) 一个选择摆在眼前,只要点头,那将来的路将会顺畅无比,再不用经历风浪险阻,或是拿命去赌。 这场光复大越的战略将从地狱模式瞬间变作简单模式,甚至自身都不用太过操劳,便可坐享其成! 这样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恐怕一万个人里,都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选择与纵横会合作了。 毕竟付出极小,获得却大,这天下还有笨蛋会选择拒绝吗? 但偏偏孙宁却是那个万中之一。 没有过多的思考,他便回道:“这事容我考虑一下吧。” “皇上,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只要点头与我们合作,那一切……” “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信真有人会那么好心,只因一个忠字,就能不计得失地帮我去平定天下。” 李雁茹一愣,又笑了:“皇上您这是太过小心了。好吧,那奴家也告诉你一点实话,我们自然是想要获得些好处到底,但与我们的付出相比,那点好处真不算什么。” “你们要的是什么?” “朝廷重新确认大越钱票的发行,并且一切都由我们纵横会来掌握。无论江南塞北还是西南,只要是我们大越朝廷所能管辖到的地域,都要以钱票来购买物品,取缔铜钱和金银……” 其实她本来并不想这么早把此要求说出来,但在孙宁的逼迫下,也只能先交个底了。 孙宁皱眉。 大越钱票,他也曾在本朝史书中看到过,就跟历史上推行过的许多古早纸币一样,虽然一开始挺顺利的,但十年后,却出现了各种问题,成为了某些人牟利的手段。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朝廷信用破产,纸币成为废纸,而百姓更是被搜刮一空…… 可以说,大越王朝由盛转衰就是从钱票信用破产开始的。 再之后,便是中原各地年年都有人造反举旗,连北疆都连年被鬼戎入侵,由攻到守,到最后连守都守不住了。 而现在,纵横会居然又一次要把钱票给推出来了,这是打算再刮一次地皮,把天下人的血汗都彻底榨干吗? 而孙宁更在意的是,这应该还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这种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手法还只是手段,他们一定还有着更大的图谋。 这一刻,孙宁的后背都有冷汗沁出,又一次感受到了纵横会的可怕。 李雁茹可不知道孙宁已经想明白了这许多,还在鼓动唇舌做着游说:“皇上,您也知道我纵横会在如今天下间有多大的产业了,可以说,有商人商业处,便有我纵横会的人。 “这股势力若是真心为朝廷办事,向您效忠,则何愁我大越江山不固,不再现盛世景象啊? “而且,只要推行钱票,则天下经济都在我大越朝廷手中,再不怕有地方势力揭竿而起了。大越朝廷便可延绵千万年而长存,再无任何一个朝代能与大越相比。” 孙宁沉默,好像真听进去了,脸上表情也是几番变幻。 这让李雁茹更为欢喜,人已靠了过来,想再用自己的美色来使孙宁点头。 结果孙宁在她靠过来时突然一让,然后快速问道:“周广成也是你们纵横会的人吧?”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过于突兀,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李雁茹下意识点下了头去。 旋即,才察觉不对,轻呼道:“皇上你……” 果然如此! 孙宁已经知道了确切的答案,心中冷笑,终于是解开了当初的一大疑团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穿越到这具身体时,想要迅速回洛阳,结果却被右相周广成所阻拦。 当时他一怒就将这个自以为能控制自己的权臣给杀了。 但事后,他却产生了一个疑惑,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天下已将大乱的当口,他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京城本身就很不合常理了,何况,还阻止皇帝回去,好像真想看着大越朝廷覆灭一样。 可他已是堂堂右相,大权在握,就算是收了平天军或鬼戎的好处,难道他们还能让他更进一步,成为皇帝不成? 直到此刻,孙宁才真正想明白了周广成的立场和身份,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 他的背后,一直都有纵横会在操纵着。 就跟郭炎一样,看似大权在握,万人之上,可其实,他只是一具傀儡,只能听从纵横会的指示行事。所以才会不合常理地离开洛阳,并把保庆帝也给带上了。 然后就此再往深了想一层,恐怕纵横会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把皇帝给控制在自家手上啊。 因为那时,天下大乱,保庆帝这个亡国-之君必然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只能被周广成等人牢牢控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就说什么。 然后他们就可以借着皇帝的名义,来实现自身的真正目的了。 以纵横会无孔不入的可怕势力,恐怕平天军这样的叛军中早就有他们的人了吧,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并敢说能迅速平定中原乱局。 而那样一来,他们既有复国之功,又控制了皇帝在手,天底下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只是自己的穿越,诛杀周广成,却打破了他们的全盘计划,然后直到今天…… 诸多的答案和推测,随着周广成身份的揭晓而不断浮现于孙宁脑海,让他心中警惕心更重。 纵横会,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存在,自己真与他们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他们的提线傀儡! 而事实上,自己这段日子殚精竭虑,做出诸多事情来,还不是为了摆脱傀儡的身份吗? 不做傀儡,这是自己的底线! 哪怕当不了这个大越皇帝,没法复国,也绝不能做他们的傀儡! 主意已定,在李雁茹再度靠上来时,他又是一让,起身。 口中则淡淡道:“此事还是容我再做考虑吧,给我两天时间。 “还有,我累了,你先出去吧,就不必陪着了。”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李雁茹为之一怔,她还真没想到面对自己这样的美人送到嘴边,居然也有男人可以做到不动心的。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4章 不做傀儡(下) 美人投怀送抱,想要自荐枕席,孙宁却已乏了为由把人给打发走了。 哪怕李雁茹去时还一步三回首的,满脸幽怨,他依旧不为所动。 只是之后,孙宁虽困顿不已,却终究没能真正入睡。 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眼下所处的局面不但没有随着把郭炎拿下,把梁州拿到手而改善,反倒是越发凶险了。 因为之前对上郭炎,虽然敌强我弱,但是敌明我暗,孙宁完全可以从容布置,一步步达成目的。 可这次却不同了,双方位置已经颠倒了过来,变作了敌暗我明。 他甚至都不知道哪些是敌人,敌人又藏于何处。 梁州城哪些官员真就是真心归降的自己吗? 他们的背后是不是早就有纵横会在推动指使了? 所以再仔细想来,连自己是不是真正掌握了梁州城和那十数万大军都难说啊。 想想吧,当初的郭炎都会因为恐惧而冲纵横会的人下跪磕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一旦惹恼了纵横会,将面临怎样的下场? 梁州如是,那南阳呢? 那些之前看着忠心耿耿,愿意追随自己重新来过的臣子们,他们又有几个是真心,几个是纵横会的人? 燕虎、何庆、杨轩等羽林卫的人,邓黑、方清等邙山盗寇,他们之中必然存在着纵横会的眼线。 不然纵横会不可能如此精准地与自己达成配合,从而拿下梁州。 还有那个郑证因。 孙宁之前就觉着有些奇怪,自己身具不俗武艺一事其实早就应该通过白修业被郭炎所知了—— 白修业是鹰爪门的弟子,也是他才让自己身在邙山深处的消息传递到外间的,这一点他早已判断出来。 并且在之后,也就是郑潮安被派到身边担任护卫与眼线,却于暗中和自己勾连,说出郑证因愿意归顺他这个皇帝,并在最后关头拿下郭炎时得到了确认的答案。 就郑潮安所说,他们鹰爪门也是为势所迫,才不得不听从郭炎的号令行事,但是却还怀着一颗忠君之心。 所以他们不但帮孙宁隐瞒了他真正的实力,还在最后关头,给了郭炎致命一击。 可现在看来,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鹰爪门其实早就归附于纵横会了,还有那个表面上是在廉州治下,听从柳家号令行事的百逆盟,很可能也与纵横会有关。 当日的那场刺杀,就是一个局。 一个消耗郭家实力,给自己创造机会,并检验能力的一个局! 越是往这方面想,孙宁就越觉着现在所处境地之危机重重,好像每一个人都不可信,每一个人都不可靠! 如果他答应了纵横会,只做个提线傀儡,或许就不会有任何烦恼和危险。 可只要他敢于有其他想法,这些看不见的敌人,就会在任何一个要命关头,给自己致命一击。 离开! 逃离这儿! 这是孙宁在出了一身冷汗后,在确认眼下处境之凶险莫测后,最终拿定的主意。 宁可放弃眼下的一切,也得脱离他们的掌握。 哪怕只是虚与委蛇地和纵横会做戏,做一个暂时的傀儡也不成。 因为那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最终无力挣脱纵横会布下的泥沼和陷阱。 就如他跟郭冲所说的,一个人装孙子久了,就真成孙子了。 同样道理,一个皇帝做傀儡久了,就算不想,也会很快成为真正的傀儡。 什么权势地位,在孙宁看来都没有自由自在,自己做主来得可贵。 这是作为亡国-之君的孙宁最终的想法,更是身为曾经的雇佣军王牌的孙宁一直奉行的准则。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该如何瞒过这么多双眼睛,逃离这是非之地了。 …… 半月后,淮北,衡州。 一间朴素简单的厅堂内,几个气度雍容的男子正坐在一处。 最上首的,是个四十多岁,面白微须的男子。 他正是如今纵横会的会长,也是当今衡州李家的一族之长,李寿民。 此时,随着他把发生在梁州的种种变故细细道来,下边所坐的那六人的面色都不断变化着,有忧,亦有喜。 直到他停口,喝了口香茶润喉,才有一人缓声开口:“李会长,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回又要改变策略了?” 见李寿民点头,另一人轻轻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道:“明明才刚打定主意要扶持郭氏来一统中原。现在李会长却又改变整个方针,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 “是啊,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策略啊。” 至少有三人,都不认可李寿民的这一改变,还有一人则摇头道:“就算要改,也该早些与我们通了消息才是。” “实在是时间紧迫,各位又都分于各地,所以李某也只能先代各位做主了。”李寿民笑着解释道。 纵横会与如今天下许多帮会组织相比有着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会长的权力并没有那么大,他们这七名高层,其实算是合作关系,却不算统属。 所以对会长的一些决策,这几位是完全有权利反驳的。 见众人还是不能接受,李寿民又是一笑:“何况就目前来看,其实扶持保庆帝和扶持郭家也没太大区别啊。还是在梁州,人也依然是那些人,就连接下来的整体方略也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接下来的出兵更加名正言顺了,毕竟皇帝可要比一地太守要有价值得多了。” “可是相比于郭家,这个保庆帝的为人和才干却要弱了许多啊。” “是啊,这是个真正的昏君,不然我们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闹出去年那场动荡来了。还让鬼戎人占了个大便宜……” “各位却是有所不知啊,在经历了之前的变故后,保庆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在梁州的所有作为,换了任何一人,怕都不敢,或是做不到啊。” 李寿民当下,就把自己早已掌握的,孙宁在梁州的种种作为都道了出来。 这下,还真让其他几人露出了惊异之色来:“他竟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如此看来,说不定真要比郭炎更值得扶持啊。” 见众人终于改变了态度,李寿民又抛出更关键的一点:“各位,咱们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些才是。 “若是在中原,保庆帝和郭炎其实真没太大分别,可是去往江南,北疆,西南呢?” 此言一出,其余六人都同时点头,这确实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要的是天下,而非中原一地!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5章 鸿飞冥冥(上) 在说服其他六人后,李寿民自以为一切皆已在自己的掌握中。 很快,梁州便会以保庆帝之名开始招兵买马,收拢中原各地军队,在一两年内便可重新一统中原,然后再是江南、北疆和西南诸地。 天下财富权势,将在不久的将来,完全掌握在他们纵横会的手上! 至少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李寿民是如此笃定,志得意满。 可也就高兴了那么五天而已,第六天上,梁州方面却传回了一个让他大感意外的消息——皇帝孙宁,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不该一直都被人守着,没有任何可疑之人能轻易接近吗?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在愣了好半晌后,李寿民才咬了牙问道。 城府深如他,这时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实在是此事来得过于突兀,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前来报信的下属嗫嚅了一下,这才把此事的经过如实道出—— 就在半个多月前,随着孙宁用计拿下梁州后,一直藏于暗处的纵横会也终于走到了台前。 在稍稍亮出自家实力后,孙宁这个表面上的胜利者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反把自身陷入到了成为纵横会傀儡的尴尬位置。 但眼下的事实,却让他别无选择。 除了与李雁茹他们合作,再无稳妥之法。 至少表面上,孙宁表现得是愿意和纵横会合作了,虽然他看着并不高兴。 李雁茹以及手下那些人对此倒也没有想法,觉着孙宁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是暂时把孙宁重新安置在行宫之中,并将把守宫门的人都换了一遍,以确保孙宁无法与外间有所联系。 孙宁之后几日也表现得很是听话,只是有些没精打采的,好像这一场变故狠狠打击了他,让他再提不起任何精神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尽在掌握,连郭寒都因家中老小的生死而不得不带大军回来时,变故却在这天发生。 七月初二深夜,一场突兀的大火自行宫一座偏殿烧了起来,迅速蔓延,甚至朝着后宫烧去。 这一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当把守行宫的将领急忙禀报上头,又调集人马入宫救援时,后宫都有几座殿宇受到波及,其中就包括了孙宁平日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书房。 当李雁茹、于世亭等真正掌握了梁州军政大权的人闻讯赶到宫里时,大火倒是已经被扑灭了,但宫中却也是一片狼藉。 而被一干军将守着的孙宁,更是面色阴沉,显得恼火异常。 一看到他们到来,他便立刻呵斥道:“怎么?那么这是打算过河拆桥,直接将我烧死在行宫里了吗?” “陛下这……这说的哪里话?臣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这样的念头啊!”于世亭立刻竭力否认。 其他人也是一面否认,一面请罪,并强调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查出起火原因,给皇帝一个交代。 直到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李雁茹才笑着上前,宽慰道:“皇上,这只是一场意外。奴家早就已经将我们纵横会的真实想法告诉您了,我们是肯定没有不臣之心的,要的也只是一些利益而已,又岂会对您不利呢?” “哼,那可难说。”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孙宁满脸的愤慨。 自己辛苦许久,算计无数,可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种结果,换了是谁都没法坦然接受啊。 现在宫里出了这样的灾劫,就更给了他发泄的理由了:“这把火可真来的是时候啊……就在我按你们的意思已经传旨各地,把梁州军政事务彻底交出来后,突然就起了火…… “而且,这把火居然能直接少到后宫,要说没有人为设计,你觉着说得过去吗?” “皇上……我等一定尽快查明真相,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于世亭见状又赶紧作着保证。 但孙宁却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李雁茹:“到底结果如何,我也不关心,反正那么要交个人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只要一点,那就是这儿的一切要重新修缮完好,而且要快。我可不想在这样的残垣断壁中住着。” “皇上放心,奴家这就让人找来附近最好的工匠,一定在短时间里让行宫重复旧观!” 见孙宁提出的是这么个要求,李雁茹倒是松了口气,自是满口答应。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对纵横会的人来说,都不算是真正的问题。 “还有一点,别处也就罢了,重新修过的书房,得按我的意思来造!”孙宁又再度提出条件。 对此,李雁茹也无异议,这点自由,他们还是愿意给孙宁的:“那这样吧皇上,过两日,我们就把相关工匠都带进宫来,就由您来一一知会他们如何修缮被烧毁的前后宫殿,如何?” “可以。”孙宁这才满意点头。 李雁茹他们倒也算是说到做到,只过两天,就把百十名工匠请来,安排进了行宫中,负责前后殿宇的修缮工作。 孙宁对此倒也颇感满意,不但亲自见了这些工匠,还特意选了两个工匠,让他们随自己去被焚毁的书房处,仔细查看,并将自己的一系列想法细细地告诉他们,要他们按自己的意图来作修缮。 这些普通工匠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见着皇帝啊,自然是很是激动,不敢有半点违逆。 只要是孙宁提出的想法,哪怕再不合理,这些个工匠都会满口答应,然后接下来便想尽办法去完成。 而孙宁对此也是极其上心,在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几乎每天都会跑去书房那儿,或看着工匠做事,或叫停他们,只留下一两人,又是好一阵的指点,不时还改变原先的意图。 在此期间,一直随在孙宁左右的护卫们,也渐渐习惯了他的作风,没有半点的怀疑有诈。 直到六月最后一天的中午,孙宁再一次来到了书房,叫停了所有正忙碌着工匠。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6章 鸿飞冥冥(下) “那么都先出去,我和张大匠再看看。”孙宁一如之前许多时候般,摆手对那些工匠们道。 这些工匠,以及等在外边的护卫们都习惯了皇帝陛下突然冒出新的念头,便又都乖乖地退了出去,把个有些杂乱的施工现场留给了孙宁二人。 作为工匠里能力最出众的一个,张大牛依然显得有些拘谨,赶紧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您说就是了……” “不必紧张,我也是偶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你来帮我看看可否再改上一改。”孙宁倒是显得很平易近人,拉了对方往里间走,绕过一个转角,把外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头。 不过,大家都能清晰的听到里间的对话,只听皇帝说道:“你说这边墙上再安上两盏油灯如何?这样一来,我在此看书便要亮堂多了。” “皇上说的是,这确实不难……”张大牛忙答应道。 “那这边呢,这边的柜子直接可以砌进墙里,如此就省了空间……” “这个……” 脚步移动间,张大牛似乎只顾着查看周围墙壁,思考孙宁提出问题的可行性,没有注意脚下,突然一声啊的惊呼,而后更有跌倒的噗通声传出。 “小心!”随即便是孙宁的一声提醒,以及一阵搀扶声,“没伤着吧?” “草民没事,多谢陛下。”张大牛似乎是吃了痛,口中含糊应道,但还是先顾着手上的差事。 孙宁也没有多在意他的问题,自顾继续道:“还有这儿,我欲在此设下一张木榻作休憩之用,你以为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这么一来,之前的种种设想就得有所变化了。” “没事,重新改一下而已。” 今日的孙宁好像想法真挺多的,一口气竟提出了十多处需要改变的铺陈,这让外间听了这番对话的众工匠都面带苦涩。 可张大牛呢,许是胆怯,又或是真感念皇帝的重视,就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语,不断低声答应着。 在内行人听来,这是几乎要把之前定下的书房的整体布局都要彻底打乱了,连花费好几天精心画成的装潢图纸,都得重新来过了。 终于,在里头一番商讨,花了有半个时辰后,孙宁终于是心满意足了,便打住话头,笑呵呵道:“那就这么定了。我知道,如此改变,一定会花费你许多时间重新修改,那今日就先回去,把图纸重新画好了再说。 “至于其他人,别处殿宇也要人做事,就先去那边吧。 “我也乏了,想在这儿稍作歇息,你出去吧。” “是是……皇上歇息着,草民告退。” 张大牛连声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似乎是知道自己不断妥协给其他人带来了麻烦,这次出来的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只小声说道:“那……那我先回去把图纸修改完善了,明日再带来大家一起参详,如何?” 本来其他那些工匠对他的一味答应还有些不满呢,现在听张大牛把重新设计的担子给接了过去,自然就能接受了。 便纷纷点头答允,由他离去,他们则各自去了别处帮忙。 于是,张大牛便在两个侍卫的看护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外而去,其他侍卫则继续守在书房前,等着孙宁出来。 而这一等,便是半天。 等到太阳都西斜了,也未见皇帝走出来,里头依然是静悄悄的。 这让众侍卫有些担心起来,便上前叫了两声,结果里头依然没个回应。 如此,他们更为不安,再顾不上什么礼节,当即闯进门去,结果看到的却是…… …… 不等来人把事情说完,李寿民的脸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抢先说道:“那书房里根本不见孙宁踪影,反倒是那姓张的工匠被扒了衣裳,扔在那儿吧?” “正……正是。”这位小心看了眼会长大人,又忐忑地吞了口唾沫。 “哼,真是好手段,好胆量啊。 “居然在如此青天白日里,施展偷梁换柱,金蝉脱壳的策略。 “而且,居然还让他做成了,瞒过了所有人,逃离了行宫!” 那人低头不语,想到了当时宫里的侍卫们把这一惊人的消息传出时,大小姐他们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之后的惊怒,和一系列的措施来。 “如果我猜的不错,之前那匠人状似跌倒,其实就是他突然出手把人打晕。而此之后的种种对话,不过是他一人在分饰两角,骗过了外间所有人。 “而在此期间,他一边说着那些重新装修的话,一边却在更换着两人的衣物,把自己打扮成匠人的模样。 “哼,这个匠人怕也是他一早就选定了的,不光身形看着与他相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和他有着几分相似,这才能在短时间里,瞒过所有人。” 说到这儿,就连李寿民都不禁要对孙宁的设计和安排叫一声好了。 这般大胆的举动,几乎是当了所有人面替换身份,再从所有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出去,如此算计,如此心理,当真是出人意表啊。 可正因为如此,才最不会被人怀疑。 又有谁会想到,他一个堂堂皇帝会放弃已经到手的一切,逃出梁州呢?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行宫。 “会长,我们确实全无防备。等到察觉不妙,赶紧派出人手关闭梁州各门,满城搜寻时,却是再无所获了。” 李寿民冷笑一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又怎可能留下手尾,等着人去抓? “恐怕在他以匠人的身份离开行宫之后,便已经再度变换身份,然后迅速逃出梁州了。 “半天时间,足够让他离城几十里,纵然派出多少人马都无法找到其下落了。” 说到这儿,李寿民长叹一声:“现在看来,他这一走,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啊?” “以他的心性能力,我真不认为只凭雁茹他们就能控制住了,说不定到时反被他所噬!走了也好,大不了我们另立个傀儡嘛……”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不知怎的,他心中的不安却未消散,同时一个念头也在不断闪烁着——离开梁州的孙宁,将去往何处? (本卷终)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7章 郭北县中群雄聚(上) 淮南,汝州,郭北县。 已是深秋时节,草木枯黄,落叶缤纷,使得这座与湖广相接的淮南小县城显得越发的凋敝冷清。 其实原来的郭北县因为地处交通要道的关系,虽地方不大,倒也还算繁华。 但自打去年中原生出大乱子,大越京师洛阳被叛军所破,又有外敌鬼戎入侵北疆后,一切就彻底不同了。 先是官府内部几经动荡,上杀下,下弑上,一番厮杀后便使得汝州内部都呈现四分五裂之状。 然后,就是那些当权之人愈发的肆无忌惮,不断盘剥治下黎民,只为招兵买马,扩张自身实力。 而就在官府内乱不休,自顾不暇的时候,江湖势力,绿林盗匪们也都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 这些原本都上不得台面,被各路官军死死压制的法外狂徒们,就在这一年时间里肆虐各方,不光是一般村镇饱受侵扰,就连郭北县城这样有城池可守的所在,居然也没能幸免。 而这还算好的,城池之外,更是盗匪横行,过往的商队人等十家里有九家被抢过,从而导致原来的交通之利也很快消失,终于让这座汝州小城变作如今的一潭死水。 现在的郭北县,人口已从一年前的五六万,减到了不到两万。 百业凋敝之下,连剩下的这两万人,看着都快没条活路了。 就在所有人都想着是否背井离乡,另谋活路时,一个名字的出现却给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 九月二十五,中午,谭家酒馆。 这儿本是郭北县中最有名,生意也最好的一座酒馆,以往的每日里,这儿都能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谈笑不止。 可自从城外盗匪横行,县城百业不兴后,店中的生意也是一日差过一日,到了这两月里,更是每日都只有三两个酒客登门了。 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店内二十多张桌子居然坐了有四五十条汉子,他们都点了好酒好菜,然后听着坐在最上首的那名胖乎乎的商人打扮的男子慷慨陈词。 “各位都是咱们汝州一地有名的豪杰英雄,我董告虽然只是一个商人,那也是久闻诸位大名和多年义举的。 “今日请各位前来,不为别的,就只为救我郭北,救我汝州的千万黎民于水火之中! “那些盘踞纵横于城池之外的响马盗匪们已经是越来越猖狂了,几乎要断绝我等商人的生路。现在官府不理,我们已经没了其他更好的法子,就只能自救。 “我等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没法为民除害。但好在我们手上还有些钱财,还能请来各位豪杰英雄。 “只要各位能帮我等铲除城外连云寨中那一干盗匪,别的我董告不敢说,十万两银子的谢礼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付给各位!” 说到这儿,这位郭北县里最大富商已深深地施下礼去:“还请各位救救咱们郭北县的乡亲们吧!” 坐在下面的诸多英雄豪杰们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在听到对方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的谢礼时,不少人眼中顿时就有光芒闪出。 这既是兴奋的光芒,也是贪婪的光芒。 “董老板,你的话咱们是听明白了,也很佩服你这一片心意。 “但是,不是我等兄弟信不过你,可这十万两银子实在不是小数目啊,总不能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吧?” 坐在头前的一个铁塔般壮实的大汉抢先开口问道。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更多人的响应:“不错,夏大侠说的是,我等辛苦而来,还要冒险去和连云寨的家伙厮杀,总得先看到东西才好放心吧。” “就算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也得先给我们一笔定金,才好办事不是?” “就是就是,说得再多,还不如拿出银子来叫人更容易信服!” 随着他们的一顿叫嚷,董告只能是苦笑点头:“各位英雄所言甚是,我董某人也不是拿话骗人之辈。银子我已然在筹措了,只是现在还没到这个数字。但该给各位的定金,却是不会少的。” 说着,他便一拍手。 旋即,本来半掩着的店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几名家丁已捧了几个匣子走了进来。 随着砰砰几声,他们便把那看似颇为沉重的匣子放到了离门最近处的一张桌子上。把个正趴那儿打瞌睡的酒客给唬了一跳,猛抬起头来。 这酒客早在董告带众人进店时就醉倒在桌上,因其只占了最角落的桌子酣睡,大家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这时,他倏然抬头,满脸愤怒,想要与扰他清梦的众人理论,才让所有人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是个看不太清年纪,瘦削脸庞,模样应该还算不错的青年。 只是这一脸的多日没有清理的胡茬子,让他整个人看着颇显颓唐,再加上大大的黑眼圈,就是在动怒时,看着都有些心虚的样子。 “喂,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外头水沟里去?” 见他怒视过来,身旁的一名壮汉顿时反瞪过去,还不怀好意地比划了下粗壮的胳膊。 只这一下,就把这个醉猫给吓得一个激灵,咕哝一声,便又迅速趴下,装起死来。 见此,众人都是一阵不屑的嬉笑,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那几个已被打开的匣子上。 顿时,所有人眼中的贪婪之色是更重了。 那匣子里头都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银锭,随便一算,怕也有上万两银子了。 董告也在这时再度开口:“各位,按照我们商界的规矩,定金都在一到三成之间。这次我这儿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就先交付各位。事成之后,剩下的八万五千两银子我也会悉数交与。” “哈哈,董老板果然大气,这下我等可就放心了。” “不错你放心,只要你钱给足,连云寨我们帮你铲平了他!” 在众人一阵拍胸脯允诺后,董告又一笑道:“各位的话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连云寨毕竟不同于其他小股盗匪,其中高手众多,我也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啊。 “所以为了万全起见,我这次不但凑出了这十万两银子,而且还找来了一位最近极其有名的大侠来与诸位一同平寇。那就是阎罗手!” 此言一出,本来还颇为热闹的酒馆里顿时一静,所有面带兴奋之色的英雄豪杰们的脸色都为之一僵。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8章 郭北县中群雄聚(下) 乱世出英雄。 在短短一年多的混乱时间里,天下间已冒出了诸多人物,江湖里更是能人辈出,为无数人所津津乐道。 而这两三月里,最为淮南江湖中人所熟悉的,就数这个突然冒起,不知其来历姓名,只知其实力强悍,出手无情的阎罗手了。 这是个一心为百姓除害的侠客,无论是贪官污吏,还是绿林盗匪,江湖豪客,只要被他碰上正欺凌弱小,那没的说,他一定会出手。 而且只要出手就绝不留情,必要人性命,其手下就没出过活口。 正因如此,坊间才传出阎罗手这样的名号来,指的就是其人一旦出手,就如阎罗索命,那些恶人就没有幸免的可能。 而现在,阎罗手居然到了汝州,还被董告请来对付连云寨,这说法足以震慑现场所有人。 有人感到一阵颤栗兴奋,因为他们确实想借此伸张正义,为民除害,顺便赚取银子和名声。 但更多的人,却是有些打起退堂鼓了。因为他们的真实意图就有些不好摆在明面上了。 但董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那些想要抽身的豪杰们又有了犹豫:“阎罗手大侠虽说已答应了我等,但他却不会轻易露面,而只会在一旁看护我等。只待机会一到,他就会出手,帮各位一起剿平连云寨。 “所以各位英雄只管放心,有这样的大侠在旁相助,咱们的胜算必然又大大的增加了!” 阎罗手已经在一旁看着了? 在想到这一点后,这些英雄豪杰们都瞬间一个激灵,迅速朝酒馆外看去,然后又各自打量起来,眼光里已多了审视与怀疑。 这些人都是两淮一带的江湖客,有人无名,有人多少有些名气,但互相间真论交情却不多。纵然是听说过对方名号的,可也没法确认那就是本人。 也就是说,阎罗手可能在外盯着,也可能就在这一干人中间,冷眼旁观着一切。 要真是如此,他们此时退缩,后果可也难料了呀。 董告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此时一眼就瞧出了众人的犹疑,便再度抱拳施礼:“诸位英雄,在下一直觉着只靠一两人是无法对付连云寨数百上千人的,所以说到底,还得大家一同出手。我在此就先代我们郭北县全县父老,谢过各位了!” 说完,他又是郑重其事地一拱到地。 “董老板你不用说了,别说这次你们已经拿出了大笔银子来让咱们出手,就是不给银子,为民除害,打掉这样土匪寨子也是我辈习武之人该做的事情!” 受到眼下气氛的感染,一名坐在前边的青年当即跳将起来,大声表态道:“我言逸飞一定帮那么铲平了连云寨!” “我也一样!” “加我一个!” 随后,左右又有七八人起身应和,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其他那些年纪更大,更显老成的汉子们都在心中撇嘴不已。 什么叫初生牛犊啊,这些刚入江湖,自以为学了一身武艺就能做下事业,抱打不平的年轻人是真个彻底表现出来的。 或许只有当他们经历过江湖险恶,人心诡谲,从一次次的生死考验中活下来,才会明白这样的热血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和不幸了。 但眼下,他们的表态却让现场气氛再度推上一个高度,让众豪杰们再无法拒绝退缩,只能是胡乱地答应董告,说一些一定尽力的场面话。 见大家都已应下,董告更为兴奋,连连抚掌道:“太好了。有各位英雄带头,再加上我们县里组织起来的丁壮敢战的人马,这次定能拿下连云寨! “那接下来,我们就把如何进军的全盘计划也就此定下吧!” 眼见机会难得,他便打算打铁趁热,将一切都定下来。 可他话才出口,头前一人就叫道:“慢着。”正是那位夏大侠又开了口。 不过这次他倒不是想要变卦,而是回头看向后方角落里的醉猫:“如此要紧之事,我觉着还是谨慎些为妙,不能让无关之人听去了。” “夏大侠说的是,倒是在下过于粗心了。”董告连忙点头,又给手底下的伙计打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便又来到那醉猫旁边,推了他两把:“喂,起来。这儿已经被我等包了,你这就出去吧。 “今日你喝的酒钱,就算到我们老爷身上,这儿还有一两银子,算我们给你赔罪了!” 说着,他把一小块碎银塞进醉猫手中,半推半拉的,就把人给“请”出了酒馆。 “我自己能走……不就是打连云寨吗?我……嗝儿……我也能出份力的……”这醉猫虽然满口的不情愿,但身子却不受控制,还是被那伙计带了出去。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嘲笑一片,这家伙看着如此颓废,连路都走不稳,居然还夸口要和自己等去打连云寨?当真是醉得不轻啊。 “兄弟,你说他会不会是……”但也有人心生疑虑,忍不住和朋友交流。 “阎罗手?不可能!”这位立刻摇头否决。 若是震动淮南黑白两道的阎罗手是这副尊容,那也太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这样的讨论并没有进行太久,很快,在确认店中都是自己人后,董告再提如何攻入连云寨一事。 而这一回,大家便明显要郑重得多了,不断有人开口发言。 他们不但提到了何时发动攻击,而且还定下了兵分两路,从寨子的前后同时攻打,以及谁可为首领这样的具体计划来。 很显然,这时候的一干豪杰们是正式定下要为郭北县除此祸患了。 只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些江湖草莽,嗓门既大,也没有过多的保密想法,虽说是把那醉猫给赶了出去,但这些商量定了的东西还是通过门窗缝隙给传到了外间,落到了那并未真正离开的醉猫耳中。 让他的嘴角轻轻挑起,眼中光芒闪烁,口中轻声道:“真是不知死活啊这些人……” 说这话时,他之前醉眼朦胧的双眼已有精光透出,哪还有半点醉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9章 孙宁的选择 这个看上去沧桑颓唐,叫人瞧不出具体年龄,甚至连长相都略显模糊的男子,自然就是逃出梁州的孙宁了。 在数月前金蝉脱壳离开梁州后,孙宁就已迅速改头换面,把自己捯饬得与以往完全不同。 无论是穿着容貌,还是说话的语气口吻,甚至连整个人的身形步伐,都与以往判若两人,足以让任何一个熟悉皇帝的臣下面对面都不会认出是他来。 这等本事,自然是来自前世的经验和技巧了。 对那时的孙宁来说,孤身改扮,深入到某些敌人的巢穴,发动斩首行动再从容离开,本就是他这样的雇佣兵王牌的拿手本领。现在不过是把这些技巧重新拿出来而已。 可即便有此本领,他也不敢真冒险留在梁州,甚至连淮北一带都不敢久留,直接就一路南下,直到汝州这儿,才暂时停下脚步。 若是按一般战士的秉性,在吃下这么大个亏后,即便抽身而出,也必然会念着报复。在梁州,甚至是去衡州大闹一场,杀几个纵横会的要紧人物出气。 但孙宁却明显要比他们冷静和克制,出了行宫后,没有半点迟疑,就已迅速远离,没有半点想要报复那些人的意思。 不是他真就甘心咽下这口恶气,而是觉着这样做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对纵横会,他到现在也就只知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也已清晰感受到了这一隐于暗中的行会势力之大,人员分布之广。 像这样的一大势力,自己就算真出手一击必杀,把梁州最关键的李雁茹给杀了又如何?没了她,纵横会转眼就能再派一人前来,照样可以控制整个梁州官场。 就算他更进一步,去衡州宰了那个叫李寿民的纵横会首领又如何? 人家还不是照样可以选出合适的首领来主持大局? 反倒是真出手后,自己的安危将成疑问。 鹰爪门明显就被纵横会给控制了,而像郑证因这样的高手,他们手下有多少? 孙宁可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在郑证因这样的高手的追捕下从容脱身。 在梁州没有机会,到了更陌生的衡州,那机会就更小了。 所以既然风险和收获完全不成对比,那就不冒险。 留着性命,慢慢与他们斗便是了,孙宁从来就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 是的,他一路南下,并不是逃避,更不是真就放弃了反击,而只是暂避其锋芒,再想着从别处入手还击。 既然正面不是纵横会的对手,那我就从侧面,从背后发动偷袭。 既然官场上的那些人都已不可信,那我就从江湖入手,去寻找敢于和纵横会一战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宁一路南下,根据留意到的线索,终于让他来到了淮南这个最边穷的小县城。 而就在来此的路上,他更是机缘巧合,确认了一个事实——连云寨,背后其实就是由纵横会所操控。 那是半个多月前的某个雨夜,在临近汝州城的郊外破庙中,孙宁听到了几个夜间避雨之人的对话。 这些人里,有商人,也有汝州府的官吏,还有一人,则是被他们叫作洪镖头。 这几人是奉命去往连云寨和那儿的大当家达成合作,定下策略的。 他们的对话虽然含糊,但意思却是极其明确的,那就是借连云寨的力量,截断湖广和淮南的商贸路线,从而将这条陆路上的重要运粮路线彻底拿捏在自家手中。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计划,之后更深层次的目的,他们并没有细说,但孙宁已经能隐隐猜到是什么了。 无非就是凭此把淮南和湖广的各方势力都控制在手,然后就跟控制淮北和梁州一样,成为隐于暗处的真正掌权者。 至于这期间会造成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多少人会因为买不到粮食而铤而走险,就完全不在这些家伙的计算中了。 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 我对你们的报复,将从这儿开始! 隐于暗处,看着这些家伙得意定计的孙宁,早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孙宁真赶到郭北县,还没想好怎么联络当地江湖中人,一同为民除害时,倒是本地的富商先出了手。 不但请来了两淮各地有名的江湖中人,还把阎罗手这样声名极大的高手都给吸引了过来。 只不过,在旁边听完这些人的表态说辞后,孙宁却很不看好他们的粗糙计划。 如果只是对付一个土匪山寨,或许这样还有一定的胜算。 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无孔不入,手段阴险的纵横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是想法提醒他们,让他们有所准备,还是暗中相助…… 就在孙宁开始考虑下一步计划时,余光却突然瞥见,前方酒馆侧面的角落里,也有人影一闪。 此时已临近傍晚,整个郭北县显得愈发凋敝,都没见几个人的。 更别提那边的角落了,平常也就酒馆的伙计把不用的杂物放到那儿。 但今日,酒馆上下都被董告给包下了,伙计掌柜都被请去了别处,自然不可能去到那边,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 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计划! 当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孙宁已迅速抬步朝着那边而去,想要追上那人,问出其身份来历。 可就在他一动的同时,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急忙一缩,已立刻消失在了转角尽头。 孙宁见状,脚步更快,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去。 快步向前的同时,手一垂,一把短刀已从袖子里落到掌中,做好了与对方正面交锋的准备。 可结果这些准备到底没能用上。 因为当他来到那边转角时,这儿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只有地上断裂的枯草,可以让他确信之前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确实有人刚刚才站在此处,偷听里头的计划。 就在孙宁目光逡巡左右,试图判断对方会往哪边去的当口,突然面前一扇窗户被人推开,一人喝道:“什么人在那儿?” 这下倒好,孙宁成了叫人怀疑的偷听者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0章 草率的出兵 “什么人在那儿?” 随着酒馆窗户骤开,几双警惕的眼睛朝这边看来,孙宁的反应也是很快,立刻一手扶墙,身体无力前靠,干呕连声。 同时还没好气地含糊说道:“老子又没在里头吐,关你屁事?” 这完全就是一副酒醉之后,找地方呕吐的模样。 再加上他刚才在酒馆里那平反无害的表现,里头几人倒也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不满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胡闹,不然小心挨揍!” 说完,又砰一下关拢了窗户,完全是没把孙宁当回事的意思了。 这下都让孙宁有些意外了,再度调低了对他们的评价,这群人根本就难以成事啊,真是半点警惕心都没有。 这一刻,刚才的犹豫也迅速有了结果。 示警对他们未必有用,还容易暴露自己。 还不如暗中观察,见机行事来得更靠谱些呢。 主意既定,孙宁也就不再逗留,又一次步履蹒跚地向前而去,边走着,心里又猜测着刚才那人的来历和目的,以及对方接下来可能做的事情。 …… 天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 就在孙宁想着是不是该回昨日住过的客栈凑合一夜的当口,酒馆那边终于是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出后,个个的神情都很是亢奋,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了。 然后,只见董告又迅速跟身边仆人交代了两句,他们便立刻取出了铜锣来,就这么一边敲锣,一边沿街跑着,大声叫道:“乡亲们,快些准备!咱们就要去剿平连云寨了! “我们淮南各地的英雄好汉们都已经答应了帮我们除害,大家就快要过上好日子了!” 随着这番宣传大叫,原来紧闭的房门迅速被人打开,一张张满怀了期待的脸庞也不断冒出来。 还有人大叫着:“今晚就要去打连云寨了吗?” “对,就是今晚。大家快准备,吃饱了饭,拿上家伙,就随我们一起出发!” 那两个奴仆在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又迅速向前,不断重复着刚才鼓舞人心的话,引得满城骚动。 这一刻,整座死气沉沉的郭北县终于是活了过来。 可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孙宁却是彻底的石化了—— 他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甚至连本该保持的一些伪装都消失不见,身子都比之前挺拔了许多。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居然是这么个计划啊。 一出来就闹得满城皆知的,那还有半点保密性可言吗? 恐怕没等他们这边出发,连云寨就已经收到消息,做好应对的准备了吧? 就在孙宁还发怔的时候,一户户人家的男丁却已大踏步的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眼中都满是坚毅与振奋。 他们手中握的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锄头叉子或木棍之类的农具,但精气神看着却是相当饱满,对此战有着极大的信心。 直到这时,孙宁才明白过来,对方这么宣扬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真把全城的士气给提振了起来。 毕竟这次攻打连云寨的不是有组织的官兵,本就人多眼杂。 所以与其藏着掖着,叫所有人感到不安,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是为何而战呢。 想明白这些的孙宁不再有轻视,或许从用兵上来说,这一计划是完全不合适的。但至少是最适合现在这支队伍的! 果然,很快的,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就在县城的十字街头迅速集结了起来。 除了那些被花钱请来的英雄好汉们,其他人皆是城中男丁。 从头发花白的老人,到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们虽然看着并不魁梧雄壮,多半人手里的武器也都简陋不堪,但整支队伍的精气神还是相当饱满的,看向前方的董告时,更是满怀感激与信赖。 “乡亲们,连云寨盘踞在我郭北县外已有一年时间了。 “他们不但经常攻击路过的商队,还曾多次打到我们县城之外,杀我们的兄弟姐妹,抢我们的财物粮食,烧我们的屋宅田地…… “我们已经忍耐得够久了,也被官府那些人欺骗得够久了。 “他们是不会真出兵帮我们来剿匪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董告不愧是走南闯北下来的大商人,口才那是相当不错,几句话就撩拨起了满城人的热血,所有人的脸都已涨红,年轻的更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大声叫了起来: “我们自己去对付他们!” “对!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自己守护!我们自己的粮食财产,我们自己去夺回来!我们自己的敌人,我们自己去打倒!” 董告每一句话吼出来,都引得全场欢呼。 等他说完,大家也都跟着复述起了这三句话,一个个神情亢奋,紧握双拳,恨不能现在就杀到连云寨中,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土匪全数杀死。 眼见气氛已到,董告再无犹豫,立刻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朝着南边一指:“所有人,出发!” 在嗷嗷的欢呼声里,这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便已排着不算太齐整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而去。 似乎是受到这些百姓的热血感染,就连那些江湖客们,居然也变得士气高昂,走在队伍的最前,快步而行。顾盼之间,他们甚至都觉着自己已经成了军中大将,正带着大军要去征讨为祸地方的土匪山贼。 在如此情况下,孙宁想要混入其中可就太容易。 都不用他刻意做什么的,只消在队伍过来时,转身加入即可。 再之后,他也被队伍裹挟着,快步朝着南边而去,出了城门,沿着有些残破的官道,就朝着十数里外,那座不知是龙潭还是虎穴的连云寨冲去。 待队伍过尽,秋风乍起,直吹得满地枯叶败草飘荡半空。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也自县城城门角落的暗影里冒了出来。 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这支远去的队伍,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半晌后,随着一声轻笑,这人也快速跟上,朝连云寨而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1章 夜袭连云寨(上) 连云寨座落于郭北县西南的连云岗上。 与邙山诸寨相比,这边的地形可就要简单太多了。 不但山势不高,亦无险要可守,也就几道寨门石墙沿山而立,以为防线依托。 只不过因为这一年来淮南各地官府自顾不暇,连云寨自身实力又很是不弱,这才让他们稳稳立足,甚至逼得郭北县几乎破落,都未曾遇到官军进剿。 但今夜,这座山寨终于是要面对真正的挑战了。 两千郭北县青壮在奔到连云寨前时,正是三更之后。 他们却没有任何歇息休整的意思,只凭着一腔热血和仇恨,在董告和几名曾在县城守军中做过几年军官的带领下,便果断对上方的寨门发动了全力攻击。 “杀啊——!” 所有青壮都呐喊着,奋力向着上方奔跑,很快就已冲到了那道一人来高,用石块垒成的矮墙跟前。 在墙后,自然是留有一些寨中人马守卫的。但他们全无防备,再加上只区区十多人,根本就没法做出什么抵挡,便被红了眼的丁壮们翻过墙来,就是一通围打。 那十几个喽啰转眼就被生生打杀当场,也未能对整支队伍造成任何的阻挠,让他们顺利突破第一道防线,再度呐喊着直冲往上。 直到冲上连云岗山腰,这支队伍才在新一道的防线前受到了阻碍。 这一回,上方的连云寨群盗已然被彻底惊动,也火速调派了好几百人设防。 先是弓箭不断往下射来,在把第一波攻势给打退后,那些盗匪更是直接打开寨门,恶狠狠地直扑而出,杀向那些只拿简单武器的普通百姓。 虽然双方人数上还是郭北百姓多出数倍,但论声势和凶悍,却明显是连云寨盗匪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后者先放箭射翻一批,又用刀斧砍翻十几二十人后,后边的那些百姓更是心惊脚软,吓得直往后缩了。 连云寨的三当家蒋龙见状更是呸了一声,举着口大刀,恶狠狠叫嚣着:“你们这些废物居然还妄图攻我山寨,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今日那么谁都别想走! “等割下你们的脑袋,老子就带着去郭北县,让你们和家人团聚! “兄弟们,跟我杀过去!” 一面招呼着,他已如饿狼扑食般直朝下冲杀过去。 刀光霍霍间,已把前进路上的四五名百姓斩翻在地。 这些普通百姓无论胆气还是战斗技巧都完全没法和这么个常年刀头舔血,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的盗匪头子相比。现在又见他如恶鬼般狰狞扑来,身上脸上还沾染了不少乡亲朋友的鲜血,就更为恐惧。 有几个甚至连手中武器都忘了举起,就被到了跟前的蒋龙劈翻于地,哀嚎不止。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些强盗真不是自己等凭一腔血勇就能抗衡的,光这一两百人,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失去了斗志,吓得不断后退,眼看都要退回到第一道寨门前了。 而他们的这一退再退,却是彻底激发了盗匪喽啰们的凶性。 其实真论起来,这些寻常喽啰也没比一般百姓强出多少,但在三当家的领头冲击下,他们的底气是越来越足,手中的长矛朴刀挥舞着,冲杀向前,也再没有了丝毫的滞碍。 两百多人,已完全能压制十倍之敌,大有将这些郭北百姓全部杀死在此的意思。 “乡亲们,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比他们弱了!我们要杀过去,可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啊!” 董告身在队伍后方,见此更是一阵紧张,连忙大声喊叫着,试图鼓舞全军士气。 但是这一回,他的这些话语的作用就实在微弱了,只有那几十个曾在县城官兵队伍里当过差的还能振作一下,试图反击。 但旋即,也被身先士卒的蒋龙杀得东倒西歪,再度散去。 其他那些,更是只有掉头逃命,把自家队伍冲得乱七八糟的份了。 “哈……就是你了!” 董告的叫嚷不但没能扭转局面,反把自己陷入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他被蒋龙给盯上了。 在看出他便是整支队伍的首领后,蒋龙便已迅速改变目标,暴喝声中,整个人已高高跃起,再挥刀直取下方发慌的董告。 在其身旁的那些百姓,见到这家伙直如凶神般狂斩而来,更是吓得哭爹喊娘,急忙扭头就跑,完全没有保护自家主将的意识。 而董告呢? 这个颇有担当,也算有些胆色的商人却终究只是一个商人,在面对如此凶悍的斩杀时,他整个人竟完全忘记了躲闪,居然就这么木在了那儿。 “我与你拼了!”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把董告劈成两半,足以彻底击溃郭北百姓的军心时,斜刺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大喝声中,狠狠撞在了蒋龙的腰侧,把他直接带得往旁边扑了去。 蒋龙也是全无防备,没想到有人会有这样的胆量与果敢,更想不到对方这一扑会如此精准。竟一下就正好把自己撞飞出去。 但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虽然猝然受袭,也没有慌了手脚,当即拧身下蹲,试图先稳住身形。同时,手中本该劈下的那一刀也被他一收再出,兜头就朝着那坏了自己好事的家伙身上劈去。 不料这家伙的动作比他还快,他刀还没出呢,人已经即刻贴了上来。 一双手如长蛇,似藤蔓般缠上了蒋龙的肩膊,一面叫着:“我和你一起下去……”一面合身再扑,竟直接带着两人,朝着边上的山崖处扑跌了过去。 “你……” 直到这时,蒋龙才惊觉不妙,自己居然飞快后退,就要出了山道了。 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家伙不但力气极大,而且手上功夫更是惊人的厉害,这一番缠绕下,竟使自己连反击都做不到了,只能是被迫着朝后倒去,直到脚下一空…… 一声怒斥在这一瞬间即刻换作了一声惨叫。 而更让蒋龙感到绝望和恐惧的是,这个摆出同归于尽姿态把自己扑出山道的家伙,居然在出去的一瞬间,身子一缩一靠,竟已返身攀在了山崖之上。 而他自己,则完全不受控制,便是一个自由落体,只能发出最后的一声惨叫—— “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2章 夜袭连云寨(中) 这突然的变故对连云寨一众喽啰的打击也是相当惊人的。 本以为一切已胜券在握,完全可以在三当家的带领下,把这十倍之敌斩杀殆尽。 可结果,眼看都要成功了,半路冒出个程咬金来,竟把三当家的给撞出了山崖? 即便两人是一起出去的,可这命换命的价值也太小了些吧。 所有人都认定了蒋龙必死。 连云岗确实不算太高,但几十丈还是有的,这从十多二十丈高的半山腰落下去,哪里还有幸存的道理? 而就在他们这一愣怔,士气一落间,却给了郭北县众人以机会。 董告立刻就把握住了,顾不上自己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便又大声叫道:“乡亲们,他们的首领死了!我们还有机会,杀过去啊!” 这回,他不光只是用嘴鼓舞士气了,更是拔出佩刀来,举着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便悍然朝着最近的那个敌人劈去。 也是他运气突然好转,那喽啰因为眼见得三当家的落崖而处于慌乱无措中,居然没能及时应对,就这么被董告一刀劈在脖子上,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这一叫一倒,真把就要崩溃的军心给重新提振了起来。 当下里,就有之前当过兵的汉子怒吼出声:“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啊。杀呀!”也是举着兵器,恶狠狠地反扑过去。 一人,两人…… 十人,二十人…… 在短短的片刻后,本来都要抱头鼠窜的丁壮们居然又回了头,怒吼着,把手中的武器朝着敌人猛砍猛刺了过去。 而这一下,战局还真就被扭了过来。 那些喽啰本就是仗着三当家的悍勇才敢以一敌十的,现在主心骨一去,却是轮到他们恐惧了。 只稍作招架,这两百来人就淹没在了十倍之敌的汪-洋中。 在眼见得几十个弟兄被刺翻打倒,被锄头砸破脑袋,被叉子钉地上的凄惨样子后,他们更是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扭头就往山上跑去。 如此一来,众丁壮更是士气大振,都不用董告出声号令,他们已都纷纷呐喊着,紧追了上去。 只要有跑得慢,落了单的喽啰,转眼被赶上,就是个死。 此消彼长,战局再变。 很快的,连云寨立在半山腰的第二道寨门防线也被他们攻破。 这让众丁壮的士气更是为之一壮,再也没有了顾虑,便已迎着上方已经摆开了阵势的连云寨主力队伍,冲杀向上。 至于那个真正主导了这场战斗走向的落崖者,所有人此时都没空去细想,去悼念这位英雄了。 而他这时,却正慢慢地重新攀上山崖,不无自嘲地一笑:“想不到又一次攻打土匪窝,我居然又要这么攀一次山崖……” 这个能一举撞下蒋龙,还能在最后关头保住自身的人,自然就是孙宁了。 他随着队伍一路赶来,却也没想到董告等人竟然会用这么个法子攻打连云寨。 那些花重金请来的好汉们,并没有随大队一起攻山,而是早在半道已然分开。 虽然不知他们的具体计划,但孙宁已能猜想到,这些人必然是绕去连云岗的另一个方向,暗中登山,试图从侧后发动突袭。 所以说起来,人数更众的这支郭北丁壮队伍只是佯攻,真正的主力,却是那支只有几十人的奇兵了。 不过他对这条声东击西的策略到底不是太有信心,总觉着不光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说不定还没法打出配合。 刚才的受阻,险些崩溃就是一个例证了。 但既然身在队伍中,孙宁也没法真个袖手旁观。 于是抓住机会,帮了一手,倒真就一举扭转了战局。 同时,他也得以顺理成章地从众人面前消失。 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当了几千双眼睛脱身,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孙宁已能由明转暗,继续观察这次平寇剿匪的后续走向了。 一面看着上方再度陷入混战的双方,孙宁手脚动作也不带放松的,继续攀着山壁,直朝上方靠去。 对如今的他来说,在这些山壁上攀援挪动已比当初上黑狼寨时更加的灵便。 不但没有什么危险性,就连速度也是飞快,一会儿工夫,就直接到了混战的那最后一道寨门前。看着双方战得难解难分,看着山上不断增派人马…… “唔?”见此激烈战况,孙宁却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来,“这不对啊。明明之前一个首领就能决定战斗胜负,这连云寨据说高手不少,怎么眼下却不见他们再出手呢? “难道是看到那家伙的死状他们都害怕不敢下来了,还是说另有图谋?” 就在孙宁暗自作着猜测的当口,上方略显陡峭的山道上,已赫然有三个行动迅捷的家伙直冲而下。 只看他们的打扮,就知其非寻常喽啰了。 而他们的行动更是快得惊人,只眨眼工夫,已冲到了战场边缘,一对双钩,两把快刀,外加一双拳头,三人这一杀到,瞬间就把还压着众喽啰向上的队伍给杀得一分! “是大当家的带了二当家,四当家来了!” 那些喽啰见状,精神立马就抖擞起来,连忙配合着自家首领,再度反杀过去。 刚才一个三当家,就已能凭一己之力杀得青壮们溃不成军,现在翻了三倍,战况自然瞬间就急转而下。 随着刀起钩落,拳掌轰出,便不断有人倒下,顺着山道直滚落山崖。 惨烈的死状,无力的应对,让刚刚才凝聚重起的军心,在短短片刻间,就又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这一回,董告等人却不再有恐惧,反而个个眼中都是期待的光芒。 最强的几个连云寨头领都被引了出来,那早已约定好的那些豪杰们出手自然就能顺利拿下山寨了!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最后的底牌未曾动用呢。 阎罗手,直到现在,都还没在人前露过面。 孙宁也想到了这一层,在闪过一个被踢出悬崖的青壮后,他也凝神往最上边的连云寨主寨望去,然后就见上方突然有火光冒起,伴随着的,是连声的惨叫。 真正的杀招,在此一刻终于发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3章 夜袭连云寨(下) 当连云岗正面的攻防大战迅速展开的同时,在其背面,一伙几十人也同时发动了偷袭。 相比于前山道路的平稳,后山这儿终究要显得更陡峭难行。虽比不了邙山诸峰,却也不是等闲之辈能轻易就上的。 但这点困难却难不住这一干有备而来的淮南豪杰们,只见他们都未有多少犹豫的,便各显身手,快速向上蹿去。 这其中既有凭借着过人的身法,不住攀援着草木石块,借力往上的;也有拿出钩索,向上甩出,勾住树干岩石,再借绳索踩着山体向上的…… 反正在这些人的全力施展下,这区区几十丈的高度真不算太大的险阻,不过半来个时辰,便已纷纷来到位于山岗顶部的连云寨主寨后方。 但他们也只是借着夜色继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并没有即刻便发动突袭。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连云寨中还有几百人马,更有四名当家,十多个首领好手,真要强攻,自家是绝对讨不了好去的。 所以正面的佯攻才显得至关重要,需要他们来吸引更多山寨守军的注意力,自家才好趁虚而入,彻底占领并毁掉这个贼寇巢穴! 他们的等待果然没有白费,又是半个多时辰后,当天色渐渐亮起,就快要藏不下去时,随着声声呼喝,呼哨不断,连云寨主寨的大批人马也被调动着,直朝下方而去。 再然后,他们更是清晰地听到杀声不断从下方传来。 显然,郭北丁壮们竟真顺利杀到了主寨大门前,把他们的主力都给拖过去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只稍作眼神交流,就在为首的夏恒的指引下,即刻从山崖下方翻上身来,然后火速分开,直杀向那大片的主寨区域。 此时,倒是还有不少人马留在寨子里以防万一,但这些喽啰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怎可能是许多淮北豪杰的对手? 只一轮冲杀,他们的防线就被迅速摧毁,有人不断追杀败逃的喽啰众,也有人取出火种来,就在山寨各处建筑附近放起火来。 这连云寨的多半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一旦沾上了火,自然便迅速烧了起来。而且随着火线绵延开来,更是把更多的建筑都一一点燃,形成了大火焚城一般的效果来。 夏恒则带了其他众人,直冲最显眼的山寨聚义堂。 只要拿下这最有标志性的一处,把树在堂外的连云寨大旗砍倒,便可沉重打击贼人士气,彻底赢得这一场胜利。 他的这一方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显然,连云寨的人也防到了这一层。 眼见他们这一行十多人如狼入羊群般杀透过来,前方已组织起了数十弓弩手,远远的就有乱箭不断射来。 江湖中人对上有组织的队伍最头痛的就是这一手段了,哪怕只是一群远够不上正规军的土匪,这一阵阵的箭雨,还是让他们不敢直撄其锋,只能各自散开,各逞手段,尽量贴近对方。 但这支留下镇守山寨的队伍也自不弱,面对如此攻势,他们不但没有乱了阵脚,还很有条理地且战且走,保持着与众豪杰的距离,再用弓箭打击。 不求能杀伤敌人,只求拖延时间。 因为就在这时,山下已响起了数声长啸,显然是那几个山寨当家的已收到消息,正要回身赶来救援呢。 “不管了!先抢上去,就是砍不断旗杆,也要放火烧了那聚义堂!” 伴随着夏恒的一声怒喝,他和其中三人的身形彻底展开,两人贴地急滚,在避开抛射过来的箭矢同时急速前贴。而他,则和另一人骤然凌空而起,手中钢刀暴出一团光芒,笼罩两人身形。 当当当当…… 那些激射而来的箭矢都被他拿刀挡开,但却完全不能延缓他扑上去的速度,眨眼间,已与那些喽啰拉近了二三十步,眼看都能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了。 “退!”为首之人见状也不作硬拼,再度叫着,带了人径直再退,退进了山上最气派的那处建筑,聚义堂中。 “上!”夏恒的刀光陡然一收,脚步却不见停,再度急速朝前扑去,紧追不舍。 其他众人也习惯了听从他的号令行事,除了那些散于各处还在纵火的人外,二三十人都已全力冲向聚义堂,打算先把退进去再无后路的那些弓箭手尽数铲除,再论其他。 当朝阳东升,照向山岗上方时,两方人马已先后扑进了堂内,旋即,内里便有厮杀和惨叫声不住传出。 而这时,又是两声长啸自山岗正面响起,两条身影也如鹰隼般直掠而至,只在前方广场上稍稍一顿,便循着堂内的杀声,扑了进去。 连云寨大当家戚长鸣,四当家顾淮,终于是赶在这最要紧的关头,齐齐扑回,营救山寨了。 而下方的战斗,也在这时又起了变化。 本来敌强我弱的态势已然彻底形成,随着之前节节胜利的虚火彻底过去,这些丁壮们终于是要支撑不住。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山寨终于大火突起。 这便意味着自家的计划彻底成功,那些英雄们真趁机上山,给了连云寨最沉重的一击了! 在确认这一点后,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郭北县汉子们便又一次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倒是山寨众人,此时却是乱了心志,慌了手脚。 尤其是当上边的人跑来报信,说有大批高手深入寨子重地,到处放火杀人,却无人能阻后,许多人更是着急回救,没了阻挡正面之敌的心思。 三名当家见此,便果断做出了决定,只留二当家继续带弟兄们死守寨门,其他两人则火速回身,重回山寨,应对那些可恶的敌人。 可随着他们这一走,喽啰们的士气更是直线下降,又一次被丁壮们杀得节节败退,眼看着连山寨最后一道门户都快守不住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被依然攀在山壁外侧的孙宁看在眼中,也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不对啊……连云寨偌大的恶名,怎么就会败得如此之快? “而且还是败在这么群全无章法和作战经验的普通乡民手里?” 但旋即,他心中又生出了一丝熟悉的警兆,那是有什么危险即将发生的提醒,是他多年经历生死所得到的奇妙感应。 可是,这危险又到底来自哪儿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4章 蝉、螳螂和黄雀(上) “杀呀!” 眼见连云寨就要被彻底攻陷,胜利在望,那些个郭北县丁壮们更是个个奋勇,不断向前。 倒是连云寨一干喽啰,此时已然心生畏惧,反抗抵挡更是越发的凌乱微弱起来。 背后寨子里的大火越烧越旺,两名当家回身也不知能否打退强敌。这些想法让许多喽啰都无法完全集中精神作战,纵然有二当家带领,也是节节败退,最后被人攻破防线,杀进寨门! 这时,顾长鸣和戚淮两个已要冲进聚义堂。显然对他们来说,里头的情况要比寨门处的厮杀更为要紧,绝不能让那些个家伙占领了聚义堂。 但就在他将将要冲进门去时,一声长啸却从高处骤然而起。 同一时间,一道身影在朝阳的映射下,宛如蛟龙般龙那高高的旗杆顶部的旗斗里一跃而出,快速下掠,直取顾戚二人的后心。 这一扑杀来得实在太过突兀,也太快了,几乎只一眨眼间,人就已到两人身后,两只粗壮的手掌,直印他们的后心要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击,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必中的。 但偏偏就在手掌要按到两人要害的瞬间,两人居然同时一个向前扑跌,再就地一滚,竟把这要命的偷袭给躲了过去。 虽然这一下的姿势实在狼狈,但效果却是显著的,不但躲过偷袭,还顺势一下就滚进了聚义堂内。 那人一招落空,人还没有完全立定呢,便已发出了一声轻咦。但他身上的动作却并未因此有所延缓,立刻再起,一个箭步就直追进了聚义堂内。 孙宁在更远处也看到了这一突兀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来:“这家伙是什么路数,怎么就早早藏身到如此地方了?” 要知道他突然现身的可是连云寨主寨聚义堂前的旗杆顶部啊。 那儿可是整个山寨最关键的所在了,就连那些偷摸上山的豪杰们都是几经波折才能抵达,可他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其间了! 这是何等的身手和潜行本事,又是何等的算计与安排啊? 孙宁惊叹,随即又目光一闪,隐隐猜到了这人的身份——阎罗手! 虽然如今还没人真正见过这个近几月里才声名鹊起的两淮高手,但从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也只有他会早做准备,藏匿于此,并且在这个节骨眼里突然出手了。 可这么一来,局势更对郭北县众人有利了,他们可是再添强援啊。 那自己的不安危机感却是从何而来? 就在孙宁略觉奇怪,又无法探究的当口,异变再起。 刚刚才一步抢进聚义堂的汉子突然又倒退着掠了出来,再落地时,脚步一乱,又往后踉跄了几步! “这是……”孙宁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聚义堂处,见状心里也是一个突,赶紧再度攀援着崖壁飞快朝这边靠了过来。 得亏现在内外敌我都正杀得难分难解,无暇他顾,不然在如此光天化日下,孙宁早就被发现行踪了。 不等孙宁完全靠近,那人才刚一稳住身形,里头已先后扑出了十来个身法迅捷的汉子,当先之人正是顾长鸣和戚淮。 “阎罗手,你果然现身了。我们等的就是你!” 随着这一句话落,后方又是几声砰砰作响,然后又有数人打横抛飞出来。 有人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翻身而起,也有人就倒地抽搐,鲜血直流,却是起不得身了。 孙宁这时却是看清楚了,现在被打出来的,赫然是刚刚追着众弓箭手杀进聚义堂的豪杰们。 谁能想到,只短短片刻时间里,本该稳操胜券的他们,却被人打得满地打滚,连生死都难料了。 “你们……卑鄙……”夏恒勉强支撑着,满是愤怒地大声喝道。 孙宁虽看不到里头的情况,但想也知道他们是在杀进聚义堂后遭遇极其可怕的对手和袭击了。 而随着这句斥责出口,聚义堂内,又有二三十人相继奔出。 他们的穿着打扮,依然是连云寨普通喽啰,就是刚才仓皇逃入聚义堂的弓箭手们。 但此时,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绝非等闲喽啰能有了。而且他们个个身上带血,有几个,手里还拖了个血葫芦般的汉子,此时甩手就把早已气绝的尸体抛砸向狼狈站立的众豪杰,使他们又是一阵躲闪。 “老四,放响箭!”顾长鸣又突然喝道。 身边的戚淮立刻会意,抖手间,一支袖箭已被他激射上半空,发出呜呜的怪响。 而随着这一声怪响在连云岗上出现,数里外,也有呜呜的号角声应和而起,接着,又是阵阵的杀声和军队奔行过来的动静,由远及近,不断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自以为胜券在握,杀进寨门的那些丁壮们,以及山寨的喽啰。 他们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朝前方,朝下方张望着,眼中满满的都是疑问。 孙宁的反应要比他们快得多,目力也更强。 这时,居高临下地望向连云岗正面,就瞧见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全力赶来,并已经对山前向外的道路给封锁住了。 无论是这些人马的装束旗帜,还是他们的行军动作,都能让已有相当经验的孙宁立刻做出判断,他们是正规的官军! 可是,这支官军却是被山上的贼首用响箭给招出来的! 官贼竟是一家? 那他们要对付的人就只剩下正在攻打连云寨的这支百姓队伍了。 不,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 就在孙宁已迅速做出最终判断的同时,那疑似“阎罗手”的家伙已果断抽身,急朝后退去。 他没有像那些孤胆英雄那样,想着留下来,保着所有人一起突围,而是果断选择了自己一人脱逃。 他动作确实够快,也够果断,但其他人也不慢。 就在他一动间,戚淮顾长鸣,以及那些扮作喽啰的高手们也都同时而动,散开了就朝他直包了过去,一下就将他的所有退路都给切断。 “阎罗手,你犯下这么多案子,还想走!”伴随着连声怒斥,这些人已悍然出手,拳掌兵器,全都向着这位的全身要害招呼了过去。 …… 每周一求!!!求收藏,求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5章 蝉、螳螂和黄雀(中) 连串的变化,让孙宁也是一阵目不暇接。 但同时,身在事外的他,也已经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原委先后,为连云寨这边的阴险诡诈和手笔之大感到震惊。 更为阎罗手的处境猛捏了一把汗…… 就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来看,恐怕攻打连云寨一事本身,就是个专门针对阎罗手的陷阱阴谋了。 是的,只为他一人,这官匪两家就耗费了诸多心力,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 因为了解其为人作风,清楚在他知道郭北县百姓的情状,以及他们要不惜一切自发攻打连云寨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早早在此布下杀局。 之前被青壮们打得节节后退,直到山寨大门外,连几个当家的都要冲杀在第一线,导致寨中彻底空虚,那都是假的,是为了把戏做足,引他出来的一个手段而已。 甚至于,他们都已经猜到了阎罗手的目标必然是山寨为首之人,所以还故意创造出两大当家回救聚义堂的一幕,逼着藏于暗处的他终于现身出手。 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略显不合理的一幕。 明明阎罗手的袭击极其突兀,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避得过,可居然就被两人以相似的招数给躲开了。 那不是他们真有多强,而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有着提防,防着不知从哪里就会杀出的阎罗手呢。 而当他不及考虑,跟着杀进聚义堂时,就不再是他对两大贼首的追杀了,而是换成了早候在里头的一干高手对他的偷袭。 虽然仗着一身过人的武艺,阎罗手还是从围杀中脱身出来,但显然,他还是着了道,受了伤。 这从眼下他被人先一步围困住的结果就可看出来了,明显他的动作比之前要慢了一些,闪避招架,左支右绌。 只为他一人,就设下了这么大一局吗? 不光来了这许多的高手,甚至连官兵都调来了…… 孙宁心下惊叹着,这阎罗手在两淮的名气真大到如此地步,能让人畏惧到不惜一切的地步了吗?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了,眼下他的处境已是极其凶险,甚至可算是完全陷入绝地了。 在一番变向冲击,却被连续挡下后,他不但没能找出退路,反而又被逼回到了聚义堂前最开阔而无遮拦的广场上。而其四周,众好手的包围圈子是越收越窄,几乎是要把他彻底困死在此了。 “阎罗手,你杀我绿林弟兄时的狠辣去哪了?” “阎罗手,你三次刺杀汝州太守边大人的手段呢?还不施展出来让我们看看!” 这些人不但猛攻阎罗手,还不住用话语挑衅扰乱其心智,逼着他不断闪展腾挪,并在期间,又中了两刀,身上已有鲜血泊泊而下。 “阎罗手前辈,我来助你!” 伴随着这一声断喝,旁边几乎被人遗忘的几名豪杰中,一个青年突然腾身跃起,直扑向正欲从侧方对阎罗手发起偷袭的汉子。 “找死!”那人只能急忙收招应对,同时怒斥着,一刀反撩青年的小腹。 但看似已把招用老的青年却在这时身子跟折断了般的往边上一倒,竟是险险避过了这一刀,同时他还钉在地上的双脚却又连环而起,直取对方的前胸。 这招数之怪异,委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汉子都不及变招,便被两脚重重踢中,惨哼着倒飞而出,鲜血喷出。 “嗯?” 阎罗手和远处的孙宁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是一惊,也觉察到青年功法上的诡谲。 但前者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计较这些,因为那人一被踢出,还真让包围圈出了漏洞,他立刻一个矮身,躲过袭来的两刀一斧,人已几乎贴地蹿出,便要夺路而逃。 “哪里走!” 顾长鸣岂会让他就这么钻了空子去,当即一声大叫,迈步前冲,手中长鞭甩出,急卷向阎罗手的左足足踝。 那鞭子如灵蛇般既快且刁,还能随时变化方向,也是极有威胁,迫使阎罗手只能再度变向变招,往旁边一让。 但这么一来,刚才的空缺就被其他人迅速填补,他再度落入到垓心之中,能活动的范围是越发的小了。 “阎罗手,束手就擒吧!”戚淮说着,双刀急斩阎罗手腰间,“你就算能从这儿逃出去,山下也还有好几千兵马呢,你走不了的!” 阎罗手依然没有作声,急忙一个转身,又退,却是朝着那刚才帮自己,现在却被人围攻的青年靠了去。 孙宁看着这兔起鹘落的一幕幕厮杀,心中也不觉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帮他们一把了。 这个青年,他还是有些记忆的,是昨日表现得最豪气,也对阎罗手最感佩服的一个,叫什么来着? 对,他叫言逸飞! 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的,武艺倒是不俗,而且还是这么一身诡异的功夫。 但这还不够,只凭两人是完全没法突围的,再这么下去,两人依旧是死路一条。 可自己出手相助真有把握帮他们解围脱困吗? 孙宁本来就不是行侠仗义的性格,在经历了梁州的一切后,就变得愈发谨慎起来。 但他更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血还是热的,更不希望这些真正的英雄豪杰就这么死在盗匪小人的手上。 “谋定后动,机会只有一次。 “现在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做那个站在外间冷眼待机的猎人!” 孙宁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寻找最好的机会,这才稳守不动。 但眼下的局面却是越发的危急起来。 不光眼前的阎罗手和言逸飞两个已被围杀得快要彻底没了空间,更在于下方大量兵马火速扑杀上来,已从后方对诸多郭北县丁壮发动攻击,杀得他们哭喊一片了。 当官匪勾结在一处,受害的,就只有最无辜弱小的百姓了。 而一旦让他们真顺利汇合上山,阎罗手就是真成阎罗,怕也只能回阴曹地府自己的老家去了。 不能再等了! 孙宁决心已下,身子陡然往下一沉,便要冲起。 而这时,阎罗手和言逸飞也被逼到了旗杆下,左右四方,五步之外,皆是强敌。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6章 蝉、螳螂和黄雀(下) 阎罗手和言逸飞已深处绝境,四面皆敌。 只有身后一根旗杆可稍作掩护,但那只有合抱粗细的旗杆又怎可能为他们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至于稍远些的,还萎顿在地的夏恒等人,更是有心相助却无力出手,只能是继续在那儿苟延残喘。 再退间,阎罗手已快要靠到旗杆上,身边的言逸飞一脸的惶恐:“前辈……” 显然,他入江湖不久,还没有经历过此等险况,更没有战死在此的觉悟。 “屏息,闭眼!” 回应他的,是阎罗手的低声一句。 然后不等对方有什么回应,他已狠狠拿背撞在了旗杆上,同时,双掌也果断朝后击出,轰在了那粗大的旗杆上。 他这一举动委实让周围众人有些看不懂了。 如果说之前那些人打旗杆的主意是为了挫连云寨上下士气,决定攻防走向,那现在这么做却已完全于事无补。 没看那边的郭北县丁壮们的攻势已乱,后方还有大批官军杀上来吗? 你别说砍断旗杆了,就是把个山寨都给拆了,战斗结果也不可能再有变化! 但这些想法却不影响他们的攻击,伴随着生生喝叫,几十人几乎同时扑上,各种兵器直朝着两人身上招呼,大有将他们大卸八块的意思。 而阎罗手却根本不作规避招架,两掌之后,又是两掌重重轰在旗杆上。 终于,在他的全力施为下,这根合抱粗细,就是拿斧子也得砍上好一阵才能砍断的旗杆终于在一阵喀拉声中断裂,呼啸着砸了下来。 但这也吓不到这些高手,他们只稍稍偏了下身,以避过砸来的旗杆,手中的兵器依然是往目标递去。 可就在这时,上方却起了变化,大片的白色粉末如雪片雨点般兜头落下,正淋上了这几十人的头上脸上。 正欲前扑救援的孙宁在看到这一幕时,眼中先有一丝讶异,继而有了笑意。 阎罗手果然是个狠人啊,而且心思缜密,早为自己留了后手了。 那大片飘下的白色粉末要没猜错,该是石灰粉。 他早在偷摸上旗斗藏身时,就已经把这机关也设置下了。 刚才不顾一切的砸断旗杆,就是为了用石灰粉来对付这些敌人。 石灰粉,放在江湖上那是只有街头混混才会使用的最低级的手段了。 但现在,居然在阎罗手这样的高手手中施展了出来。 而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那一干好手全无防备,立刻就中了招。 鼻子里,嘴里,最可怕的是眼睛里,都被大量的石灰粉袭击,顿时间,他们攻击的招数便全部停下,哀号着,直朝后退去。 别处还好忍,可眼睛被石灰粉一伤,全成了一个个瞎子,又哪还有什么威胁啊? 他们瞬间后退,阎罗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就在此时,他的身形陡然掠出,直取目标——顾长鸣、戚淮。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冲这两人而来,哪怕中间出了诸多变故,他却依然没有改变目标,依然要杀二人。 顾长鸣只觉着自己的眼睛和咽喉都是火辣辣的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心下一阵慌乱,耳朵竖起了,只为确保安全。 结果,激烈的风声却迎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宛如猛虎下山般的狂啸破风声。 这让他的心猛就是一揪,赶紧往侧后方闪去,竭力想作躲避。 但他现在目不能视,身形上自然也受影响,速度又怎可能比得了全力杀来的阎罗手呢? 砰! 一只铁拳端端正正轰在了他的胸口。 只这一下,便让这位纵横绿林有些年头的连云寨大当家整个人不受控制抛飞而起,更是中门大开。 “不好……” 就在他更感恐惧,还想着下落闪避时,一连串的拳头又全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最后一拳,更是将他打得如破麻袋似的直甩飞出,人在半空,体内已有连环爆破声不断响起。 他的全身骨骼,以及五脏六腑,竟是瞬间碎裂! 噗—— 还未落地,顾长鸣七窍和躯干都同时又大量鲜血喷射出来,再等他砸到前方台阶上时,早就没了声息。 这一切说来挺复杂,其实也就短短眨眼工夫而已。 就在顾长鸣还于半空喷血的时候,阎罗手已急回身,扑到了那戚淮跟前,又是一拳轰到。 但戚淮却要比顾长鸣幸运些,中拳的同时,左右已有同伴勉强睁眼,不等阎罗手的后招发出,他们已大吼着,挥刀砍了过来,逼着他只能放弃追击,扭身把拳头轰在了另一个倒霉鬼身上。 然后不等那人惨叫落地,他又一个纵身,迅然扑杀向下一个目标。 这一刻,身在白茫茫一片的石灰粉中的这些绿林高手不知是何感想,反正在孙宁远远看来,纵横来去的阎罗手当真就如索命的阎罗般可怕。 不,应该说,现在的他就是只于迷雾森林里猎食的猛虎,配合上他发拳所带出的呼啸,更如虎啸山岗,可使百兽俯首。 这突然变化的一幕,都把孙宁给看呆了,让本该扑上支援的他,都看呆得没了动静。 而身处其中的绿林盗匪们更是心胆欲裂,他们还看不清四周环境,更别提互相间有什么配合了。这让本来人多势众的优势,瞬间变成了要命的弱点,只能仓皇地向四周逃去,以求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本以为入彀待擒的螳螂,在这一刻反倒把黄雀们给伤得不轻,也让孙宁这个自诩的猎人再度按捺了下来。 阎罗手在一轮急攻,吓退四周众人后,终于是急速回到断裂的旗杆处,一拉还有些愣怔的言逸飞:“走!” 他全力出手,连毙数人为的就是创造出这么个脱身的机会。 至于其他人,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拯救,能带走一个已是极限了。 言逸飞倒没被石灰粉迷了眼,被一拉回神后,赶紧跟在阎罗手身后,快步就朝一侧奔去。 而那边,地上还倒着几人,正是夏恒他们,看他们过来,几人即刻叫道:“阎罗手前辈,救我们……” “前辈……”言逸飞到底是热血还在,忍不住出口想要劝说救人,阎罗手却不为所动,只一拉他,便从几人身旁擦过。 自身难保,哪来的能力再多救他人啊? 而就在这时,寒光骤然爆闪而起,噗哧声中,一把短刀,已刺进了阎罗手的后背!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7章 猛虎伤,英雄烈 一刀,自后背入,前胸出,带着盛开的血花,给了阎罗手以致命一击。 一刀,让刚才还威风八面,杀得众贼寇人人自危的两淮高手阎罗手的身子瞬间一僵,锐气尽消。 一刀,让本来还满心愧疚,因自己没法营救其他人而脚步迟钝的言逸飞整个人跟中了魔法般,完全陷入了停顿。 一刀,也让后方那些盗寇们突然就迸发出了极强的斗志与杀意,嗷嗷叫嚷着,迎头赶杀过来。 一刀,更让孙宁瞬间凝固,同时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刚才心中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 消息明显早就走漏,连云寨更是早有准备,甚至还设下了这么个专门对付阎罗手的陷阱。 可问题在于,直到刚才,他还是没法看明白消息到底是谁走漏的。 这个隐患一直都在,可因为激烈的战斗,几经变化的情势,被他暂时遗忘。 只是其中的压力却一直都在,在隐隐地提醒着他,还有危险尚存于身边。 而现在,随着这一刀正中目标,一切都明朗了,而对阎罗手他们来说,情况也到了最最凶险的一刻。 在这一刀刺穿重创阎罗手后,暴起出手的夏恒便是一声狞笑,再握刀回抽,打算让其伤上加伤,再图后招。 但就在他手上刚一发劲,就陡然发现有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来,竟是扯住了短刀,让它难动分毫。 这是…… 阎罗手在挨了这么一刀后居然还有力量反抗? 当这个念头一生间,惊色也自其脸上闪出。 夏恒没有丝毫的耽搁,更没有再去做拼斗,当机立断,松开刀柄,人跟着就要朝后飞退。 阎罗手刚才于包围中所施展出来的重拳让他记忆深刻,此时又怎敢与之再有贴身的缠斗,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呢? 既然已重创阎罗手,那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慢慢来,磨也能磨死他了。 所以夏恒想退,想要退到安全的位置。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选择不可谓不正确,但依然比不了阎罗手的速度。 将在他松刀欲退的瞬间,阎罗手已迅然回身,出拳! 如虎啸般的轰鸣再度响起,而且这一回的啸声更大,直如伤虎最后的悲鸣。 但同时,这含愤出手的一击也要比之前所有的重拳更快更猛。 几乎只一眨眼间,重拳已轰在夏恒的面门。加上他自身正欲后退的势头,整个人就跟出膛的炮弹般凌空飞出,人在半空,大股的鲜血已从七窍喷涌出来。 夏恒甚至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已被这迎面的重拳一招轰杀。 而他飞退的尸体更是撞中两个抢攻上来的贼寇,把他们也撞得打横飞出,惨叫中,也有鲜血喷出。 这是何等霸道的一拳,又是何等决然的一拳! 只一招,就让正待扑上捡便宜的众人脚步为之一顿,他们的眼中又生出了惧意来。 人的名树的影,阎罗手能在短短时日里于两淮声名鹊起,不正是靠着他那过人的强悍实力吗? 而现在,虎伤威更重,竟让这几十名好手都心中发寒,不敢轻易靠上去了。 “不要中了他的计,他已经重伤,只能发出这么一拳了!” 裹足不前的人群中,戚淮突然放声高叫着,同时一步冲上,手中长鞭再度如灵蛇般直冲而出,卷向对方的脚踝。 你用的是拳,再厉害也只能打中几尺范围。 我用长鞭远攻,还能被你伤了去? 他的这一策略立刻引得其他人效仿,几名好手突然摆手,几种不同的暗器也已呼啸飞出,把阎罗手二人彻底笼罩。 孙宁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直到这时,才欲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围攻阎罗手,却是救援不及了。 “吼——” 怒吼声自阎罗手口中扩出,其中充满了愤恨,不甘和英雄末路。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最后的搏杀,吼声中,双拳再度呼啸轰出。 激荡的拳劲把面前一片区域全数笼罩,那如有实质的劲浪竟把那些个暗器都冲得四散倒飞。 至于那根鞭子,固然是真缠住了他的脚踝,但却跟缠住千年古树,万斤石柱一般,根本就没半点威胁,连一步都拖不动他。 “这怎可能……”所有人都惊呆了。 之前他们和阎罗手交锋,也没见他竟能强到如此地步啊! 怎么在受了伤后,他反倒变得越发强大而可怕了? 这一刻,他们是真感到了恐惧,甚至有了赶紧逃离此处的念头,不敢再与这样的对手正面交锋。 也只有身旁的言逸飞知道,此时的阎罗手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他的情况已相当不堪。 全力施展绝学,连续出拳,让身上的刀伤更重,大片大片的鲜血滚滚直落,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看似渊渟岳峙,实则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这时,又有几根牛毛细针穿透拳劲封锁,迎面射到,已让阎罗手避无可避。 人力终有尽时,在重创之下,他虽竭尽所能,也就到此而已了。 如果面前这些家伙刚才一拥而上,他或许还能凭着这一口气杀个十来人。 但现在嘛,却已是强弩之末了。 连近在眼前的细针,都已没法格挡,闪避。 “前辈——” 低呼声中,言逸飞悍然上前,已不及出招打开细针的他,竟直接拿自己的身躯挡在了阎罗手面前。 “你……”阎罗手神色顿时一变,但他现在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中闪过了惭愧和感激。 因为有刚才那夺命偷袭在前,让他对言逸飞也多了几分提防,所以在刚刚的站位上都有讲究,暗自与之拉开了距离,甚至做好了对方一有异动就当即格杀的准备。 可结果,这个青年不光不是敌人,反而在这要命关头,豁出命来保护自己。 但重伤之下的他现在连拉人一把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言逸飞挡在自己面前,看着那些细针在一片嗤响后,尽数射在了青年的面上,身上…… “啊——”仰天咆哮,阎罗手在最后的愧疚与愤怒下,决定拼尽一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8章 生死只一线 “前辈,我没事!” 吼声被突然的这么一句话给打断了。 言逸飞,在中了十多枚明显都淬了剧毒的细针后,不光面色如常,说话也依然平稳,好像那些不是剧毒暗器,而只是被几只蚊子咬了一口…… 这怎么可能? 不光阎罗手,远处的那些贼寇更是再度被眼前一幕给惊着了,完全没法相信这是真的。 那可是一根针都能毒死一人的杀人利器啊。 他们也是为了今日计划的万无一失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可现在……在射中人后,却连其皮毛都不伤吗? 这青年看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身上的衣物也普通得很,不可能在挨了这些针后,还没事人一样啊! 他是装的…… 所有人都这么一厢情愿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但看着轻松站那儿,完全没有半点受伤痛苦模样的言逸飞,他们的想法又瞬间破灭。 本就已经被阎罗手可怕声势吓得不轻的他们,在此时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已经有人萌生退意,为那点人家许给的利益,真有必要拿命去拼吗? …… 就是现在了! 孙宁在又经历了这一场起伏后,终于再按捺不住。 是为了自己的原定计划,还是因受阎罗手他们的英雄气概所感染?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细琢磨了,在看到那些家伙一愣怔间,崖下藏身的他,已骤然蹿起,人如疾风,快速直冲向十多丈外,还在发呆的贼寇们。 刀光,更是在这一瞬间绽放,直取当先两人。 …… 与此同时,就在聚义厅侧方的那棵足有十多丈高的大槐树的顶部,一道剑光也如闪电般直落而下。 目标,赫然也正是那一干呆怔住的贼寇们! 这是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突袭,甚至包括了正自出手袭来的孙宁,以及那个自上而下出剑之人。 但两人却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们各自寻找的目标完全错开。 一横,一纵。 一刀,一剑。 一劈,一刺。 在这一瞬间竟达成了某种完美的配合。 两人几乎是擦身而过,只略有一个眼神交流,再出手,刀剑各自在人群中划过一道弧光。 再停顿,矗立。 那边被两人穿过的人群中,惨叫声不断。 超过十名好手被这一下袭中,鲜血飙射,人仰马翻。 其他那些没有中招的,也是惊叫不断,急忙朝着四方散去。 在被阎罗手和言逸飞的连续超人反应给吓到后,他们早已破胆。 而他们的注意力也在这一刻彻底落在了那两个怎么都伤不到,死不了的家伙身上,又怎会防着此时还会另外出现攻击呢? 所以,伤亡惨重,所以,他们已惊弓之鸟,再无一战之意,迅速四散遁逃。 孙宁没有再作追击,而是果断快速朝着阎罗手那边奔去,同时冲言逸飞喊道:“言兄,快带他去那边……” 这理所当然的喊叫招呼,让言逸飞都有些发怔。 他是谁?是前辈的同伴吗?他这么说是不是早在那儿有了后路安排? 心思电转间,眼前的局势却已由不得他再作细想了。 因为阎罗手在这时突然身子一晃,人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站着的。 本来是想死前再拼最后一把,可结果变数再起,居然又有人来救,而且一出手,就把敌人吓得退散。 这让重伤的他再支撑不住,气一散,人自然就倒下了。 好在言逸飞身手够快,急忙一把抱住了对方,再没有任何的迟疑,赶紧就跟着孙宁,转身就朝他所指的聚义堂奔去。 而不远处那名剑客,也在稍作迟疑后,紧跟而上。 不知是出于对孙宁默契的信任,还是关心阎罗手的情状,反正他也一起进了聚义堂。 直到四人的身形消失在聚义堂半开的门后,跟众人一样仓皇退散的戚淮才猛然醒觉,大声叫道:“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了!” 但他的话,却没人响应,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叫着,不敢立刻追赶。 不提伤势到底重不重,还会不会再暴起杀人的阎罗手,光那连那等剧毒细针都伤不了的古怪青年,以及同样可怕的刀剑二人,就足以让他们所有人不敢轻易涉险了。 这要追上去遇到人家来个回马枪或是偷袭,真就死得太冤了。 不过有些话戚淮还是得交代一下,他作势要追,口中继续急吼吼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里头可有下山的密道,可以直通到连云岗下的林子里……” “哦?”众人脸色稍变,但还是只做做样子,完全没有冲进去阻拦的意思。 而这时,更前边的寨门前,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在前方的连云寨喽啰兵,以及后方的官军的同时夹击下,这些本就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郭北县青壮们瞬间崩溃。 他们就这样被活生生的绞杀,就算想要出声投降,还没等放下兵器呢,几杆长矛就直接攮进了他们的身体…… 到最后一刻,浑身浴血的董告,也被几根长矛贯穿了身体,然后带着满脸的恐惧,疑惑和不甘,就在长矛被人抽回的瞬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到死都无法想清楚,为何会是这么个情况。 为什么明明有官军,却一直都不肯帮着郭北县剿灭贼寇? 为什么明明是官军,到最后却会和连云寨的贼寇联手,反倒把自己等辛苦求存的百姓当成贼人剿灭? 为什么…… 这些疑问,他只能带到地下,等着真正的阎王爷给一个答案了。 而就在他倒下的地方,连云寨二当家卫天雄,正和上得山来,甲胄齐全,威风八面的汝州守备将军况无涯见礼。 “多亏了将军及时带兵赶到,不然我等兄弟的损伤可就大了。” “哈哈,卫当家的客气了,你我就要是一家人了,帮忙自然是应该的。而且,这次咱们可是为了那阎罗手才布的一局,只要将人拿下,那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大功一件。 “到时你我就是同僚,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9章 逃出生天(上) 聚义堂内。 孙宁几个看不到外间情况,却也能猜到眼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 一旦等到大量兵马杀到,四人再厉害,怕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时除了昏迷的阎罗手外,其他两人都看向了刚才主张进聚义堂的孙宁,等着他给个解释。 孙宁的目光只在地上那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处一转,便已迅速开口:“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儿应该会有条让我们脱身离开的密道。” “啊?”言逸飞一愣,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那剑客虽脸上戴了面具叫人瞧不出神色变化,但也难掩疑虑开了口:“你怎知道?”声音清脆,倒让孙宁为之稍愣,这位居然是个女人? 不过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孙宁也没多问,只快速道:“因为我之前在邙山各寨都仔细看过,他们为保万一,都会在寨子最要紧的地方挖出地道来。我想,这儿也应该不会例外。” 说着,不再多作解释,已直奔前方做高处的交椅而去:“言兄看着阎罗手,你帮着去那边柱子处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后一句却是跟剑客所说。 言逸飞还用力扶着昏迷中的阎罗手,这时只能是答应一声,虽满心的疑问,此时也只能照办了。 那剑客倒也没有太过抗拒这样的安排,低应声后,也是果断冲到左手边那足有一两丈直径的巨大石柱前,仔细地上下左右地搜寻起来。 她倒是真看到了好些个凸起,奈何真拿手去按时,却是纹丝不动,显然这里是不存在任何暗道机关的。 就在她想要去另一边的石柱上查看一番时,就听孙宁在上头叫了声:“在这儿……” 就见他在交椅一边的扶手虎头处用力一扭,便有嘎吱声从下边地面响起。 本来挺光整的地面,居然就裂开了一道口子,黑黝黝的,叫人看不清下方情状。 还真有密道? 剩下两人都是一阵惊喜,但旋即又不无担忧:“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啊,要是下去不是通道,而是个牢房……” 孙宁却没有这样的担忧,果断道:“没得选了,他们很快就会杀进来。这是我们唯一还能脱身的机会。而且我相信,这些盗匪不会在这儿挖个地窖来骗我们的。” 说话间,他看了眼剑客,又冲言逸飞一点头:“信我!”便果断抬步直往下去。 果然,下边还有梯子,可让人轻松往下。 虽然底下更黑,但以孙宁的经验和目力,倒也能勉强走动。 等他正式落地,确认前方果然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直往下方延伸时,上头又有声音传来,应是有人下来了。 孙宁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只把刀横在胸前,便开路向前。 走出不远,后方已传来连续两个落地声,然后就是哧哧两声响,哗啦声起,应该是把连接上方的木梯给拆了的动静。 这点倒是比自己想的更细,孙宁暗自称好,脚步不停,口中则平静道:“跟上来,我们得快些。” 脚步声很快就追了过来,轻盈而利索,同时居然还有一点光亮照来:“你这样可不行,总得照个亮才能走快些啊。” 孙宁略一回头,就见那剑客手里举了个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圆球,虽不能照出太远的距离,但好歹能让三人看清楚两三丈内脚下的一切了。 “夜明珠……”孙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越发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来历了。 这等身手剑术已足以让人惊叹,而随手拿出来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就更显得她来历不凡了。 她到底是谁? 想到这儿,孙宁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见过你?” “嗯?” 正仔细引路,帮着背着阎罗手的言逸飞的剑客微微一愣。 但旋即,她也反应过来,笑了:“那个在酒馆外差点抓到我的就是你?” “呵呵,一场误会。”孙宁回了一声。 本以为那身影是连云寨的眼线,现在才知道,对方居然是跟自己一路的。 幸好当时自己没有抓到人,不然真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言逸飞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了句。 “没什么,出去再说。”孙宁继续快速向前,他已隐隐听到后方有动静响起,应是那些家伙杀进聚义堂了。 “那你们两个又到底是什么人?我之前可没见你们和我一同上山啊,而且,你们都这么厉害……” “言兄,忘了酒馆里被你们赶出去的醉鬼了?”孙宁怕他纠缠着耽搁了行程,赶紧解释了一句。 “你……原来是你!”言逸飞惊呼一声,大感意外。 他自然对那个醉猫有些印象,只是没法把他和眼前如此厉害的人物联系到一处。 “事出有因,出去了,我再慢慢与你解释,还有她。”孙宁说着,又瞟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只听她低笑了声,算是也答应了……吧? 三人边走边说,脚下却不受耽搁,在有夜明珠的照明下,居然一气就走出了有五里多地。 最后,终于是看到了前方有光透进来,应是到了出口了。 “我们这是还在连云岗上,还是已经下山了?”言逸飞紧张地问了句。 “应该是下山了,我感觉得出来,我们是一路往下倾斜着走的。”孙宁立刻作答。 “这也能感觉出来?”言逸飞奇道。 不光他,女剑客也有相似的疑问,忍不住看了眼孙宁。 “只是受过些练习而已。”孙宁随口道。 这倒不是敷衍,而是事实。 前世的他,曾做过蒙住双眼,只靠耳朵和身体来感应自身被带到哪里的训练。 那可是在车辆里进行的,连走了多少路,拐了多少弯,是往上还是往下都能清晰感受到,更别提眼下只是在通道里走一程了。 不过孙宁也没打算说太多,很快就放缓了脚步,压低声音道:“你们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 说着,不等他们回应,已一个箭步蹿到洞口,闪身再出,整个动作极其利落,却又不发出任何声响。把身后二人看得一怔,心中叫了声好。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0章 逃出生天(下) 通道出口藏在一片嶙峋山岩的隐蔽之中,周围还有不少的藤蔓草木遮挡,让人就算到了附近都未必能看到有这么个洞口。 孙宁几乎是贴着山石出来,又迅速朝着四下里一阵打量,已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 这儿果然已到连云岗下,只一面还靠着山体,前方则是树林子,再过去,却是一条湍急的溪流。 因为前段时日秋雨绵绵,导致溪水暴涨,哗啦啦的水声就算有一段距离呢,都能清晰入耳。也正因此,那一条绑在溪水边上的小船也被他一眼瞥见。 很显然,这是连云寨众人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为了能在紧要关头迅速逃离,甩开追兵,他们甚至还利用地形,在此安排了船只脱身。但这一回,他们却是为孙宁几个作了嫁衣了。 不过此时孙宁更在意的,还是前方林子边缘那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大量官军攻上连云岗,却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人马形成包围,眼前这五六人,自然就这边守着的。 一旦孙宁几个真去解船入水,必然会惊动他们,然后又会引来大股人马的追击了。 这溪水固然够急够深,但却不够宽。真要被追兵盯上,两岸一起放箭,船上几个可就彻底成靶子了。 若是晚上就好了…… 孙宁心中感叹了一声,动作却不见有丝毫迟缓的,人已伏下身子,迅速而悄然地直朝着林子边缘那几人摸了过去。 既然没法躲过,那就只有先除掉他们再上路了! 几名军汉全无可能遭受攻击的自觉,本来嘛,这儿就在战场之外,只要盯着有没有漏网之鱼突围逃下来即可。谁会想到有人会从背后冒出来啊? 他们正一边眺望着上方的火光,笑谈着眼下的情况: “你们说,那些个郭北县百姓会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杀了呗!” “那可是好几千无辜啊,况大人他真会如此做吗?” “什么无辜?就是一群暴民,死不足惜!” 听着他们的对话,孙宁眼中的杀意更浓,脚下却是更轻,很快就已靠到一人身后,没有半点停顿,一手已捂住对方的嘴巴,刀已跟着抹开了他的脖颈。 “呜……”那人猝然受袭,刚想挣扎出声,人却被死死箍住,嘴也被堵,只能是抽搐了一下,便颓然软倒。 而其身前靠树的其他四人,竟还全然不知,光顾着闲谈看上方情况呢。 孙宁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既已贴身,几乎不可能再藏匿身形,便已果断暴起出手。 只见他迅速拔出那死者腰间佩刀,便直接朝着最右边那人的脑袋飞去,同时腾身,双脚猛然张开,宛如两条鞭子,直夺最近那两人的后心。 而他手中带血的钢刀,也在这一瞬间激射最左边那人。 只一下间,他居然就同时对面前四个目标发起了袭击。 嗖!砰砰!噗! 那几个兵丁全无防备,四人中登时就有三人中招,右侧那位正好转身想说什么,看到明晃晃的钢刀袭来,吓得惊叫出声,急忙闪躲。 然后再看时,就见自己的三名同伴都倒了下去。 两个是被人踩在脚下,最远的那个,则是被一刀贯胸,直接钉在了树上。 刚想惨叫,孙宁已再度弹起,赶在他出声之前,又把刀从其胸口抽出,反手再刺,一下就穿透了他的咽喉,把那声惨叫截断在了喉咙里。 直到这时,那两个中腿倒下的军卒才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孙宁再度回转,刀光一闪,噗哧声中,两人已被他一脚一个,生生把脑袋都踩进了泥地里,真是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这突然的一幕把最后那个兵卒都给彻底看傻了,他只觉着眼前一阵花,自己的同伴居然就都倒下了。 这种压迫力,恐惧感,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呆愣愣站在那儿,彻底木住了。 孙宁的心也是高高悬起,这已经是他全力施为才能做到的结果了。 本以为第一刀准头足够,足可以将此人脑袋整个钉到树上,这样就出不得声了。结果却失了手…… 可他后续的那些招数却是都为剩下三人准备,现在劲力用尽,一时还真没法再立刻补刀杀了此人了。只能和对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心中叫苦不迭,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那位反应比孙宁回劲更快,当即张嘴,便要大叫:“来……” 才吐出一个字,一抹寒光就自后方迅然掠至,哧的一声,径直没入他大张的嘴巴里,再突一下自后脑钻出。把那声尖叫彻底粉碎! 吓出一声冷汗的孙宁这才看到身前已多了一人,真是那位戴了面具的女剑客。 只见她迅然收剑,扫一眼有些迟疑的孙宁,轻声道:“你太性急了,该等我们一起行动的。” 孙宁苦笑,认同点头。 自己这次的选择确实太过冒险,差点坏了大事。 得亏对方跟了出来,及时出手,不然就要面对数千人马的追击了。 “走吧。” 这位倒也足够爽快,没有过多纠缠于错误,只扫了眼更远处那些显然看不到这边情况的兵丁,便迅速朝溪水边上的小船而去。 孙宁也不再迟疑,顺手夺了身下不知生死的其中一个兵卒的腰刀后,便跟了上去。 这时,言逸飞也背了昏迷中的阎罗手快步来到溪水边,急声道:“后面追上来了……” 孙宁点头,知道更不能再耽搁,便立刻跳上船,拉了步履沉重的言逸飞上来后,又看那女剑客没有出力的意思,便主动拿起那根竹篙,往岸上一点,便控着船儿向前行去。 女剑客也在这时配合着一剑削出,正好把那根粗大的缆绳给斩断了。 这让已经吃上劲的小船在溪水的推动下,顿时快速朝前蹿去。 孙宁则再度拿竹篙在水中一点,借着巧劲,让船只更快的向前驶去。 他虽是第一次控制这样的小船,但前世也算玩过皮划艇之类的简单工具,几下之后,就已彻底掌握。 只几下间,船只已载了他们,已离连云岗越来越远。 直到这时,才听见前方山岗脚下已有人在放声大叫,显然已知道他们远遁。 但仓促间,众官军盗匪是完全没法追赶了,只能让这四人逃出生天。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1章 舟行水上 船儿悠悠,轻快地行于水面之上。 现在孙宁他们已不在小溪水面,而是已随水流汇入到了荡荡的汝水之上。 江面开阔,离着两岸足有数十丈之遥,这才算是真正安全下来,不用担心再有官兵沿河追击,从两边放箭了。 事实上,这半日水路走下来,他们早就把那几千人马给甩到了身后,恐怕他们连该往哪边追寻都不知道了。 不过几人都没有因为脱离危险就放松下来,孙宁和言逸飞的脸色还颇为凝重与担忧。 因为被他们拼死救下来的阎罗手的情况很不妙。 这一路都是言逸飞背着他,为了安全起见,一开始就把贯穿到前胸的那截刀尖给砍断了,可剩下大半把刀,却还留在对方体内呢。 实在是这伤极重又极刁,看着都要擦中心脏了——要不是最后关头阎罗手还是避了一下,恐怕那偷袭的一刀能直接刺穿他的心脏——这让孙宁都不敢随意动手拔刀,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但这么一来,再加上一路颠簸碰撞,却让伤势越发严重,伤口在扩大,鲜血在不断留出。而阎罗手整个人,更是看着已到了弥留之际,都快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怎么办?前辈他快……快要不行了。我们可得想想法子啊……”言逸飞看着身前的伤员,急声道。 “若是有……”孙宁想说要是有后世的那些急救工具,自己还能试一试,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只能是来一声叹息了。 确实挺遗憾的,要是这么拼了命最终只抢出个尸体,这次的冒险可真亏大发了。 “你……你呢?你有办法吗?”言逸飞又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女剑客。 后者这一路都默然坐在船尾,连面具都没有取下,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这时被问到,她才缓声道:“如果你们都没办法,那我只有试一试了。我只学了三个月的针法,也不知到底靠不靠得住。” “针灸?”孙宁挑了下眉,“这能治外伤?” “不能,最多只能帮他止血,或许还能让他醒过来。”说着,人已经起身,轻巧地来到船只中间,低身仔细端详着伤员,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硕大的葫芦,以及一只小巧的荷包来。 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又挂了这么大个葫芦,还真挺惹眼的。 孙宁之前就留了意,只是不好问,现在见她取下来,不禁更好奇地盯住了。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言逸飞。 似是知道两人的疑问,她一笑道:“这是上好的月泉酿,可惜啊……” 说着,一面从荷包里取出几根针来,一面取下面具,用嘴咬开葫芦口的塞子,这让船上几人同时都嗅到了一股子醇厚的酒香,让孙宁的喉头都咕嘟了一下。 “你……你……”言逸飞则更是满脸的惊诧,盯着露出真容的女剑客,期期艾艾的,都说不出囫囵话来了。 “怎么?”女子脸上带着心疼的模样,手上则麻利把酒倒在了那几枚针上,权当是消毒了。而她口里则还问着言逸飞,“有什么不妥吗?” “你是女的?”言逸飞终于是把心中惊讶给说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我从没说过自己是男的啊。”回着话间,她又甩了下针,再拿起葫芦,咕嘟喝了一口,满脸享受。 孙宁一边撑船向前,一边也在打量着女剑客的容貌。 必须承认,这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儿。 但又和眼下那些大家所认可的美女有着不小的差别,她的美不是那种柔媚的美,让男人一见了就想到床榻之事……而是那种刚毅之美,但又有着女子独有的美丽。 修长的眼眉,挺翘的鼻梁,略大些的嘴,再搭配整个脸庞,让她的美极富有立体感,更带了这个世道女子极少有的英气。 尤其是当她嘴角微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美态就更让孙宁的心跟着一跳了。 从前世到今生,孙宁也算是阅女无数了,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更和不少女人有过一夕之欢…… 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能明显感到心跳在加速,那种吸引力,是其他女人完全无法给他的。 必须承认,眼前的女子不是绝色,远比不了之前梁州时自荐枕席的李雁茹,连诗情画意姐妹,只论容貌也要胜她半筹。 再加上她的身材过于高挑,都快赶上孙宁这个将近八尺的男人了,就更不算如今世俗中的美人儿了。 但偏偏孙宁,却在这一刻感到了心动。 所以下意识的,他就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被孙宁拿灼灼的目光打量了半晌,女子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洒然一笑,继续把针刺进阎罗手的后背和前胸诸多要穴。 此时被这么一问,倒是愣了下,这才轻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是啊,你们都是什么人啊?” 直到这时,言逸飞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两人,认真问道。 说来真是古怪得很,他们几个都经历了这一场生死逃亡了,居然还没真正互相认识呢。也就言逸飞的名字被其他人所知。 甚至昏迷中的阎罗手脸上所罩的那层薄薄的面具都没被取下。所以他是连容貌和名字,都未被三个救命恩人所知。 孙宁也笑了,之前一直忙着脱身逃命,大家还真没仔细介绍过自己呢。 当下便道:“我叫孙长安,曾经的洛阳人氏……现在却是无家可归,无国可依的江湖浪荡人而已。” 嗯,他没有撒谎。 孙宁,本就有个表字,长安。 而且他真是洛阳人,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只是一两年前,洛阳失陷,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浪荡人了。 女子盯了他一眼,这才爽快道:“萧倩,西南巴蜀人氏,学剑昆仑,这两年一直在江湖中见识历练。” “我……我叫言逸飞,湘西言州人,我……”言逸飞也跟着自我介绍道,还想多说点什么。 结果这时,突然两声低低的咳嗽响起,瞬间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2章 铁面恶捕关振铎 “咳咳……” 伴随着咳嗽声起,阎罗手的眼睛也缓缓睁开,嘴角又有血沫淌出。 他整个人不但虚弱,还有些茫然,直到言逸飞关心地凑到面前,急声道:“前辈,前辈你感觉如何?” 他才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先警惕地四下一扫,发现自己竟是在一艘顺流而行的小船上,船上也就区区四人。 当下,他只轻轻摇头,又微弱道:“是你们救了我?我们到了哪儿?” “正是我们几个出手把阁下从官军和连云寨手上救了出来。” 孙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放心,现在我们已远离连云岗,也没被人追踪。只要这时弃船登岸,便能轻松摆脱一切嫌疑,除了阁下身上的伤。” “咳咳……多……多谢。”阎罗手苦涩一笑,他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警惕与猜疑有些过了。 自己都差点被生擒,又昏迷了许久,对方若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又何必费这等心思呢? 而且,他还发现自己脸上那层面具都还牢牢贴着,完全没有被人揭开过。只这一点,就足以看出这几人是真心救自己,却无任何其他目的了。 但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肯如此救我?” “这个却是说来话长了,你真想听吗?”孙宁笑道,“我只担心你未必能撑得住啊,毕竟你的伤很重,那把断刀还在你体内插着呢。” 这时萧倩也跟着说道:“是啊,有什么疑问还是留待保住命后吧。你就当我们救你是因为你这段时日锄强扶弱,杀贪官恶霸的回馈吧。 “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够藏身,并治疗自己身上的刀伤吗?” 两人不光之前在对敌时显出了极强的默契,现在连说话都很有配合,这让孙宁又不觉深深望了眼嘴角含笑,还顺带喝了口酒的萧倩,冲她微微颔首。 阎罗手微微一怔,沉吟之下,才说道:“那就去汝州城吧。城西,回春堂,带我去那儿便可……” 嗯? 孙宁和萧倩同时挑了下眉,觉着其中隐藏了关键。 而言逸飞更是惊疑道:“前辈,之前想对付你的可都是从汝州来的兵马啊,您这又去汝州,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言老弟,劳驾,帮我把面上的这层东西揭去,如此回春堂的周大夫才会为我救治。” 言逸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按他说的,伸手小心地自其下巴处把层薄薄的面具给揭起,又慢慢撕下,这才露出了这位名动两淮的高手的真面目来。 这是张四十来岁,面庞刚毅微黑,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正直之辈,也算是极有特点了。 孙宁对阎罗手的真容做着判定,萧倩却在这时低呼出声:“你……我见过你,就在汝州城内!” 她少有失态,此时如此表现,显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很让她感到震惊了。 “不错,在下汝州府捕头,关振铎……”阎罗手这回倒也爽快,立刻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道了出来。 这下就连孙宁都猛变了下神色,目光死死盯住了他:“你是汝州府铁面恶捕关振铎?”语气里满是不信。 铁面恶捕在两淮江湖中也是相当有名的一个人物,不过却是恶名。 因为他是标准的官府走狗,专门捉拿绿林豪杰,尤其是那些敢于和官府作对,为民请命的江湖中人,更有好多都落到过他的手上。 可现在,这个官府走狗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专门为无辜做主,杀了三名县令,杀了十多个为富不仁的士绅大户,还几次刺杀汝州太守边九龄……凶名可让两淮贪官胆寒的阎罗手? 这身份的转换可实在过于大了,换了谁,也没法从容接受。 关振铎也知道他们会感到惊讶,便又虚弱一笑:“世事艰难,人力有时尽,在此多变之秋,我纵然有心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怕也力有未逮。 “何况,我所做之事又是那样的遭人所忌。一旦阎罗手的身份真为人所知,下场只怕……” 几人都点头表示认可。 光是这次那些人为了对付他布下如此大一局,就足见阎罗手三字对汝州官场的威慑力有多大了。他们为了除掉这个眼中钉,已是不顾一切了。 “我还想要留着有用之身,多杀几个贪官恶吏,以及为富不仁的混账呢,自然要尽力保护自己,不被他们查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面以铁面恶捕的身份在官府里做事,另一面,则借此便利,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们放心,其实我这两年所捉拿的所谓江湖豪杰,也都是徒有其名,背地里没少伤天害理,个个都死有余辜……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我却还是中了他们的计,而且,还连累了那么多的无辜……” 说到最后,他眼中更是愤恨痛苦,再加上重伤之下说话太多,整个人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下来:“我……” “关大侠不必内疚,你没做错什么,是他们该死!”孙宁急忙截口道,“你且宽心,将养身子,有些事情你不做,还有我们呢。萧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没错,我既然今日敢露面,就不会置身事外。”萧倩不带半点犹豫地,便已一口应下。 这让孙宁心中又一动,这位姑娘还真是特别啊,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爽快非常! 这时言逸飞也跟着道:“还有我!” “呵呵……多谢三位了,对了,我还没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呢。” “孙长安。” “萧倩。” 关振铎又重复了两人的名字一次,似乎是要将之刻进自己的脑海里,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对了,我怀里还有一方腰牌,可以让我们畅通无阻地进入汝州城。接下来一切就靠你们了……” 在言逸飞依言取出那一面沾血的腰牌后,他又一次因伤昏迷了过去。 不过看着情况还行,三人也稍稍放心,果断转向,便朝着上游的汝州而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3章 灯下黑 汝州城,太守府。 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本地太守边九龄此时看着却颇为骇人。 因一昼夜里都没怎么合眼而布满血丝的双目正凶狠盯着面前来报信的下属,咬牙问道:“你是说,我们费了这么多手脚,多日安排,又牺牲了那么多人马,到头来却连个小小的江湖匪类都没抓到?” 那名奉命前来的军中部将此时已把头深深埋了下去,颤声道:“大人,那匪贼虽然暂时被人救出,但也已身受重伤,恐怕不久就会毙命。而且,况将军也还带了大军沿途搜索,想必,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的尸体了……” “哼!这些话真不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让你来欺骗于本官的?” “小的不敢,小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亲眼看着他被重创,险些死了的吗?抬起头来回答!” 那部下只能慢慢抬头,有些不敢与边九龄的目光直接接触,张了下嘴后,到底不敢当面撒谎,只能道:“小的当时还在带兵攻山,所以并未亲眼所见。 “不过……不过这都是淮北来的那些个帮手众口一词所说,说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人趁其不备,猝然偷袭,才使他重伤的。应该不会有假……” “好吧,就算他们说的是实话。那另外几个贼人同伙呢?他们又是什么来路,怎么就让他们钻了空子去?”边九龄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几个坏了自家大事的家伙身上。 而这一回,部下却说不出东西来了。 支吾了半天,才道:“除了其中一个是和那些江湖草莽一起上的山,其他两个应该就是那贼人的同伙了。他们分别藏匿在连云寨各个角落里,猝然出手,完全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而且就连云寨那些人所说,他们还不是一起露面出手的,明显是有着防备。” “一群废物!我给了他们这么多人马,早早做足了安排,却给本官如此结果!一个县,几千人,都换不来一个阎罗手吗?”终于,边九龄说出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又满心忌惮的刺客的名字,那一个叫咬牙切齿啊。 实在是因为之前的几次刺杀带给他的惊吓和记忆太深刻了,真就只差一点点,自己就死在那刺客的手上了。 那种恐惧和压迫力,哪怕过了有一段日子,依然清晰如昨日。 看一眼又低头不语的部下,边九龄终于摆手道:“你这就回去跟况无涯传话,让他给我搜,就是把我汝州六县都给翻过来了,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还有,多去那些善于治伤的医馆药铺里打听消息,他既真受了重伤,想要活命,就得去那些地方治伤问诊。告诉那些大夫什么的,要是他们知情不报,那就是与贼人是同谋,是要灭族的!” 最后一句语气森然,让面前的部下都打了个突,这才赶紧答应一声,快速起身,退出门去,方才匆匆而去。 而边九龄,则又静静坐了一阵,方才吐出一口浊气来。 事情总算有些进展,至少是把人逼出来了,甚至还发现他居然还有同党。 那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总能找到这个对自己满是威胁的刺客,阎罗手的! …… 安排寻找阎罗手下落的边九龄却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让几千人马去翻遍整个汝州各地,却遗忘了最关键的一个地方——自己此时所在的汝州城了。 因为在他看来,那刺客及其同伙早成惊弓之鸟,哪来的胆子跑来汝州呢? 而且,汝州早在几次刺杀之后,就已全城戒严,寻常人物想出入本城都要被严格盘查,想混进来自然就更难了。 此所谓灯下黑,他是全然忽略掉了这最不可能的可能。 而事实上,此时的孙宁他们,已经把人带进了汝州城,送进了那家叫回春堂的药铺。 在药铺的后院,卧室之中,姓周的老掌柜没有多问任何事情,便即刻动手救治起关振铎来。 倒是孙宁他们三个,暂时没了主意,只能先在院中坐了等候。 一面喝着茶,一面正式聊起了各自的目的,以及将来的打算。 之前一路,几人都担心关振铎的情况,以及可能赶来的追兵,所以并不能真正放心交谈。 直到这时,几样包袱都暂时卸下,孙宁才看着把茶杯推到一边,又取出自己腰间葫芦,小口抿着酒的萧倩道:“萧姑娘,有些话我还是得问一问你,还望不要见怪啊。”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萧倩爽快得很,甚至反客为主道,“其实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啊。” 两人说话间,目光都盯向对方,让局面有些紧张,使得明显更稚嫩的言逸飞感到一阵不安,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是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我嘛,是因为一早就查到郭北县外的连云寨大有古怪,才赶去一看究竟的。 “结果在那边的酒馆里,就听了那一出安排。 “可以说那些江湖豪杰们当真是破绽百出啊,就连被人从旁听了去,都不带在意的。 “这就让我更好奇此事的背后真相,是否有人在引导一场变故了,所以才会混入县城青壮的队伍,一路同去。之后就见到了这一陷阱,不想看着阎罗手这样真正的侠客遭难,才会出手。” 孙宁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的整个计划经过都说了出来,当然,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并没有完全道出来。 然后,才又盯住对方:“你呢?别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我可未必会信啊。” 萧倩又喝了口酒,这才满足地呵了口气,笑吟吟道:“总体说来,我也和你差不多。不过得到的消息有些不同。” “怎么说?” “不瞒你说,我自昆仑学剑归来后,就一直在江湖上行走,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来自江湖。之前,我就在进入汝州境内后,偶尔听到有几个家伙在暗中商量着,说是受连云寨之邀,对付阎罗手。 “我在两淮一带,可是没少听人提及阎罗手的大名,知道他是个惩恶除奸的侠义之辈,自然不能见他有难不救,所以就循着线索跑去郭北县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4章 目标一致(上) 孙宁继续看着她,从其表情中,还真瞧不出有任何不妥来。 但他嘴里还是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出手救人了。” “那你为何会去偷听那些人的说话?”孙宁又追问道。 “你不也一样吗?说到底,还是为了能更轻易就掌握全盘,从而为自己上山做准备。” 萧倩说着,有些不满地盯了孙宁一眼:“倒是孙兄你,那一下却让我没听到什么只能立刻退走。不然或许情况还能更好些呢。” “呵呵,当时我不是不知道咱们目标一致吗?”孙宁解释了一句。 但旋即,他又突然问道:“没有别的意图了?对了,萧姑娘,你说你是西南巴蜀人氏,又姓萧,却不知和定西侯萧家可有什么关系吗?” 萧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没好气道:“怎么,你怀疑我和官府有联系,又猜疑起我的动机来了?” “不,我只是好奇一问。” “巴蜀姓萧的多了去了,难道谁都和定西侯一家有亲不成?”萧倩说着话锋一转,“还有你,你姓孙,又来自京师洛阳,难道你还和皇家有关系,难道你是皇帝不成?” 好家伙,还真让你说对了! 孙宁心里猛打了个突,面上却是淡定一笑:“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呵呵,我也是好奇啊。不过你说我们目标一致倒是不算错了,至少我们是认同阎罗手的所作所为的。” “是啊,眼下这世道,本分善良之人被人欺凌,连家产性命都没个保障,确实需要像他这样的法外英雄来救民水火,惩恶除奸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着,才会出手帮他的。但目前看来,他的力量终究太小,纵然能杀几个贪官恶人,又有什么用,无非杯水车薪罢了。” “不光如此,他所做的这一切,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会让那些恶人的手段变得更加凶残激烈,为了对付像他这样的人,而伤害更多无辜。” 两人这么一谈之下,还真觉着甚是投契,原来互相提防的那点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倒是言逸飞,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二位,我觉着你们说得并不对!” 见两人突然把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又让他稍有些畏缩,但旋即又回看着他们道:“我觉着关前辈他做的并不错,错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总不能,总不能因为他们之后做下更恶劣的勾当,就说关前辈他之前的义举是错误的吧?那也太不讲理了! “至于所谓的杯水车薪也不对,先贤就曾告诉我们莫以善小而不为,何况关前辈他杀奸除恶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小善,而是大大的义举,是真正的侠义之士才敢做的事情!” 说这番话时,言逸飞的表情极其严肃,脸色都有些涨红了,显然是完全发自肺腑了。 孙宁一愣,随即陷入了深思。 自己确实有些过于自以为是,过于站到更高处去看待眼下的问题了。 没错,从某种角度来看,关振铎所做的事情确实于眼下纷乱的局势无补,也根本救不了几人,更不能让那些视百姓为草芥的当权者改变想法做法。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做的一切就没有价值了。 一个阎罗手或许真改变不了什么,可十个百个千个阎罗手呢? 不能因为暂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就否定他的义举的正确性啊。 想到这儿,孙宁突然就一个起身,倒把稍稍冷静下来的言逸飞给吓了一跳,立刻也跟着起来:“孙大哥……” 然后就见孙宁郑重其事地冲他抱拳一礼:“你说得对,我受教了。” “啊……你……”这下更让言逸飞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摆手想要谦虚,又想上前扶一把,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幕却让萧倩在旁看得笑了起来。 但笑过后,她的神情也为之一肃:“说的对,我之前也确实说话不当了。关前辈他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想为无辜百姓做事,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 “所以我们帮他是理所当然的。不光这次要帮他,接下来更该出手助他达成所愿!”孙宁冲言逸飞一笑,这才正色对她说道。 “所以你还想在汝州做些事情?” “不是我,而是我们。难道二位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孙宁眼中光芒骤闪:“这次咱们可算是吃了不小的亏啊,这口气我可不打算就这么吞下了。 “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次为了对付关前辈,那些贪官强盗可是害死了好几千的无辜。这笔血债,他们的亲人怕是无力讨还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啊?”言逸飞再度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孙大哥,你是说他们会对那些郭北县的青壮们不利?” “不是会对,而是已经做下了。”孙宁的面色顿时一沉,“这些人在此番计划里,只是一群被牺牲的棋子罢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他们的下场都已注定。” “这……这怎么就敢……” “你还想不明白吗?连云寨早被官府收买,他们是一起的,就为对付关前辈而设下这么个陷阱。而为了让人更容易相信这一计,他们便引来了那么一批无辜之人,让他们在前攻山,好把关前辈给引出来。 “可事实上呢,等到他们的目的达成,连云寨上那些土匪贼人自然就成官府的自己人了。那你说说,那些攻打连云寨的普通百姓又算什么?又该如何处置?” 孙宁顿时露出冷冽的笑容来:“若是由我来做安排,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一杀了之,然后将贼匪的名头推到这些死人的身上。 “如此,连云寨上的人就被彻底洗白成了杀贼有功的义民,而本地官府不但除掉一个心头大患,而且还得到了一批实力不俗的手下兵马。 “至于一群普通百姓的死活……到底是不是死得冤枉,你觉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会在意吗?” “岂有此理,该死!”言逸飞再忍不住,破口骂道。 而萧倩,这时也再没有了之前有些慵懒的笑容,眼眸中有丝丝精光闪过:“这么看来,我们的目标还真是一致的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5章 目标一致(中) 见两人先后表露态度,孙宁又露出了笑容来:“有贼匪作恶,以前自有官府来收拾他们。 “可现在却是官府勾结贼匪作恶,我们总不能真靠着老天来收拾他们吧? “就如关前辈这些日子来所做的那样,就该由我们来收拾他们,让他们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他的话语虽不太重,但却正中面前两人的内心,让他们也不觉用力点头,言逸飞更是跃跃欲试:“孙大哥,那我们何时动手,从哪里开始下手?” “不急,敌强我弱,必须谋定后动。” 孙宁说着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皱了下眉,“不过我们也是有优势的,那就是敌明我暗,而且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如今已在汝州城内,随时都可以对他们下手了!” “说的好,只要你的计划真个可行,就算我一份!”萧倩也正式表态道,又拔下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酒。 稍作犹豫后,突然手一抖,将酒葫芦抛向孙宁:“尝尝。” 这一手实在有些突兀,孙宁错愕地伸手接过,神色间却有些迟疑。 这好吗? 就算放到后世,相识不久的男女也没亲昵到能同杯喝酒的地步吧——呃,炮友除外…… 但他又看得出来,对方这么做完全没有其他念头,无非就是欣赏自己,所以愿意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而已。 所以在一愣后,孙宁也不再矫情,当即举起葫芦喝了一口其中的酒水。 顿时间,只觉满口醇香辛辣,让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忍不住又灌一大口,再赞道:“真是好酒!” 他还想再喝一口,顺便说出酒好的一二三个优点来呢,就见萧倩突然快步过来,一把就将葫芦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哼道:“我只让你尝尝,你也喝太多了。是好酒我会不知道?可不多了,我都不敢喝这么大口!” 说着,还瞪了孙宁一眼,这让他有些发怔,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一旁的言逸飞更是欲语还休,本来他也想借机尝尝这酒的滋味呢,可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咱们就先商量一下,该从何处入手吧。”萧倩很快又恢复过来,正色道。 几人都是敢作敢为之人,现在既已拿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再瞻前顾后,直接就要在此谋划起来。 可还没等孙宁开口呢,就听前边屋门吱呀一声,周大夫和他两个徒弟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手里端着水盆,现在那里头的清水早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而孙宁他们见状则立刻抛下了眼前的计较,迅速起身过去询问:“周大夫,关前辈他怎么样了?” 周大夫已年过五旬,头发花白,脸上更已被岁月刻上了一道道皱纹。 尤其是在刚才的一番施救之后,他整个人看着更显苍老。 但听到孙宁他们关切的询问,他脸上却还是露出一丝笑容来:“刀已经被顺利取出,伤口也缝上了,应该已无性命之忧……” 孙宁闻言也露出笑来:“老天总算还没完全瞎眼!” “是啊,真就只是在分毫之间啊……”周大夫也附和点头,脸上一阵后怕,“那一刀几乎是贴了他的心脏穿过,只要再偏个半分,那就是必死。 “也幸亏关捕头他自身修为强大,再加上一些运气,才能保住性命。只是短时间里,怕是下不得地了。” 孙宁点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 “哦对了,三位,关捕头现在醒着,他想让你们进去说话。” 孙宁微微一愣,一个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做过手术的人,还有气力跟自己等说话? 但旋即,又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才会支撑了他现在就找自己几个开口。 当下也不再迟疑,立刻冲周大夫抱了下拳,就迅速往里走去。其他二人也紧跟进门,只有周大夫又在后面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他很虚弱,需要静养休息。” 孙宁答应一声,已转过前方的屏风,几步来到了床榻前。 此时的关振铎正躺在那儿,脸色白得吓人,但也确实醒着,看三人进来,还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关前辈,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们说吗?” “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三人当即表态,让关振铎脸上更露出感激之色来,然后开口,用微弱的声音道: “关某受三位大恩,本不该再有非分的要求。实在是……” “关前辈不必这么说,我们知道你的义举和为人,现在你做不了事,我们自然义不容辞!”言逸飞抢先拍着胸膛说道,其他两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关振铎又感激地点头,不再多费力气做铺垫了,直接道:“我希望你们能出手搭救郭北县的乡亲们,还有那些可能已落入官军之手的两淮义士,他们都是无辜的。 “若是被带回来,他们会被关到本城大牢里,我能把那边的具体情况都告诉你们。那边……” 见他还要细说州府大牢的布置地形,孙宁果断打断:“关前辈,这事恐怕我们是帮不上了。不是我们不肯冒险出手,而是很可能,他们已经被害了。” “什么?”关振铎顿时变色,跟着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是越发的白了。 虽然心中不忍,但孙宁还是将自己之前的推测道了出来,最后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在连云寨聚义堂内,就看到了那些义士的尸体。他们是被诱入其中,惨遭毒手的。 “只看这等狠辣手段,就可知对方这回是不打算留任何活口了。” “他们……怎么就敢……”关振铎满面悲怆,“那可是几千无辜之人的性命啊……” 萧倩和言逸飞都保持了沉默,这事连他们听着都感到残忍,更别提关振铎这个汝州本地人了。 孙宁却在这时突然加大声音道:“所以此番我们必须要让他们付出大家,为那些无辜者报仇雪恨!无论那些人背后藏了多么可怕的势力,我们都不能放过! “关前辈,其实我们和你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杀贪官恶霸,保一方安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6章 目标一致(下) 关振铎本来还是面带痛苦,甚至是自责,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无辜者是受自己连累才遇害的。 但随着孙宁最后一句,神色又有些变了:“是要报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孙宁点头:“关前辈,其实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次郭北县众人的死看着似乎是因你之故,但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们就会放过这些底层百姓了吗?” 他是一眼就瞧出了对方心中想法,又赶紧说道:“不会的,若没有你,寻常百姓的处境只会更不堪,那些贪官恶霸,只会将他们敲骨吸髓,到头来还是一死! “所以说,只要根子上不解决,问题就一直存在,死的人只会更多!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为祸百姓的家伙彻底铲除,连带着他们的走狗,以及他们的家眷族人!” 关振铎又是一愣,他没想到孙宁的想法竟如此狠辣果决,他虽杀过不少贪官恶霸,但也就只诛首恶,对那些听命行事的下属们,多少还是手下留情的。 倒是萧倩,听到孙宁的表述后,眼眸一亮,嘴角又翘了起来。 “孙大哥,这么做是不是会伤及无辜?”言逸飞有些不安问道。 “除恶务尽,既然已决定要这么做了,就不能再有任何的仁慈与顾虑。不然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将自己和同伴陷于险境!” 孙宁当即解释道:“而且你们想啊,他们会对我们亲近之人手下留情吗?还有,他们的下属和亲族,真就无辜吗? “这些人就算没有做下大恶,平日里怕也没少仗势欺人吧?就算这些都没有,他们的荣华富贵,还不是吸吮的民脂民膏,百姓血肉?” “孙兄说的是,这些人早已是恶的一部分,既然要除,就不能留情!”萧倩也跟着开了口,完全认同孙宁的想法。 他二人如此说来,真就让关振铎和言逸飞改变了心思,沉吟之下,都下意识地点下头去。 孙宁则又是一笑:“其实现在说这些还过早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到机会反击,看能不能将他们推翻铲除。” 回到现实,几人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甚至都带着忧色。 是啊,现在敌强我弱,只要身份泄露,就会面对官府捉拿追杀,谈什么除恶务尽啊。 “不过机会还是有的吧?”萧倩却突然一笑又问道,她似乎已经很了解孙宁了。 孙宁看她一眼,笑着点头:“我确实有了个想法,关前辈,这次的事情,你是怎么与郭北县的人联络上的?应该不是你出面吧?” “当然不是我和那董告见的面,是……”说到这儿,关振铎突然一愣,已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 孙宁也适时沉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问题应该就出在此人身上了。 “正是因为他走漏了消息,甚至是早就和官府勾结在了一起,才有的这次连云寨里,专门针对关前辈你布下的陷阱!” 萧倩也眯起眼来:“是啊,这事怎么看都是有备而设,也只有确认前辈你行踪目的,他们才会花这么多的心思,出动数千人马……而且,拿这主意的,定然是大权在握,又对你深恶痛绝,极其畏惧的人。” “边九龄,也只有他了。”关振铎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满是愤恨,“我几次刺杀他不成,却也让他大为恐慌了。之前都在汝州城里大肆搜索,没少抓无辜之人严刑拷问,还害死了好几人呢……” “唔,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他,还有那个帮你传递消息之人,就成了此番变故的关键。关前辈,那人应该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嗯,他是我之前从一股盗匪刀下救出的汝州商人,以往在本地的口碑也不算差……所以之后他说要报答我时,我才让他帮我在暗中与需要帮助的人联系,毕竟我自己出面多有不便。 “可他怎么就背叛了我……明明之前几次,都挺不错的……” 看关振铎一脸的难以接受和痛苦,孙宁只能叹口气道:“一个人的背叛其实很简单,要么就是给足了他好处,要么就是让他没有其他路可走,拿他,甚至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作为要挟。 “无论是哪个原因,此人已是敌非友,但或许还有用处。还请关前辈告诉我们,他到底是谁吧!” “他……”关振铎又有些迟疑,最后才慢慢道出对方的身份来,“他就是本城穆家粮行的东家,穆易……” “一个资产丰厚的商人吗?”孙宁点点头,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这样的商人产业越多,顾虑也越多,一旦被人找上,也越容易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他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选呢。 “关前辈,你且好生休息,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吧。” 在最后嘱咐了对方一句后,孙宁便带了两人退出屋子。 此时的关振铎也确实因为伤势支撑不住,慢慢睡了过去,也没法再从行动上给予孙宁他们以帮助了。 此时,已近黄昏,周大夫给三人送来了饭菜,他们也不客气,就在后院填饱了肚子。 趁着言逸飞出去的当口,萧倩又突然盯住孙宁问道:“你这次如此积极行事,恐怕还有其他目的吧?” “嗯?”孙宁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个让自己颇有些好感的女子,心中却又有些惕然。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你刚才不是有提到吗,无论敌人是谁,是本地高官也好,他们背后的人也好……你这么说来,恐怕早就知道这事背后还有人做着指使吧?而这,才是你真正的目标!” 在对方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孙宁竟有些不好撒谎了。 最后只能轻笑道:“萧姑娘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啊,连这一点就被你看穿了。但你还是过于直接了,就不怕言多必失,让我生出别的想法来吗?” “你!”感受到孙宁话中的威胁之意,让萧倩心中也是一紧,手已按在桌上的佩剑处。 但随即,孙宁又笑了起来:“哈哈,我开个玩笑,萧姑娘不必担心。 “事实上你说的也不算错,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我们的目标依然一致,不是吗?” 萧倩稍微愣了下,最后也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她这么问,其实也只是为了查证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真就如此。 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啊,这就让她更有兴趣,想要多作了解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7章 反击(一) 时近三更,厚厚的云层把天上的星月都给遮蔽住了,让汝州城的夜越发的深沉起来。 这样深秋的夜里,全城人都已早早安歇,这其中也包括了穆易这个汝州最大的几个粮商之一。 不过这段时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踏实睡过一觉了。 之前是因为总做梦,梦到官府知道了自己在为阎罗手做事,然后大量官兵包围了整个宅邸,把自己和家人全部捉拿。 每当半夜被这样的噩梦惊醒时,他都是一身的冷汗,然后就是彻夜不眠。 结果,这样的噩梦终于在前几日成了真——官府真就查到了自己在为阎罗手传递消息,汝州守备况大人更是亲自上了门。 当时的他,真吓得差点就瘫倒,以为这下整个穆家都要完蛋了。 可结果,对方居然没有下令拿人,反而还显得颇为和颜悦色,只说会给自己一条更好的路走,那就是配合官府,拿下阎罗手。 那就算他将功赎罪,不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而且事成之后,穆家就会成为汝州最大的粮商,没有之一,还能吃下将来从湖广运来的粮食! 面对如此把柄和好处,穆易又哪有的选择呢? 只能是乖乖按他们的意思来办,以郭北县那里的百姓需要帮助为理由,联络阎罗手,使其掉进官府的陷阱! 虽然这么做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但他自认为已没有选择。 在全家数十口人的生死和一个江湖匪类的性命之间,他自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前者。 “我是良民,我是商人,这是我唯一的选择。”穆易最后只能是拿这样苍白的理由来自我安慰,为自己良心做着开脱了。 但这些话却终究骗不了自己,所以这几日里,他晚上睡得更不安稳,甚至每次闭眼,都能瞧见阎罗手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今晚,他也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只觉浑身都是冷汗。 再慢慢睁眼后,却猛然发现床头,赫然有双眼睛正冷冷盯着自己。 是梦吗? 自己还在噩梦里没有真正醒来? 穆易立刻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却是一痛。 不是梦! 这一认知让穆易浑身的汗毛都直竖而起,冷汗再度唰唰冒出,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 刚想开口求饶,一把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你敢叫,不光你死,你全家上下也都得陪葬!” 冰冷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更冷的却是对方那完全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与声音。 这让穆易完全不敢去赌,只能是用眼神恳求对方,示意自己不会声张。 也是直到这时,他的双眼才渐渐习惯了深夜的黑暗,隐约瞧清楚了床前之人的样子。这更是让他如坠冰窖,因为那张脸他很是熟悉,尤其是近来,更是经常入梦,正是阎罗手。 “阎……阎大侠饶命啊……”穆易并不知关振铎的真正身份,只能这么胡乱称呼了——他当然更不知道,面前这个阎罗手早换了人,是孙宁戴了面具假扮。 “饶不饶你,就看你老不老实了。”孙宁继续用沙哑而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说道,“这次是你出卖了我吧?” 穆易下意识就想要否认,可在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冷冽,以及咽喉处的锐利后,到底不敢当面撒谎,只能是轻轻点头。 随即,他又抽泣道:“阎大侠明鉴啊……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他们,他们已经查到了我与你有关联,还用小的和我的家人威胁我啊…… “说我要是不与他们合作,那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我真是没的选择啊…… “阎大侠,我知道错了,这几日来,我每天都睡不好,恨不能就死了赎罪。 “您要是真想出气,杀了我就是,我绝无怨言。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哼,说的倒是好听。”孙宁压根就不信这位会如此坦然,不过他手上的刀还是往上提了几分,“你怕他们,就不怕我回来报复吗?他们能杀你全家,我亦能灭你满门!” 感受到刀离远了些,穆易心下倒是微微一定,说明还有机会。便赶紧奉承道:“阎大侠可比那些狗官要仁义得多了,您是不会残害无辜的……” “那可未必。”如果是关振铎,或许还真会因此放过对方,但孙宁却没那么心慈手软了,“你想保命,想要让自己家人无恙,就得按我说的办。 “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我杀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阎大侠想让小的做什么?你可是要钱,还是希望我帮你离开汝州?” 穆易连忙问道,他以为对方现在已身处绝地,能脱身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看我像是临阵脱逃的人吗?”孙宁冷笑,“张嘴!” 穆易下意识听话张嘴,然后就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孙宁已拿手在他胸口一拍,让他不受控制就咕嘟一声吞下了这颗略有些苦涩的药丸。 “这……这是什么?”他一愣后,立刻恐慌问道。 “七日丧命丸,是我专门配置的,只有我会做,会解。一旦七日后得不到解药,那就会让你全身溃烂而死,最后化作脓水。”孙宁幽幽说道。 本就面无人色的穆易更是吓得差点尿出来,他是完全不怀疑对方有此本事的。 毕竟那可是江湖中人,自有一些常人不知道的手段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老实为我做事,帮我达成这次的目的,那解药一定会有,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今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事到如今,穆易哪还有其他选择? 只能是乖乖应道:“阎大侠既然信得过我,只管吩咐……我,我一定会按您的吩咐,把事情做到。” 他应得痛快,但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时,穆易的脸色又彻底变了,眼中的恐惧比刚才更甚。 可是,在对上孙宁那满是威胁的目光后,穆易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乖乖点头:“小的……这就按您的意思去办!”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8章 反击(二) 转眼又是两天。 况无涯已返回汝州城。 这几日里,他带人在郭北县及周边地区四处搜索阎罗手及其党羽下落,却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已远遁别处,不知所踪。 不过在太守大人的压力下,下面的兵马还不敢完全带回,依然有上千人散落于汝州各地搜寻对方下落线索,而剩下的那些人马,包括连云寨的人,则都被他带回汝州。 毕竟他可是汝州守备,身系一州安危重任。 而且眼下中原局势越来越是紧张,只有守在汝州城中,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回城后,况无涯更显忙碌,城中兵马守备情况,以及对于连云寨那几千人的安顿,都得由他来做,自然是责任重大。 如此,几乎是整天都泡在军营中,回到自己府上,都得要到天黑之后了。 今日也是一样,酉戌之交,他才在一队亲兵的伴随下,策马回到家中。 话说以前都不用如此排场,最多带一两个亲兵随行即可。 可自从连云寨一事失手,那个阎罗手重伤遁逃后,就是况无涯这个军中武将,也提心吊胆,外出不敢有丝毫懈怠了。 那可是几次三番刺杀朝廷命官,在几百兵马的包围下还能逃去无踪的可怕刺客啊,总得防着他回来寻仇吧? 这叫什么事啊,自己堂堂朝廷武将,手握上万军马,居然还要怕一个江湖草莽! 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况无涯来到自家门前,然后就瞧见了那儿停了辆陌生的马车。 这让他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旋即才想到,自己还得派人守着家里,不然那阎罗手要杀不了自己,对自己家人下手可如何是好? 不过在顺利进门,发现家中并无异样后,他也就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回老爷,是穆家粮行的穆易前来拜访,而且中午之后就来了,一直不肯离开,只说要向老爷当面禀说一件要事。”前来迎接的管家赶紧禀报道。 “是他……”况无涯先是一笑,但旋即,神情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在哪儿?这就领我过去!” 他突然就想起对方和阎罗手的关系了,莫非真与此有关? 心急之下,甚至连换身衣裳再见客的心思都没有了,急吼吼就去了中院的客厅见人。 直到来至客厅前,况无涯才放缓了脚步,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这是什么风,把穆员外给吹来了呀?” 说着,他已迈步进入厅堂,然后就见迅速起身行礼的穆易满脸的惶恐不安:“况大人,您……您可要救小的啊……”说着,更是直接屈膝便要下跪。 况无涯心里更是一紧,赶忙探手把人拦住,试探道:“你这是做什么?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有什么直接说,本官能帮上的,一定帮!” “这……”穆易被他扶起,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在管家和几个跟着进来上茶的下人身上一转,一副为难的样子。 况无涯当即打了个眼色,这些下人也赶紧把东西放好,便果断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厅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况无涯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光暗交错。 “大人,阎罗手他又找上我了……” 只一句话,就让况无涯的脸色也猛地一变,虽然他已隐隐有了猜想,可在知道事实后,还是有些紧张。 “你是说他又到我汝州城了?”问出这话时,况无涯暗自吞了口唾沫,那得赶紧调动人马去搜啊! “不,他伤得不轻,暂时应该不敢再来汝州了。” “嗯?那你怎么说他找了你?” “他是派人突然夜间找到小人的。”说着,穆易的眼里满是恐惧后怕,那真是货真价实的反应,完全不用作假。 “他还有同伙?”一句问出,况无涯就想起了连云寨那边提到的救了阎罗手离开的三人,难道是他们? 穆易则继续不安道:“是,反正那人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说了,想要为阎罗手出气报仇,希望小的能……能帮他们……” 说到这儿,他又再度起身作势欲跪:“大人,小的之前就错了,经您的教诲之后,才痛改前非,可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可是……可是那些人也不是小的一个寻常商人敢得罪的呀……一旦小的决绝了他们,又或是让他们知道了就是小的出卖的阎罗手,那恐怕……恐怕……” “嗯?你是说他们还没察觉你的身份?”况无涯突然就来了兴趣,打断问道。 “应该是吧……那人只说需要我的帮助,把他们的人带进城来,其他的就不需要小的插手了。” “他们还有更多人手?”况无涯顿时神色更为凝重了,心里却无半点怀疑。 阎罗手的名头在两淮江湖上已极其响亮,只要他真出面,恐怕真能喊来不少亡命徒。 幸亏这段时日汝州的进出城盘查已很是严格,但有可疑之人便会被第一时间拿下,所以才让他们没能全数进城。 况无涯很轻易就自己脑补出了其中细节,也让他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到底城里已经潜藏了多少这样的亡命徒,他们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越想,他心中越是不安,又忙问道:“你还知道多少内情,通通说出来!” “他们是冲着大人,以及太守大人来的……说是阎罗手重伤,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多半人还在城外进不来,所以就让小的想法带人进来。 “大人,小的实在不敢再有违律法,所以只能……只能赶紧来见您,希望大人能替小的做主啊。” “你做得好,本官自然是会替你做主的。对了,你说,他们现在藏身在哪儿?到底有多少人?各自都是什么身份?”况无涯很快又来了精神,这或许是一举把阎罗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的绝好机会。 倘若真能做到,那自己在太守大人面前的功劳可真不小了,甚至背后那些人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一刻,顾虑担忧都已被他抛诸脑后,只剩下了对拿下这一干逆贼的期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9章 反击(三) 又是一天傍晚黄昏。 太阳刚从西边山头缓缓落下,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已从汝州城出发,直奔城西十多里外的潘家坳而去。 潘家坳,本是汝州城外一座还算富饶的村庄,有着百十户人家,两千来亩的良田。 可是自从这两年太守大人的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政令下达,村中人等不是被罚去做了苦力,就是被投进了大牢,剩下的那些,也早背井离乡,逃往他处。 于是,这座本来生机勃勃的村庄也就成了一座空村,到了夜间甚至都成为狼狐等野兽成群出没的所在。 那些来汝州的湖广队伍,都是宁可绕远路,也不会从这潘家坳路过,实在是这儿的一切太过渗人,尤其是夜里,更成行人禁地。 但今晚,却很不一样了。 大批官军的出现,足以让左近的诸多野兽都吓得屁滚尿流,只能跑到更远的山林中藏匿起来。 而对这些遁逃的野兽,整支军队也没有半点兴趣,只在况无涯的号令下,迅速分作数队人马,把个村庄团团围困,封锁一切可能外逃的路线。 在做出这一系列布置后,况无涯却没有随着那支主攻的队伍一同进村,而是选中了村外的那座土坡,只带了少量亲卫,直登而上。 相比于进入村子里,去直面那些可怕的江湖凶徒的拼命,况将军觉着还是站在村外高处,居高临下地指挥作战更安全,也更有把握一些。 毕竟那些亡命徒一旦身陷重围,逃跑无望,真说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呢。 自己做为三军主将,汝州守备,干系重大,自当以稳妥为上。 嗯,他的考虑确实很理智而周到,至少在登上山坡,朝下望去,可以清晰看到点点火光直朝着村子里而去时,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看到下方队伍不断在村子里四处游走,搜寻着贼人身影,却一无所获后,况将军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 这潘家坳虽说不算太小,但想要藏下几十人,还避过数百军士的搜查,也很不现实啊。 除非他们会飞天遁地,或是真跟神话故事里提到的般能隐身,否则不可能到现在竟连一人都未曾被发现啊。 “难道是他们早一步收到风声,所以先离开了? “不可能,今日之事我连太守大人都没有禀报,直到赶到这儿才下达的命令,消息根本不可能提前泄漏! “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从况无涯的心中生出:“他们根本就不在这儿,是那穆易他骗了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是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图谋?” 况无涯的人还在土坡边上站着,目光还在盯着前方村落,心思却已完全转回到了汝州城:“莫非这是调虎离山,想把我和这些兵马调离汝州,然后趁机发动突袭?” 就在他想着这一可怕可能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噗通声。 这让他悚然一惊,当即一个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的血液都几乎瞬间凝固的,惊人而可怕的场面—— 只见他身后整个土坡上,本该站立各处,等候他发号施令的二十多名亲兵,此时竟全都倒了下去。 而在离他不远,只有三步距离处,一人正慢慢直起腰来。 正是最后一下把个护卫打倒,发出声音稍响了些,才让陷入思考的况无涯骤然回头。 不过,土坡上也不止他们两个还站着,在那人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人,全都用戒备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随时都可能与那人一起冲上,对况无涯发动攻击。 “你们……”况无涯刚开口,那人已一个箭步蹿上,探手间,已捏住了他的脖子:“况将军,我不想伤你。但要是你现在出声呼叫,引来下面人马的话,为了自身安全,我只有扭断你脖子了。” 这话说得很轻,很柔,但落到况无涯的耳中,却足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了。 这也让他迅速闭嘴,不敢再开口了。 “很好,现在咱们倒是可以谈一谈了。时间有限,那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当然是想活……”被松开一些喉咙的况无涯艰难地表态道。 “唔,是个明智的选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吧?” “你们是……阎罗手的人?” “聪明。不瞒你说,我这次费尽心思把你诱到此处,就是想和况将军你合作一把啊。” 果然……那穆易居然早被他们给控制了,自己竟彻底中了计! 况无涯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如此,自己就该带着人马进村子去的。 不,早知如此,自己就不会来此冒险了。 谁能想到对方竟如此狡诈,来了这么手虚则实之啊。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吃力道:“你……你想要怎么合作?” “很简单,你我联手,为汝州百姓除掉太守边九龄这个大祸患!” 纵然有所准备,在听到这话后,况无涯还是一脸的惊色与抗拒:“这不可能做到,就算我真愿意帮你,汝州也是太守大人一人的天下。我麾下的人马,除了这几十个亲信,其他人都以太守大人马首是瞻……” “竟是这样吗……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与我合作,后边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你们是想要刺杀?那也是没有用的,你是不知道……”事到如今,况无涯只能把一些只有自己等少数几人掌握的绝密给道出来了。 但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手上又是一收,捏紧了他的咽喉,让他再难说出话来。 就在况无涯心头剧震,以为对方眼见事不能成,便要杀自己灭口了,刚要挣扎呢,突然嘴里就多了一颗东西。 然后对方手一松,他因恐惧和缺氧猛一吸间,那东西已咕噜一声,被他直接吞咽了下去。 虽然脖子上的威胁已去,但况无涯却无半点喜悦,恐惧道:“你……你让我吃了什么?” …… 各位国庆快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0章 反击(四) 面对况无涯惊恐的质问,孙宁只是平静一笑:“你可知道那穆易为什么肯与我合作,敢把你诱到这儿来吗? “就因为我给他吃了这东西,它叫七日丧命丸。” 只一听这药的名字,况无涯整个人便僵在了那儿,只觉着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住了。同时还感到腹中有丝丝凉意冒出,有了绞痛的感觉:“你……你……” “放心,说了是七日丧命丸了,自然不会现在就对你产生效果了。你还有七天时间呢,到时只要我给你解药,自然能保你无虞。” 言之凿凿的说法,并没有让况无涯真个安心,倒是越发恐慌:“你……到底想怎样?” “刚才不是说了吗,咱们合作啊。”孙宁一脸的诚恳,“这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而已。毕竟况大人你是官,手下还有好几千兵马呢,我们区区几人,可不敢掉以轻心啊。” 说着,他又伸出手来,却不是再有攻击之举,而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况大人,我想你应该懂得取舍吧。合则两利,不然,无非就是你死我逃,一拍两散而已。 “对了,我还没说这药的效果呢。七日之后,要是得不到解药的话,它会在你体内发作,先是脏腑,再是骨肉,都将因药性溃烂,直到你的全身都化作脓血。啧啧,这滋味儿可不太好受啊。” 就算他不提及毒药的效果,也足以让况无涯感到恐惧了,现在听完这些,他更是面白如纸,两排牙齿都打起架来。 半晌,方才颤声道:“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想我帮你夺兵权根本是做不到的,汝州驻军都在太守大人的掌握之中。” “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情的,整个计划我自有安排。现在,你只要把我当作你身边的亲信,带我们回城即可。别的,到时再说。” 听完孙宁的话后,况无涯暂时是安心了些,然后看了看周围那些倒下的护卫亲兵:“那他们……” “他们只是被打晕而已,只要你让他们不作声张,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吧?”孙宁心中一定,总算是把这家伙给拿捏住了。 说实在的,这次行动可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就三人而已,却要布下这么个局,在几千人马的环绕中,拿下况无涯。 而为了达成目的,他也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让穆易为自己所用只是其中一环,挑选潘家坳这儿为发动地点也是很费了一番工夫。 再通过关振铎去了解况无涯的为人,知道他惜命得很,往往会在与强敌交锋时,先确保自身的安全。 正是有此认知,孙宁才会冒险早早就藏身在这座土坡之上,再趁着夜色掩护,猝然偷袭,打倒一众护卫。 相比于之前的种种考量与设计,这最后的出手反倒是最容易掌握的一环了。 毕竟他们三人都是高手,又是有心算无心,借天时地利的掩护,想瞒过下面众人打倒所有护卫还真不算难了。 就在况无涯叫醒几个护卫,严令他们不得将坡上的事情外泄后,下面也有人匆匆赶了来,还一脸的疑惑:“大人,小的们已经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也不见任何贼人的蛛丝马迹,恐怕是情报有误啊……” 况无涯心中苦笑,人都混进我护卫中间了,自然是情报有误了。 但嘴上却哼声道:“看来这些贼人也有所提防,泄露出来的只是假情报。既如此,留一队人马在此守着,其他人随我回城!” 自己的性命落在人家手上,使得况无涯只能配合行事,带着几人一起返回汝州城了。 那些兵将完全不疑有他,立刻依令而行,在这个三更之后,又整顿军队,浩浩荡荡地返回汝州。 直到队伍开动起来,三人离着旁人远了一些,言逸飞才有些担忧地小声道:“孙大哥,我们这次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萧倩虽未开口,但也拿眼瞥向了孙宁,等着他给出说法。 实在是这次孙宁就连他们都没有把全部计划都说出来,只说今夜要冒险袭击官军将领,然后现在居然又跟了人家回城去了。 这一旦对方反水,戳穿他们的身份,后果可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已有了下一步计划。”孙宁一脸笃定地说道,又看一眼言逸飞,“待会儿入城后,你先离开,回去。” “啊?孙大哥,我没有害怕的意思,我……” “不,你别误会了,接下来没有太大的危险,我们两个就够了。而你离开,会让他们多一份顾忌,也让我们多一份保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宁说着,神色愈发凝重,把声音又往低了走:“我想很快,汝州城就会生出大乱子来,到时关前辈那儿,还得有人守着不是?” 见他说得郑重,又确实在理,言逸飞最后只能遵从:“那我回去,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啊。” 孙宁二人对视一眼,也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队伍回城,天还黑着,期间况无涯倒也没有任何冒险的举动,之后更是在孙宁的授意下,直接让其他人马各自回营,他自己则带了孙宁两人,和其他护卫,返回家去。 当来到家门前,看着按自己之命守在大门前的兵马时,况无涯更是满心苦涩。 真是讽刺啊,自己原来是为了确保家人安全才调人来守着的,现在倒好,自己居然就把最危险的刺客给带进了家门。 但现在性命操于人手,他也只能乖乖合作,不敢不从了。 直到穿过几处院落,正式进入到况家中庭,那几个护卫也都被安排离开后,况无涯才求饶似的看向孙宁:“我都按你们的意思办了,现在你可以说说接下来怎么做了吧? “说实在的,我是真没想过要与你们为敌啊,一切都是太守大人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 “放心,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保证不会让你和你家人出事。”孙宁又安抚了一声,随即才又话锋一转,“既然都到了贵府上了,又怎么能不见见况大人的家小呢?还烦你把他们都请出来见一见吧。” …… 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1章 反击(五) 一听这要求,况无涯本来还好转了些的脸色顿时又紧张起来:“你……你想对他们怎么样?我可告诉你,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放心,放心……我也没说要伤害况大人的家眷啊,只是为了大家都能更安心,更安全而已。” 孙宁语气平和说道:“毕竟,现在我们可是涉险在你身边啊,又是在大军环绕的汝州城中,要是没个更进一步的保障,可就不好了。 “你说,若是一个不好,让人知道了我这个阎罗手的同伙居然在你家中做客,你说,边九龄会怎么想,怎么做啊? “就算没人察觉,我这个人胆子也不大,一旦感到不安全了,说不定就不管其他,自顾逃命了。到那时,我倒是平平安安的,可况大人你可就惨了,七日之后,毒性一旦发作……” 他这话说得轻柔温和,但落在况无涯的耳中却比任何的强言威胁作用更大。 直让他额头冒汗满面纠结,半晌后,方才道:“你真不会伤害他们?” “当然不会,我就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是为了大家更安心而已。”孙宁看他已然有了决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哦对了,再让人拿一壶好茶,送些杯子进来。我到你家中多有打扰,总得赔罪不是?” 直到况无涯满腹心事地出去张罗,一直保持沉默的萧倩才看着孙宁道:“你是打算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住他的家眷吗?” “萧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如此,就少一道保险了。还有一事,烦请你帮我。” 萧倩笑吟吟地说道:“你说。” “接下来我会跟着况无涯出去办些事情,所以这边就请你盯住了。 “光靠我现在的手段未必有十成把握,但留你在他家眷身边,他就必然不敢再生其他念头,那才真正万无一失!” “我只是好奇,你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 “这个嘛,我也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想法,等过两天,一切定下后,再与你细说。来人了……” 随着孙宁最后一句出口,本来虚掩的厅门被人推开,就见几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糕点送了进来。 对于这两个凌晨上门的客人,几名下人明显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发问,只能是偷眼打量,心中猜测其来历。 不过很快的,他们的好奇就变成了惊讶,因为不一会儿工夫,府上的老夫人,夫人,两位如夫人,以及三位少爷,一位小姐竟都被老爷给带了过来。 这一家子全是在梦里被叫起的,尤其是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更是一脸的困倦与懵懂,完全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孙宁见状,也是一愣,没想到况无涯居然如此实诚,看样子是把家中所有亲人都带过来了。 当下,他也就笑着起身,跟几个妇人行礼:“见过老夫人,几位夫人。今日我们冒昧前来,打搅了各位清梦,还请不要见怪啊。” 况无涯的正室夫人倒是个有见识的,虽满心疑窦,还是温和笑着回应:“这位公子多礼了,既然老爷他能在这时将你请进家门,又让我等出来一见,想必是和你交情深厚啊……” “倒也不是。” 不想孙宁根本没有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而是笑着拿过了桌上的茶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很有些无礼地将壶盖给打了开来。 “你这是?”况无涯顿时变色,已猜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果然,就见孙宁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三枚指头粗细的药丸来,就当了大家的面,将之投入壶中。 在又摇了一摇后,才在众人更为惊疑不安目光的注视下,盖上壶盖,又往几个茶杯里倒上茶水。 “老夫人,各位夫人,在下可以说是和况大人一见如故,从此就生死相依了。 “所以今日特冒昧登门,身无长物,就只能借花献佛,用这一杯粗茶来向你们见礼顺带赔罪了。还请各位不要推辞,满饮此杯!” 说着,孙宁朝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各自取杯饮茶。 别说他是当了众人之面把药投入壶中了,就是没有这一举动,以几人的身份,也不会就这样喝他倒的茶水啊。 “老爷……”几个妇人赶紧搂住了各自的子女,一脸恐慌地看着自家男人。 那老妇人,这时也明白了其中道理,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敢跑到我况家来如此放肆了!来人……” “娘,你不要这样!”况无涯赶紧出声制止,又一脸恳求地看向孙宁,“阎大侠,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不该遵循祸不及家人吗?她们,她们可都是无辜的呀……” “我没说要把她们怎样啊。不过是敬她们一杯茶水,以表心意嘛。顺带着,也是为了况大人你着想啊。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你也才更有保障不是?” 孙宁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笑吟吟的模样:“当然,况大人要是真不想她们喝茶也无所谓,我这就告辞,再不来汝州了。” “你……”况无涯满心的愤慨,但最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家伙手段狠辣,而且就他们二人,孑然一身,真想走,还真不好拦。 更要命的是,自己可吃了他的七日丧命丸啊,他要真走了,自己岂不必死? 家人……固然是要保的,但现在她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算真吃了那药,只要自己配合,等事成,对方也会给解药吧? 到最后,他只能拿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全家老小的安全啊。 “况大人,考虑好没有?这茶都要凉了。”孙宁这时又是一声催促。 这成了最后的一块砝码,况无涯顿时把牙一咬:“娘,此事关系到孩儿和我们整个况家的生死存亡,还请您喝这一杯茶吧。孩儿不孝……” 说着,况无涯当场就给自己母亲跪了下来,把其他人看得猛然一愣。 就连一旁看戏的萧倩,脸上也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 …… 外出吃饭。。。。所以更晚了些。。。。。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2章 反击(六) 老妇人也在一愣后,脸上露出了疼惜的表情来,赶紧一手去扶自己儿子,一手摸上了况无涯满是痛楚内疚的脸:“无涯你起来……你是个孝顺儿子,为娘自然是知道的…… “就算,就算这茶真的有毒,只要是能帮你,为娘喝就是了。你不用内疚,为娘和她们都是自愿的……” 说着,她已霍地伸手,取过其中一只茶杯,作势要喝。 而况无涯这时就显得更加的痛苦了,赶紧扑上去,一把抱住母亲,叫了声:“娘……”却又不知到底该不该阻拦。 当真是好一派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看得旁边况家妇孺又是一阵落泪,萧倩再度动容,不忍的感觉更重,看向孙宁,都想要开口求情了。 结果,她却瞧见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完全没有受此情境的影响。 不,他笑容更冷,还带着浓浓的讥诮,这是…… 萧倩突然心中一动,已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寻常女子,刚刚只是一时入了戏,可现在,在孙宁表情的提醒下,却是立刻瞧出了些问题来。 这母子的反应也太顺畅了,完全就跟早有准备似的,这就是一场戏! 眼见硬求不成,况无涯就以退为进,来了招软的,希望用这样的表现来换取自己二人的高抬贵手! 想明白这一点的萧倩脸上的不忍早已消失,心中则是对孙宁更为服气。 换了自己,这一回怕是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了,看来他确实要比自己更冷静,更精明! “况大人,茶凉了。” 孙宁终于再度开口,还是那么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催促。 只一句,让这对母子的动作都为之一僵,况无涯更是满心苦涩,自己做了这许多,到头来,却还是无用功啊。 “请吧。”孙宁又冲其他几人点头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几杯茶。 这一回,从老妇人到孩子,才真个露出恐惧之色,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但在孙宁目光的催促下,她们也只能颤抖着,把茶杯取过,慢慢递到嘴边,并最后一次乞求地看向孙宁。 “放心,只要况大人能好好合作,我保你们平安。”孙宁只回应了她们这么一句。 最终,认命的她们只能把眼一闭,嘴一张,便将那满杯的苦茶给喝了下去。 嗯,这杯茶确实要比以往喝过的所有茶水都苦得多,显然就是那毒药的滋味了。 直到瞧着她们把茶都喝下,孙宁才又笑着点头:“况大人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也就放心了。这样,为表诚意,接下来我这位朋友会一直留在诸位身边,保护你们的安全。 “至于况大人你的安全,就交给我了!” “况大人只管放心,我也是女子,所以在后宅里,应该没什么不妥。”萧倩也在这时适时开口。 本来还有所迟疑的况无涯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打量了下萧倩的身形容貌,这才低低答应下来。 毒药都吃下去了,自己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反正全家老小的生死都已落到对方掌握,自己现在也只剩下听命配合这一个选择了——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何计划。 在让萧倩陪着况家家眷回后宅后,外头的天光也已渐亮,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这让知道自己只有七天时间的况无涯更感急切,居然主动问道:“阎大侠,你接下来有何主意?” “我接下来就是你身边的亲卫,况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长安就可以了。” 孙宁却先提醒了一句,这才又道:“至于接着做什么,自然是去见太守大人了。 “你昨夜带兵去了潘家坳无功而返,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心慌之下,况无涯还真把正事给忘了,赶紧点头:“不错,我这就去。那你……” “既是亲卫,自当跟随大人左右了。对了,可能给我换身亲卫的服饰吗?” “这个好办,好办。”况无涯没口子应道。 但同时心里却是一阵紧张,难道这家伙是打算由自己带了进太守府,然后当面来场刺杀吗? 要真如此,无论事成事败,自己可就彻底完了呀……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孙宁又来了句:“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而且我不认为杀一个边九龄,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虽心中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况无涯还是低声应是,然后让人找来合身的亲卫服饰,连带一把腰刀,一块腰牌都交给了孙宁,让他穿戴整齐后,随自己出门,前往太守府。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况无涯来说便是最煎熬,最不安的时刻了。 一路之上,不是担心孙宁的身份会被人看穿,就是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 待进了太守府,他更怕孙宁会猝然出手,刺杀边太守。 可结果,这些担心到头来都只是担心,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孙宁在这半日里,居然就老老实实的,跟其他两个亲卫一样,按照规矩行事。 让他们跟随就跟随,让他们在堂外候着就不曾进门,怎么看,都像是个最合格的亲卫,而不是前来报复的江湖杀手。 反倒是他自己个儿,在太守大人面前几次走神,一副不安的模样,差点被怀疑上。 况无涯只能是推说自己心中惭愧,未能拿下贼人为太守分忧而搪塞了过去。 边九龄也不疑有他,只哼声道:“总有一日,本官要把这些逆贼鼠辈给千刀万剐了,就跟之前被杀的柳川直一般! “好了,既然你有了安排,就回去好好用心,早些将他们给我拿来。 “还有一事,你也多照应着,就是连云寨的那些降兵。” 况无涯下意识答应一声,随即才问道:“大人的意思是,看住他们?” “对,这些人都撒野惯了,这才来我汝州几天,就已生出不少事来。必须要好生提醒,敲打一番,不然真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 “这事你比我顺手,就由你来办吧!” “是,卑职这就去那边军营,给他们提个醒!”况无涯应道,然后赶紧退出,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暴露出更多问题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3章 反击(七) 汝州城北,多设军营。 自前日连云寨举寨来投,这边的军营就又多了几座。 同时,附近的治安也比以往要差了许多,总发生兵将欺男霸女,寻衅滋事之类的事件,使得本就不算太热闹的北城现在更是人迹少至。 当孙宁跟着况无涯过来时,街上便是空荡荡的,沿街的店铺十家里也有九家关着门,情况看着可是相当不妙。 心事重重的况守备倒是未有太上心,一面策马而行,一面只偷眼打量着身后跟随的孙宁,猜想着这位到底有何计较。 因为自他从太守大人那边接下这道命令后,对方就表现得有些欢喜,好像这正中其下怀一般。 但他又不敢当面询问,只能是在心里不断转着念头了。 直到抵达军营附近那座还算气派的府邸跟前,况无涯才收拾心神,让人前往传话,说自己要见卫天雄。 连云寨四名当家,在那一战中两死一伤,也就身为二当家的卫天雄没有什么损伤,所以此时连云寨那几千兄弟自在他的节制之下。 况无涯身份尊贵,这一亲自上门,自然让卫天雄不敢怠慢,闻报就赶紧出迎,到了门前,更是哈哈作笑:“我说今日早上听到有喜鹊在树上叫呢,果然是有贵客登门了。况大人,快请进来说话。” “呵呵,卫将军客气了,你我已是同僚,身份也正相当,正该好生往来,互相关照才是。”打叠起精神来的况无涯应付这样的场面更是熟练得很,笑得与对方把臂同行,直接进了府门,就在正厅落座。 孙宁则与其他三个亲卫一起跟进,又厅堂下首各自落座,陪着两位将军喝酒闲聊。 况无涯暂时抛开对孙宁的猜测,先办起眼下的差事来,便又说了不少恭维对方的话,把个连云寨二当家说得眉开眼笑,得意不已。 眼见气氛愈发融洽,况无涯才把话锋微微一转:“对了,你们寨子里的弟兄到我汝州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要有什么难处,卫兄你只管开口,只要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况老哥你真是好朋友,那我可就说了。之前咱们双方可是有过约定的,事成后,不光招安我们连云寨,让弟兄们有条正经出路,而且还会拿出一万两黄金的饷银物资犒赏咱们。 “这事都过去有小十天了,怎么还不见边太守有什么表示啊?” 况无涯明显愣了下,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客气。 他只能笑道:“这事还请卫兄稍安勿躁,一万两黄金的物资终究不是小数目,太守大人应该需要一些时日筹措吧。不过你放心,再过几日,东西一定会如数送到你手上,绝不让下面的兄弟受苦。” “我当然是信得过你们了,不然也不会如此配合了不是?不过还是快些为好,不然我都不好跟弟兄们交代了。” “我明白,一定尽快。”况无涯顺势道,“不过也烦请卫兄你能多多约束下面的弟兄啊,最近城里可没少因为你们寨子里的人生出事端来。 “听说都已经闹出七八条人命了,虽然只是些寻常小民,但这么下去也终归不是那么回事啊。 “毕竟咱们想要过好日子,还得靠着这些百姓供养不是,金银粮食什么的,也得让他们交税不是?” 卫天雄皱了下眉头:“还有这等事?”显然他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是啊,人都已经闹到太守大人跟前了,我这也是奉了大人之命,想请卫兄你多加注意的。你们毕竟不再是山上的土匪了,总不能再跟以往般肆无忌惮吧?” 卫天雄这才明白对方来意,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片刻后才点头:“可以,这两日我说说他们,这群家伙散漫惯了,倒真忘了约束了。” “哈哈,那我便放心了。咱们可是要长久做事的,多点分寸总是好的。”况无涯说完正事,又与对方闲聊一阵,这才起身告辞。 虽然心中有些不痛快,卫天雄还是勉强笑着送人出门。 这一刻,他对自己带人投靠到汝州已不像之前般看好了。 要知道,这次为了帮汝州边九龄达成目的,他们连云寨可是出了大力气,付出极大代价的。 不提之前一年的付出,光是那日为了对付阎罗手,就损失极重,就连两位当家的都战死在了山上。 而现在自己带兵来投,他们不但没按之前说好的给出赏赐,反倒对下面弟兄偶尔做下的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都这样了,那等过段时日,军队控制权真落到官府手上,还有自己的好吗? 此时的他,甚至都生出别的心思来了。 卫天雄神色上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孙宁的目光,这让他心中一动,刻意慢了几步,正好和送客的主人来了个前后脚。 然后,他的身子微微往后一倾,正把嘴凑到了卫天雄的耳边,用只有他听到的声音道:“卫当家的,今日傍晚,前边槐花巷,有要事相告。” 说着,不等对方给出回应,已迅速加快步伐向前,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卫天雄则是陡然一呆,深深看着这个之前自己半点没有留意的亲兵,琢磨着对方说这话的用意。 但直到况无涯他们远去,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到最后,只能是跑到后边,去见还在卧床养伤的戚淮,向他问计。 连云寨中四大当家的,其实真论本事,以大当家顾长鸣最厉害,他不但武艺了得,为人也精明善谋。 也正是在他的绸缪下,方才有了这次连云寨与汝州官府的合作招安。 但是,他运气实在太差,没能见着事成就死在了山上,这就让整个山寨少了支柱,也让剩下两个兄弟没了主心骨。 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是两个臭皮匠凑一块儿,瞎琢磨了。 “他是况无涯的人,应该是知道些事情想从咱们这儿捞好处吧……”思来想去后,戚淮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 “那我该去见他吗?”卫天雄又问道。 “见。反正是在咱们附近,还怕他不成?”戚淮倒是够果断,立刻说道。 与此同时,已远离军营的孙宁也在况无涯身边小声道:“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点安排,派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4章 反击(八) 时近傍晚,漫天红霞。 汝州北城愈发显得萧条起来,街上除了那些个兵痞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卫天雄带人出来,看到这一幕时,倒也有些感触了:“这样确实不是个事儿啊。就跟他说的,咱们不再是靠抢劫过活的土匪了,也该收收心了。” 心里转着想法,脚下却是不停,很快就来到了不远处那条更显荒僻的小巷子前,正是约好的槐花巷。 就在他想让人进去看看情况时,一人已自里头冒出头来,正是让他记忆深刻的况无涯身边的亲兵,此时换了身普通百姓的服色,显得很是低调。 在看到他们过来,这位就冲卫天雄略一招手,又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一下,随即才缩回巷子深处。 这般做贼似的姿态把卫天雄看得又是一怔,心里好笑,却还是带人快步过去。 只是在进巷子时,又听里头之人急声道:“卫当家的,还请留人看着左右,我怕有人就在附近盯梢呢。” “嗯?”卫天雄更感疑惑,但还是冲几个手下点点头,然后他自己一人进了巷子。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自认有着一身不错的武艺,倒也不怕这里是个圈套,毕竟这北城现在可有好几千自家弟兄呢。 巷子里当然不存在什么陷阱,只有孙宁一人靠墙站着,见他进来,又赶紧抱拳行礼:“卫当家的,今日我冒昧请你前来,还请不要怪罪。” “怪不怪罪,就看你能说出什么来了。”卫天雄却板着脸道,“老子是个粗人,最不习惯弯弯绕,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好,那在下就直言了。其实我也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与您说实话的,你们连云寨上下现在的处境可是相当不堪啊,尤其是您和那位戚当家,更是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哼,你别拿大话吓我,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您为人直爽,又不是官场里的人,又哪知道那些当官的有多阴险啊。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说一套做一套,把人利用完之后,便来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了。” 见对方依然是满脸不信,孙宁又沉声道:“你们连云寨早在一年前就与边太守有了接触与合作了吧?那你们就没怀疑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这话还真让卫天雄有些动心了,因为这一点,之前顾长鸣也提到过,但最终没个明确答案。只能以对方想借此独揽大权做出解释。 “其实到底如何,就连我们将军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边太守他就是在利用你们。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不光是要利用连云寨达成自己的一系列目标,还想要把你们连云寨的人马彻底吞下!” “我们不是已经投靠汝州了吗?” “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吞下连云寨的意思,不是说招安你们全寨上下,而是只要那几千人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卫天雄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是个粗人,但并不是蠢蛋,如何还听不懂其中的区别? “你是说,他想从我们手里夺取连云寨军权?”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孙宁点头,这位有点脑子,倒是好事了。 “哼,那他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几个当家的呢?” “自然是过河拆桥,永绝后患了。”说着,孙宁把手往自己咽喉上一抹,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卫天雄再打个突,但旋即又不以为然道:“哪那么容易!我们寨子兄弟上下一心,他绝做不到!” “你们不来汝州边太守自然做不到,可来了汝州,情况就彻底不同了。说句不好听的,你们都已入彀,已成太守大人的瓮中之鳖了!” 孙宁神色凝重道:“我知道卫当家的自信什么,无非就是你觉着弟兄们都是你们拉扯起来的,自然不会背叛。 “但您要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背叛的人,只有不够的价码。 “而且,边太守要对付你们,也并不需要现在就把所有人都策反了,只需要几个你们信任的首领弟兄即可。” “哼……”卫天雄心里一紧,但还是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孙宁继续施加压力:“不错,你们寨子里上下兄弟都情同手足,你觉着只靠钱买不到他们背叛你们,可是,要是边太守不光用钱收买呢? “用之后的地位,用美色,甚至是用他们的生死来做筹码,却不知他们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不是在下信不过连云寨的弟兄,实在是边太守的手段太多了,根本叫人没法拒绝啊。” 这下,卫天雄是彻底没法反驳了,心里甚至生出猜疑来,是不是真有哪个弟兄已经背叛了自己,正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还有一点,卫当家的可知道边太守为何一直扣着之前允诺的好处不给你们吗? “不是因为他筹不出这笔钱财来,更不是吝啬,而是在为接下来的安排作铺垫啊。 “您想,若是接下来,你和戚当家,还有你们最信得过的几名首领都被害死,然后在下面兄弟嚷嚷着要为你们报仇时,突然边太守拿出那笔钱财粮食来,说是分与大家,安抚人心,你想想,这会是个什么结果?” 仔细想想这回事,卫天雄的身子都猛地一震,心里是越发恐慌和紧张了。 是啊,要真那样,只要对方出手够及时,给的够多,又有内应帮着出声,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那几千弟兄是必然会选择妥协的。 到那时,自家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组成的队伍,可真就被边九龄轻轻松松给吞下了。 不成! 自己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卫天雄顿时下了决心,甚至都想要即刻回去,带了人马冲出汝州,返回寨子里去了。 但随即,他心里又生出一个极大的疑惑,用满是戒心的目光盯住了孙宁:“你既然是官军的人,是况无涯身边的亲信,怎么就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5章 反击(九) 面对卫天雄满是猜疑和戒心的目光审视,孙宁未有丝毫心虚慌乱,而是坦然与之对视着,口中说道:“在下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奉了况大人之命前来提醒各位……” 卫天雄没有开口,继续沉默盯着孙宁,等他给出更让人信服的说法来。 “因为我家将军对各位还是颇为敬佩的,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当世豪杰,并不想看你们被人算计陷害,甚至把命都丢在这儿,反倒便宜了那些贪心狡诈之辈!” “是吗?你说的贪心狡诈之辈又是指谁啊?”卫天雄依然表示怀疑。 孙宁一笑:“当然就是那个想要把连云寨军权彻底拿捏在手的人了。 “不瞒卫当家的,我家将军的处境其实也不比你们要强,甚至更加不堪。 “两年之前,他还是朝廷五品守备,军权在手。 “可现在呢?随着洛阳失陷,大越天下四分五裂,整个汝州的大权已尽数落到太守大人的掌握之中。 “他倒也想向太守尽忠,可结果却换来了什么?是他的军令连一营兵马都调动不了,是他这个朝廷武官早成边太守跟前的一条走狗…… “我家将军实在不想看着还有人步他后尘,甚至下场还不如他啊。所以才命我前来提醒,希望卫当家你能早做打算,有所准备啊。” 这一回,卫天雄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似乎是对孙宁的说辞有了认同,有了信任。 但他却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既然况大人是站我们这边的,为何刚才不与我直说呢?” 孙宁却有些无奈道:“将军他也是迫于无奈啊,因为在我们身边,一直都有太守大人的眼线盯着,只要稍有破绽,都后患无穷。也就我这样的小人物,还能找机会做些事情了。” 这话又说得在理,让卫天雄更信了三分,脸色也愈发郑重起来。 孙宁见状,又打铁趁热道:“当然,口说无凭,在下也不觉着这么一些空口白话就能让卫当家真相信于我。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便会证明我所言非虚了。” “怎么说?”卫天雄顿时心下一紧,急忙问道。 “卫当家你多多留心,自然会知道了。” 这一回孙宁却不再直说,只抱了下拳后,便果断转身离去,留下卫天雄在那儿一脸沉思,站了许久。 把话点明,却不给出解决之法,这种话术的影响要比所有东西都摊到明处的杀伤力更强,更让卫天雄感到危机临头,想得也就更多了。 等他回到府中,把孙宁所说的东西全盘告诉戚淮后,这位连云寨二当家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说的或许是真,但其中也必然隐藏着他们自己的目的。” “这一点我也瞧出来了,恐怕是那况无涯对边九龄多有不满,所以才会想着拉我们一起夺权?” “很有可能,换了是我,也不会甘心做人走狗。何况,现在天下将乱,正是我等豪杰趁势而起的时候,只要手里有兵,哪里去不得?” “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再看看,不急着做什么。我们固然不想真被人吞了,但也不能做人手上的一把刀啊。在我看来,那况无涯也不是个易于之辈,只怕已经在筹谋着如何对付边九龄了。” “还是二哥想得稳当,我刚才都差点想与他们合作一把,一同对付边九龄了。” “哼,就算要对付边九龄,要在汝州城里发难,我们也可以自己来,根本不用他……” 两人正计较着,甚至开始畅想接下来在边九龄和况无涯的纷争中左右逢源,渔人得利时,一名部下头目却步履匆匆,直冲而入。 虽然这些人现在都已算是官军中的一员,但作风脾性却还是不改在山寨中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礼数的,就径直闯进屋来,大声道:“二位当家的,出,出事了!” “什么事?”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刘黑狗和邓聋子他们几个在城里被官军给抓了去,还有几个兄弟因为不服跑去理论,结果也被他们给拿了……”这位喘着粗气说道。 两位连云寨当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对视一眼后,更觉情况不妙。 这刘黑狗和邓聋子两个,别看名字卑贱,都算不得大号,可在连云寨中却也是一号人物,在弟兄们中间还是挺有威信和号召力的。 尤其是,如今寨子里只剩下两个当家的,他们这样的中层头目影响自然更大。卫天雄和戚淮甚至都有想过,是不是调整全军架构,把几个头目也提拔上来。 结果,这事还没宣布呢,两个重要人物就被官军给拿去了。 如果是之前,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感到不满,并会思考着如何出面捞人。 可此时,在有了孙宁的一番话在前,想法就全然不同了。 让两人到底面色更显阴沉,情绪也更为紧张:“他们怎么就被官军给抓了?那边就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身份与他们一样吗?” “这个……”这位有些迟疑,但很快还是说道,“就之前,刘黑狗他们看上了城中一户商铺卖豆腐的小娘们儿,所以就过去调笑了两句……结果那娘们儿的丈夫不干了,居然就骂他,还动起了手。 “刘黑狗自然不会纵容他们,还了手。结果只两下,就把那家伙给打死了。 “也就这么点小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之前又不是没干过。 “可今日倒好,居然就有一队巡城的官兵冲了上来,不讲半点情面,就把刘黑狗和同行的邓聋子给拿下了……” 这话让两位当家又是一阵头疼,自己下面的兄弟是个什么德性他们可太清楚了。 所以真论起来,官军拿人还真是占了理的。 可问题在于,眼下就不是个讲理的时候,他们心里可慌着呢。 就如那亲兵所说,要是对方把人拿去只为策反,从而好让下面的人架空自己呢? 他们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官府那边已经要对自己开刀了。 今日况无涯上门通知也就做个样子,好让他们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他们想要拉拢连云寨那些中层头目的真实目的。 “怎么办?” 这一刻,两位当家的都陷入了纠结之中。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6章 反击(终) 戚淮和卫天雄,虽然也是连云寨当家,但其实真论头脑,论能力,甚至是魄力,都远没法和真正当家做主的顾长鸣相比。 遇到这样艰难的抉择,顾长鸣能很快做出判断,并据此设计出一系列的计划来,从而让自家山寨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现在,顾长鸣已死,他们没有了这根主心骨,再出如此难题,自然让两人陷入到了深深的纠结和恐慌中。 两人在一阵面面相觑,咬牙切齿后,还是觉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为生存做点什么了。 “索性就干他娘的!”卫天鹰突然一拍桌子,面容狰狞道。 “你是说直接起兵反了?” “那不叫反,我们现在也是汝州官兵,这叫夺权,叫兵变!对,就特娘的叫兵变! “这世道,有兵有枪就有地盘,我们又在城里,起兵更容易,直接就拿了城池!” “可这城里还有上万官军呢……”戚淮还是有些顾虑的,他们以往只是打家劫舍,抢劫过往商队,还真没打过这样一座州府大城的主意呢。 “不是还有况无涯吗?他也早想对付边九龄了,就让他配合咱们一起动手!到时咱们两家分了这座城池即可! “二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都已经开始动手了,我们再等下去,就真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借此机会拼上一把!” 半靠在床头的戚淮又是一阵沉思,最后也把牙一咬:“那就拼了! “这样,你再去和况无涯联络一下,只要他那边肯点头,最迟明晚,咱们就发动攻击。这事必须快,不能给边九龄他们更多的反应和准备时间。” “好,我这就出去一趟,把事情给敲定了!” 论头脑,两人确实很有不足,但行动力却明显是一流的。 一旦做下决定,就连半点犹豫都不带有的,直接就把发动兵变的时间点都给敲定了。 …… 孙宁这时已回到况家大宅。 在听到况无涯的禀报后,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很好,况将军你这次给我的配合那是相当及时啊。我才刚提醒他们要小心有变,就有兄弟被抓了去,这足以让他们心中的疑虑转化成惶恐了。” 况无涯只能赔笑道:“那都是阎大侠你计划得好,再加上这些贼人本性使然,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对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怎么处置那些家伙?” 况无涯早在今日去见过连云寨的人后便从孙宁那儿知道了一些安排。 这一开始,让他更是一阵恐慌,这才知道孙宁图谋之大,更是吓出一身汗来。 但眼下,不光自己的性命操于人手,还有阖家上下的生死也在孙宁的一念间,所以哪怕此事过于冒险,况无涯也只能跟着孙宁一条道走到黑了。 “关着就是,必须给他们以足够的压力,才能让他们铤而走险。” 孙宁冷笑道:“这些贼人本来就不安分,现在又被我挑起了心中的恐惧,又有现实的威胁出现,应该就要按捺不住了。 “我想,说不定过个一两日,他们就会想法与你接触,到时你按我说的……” 就在孙宁在为后边的计划做叮嘱时,管家却又赶到了门前:“老爷,外面有一位卫大人在外求见。” 孙宁顿时就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居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那我该怎么说?”况无涯倒是有些紧张了,孙宁都还没有完全做出安排呢。 “这样,就说你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把他打发了。然后我去和他私下一见。”孙宁立刻有了新的想法,通过况无涯传话,哪有自己直接跟人沟通来得准确便利? 况无涯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就让管家出去照此回话,而孙宁也紧跟而出,就在大门前,看着卫天雄一脸焦虑和忿忿,却又无可奈何地重新上马。 直到对方策马跑出一段,他才施施然驾马追了上去,并在前方空荡荡的街头,大声叫道:“卫当家留步!” 卫天雄听到招呼,下意识扯了缰绳,缓下马来。再转头看去,借着灯火,便看清了来的正是之前与自己说了好多的况无涯身边的亲信。 当下,他就心中一动,即刻回身迎上,并让手下离远些。 “你怎么又跑来了?”他直接问道。 “在下自然是奉了将军之命而来,咱们去那边说话。”孙宁一指不远处的巷子道,那儿显得更僻静些。 卫天雄点头,两人便索性下马步行过去,然后让其他人帮着看护四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况无涯不肯见我,又派了你来……” “将军自然有他的顾虑,他也是担心被太守大人的眼线察觉了什么啊。” 孙宁解释了一句,这才正色道:“卫当家可是因为你们寨子里的弟兄被人拿下而来?” “就是这事……这是边九龄的意思?” “卫当家果然精明,一眼就看穿了真相。不错,就如我之前所说,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人已落到边太守手里,无论是软是硬,他总有法子让他们就范的。不知你可想好了吗?” “我自然不像束手待毙,但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哦?怎么说?” “我手下兵马不过两千许,但城中却有上万人马,就算突然发动,怕也难以成事。所以需要你们配合着,把路让出来。” 孙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笑道:“这个简单,我家将军虽然无统兵职权,但调动一下人马还是能做到的。这样,你们何时发动,我们也会跟着做出安排,特别是太守府一带,到时必然守备空虚,足够让你们顺利杀进去,除掉边九龄!” 这正是卫天雄希望得到的答案,顿时精神一振:“要是你们真能做到这一点,咱们就是自家兄弟,事成后,汝州就是我们两家的!” 只要边九龄一死,他相信汝州就再无人能制衡自己兄弟了,于是一阵狂喜。 孙宁也笑着点头,但又提醒了一句:“不,应该说,事成后,汝州将是我们一家人的!” 这话让卫天雄更觉满意,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7章 汝州乱(一) 眼下已是秋冬之交,北风渐紧,天气更为寒冷。 这让汝州城中时常巡哨守卫的兵将来说,无疑又多了一分煎熬,许多人更是在私下里议论着,希望上头体恤,能减少夜间巡视的差事。 而今日,况守备的一道命令,就正中他们下怀——自今夜开始,城中夜间巡哨的兵马减半。 同时减少的,还有四边城门附近驻守的兵马数量。 这一改变所给出的理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一是天气恶劣,二则是如今汝州境内一切太平,并无任何威胁需要时刻保持警戒。 对此,下面的将士们自然是高举双手赞同,即便有不同意见者,也不敢当场就提出异议,只等过两日,再去太守大人面前吹吹风。 于是,今日傍晚之后,汝州城就显得要比往日更加冷清,一眼望去,城中各条街道都是空荡荡的,几乎没见着什么兵马走动。 也就太守府左近那支两百来人的亲卫队伍依然如往常般戍守各门,以防有宵小刺客摸黑潜入。 这也是自阎罗手初次行刺未果后就形成的惯例了,对边九龄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要比自己的安全更加重要了…… 呃,除了自己手上的权势! 已过初更,边九龄却还没有去休息的意思,而是和两名亲信幕僚在商议着一件相当机密而又关键的事情。 “他们真是这么回答我的?”边九龄皱眉,眼中已透出了深深的不满。 这让两名幕僚明显有些不安,但还是如实道:“回东家,他们确实是说让咱们继续好生经营汝州,等候时机到来,自会给我们更多好处……” “哼,这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孩耍弄了呀……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没真正重视过我汝州……” 两人默然,汝州在两淮各重要州府中的地位确实挺尴尬的,再加上太守大人手上的兵力又不多,实在很难叫那边的人给出更多的好处啊。 “看来我必须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他们正视我汝州了!”边九龄黑了张脸,很快就有了想法,“比如说粮道……他们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一直以来在筹划,在偷偷进行的那些事情吗? “明日,我就让人去那边断一断他们的粮道,看他们还敢小觑了我!” 因为这次未能除掉阎罗手,边九龄本就一肚子气,现在又有这么一出,实在是忍不下了。 终归他不是那些人的手下,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东家三思啊,现在城里可还有他们的人啊,一旦有所行动,恐怕就会引来不小的麻烦。而且,他们也说了,只要咱们能拿下阎罗手,就一切好说。” 面对亲信的劝说,边九龄依然是不满冷哼:“这儿不是京畿,也不是淮北,他们的手还伸不了太长!至于阎罗手,恐怕早就吓得躲藏起来了,哪那么容易去找到? “就按我说的做,不给他们点厉害的,恐怕他们真就要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说着,他摆了下手,示意两人可以离开。 两名幕僚也见劝说不动,只能叹息点头,起身告退。 只是在转过身后,两人眼中都有诡谲的光芒闪过,一个眼神交流之下,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而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就一阵骚乱响起,打破了太守府中本该有的宁静,也让本就心情不是太好的边九龄更是按捺不住,喝道:“来人!” 本就守在院子里的几名护卫立刻就是一个激灵,为首的则迅速来到门前:“大人?” “外头在吵闹些什么?去查问,好生惩治一下这些没规矩的家伙! “我们汝州是收编了一些土匪盗贼,难道现在军中上下都被他们影响,也成了贼匪作风了吗?” 正满心恼火的边太守立刻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下令说道:“把人都拿进来,都要重重惩治……” 话音未落,骚乱突然就变成了惨叫。 在几声凄厉的惨嚎传进来时,边九龄脸上的怒色瞬间冻结,外头那些护卫也在身子一震后,果断行动,扑到房中,围在了变色的自家大人周围,做好了应对任何攻击的准备。 在有过那几次行刺后,这些人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出事,第一要做的,就是守护大人的安全。 然后,不等其他人再有动作,惨叫声已由外边快速朝着太守府内部而来。 而且这一回,那连串的惨叫更密更快,之前还在大门处呢,转眼已过两重院落,看行进的方向,正是朝着这边的正堂而来! 也就几个呼吸的愣怔后,他们已能看到一片火光从前方院落长驱而入。 伴随而来的,是又一阵惨叫,以及声音更大的,阵阵猖狂的笑声:“什么狗屁汝州兵,也不过如此而已。跟咱们寨子里的弟兄可差得太远了!” 话落,随着砰砰两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已横飞进了这正堂所在的院落中,再然后,才是一队二三十人的护卫,被人驱赶着,踉跄着倒退进来。 他们几乎个个带伤,人人浴血,脸上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震惊。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他们到现在还没能真正反应过来,快到他们甚至都不及先一步派人赶进来报个信。 现在都到正堂所在,瞥见自家大人正惊惶不定望来,才有人高声叫道:“大人,是连云寨的人……他们突然就造反,攻打进来了……” 嗯,这话传报得很及时,至少要比边太守自己看到前方大步冲进院子的人是连云寨四当家卫天雄要早那么一瞬…… 看着这个之前在自己面前极其乖巧低调,谄媚讨好的家伙此时如猛兽般扑来,脸上身上都是鲜血的可怖模样,边九龄猛打了个突。 这才大声喝道:“卫天雄,你是要造反吗?你想让你连云寨几千人一起去死吗?”只是他的怒喝威胁,在颤抖的语调里,却是显得那么的色厉内荏,缺少底气。 而换来的,更是对方的连声怪笑:“杀了你,今日之后,这汝州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杀啊!” …… 明天请个假。。。。。跟朋友出去耍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8章 汝州乱(二) 卫天雄很是兴奋。 今晚的一切实在出乎他意料的顺利。 从军营带着弟兄们出来,到一路杀到太守府,这期间居然没有半点的阻碍。 以往本该存在的巡夜兵马,在今夜居然也都消失不见。 直到太守府大门前,他们才遭遇守卫的阻挠,但区区两百多人,而且还是分散各门的守卫力量,又怎是他所率领的近半连云寨精锐的对手。 都没有过多的说法,卫天雄就带人悍然冲击太守府,并迅速攻入衙门,直杀向正堂所在。 次时卫天雄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信心,内有举寨弟兄上下一心,外有况无涯等人暗中配合,只要杀死眼前的汝州太守边九龄,这座城池将尽入自己掌握! 是的,他已经认定汝州将被自己拿下。 虽然城中官兵众多,但在边九龄授首后,势必会四分五裂,群龙无首。 而到时,只要自己足够强硬,再拉拢况无涯,便足以吞下全部兵马,成为汝州新的主人!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还在于杀了最后的绊脚石边九龄。 所以他一马当先,狞笑着,直扑目标,哪怕面前还有好几十名护卫死死守在边太守跟前,他们手中的刀枪更是全力挥刺过来,似要将他当场分尸。 “喝——” 伴随着一声暴喝,卫天雄手中刀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当当声不绝于耳,已把这些兵器尽数挡开。 而他前冲的脚步反倒更快,已直接杀进护卫丛中,将自己悍勇的杀法体现得淋漓尽致,真就如恶狼如羊群。 这等声威杀势,登时就让众护卫心中一阵发虚,急忙再护着自家大人朝后方退去。同时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放箭——” 嗖嗖嗖—— 箭矢应声飞出,但却不是来自于护卫这边,而是对面的连云寨的弓手。 相比于猝然受袭的护卫们,连云寨群盗的准备更加充分,也早就备好了弓弩,眼见对方死撑到底,就已果断放箭,配合着自家兄弟来打乱敌方阵势。 顿时间,血花飞溅,惨叫四起。 在全无遮挡的正堂前的庭院里,这些密集射来的箭矢的杀伤力显得格外大,叫人无从躲避,只能勉强用兵器加以格挡。 但众护卫的反应终究有些缓慢,而且除了箭矢,他们还需要面对受四当家鼓舞,同样凶狠扑杀过来的数倍盗寇的强攻,当下就有二十来人倒了下去。 这可是边九龄身边护卫人数的一半,更是吓得众人心惊胆战,当即拉了早已白了脸的边太守,直朝着后方退去。 “大人,快退到里头,从窗户离开!我们为你顶住他们的攻击!” 身边最信赖的几名护卫首领高声叫道,然后不等边太守作答,他们已一面再度向前猛扑,一面已顺手帮刚退进堂内的边九龄关上了房门。 砰! 直到厅门关闭,把外间的厮杀和威胁稍有阻隔,才让边九龄混乱的情绪为之一清。 这突然的变故背叛,以及接踵而来的巨大威胁,让这位汝州太守还真短暂的陷入到了仓皇混乱之中。 刚才的他脑子里完全是混沌的,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直到此时,才猛然醒觉——无论如何,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脱离危险,再说重整旗鼓。 只要能逃离太守府,找到城中兵马,镇压这些叛逆便易如反掌。 至于今晚为何会变成这般场面,就只等平乱之后,再慢慢查了。 虽然浑身都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有些发软,但他还是果断强迫自己动起来,跌撞着转身朝后方窗户处奔去。 几步后,已到窗前。 再顾不上什么官员的体面姿态,他用最狼狈的姿势,趴在窗台上,奋力向外翻去。 虽然边九龄也不过四十余岁,但多年养尊处优下来,身体可就没那么敏捷了。再加上恐慌所带来的手脚不听使唤,光是这么个翻窗的举动,就让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过去。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能趁机脱身的当口,一声砰响再次从厅堂前炸裂,同时炸裂开来的,还有那两扇被关紧的厅门,而两道身影也如炮弹出膛般悍然飞撞过来。 这下来得太快,太守大人只眼一花,都不及闪避,还挂在窗台上的手就被重重撞到。 惨哼声中,他手一松,便直朝下跌去。 半人多高的窗台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了,砰然落地时,只觉着全身骨头都被震得要断裂了。 “哪里走!”卫天雄的咆哮也紧跟着急追过来。 刚才撞进堂来的两人正是其中两个护卫,是被他凶狠重创打进来的。 此时的卫四当家跟前已无任何阻碍,他更是一眼就瞧见了摔出窗去的边太守,便是一声怒斥,如蛮牛般急冲撞过来。 那让边太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的窗台在卫当家眼里却跟平地没有两样。到了跟前,只略一低头抬足,便已轻松钻出。 而此时的太守大人才刚忍痛挣扎着起来呢,一眨眼间,那可怕的家伙便已来到面前,让他的身子更是一软,叫道:“救……” “命”字都不及出口,他已被凑到跟前的卫天雄一把揪住了衣领,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这让他越发恐惧,奋力挣扎,双腿胡乱前踢着,大声叫道:“我是汝州太守,你不能伤我……” 这等叫法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一声狞笑:“你这狗官,老子早就想宰了你出气了!真以为披了身官皮就能为所欲为了?今时早不同往日了,你给我死!” 吼出最后一句的同时,卫天雄已悍然下手。 也没用刀,只一手拎着边九龄的身子,一手箍住对方脖子,用力一扭。 嘎巴一声,边太守那脆弱的脖子就跟割断的麦秆似的耷拉下来。 本来还想要发出的求饶或呼叫的声音,也在这一声嘎巴声里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除了恐惧和绝望外,还带着浓浓的不信。 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堂堂汝州太守,正想要趁此大乱将至的机会大干一场呢,怎么就突然被杀了? 一下扭断边九龄的脖子,卫天雄放声大笑,旋即就提了他的尸体翻回厅内,又大步到了外头,把尸体往还在厮杀的两方将士面前一摔:“通通住手!” 看到气绝身亡的太守大人的尸体一瞬间,剩下那十多名护卫立刻就跟被抽去了灵魂般,愣在了当场。 他们的斗志在这一刻已被彻底击垮。 与此同时,一道火光自汝州上空划着弧线掠过,让许多人都好奇抬头望去,猜测着那是什么意思。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9章 汝州乱(三) 把时间稍稍往回拨动一些。 就在个把时辰前,当卫天雄带着千许连云寨精锐畅通无阻地直杀向太守府的时候,离此不远的一座阁楼高处,两双眼睛正静静观测着这一切的发生。 孙宁,和况无涯,两人正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当看到那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直冲到太守府前,很快那边响起冲突和厮杀声后,孙宁的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然后他看了眼身旁一脸忐忑的况无涯:“况大人,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我……”况无涯张了下嘴,勉强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有些艰难地说道,“他们要是失败了呢?” “不可能。太守府的防御力量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你还一早就把附近巡夜的兵马都给调走了,至少一个时辰里,是不可能有援军赶去的。 “要是这样连云寨的人都拿不下太守府,杀不了边九龄,那他们也没法在连云岗上立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那接下来呢?我这就下令发动吗?”况无涯握了下拳头,很是不安地又问道。 “不急,再等等。”孙宁却显得很是平静,“总要给他点时间,等他把该杀的人杀了,我们才好出面收拾残局,为边太守报仇嘛。” 听他这么道来,况无涯脸上再度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恐惧,也有期待,甚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兴奋。 边太守一死,势必会给整个汝州带来彻底的转变,到那时,自己是不是就能趁机夺权,成为整个汝州事实上的掌权者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这段日子被人要挟着做下的一切还真不算错误了,反而是再正确不过的英明决定。 况无涯的心里不断转着这样的念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再看向前方混乱的,不断有杀声传来的太守府时,他眼中的恐慌不安,已慢慢边成了期望和兴奋。 纷乱的想法不断冲击着他的思想,让他完全陷入了恍惚。 甚至都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孙宁的提醒所打断:“差不多了,况大人,传令吧!” 按时间推算,那些家伙已杀进太守府足有半来个时辰。 即便护卫们的抵抗再激烈,到了这时也该来到最后时刻了吧。 一切已无可挽回,那就让这把火彻底烧起来,直到将那些该死之人全部烧进去,化作飞灰! 孙宁在说出这一句时,看向前方太守府里的双眼里,也倒映出了那边已起的火光。 “好。来人,放火箭,传达命令!”况无涯一个激灵,也不再迟疑,果断朝下方的亲卫传达命令。 早就候着指令的亲信立刻答应一声,麻利地点起火箭,然后朝着黑漆漆的天空放出一箭。 当这支火箭呼啸升空,在夜空里留下一道美妙弧线的同时,更远处,北边的军营所在,也有一道火光腾起。 那是早等候消息行事的况无涯的亲信们在给出即刻举事的回应。 事实上,况无涯在汝州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可实在不小,光是三营军队里,就有三成以上的中低级武官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至于孙宁前日跟卫天雄所说的况无涯几乎控制不了汝州驻军的说辞,那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朝廷正式任命过的五品州府守备,又已在此任官多年,怎么可能真就被个文官把一切军权给夺得干干净净,成为光杆司令呢? 孙宁也就欺负欺负这些绿林盗匪不懂官场细节而已,结果他们还真就深信不疑,以为况无涯无法控制汝州全军了。 而现在,就到了他展现自己在军中影响力的时候了! 随着火箭升空应和,汝州甲字营指挥江和便已让人吹响了集合全军的号角,把正在梦乡里的麾下将士全给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仓皇而茫然地跑出营房,来到外间,就看到甲胄齐全,一手按剑的自家指挥大人正寒了张脸等候在那儿了。 都不等所有将士赶到,江和已高声叫道:“众将听令—— “就在刚刚,本官得到消息,有连云寨的降兵突然发动叛乱,已杀向了太守府,想要对太守大人不利! “这些盗匪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之前太守大人仁慈,才招安了他们。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我们要把他们全数诛杀,一个不留!” 说到这儿,他呛啷一下拔剑出鞘,指向可以隐约瞧见火光不断冒起的太守府方向:“彭勇,周寒,你们各率本部兵马,赶紧前往救援,定要保护大人们的安全。” 被点到名的两名部下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大声领命。 事出突然,军情如火,再有更多的疑问,也得先抛到一边。 “其他人,随我与乙字营的人马汇合,包围连云寨的军营,以防那边人马再度作乱,伤及无辜!”江和说着,已先一步直朝着外头走去。 那些还没从这震惊消息中回神的部下们先是一阵发愣,又远远看着太守府方向传来的火光,终于是彻底相信了这一说法。 当下里,甲字营兵马全都动了起来,组成队伍,按照自家指挥的部署,果断行动了起来。 而甲字营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其他几营兵马,乙字营和丙字营的两位指挥匆匆赶了出来,正好和江和遇上。 在得知并确认这场变故后,他们也是极其震惊与愤怒,然后便依从了对方的意思,果断带了兵马,跟着江和的一部,直扑左近的连云寨营地。 汝州军中,况无涯自然是地位最高的,然后便是江和这个甲字营指挥。 既然现在况大人不在营地,一切自然由江和做主。 兵贵神速,不到半个时辰,超过五千人马已杀到连云寨所在的营地,正好和同样闻声而动的另一半连云寨的盗匪人马迎面遇上。 带伤领军的戚淮见此,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汝州官军的反应可太快了,居然还直奔自己而来。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等卫天雄那边得手,自己便带兵阻截官军,然后用话术拖延,争取稳住全军,最终控制汝州全军。 可现在看来,这一算盘是打不响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0章 汝州乱(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连云寨人马,又想到他们正派兵攻打太守府,太守大人正遭遇危难,这一路汝州官军顿时就按捺不住了。 江和在队伍前列也明显感受到了军队的这一精神变化,也不带犹豫,立刻抽剑前指,放声叫道:“你等连云寨上下当真是贼心不改! “想我汝州对你等已是仁至义尽,不计较尔等为祸各地百姓,真心接纳,好生优待。 “可你们呢?又是如何回报我汝州上下,回报我家大人的? “不但不思报答投效,居然还妄图造反作乱,害我家太守大人,实在是罪不容诛,该死之至!” 这番叫骂传入连云寨众人耳中,也让他们脸上有些发烫。 因为这么做确实太不上道了,就是放到绿林道里,也是会被人说忘恩负义,会被许多同道所唾弃的。 而关键还在于戚淮他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纵然有心想说这是边九龄想害自己等在前,自己等只是被动出手,可在对方咄咄气势下,竟也说不出来了。 江和也没给他分辩的机会,这时已再度大叫着,下达了全军进击的命令:“众将听令,给我全歼贼人,不留活口!杀呀!” “杀呀!” 身后那些将士早就充满了愤怒和杀意,得到命令后,便果断扑冲上前。 先是后方的弓弩手拉弓放箭,然后是一排排的长矛手奋力前冲,把一杆杆长矛朝着前方敌人的身上马上猛刺猛扎过去。 再之后,便是更晚一些的盾刀兵,但他们才是此番冲击敌阵的主力,呐喊声里,便如一个个箭头般猛朝内狠凿过去。 相比于颇谙战阵配合,还有充分正面厮杀准备的官军,连云寨的应对就要显得更慌乱而无章法些了。 他们说到底也只是一群啸聚山林的贼寇而已,虽然有些实力,但平日里却是疏于操练的。 或许仗着地形上的优势,还能和正规的官军周旋争斗,可放到正面对冲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再加上他们不少人心里也确实有些纠结,反应到士气上更是打了折扣。 于是,这一正面接触,很快就处于被动,前军一阵混乱,只能是不断向后退却,以求能稳住阵脚再作反击。 但江和又岂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 当下就火速下达了几道命令,让乙字营即刻分兵,从侧面绕向敌军身后,从而形成前后两面夹攻之势。 这也正是汝州官军面对连云寨盗匪时更大的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的兵力远在对方之上,超过了两倍之数。 乙字营即刻而动,火速分兵绕道。 而看到这一兵马动向的戚淮则更是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自己状态全盛,或许还能带兵猛打猛冲,杀出一条血路来突围。 但现在嘛,却已无计可施,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前方太守府的战事能否及时结束,卫天雄能否带兵赶来,用边九龄的首级来震慑全场,重挫官军士气了。 同时,他心里也是暗自气恼,那况无涯也太不靠谱了。 明明之前说好了会帮着自己等压住官军反应的,怎么这么快就让他们赶出来了? 戚淮可不知道,此时他心心念念的况无涯,已然和自己直系的甲字营部分援军汇合到了一处。 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已从两名部下的手中接下了队伍的指挥权,然后指着前方火光不断蔓延开来,杀声却已渐止的太守府,叫道:“贼人已攻入太守府大肆破坏杀人。 “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随我杀贼保我汝州太平了!冲啊!” 吼完最后两字,他已催马直朝前冲去,其他那些将士也受到这位守备大人的行动鼓舞,全都嗷嗷喊着,迈开两腿,全力向前冲刺。 这一刻的况无涯,已经将自己体内还有七日丧命丸剧毒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已经把孙宁对自己家人的威胁抛到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趁此机会,一举杀光连云寨的人马,趁机夺权,拿下汝州! 怀着这样的野心,他再无任何顾虑,只一味纵马前冲。 孙宁跟在他身后,看着就跟其他几个近卫没有两样。 但他闪烁的目光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他已经看出况无涯心态上的变化,微微翘起的嘴角里,已经透出了丝丝浓重的杀意。 奔行了不到盏茶工夫,况无涯便看到前方也有一支队伍正迎面而来,正是以卫天雄为首的连云寨精锐。 其实这时距离他们诛杀边九龄已过去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都能让北城的官军匆匆赶来。 这倒不是这支队伍自以为胜券在握,完全放松了,而是因为他们自身成分和习惯使然。 随着边九龄被杀,太守府内外的所有兵马都瞬间失去了抵抗之力,也就让这支贼匪队伍彻底夺下了太守府。 那可是太守府啊,是汝州城里最贵重的地方,自然也意味着这儿有着许多的钱财好处。 纵然察觉到有些变化,但在底下人已经开始四处搜罗翻找金银财物,想着大发一笔的情况下,卫天雄也不好太过约束。 只能是派出人手先守住几个库房,又将边九龄位于太守府后院的宅邸也给控制了起来,又搬出好几箱子的财物分与手下,这才姗姗动兵,朝外赶来。 也是这么一阵耽搁,他终于是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并在长街之上,和率军冲来的况无涯正面相遇。 此时的卫天雄还不知对方真正立场呢,一见着况无涯策马而来,当即叫道:“况将军,边九龄已被我所杀,接下来……” 这招呼过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况无涯的精神猛然一振,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彻底消散。 他立刻挺枪冲刺了过去,口中叫道:“大胆贼人,竟敢杀害太守大人,当真是罪该万死啊!” 好在卫天雄身手不俗,见状急忙侧身闪过,同时口中高叫道:“你做什么?” 可回应他的,却是况无涯更为凶狠而密集的长枪挑刺,嚯嚯的枪影几乎要把他给彻底吞没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适时叫了一声:“将士们,为太守大人报仇,杀呀!” 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马也都红了眼,猛杀上前,卷向还有些发愣的连云寨群盗。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1章 突然的知己 半夜里突然而起的厮杀和混乱顿时就把这汝州全城百姓都给从梦中惊醒,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有大变大乱发生的年月里,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难免会有这一朝。 可真当事实降临时,百姓们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自保才好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能是一户户的守在家里,紧锁门户,男人们拿起各种可用作兵器的东西,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和家人,但又恐慌地等待着命运审判的降临。 只有极少数人,才敢走出家门,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而这些人里,只有那么几个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忐忑恐慌,没有把自己锁在家中,反倒登上了高高的屋顶,以求更清晰地掌握这一场惊变。 回春堂后院阁楼高高的屋顶上,就站了这么三人。 关振铎,言逸飞,以及天黑后才赶过来的萧倩。 与前两人完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同,萧倩显得颇为平静,甚至算闲适。站在那儿的她,居然还饶有兴致地又拿着葫芦小口抿着美酒,细长的凤眼也眯作了一线。 “萧……萧姐,你就不紧张吗?”言逸飞在瞥见对方的这番姿态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眼下的情况会因我们的情绪而发生变化吗?”萧倩瞟了这个比自己小了有三岁的青年一眼,与他一比,孙长安可就要显得太稳重可靠了。 “不是……可这毕竟关系到汝州这么多人的存亡安危啊。还有我们的全盘计划……孙大哥这次是不是出手太快了,我们到这儿都还不到一月呢,他就要挑起如此大的纷争了。” “他自有考量,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有信心能把事情办成,一切已在他的掌握。”萧倩笑着回道。 想想那个明明手握上万兵马,却被几粒药铺里最常见的药丸吓得乖乖听话的况无涯,她就觉着一阵有趣与刺激。那是以往独行江湖的她从未经历过,甚至是想到过的奇妙感受了。 “可他有没有想过,一旦事败,会给整个汝州带来什么样的灾祸?”这回开口的却换作了关振铎。 他虽伤势颇重,却还是坚持着登上屋顶,只为亲眼看着今夜的变故。 而眼下发生在城池两边的混战,却让他心中好一阵的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阖城的百姓。 “一旦那些连云寨的贼人真得了手,或是让他们逃出去,在城中四处为恶,那必然会导致许多无辜死伤。这些他孙长安都考虑到了吗?” 面对关振铎的问题,萧倩还真不好作答了。 在沉吟了片刻后,才如实道:“这个我真不好说,因为连具体的计划细节,他都没有完全跟我交底。” “那你还如此信任,帮着他把计划推行到这一步?你要知道,汝州一乱,所影响到的,可不止这区区一州之地,甚至可能让淮南全境都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让更多百姓遭遇生死考验啊!” 关振铎满脸担忧,语气也不觉变得越发的严苛起来,目光更是紧紧盯上了对方,等着她给出回答。 言逸飞见状也不禁紧张起来,张口想要调解一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倩脸上的笑容也终于隐了去:“关前辈心忧百姓,实在叫人真心佩服。关于这方面的顾虑,其实我也有过,也曾问过长安。”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和代价。想要改变眼下汝州的情况,就得冒险,从根子上把原来的主政者彻底铲除。 “这天下间就没有两全其美还能大有获益的事情,汝州百姓想要过上更富足安稳的日子,想要不被边九龄这样的贪官压迫盘剥,就得承担可能出现的后果。” “这……”关振铎遽然变色,他是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汝州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家园,想要过好日子,就得有付出。现在只是一点担惊受怕,以及可能存在的风险,对所有人来说,都已是最小的代价了。” 萧倩的神色越发郑重,回看着对方:“而且,关前辈可有想过,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继续肆无忌惮下去,汝州又将是个什么结果? “到头来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苦,要么背井离乡,冒着可能被各方人马土匪截杀抢掠,强拉去当兵的风险去找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世外桃源;要么就是在这儿慢慢耗着,等着灭顶之灾降临。 “你总不会真以为凭那目光短浅又贪婪无度的边九龄可以给汝州带来兴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吧?” 关振铎这下是真沉默了。 这一刻,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想法,开始去理解孙宁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所要冒的风险。 “关前辈,你之前将一切都扛在肩头,但又顾虑重重,这样的结果只会是累垮自己,而百姓却得不到多少好处。你杀再多的贪官恶霸又如何,依然是治标不治本,反而会因此惹来那些人的疯狂报复。 “但长安就不同了,他的做法固然隐患不小,但只要成功,那就能彻底改变汝州……” 话说到这儿,萧倩突然愣住:自己怎么就变得如此理解孙长安了,就好像他的那些想法抱负真就都跟自己说明了似的。 可事实上,自己和他交流得也不算多,也就听他提了那么几嘴而已。 知己吗? 一个词突然从心中冒出,让萧倩的心跳陡然一快,一种从来未有的感觉也油然而生,使得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红发烫了。 这让有些心虚的萧倩只能再拿起葫芦来灌了口酒,好半晌才定下心神,最后做出总结:“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把事情办好,定能将威胁彻底扼杀! “在这一局里,那些个为祸汝州的家伙,无论是官还是匪,都将为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听着她斩钉截铁般道出的话,旁边两人这回不再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下来,也多了几分坚信。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2章 双杀 孙宁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有了这么一场对话,就算知道了,此时也不会去做理会。 因为他现在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眼下的战斗处。 他不但要应付从前后左右不断袭来的攻击,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还在正面搏杀的况无涯和卫天雄身上。 这两人都是战阵好手,尤其是卫天雄,更是凶悍无比,在眼见情势越发不妙之下,索性就放开了手脚,完全就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所以在挡下况无涯偷袭般的一阵快枪袭击后,他虽受了点轻伤,势头反倒更猛,呼喝着,手中大刀不守只攻,口涎喷散着,如癫似狂地不住向着况无涯狂斩不断。 这也就罢了,他在酣战猛攻的同时,还不住大喝扰乱敌人的心志:“边九龄已经死了,是被我亲手杀的,砍下了他的脑袋! “你们已经完了,汝州早晚落到我们连云寨兄弟手里,你们还想要挣扎什么? “姓况的,这明明就是你和我们约好,一起拿下汝州,居然到这时却出尔反尔,你就不怕手底下的弟兄们寒心,看不起你吗?” 这些话有三成是为了扰乱官军军心,七成却是冲着况无涯去的,只为让他心虚,从而露出破绽。 但况无涯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忍,甚至都没有给出哪怕一句反驳辩解,只是一味地出枪应战,用手上的动作来代替口舌之争。 他的表现,还真让军心稳了下来,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居然是打了个难分难解,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却不是孙宁希望看到的了,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终结。 正如关振铎所担心的那样,其实他也顾虑着城中接下来的局面。 别看他在萧倩面前说得坦然,但心里还是希望能少死人的,尤其是那些无辜百姓。毕竟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自己这个大越皇帝的子民了,更是将来再起的重要筹码。 一旦让双方完全战出火来,或是有一方果断放弃逃跑,而在城里杀人放火地延阻追击,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不能再保留了,必须介入这场战斗! 孙宁迅速做出决断,旋即一个闪身间,刀已左右劈出,把两名喽啰给逼得向后退去。而他的脚步却是快速向前,直朝着正在纠缠的两名主将身前奔去。 一边靠过去,他一边还放声叫道:“况将军,我来助你!” 一下就听出孙宁声音的况无涯精神顿时一振,只觉取胜的机会已到! 孙宁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能在黑夜里轻松打倒自己手下那么多护卫,并让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样的高手,放到千军万马中或许作用不大,但对死斗的两人来说,却是足以彻底决定生死了。 这让况无涯立刻大叫一声,趁势又朝后退了一步,以图给孙宁让出空间来,与自己并肩作战。 脚步声近了,已到身后。 况无涯的身子也是微微向旁一偏,都要招呼孙宁跟上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将军当心!”正是孙宁的叫喊,可问题是,哪里有危险需要自己当心?面前的强敌卫天雄都没有跟步过来啊。 也就在这一愣间,金风骤起,来自身后! 没有半点防备的,一把刀已自况无涯的后背攮了进去,噗哧声中,带血的刀尖更是从其前胸冒出! 剧烈的疼痛都比不了这一下的惊变带给况无涯的冲击,让他都不及发出惨叫,先是回头努力望去。 然后就看到那个自己颇感信任的家伙,正似笑非笑地回看着他,然后手一转,一抽,又把刀自他的体内猛抽了出来。 这不对啊…… 他明明是和自己一头的,明明已经用毒药控制了自己,明明一切都已经到了最后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了…… 怎么就突然调转了枪头,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呢? 况无涯到死都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委,而他身前身周那些人,无论敌友,也都在瞬间陷入了呆怔,甚至都忘了还在战场,还在厮杀。 只有孙宁,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一刀得手后,已旋身再度出刀。 这一回,他再无保留,刀光一卷,宛如霹雳横空,刀过血溅,再加上几声惨叫。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况无涯身边四五名亲卫就这么全被他斩杀。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亲眼见到孙宁袭杀况无涯的官军,已再无活口。 其他那些人,受夜色和战斗的影响,压根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别提清晰捕捉到孙宁的突然倒戈了。 直到这时,况无涯才惨叫着向前扑倒,泊泊的鲜血不住流淌出来,和其他人的血混合在一处,一下就把他整个身体给浸泡了。 “你……”卫天雄愕然,旋即又是一阵惊喜。 难道说这个曾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达成合作意见的官军将领这时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居然打算投靠自己这边吗?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眼下的局面看着,官军似乎也不比连云寨要强嘛,他们的太守大人都被自己杀了,军心必然早乱。 又或者,这家伙另有野心。 可可那不要紧,只要现在与自己合作,就有机会…… 卫天雄的念头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在况无涯正式倒下的同时,孙宁已悍然扑了上来。 而且他口中还高声叫道:“我要杀了你为况将军报仇雪恨!” 他是疯了吗? 明明况无涯是被你一刀刺杀的,现在居然说要杀我报仇,这算什么理由? 这个念头只在卫天雄脑海里稍稍一转,就让他猛然醒悟过来! 不对,这家伙才是最阴险的那个! 他杀况无涯前后的两声大叫,就是为了扰人视听,把罪名推到自己头上,然后好名正言顺地杀自己! 卫天雄的心陡然揪起,竟已不敢直面孙宁的冲击,急忙朝后退去。 但还是慢了,在他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孙宁已经贴身扑到。 刀光卷起,没有半点的迟疑,唰的一下,就已刺入后退中的卫天雄小腹。 孙宁本就要比这个连云寨四当家要强,现在还算是偷袭,完全出人意料,效果就更显著了。 一声惨叫,和一声叱喝同时响起。 刀,完全没入卫天雄的体内,一如刚才杀死况无涯。 转眼之间,孙宁已完成对正缠斗在一起的双方主将的双杀!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3章 尘埃落定(上) 倏忽之间,顺利完成双杀! 孙宁却并没有任何自得,或者说是他已没时间感到自得,因为他已杀入敌阵,陷入重围。 在眼睁睁看着寨中当家被他迎面刺杀后,那些连云寨的喽啰的第一反应便是愤怒,恨不能将他当场碎尸的愤怒! 于是,当卫天雄的身体倒下的瞬间,刀枪棍斧,数十件兵器已从孙宁的前后左右同时袭来,使他必须做出应对。 退,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会让敌人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狠,很可能在这一变故下激起这些盗匪的凶性,造成更大的破坏。 所以,孙宁不退,反进! 一个侧身,闪过近在眼前劈过的一柄斧子的同时,孙宁手中带血的刀也跟着迅猛挥出,顺利划过那斧手的胸膛。 在其一声惨哼,动作顿住的同时,他又迅速前跳,几乎与之身体相接,来了个贴面而立。同时空着的左手顺势一扯一拉,便把中刀脱力的汉子给当作盾牌,挡在了自己身后。 噗噗的利刃入体声已紧跟着响起,随后响起的是更为愤怒的呼吼。 但孙宁已不再顾及身后,而是再度突步向前,刀由斜斩化作挥刺,找准机会,又把个明显被自己打法搞得心下发虚的一个敌人给刺了个通透。 接着,是故技重施,再度拉人挡向身侧,那两杆呼啸而来的长矛就这么被还活着的家伙给完全挡下。 不等矛手做出抉择,是收是放,孙宁已迅然转身,趁此机会已欺近到两名矛手跟前,刀光再起,便是两声惨叫。 那两名矛手直起的双臂,就这么被一刀斩断,连着长矛和鲜血飞舞在半空之中。 而孙宁也没有让他们再受太多的痛苦,因为他的刀已再度扬起,几乎同时割开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的惨叫戛然而止,又仰面倒了下去。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身陷重围,看着必将被乱刀分尸的孙宁竟如虎入羊群,不但自身无伤,反而连杀数人。 他的身上已被鲜血浸染,却不但不显狼狈,落到周围那些连云寨喽啰眼中,更是宛如一般可怖。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想到了一个更为严峻的事实——他们的当家的被杀了,主将死了! 一名主将对整支队伍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可以带着他们一往无前地冲杀,去取得一场场的胜利。 更在于,他是整支队伍的寄托和凝聚所在。 只有主将存在,军队才能称之为军队。可一旦主将战死,那再强的军队也就是一群没头的苍蝇,再没有任何的纪律与统筹。 而心理上的无措和恐惧,更会被无数倍地放大,再放大! 刚才这些人只是憋了口气才悍然对孙宁发动围杀。 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却已经把他们的勇气彻底击碎,他们的眼中已有惧意,以及退意。 孙宁虽在重围拼杀之中,但脑子却清醒得很,依然能迅速判断眼下情势。 眼见得敌人突然踌躇,甚至有人开始慢慢后退,他便知道机会到了。 当下,又是猛一摆刀,大步前冲,同时口中高声道:“将士们,为太守大人和况将军报仇,杀呀!” 眼下官军其实也因主将的突然身亡而乱了阵脚,他们也有心退避。 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这才让孙宁单独陷入重围。 现在,陡然听到这位冲杀在最前线的袍泽放声大吼,还看到敌人的主将也被他悍勇格杀,还杀得敌人直往后退,这一下,将士们的勇气又突然回来了。 “杀呀!为将军报仇!” 率先做出回应的,是地位更高的彭勇和周寒两名军官。 他们要比普通将士更分得清轻重,也知道这是反败为胜的绝好机会。 所以就在这时配合着大叫,紧跟着举起手中兵器,奋然杀向前方敌军。 在他们的感召下,其他兵将也都热血上涌,呐喊着跟杀过去。 顿时间,更为激烈,却也是一面倒的战斗又一次爆发打响。 连云寨这边早已失去了死战的斗志,在面对以孙宁为首的官军猛打猛冲之下,他们连防线都没能组成,便被彻底击溃。 不断有人倒下,而一些想要扭头逃跑的,也被盯紧的孙宁迅速赶上,从后袭杀。 战斗在这一刻,已彻底成为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戮。 这些往日里为祸汝州,戕害百姓的山寨土匪,这时完全成了靶子,成了猎物。不断惨叫着被官军诛杀,踩踏于脚下,化作满街的血肉。 他们在退,但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士气高涨,杀气惊人的官军的追击呢? 当天空终于露出微光,照亮下方城池时,这条直通向太守府的长街上,已经倒满了连云寨贼匪的尸体,他们流出的鲜血汇聚起来,几乎都能漫过追击者的脚面了。 不肯放过,不要俘虏! 这便是在孙宁带领下的官军对贼匪的疯狂追杀。 最后,只剩下百多人,他们实在觉着已无脱逃可能,这才抛下兵器,跪地求饶。 “把他们通通拿下!”孙宁直到这时,才停下脚步,呼哧喘着粗气,又看了看手中已然布满缺口的钢刀,目光冷冽。 这已是他整夜战斗里换得的第三把刀了。 前两把刀早在连场战斗里被砍得快成锯子,甚至断裂。 如此激烈的战斗,消耗的不光是他的气力,更是手中的兵器。 看来这些普通兵器确实不够趁手,什么时候得去找一把更好的武器了。 这个念头也就在他心中那么一转而已,因为很快的,更要紧的事情已到了面前,所有将士这时都看向了他这个一直冲杀在最前线,为况将军“报了血仇”的袍泽,等候着他说些什么。 经此一战,孙宁已用行动赢得了这些汝州军将们的敬佩和信服,就连看着地位更高的彭勇二人,也都望着他,然后问道:“这些人如何处置?” “等军营那边的战况!”孙宁也没半点忸怩,当即给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才猛然回头,朝着城北军营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那边的战斗如何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4章 尘埃落定(中) 当汝州太守府前的战斗以孙宁率军取胜告结的同时,城北军营附近的战事也已见了分晓。 自然是这边的官军也取得了一场大胜。 不过相较于在孙宁身先士卒的带动下,轻易杀得失去主将的连云寨贼匪溃不成军,军营这儿的战斗就明显要艰难曲折许多。 虽然官军在此地的兵力远超贼匪,而且还分出兵马形成两面夹击,但在戚淮的带领下,连云寨一方却还是迸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苦苦做着最后的支撑。 他们甚至在惊觉官军自后包抄过来时,果断选择了调转枪头,悍然朝后方兵马猛攻过去,也真就让他们得以杀出血路,直冲后方军营。 眼见敌人到此时依然顽抗到底,官军这边也终于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弓箭,尤其是点燃的火箭,如漫天飞蝗般朝着贼匪铺天盖地就射了过去。 不但将敌人射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还把周边沿街的房屋店铺什么的都给点燃了,从而将贼匪们困死在了这一片的火场之中。 再之后就困兽之斗,那才是真正的,要比太守府前还要激烈的一场搏杀了。 再明知道已无生路,又还有戚淮这个主心骨从中指挥之下,连云寨千多人硬是咬牙坚持了整夜,直到天光亮起,才被两边同样不计一切的猛攻所击溃。 最后战斗结束时,连云寨一边伤亡超过六七百人,而官军一边付出的代价竟也相当,堪称惨胜。 但江和他们却是没空作感慨庆祝了,因为他们同样听到了来自汝州城中心的厮杀,也都在牵挂着那边的战斗进程。 战斗一结束,他们便一面把俘虏绑缚看管,一面已派出快马前往探问禀报城中战况,询问各位大人的具体情况。 而当他们正式押着所有俘虏,抬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戚淮往城里赶去时,半道上,又有快马带来了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太守大人被叛乱的贼匪杀死在府邸! “况将军也在与敌人的交战中英勇殉职……” 听到这一结果,江和等军官顿时就木在了那儿,只觉着彻底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了。 他们都只是粗人武将,从来只知道听从号令行事。 无论这号令是来自太守大人的还是况将军的,只要上头下令,他们便会照做,没有别的心思。 而现在,汝州的天是彻底变了,这些作乱的贼匪是被完全歼灭,可两大支柱却也同时丧命。那接下来,大家可该怎么办啊? 要是放到以往,这都不算事,自有朝廷派出官员来顶替职权,管治地方。 可眼下,朝廷早已名存实亡,而城中其他官吏人等根本就没那个声望和能力来取代那两位大人的位置,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整个汝州就要因这一场的变故而彻底分裂,各寻出路了吗? 怀着极其忐忑又茫然的心情,整支军队继续向前,直到依旧鲜血满地,处处横尸的太守府前。 然后,他们就瞧见了一个久未露面,却又相当熟悉的人,从刚停稳的马车里走了下来。 汝州知州,梁正荣! 相比于四品太守,六品的知州地位可就要差太多了。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的职权又是相重叠的,都有管理一州民政大事的权利。 但论起权力来,两者又实在差距过大,所以当大越朝廷在几十年前派出高官担任各要紧州府的太守后,原来知州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尴尬且卑微了。 碰上好说话的太守,双方还能划分一下职权,或是商量着来。毕竟太守的职权更重更多,不光地方民政,军政财政也皆在其掌握之中。 可是要碰上好揽权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而汝州太守边九龄显然就是这等官员中的表表者。 自打他坐上汝州太守的高位后,便不断把下面的权利收到自己手上,将底下官员都变成了只能遵命行事的吏员,让满衙同僚都成了应声虫般的存在。 在面对强势的上司时,许多官员只能选择效忠低头,但梁正荣却不肯。 他不但不肯,而且还对边太守的种种政令做法多有批判,甚至还曾当众反驳过对方的一系列政策。 对这等不听话的下属,边九龄自然不会手软,很快就行使自己的权力,将这位汝州知州给彻底架空。之后更是往他头上栽了不少贪污渎职之类的罪名,便要将之开革问罪。 结果,弹劾梁正荣的奏疏才到京城不久,巨大的变故也就发生了,朝廷再无可能处置这位小小的知州。 而边太守也在这之后忙于更多地攫夺本地权力和好处,再加上梁正荣在衙门里的一些故旧朋友的保护说项,总算只是将他软禁在家中,不再做进一步的处置。 在梁正荣看来,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甚至连想辞官回家都做不到。 可结果就在这一个烽烟突起,动荡不安的夜将尽时,两个陌生人却出现在了自家门前。 “尊驾便是汝州知州梁大人了吧?在下萧倩,特来请您为汝州上下十数万百姓做主,坐镇衙门,应对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当那个看着颇为俏丽洒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时,梁正荣却满心的疑惑与不安:“你们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是何意?” 看着他表现得极其镇定,虽疑不惊,萧倩更是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来:“别的事情还请梁大人到了衙门再问不迟。现在汝州已群龙无首,也只有您这样有能力又有担当有声望的好官,能稳定人心军心,使全城恢复平静了。” 顿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一夜混乱,已让太守边九龄遇害,您再不出面,汝州可真要乱了。” 这下真就让梁正荣变了脸色,但在责任的驱使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跟着二人出门,然后一路来到了太守府。 结果一路所见,就是这么一副凄惨的景象,也就越发让他相信了对方的说法,同时心中还不觉有些雀跃起来。 被夺职软禁在家的梁知州其实也一直有幻想重回衙门的一天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5章 尘埃落定(下) 萧倩他们去请梁正荣自然是孙宁所授意的了。 他这次在汝州搅动风云可不是真想毁了这座州城,所以在除掉那些贪官恶官的同时,也早想到了要把真正能为民做主,恢复本地秩序的好官扶上位了。 至于这个人选,孙宁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但身边不还有汝州的捕头关振铎吗? 在之前问到哪位官员可以替代边九龄他们来治理汝州时,关振铎便毫不迟疑地推荐了梁正荣。 因为他之前就是在梁正荣手下当差的,深知其为人,那是个真心愿意为民办事的好官,而且也有能力。 甚至关振铎屡次刺杀边九龄,其中的理由也隐隐有着想帮梁知州上位的意思。只是这一层,就是他自己,都没有清晰的概念。 但对梁正荣,他还是相当推崇的,所以孙宁一问,就给出了答案。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宁立刻就采纳了,并且就把这一点也交给了置身在这场大乱之外的萧倩和言逸飞二人。 他们两人不参与此番之乱,一方面是为了保护重伤未愈的关振铎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及时去请动梁正荣,在战斗结束后,迅速把他带到太守府。 现在,所有计划都已成真,梁正荣甚至要比那些个兵将还早一步抵达这边。 …… “梁大人,你怎么来了?”江和等人都有些惊讶,忙上前问道,语气里倒也颇为尊重,甚至还带了几分期待。 “本官也是心忧昨夜城中之乱,才赶来一探究竟的。怎么样,乱子可都平了吗?那些贼人可都剿了吗?” 梁正荣也不是彻底的方正君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了,同时也在不住打量这些人的神色变化,猜测着他们的心思。 “回大人的话,逆贼已被一网打尽,贼首更是在重伤之下,束手就擒。只等大人们发落了。”江和当即回了一句,然后才请对方先行一步,自己等军官随在后头,直入衙门。 直到看到被拼接起来的边九龄的尸身,以及同样凄惨的况无涯的尸体后,这些军官才终于相信这一噩耗是真的,所有人除了愤怒外,更是一阵空落落的。 两位大人,两位做主的大人真就遇害了,汝州城真就陷入了无主之境啊。 梁正荣也有些恍惚,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尸体,既觉畅然,又有些感慨——从未有一刻,能让他明确地感受到,乱世是真个到来了。 也只有这样的乱世,才会让高高在上的一州太守都死得如此轻易。 他心中的感慨很快就被身边众人的高声话语所打断:“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定下一个继任者来。不然城中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安排,可拖不得了!” 说话的是个身上沾血,气度沉稳的青年,只是自己怎么就认不得他是谁,在汝州军中担着什么职务呢?难道是这一两年里新被提拔上来的? 但随即,梁正荣的心里又是突然一动,隐隐的,他又觉着这个青年自己又在哪里见过,印象很模糊,但好像是个十分重要的时刻! “孙老弟的话深合我意,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汝州城其实也一样。” “怎么?难道你老姚想要自荐坐这位置吗?” “老子可没这样的想法,更没那样的能力,要不你坐?” “我不行。带兵杀贼我或许敢来,可这官府里事情,就不是我个粗人能做主了。” 一时间,堂上诸多武官都纷纷开口表态。 包括江和等几个其实算眼下地位最高的武官在内,全都摆手说自己担不起这副担子。 那些真正有野心的家伙,差不多都已被边九龄一一铲除了,现在留下的,都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人。 “孙老弟,我看要不就你来吧。” “不错,我也看好你,孙老弟你头脑清晰,又英勇敢战,深得将士们的拥戴,如果你做太守,大家都应该是认可的。” 这一推举,还真就赢得了堂上不老少人的同意,大家都纷纷点起头来。 虽然这位年轻人看着有些面生,但许多人都知道他是况将军身边的亲卫,而且在之前的战斗里,他更是冲杀在最前,还把贼首卫天雄一刀斩杀了。 那可是杀况将军的大仇人啊,他这么做也算是立下大功,为将军报仇了。 都说有功当赏,这次索性就把他推上太守之位,反正现在天下已乱,自家这边定下就是。 孙宁有些发懵,他是真没想过要争取拿下汝州太守的位置。 之前所做的种种,也只是为了反击,为了让自己不被人怀疑而已。 现在倒好,表演过头,反倒被大家给敬佩上了。 不过这场面也不算太难应付,他当即就连连摆手,说道:“各位弟兄的好意我孙……孙长安心领了。但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就跟刚才姚大哥他们几个说的一样,我只是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还成,真让我处理政务,那就抓瞎了。 “所以这太守之位我是不敢当的。倒是梁大人……” 孙宁立刻就把话锋一转,也带着大家把注意力放到了一旁坐了好一会儿的梁正荣身上:“梁大人他才是最合适的太守人选。他治民从政本就相当有经验,而且为人最是清廉正直,能为民做主,对我们将士也够关心…… “我想,在梁大人的带领下,我们汝州一定可以迅速恢复元气,再上层楼。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堂上先一阵安静,所有人都在打量着梁正荣,半晌后,才有人出声道:“梁大人的能力和为人我是很佩服的,若选梁大人为新太守,我没有意见!” “我也觉着梁大人是不二人选,就是他了!” 霎时间,堂上数十名武官先后发声,态度几乎都是一致的,都认为梁正荣是继任太守的最合适人选。 这倒让梁正荣本人有些惭愧起来,连忙起身摆手,谦虚推让。 但孙宁在旁看着,却知道此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汝州的一切,已几乎尘埃落定,只剩下一个问题还没解决,但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和梁正荣把话说开!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6章 交底 在一番请命推辞,再请再推之下,梁正荣终于是正式接下了汝州太守的位置。 这一方面在于众人的态度确实足够诚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梁大人确实也有这样的心思,想要为汝州做些事情。 而眼下这节骨眼,明显就是最好的,一展他之所长所愿的时候了。 随着身份确认,梁正荣坐到最上首的位置上,他也就不再客气,立刻就连续下达了多道政令。 安抚全城民心,搜查城中可能存在的贼匪漏网之鱼,抚恤战死的军中将士…… 这一道道指令清晰而恰当,在他如此表态下,下边的一众武官也都抖擞了精神,纷纷称是,打算这就着手去办相关之事。 至于平乱后的论功行赏什么的,却可以稍微往后放放,反正大家都知道封赏什么的一定少不了,只是现在府库里还有多少可用的银两却真成了个问题了。 等到大家都领命退出,各自忙碌去后,孙宁却留到了最后。 “孙……孙军将还有什么话要与本官说吗?”梁正荣已完全进入角色,神色严肃地问道。 孙宁冲他一笑,却不先说话,而是转身就把厅门给掩上了。 这让他为之一凛,已站起身来,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梁大人不必紧张,只是有些话我不想被第三人听去。” “事无不可对人言……” “梁大人可知道昨夜的这场动荡是我一手安排的,而你,也是我所选定,并让人将你引来此处的?” “你……” 这话更让梁正荣的身子猛震,脸上的表情已从怀疑转作了惊恐。 这家伙是说真的?他怎么就敢?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心中冒起,在喉咙口翻腾着,却又说不出来。 梁正荣甚至都生出了最不好的念头来,对方这是想把自己立做傀儡,才做的这一切吗? 要是自己不肯配合,他会不会立马翻脸,甚至是就在这儿出手害了自己? 只短短片刻间,梁正荣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如许多的念头,脸上的神色更是几番变化,双眼却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孙宁自然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当下安抚似的一笑:“你放心,我对你并无其他意思,更没有敌意。”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的沉默和不信任的眼神。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然没法让人信服了。 但孙宁的后一句,却还是让梁正荣的神色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你再仔细看看,真认不出我是谁吗?” 说这话时,孙宁陡然完全直起了身子,高昂着脑袋,一副睥睨万物的架势。 “你……”同样的一个字出口,但语气却已全然不一样,带着几分惊疑,而后就转作了更大的惊讶,“你是……” “其实孙长安并非我之真名,我真名叫——孙宁!” 梁正荣愣住,但很快的,他眼中就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没有半点的怀疑,他已疾步抢了下来,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孙宁的模样后,便果断跪地拜倒:“臣汝州知州梁正荣拜见陛下……” 作为一地知州,梁正荣还是曾入京见过皇帝陛下的。 只是那时候,他跪于丹墀之下,皇帝则高高在上,虽得慕天颜,可终究看得不是太过真切。 但印象却是极深,也依稀记下了那位年轻皇帝的模样,所以之前见着孙宁时,才会隐隐觉着有些熟悉。 而现在,随着孙宁点破自己身份,这些隐约的感觉终于和事实达成一致,顿时让梁正荣惊喜无比,同时更多的疑问也生了出来——朝中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怎么就会流落在外,还出现在了汝州这样的小地方? 孙宁也瞧出了他已满心疑窦,但此时却不打算给出解答。 他表露真实身份,可不是为了给人答疑解惑来的,而只为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于是只干咳一声道:“你先起来再说,朝廷早已……这些君臣之礼就不必讲究了,我也不再是什么皇帝君王了。”他为什么要关门,就是防着这一下呢。 这要让外边看到新太守突然就给自己下跪磕头,那还不传得满城风雨啊,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一日为君,您便是臣的君主!”梁正荣表了态后,方才慢慢起身,“臣多谢陛下体恤。” “我也不瞒你,之所以这次用尽手段铲除边九龄他们,以及连云寨群盗,乃是因为他们该死。”孙宁已经果断把话题转到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上。 梁正荣虽略觉突兀,但也很快跟上,点头:“臣明白。边九龄这几年在汝州的所作所为,确已闹得民怨沸腾,实在该死!” “而且他更犯下大错,居然一早就和那些人勾结!”孙宁眼中更有杀意渗出。 “陛下是指他们勾结连云寨的贼匪为恶吗?臣在家里也听人说过,所以此番他们之死,也是咎由自取。” “不!” 结果孙宁却把头一摇:“他与连云寨勾结,那不过是小事,我要对付他们,轻而易举,你也看到了。” 梁正荣更是一愣:“那陛下指的是?” “你听说过纵横会吗?”孙宁肃然问道。 “纵横会?”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才道,“臣只知道我汝州有个纵横商会,是诸多本地和外地商人平日交流的组织……” “纵横商会,不过是纵横会放在外头的一个伪装而已,只为让人觉着他们是完全无害的。可事实上,这纵横会,却是如今天下大乱的推动者,更是最大的受益人!” “啊?” “我也不瞒你,如今天下各州府,都早被纵横会的触手所遍及,纵然不能跟掌握汝州一般操纵主政官员,也有了相当的影响力。相比于鬼戎,和平天军,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罪魁祸首!” 梁正荣一脸的震惊,完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怔怔地看着皇帝。 “你别以为这是我在夸大其词,在梁州时,我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7章 真正的反击(上) 孙宁的这一番讲述终于是让梁正荣明白了他在梁州的那一系列经历,清楚了纵横会这么个隐于暗处,却势力惊人的存在。 这让新任汝州太守的神色也变得愈发严肃凝重:“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在我汝州,其实也是一般?” 孙宁点头:“要是我所看不错,恐怕边九龄也和郭炎一样,早就被纵横会收买控制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倒行逆施,丧心病狂到不顾百姓伤亡,造成郭北县的一场惨剧。” 梁正荣默然,他虽久不在衙门,但关于连云寨,关于郭北县近来的情况,也还是有所耳闻的。 本就对此心下戚戚然的他,在知道其中真相后,更是感到了愤怒:“他们怎么就敢……为了一己私利,竟置成千上万的百姓生死于不顾,真是该死!” “这也正是我此番用尽手段也要将他们全数铲除的原因所在了。”孙宁也是目光幽幽,“边九龄、况无涯,以及连云寨那些贼匪固然该死,可在暗中推动这一切的纵横会的人,更是该杀!”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接下来去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再法办了他们吗?” 看着梁正荣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孙宁眼中闪过欣慰,自己这次倒是没看错人。 随后才摇头:“不必你去查他们,我想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自己跳出来,与你联络了。” “这怎么会?他们还敢自曝身份?” “因为他们并不知我们的态度,只道自己做下的一切早已死无对证了呢。 “还有一点是更关键的,那就是他们需要通过官府来控制汝州,再通过汝州来切断,或者说把握整条由湖广到中原的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正荣只稍作思忖,就已明白了孙宁话中之意,精神顿时一振:“陛下英明,臣明白了!” 汝州的位置太关键,正好卡在了湖广水陆进中原的节点上。 只要这边封锁道路,便可切断中原的粮食供给,特别是两淮,一旦粮道被断,那儿的几十座州府城池,几百万军民都会饿肚子。 到时只要纵横会摆明立场,光靠这一手,就能拿捏所有人,真正做到将两淮各方势力都收入囊中。 所以汝州绝不能丢,这是纵横会此番中原大棋的棋眼所在,这次的突变,势必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也必然会让他们赶紧行动起来,用各种办法来重新控制官府,收买梁正荣这个新太守。 孙宁满意而笑,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梁大人,所以接下来的成败,就在你了。我要的,不光是破坏他们的计划,更在于……” 最后几个字,只有他二人能听得清楚,但那低沉语气里所蕴含的无穷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 徐思飞从马车里出来,看着前方汝州太守府时,总觉着有些恍惚。 这场变故也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应对的机会,城中主政之人就发生了更迭。 这等地方官府的人员更换本来倒也不算什么,可问题在于,现在正是自家大计的关键时候,一个新主政者的上位,却导致了他们之前的全盘安排通通被破坏。 无奈,只能再度登门,希望用各种办法来将一切挽回了。 好在经过这两日的筹谋安排,他好歹也算掌握了这位梁太守的一些秉性和风格,自觉还是有办法能把他化为己用的。 梁正荣和边九龄不同,后者是小人,他却算是个君子了。 不过不要紧,小人予以利,君子嘛,则可喻以义。而且,君子还可欺之以方,反正有的是手段。 在略一定神后,徐思飞才脸带笑容,上前行礼开口:“几位差爷,在下汝州徐家粮行的东家徐思飞,有关系到我汝州民生的大事想要拜见太守大人,还请各位禀报一二!” 说话间,他便很是懂规矩的把一只钱囊双手送了过去。 那守门的差役见他如此作派,自然也是笑脸相迎,在掂量出钱囊颇为沉重后,态度就更好了:“好说,你在此等着,我们这就去给你传话。” “有劳。” 徐思飞微笑着弯腰欠身,然后很是悠闲地等在那儿。 可这一回,却让他失望了,那些差役进去报信不久,便带了一脸无奈回来:“大人现在忙于公务,实在没空见你。” “这个……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禀报,还望差爷多多费心。”说着,他还想再拿银子开道。 然后就见对方在收下又一包银子后,笑道:“不过我也跟大人说了,所以就定在明日见你。你且先回去吧。” 对于这样的回答,徐思飞还能说什么?只能是唯唯称是,答应明日再来。 迟一日,应该也没什么吧…… 次日一早,他又赶了来,而这一回,太守府倒真没有为难阻拦,很快就把他迎了进去,就在正堂边上的公厅里,让他见到了新接任的本州太守。 “草民徐思飞见过太守大人。”徐思飞其实和梁正荣也曾打过交道,只是不深,这次才真正仔细观察其人。 梁正荣四十多岁,模样有些瘦削,显得颇有些儒雅之气。 这时手里还握着笔,目光更是在案头的文书间流连着,听到这位见礼,方才抬头:“坐下说话吧。你有什么要事要与本官说啊?” 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客套或试探,更没有想从自己身上弄好处的意思……是个真正的君子了。 做着判断,徐思飞谢过落座,这才干咳一声:“不知大人有没有查过城中粮仓?” “事关整个汝州数十万百姓之生存,本官自然早就让人去查问了。”梁正荣说着,眉头轻轻皱起,“不过这是官府中事,与你一个商人没什么相干吧?” “大人请恕草民斗胆,我也是汝州人氏,此地兴衰,自然与我有着极大的关联了。而且,就在下所知,如今汝州粮仓里的存储怕是已然不太够用了。 “不光是存粮如此,就是府库存银,也所余不多,就算大人想要去买,怕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几句话间,他不光把问题抛到了太守大人的面前,语气也有些变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8章 真正的反击(中) 梁正荣的脸色陡然就是一沉:“你这话又是何意?是在笑话本官吗?” “不敢,在下只是据实而言,同时也是为了将我汝州所面临的难处报与大人啊。”徐思飞不见任何慌乱,笑着回道。 “哼……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本官。” “大人说的是,问题自然不用在下来提醒,但要是在下有解开这些难题的法子呢?” 这下太守大人的脸色终于是有些变了:“你能帮我汝州解此燃眉之急?你有多少粮食?多少银子?” “这个嘛,就看大人您能为汝州百姓将士做到哪一步了。” 有门! 听到梁正荣这么说来,徐思飞就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对方的要害了,对方一旦是在为缺粮少银而犯着愁呢。 果然,就听他急忙问道:“这话怎说?” “在下也不敢有瞒大人,粮食和银子我都可以筹措,但东西不是我的,而是来自两淮各路商人。 “不过大人放心,他们是一定愿意将粮食无偿交与官府,用来接济百姓,给将士们发放粮饷。只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诉求,还请大人可以恩准。” “他们有何要求?” “也就是之前边太守在时曾与我等定下的一些政令而已。比如丰水关那边继续管控粮船北来,再比如南边的官道,也多增兵马,严防有人私自将粮食运送过来…… “当然,这些事情不急于一时,只要大人现在点头,并按此办理,则在下可以保证,不出十日,粮食,银子,都能陆续送到,决不食言!” 梁正荣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目光更是锁定在对方脸上:“你这是想趁机要挟本官,为你们独占湖广粮食的经营权设下重重关卡了?” 徐思飞沉默,却也算是默认了。 “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啊!”梁正荣终于愤怒,猛然一拍桌案呵斥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官就范吗?” “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地与大人谈一桩买卖而已。而且这么一来,其实对您,对汝州上下军民来说,也并无损害啊。 “本地的粮食不会有短缺,粮价也不会有变化,大家依然可以如往常般过日子,大人更会得到百姓拥戴,何乐不为呢?”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在下也只能深表遗憾了,恐怕接下来汝州上下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缺粮将变成事实……” “你觉着这就能威胁到本官?你们手里有粮,本官大不了就从你们那儿先征调了!” “大人三思。其一,我现在手上也并无粮食,都在外边藏着呢;其二,如今早不是几年前了,天下已乱,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做,不要冒险为好。 “不然,在下实在不想看到刚经历过一场大变故的汝州再度陷入到兵祸之中,到那时,死的人可就多了。” 梁正荣陷入了沉默,呼吸有些急促地盯着他,双眼几欲冒出火来。 面对太守大人的怒火,徐思飞却根本不为所动,不作半点避让的,就用目光与之相抗:“大人,时代变了! “有些事情早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做错了选择,后果就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你也不希望看着汝州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吧?” “哈哈哈哈……” 他威胁的话语换来的却是梁正荣的一阵大笑。 而随着笑声,太守大人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眼神自愤怒化作了轻蔑:“你们纵横会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手遮天,将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以为就拿出这样的话语,便能让本官投鼠忌器,从而与你们同流合污,干出祸国殃民,让你们从中得利的事情来?” 这突然爆发的几句话,却把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徐思飞给说得身体一震,脸色也终于是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纵横会的存在的?而且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连自己背后的真正目的都已掌握! “你们真以为自己的那点阴谋算计就能瞒过天下人了吗?这次的事情不光我已知晓,我汝州城里的诸多热血男儿也都已知晓!” 梁太守说着,突然用力拍了两下手。 随着啪啪两声传出,旁边顿时响起吱嘎声,然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在徐思飞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就见数十名身量高大,衣甲鲜明的军将已到了厅门前。 所有人都用充满了敌意的目光盯着他,很有种要将他当场碎尸的杀意,那杀意都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怎么会…… 徐思飞在一愣后,猛然明白过来,这些人一早就藏在一旁的正堂,而且通过某种方式,居然将自己和梁正荣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自己不光是在威胁这位新上任的太守,更是在威胁他们所有人啊! 也在这一瞬间,他更想明白了一点,这完全就是梁正荣特意安排下的局,昨日自己过来不得见面,不是太守大人真忙到抽不出时间来,而是在为今日做安排! 可旋即,一个更让他感到不安的念头也冒了出来,梁太守如此安排,就意味着他其实一早就猜到了自己的来意,知道自己会拿粮食什么的做出威胁。 不光如此,他甚至还早知道了自己是纵横会的人! 为什么? 他怎么就跟未卜先知似的,居然掌握了这么多内情? 他不是早在一两年前就被踢出衙门,被软禁在家了吗? 他是怎么掌握如此机密的? “将士们,现在知道我所言非虚,汝州一直以来都有人想要控制一切,残害无辜了吧?”一个声音这时在厅外赶来的人群中响起,“你们说,像这样为祸地方,还妄图将我等当作棋子傀儡摆弄的混账东西,我们该怎么做?” “杀光他们!” “抄了他们的家,扒了他们的祖坟!” 武人们的想法总是最朴实而直接的,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愤怒之下,他们已经再没有任何顾虑,只想用最激烈的手段,报复对方! 孙宁满意而笑:“那还不把他给我拿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9章 真正的反击(下) 不光是徐思飞,包括他乘坐的马车在内,随他同来的那些仆从人等,也被人迅速控制,看押在了太守府中。 直到他看到一干五大三粗的军将们把诸多带着血迹的刑具搬到跟前,个个露出不怀好意的兴奋笑容,方才感到了巨大恐惧,大声叫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我若出了事,会给汝州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一面叫着,徐思飞还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束缚自己的架子上挣脱出来。 奈何浸水之后的牛筋绳却是越挣扎越是收紧,几下之后,反倒深深陷入到他肉里,让他的动作越发的难受起来。 孙宁也在这时终于走出来,冷笑道:“到了这时竟还敢拿你背后的纵横会吓唬我们?真把我等当作三岁小孩了? “你们纵横会当真是好大的胃口,居然妄图彻底吞下进入中原的粮食,并以此来控制中原各方力量。 “可只要有我们在,你们的计划就不会成功。现在我来问,你来答,若不能交代实话,就别怪我对你用上手段了。说,你在汝州还有哪些同伙,他们又都藏在哪里?那些粮食又被你们藏在何处?” “我只是一个商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同伙,更不知道你说的纵横会是个什么东西……” 回答孙宁的,是这么几句话,也不算太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对方还没领教过他的手段呢,还觉着这只是在诈唬自己而已。 当下里,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不带变的,就已点了点头:“我想很快,你就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了。” 话落,挥手,便有两名军将狞笑着上前,没有半点犹豫的,拇指粗细的皮鞭就狠狠抽打在了这位商贾身上。 只啪啪十来下,他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碎,身上脸上,更是留下道道血痕,让其发出连声惨叫,整个人又拼命挣扎起来。 但那完全没用,反倒引得几名军将更强烈的虐人快感来,抽出鞭子的力道是越发的强了。再十鞭子下去,徐思飞的叫声都戛然而止,脑袋一垂,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在旁看着的梁正荣却是眉眼一阵乱跳,见状忍不住道:“陛……孙将军,这样用刑是不是太急了些?” “不急,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们的手段更硬!”孙宁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把他泼醒,再去找些盐来!” 他还真不信这家伙能有那些革-命义士般的坚强意志,能顶着诸般酷刑就是不招供。更何况,自己还真没把那些惨无人道的手段用出来呢。 事实证明,孙宁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徐思飞说到底只是为钱而已,在和自己的小命一比后,什么忠诚将来,通通都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当他被泼醒,又被人拿盐直接按进伤口,剧烈的疼痛直让他整个人都要疯狂后,终于是放声大叫了起来:“我招,我招…… “我们在汝州还有四人,都是本地商人……” 在他一口气报出那四人的名字后,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紧,这几个再加上他,可算是城中屈指可数的大商贾了。 想不到,纵横会在汝州的力量竟如此雄厚,怪不得之前的边太守会受其控制,为他们做事了。 “粮食呢?你们都藏哪了?”孙宁继续追问,这才是关键。 “丰县城外二十里的……金家沟……”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有保留,直接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梁正荣则稍稍愣了下。这丰县是汝州治下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县城,距此足有百多里之遥,也亏得他们处心积虑了。 孙宁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只嘿的一笑:“我再问你,别处州府你们纵横会的人你知道有哪些?都说出来。” 这下,徐思飞再度陷入了纠结,一时不肯开口。 孙宁早有准备,立刻幽幽说道:“你都已经背叛纵横会了,还想要为他们保守秘密吗?我答应你,只要你交代出关键人物,我就可以留你一命,多说一人,你家眷也能活一人。 “我的耐心可有限得紧,而且派去拿你家眷的人马也快回来了。你好好考虑吧…… “对了,李寿民之类的,你就不用说了,我要知道的,是那些潜藏起来,不敢以真实身份露面的家伙。” 连唬带吓,再加上刚才的一顿酷刑,终于是让徐思飞彻底老实,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自己所掌握的淮南及湖广境内的纵横会隐藏势力人员给交代了出来。 至于其他地方的纵横会之人,他就不得而知了,所交代出来的,都是与他此次控制粮道有关的人的名字。 但这也不少了,居然足有二十六人之多,几乎遍及整个淮南各州府,他们的身份也各有不同,既有商人,也有在衙门里当差的。 当这一答案被他如实道出后,那些武人还不觉着有问题,可梁正荣却是已面色大变了。 这纵横会的触手也太多了,要是其他各地也差不多的话,那他们就是一张巨大的罗网,几乎是把大越天下各地都给笼罩了起来! 这实在太可怕了,让他想着,后背都是一阵发凉,有汗水沁出。 “梁大人,”孙宁的话让他一个激灵迅速回神,“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两点,一是赶紧派人去把汝州境内相关人犯尽数捉拿,一个都不得放走了,同时赶紧把那边的粮食银子全部夺回来。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唔,我这就下令!” “第二,拿到粮食后,便把这份名单抄送天下各处,再把纵横会的存在,以及他们的一些图谋通通宣告天下!”孙宁冷笑着说道。 这些家伙不是一直都喜欢躲藏在暗处控制官员来达成自己的肮脏目的吗? 那我这次就把你们的存在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倒要看看有多少人甘心被你们如此操控,倒要看看那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会有几个愿意听从傀儡的摆布! 这,才是孙宁对纵横会的,真正的反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0章 夺粮(上) 时已破晓,旭日东升。 初升的太阳为天边云朵镶上金边,也照得下方大地一片亮堂。 只是这初冬暖阳照耀下的,也非尽是美好,还有杀戮与鲜血。 淮南,汝州,丰县,金家沟。 在漫天的杀声里,夹杂的是人垂死的惨叫,倒在村里的尸体已达百具之多,他们都是被半夜里突然冒出的官军所杀。 就在这个冬月的夜半时分,数千官军突然就把这个最不起眼的小村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才过四更,便自村子各个方向对里头的人发起了突袭。 这完全出乎了守在这儿的百十名纵横会看守的意料,当官军破门冲进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还躺在床上呢。 只能是仓促应战,有一些人甚至连兵器都还没碰到呢,就被刀枪钉死在了床榻之上。 等到他们真聚集起来,想作抵抗时,伤亡已然过半。 然后他们还要面对更加凶狠的猛攻,那是完全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只有最直接的杀戮,甚至看着就连俘虏都不想要。 当此生死关头,这些纵横会精心培养出来的看守们倒也是爆发出了不小的力量,他们以寡敌众,拼死抵挡,总算是挡住了官军的第一波攻势。 但是,就在这一路官军退走之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支更凶悍的军队在几个真正的高手带领下,悍然冲进了村子,打穿了他们的防线。 孙宁一马当先,就如猎豹般扑杀向前,把前进路上的每一个阻拦者都斩于刀下。 也正是在他的引领之下,这一支三百来人的队伍更是展现出了强大的战力。 那些倚仗地势还想再死守的守卫,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只能是仓皇地一退再退,直到退至村子里最大的那座宅子前。 这儿,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一座硕大的粮仓,里面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 已到绝境的守卫们也已想明白了,这路官军一定是冲着这儿的粮食而来,那就算自己必死,也不能让他们抢走了粮食。 所以当他们退后的同时,已经准备好了火种,只等开门之后,就放火烧掉这间粮仓,把占了全村五成以上的粮食都烧成灰烬! 为首的杜衡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 带着最后的二十来人退到紧闭的库房门前,他已果断叫道:“你们顶住,我来开门!” 说着,全然不顾紧跟杀来的官军,转身取出钥匙,打开了硕大的锁链,再奋力将厚重的库门推开。同时,他手一翻,火折子迎风一晃,已有火光闪起,便要直接就朝里头堆满了的粮袋扔去。 “贼子安敢!” 带兵作战的江和见状眼都红了,厉声断喝,但一时间因为距离的关系,却是来不及阻止了。 也就在他话出口的同一时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却从前方响起。 孙宁在把一箭射出之后,已撇开空弓,再度提高,以不逊于离弦之箭的速度,就朝着前方仓库处扑了过去。 当然,真论速度他这一扑还是远比不了放出去的利箭的。 只眨眼间,羽箭已越过五六十步距离,自那些守卫的头顶一掠而过,弧线一落,直取刚要掷出火折子的杜衡! 杜衡也有所防备,眼见利箭临身,到底不敢硬吃,只能是收势,举刀一挡,还真就把这支势头惊人的冷箭给挡了下来。 但旋即,他也看到了孙宁正急速掠来,显然目标就是自己,这让他心头也是一寒,再度叫道:“挡住他!” 话音未落,孙宁人已扑入守卫中间。 刀光乍起,那二十来人几乎同时挥动兵器朝着这个威胁最大的敌人身上招呼了过去。 但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连前冲的势头都不带缓的,只把刀在周身一舞,就已挡下了这些攻击。然后继续向前,大有直接穿透他们阻截的意思。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背后却出了破绽,立时就有刀枪直刺过来,似要将他当场格杀! 不料这时候,一声清越的啸声也自后方再起,一道剑影要比他们更快地落到孙宁的背后。 一个修长而窈窕的身影这才随剑光冒出,手腕翻动间,那些本该袭中孙宁的兵器都被长剑轻易格挡挑开。 再看那剑客,竟是个带着三分英气,却有着惊人容貌的女子! 孙宁就跟和萧倩有了几十年配合的默契般,完全相信她能守好自己的后背,所以一往无前,全然不顾身后还有敌人,只一心向前,刀光犹如匹练,狠狠一刀,斩向前方目标。 杜衡都有些被眼前惊人的一幕给影响到了,让他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当他迅速反应过来,再想要丢出那火折子时,刀光已然狠狠劈到,目标正是他的脖颈。 这让他下意识就再度变招,拿起手中刀作抵抗,火折子到底是没能出去。 当! 两刀相交,震出几颗火星来,却把仓促迎战的杜衡给斩得身形一失,狼狈后退。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愈发阴沉,他在纵横会中素来以武艺见长,正因如此,会里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件差事交他。 可现在,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竟是完全落了下风! 这家伙有多强,又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也就在脑海里那么一转而已,然后杜衡就得面对更为凶狠,也更快的快刀猛攻。 每一刀不但力道十足,而且还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挡下攻击。 当当当当…… 十多刀后,他已被孙宁逼得后退到了墙角,距离那边的粮食堆是更远了。 同时,他也惊恐发现,自己的虎口已然崩裂出血,连刀都快要把握不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真就完了! 因为他已看到,在那名女剑客的牵制下,二十名好手组成的最后防线已被官军围困,他们即将被就地格杀。那也意味着自己也将面对无数的官军包围,再难放火! 拼了! 心中一横,杜衡再顾不上自身的生死,看准孙宁一刀袭来,稍露空档的机会,持火折子的手突然就往刀口上一送,再是一提。 噗哧—— 血光迸溅,他的前臂已和身体果断分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1章 夺粮(下) 这一刀得手,让孙宁都是一愣。 对手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把手送到了自己刀下? 那接下来只要自己趁势再劈出一刀,对方重伤之下势必无法应对,必死无疑了! 当这个念头一生出的瞬间,一丝警兆也从孙宁的脑中迅然冒出——不对! 这个对手不但刀法精到,而且为人极其冷静果决,他不可能在这时候犯下如此大错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故…… 这些想法说来复杂,其实也就那么一呼吸而已,孙宁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侧方,有一点红光闪耀,还在空中划过弧线,直朝着那边的粮堆落去。 只一眼间,孙宁的神情就变了,从刚才的笃定,换作了惊讶。 这家伙远比自己想的更加精明,也更加的疯狂! 他居然在如此绝境中想到了这么个破局之法,妄图断臂,再借起落之力,来使火折子落到那边的粮堆上,从而点燃粮食。 做出判断的孙宁又岂能让其如愿? 当下里不再趁机攻击,而是骤然收刀,目光一凝,手中刀已呼啸飞出,直朝着那点火光,那根火折子急追而去。 虽然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只要这一点火就能把一整个库房的粮食都烧毁,但这既然是敌人不顾一切想要做的,那孙宁自然也会全力去做破坏。 那断臂终究只是被两股力道相碰后才出去的,速度自然不是太快,角度也不甚刁。相比之下,孙宁这一刀甩出却要快得多了。 噗哧一声,自空中响起,正是那断臂被一刀击中,直接钉穿,势头不减,已改变方向,朝着另一边的墙壁而去。 最后,随着噗的一声轻响,那半截手臂连着还在冒光的火折子,就这么钉在了墙上,没有半点落下的意思。 孙宁见状,大大松气,总算是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 而他面前的杜衡,却已面色雪白,心如死灰! 自己不顾一切用出的这招,居然又被对方给破了? 他怎么会猜到,怎么会做到…… 愤怒让杜衡变得疯狂,甚至都感觉不到断臂的重伤了,一声嘶吼,愤然再上,抓住孙宁空手的机会,贴身上抢,一刀就直朝敌人的胸腹要害处猛刺过去。 孙宁这时却依然保持着冷静,见对方疯狂杀来,却是立刻朝后一退,身子一偏,竟是险险地避过了这凶狠拼命的一刀。 那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腰间而过,都让他感受到了刀锋的冰寒。 杜衡却还在拼命,见一刀不中,又是一声吼:“死!”手腕一翻,刀已从直刺化为横斩,竟欲顺势将孙宁拦腰斩断。 但这时,孙宁已经有了应对。 就在他变招横斩的瞬间,孙宁再度扭胯极力去躲,而双手则快速落下,急扣对方持刀的手臂。 呼——刀从孙宁的腰间一划而过,把他的衣衫都给撕裂了,还带出一溜的鲜血来。 不过伤口却并不深,因为杜衡的手已被孙宁及时扣住,他双手如铁钳,稳稳的,已将对方剩下的手臂给钳制住了。 这还不算,就在控制住对方手臂,自己刚脱离危险的瞬间,孙宁的脚也已果断猛然踢起。 这一下,让身形本就不稳的杜衡更是无法闪避,砰的一声闷响,他小腹已然中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而这只是开始,一脚之后,便是连环的猛踢。 孙宁只以一脚拄地,右足就如按了弹簧般,一曲一伸,火速朝着前方目标的小腹胸口处弹踢过去。 砰砰的闷响不住从杜衡的身上响起,几下之后,他的身体都被踢得横抛起来。 只是因为手还被孙宁紧紧控制着,才没有应声朝后飞出,于是只能横于半空,继续承受着力道十足的狠踢。 杜衡的口鼻登时就有大量的鲜血冒出,整个人在此时看着,更如这初冬被狂风肆虐的枯叶般,脆弱而渺小。 砰—— 最后,孙宁手一松,奋力的一脚猛蹬在对方的胸口,把他的胸骨都蹬得凹陷进去,整个人更如破布娃娃般斜飞出去,砸在一边的墙壁上,再无力滑落。 事实上,还没等撞上墙壁,杜衡已没了气息。 他竟是被孙宁的连续快腿生生踢得五脏破裂,大出血而亡! 当杜衡这个为首之人以如此凄惨的模样收场的同时,后方的战斗也已走到了终结。 在萧倩连同数倍官军的围攻之下,这些守卫再是不肯放弃,再敢打敢拼,也没法改变结局——尽数被杀! 在一剑把面前最后的威胁刺翻在地后,萧倩骤然扭头就朝着里边的孙宁看去。见他虽显狼狈,却无性命危险后,才放心一笑:“解决了?” “是啊,解决了!” 孙宁收起满心的杀气,也冲对方一笑,而后才犹有余悸地走到那边钉着断手的墙边,把那已然熄灭的火折子拿在了手中。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隐隐嗅到了四周有着股淡淡的刺鼻气味:“这是……这些粮袋被做过手脚!”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很显然,纵横会这次真做了最坏的打算,把装粮食的麻袋用火油之类的易燃之物浸泡过。或许不是全部,但只要有部分是这样准备的,那只消一点火星,就足以让整库粮食付之一炬了。 “嘿……”孙宁随即又是一声冷笑,“他们还真是处心积虑,不顾一切啊!只可惜,这次遇到了我!” “是啊,得亏你足够果断。怎么样,能喝酒吗?”萧倩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看着他,眼中却有关切。说着,她又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先自己喝了口。 “当然。一场大胜之后,自当饮酒庆祝!” 孙宁已经习惯了她的洒脱,说着已接过葫芦,也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好酒……只是这酒和之前不同了。” “那是当然,这是我前两天才买的汝州桂花蜜,之前的酒早喝完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众将士收拾局面,清点粮食,并安排人把粮食装车送走。 喝了几口酒后,萧倩才突然压低了声音:“有句话我早想问你了,现在更是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可不像之前说的,只是寻常江湖客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2章 损失惨重 孙宁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但很快又灌了口酒入肚,然后笑道:“这桂花酿着实不错,竟是汝州城里酿的?你可得告诉我是哪个酒家所卖,回去我也买上一些……” 答非所问,意思却已经传递了过去,萧倩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只一笑便劈手把葫芦夺了回去:“我也不告诉你,自己找去,哼……” 孙宁失笑,只能道:“我确实和纵横会有些恩怨,是他们逼得我弃国弃家,只能做一个浪荡江湖之人。所以我才会针对他们。” 萧倩却没再说什么,只举了举葫芦,便自顾走开了,也没说自己信不信这说法。 孙宁也不好再追上去多作解释,只能站那儿轻叹一声,同时也在心里做着检讨。 自己这回确实把意图表露得过于直接了,再加上之前连云寨这一出,也难怪人心生疑虑。只是自己的身份终究太过敏感,至少现在,还不能跟萧倩他们交底。 不过这次的收获还是相当大的,随着更多兵马进村,村中存放的粮食和银两也被人迅速统计了出来,然后报到了孙宁这边。 “共计有米面等粮食二十四万余石,银子五十箱,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及其他珠宝五箱……” 这一数字落到孙宁耳中,也不禁让他挑了下眉毛,暗道一声纵横会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里的存粮暂且不论,应该是他们从汝州官仓,以及别处偷出来的,那几十箱金银财物可是实打实由他们自己拿出来的,或许就是为后续布置做的准备。 无论是打算拿来向湖广买粮,还是用以收买人心,反正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而现在,这些财富都被官军收缴,对纵横会来说必然损失不小了。 当然,损失更大的还在人,不光是守在村子里的这百十名好手,更关键的在于那些藏于汝州及其他地方的人员暴露,这些人要是全被铲除,那不啻于砍断纵横会几条胳膊了。 不,应该说是断其触手。 纵横会现在的规模就跟一只庞大的怪物一般,它的触手已遍及天下,或明或暗影响着天下大势。 现在断其几根触手或许不算真正重创于它,但也足够它疼上一阵,出出血了! 而下一步,自己也差不多该离开淮南,前往湖广,趁着敌明我暗,把更多的触手找出来,并一一砍断了! 孙宁在这时候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对他来说,汝州只是开始,是该和这里的人告别,踏上新的征程了。 …… 罡风凌冽,吹得院中树木好一阵的摇摆。 但风再大,也吹不进屋来,天再冷,这间书房里却也是温暖如春。 前来报信的李寄却没有半点舒适的感觉,只觉一阵燥热不安,因为每当他把手上飞鸽送来的急信内容读与主人听时,就只觉着似被刀一下下剜在心头。 相比起他情绪的波动,站在长案后头,还在笔走龙蛇的李寿民却要表现得淡定多了。 甚至在此期间,他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受到影响,依然能稳稳地将那《岳阳楼记》的每一句话都呈现到纸上,不带半点滞碍。 直到—— “不光汝州当地我们纵横会的人被他们尽数拿下,等待着和连云寨的土匪一并处斩。还有淮南其他五处州府,以及湖广四座州府的一部分人,也被他们抄了名单,散于四方…… “我们的人根本不及阻止,听说淮南袁州已经有人动手,把我们的人给拿下了……” 吧嗒—— 一滴墨汁突的从笔尖落下,正落在已写满了字的纸张上,瞬间就浸染开去,把五六个字都给染做了一团。 这让李寿民的神色终于是一变,叹了口气,将笔一搁,一把就把纸揉作一团,扔到边上:“养气功夫还是远远不够啊…… “都说祖爷他当年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我可就差远了。” 李寄已停下禀报,却又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以对。 “恐怕其他各地情况也不乐观啊,除了梁州这样少数几处城池算是在我们的完全控制下,其他地方,我们还没真正发力呢。 “这下真是抓住了我们的破绽所在,一下就让咱们很是被动了。” “会长,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让一些有了把握的人提早动手,哪怕付出些代价,也要将州府大权给夺到手。” 李寿民思索了一下后,迅速说道,还举起了手指。 “第二,那些尚无把握的人,这就撤回来,我们不能遭受太大的损失。” “您是指淮南和湖广的人手撤回吗?其他地方呢?” “也一样撤出,除非是极安全的人。 “此风一开,无论两淮还是别处,恐怕那些掌权者都会有所猜疑。一旦他们真花了心思去查,总能查到破绽的。 “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人是不会留任何隐患在身边的。 “这次确实是我们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可以徐徐而图,可以通过暗中布局,一点点地把各地权力都收到我们手上。可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天下已乱,已经由不得我们再慢慢布局了。好在淮北和京畿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实力,也足以凭此而起了!” 李寄虽然满心的不甘,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正确的做法了,不然损失只会更大。 “第三,好生抚恤遇难的兄弟,不要怕花钱,钱就是在这时候用的。”李寿民又竖起第三根指头说道。 在李寄点头答应后,他又加了根指头:“第四,也是最要紧的,查出到底是谁坏了我们的大事,找到他,除掉他!” “传来的信中提到,是个叫孙长安的,和几个同伙一起先在连云寨出手,之后又跑到汝州,搅动风云!他不是汝州本地人,出现得极其突然……” “孙长安……”轻轻咀嚼了这个名字好一会儿后,李寿民的眼中精光暴起,他已经猜到这家伙的真实身份了。 长安者,宁也! 这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更不会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一心与自家为敌,还深知纵横会手段与弱点的对头! 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往日的昏君啊! 懊恼后悔之余,李寿民当即叫道:“去传令,让柳残阳去汝州,找到他!不惜一切,除掉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3章 关振铎的馈赠(上) “你要离开汝州?” 屋里三人在听了孙宁的想法后,神色各异,但说出的话却是一样的。 孙宁在他们三人面上一一扫过,这才正色点头:“我本就适逢其会才来的汝州,这次既已达成目的,自当功成身退了。” 言逸飞瞥了其他两人一眼,忙又问道:“那孙大哥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应该是顺道入湖广吧。我想经此一事后,那边不少纵横会的人都会被挖出来,也必然会与当地执政掌权之人发生争端,我正好介入其中!” “看来你和纵横会的仇怨当真极深了,这边坏了他们的好事还不够,还想跑去湖广再闹一场。” 萧倩这回倒是没有喝酒,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 孙宁并没有否认的意思:“私怨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公仇。 “纵横会祸国殃民,贪婪无度,这天下就是因为他们而乱的,多少无辜被他们所害,既然别人不找他们,那就由我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也算我一个吧,如何?”萧倩突然又来一句,倒让孙宁有些愣怔:“你……打算和我一起去湖广?” 萧倩展颜一笑:“嗯,正好顺路嘛,我多年没回巴蜀了,也有些想念家人了呢。而且我也瞧他们不顺眼,正好继续找找他们的麻烦。” 孙宁脸上虽然只是淡然作笑,心中却是一阵雀跃与欢喜:“有萧姑娘这样的帮手随我同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那……那我也一起去。”言逸飞也主动说道,“虽然这次我没帮上什么忙,可也是和你们一边的!” 两人这么一表态,倒把最后一个关振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照道理我也该同行,毕竟你们救过我,与我有恩,而且对付纵横会也是义之所在。但现在汝州这儿诸事纷繁,梁大人又特意来请我出手,所以……” 见他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孙宁忙笑着道:“关前辈不必为难,你本就是汝州捕头,职责在身,自当继续在此做事。 “其实在此也好,去湖广也罢,只要有心,总是能为铲除纵横会尽自己心力的,并无区别。 “而且这儿也确实需要您坐镇,若是我所料不差,很快的,来自纵横会的各种手段就会出现在汝州,正需要你守护梁大人呢。” 其他两人也都点头表示赞同。关振铎虽然武艺更高,但他的职责也更大,比起他们三个,自然更适合留守汝州。 这让关振铎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抬头道:“你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更该留在这儿。但你们都对我有恩,我关振铎不能不做表示,既然无法随你们同去,那……” 说着,他突然起身,走出门去。 自汝州事变,又重归稳定后,伤势好转的关振铎就搬回了自己家里,现在四人就在关家宅子里。 见他突然起身出门,几人都有些讶异,不知他去做什么。 但不一会儿,关振铎又转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三个匣子,进来后,便一人一个,分到了他们手上:“关某素来没什么钱,只在江湖上闯荡过一些年月,藏了些东西,现在就借花献佛,送与三位,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三人都不是矫情之人,见他是诚信相赠,也没有拒绝,只在互相对视后,便果断打开匣子,看起里头的东西来。 言逸飞先取出了匣子里的礼物,却是一双薄薄的手套,以及一只翠绿色的瓶子。这让他面有疑问,看向关振铎:“关前辈,这是?” “你是湘西言家堡的传人吧?若我记得不错,你那日以自身挡在我前边,帮我拦下了那些毒针,却又安然无恙,靠的并非什么宝甲护体,而是你家传的一门功法,不知可对吗?” 被人突然点破自己的来历,让言逸飞在一愣后,又有些紧张。 嗫嚅了一下,方才点头:“关前辈好眼力,晚辈确实来自湘西言家堡,家传的僵尸拳……”说着,又不安地瞥了几人一眼。 孙宁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僵尸拳言家,原来你也是名门之后啊,倒是失敬了。” “呃……孙大哥,你是说真的?”言逸飞尴尬问了句。 “当然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江湖上好像确实对你们僵尸拳一脉有着看法,觉着你们所修炼的功法太伤阴德。但我相信,存在即合理,而且具体到底如何,外人都不知道,如何能妄下评断呢?” 孙宁这么一说,让言逸飞眼中闪过感动的光芒:“孙大哥……要是天下人都这么想,我们言家也不至于一直藏于湘西,行走江湖都不怎么敢报自己姓名了……” 孙宁笑着又安慰了几句,再度强调自己不会因此就轻视了对方,大家依然是生死之交! 这时,关振铎才继续道:“我听说你们言家修习的功法和别家多有不同,需要接触尸体之类的阴毒之物,最是凶险不过。具体如何,我不知道,但想来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这双手套,乃是冰蚕丝所织,水火不侵,可辟百毒,或许对你练功时有些帮助。 “还有这一瓶清心丹,也有定神安心,祛毒固元的效用,说不定也能帮你在修炼时多几分保障。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多谢关前辈精心为我准备这份厚礼,我愧受了。”言逸飞有些激动地起身行礼,显然这东西对他确有大帮助。 只此,就可知关振铎这次送出的谢礼是花了大心思的,完全是针对三人自身特点给出。 这时,萧倩也笑吟吟地把匣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上头也没见写什么书名。 这让她有些奇怪,看了关振铎一眼,等他解释。 “萧姑娘的一身剑术已极其了得,应是师出名门,而且不像言家僵尸拳般有什么隐患。所以在下只能挑这么一本由四名当世的剑术大师留下的对剑道的体悟送与你,希望你能凭此有所精进,再上层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4章 关振铎的馈赠(下) 听了这解释,顿时就让萧倩妙目生辉,立刻翻开书册,扫了下去,然后她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那上头所写的四名剑术大师的名字,已足以让她心跳加速,半晌难以定神,只能又拿起葫芦来喝口酒。 直到把葫芦放到桌上,萧倩才有些推辞道:“关前辈,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敢领受啊……” “哈哈,一本前人对剑道的看法而已,又不是什么祖传秘籍,需要敝帚自珍。” 关振铎笑着摆手道:“而且,当初他们肯做交流,又把这本册子交我保管,就是为了让我他日寻一可靠之人,将此剑道精要给传下去啊。 “萧姑娘,你在剑术上的修为已颇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也不希望明珠暗投,使这些前辈高人的一身所学蒙尘吧?” 萧倩默然,沉吟半晌后,到底还是收回了册子:“既如此,那我也多谢前辈厚赠了!” 她剑上修为早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再有这么一册前辈高人的心血精要提点,真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到了这时,只剩下孙宁还没拿出匣子里的礼物了,引得另两人很是好奇,扭头来看。 孙宁也按他们的意思,把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居然也是一本册子,只是比萧倩那本稍厚些,而其封面处,却有书名——《绝啸罡拳》。 “这是?”孙宁说着也看向关振铎,等着他给出解释。 “孙老弟是有大志向的,更且能力出众。不光是武艺一道,胆略,智谋都在常人之上许多。不过我终究只是个武夫,所以给不了你别的帮助,只能把这份秘籍送与你了。” 关振铎神色比之前要严肃些:“我看过你出手,你刀上的招数虽然确实相当霸道狠辣,但却终究只是随心而发,少了真正高手的点拨。 “这样固然能让你轻易击溃寻常对手,但若是碰到真正的高手,终究会落了下风,甚至可能战败。 “只可惜,我手头并无刀法上的秘籍,自己对刀法也没什么高见。所以思来想去,觉着一法通百法通,或许由其他武道入手,也是一样。便选了我所最擅长的这门绝啸罡拳了。” 孙宁沉默着,心里却已转过了许多念头,想到了当日在连云寨,重伤之下的关振铎以一敌众,越战越勇的表现。 那如猛虎般的狂啸,他还记忆犹新呢。 “关前辈,这是你所学的功法吧?” 面对这个问题,关振铎也没有回避,点头:“不错,因为我觉着这功法与你整个人的气质是相当贴合的。 “一往无前,只要出招,便有我无敌!哪怕面对再多的敌人,只要决心一下,就不会回头! “不瞒你说,我这绝啸罡拳其实也讲究的这份决然的气度,一步既出,有我无敌! “而且,它看着似是拳法,其实更多的却是对自身气机调度的功法,只要领会其中运劲的法门,融入到刀法之中,足以让你刀上的杀伤力增强许多了。 “孙老弟,你非常人,更有非凡的抱负,有此功法在手,便多一份保障和底气,还望你也不要推辞啊。” 孙宁拿着这本书册,心中也颇为感激。 对方确实是用了心了,真就想要回馈自己三人。 而更让他感到雀跃的是,这还真有秘籍啊! 作为从小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人,谁没个秘籍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学得神功,然后行走天下,抱打不平,惩恶除奸呢?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在脑海里那么快速一转而已,孙宁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笑着起身抱拳:“既是关前辈的一片心意,那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这些不过都只是身外之物,与你们救我相比,真不算什么。” 见三人都接受了自己的馈赠,关振铎也高兴起来,痛快大笑。 三人再度表示了感谢,然后收起匣子和礼物,又一起定下明日便一同离开汝州,这才告辞而去。 …… 关振铎对孙宁他们的离开自然没有意见,但有人却持不同看法了。 梁正荣,在知道孙宁即将离开后,却是好生不安,今日一早,又特意跑到孙宁住宿的宅子前,等着再劝。 见四周没其他人,他又一次苦口婆心道:“陛下,您可是一国之君,千金之重啊,怎么能涉险在外。要是您真有个闪失,咱们大越朝廷可就……” “梁大人,你就不要再劝了。”孙宁摆手打断了他的劝说,“你觉着现在还有大越朝廷吗? “早在一年多前,洛阳城被逆贼攻破,各地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时,大越朝廷就早名存实亡了。” “陛下臣……” “我知道,这天底下还是有如你这般的忠臣的,但更多的,却是身怀野心的乱臣贼子。所以现在的大越,早已不在,我这个皇帝,更成了一个笑话。 “若真留在汝州,亮明身份,我想等来的,也绝不是什么天下景从,各方勤王,而是各怀心思,想除掉我,或是把我立为傀儡的野心之徒。那给汝州带来的,也必然是灾祸,而非好处。 “所以我此时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对我,对这满城百姓来说,都是最正确的事了。” “陛下……”梁正荣脸色煞白,想要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好了,我决心已定,你也不必再多说了。而且,我又不是说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总有一天,我孙宁还是会返回中原的。毕竟这可是我孙家的天下,在我手里丢出去的疆土,我自有责任把它重新夺回来!” 见皇帝说得郑重,明显是有自己的考量与计划,梁正荣终于不再苦劝:“那臣一定会好好守在汝州,等着陛下您顺利归来的时候!” “唔,这儿的一切就拜托你了。记住了,多和周边各方合作,哪怕他们想要自立,至少眼下,你们也是同一战线的,唯一的敌人,只有纵横会!” “臣谨遵陛下旨意!” 最后,在目送孙宁远去时,梁正荣只能弯腰应道。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5章 再度提升(上) 腊月,湖广北部,桐柏山区。 这儿是自淮南入湖广的必经之路,但因山势阻隔,如今也就一条崎岖的山道而已。 尤其是近来刚有大雪降落,导致整个桐柏山区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让道路愈发难行,从山顶高处放眼望去,几乎都未能看清楚什么道路了。 小雪初晴,才有山鹰自山头掠过,犀利的鹰眼不住朝着下方大片区域探视着,搜寻着可能出现的猎物。 连日的大雪,让山中走兽几乎绝迹,自然也让以狩猎为生的山鹰饿了肚子。 所以今日才一放晴,它便迫不及待地盘旋山间,只为能饱餐一顿。 而它的努力也终究没有白费,小半个时辰后,在下方一片浑然一色的纯白中,已多出了几点不一样的灰白。 它们蹦跳前行,还不住警惕地四下张望,以防什么时候就有灾劫临头,正是刚从地底洞穴中钻出来觅食的几只野兔。 连日的降雪也让这些兔子苦不堪言,之前囤积的食物吃光了,只能冒着严寒,到外头来搜寻一番。 但今日显然不是它们的幸运日,一番走动寻找,吃的没找的,倒是把上方的猎食者给吸引了过来。而它们还浑然不觉,不知头顶的天敌已在收敛翅膀,只等着最后的扑击了。 唳—— 一声鹰啸自空中迅速落下。 比这啸声来得更快的,是山鹰扑向下方猎物的速度。 几乎只眨眼间,大张开的,锋利的鹰爪便已落到其中一只兔子的身上,便要收紧带走。 这一变故,早把四周其他的兔子给惊得叽叽尖叫着,茫然无措直朝四周遁逃。而那只鹰爪下的野兔,却是已不及躲闪,等待它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异变却在这时陡生! 鹰啸还未停下,一声更为洪亮悠长,宛如洪荒古兽突然苏醒般的长啸,却也随之而起,一下就把山鹰的啸声给彻底盖过了。 不,不光是把它的啸声彻底盖过,更是如有实质,像一击重锤般砸在了山鹰身上,让其蓄势狩猎的身体猛然一僵,差点就一头栽下。 这可怕的袭击让山鹰全身的羽毛都乍然而开,又是一声尖利的鹰啸,再顾不上狩猎,一振翅膀,便如逃命似的直朝着远处飞去。爪下的兔子,早被它松开,放回原地了。 可即便如此,山鹰遁逃的身姿也在空中好一阵的摇摆,差点就直接坠落,飞出去老远,方才稳下来。 但心有余悸的它,却是再不敢回头了,更没有半点心思,敢去探究一下,那边山上怪异啸声到底来自于谁。 反正在它眼里,这就是一只强大到足以将自己摧毁的庞大怪物,自己以往是肯定不会再来这边山上猎食了。 而自鹰爪下脱身的兔子此时也不好过,都不及赶紧逃命,便被啸声侵袭,整个身子就地一翻,便昏迷了过去。 不光是这一只兔子,那几只刚才被吓得四下奔窜的野兔,以及其他一些小兽,也都簌簌发抖地,倒在了地上,却是连逃命的想法都没有了。 这啸声之威一至于斯,都有让百兽辟易的威能了。 而此时,啸声的来源,正全力交锋,又快速分开的两人,也各自面色发白。 尤其是刚长啸出刀的男子,此时更是脚下一阵虚浮,要不是及时拿刀拄地,人都要倒在地上了。 他面前的高挑女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手扶着树干,长剑点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两人身旁不远处,另一个男子更是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脸色煞白,口中大声叫道:“孙大哥,你这……你这也太吓人了……这就是你琢磨出来的绝啸罡拳的威力吗?” 孙宁苦笑,他现在都还觉着眼前发花,什么都瞧不真切呢。 足足过了有好半晌后,才勉强调顺了呼吸,慢慢道:“我也没想到这招数如此霸道,不光伤敌,还伤己啊……” 孙宁他们三人自离开汝州,便一路往湖广来。 结果却在这桐柏山上受大雪影响,阻断了去路,已在此逗留了十来日之久。 都从冬月,一直拖到腊月了。 不过他们也不只是在此干耗着,除了每日都在附近寻找野兽填肚子,便是互相参详,交手,以提高自身修为。 尤其是孙宁和萧倩两个得到新功法的,更是钻研不断,使自身实力得到了相当的进步。 萧倩本就已剑术了得,这几日更是对剑道有了全新的认知,无论是招数上的变化,还是气势上的进退,都大有改进,真正有了点剑道宗师的感觉了。 至于孙宁,他的进步就更大了。 研读了那份拳谱后,他便愈发确认关振铎所言非虚,这绝啸罡拳与其说是一份拳法,更多是一份控制内息,形成巨大杀伤和影响的内功法门。 当日关振铎在连云寨以一敌众,越战越强,靠的就是这门功法独有的,能以啸声震慑人心的作用。 可以说,在将此功法入门后,光凭那啸声便可乱人心志,不战屈敌。 而书中更提到,这啸声也能根据个人性格体质等等方面的区别而变作不同的效果,有虎啸,有狮吼,有狼咆,也可能存在……龙吟! 那是最高深,也是杀伤力最强的一种啸声,不过却从未有人能施展出来。 关振铎也就能以虎啸扰人心志,但今日的孙宁,刚一试啸声,却发现自己施展出来的,赫然正是书中只简单提了一嘴的龙吟。 这是自己身份缘故,才会有此展现吗? 孙宁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吼之下,自己便彻底脱了力。 固然一下就震慑住了萧倩,啸声滚滚传出,还震得许多树上的积雪落下,野兽翻倒,可其副作用依然是大得惊人。 对自身的冲击也是极大,可在一啸之后,便让自身也失去再战的能力。 这就是绝啸罡拳,既伤敌,亦伤己,非练到高深境界,怕是没法真正在与敌人交手时拿出来用了。 “怎么样,你没事吧?” 倒是萧倩先一步恢复了过来,虽然脸色有些发白,还是上前扶了孙宁一把,关切问道。 孙宁刚想回答,突然却又察觉到自己的体内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6章 再度提升(下)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孙宁突然就发现自己竟能“看到”身体内部出现了变化。 不是跟后世用各种先进仪器做的身体检查时画面里出现的骨骼血管什么的画面,而是一种更虚幻的筋络血流之类的画面。 不过这些都只是其次,让孙宁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胸前正有一点金光正在越来越亮,慢慢膨胀。 似乎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让这一点淡金发生成长变化。 从依稀可见,一点点变作指头粗细,再到宛如一个乒乓球,直到鸡蛋大小,方才停下。 然后这淡金色的球体就悬在胸口处,缓缓转动着,似有丝丝缕缕的细线发散开来,顺着道道经脉向着四肢百骸而去。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奇妙而真切,更让孙宁察觉到刚才因为那一啸而透支的身体迅速恢复,全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直到这时,他才从如此玄妙的境界中稍稍回神,然后听到两个声音颇为关切地叫着自己,正是萧倩和言逸飞。 后者更是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叫道:“孙大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怎么了?”孙宁回神,脸上却还是带着惊讶,随口回道。 “这还说没事呢?你突然就跟失了魂似的突然定在了那儿,我们叫你都没个反应的,都有好一会儿了。”萧倩也有些担心地道,“你不是强行运功,导致走火入魔了吧?” “没有的事,我只是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些古怪。”孙宁彻底定神,也没隐瞒的意思,就把自己“看到”体内变化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两人脸上满是古怪和惊讶了,萧倩更是轻呼道:“你这是达到内视的境界了?” “内视?”孙宁皱眉,他还真不知这一说法呢。 “据说内家功夫练到高深处,便可以心眼内视自身,查看气劲内息的运转。这可是极其厉害的境界了,不光能让人清晰掌握自身进境,而且对内伤什么的也大有用处。” 孙宁点头表示明白,确实,按自己刚才的感觉,那淡金色气团散发出去,确实能对经络起到通畅修复的作用。 只刚才那么一转周身,就让脱力疲惫感尽去,这对自己使用消耗极大的绝啸罡拳可是有着极大的补充。 言逸飞也在旁颇为艳羡地点头:“我也听爷爷他们提过,这是许多练武之人几十年辛苦都想达到的境界。我三个爷爷都没到如此境界呢,想不到孙大哥你却达到了……” “这个,或许我这只是侥幸取巧吧。”孙宁也有些不确定了。 若论厮杀搏斗,他有的是底气。 可这种玄乎的玩意儿,他实在是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到底是新学的绝啸罡拳所带来的效果,还是如之前般,靠着杀人所形成的自身成长? 他倒是更倾向于后者,毕竟联系以往,总觉着这是之前自身实力不断增强的新阶段表现。只是这具体的诱因什么的,还没个真切的答案就是了。 萧倩这时也从惊叹中回神,正色道:“不过你说你看到什么淡金色光团,就又和内家功法的表现有些不同了。他们只能感觉到气流,却是看不到什么金团银团的。” “或许只是我花了眼吧……”孙宁呵呵一笑,没有在此事上多作讨论。 反倒是另一点,是他更在意的:“对了,刚才我用啸声震慑于你,你有什么感觉吗?” 萧倩立刻有些余悸地点头:“你那一下确实挺骇人的,啸声直接就冲击了我整个五感,让我在短时间里彻底失去了知觉,更别提出手抵挡招架了。 “这应该和佛门流传在外的狮子吼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可以乱人心志,摄人心魄!” “就连我都有一阵失神。”言逸飞也心有戚戚地说道。 他刚才可是站在十丈外观战的,结果这一下啸声,也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只可惜啊,那一啸后,我自身也会力竭,没法如关前辈般紧跟发招,不然就是最厉害的克敌制胜的招数了。”孙宁叹道。 “但你的啸声也比关前辈的虎啸要强,至少我之前与关前辈同在战场,却没受什么影响。只有迎面几个对手被震慑,中招。” 孙宁点头,又看看若有所思的萧倩:“还有一点,我也是之后才回想起来的,那就是在我吟啸的时候,四周的一切好像都变慢了。萧姑娘你的动作,吹来的风,落下的叶子……都似有一刻变得缓慢下来,就跟子弹……呃,就跟时间有所凝固似的。” 好家伙,差点一顺口把子弹时间这种后世才有的名词给脱口而出了。 其他两人却没在意他的口误,而是更有兴趣道:“周围一切变慢,那你呢?” “我感觉我自己的动作并未受影响。只是没法分心出刀,而且之后就迅速力竭了……” “那要是你不曾力竭,而且还有余力控制出手的话,那岂不是……”萧倩想到那一幕,眼中更闪过了惊色。 是啊,当你变慢,而对手依然速度飞快,那还用打吗?人家轻易一刀,就能杀掉你了。 孙宁摇头叹道:“或许这就是绝啸罡拳练到最深处时的威力了吧。就跟关前辈一样,一旦真全力施为,便能以一敌众,还能压着他们。直到力竭气尽……” 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体内那古怪的淡金气团,若这东西能及时补充,控制得当的话,自己还真能把绝啸罡拳的强大杀伤力给用到战斗里来。 这一刻的他,心中满是雀跃,只想尽快和真正的敌人一战,用实践来验证自己的推断。 而这一愿望,却还得有些前提条件,那就是先离开这人烟颇少的桐柏山区。 好在,随着这场大雪停下,天气转晴,他们三个也终于能再度上路。 落了厚雪的山道固然要比之前难行,但以三人的身手,却没什么危险或艰难的。 而等到他们往南行了一段后,又碰上了几个入山打猎的山外百姓,就连对道路的不熟悉也不再是问题。 于是,在这个腊月中旬,他们终于是正式进入湖广地界,很快就来到了第一站——随州!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7章 初入随州 随州,是湖广境内排得上号的大州府之一。 因为地处两省交界,占着地利之便,往日里更是商业繁茂,百姓富足。 但今日,在初到此地的孙宁三人看来,这座州府大城却是显得格外的萧条冷清,以及……肃杀可怖! 是的,肃杀可怖。因为就在城外那一片山冈上,便随眼可见无数的新坟,很明显,那都是不久前才被草草埋葬掉的乱坟岗! 而更让每一个初到随州的人都心里发寒的,是城门之上,悬挂着的一排人头和尸体。 因为天气原因,这些尸体头颅并未腐烂,却都冻成了一个个冰坨子。寒风一吹,就在上方不住摇摆,让从下面走过的人都不禁要感到担心,怕这些东西会突然落下,砸自己身上。 杀戮极盛! 这就是孙宁在看到随州城外这些尸体坟冢后所产生的第一感想。 而进入城门后,这种压抑而肃杀的气氛就更重了。 城中大街小巷,确实也有人在进出走动,但所有人都脚步匆匆,面带紧张,就好像只要稍有慢下来,就会被人抓走,取了性命似的。 而除了这些行色匆匆,极其紧张的百姓外,城中更多的是一支支甲胄齐全,兵器在手的巡城队伍。 这些队伍是真正散发着杀气的队伍,每有一个普通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些兵将都会拿审视的目光盯上一阵,好像一有不对,就会直接当场把人格杀。 就孙宁他们从城门到就近投宿的客栈这短短顿饭路程里,他们便遇到了五队巡城的兵马。 这等密集的军队巡哨,已经要超过梁州城最危险时了。 而这,还只是属于城池边缘地带,要是再往深处中心位置去,实在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这等肃杀的氛围,让初入随州的三人都有些紧张,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进了一家还开着的客栈落脚。 直到进了客栈门,与外间兵马隔开视线,言逸飞才吐出一口闷气道:“这儿也太压抑了吧?哪还有半点转运重城的模样啊。” “许是和这次的变故有关。你们可别忘了,这事还是我透出的消息呢。”孙宁笑了一下道。 他让梁正荣把早被纵横会收买的各地重要之人的名单公之于众,送到了周边各座城池,或许随州这儿就因如此才变得这般模样的。 “我倒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真是这样,把人杀了就是,何必非让整个城池都变得跟座大军营似的?”萧倩却有不同的看法。 孙宁沉吟了一下,倒真觉着有些道理了,便嘿笑道:“咱们也别光猜了,待会儿问问人便可知内情。” 客栈酒馆,从来都是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他们既然进了这儿,还怕没地方探听消息吗? 但很快的,孙宁就被打了脸。 当他在跟掌柜的要房入住,顺带出言打听城中出了什么事时,这位看着颇为精明的掌柜却立刻警惕地连连摆手:“这个小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更不敢乱说。客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先去房里歇息吧,我们这儿还有酒菜饭食供应,不过价钱却要贵些……” 见他一副怕惹事上身的模样,孙宁也不好多作询问,只能是交钱,然后又店里的伙计引了去楼上客房入住。 这伙计也不像别处地方的同行,一路上也没个声响,只顾把人请到楼上客房,帮着开门入住。 “对了小二,你们这儿供应热水吗?待会儿送些给我们。”孙宁在对方走之前,又随口吩咐道。 “得嘞,小的待会儿就给各位送来。”伙计忙答应一声,“那饭食可要准备吗?” “嗯,就送我房里来吧,记得多备些好酒好菜,我不怕多花钱。”孙宁笑道。 从汝州出来,他手头可就宽裕了许多,光银子就有好几百两,还有五十两金子,足够几年花销。 客栈里生意也不好,得了吩咐自然来得够快,几人才把随身的行李归置好,伙计已麻利地把热水,酒菜什么的都送了过来。 末了,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孙宁,希望这位看着挺有贵相的客人能打赏自己一些。 孙宁也没让他失望,当即就取出一块二两多重的碎银,在伙计满是惊喜的目光里,将之放在桌上。 然后才笑道:“你做得不错,这点银子我是真打算赏你。不过,到底能拿多少,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客官放心,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的立马就帮您办好了。”伙计盯着那银子,直吞口水。这都抵自己一整月的工钱了,这位客官真是大手笔啊。 “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去做,我就是想问问,咱们随州城最近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就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这个……”伙计脸上讨好期盼的笑容顿时一僵,变得有些为难起来。 显然,他既想要这笔赏银,又有顾虑,那一个纠结啊。 而这时,房门一响,两人先后进来,萧倩懒洋洋的声音已跟着响起:“我这儿也有点碎银,你要是肯说明白了,也算你的赏钱了。” 话落,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划过一道弧线,也落到了桌上。 言逸飞跟着走过来,没说什么,而是也取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和它们放到了一起。 这下,伙计面前就是足足十两银子了,在烛光下,直闪得他一阵眼花,喉头咕噜两下,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顾虑和贪心还处于平衡状态,让他难做取舍。那现在,亮晃晃的银子却已经完全压过了心中的顾虑,让他再没有了犹豫。 “小的说就是,不过还希望几位不要出去乱说,更别提是小的告诉你们的。” 孙宁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他两人也各自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顺手拿过酒杯碗碟,准备边吃边听伙计细说随州的变故。 伙计又看了眼银子,似是要拿此来给自己壮胆,这才开口缓缓道:“其实这次咱们随州的变故也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当时北边突然就传来了一个消息……”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8章 随州之变 在客栈伙计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讲述中,孙宁才知道短短的一个多月间,随州城里发生了怎样的惊变。 这儿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和汝州是既相似,又相反。 就在进入冬月后,一个消息,便传入随州,言说各地官府中都有重要人物被一个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势力纵横会所收买,乃至控制。 而纵横会在湖广各地要做的,就是把控官方粮仓,从而借粮食达成控制整个中原的目的。 同时附带着传来的,还有一张名单,其中有两个名字,正是随州人相当熟悉的——知州严恪,守备方湘! 传言一到,便在随州城里闹得满城风雨。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官场中人,以及那些靠转卖粮食为生的商人们来说,这却是一件关系到自身利益的大事了。 随州太守秦大人即刻就下令把两个在名单上的下属召进衙门,加以询问,同时还派人亲信,前往两人的衙门和军营接管相关事务。 跟每一个掌权者一样,当发现自己的权柄遭到外力挑战时,秦大人的反应那也是相当之快的。 而这两位随州僚属却在太守大人面前极力否认了自己是纵横会的人,据说那方湘更是当场磕头,把堂上的一块青砖都给磕破了。 并且,他们为表自身清白,更是完全愿意将手上的一切职权都交出去,包括方湘已经拿捏了超过五年的地方兵权。 见他二人如此配合喊冤,秦太守还真就对这流言产生了疑问,不过心中的警惕,还是让他一面安抚下属,一面又派人继续深查,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在此期间,他甚至派出了身边大半的亲信,去下面的州县,去淮南,只为给两名下属一个公道。 于是,时间就这样过了十多日,就在冬月即将过尽时,惊人的变故终于发生。 就在冬月二十五这天夜间,城中军营突然爆发动-乱,有中底层军将骤然发动叛乱,直接就把受太守之命看管他们的官员当场格杀。 然后这批兵马就在几个方守备的亲信带领下,杀向城中各要紧位置。 只一夜间,随州四门尽入他们的掌握,而一直都老实待在家里等着审判的方湘也破门而出,带兵直杀到太守府。 可怜此时太守府的守备兵力不过区区几百,又全无防备,怎是数倍叛军的对手? 几乎就是一场屠戮,太守府便被攻陷,秦太守也被他们直接押到了街上,当了无数百姓的面,一刀斩下了人头。 也是直到这时,知州严恪和守备方湘才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还真就已与纵横会合作,并且立刻取代秦太守,成为随州的掌权者。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即,一场清洗也就在随州城里展开。 那些前太守的亲信部下,及家眷人等,都被他们网罗各种罪名,然后尽数捉拿。 也没个审判定罪的,直接就地处斩,家眷人等就被拖到城外,随手埋掉,而那些当官的,则是被砍下首级,和秦太守一起,被悬挂到了城门之上。 只短短几日间,就有三十多名官员被斩杀破家,牵连者足有千人。 这其中,既有和秦太守关系深厚的所谓敌人,也有因与这二人有过节,被他们随意栽个罪名就当场斩杀的。 如此血腥手段,立马就震慑全城。 再加上随州兵马还镇守四门,导致城中百姓再是恐慌,也无法离开,这就让满城之人的处境越发的不安起来。 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恐慌不是没来由的,因为就在众官吏被清洗一遍,只留下向二人和纵横会效忠的一批手下后,他们便又向城里的商贾富户们举起了屠刀。 他们只给出两个选择,要么捐出家产粮食,并允诺从此听从官府,也就是他们的号令做买卖;要么就是陪那些官员去死。 面对如此绝境,商贾们又怎会自寻死路,只能乖乖投诚,从而让他们彻底把控这座运粮重地的商贸路线,继续切断湖广外运的粮食…… 不过随着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全数被他们铲除后,暗中的敌人却也开始出现了。 随州地界的诸多正义之士在腊月之后时有暗自入城,想要为民除害的。 虽然这些仁人义士到底没能斩杀两名罪魁,却也把他们吓得不轻。 到最后,他们只能加强全城的守卫工作,四处搜寻可疑之人,使得全城压力更大,人人自危。 这才有了今日孙宁他们入城后的所见所闻…… 孙宁三人听完这番讲述后,也是各自慨叹不已。 从过程来看,随州这一场惊变确实和汝州的变故很相似了,但结果却正好相反,这儿居然就落在了纵横会同谋的控制中。 但这也给孙宁提了个醒,自己之前的做法固然够痛快了,也确实让纵横会彻底暴露,损失不小。但同时,也逼着他们开始铤而走险。 既然横竖是死,那还不如拼上一把,将上司主官一杀了之,取而代之呢! “所以你们满城百姓就甘心被人如此压制,连反抗都不敢吗?”言逸飞少年热血,忍不住问道。 想想郭北县那些百姓,都敢为了生存拼上一把。怎么这随州人更多,却没勇气了呢? “这位公子说笑了,我等手无寸铁,哪有本事敢和官军作对啊?”伙计赔笑说道,“而且,其实那些大人们到底怎么定主意也与我等小民无关啊。其实近来咱们的日子还是照过,与以往的区别也不是太大,就是少出门……” “你们……”言逸飞一阵怒其不争,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宁拦阻住了:“其实大家的选择也没错,无非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罢了。现在大越朝廷早已亡了,所以跟谁还不一样?” “这位公子说的是,就是这么个理了。”伙计点头应着,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银子。他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些银两? 孙宁也明白,当下就把银子取过放到他手中:“赏你了,不过今日之事……” “公子放心,小的也不敢跟人乱说啊。”伙计满脸堆笑地应道,然后拿着银子又千恩万谢地退出去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9章 再动风云 “怎么说?”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萧倩二人便看向孙宁问道。 不知不觉间,他们便已养成了以孙宁为主,由他拿主意的习惯。 “看来我们要在这儿逗留多一些时日了。”孙宁也没谦虚绕圈,直截了当道,“他们坏我们的事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在于纵横会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总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言逸飞深以为然:“孙大哥说的对,就不能放过了他们!” “可问题是,我们该从何入手?” 萧倩却要更为现实,提出眼下的难题:“你们也听那小二说了,自兵变夺权后,那严恪和方湘可是极其小心,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都照顾到了。 “恐怕就连军中,都已不存在任何敢与他们为敌的人了。 “所以你就算想拿汝州的策略在此故技重施,怕也难以成功吧。 “除非你能从众多护卫之下,拿下那个方湘,让他听从你的摆布。” 孙宁当即摇头:“这当然是做不到的。之前在汝州,也是恰逢其会,才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但这儿,却定然不会有机会,他们也一定吸取教训,早有防备了。” “那怎么办?”言逸飞担心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找人。”孙宁的回答干脆利落。 “找人?你是说与我们有着相似意图的人?”萧倩顿时明白过来。 “是的,只靠我们三个,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随州自然难以成事,所以就需要寻找志同道合之人来一起行事了。” 孙宁笑着说道:“刚才那小二也说了,其实最近城里依然隐藏着一些不满于纵横会所作所为的人,他们也在寻找或创造着机会…… “想来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而且一定就是随州本地势力。如果我们能与他们接上头,互相配合了行事,就能将此地局面重新扭转!” 他说这话时,明显信心十足。 这不光在于他对随州局势有着清晰的认识和判断,更因为孙宁了解自己的长处所在。 相比于谋局,他更擅长的是渗透刺杀和破坏。而眼下的随州,就显然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目标了。 另两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才道:“那要怎么找到他们呢?” “是啊,连城中官兵都找不到人,我们三个又怎可能寻到他们的下落?” “我以为这就需要代入他们的身份来寻找线索了。” 孙宁的思绪很是清晰,立刻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在白天一定会很低调,所以要找他们就得夜间去找; “而要是我所料不错,像两个罪魁经常出没的衙门等要地,以及储藏了大量粮食的仓库等地,就是这些反对者会经常光顾的所在。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夜里,去这几个地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与他们接上了头!”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窗口,外边早已黑下:“今夜,我们就可以去外边溜达一圈,试试运气。” 别看随州巡城的兵马众多,完全是一副内外即紧的架势,可其实他们能防的,也就寻常百姓而已。 尤其是到了天黑后,这些巡城的兵马能顾及到的地方就更少了,这对夜行外出,不时还会蹿上屋顶隐蔽身形的孙宁几人来说,真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了。 于是接下来几个晚上,随州城都成了三人的后花园,由得他们到处溜达观察,太守府、守备府、官仓、军营……诸多城中要紧之地都被他们走了个遍,也看了个遍。 而在这期间,居然都没有惊动任何守军,也从未被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除了……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是的,三四晚下来,孙宁他们是连一个同类都没有看见,整个随州到了晚上,都是彻底静谧的,未有其他人影。 这都让人开始怀疑之前的想法是否正确,那些小二口里的反叛者到底还存不存在了。 在又一夜白忙活后,孙宁他们返回住处,萧倩便有些忍不住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怎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是啊孙大哥,我还发现,今夜巡夜的兵马都比昨夜少了一些。好像连城里的防备都弱了,难道他们真放弃了,消停了?”言逸飞也不安道。 这要到头来连一个本地帮手都找不到,白忙一场还在其次,他们都要担心中原的整个情况了。 孙宁也深深地皱起眉来,事情看着确实要比自己想的更难办啊。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随州城里,一定存在着想要翻盘的人。 他们或许是一时受挫,想要蛰伏,或是有着其他顾虑,才暂时没了动静。 沉吟后,他缓声道:“现在看来,光靠运气是找不到他们了,只有冒点险,做点事,让他们来找我们了。” “什么意思?”言逸飞饶有兴趣地问道。 “杀个要紧之人,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孙宁眼中寒芒一闪。 萧倩立刻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找个现在当权之人一刀杀了,把事情挑明了?” “嗯。我们要找他们不容易,可作为地头蛇,他们想要找我们,应该不会太难。只要闹出动静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应该会尝试着找到我们。” “那目标呢?”萧倩又问道,这已表明她接受了孙宁的建议。 言逸飞也是一副兴奋的表情,这几晚外出,既要不住躲避巡夜兵马,又什么都不做,可把他给憋坏了。此时更是热切地看着孙宁,等他发话。 “新任的随州知州韩伦!”孙宁早有想法,此时立刻就道出了目标的身份。 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重重点下头去。 韩伦,如今在随州城里算是仅次于严、方两人的存在,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但是,能让三人同时对他产生杀意的,可不光在于他的身份,更在于他这段时日来的所作所为。 可以说,正是在他的一道道严令下,随州才变成今日这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模样,那些无辜受害的百姓,至少有七成,是他下令处决的! 而且,这家伙还有一个更大的罪过,就是总借权势,霸占良家女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0章 行刺撞车 腊月二十的夜,寒风凛冽,一弯惨白的月亮高挂天际。 临近二更,随州新任知州才迈着醉步,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府邸。 虽说这段日子那些叛逆消停了下来,但该有的防范也不能松了,尤其是自己,几日里没少拿人开刀,更得防着有人报复不是? 就在要进门的当口,韩伦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叫过自己的一名下属:“对了,倪贺两家今日可有让人来回话吗?” 这名下属陪着笑,却摇头:“未曾,他们摆明了是不肯给大人面子啊。” “哼,不识抬举!他们分明就是瞧不起我,认为我不敢把他们两个随州大家族怎么样了! “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本官的手段,明日一早,你就带人去他们两家,就给他们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把倪永道和贺纲都给抓进大牢里。这次看我不扒他们三层皮下来!” 这话让下属更为兴奋,眼里都满是热切的光芒:“大人放心,小的待会儿就回去作安排,保管他们明日一早就进大牢!” 这段时日,靠着自家大人在城里拿诸多富商大户开刀,他这样的小官吏也没少捞好处,早赚了个盆满钵满。 但谁又会嫌钱多呢? 现在又要对付本州最有名有钱的两大家族,这位小官吏自然更要落力,更要从中获取大把的好处了。 “还有一点,我听说那倪家三小姐乃是我随州第一美人儿,我倒想见识见识。”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妥当了。”这位忙又连声答应,心领神会地一笑道。 自家大人爱钱,但更好色。对才貌双全的倪三小姐是垂涎已久,这次可就要如愿了。 见下属如此识趣,韩伦这才满意一笑,摆手道:“那你去吧,我明日等你消息……”说完,又有些踉跄地转身向前,进得自家大门。 他以前只是随州一个小书吏,就是靠着手黑心狠,再加上善于巴结上司,又投了严大人所好,才在这次变故后被火速提拔为地位极高的知州。 但是终究时日尚短,无论是行事作派,还是宅邸布置,都还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今日家里更是黑咕隆咚的,居然连个掌灯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这让韩大人颇为不满,站在庭院中,就大声呵斥了起来:“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出来迎接……” 他话未说完,随他一道入内的其中一名护卫的神色突然就是一变,一步已跨到他身前,挡在前面,警惕道:“大人小心,这儿有些不对。” “嗯?有什么不对?”醉醺醺的韩伦一脸的疑惑,依旧大声问道。 “太静了,恐怕有埋伏——” 这护卫的话未说完,一条人影已自斜上方的树顶扑下,直取还在东张西望的韩伦:“狗官,纳命来!” 刀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渗人,就如那索命的白练一般。 “好胆!”那护卫反应也是极快,看准来势,刀也跟着出鞘,正拦在这雪亮刀光的来路上,当响声中,他竟被劈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去。 直到此时,韩伦才猛然惊醒,尖叫一声:“有刺客……”人便急忙往后缩去,寻求保护。 而其他那些个护卫也果断动了起来,迅速将知州大人护在中间,裹着他就朝外退去。 同时,他们还很麻利地取出竹哨,咬在嘴里用力吹响。 尖利的竹哨声顿时就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吸引了周围数条主要街道上的巡夜兵马,无数火把已经快速朝着这边靠拢过来。 而前放,那刺客已和护卫斗在一处,两把刀叮叮当当撞在一处,两条身影上下左右地腾挪往来,打得是好不激烈,却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韩宅对面,一间门面不小的铺子顶上,孙宁三人看着这场刺杀,却是直嘬牙花子。 这家伙也太凑巧了吧,自己三个几日来四处走动,想要寻找反抗者,结果一无所获。今日才刚决定来点新花样,还没真动手呢,就有同类捷足先登了? 可问题在于,这位的本事实在不咋样啊。 无论是埋伏行刺的安排——居然一早就露出破绽,导致只能是正面强杀——还是自身的战斗实力,都远远不足以对韩伦这样身边有着十多名好手护卫的要员构成威胁。 现在他不但杀不了目标,反而暴露自身,就要落入到那些闻声而来的兵马的包围之中了。 “怎么办?可要帮他吗?”言逸飞有些紧张地看着前边。 要不是那些护卫深谙保护大人的规矩,没有一拥而上去围攻刺客,而是死死围在韩伦周围,恐怕他早就被擒下了。 “可惜了,他们很冷静,没给我们机会啊。”孙宁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我是问我们该不该出手帮他……”言逸飞无语。 萧倩则瞥了孙宁一眼,想起了当初在连云寨中孙宁到最后才出手的一幕。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有着相当耐心之人。 但这一回,孙宁却明显没有那时般的耐心了,眼见那边军队就要赶到,刺客也已快要支撑不住,便果断一个起身飞跃,口中叫道:“你们对付韩伦,我去救他!” 话一出,人已凌空飞出,刀出鞘,急斩向院中厮杀的两人中的一个,正是那个明显更强的护卫。 他这一动一叫,立刻就引来已退出门来寻求支援的众护卫的注意。 他们顿时大叫一声,齐齐回头出刀,就朝着孙宁砍来:“早防着你们有此一招了!” 但他们的反应却在孙宁的意料之中,早在前扑的过程里就留了余力,身子陡然一落,再起,竟是一个转折,让过了众人的围攻,掠上那边的墙头,再一点,借力,才迅猛杀向下方那名护卫。 而另一边,萧倩他们也已紧跟着扑了出来,剑光乍起,竟是直指暴露出来的韩伦,言逸飞则趁势就地一滚,以出人意料的姿态,迅速贴身攻了上去。 刹那间,韩宅内外的战斗就又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1章 接触(上) 很明显,那个单独缠斗刺客的护卫实力要在其他人之上,所以在发现孙宁朝自己扑杀过来时,也未见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兴奋的一声低啸,倏然回刀,直斩孙宁的腰腹。 但孙宁却比他以为的要强太多,身在半空,居然就一凝,一个收腹,便从容躲过了这看似凶狠的一刀。 而他手中刀则光华一盛,趁机反击。 两刀,第一刀当一下已把对方还未及收回的那一招给磕得往上一翻,第二刀便斜斜劈出,反过头来,要斩对方于刀下。 也是这两刀,让护卫顿时察觉到对手的可怕,自己未必是对手,急忙放弃硬拼,脚步迅速朝后退开,想要稳住阵脚后,再行搏杀。 可孙宁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在两刀迫开对手后,身子一落地,就朝那个还欲再上的刺客喝道:“还不走?援兵就要到了!” 那刺客黑衣蒙面,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只一愣后,也果断听取了这个帮手的提点,略有不甘地哼一声后,便迅速拧身,朝外扑去。 与此同时,外间那些护卫也早被萧倩二人压制得仓皇朝后退缩,倒是真把敞开的大门出口给让了出来。 萧倩身法灵动,出剑便指韩伦,算是完全牵制住了这十数名好手的注意力。 再加上言逸飞那诡异的贴身缠斗和那更怪异的,几乎不惧刀剑加身的护体功法,使得这些护卫只能勉力支撑,保护知州频频而退,却无法发动反攻。 而在瞧见孙宁二人先后蹿出,朝自己这边打了个呼哨后,两人更是骤然加快攻击,再度压得对手往后一退,这才迅速抽身,随在二人身后,朝着侧边寂静的小巷子而去。 这几夜穿梭于随州城中,早让几人都熟悉了整座城市的街巷情况,所以此时想要脱身,倒也不见丝毫迟疑的。 但其他人可不想这样就放他们离开了,那高手护卫已紧追而出,大声喝道:“别放跑了他们!在那边!”说着,已全力追赶过来。 与此同时,前方两端街头,已有火龙快速靠近,正是前后大街上的巡夜兵马终于是赶来了。 其他护卫不敢离开,只能指着那边巷子给兵卒们引路,让他们赶紧过去,追击刺客。 登时间,随州城这一角已变得极其热闹,各种脚步声,喊叫声响彻天空,甚至还引来了更多的巡夜兵马,从各个方向围堵过来,大有将这些大胆的刺客彻底围杀在此的意思。 就是孙宁,看到如此阵仗,都在心里有些震惊了。 这随州还真算是龙潭虎穴了,在如此深夜,竟还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来对自己等做围追堵截。 当然,真要论起来其实责任也在那不怎么靠谱的刺客,是他行事不够周密,轻易失手,才会被阻截,被围捕的。 这要不是自己等恰好也在外头,只怕他真就要落到随州兵马的手上了。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孙宁的行动却不见有丝毫变缓,不断在前开路,时刻边着方向。 “这边——”他一马当先,在转过一个巷口后,突然一个纵身,便翻到了另一头的街道上。 紧跟着他的那名刺客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在看到萧倩他们毫不犹豫就翻墙过去,而后方又有大量脚步逼近后,他也只能咬牙跟上。 而他审视的目光,则不住在几人身上转动着,奈何时机不对,让他都没空问一问这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都没有这么三个人,难道是自己父亲他们另找的帮手? “人在这儿……啊……” 正胡乱想着,等他从街角转出时,却正好瞅见有一小队五六人迎面与前面三人撞了个满怀。 然后不等这些兵卒叫出第二声来,那三人已如旋风般直扑了过去。 刀光剑影,伴随着掌影呼啸,竟是在转眼间,就把这一小队兵卒消灭干净,然后他们脚步不停,便又转入到了另一头的小巷中。 “他们不可能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 就在他在心里快速判断的当口,前方那刀客又一个回头,喝道:“快些,你想被抓去吗?” 这理所当然的一句催促,让他不由自主地答应一声,然后抛开其他念头,加快脚步,继续追赶三人,钻向更为黑暗的一片巷子。 如此,就跟捉迷藏似的,四人凭借着黑夜的掩护,以及城里错综复杂的街巷道路,居然就把数百追兵都给甩到了身后。 到最后,只看到城里各处都有火把点点闪烁,但所有兵马,却又个个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只能是满城乱跑,找不到任何目标。 托身在一座早就歇业的酒楼二层平台上的四人看着下方的点点火光,都有种戏耍全城的畅快感。 言逸飞此时再看向孙宁的眼里,更是充满了敬意。 就是在孙大哥的引领下,他们才能如此轻易地将几百人马耍得团团转,最后安然于此,看人从身下走过。 “你还真挺有一手的。”萧倩也由衷地叹了一句。 “不过是多留了点心眼,早想好了退路而已。”孙宁平静地回道,又瞥了身边同样满眼惊叹的刺客一眼,“那个,接下来你自己离开吧,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他给萧倩和言逸飞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自己离开。 两人虽然心里多有疑虑,觉着这不正是自己三人一直在等的机会吗,怎么就轻易放过了? 但现在他们对孙宁还是很服气的,也就没有任何表示,低应着,就要随他下楼。 而这时,倒是那刺客忍不住了:“等等……” 孙宁果然脚步一顿:“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要多谢你们救我呢,还有,不知你们是什么人,我贺傲之前都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厉害人物,你们可是我随州人氏吗?” 孙宁心中一动,又是一叹。 贺傲,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随州大粮商贺家的小少爷了,难道自己要找的,竟是他们? 只是这位居然如此轻易就透露自己身份,还把家族都暴露了出来,也太草率了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2章 接触(下) 心里做着评断,孙宁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贺少爷当面,倒是失敬了。 “只是你怎么就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贵府上可知道吗?” 这一句还真就提醒了贺傲,让他犹豫了一下。 但旋即,他又坦然了,自己都把身份亮明了,还有什么好多顾虑的,便一面将蒙面的布帕取下,露出颇为俊美的一张脸,一面说道:“不知三位又是什么人啊?相救之恩,我贺傲总得要报的。” 这是他第二次询问三人身份了,孙宁便笑着报出了自己“孙长安”的化名,萧、言二人也都跟上。 他们本就没什么大名声,这时说出来自然没任何负担,而且又提到了自己是从淮南来的湖广,就更与此间诸事没有任何关联了。 贺傲未有丝毫疑虑,只敷衍了声“久仰”,便又跟着道:“看刚才三位出手,都很是了得,此番来我随州,也是冲着那倒行逆施的严恪与方湘而来吧? “若是如此,咱们倒是可以合作一把。” 这更是正中孙宁下怀,但面上却沉吟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毕竟兹事体大,你们能信我们吗? “在下虽来随州不久,但城中形势还是看在眼中的,严恪二人大权在手,更有上万兵马,又有防备,如贺少爷这样有心为民除害的,应该潜藏着,颇为凶险才是……” “我信得过你们。你们既然能冒险救我,就一定不会有问题!”贺傲的回答却是干脆得很,“实不相瞒,我家里的叔伯和爷爷他们都有心除害,如果你们能与我们联手,就再好不过了。” 孙宁挑眉沉吟了一下,这才道:“若真是如此,那在下三人还真想拜访贵府,合作一把呢。” “那咱们这就过去,我想爷爷他们见了你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贺傲更感高兴,立刻定下主意,邀请三人。 三人却没有即刻答应,而是迅速退到一边,小声商议起来。 “去吗?”孙宁问。 “去啊!”言逸飞立刻应道。 倒是萧倩微微皱眉:“这人的话真可信吗?如此随意,总让人难以放心。” 这点疑虑其实孙宁也有,如果这是严恪他们设的一局,自己跟了去,可就自投罗网了。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份猜疑,毕竟今晚之事完全是出于突然,自家决定行刺韩伦也是临时而定,对方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一早就作好应对,布下陷阱吧。 但是,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稍作交流后,孙宁他们达成共识,才对一脸期盼的贺傲道:“这样,我们三个一起上门过于失礼了,不如就在下随你先拜会府上,其他事待定下后再说。如何?” 贺傲压根没作深想,便一口应道:“也成。那咱们这就过去,天都快亮了,等下可就不好露面了。” 几人身上都穿着夜行服色,等天亮出去,还真不太方便。 于是,四人就分作两波,趁着官兵搜到远处时,快速出了酒楼,各自而去。 …… 天还没亮,可贺家上下却已经全部起来,慌作了一团。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贺家之主贺奔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眼底深处却满满都是焦虑:“都找遍了吗?人呢?” 如今主持家中事务的长子贺纲强自镇定着回话:“爹,傲儿他不在家里,我们名下的几间铺子也派人去问了,也不见他有去过。就连他经常去光顾的城里几家酒楼,也没见人……” “这个逆子!”一旁的家中次子,也就是贺傲的父亲贺纪听了这话,更感紧张。 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一句内忧外患那是半点都不为过的,更何况还有大事等着他们来办呢。 结果,现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深夜外出,不知去做什么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要是家里真因他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可就百死莫赎了。 “老二,你不要急,许是傲儿他真有什么应酬呢。”贺奔勉强笑了下,安慰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乱来的。” “爹,您是有所不知,这逆子他打小就对倪家那丫头有意思,这次又传出韩伦是为了她才想对付倪家的,我是怕他真脑子一热,就去……” “老老太爷,两位老爷,小少爷他回来了。” 贺纪正满是不安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呢,家中管事却突然跑了来禀报,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多有些古怪。 贺奔一听,方才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快让他进来……”家里十来个孙辈,他最疼爱的就这个小孙子了。 贺家兄弟两个也稍稍松了口气,人能安然回来,就表示没事了。 可结果管家的后一句话,却让他们又齐齐变色:“少爷他还带了个人回来,说是要领来给老太爷和老爷看看,而且,他们都穿着夜行服,还带了兵器……” “什么?他真跑到外头胡闹去了?”贺纪立刻起身,“让那个逆子进来回话!”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安和愤怒,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然将来他可能闯出更大的祸来。 他这咬牙切齿拿着主意呢,贺傲已经带了孙宁昂首挺胸地走到了厅前:“爷爷,大伯,爹……” 他一个个叫过去,再对上几位长辈的目光,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对了,现在天都还没亮呢,怎么他们都已等在这儿了?是在等自己吗? “跪下!”自己老爹更是直接喝了一声,整张脸冷得比外头的天气还冷。 感受到厅内气氛,贺傲终于是知道有些不对了,只能是乖乖跪了下来。 孙宁在旁见了,略觉尴尬,只能稍稍往边上让了一步,不妨碍人家教训子孙。 “你大晚上的跑去哪里厮混了?怎么还带了个外人回来?是你平日结交的狐朋狗友吗?”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落到了贺傲的身上,然后这个养尊处优长大的贺家小少爷便把头一扬,直接说出了实情:“爷爷,大伯,爹,我去刺杀韩伦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3章 猜疑 一句话,便让整个厅上的气氛瞬间凝结。 本来贺纲都打算开口先让侄子起来回话,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多有不便。 可这话说出,却让他彻底呆住,目光都有些呆滞地看着侄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贺纪就更不用说了,脸色唰一下变化的同时,抬手指着儿子,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年纪最大的贺奔,虽然也现出惊惶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所以刚才整夜城里乱糟糟的,就是因为你的缘故?” 家里一夜忙活找人,自然是知道外间出了乱子的,也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大人遭遇刺杀。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事居然就和自家的小少爷有关。 现在这回答从贺傲嘴里说出来,带给了这几位极大的震撼。 “你怎么就敢……是为了倪家丫头吗?”老人叹了一声,颤声问道。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 贺傲点头:“是为了冰儿妹妹,也是为了我们城中那些无辜受害的乡亲!那韩伦作恶多端,实在该死……” “够了!” 他的话被自己父亲厉言打断:“你才几岁年纪,懂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居然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会给我贺家带来多大的凶险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生在家待着,不要惹是生非,你居然……” “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然年纪不大,可从小你还有师父他就教导我,让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爷爷和大伯也没少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现在我们城里那些当官的,严恪也好,方湘也罢,还有那个韩伦,哪个不是坏事做尽,他们怎么就不该死了? “而且,你们不是早就在筹谋着要起事除掉他们了吗?我现在不过是先你们一步做事,想着把韩伦一杀,还能给你们减少威胁呢。你们怎么就……” “住嘴!” 这一下,却连贺纲都按捺不住了,厉声喝道,同时更是心下惕然,这等关系到全家老小生死的事情,怎么就被侄子给知道了? 而他居然还在此直接说了出来,而且厅外还站了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家伙…… 为了弥补这个大错,他只能一面迅速给自己弟弟打眼色,让其赶紧叫人,一面喝道:“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我贺家清清白白,怎么会又这样的想法。对了,这位公子还请进来说话!” 孙宁在厅外也是看得一阵惊叹,连呼好家伙。 合着贺家那点心思其实一直都瞒着贺傲呢,而他只是偶然得知其事,然后就敢于去行刺韩伦,又拉了自己来家里见父祖了? 再看那几位的神情,更能瞧出他们的紧张来,叫自己进去,怕是没多少好意了呀。 但孙宁却还是笑着走进厅来,先施一礼:“在下孙长安,见过各位长辈。”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在让孙宁落座后,贺纪很自然地起身,借口出去让人准备茶点,而贺纲则随口闲聊问道。 看这神情语调的转变,好像刚才就没发生过那样的争执,没有把极其严重的家中密谋给说出来。 孙宁也跟刚才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般,平淡回道:“在下洛阳人氏,是近来才到的随州。” “哦?那你和我这孙儿是怎么认识的?”贺奔也跟着问道,一副好奇的模样。 孙宁知道,他们如此说话,只为了拖延时间,好等贺纪将人手带来,把自己拿下。 但他却一副没察觉的随意模样:“哦,我也是今夜才和贺少爷首次相识。他不是行刺韩伦吗?恰巧我也在场,看他被官兵围攻,岌岌可危,我便与同伴一起出手,帮他脱困。” 什么叫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话啊? 孙宁现在说的就是了,顿时就让面前的父子二人再度变色,贺纲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腾一下起身,指着他道:“你……你……” 贺奔的老眼里也放出精芒:“阁下还真是好本事啊,可怎么就来寒舍了呢?” 这一刻,父子二人都绷紧了全身,甚至生出了要完蛋的感觉来。 在他们看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贺傲中了官府的计了,眼前这家伙就是官府的人,假意出手搭救,其实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通过他确认整个贺家! 甚至于,此时自家四周都可能已经被大量官兵包围,说话间就有人马要直杀进来了吧? 只有贺傲,还是一脸的不解,看看爷爷,又看看大伯,完全闹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变得如此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孙宁依然端坐在那儿,笑着回道:“在下上门叨扰,乃是因为受了贺少爷的邀请。因为他知道贵府上将要在随州举事,想着以我的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或许可以帮上忙,所以才请我前来一叙。” 贺家父子的目光立刻就又落到了贺傲的脸上,然后就见他点头:“是啊,我也是想为家里分担,出出力嘛!” 贺奔一声叹息,现在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怪自己一直以来都太溺爱这孩子,没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居然被人利用,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这时,一阵脚步密集靠来,数十名贺家护院,在贺纪的带领下,已把客厅四周给围了起来。 孙宁见状扫了一眼,还真瞧出其中有几个看脚步身形都很不简单了。 当下,他便又一笑道:“各位不必紧张,在下此来真没有什么敌意,正相反,确实是希望能与贵府上合作,一起对付这城中的奸恶之徒的。” “是啊爷爷,他真是好朋友,他还救了我呢……”贺傲也赶紧帮着说话道,他也已瞧出情况不对了。 “你懂得什么?孙长安,无论你怎么说,也休想让我们信你。把他给我拿下!” 贺纪在外果断开口,再把手一挥,号令那些护院上前拿人。 眼看那些护院凶悍扑进厅来,孙宁眼中没有半点惧色,只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话落,深吸一口气,再张口……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4章 取信 吭—— 巨大的声响突然就自厅内爆发开来。 似龙吟,如呼啸,摄人心魄。 贺家厅堂内外,无论是做主的几人,还是奉令想要扑杀进来的护院高手,在这一瞬间,都被啸声所侵袭,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啵啵的声响也从几张桌几间接连响起,却是那些茶杯,因啸声震动内中茶水而相继破碎四散。 水珠和粉末飞舞着,都落到了动弹不得的贺家几人身上,让他们看着都有些狼狈起来。 现场唯一还能动的,只有孙宁。 只见他的整张脸也有些扭曲,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他的动作却还是做了出来。 一个箭步,人已来到最上首的贺奔面前,在闭嘴停啸的同时,腰间刀已出鞘,稳稳地就横在了这个差点昏厥过去的老人脖颈之上。 他虽已停下啸声,但那喷薄而出的声浪却还是滚滚地朝着四面八方而去,传向了更远处。惊得附近栖息的虫鸟同时不安地飞舞奔爬,好不壮观。 也惊得无数百姓都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动作,仓皇地抬头,看向四周,寻找着这诡异而强大的声浪的来历。 孙宁这次已经做了一定的收敛,但那啸声一出,还是传出去几条街,惊动了数以千计的百姓,让他们只觉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已近在咫尺! 这一招还是得少用啊……不光消耗极大,而且动静也闹太大了。 孙宁在心里做着反思,目光却已扫向那些慢慢回过神来的贺家上下,满满的都是强大的压迫。 “你……” “你想干什么?” “快放了老太爷……” 终于回过神来的这些人虽然头脑里依然阵阵轰鸣,手脚都有些发软,但还是大声呵斥着,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来。 就是贺傲,也惊声叫道:“孙兄,不要乱来,有话好说……” 孙宁振作了一下精神,让自己不至出现颤抖——这绝啸罡拳施展后的副作用也太大了,让他都觉着把持不住。 这才平静地道:“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与各位为敌,更没有伤及贺老爷子的意思,只是为了向大家表明一个事实——” 说话间,他还真就把刀从老人身上挪开,脸上挂上了笑容:“如果我真想要对你们不利,刚才就足以杀死许多人,劫持贺老爷子从容离开了!” 这句话很不客气,但却是事实,让人无可辩驳。 贺纲的反应很快,立刻一摆手,让那些护院高手们退下,这才拱手道:“孙-英雄所言甚是,是我贺家多有失礼了,还望你莫要见怪。” 贺奔直到这时才缓过来,感受着头脑里震荡,以及咽喉处的森寒,也诚恳道:“孙-英雄,是我们贺家小人之心了,还请见谅……” “老爷子言重了,是我来得唐突,刚才也多有得罪了。” 孙宁的态度也变得极快,当下就躬身施礼,算是向他们道了歉。 “对对对,我就说孙兄与我一见如故,又救了我,定然不可能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敌人嘛。 “爹,大伯,这下你们相信了吧?”贺傲立马又开口道。 眼见局面缓和下来,就数他最是开心了,连忙笑着说道。 贺纪看了自己这个天真的儿子一眼,只能是在心里一声苦笑,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了。 这家伙有着过人的修为,还有如此可怕的绝招,若真是敌人,再加上官府兵马,恐怕自家眼下已被官兵控制。 但现在见他收刀,也没有进一步的变故出现,这下贺纪是真信了孙宁没有歹意了。 不光是他,贺纲和贺奔也是一样的想法,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孙-英雄,你真是有心为我随州百姓除害吗?” “当然,我也不敢瞒骗各位,之前夜里我所以会恰好救下贺少爷,就因为我等几人也是打算去刺杀韩伦,只是被贺少爷抢了先而已。” “还有这等事?” “这……以孙-英雄的本事,若不是我这不肖子坏事,恐怕就已经取了那韩伦的人头了吧……” “这个在下也不敢放大话,因为那狗官身边还是有不少高手保护的,而且很快的,又有大量官兵包围杀到。” 孙宁谨慎的说法,倒更赢得了贺家几人的尊重,随后又为他不能杀贼而慨叹不已。 倒是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各位,其实此时有没有杀了韩伦还在其次,只要真正的罪魁祸首不除,今日杀了一个韩伦,明日他们就会扶出张伦李伦,继续为祸当地。 “所以在下以为,真要永绝后患,还是得聚集兵马,将严恪和方湘,及其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 他这一说法,更得贺家几人之心,贺奔也正色点头,这也是他们一直所认定,并希望做到的。 孙宁见状,又把话锋一转:“在下来随州,就是为了对付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城中还有仁人志士,便想出了刺杀韩伦,来表明身份,并与之结交,双方合作。 “所以,虽然这次我没能杀掉韩伦,但从眼下的结果来看,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说着,他再度躬身行礼:“贺老爷子,还有两位当家,在下是真有心与你们合作,还请你们能够信任,大家一同努力,只为还随州一片朗朗乾坤!” 掷地有声,又诚意满满的话,让众人为之动容。 贺奔干咳了一下,方才起身上前,扶了孙宁一把:“孙-英雄不必如此。老夫信你,也答应你!” “谢老爷子!”孙宁听到反馈,心下顿时一定,老人出口,算是把合作给敲定了! 果然,就听贺纲也跟着道:“有孙-英雄这样的高手与我们一起,我们为民除害,夺回随州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是啊,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孙-英雄不要见怪。”贺纪也上前行礼道。 “各位言重了,在下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还有,这英雄的叫法实在叫在下不敢当,如果大家不嫌弃,只管叫我孙长安便是!” 众人当即就笑着点头应下。 而随着称呼的变化,孙宁与贺家的关系也近一步拉近,他算是真正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5章 暗流(上) “他们这样就信了你,愿意与我们联手了?” 听完孙宁的讲述后,面前两人都若有所思,萧倩更是笑问了一句。 孙宁也跟着笑了起来:“毕竟我的诚意已摆在了他们面前,我若真是别有用心,轻易就能让他们死伤一地——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之后也并无兵马上门,这就更印证了我是友非敌。” “那他们可与你说了接下来的计划吗?” “只是粗略地谈了谈,并没有深入。终归双方还没有完全了解放心。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提到了,除了他们贺家之外,随州城里其实还有好几股势力对严恪方湘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有意起事,推翻他们。”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看来纵横会在此地的影响要比在两淮弱多了。” “那是当然的事情,毕竟纵横会的根基在两淮,那边的官吏士绅商贾什么的,自然早被他们吸收渗透和收买。 “但湖广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拉拢个别手握重权,身居要职的人,再进一步,怕是人力物力和时间都不够。” 孙宁说着,又是一叹,自己之前确实有些过于高估放大纵横会的影响力了。 只看他们在梁州能如此布局,轻易让自己的全盘计划变成为他们作了嫁衣,便以为他们真已经到了无孔不入,无远弗届的存在。 可事实,梁州和两淮终究只是特例,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点,更有植根多年,早已把持地方大权的存在,又岂是一群连面都不敢露的阴谋家能轻易摆平的? 再想到他们之前给足压力和好处,想让自己听从他们摆布,岂是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推断。 正因为他们对两淮之外的大片疆域影响极小,才会想着把自己这个皇帝推到台前,还是想搞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那一套。 言逸飞这时也开口道:“所以那个韩伦才会想对贺家倪家下手?” “对,这不光是他的主意,更是严恪和方湘,及其背后的纵横会,想要真正控制随州的唯一办法。 “杀一儆百之下,才能让一众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听话。” 萧倩也微微蹙起了眉来:“但他们显然不会轻易就范,这才有了这次随州的暗流不断!” 顿一下,她才又看向孙宁:“他们有提到城里究竟有哪些人是与他们一路的吗?” 孙宁摇头,贺家几人只是提到愿意合作,到时自会给他消息,其他的细节,却是一字未透。 “他们终究信不过咱们啊。”言逸飞叹气道。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我们既不是随州本地人,和他们也没有交情,甚至都不是他们特意请来的帮手。此时自己找上门去,他们难免会有提防。”孙宁不以为意地一笑。 旋即,又眨了下眼道:“不过,我想有一点我应该已经有头绪了。那就是他们很快就会发动起事!按时间推算,不是除夕,就是之后的上元节!” “孙大哥,你这是怎么知道的?是谁给你透了底吗?”言逸飞顿时来了精神,赶紧问道。 萧倩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刚才他还说贺家什么都不肯言明呢。 “他们自然不会告诉我如此要紧的事情,不过我却可以从他们的一些细节处判断出来。” 孙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其一,就是眼下随州城中的局势越来越对他们不利,官府已想拿贺家倪家开刀了,对他们来说,已拖不得。 “其二,像这样的重要节日,正是城中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最利于他们起事。毕竟这段时日来,城中兵马日夜巡视,早已人困马乏,到了节日,再让他们继续戒备,就可能引发兵变了。 “所以到时候,官府方面一定会暂时让兵马将士得到休息,如此,起事的机会也就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因为我在贺家看到了好些个实力不俗的高手,真论起来,他们应该不在我们之下。 “可他们居然托身为贺家护院家丁,这显然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隐藏自身,静候起事。 “再联想到贺家跟我提到的,他们早在暗中联络湖广当地有名的江湖豪杰一起出手,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你是觉着他们乔装藏在贺家,便推断起事不会太久?”萧倩了然道。 “嗯,毕竟这些豪杰也要个脸面啊,哪有一直以奴仆示人的道理。如果只是权宜之计,也就罢了。” 说到这儿,孙宁眼中又有忧色一闪而过:“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跟我说了实话。” “什么?” “想在随州举事,并不容易。 “他们这些地方势力固然能动用相当的人手,还引入外间帮手,但城中兵马,却依然不是区区几百上千人就能抗衡的。” “那还不容易?就跟咱们在汝州做的那样,来个擒贼先擒王,除掉为首几人,其他兵马不就只能从命了?”言逸飞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道。 孙宁苦笑:“可这儿并不是汝州啊,而且,已有汝州前车之鉴,严恪他们又怎会没有防备呢? “就贺家所掌握的情况来说,严方两人身边总有精锐铁卫随侍,数量有数百之多。他们不但身着铁甲,而且还配备了连弩,只要有威胁出现,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射杀。 “就算是你我拼死一搏,怕也近不得对方的身啊。” 两名江湖人士对军队的防御威胁还是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只略略皱着眉头。 但孙宁对此却是深有体会,就是自己有绝啸罡拳,还有那金色气团可以恢复,怕也不可能杀透那重重的防卫。更别提诛杀目标,再全身而退了。 所以他又特意点了一句:“在密集如雨的弩箭攒射下,就是再强的高手,也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恐怕冲不出几步,就已成刺猬了。而且除了弩手,他们周围还有更厉害的刀手,以及其他高手……” 汝州,他们可以通过让人自相残杀来达成目的,可这儿,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听完他的讲述后,言逸飞突然神色一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6章 暗流(下) 孙宁的到访,对贺家来说也是一大压力。 尤其是这个即将起事的节骨眼上,这更让他们觉着整个计划会因此出什么纰漏。 为此,贺纲是彻底坐不住了,当日中午,就暗中去见了倪家如今做主的家主倪永道,商议眼下的变局。 与他年岁相当,却更显清秀儒雅的倪永道听完贺纲的说法后,顿时就陷入到了沉思中,半晌才道:“你觉着那个叫孙长安的可靠吗?” “一半一半吧,至少目前看着,他好像确实是我们一边的。” “可问题在于,我们不能赌啊……你且想想,就是与你我两家多有交情的随州几方势力,也是在我们许出了大量好处,自身又处境不妙下,才答应拼这一把。 “还有那些江湖中人,我们也是花了重金,才请来的他们。可那孙长安和他的同伴呢?却是自己找上来的,这真可信吗?” “或许他们真有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呢?又或是,他们与纵横会有仇。” “这倒也是一种可能,但我以为,安全起见,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还不如用那些肯收钱办事的人呢。” 倪永道作为商人,坚信的就是一分钱一分货,天下就没有白得的好处。 见自己这位好友面有犹豫,他又笑道:“其实真论起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他们的安危考虑嘛。 “你也知道这次起事有多凶险,多几人真影响不了大局。还不如设法把他们调出随州呢。 “而且,这次我这边又请动了襄樊一带有名的霸王刀传人,足有十二人之多。他们个个都能以一当百,不是比那孙长安之流要可靠得多?” “霸王刀刘震的传人?”贺纲顿时就来了兴趣。 作为湖广人氏,最近又对江湖中人多有笼络,自然对襄樊霸王刀的大名多有耳闻,那可是真正的绝强助力啊:“他们人可进随州了吗?可需要我们贺家做点什么?” “不必了,我早就把人接了来,其中有几位已在我家里住着了。来人,去请刘阳刘大侠过来一叙。”倪永道也有些兴奋,立刻招呼道,也想和这位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利刀的汉子就来到了两名商贾跟前。 别看这位气质锋锐,可说话却是彬彬有礼,一副市侩的模样:“倪东家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吗?” “不敢,就是这位贺员外听说了刘大侠的大名,所以想一见而已。”倪永道笑着说道。 “原来是湖广有名的贺家车行的贺老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气度不凡啊。”刘阳笑着见礼,“今后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在下的,您只管说话。” “呵呵,刘大侠客气了。”看着这位,贺纲忍不住就拿他与孙长安作比较,不知怎的,总觉着还是那个更年轻的刀客更厉害。 不过人家的名头足够大,又是倪永道花了不少心思和钱财请来的,他也不好多作质疑,只随口闲聊了几句,便算了事了。 只待其离开,贺纲才笑道:“想不到霸王刀的传人竟如此好说话了。想当初,那刘震一刀在手,可是能慑服湖广诸雄的存在啊,那等霸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当时的刘震只一人一刀,可现在的霸王刀,却有着上下上百口人要养,自然就实在得多了。 “不过这刘阳的刀法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端的霸道狠辣,乃是少有的高手。” 贺纲点头:“既然倪兄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怀疑。对了,韩伦那边,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吗?我的意思,是虚与委蛇,再拖上几日……我打算待会儿就去拜会严太守,就说我们贺家愿意听从他的意思行事。” “也只有这样了。”倪永道苦笑一声,“我这边其实要比你好办得多,韩伦那厮一直垂涎冰儿,所以只要我把冰儿许配给他,他自然不会再为难我倪家。” “啊……这……”贺纲脸色一变,想到了自己侄子。 倪永道忙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我两家早结了儿女亲家,冰儿是要嫁给你们贺傲的……但大局为重,只能是让两个年轻人委屈一下了。 “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权宜拖延之策,只要拖过了除夕,情况便彻底不一样了。” 贺纲神色一动,又深深点头:“你说的不错,只要能拖到那时候,局势就能翻转。我之前甚至已经去和周围的一些官府联络,也有几家答应出兵。到时……” “到时就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倪永道冷声道。 说完这些,他又把神色一端:“其实这些事情都早就定下,现在就只有横生出来的孙长安这一枝节了。你可得好生解决才行啊。” “唔……我之前收到消息,方湘跟江夏那边购入了一批兵甲,很可能就会在除夕前后送到。我就让他们去帮着阻截,也算是把他们调离随州了。 “而且,这事其实并不干大局,就算他们是纵横会的人,也没关系,若能做到,就再好不过了。如何?” “嗯,这个法子确实可行!那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安排吧。” 贺纲这才放心点头,起身告辞。 这一番商议,真就解开了眼下的难题,而且还知道又多了一重助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他的好心情也没能保持太久,就在他离开倪家,再按孙宁之前所留下的地址,去那家客栈寻人时,却得了个三人已然离开的回答。 是的,离开了。 孙长安三人竟在今日中午之后,便退房离开,只留下一句,有事要办。 这让贺纲好一阵的无语,同时还有深深的不安。 这些江湖中人还真是不靠谱啊,刚还谈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又自顾离开了? 其实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怕只怕他们真另有所图,说不定现在已经将自己的意图什么的都报给官府了。 贺纲带着满心的疑窦和恐慌返回家中,然后立刻让全家上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结果,一天,两天……多日下来,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7章 言家奇术 夜静更深,天色阴沉如在上面抹上了厚厚的一层浓墨,无星亦无月。 呼啸的凛冽寒风自北边袭来,吹打在随州城外的大片荒林山冈上,发出呜呜的,宛如鬼哭般的啸声。 这样的夜晚,别说是在城外的荒郊野外了,就是城内,除了奉命巡夜的兵马,也不可能看到有人出没。 但偏偏就在城西那片已被当成乱坟岗的低冈之上,却有人影晃动,配合着地面上的枯枝败草随风簌簌滚动,更显得这一切是那么的诡异。 孙宁和萧倩靠在一棵枯萎的大树底下,目光不时落到前方那个硕大的土坑处,眼中有疑虑,也有期待。 “你说,逸飞他真能行吗?” 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身为女子的萧倩有些难以忍受了,在喝了口葫芦里的酒后,低声问身边的男人。 孙宁这才把目光收回,也低声道:“他应该有把握吧。只是这都三天了,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们三个所以会出现在城外乱葬岗,乃是因为言逸飞的一句话。 当他们谈到眼下所面临的难题时,这个之前并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开口道:“其实那些弩箭什么的,我或许有办法应对。” 孙宁一下就来了兴趣,立马发问:“什么法子?” “嗯……就是我言家多年传承下来的控尸之术了……”言逸飞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活人自然怕那密集的箭雨,可要是换成尸体,就不怕了。” 当时孙宁二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凝,同时还带上了好奇,几乎同时出口:“此话当真?” 言家僵尸拳,这是江湖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一种极其奇特的外家拳法,据说和当地赶尸控尸的习俗有关。 但这种说法终究只是说法,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言家人是如何控制尸体的,多半觉着这是一种以讹传讹的谣言。 可这次,随着真正的言家传人言逸飞自己说出来,孙宁才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言家控尸之术还真有其事! 因为对孙宁的敬服,再加上已开了头,言逸飞只稍作犹豫,就把自家的隐秘给道了出来—— 确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言家僵尸拳真就是从赶尸控尸这一地方民俗中发展出来的。 这拳法以僵硬怪异为形,而其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练到高深处,可以化身为尸,使周身要害都不惧劲道兵器的攻击,活脱脱就是一低配版的金钟罩了。 但相比于金钟罩,僵尸拳又有不同,全身尸化的同时,还能增加速度和力量,攻击性远强过那顶级的外门硬功。而且,它所受的攻击,还能在一段时间内,通过贴身战斗,返还敌人。 当日言逸飞能替关振铎挡住毒针,靠的就是这一手了。 只是他修为尚低,还做不到僵尸拳高深处的“借劲于敌还于敌”,但那种小伤害的毒针什么的,对有准备的他来说真不算威胁。 “弓弩什么的我自然也不能硬受,但尸体就不同了。而我正好学过控尸的法子,只要成功,让几十具尸体挡在前边,那足以给我们争取到克敌制胜的机会了!” 在讲完自家绝学的特点和用途后,言逸飞颇有些兴奋地说道:“孙大哥,萧姐姐,这或许就是我们决定胜败的关键了。不如就让我试试吧!” 看着他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孙宁和萧倩也同时心动了。 关键还在于,现在随州城外便埋了许多无辜受难者的尸体,都可让他们做到就地取材了。 甚至从某种因果报应来说,若真能借此破敌,就是让这些无辜死者亲手为自己报仇雪恨了! 于是,两人就一致答应了言逸飞的提议,当即出发,赶到城外,寻找合适的地方和尸源,帮助言逸飞把那克敌制胜的行尸给练出来。 反正就目前来看,贺家那边对他们还有猜疑,而且离着发动还有时间,那索性就暂时离开,做好准备呢。 而且,就言逸飞所说,他对控尸一术也未完全掌握,所以还是需要两人从旁护法,以策万全的。 这才有了如此冬夜,三人流连在荒郊坟岗的诡异一幕。 此时坑内,摆放了二三十具身上要穴扎了针,还被灌了药的尸体。 光为了搜罗这些体格还算健壮,又头颅四肢健全的尸体,三人在这几日里就费了好一番工夫。 而在他们中间,言逸飞正端然盘坐着,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不时将一枚枚的钢针射入尸体身上,引得尸体微微震动。 就这施法的过程,已让言逸飞浑身汗流浃背,面色苍白,没半点血色了。 显然,这控尸之术对人的消耗极大,怎么看都不在孙宁所掌握的绝啸罡拳之下,甚至还可能存在相当的凶险和后遗症。 孙宁的神色也随着言逸飞汗水的不断淌下而愈发凝重起来,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坑内之人,一旦真有不妥,他便会即刻出手。 突然,坑中那嘤嘤嗡嗡的念咒声便停了,言逸飞的身子又剧烈一震,手中数道针影瞬间飞出,齐齐没入了最前方的那具尸体的后脑,也引得那尸体也跟着震颤起来,似乎真要活过来一般。 这突然的变化,让孙宁也不觉握紧了腰间刀柄,而萧倩更是轻呼出声,目光都不敢往那边瞧了。 她虽然剑术卓绝,为人洒脱,但终究是女子,对鬼神之事比男人更怕一些。 而在孙宁的注视下,言逸飞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果断探手取过面前的一只小巧的手摇铜钟,手腕一抖,已将之摇响。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此时于荒岗之上响起,却使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的诡谲起来。 而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更诡异的一幕也就呈现在了孙宁二人面前。 只见那坑中横倒的尸体,突然有一具动了,先是手足抽搐般的挣动,然后便是僵硬的,如同木偶般,极其别扭地,迟缓地,从地上起身,直到站立。 随着这尸体站起,其他那些尸体竟也有了同样的反应,最后竟也悉数起身,木然而立……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8章 诸事已备(上) 寒冬夜,乱坟岗。 铃儿响,群尸动。 这样诡异而叫人心头生寒的画面真出现时,就是孙宁都觉心脏一缩,刀已微微出鞘,双眼也眯作一线,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萧倩更是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都快要躲到孙宁背后去了。 在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言逸飞才睁眼朝这边看来,然后就瞧见了两人的这番戒备的模样,赶紧解释道:“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不要怕……” “我们没怕啊,就是觉着这些怪诡异的。”孙宁这才定神笑道,又指了指那些呆立不动的尸体,“这就算成了?” 言逸飞慢慢起身,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这才道:“侥幸成了。他们已能跟随头尸行动,而我用引魂钟,就能操控头尸。” 说着,他又轻轻摇动了手中的小铜钟,在清脆的铃声里,最先站起来的那具僵尸陡然就是一个转身,然后猛地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其他那二十多具尸体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来,朝着同一个目标快速扑击,真就跟突然全活过来一般。 唯一有些别扭的,就是他们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扑跳间,膝盖并不见弯。 不过他们的动作却足够迅速,纵然达不到真正的好手的地步,却也要比寻常人快了不少。 “我现在还没能完全控制住他们,只能让他们做些简单的动作。再给我点时间,应该就能让他们用刀搏杀了。”言逸飞又郑重解释补充道。 孙宁听后,眼中一亮。 好家伙,这言家的控尸之术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啊。 他本以为这控尸也就跟后世影视剧里呈现的那样,尸体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跳啊跳的,或是用身体发动攻击。现在的意思,却是能操控他们拿起兵器来作战,那战斗力可就大幅提升了。 “唔,一旦一个不会死,不怕伤,更不怕痛的尸体拿着兵器冲击敌阵,这威慑力可就要比任何高手都可怕了。恐怕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应对了……”孙宁由衷赞叹道,只觉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言逸飞谦虚一笑:“我也只是勉强做到这样。其实这只是我家中控尸术的皮毛而已,只能算僵尸……” “哦?这控尸术还有更进一步的表现吗?”孙宁更来了兴趣道。 “嗯,僵尸之上是行尸。那尸体便可做到与常人无异,全身关节都柔软可弯曲,甚至可以以假乱真,让人看不出这是尸体。 “而且,他的杀伤力也远强过僵尸,几乎已不畏水火……不过这还不是我们言家控尸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活尸。 “那尸体除了不能说话,完全就是活人模样,但又比活人更强,还能通过控尸之人来修习上等的武学。 “其实我家传的僵尸拳,就是从这里悟出来的……” 孙宁二人听他如此道来,更是大感震惊,就连萧倩都顾不上害怕了,向往道:“真想见识一下活尸有多厉害啊。” “这个怕是很难了,就连现在我言家内部,都已没有活尸。 “因为活尸的炼制实在太难,没有十几二十年的苦功,再加上最合适的尸源,根本就炼不出来。 “我以前甚至都怀疑过,活尸一说究竟是真有其事,还只是祖宗们臆想出来的……” 对此,孙宁二人也不好过多评说,只能陪着一声叹息。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们该怎么将他们偷运进随州城。” 萧倩这时又开了口,却提出了眼下最关键的一个难题。 这些能被操控的尸体固然可在接下来的战斗里派上用场,可他们到底是尸体,能叫人一眼看破,想进随州可不容易啊。 言逸飞这下也皱起眉来,自己本事就这点,确实没法让这些僵尸改头换面,掩人耳目。 在二人期待目光的注视下,孙宁却笑道:“这自然就要靠贺家出手相助了。 “本来想要在随州举事就是以他们为主,我们前来相助,有了难处,自有他们帮着解决。 “而且我相信,以他们在随州的根底,送这些尸体入内应该不难。” 顿一下后,他又迅速做出了决定:“这样,接下来你们继续在此,把这些僵尸炼制完善,我则回随州,与贺家联络,让他们帮忙。” “嗯,你去吧,这儿有我,不会有问题。”萧倩这时也从刚才的不安中走了出来,大包大揽道。 …… 当天亮后,孙宁再度进入随州城。 这一回,他都没有多往别处去的,径直就奔向了贺家所在。 只是这一路上,他又察觉到了一些之前不同的地方。 先是城中巡弋的军队好像减少了一半,气氛也比之前要松懈了些,走在外头的百姓都多了,还有不少之前关门的店铺,居然也开张营业,卖起了东西。 好像随着年节近在眼前,这座经历了大变的州城终于是要恢复原貌了。 可孙宁却觉着事情远没有百姓想的那么乐观,贺家这样的本地势力正在暗中蓄积力量呢,又怎会轻易认输? 如果严恪他们真以为大局已定,这次起事倒真能很顺利成功了。 但真有那么顺利吗? 怀着有些疑虑的心情,他来到贺家门前,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很快就被门房请了进去,并在客厅又见到了神色郁郁的贺傲,以及他父亲贺纪。 “贺少爷这是怎么了?”孙宁忍不住关心问了句。 “没什么,就是小儿女的一些琐事罢了,不值一提。”贺纪勉强一笑,然后才正色道:“孙少侠之前去了何处,我们想找你却扑了个空。” “哦,我去了城外做些筹备事宜,现在都办妥了,只是有些东西想让贵府帮着运进城来,却不知你们可愿意帮忙吗?”孙宁也不来虚的,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哦?却是什么东西?”贺纪随口问道。 对孙宁,他们依然怀有戒心,但表面上还是愿意配合协作的。 “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尸体。”孙宁回答道。 既然要请他们帮着运进城来,也不好撒谎骗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9章 诸事已备(下) 这个回答让厅内气氛一凝,就连有着自己心事的贺傲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孙兄,这尸体有什么用处?” “这个我自有用处,到时便可见分晓。”孙宁还是卖了个关子,又抱拳道,“事关接下来的大事,还望贺家能出手相助。想必在城门处,你们总是有些关系的。” “这个……”贺纪略有为难,几处城门,他们贺家确有关系,能把尸体放进来。可问题在于,这事真靠谱吗?放进来后,真对自家大事有帮助? “若是贺二爷不能拿主意,就烦请老太爷和贺大爷一见。”孙宁忙又加码道,“实在是事关重大,我才不得不向贵府求助。” “我爷爷和大伯一早就出去了……”贺傲忍不住开口道。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老爹迅速打断:“罢了,既然孙少侠都求上门了,这事我们贺家帮你就是!” “如此多谢了。两日后,腊月二十八,还请贺家派人到西郊乱坟岗下接人。对了,多来几辆车马,也好运送东西入城。”孙宁见状,赶紧把事情定下。 贺纪点点头,算是彻底应下了此事。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自家要在随州举事的时候啊,这些尸体到底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把事说定,孙宁也不再逗留,告辞出来。心里却生出一个想法:“看那贺纪的反应,他应该不想我知道贺奔与贺纲的去向,恐怕这与他们的整体计划脱不了干系了。” 想到这一层,孙宁也不急着回去了,索性就在随州城里四处走动,到处探听起消息来。 结果还真就让他听到了一些说法—— 贺家和倪家这两个随州最有名的大户商贾,终于在前两日主动跟篡夺权位的严恪示好,并允诺拿出一大笔银子,和两仓库的粮食来供给城中用度。 同时,倪家还和新任的知州韩伦结亲,把他家中小姐倪冰嫁给韩伦为妾。 而成亲的日子也已定下,就在年后初五。 这算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完完全全伏低作小了。 对这些传言,百姓们都是津津乐道,多数感到高兴,毕竟这意味着随州很快就能恢复原貌,不用再为可能出现的动荡而担心了。 只有少数人大感不忿,这意味着严恪等倒行逆施的家伙真就控制了随州,恐怕将来,大家的日子会越发艰难了。 孙宁在听了这些说法后,却是一笑。 恐怕这只是贺倪两家为了稳住敌人,假装让步所做出来的假象了。 现在的他们让步越大,之后举事反击就越强。 唯一让他觉着有些奇怪的是,那严恪和方湘真就那么好糊弄? 居然就信了对方的假意投诚,不但放过了两家,还把之前城里的防御都给削减了,这不是在给反对者创造机会吗? “总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孙宁最后在酒馆里一气喝下杯中酒后,在心里做着如是判断。 …… 随州太守府。 贺倪两家当家之人都在客厅坐着,上边端然坐着的,则是如今的太守严恪。 “你们两家肯以我随州一地的大局为重,愿意配合本官,拿出钱粮来,还是很明智的嘛。”严恪笑呵呵说道,对听话的几人很是满意。 贺奔点头连连称是:“太守大人言重了,只要今后能给我随州带来太平富饶,我两家就一定会竭尽所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倪永道也跟着附和:“是啊,太守大人,我们两家也就有些资财而已,能帮到官府,安定地方,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嘛。” “哈哈哈……说得好。若是随州上下都如几位这般一心为公,那何愁我随州不宁,湖广不安啊!”严恪满意大笑。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肯与官府合作,将来好处一定少不了你们的。你们也知道,那纵横会可是商路遍及中原各地的大商会,到时由本官引荐,必然让你们两家迅速崛起,成为纵横会中重要一员!” “是是,大人厚恩,我两家感激不尽。” 在这一片融洽声里,贺纲突然又开了口:“大人,我等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请。” 心情正好的严恪便笑道:“什么事直说便好,什么请不请的。太也见外了。” “就是咱们随州素来不是有个风俗吗。每年除夕当天,太守大人便要率全城要紧人等往张侯祠祭祀,以求得来年的风调雨顺。 “这事之前因为天下有变而断了两年,也导致了我随州近两年多生灾患,城外不少村落都没了人烟,田地荒芜。这实在不是我随州之幸事啊。 “所以在下等几个商议了一番,觉着还是该重新祭祀张侯,以求得他老人家对我随州百姓的庇佑……” 面对座下几人殷切的目光,严恪却略略皱起了眉来:“我们随州有这样的习俗吗?我之前怎么没参加过?” “大人这不是才调来我随州三年嘛,正好从那时起,前太守就不再祭祀了,所以才不知其事。要是大人不信,可以招衙门里的老人来问,他们一定是知道的。”贺纲忙又解释道。 “是啊大人,有些事真不可不信啊,这两年我随州几经动荡,说不定就是张侯他老人家对我们有所怠慢的惩罚了。所以为眼下大局计,还请大人抽出一天时间,去祭祀一番。”倪永道也跟着劝说。 严恪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片刻后,终于笑着点下头来:“好说。既然有这样的习俗,那本官就听你们的。除夕当天,我会率下面的官吏,和你们一起去张侯祠祭祀。” “大人英明,真是我随州上下之福啊!”贺奔当即起身行礼,厅内其他人也跟着一同弯腰施礼,一副感动的模样。 但此时若仔细去看他低下的头,就会发现,这些人感动的神色迅速换成了得意与杀意。 这一下,诸事皆备,连目标都将被引到陷阱之中。 只等时间一到,他们便能按布置的铲除严恪等随州大患,重新夺回城池的控制权!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0章 张侯祠中除奸邪 转眼便是岁末除夕。 今日老天也足够赏光,无雪微风,阳光正好。 一大早,全城百姓就看到了如今的随州太守严大人,守备方大人,在一众僚属官吏,以及上千兵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从太守府出来,直朝着城东而去。 很快的,一个确切的消息也就传开了,这是太守大人将携众往张侯祠进香祭祀,以求张侯保佑来年随州一切顺遂,风调雨顺。 这让百姓们自是一阵欢喜心安,这是不是意味着多月来的城中乱局将就此终结,大家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要知道自打中原动荡,洛阳失陷,大越天下遭遇重大变故后,随州城保持了百多年的每年除夕祭祀张侯的习俗就荒废了。 如今新太守重开祭祀,至少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让人振奋的信号,预示着一切都将走上正轨了。 要不是此时张侯祠周围已被兵马封锁,恐怕许多百姓都要一同跑来凑这热闹,共襄盛举了。 至于此时嘛,绝大多数随州百姓就只能遥遥观望,期待着一切顺利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法亲眼看着这场祭祀盛会的进展,在张侯祠外,有着几座酒楼,站于高处,正好将那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不过因为随州城经历了连番变故,民生困顿,所以就算是这等节日里,酒楼的生意也依然很不好。 今日,也就只有寥寥十来名客人占着最高处的三楼,一边饮酒谈笑,一边望着下方不远处张侯祠内的情形。 这些人中,自然就包括了前日便已重新入城的孙宁三人了。 说是饮酒,也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的全副心神,其实都已完全落到了张侯祠内外,包括其后的那一座山峰上。 孙宁的目光尤其盯在那正位于祠堂正殿后方的,有大片松树遮蔽,叫人看不到内中乾坤的半山腰,口中轻声道:“看来他们是打算今日在这张侯祠中动手了。” “嗯,想不到这些商人行事倒也果决,不但没有选择在更方便举事的夜晚动手,还把目标引到了这边。如此一来,他以有心算无心,城中兵马一旦反应不及,还真可能让他们成事呢。” 萧倩喝着杯中酒,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就目前来看,他们成功的机会可就不小啊。” 孙宁点头认同:“是啊,要是他们真把兵马藏于祠堂内,趁着这些官员祭祀时,突然杀出,足以一举奠定胜局了。” 言逸飞却表现得既期待,又有些失落:“这样的结果自然很好,可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没了用处了。” 他好辛苦才炼出僵尸,本想让他们大展神威,杀得敌人屁滚尿流,结果现在看着却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宁的目光继续盯着前方高处的山林,只轻声道:“我只怕事情未必能如我们想的那般顺利啊。” “是啊。”萧倩也跟着点头“那严恪和方湘既然是靠着发动兵变夺下的随州,对此也一定会多有防范。今日这一场,真不好说谁在谁的算计中呢。” “啊?”见两人表达出担忧之意,言逸飞倒真有些糊涂了,“这还会有变数?” “不好说,不好说啊。”孙宁继续观察前方,脸色却是越发凝重起来。 因为时间已到了辰时三刻,正是祭祀的吉时,如果要起变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萧倩看着却比他要放松些,此时突然开口:“对了,你们知道这祠堂里供奉的张侯是什么人吗?” 孙宁微微一愣,随即便介绍道:“本朝太宗时的名臣张仲远,虽是北方青州人氏,却在随州任官,为民做主,斩杀当地恶霸数十人,使随州风气为之一肃。 “所以后来百姓感念其恩德,就在这边为他修建了这么一座祠堂,不断有人前来祭祀感怀。 “而随着张仲远后来不断立功,开疆拓土,北击鬼戎,得封侯爵,这儿的张公祠也就变成了今日的张侯祠了……” 说到这儿,孙宁又是一愣,贺家他们把起事的关键点放在这儿,是巧合,还是为了借助张侯的威望与在天之灵啊? 而就在这时,下方祠堂处,本来肃穆井然的场面,却已突然起了变化。 …… 就在片刻前,祠堂内外还是一切如常。 在严恪为首之下,众人庄重地进入正殿,朝着上方着红色袍服,腰悬长剑,气宇不凡的坐像上香行礼,个个都念念有词,祷告不休。 处于几名官员身后的倪永道却突然目光往左右一扫,迅速就与几个祠堂里的侍从有了交流。 在瞧见他们轻轻点头后,他的眼中顿时有决然的光芒闪过,立刻便踏前一步,大声喝道:“张侯在上,草民代我随州百姓,有事禀报!” 这突然一句话,打破了殿中肃穆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这个大胆无礼的商人身上。 而此时的倪永道已顾不上其他了,自顾着大声说道:“今有奸邪恶人严恪方湘等辈,为一己之私,竟犯上作乱,杀害无辜,导致全城风声鹤唳,数以千计的军民丧命,更让阖城百姓饱受欺压,敢怒不敢言…… “还请张侯在天有灵,能助我等随州百姓,剪除此獠及其同党,使我随州恢复安定,重现繁华!” 话落,他人已果断向旁边闪去,而正殿两边的小门外,便骤然响起了一阵呐喊声,数以百计的人马已快速抢上,朝着呆立在殿内的一干官员猛扑上来。 这些人虽然都只着侍从的衣物,但只看他们现在冲杀之果决,行动之果敢,就可知这些人都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军伍中人了。 只眨眼间,他们已扑进门来,冲到了众官员跟前,雪亮的兵器,便要招呼到目标身上。 一切,都按照贺倪等人的预料发展,只看那些官吏仓皇不知所措的表现,看看那严恪木然而立的模样,他们只觉着今日的举事已然成功,也就是呼吸间,可见分晓了。 刀光,在这一刻,乍然而起——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1章 早在彀中(上) 噗! 刀光闪处,鲜血迸溅。 但这一刀却不是朝着几名霍然转身的官员身上落去,而是在突然一个转折后,狠狠地劈入了持刀者身侧同伴的脖颈处。 而且,还不是一刀即止,而是就在血光飞溅的同时,嫣红的刀光更盛,如妖异的花朵般,连续在猝然发动的伏兵中次第而开。 不断有人倒下,惊叫声,怒吼声顿时响成一片,但依然无阻于这刀的突然逆转,妖异的刀光,直闪得所有人都心脏收缩,眼中只剩下了惊骇与恐惧。 “刘阳——” 倪永道嘶吼着对方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愤怒,更深处的则是惊惧。 这个自己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霸王刀传人,此时展现出来的除了凶霸之外,更多的是诡异,他砍出的每一刀,都是那么的诡谲难辨,让所有人都不及防备,只能任其挥刀疾斩,把一个个本该杀向目标的好手们逐一斩于刀下。 而且,这次倒戈的还不止他刘阳一人,那十多个与他同来,之前表现得颇为低调的霸王刀弟子,居然也都亮出了锋利的獠牙,把刀劈进了全无防备的同行者的后背,杀得他们惨叫倒下,或是仓皇后退。 一瞬间,本该形成的杀局就迅速被撕破,就连包围圈,都为之一停,只有那声声的惨叫,直入人耳。 而随着倪永道的一声怒吼,又一刀将身边一人刺个对穿的刘阳突然扭头,咧嘴一笑,便已迅然扑杀过来。 这一声,完全就是在提醒他,杀再多伏兵,也不如先把为首之人除掉来得更有价值。 而且双方距离还如此之近,周围人等早被他的杀伐所慑,竟已无人阻截。 一个箭步突进,刘阳已掠到面容扭曲的倪永道和贺家祖孙三代跟前。 他脸上的笑容都还留着,咧开的大嘴里,是白森森的牙齿,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手中刀便是他的利爪,呼的再度而起,急斩面前数人。 刀落下的瞬间,他口中还平静地来了一句:“我乃淮北柳残阳,可不是襄樊霸王刀这样的小角色!” 是的,他压根就不是对方认定的霸王刀传人刘阳。 真正的襄樊霸王刀传人一众,早在受邀赶来随州的半道上,就已被他带人截杀,一个不留。 他柳残阳,乃是纵横会会长李寿民身边亲信,后者不但花费多年时间,斥重金培养出这么个高手,更为他网罗天下高手逆徒,组成了名震中原的百逆盟! 表面上,柳残阳所领的百逆盟一是收钱办事,一是投靠联州本家叔父柳川直,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都是遵从纵横会的命令行事! 而这一回,他自淮北来到湖广,就是奉命行事,只为办成两桩任务。 一是助夺权成功的严恪他们巩固统治,二便是找到孙宁,杀掉孙宁! 第二项任务或许需要时间,但第一项,对他来说眼下就能成功。 倪永道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哪可能是这样的高手的对手,甚至都不及给出反应呢,刀已经呼啸落下。 惨叫与血光同时飞起,他斗大的头颅更是被这凶悍的一刀劈得与脖子分离,高高飞起,落到了张侯神像跟前。 又是一转后,面门朝上,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深深的疑惑与恐惧,未曾瞑目的双眼直直朝上看着,正好与神像垂落的视线相对。 这好像是他在最后做着控诉,问这位两百年前的大越名臣,怎么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但神像,却终究只是泥塑木雕,又怎么可能给一个死人回应呢? 倒是倪永道的死,成为了在场起事者身上的一层重压,让他们惊叫连声,仓皇地就朝后退去。 就连从两边攻杀过来的数百伏兵,在看到首领暴毙被斩首后,也都面露惊疑,裹足不前。 “将士们,我们已无退路,成则重夺随州,败则全都得死!拼了!” 当局势被这突然的变故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要失去斗志时,一个激昂的声音却在人群中骤然响起。 柳残阳目光一转,便找到了喊话之人的位置,并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贺纲,果然有胆色!” 话一出口,他已再度扑杀过去。 双方本就离得不远,也是在刘阳将注意力都放在斩杀倪永道时,贺家几人才急忙朝后方闪躲,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奈何倪永道被杀得太快,他们终究没能来得及逃出太远,现在贺纲又大声发话,更暴露所在。 于是,只一个呼吸后,柳残阳手中闪着红色光芒的刀便已狠狠劈将过来,也要将这个贺家之主斩杀当场。 贺纲和倪永道一样,也不通武艺。 在对方强大杀意气场的锁定下,同样没法闪躲应对,只能是木然而立,似是等着也被一刀断首。 可就在这一刀将将要让他步倪永道后尘时,一抹刀光却自其身后骤然掠出,稳稳地挡在了贺纲面前。 当—— 两刀相交,贺傲身子一晃,差点就朝后飞退。 但他硬是扛下了袭来的强大刀势,同时手一挥,推着自己的大伯、父亲和祖父三人,直朝着另一边扑跌过去。 那边,还有数百愣着的伏兵呢,只要他们上前接应,就能保下三人。 这也是贺傲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在他把亲人推向另一侧的同时,面前的强敌已在咦了一声后,迅速回刀再出。 这一次,柳残阳的刀势更猛,速度更快,角度也更为刁钻。 刚才的他只以为贺家几个都和倪永道一样,自然是手拿把攥,所以远未尽全力。 现在,看到贺傲能挡下自己攻击后,便立刻集中精神,全力出手了。 刀来得快,贺傲闪得也自不慢,急速一个旋身,便险险地避开了这斜来的一刀。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绝非对方之敌,正面交锋更连十招都接不下,那自然只有闪避,躲逃了。 所以他急忙后退,尽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同时口中放声怒吼:“他们就这么几人,杀了他们!” 话落,外间,突然鼓号阵阵响起,然后是咻咻的箭来如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2章 早在彀中(中) 自柳残阳突然倒戈出手,到贺傲喊话欲拼死一搏。看似过了好久,其实也就短短片刻而已,甚至许多人都还没从这突兀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呢。 但这点时间,却足以让张侯祠内外发生更多的剧变了。 就在柳残阳悍然出刀,斩杀倪永道的同时,外间的官兵也已迅速有了反应,呐喊着,直朝着正殿这边汹涌杀来。 显然,是里头的杀声让他们察觉到了情况不妙,所以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已悍然杀来。想要保护内里的太守大人和一众官员。 但作为设计已久的起事一方,又怎么可能给他们留出这样的机会呢? 所以在他们一动的同时,随着几声竹哨响起,张侯祠后方各重殿宇院落中,也是迅速冲出了大量兵甲齐全的战士,悍然挡住了这些官兵的去路,与之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一时间,杀声不断,人也跟着不住倒下,但谁也不肯后退让路,形成了明显的胶着平衡。 但作为筹谋多时,才发动这场锄奸行动的一方,贺倪等随州势力可没有只安排这么点人手,所以在张侯祠内已杀作一团的同时,又有新的数支人马滚滚从附近的街巷,从一间间的民居中破门杀出,汇聚成流,再朝着整座张侯祠就包围杀来。 这一下的举事兵马一下就达到了五六千之众,都要超过本城守军的一半了。 这才是这些随州势力今日举事的底气所在,他们不但要诛杀首恶,还要用霹雳手段震慑全场,将所有官军全部慑服,争取回来。 于是这一刻,留在张侯祠内的千把官军就被夹在了内外两方敌军的中间,处在了一个极其凶险的位置上。 尤其是当最快的那批义兵喊杀着冲进张侯祠大门,来到他们身后时,这些官兵更是动作一僵,向前的冲击也立刻萎靡了下来,然后变得不知所措。 他们这时前后皆敌,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更关键的是,真正能做主指望全军平贼的大人物们,现在还都一个个被困在正殿里,听着里头的阵阵杀声,实在叫人心慌啊。 远远瞧见这不断变化的局势,让言逸飞精神大振,忍不住高声叫好:“要成了!现在城里其他驻军就算得到消息赶来援助都已鞭长莫及,这次他们真要一举除掉严恪等狗官了!” 此时的酒楼之上,也就只剩下他们三个还敢凭窗眺望张侯祠的变故,其他人早在杀声一起后,就吓得缩到了角落里,酒楼的门户都早已紧紧关闭。 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随州城才刚发生过一场夺权兵变。 那一场变故,不光原来的太守及其部下被杀,也连累了城中许多百姓枉死。 现在同样的一幕发生,早成惊弓之鸟的他们,自然只剩下瑟瑟发抖地躲藏起来,又哪敢去作关注? 言逸飞说出这话后,却并未得到孙宁二人的认同,这让他大为疑惑,忍不住扭头看向两人:“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情况怕是没这么简单啊。”孙宁目光继续落在张侯祠内乱糟糟的拼杀上,语气里满是惕然。 萧倩也跟着道:“是啊,严恪他们本就是靠着兵变夺权,又怎会没有一点防备呢?” “那这边……”言逸飞有些不能认同地指着就要分出胜负的张侯祠,“而且,严恪和方湘这样领头的都在祠堂里头呢,想必已经被拿下,甚至是杀了吧。 “毕竟贺家他们举事可是有精心谋划的,一定也在里边安排下了杀招,他们无处遁形的。” “我当然也希望如此,可要是其实严恪他们也早有防备,有着后手安排呢?”孙宁反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 言逸飞大摇其头:“要是早有防备,就是说他们早知道了本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甚至早就确定了目标。既如此,又何必亲身冒险,直接先派兵上门清剿不是更稳妥吗?” 萧倩拿起手边的酒壶,直接灌了一口,才道:“那如果是严恪或他们背后的势力胃口很大,想要借此永绝后患呢?” “是啊,若是先下手为强,剿灭两家,眼下自然是没有问题了,可藏在暗处的敌人却可能在将来再次冒头起事。” 孙宁点头认可道,“那对他们来说绝非好事。可若是借这一场把所有敌对势力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那就真正做到一劳永逸了。 “而且经此一战,可以完全震慑整个随州全境,甚至其他各州府势力,达到纵横会想要的效果。所以这样算起来,冒点风险,所获取的收益就太大了。” 言逸飞脸色一变,有些被孙宁说动了。 但他还有着最后的一丝坚持:“这终究只是孙大哥你的推断猜想,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在这附近已没有兵马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安排伏兵,及时杀出啊……” “那边不就是了?”孙宁笑着一仰脖子,示意对方往更远处看。 言逸飞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正是那座让张侯祠背靠的并不险峻的小山。 半山腰上,黑压压的,是一片松林,足以藏下好几千人马了,而且还居高临下…… 想到这一层的言逸飞神色遽然而变,跟随孙宁多时,他的眼光也比之前要强出太多,知道那座之前不起眼的小山有多么的关键了。 就在这时,一根响箭突然咻地飞上半空。 而就跟被按下了机括一般,响箭升空的同时,呜呜的号角声,已自外边街道上吹响,还有咚咚的鼓声。 不过街上此时依然是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拿着鼓号的兵卒外,并未见有官军杀来。 倒是此时已被三人重点关注的小山上,这时也是号角声起,旗帜飞扬。 无数的身影,已自山腰的松林中不断冒出来,影影幢幢,不知有几千几百……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兵器,那是早已上弦的箭矢。 就在鼓号声骤然停顿的同时,密集的箭矢,呼啸而出,如雨点般,扑向了下方包围张侯祠的义兵头顶……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3章 早在彀中(下) 张侯祠紧挨着后山,真要算两方距离,也不过百余步。 再加上居高临下放下箭来,更是要比平射容易得多了,只几个呼吸间,箭矢已如雨点般直落到祠堂外杀到的义兵头顶,再嗖嗖而落。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这大股人马的意料,他们都未曾准备盾牌遮蔽,只能是仓促地,挥舞起手中兵器,来做拨打求生。 但箭矢实在太多太密,只靠兵器胡乱扫打,而且多半还是不利于扫向半空的长兵器,这结果自然不用说了。 嗖嗖的一阵乱响后,大片义军中箭倒了下去,剩下那些也有许多受伤,许多受惊,吓得急忙直朝后退,意图拉开上方弓手距离,求得自保。 而这,也正是山上伏兵早料到的,更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在又一轮密集箭雨放下之后,伴随着呜呜的号角声起,大批人马已急速朝着下方奔驰而来。 这山本就不高,现在这几千人发力狂奔,几乎只一会儿工夫,已直冲到山脚,再顺利包抄着,杀向前方早已被这惊变吓到的义军。 被这一幕惊到的又何止是张侯祠内外的义军,就连官军这边也是有些无措,他们全没想到援军会出现得如此及时而突兀,一时都有些呆怔。 但正殿内的一些人却是早知道了会有这一变,严恪在听到号角声起后,便已果断下令:“护我出去,往后门去!” 援军是从后山杀来的,往后门去,自然能轻易与之汇合。 而只要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接下来便足以扫平所有叛逆,彻底控制随州了。 那十多名一开始就护在太守大人左右的护卫听到这话后,也就赶紧行动,簇拥着他,笔直就朝侧面杀去,欲要绕道而出。 “别放过了他,杀了他们!”贺纲的怒吼再度响起。 他虽看不到外间情况,但想也知道殿外情势一定很不妙,这狗官早有安排,又怎可能不在四周布下后手呢? 现在,自家已陷入极其被动的地步,若能留下严恪等人,还能与敌人周旋,不然真就要彻底完了。 所以他都顾不上那边自己侄儿正被柳残阳杀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是大声喝令,让手下人不计一切地去阻截将要突围的严恪等人。 但那支由几方势力组合而成的义兵这时都有些乱了分寸了,纵然听到大声的喝令,反应上还是慢了。 再加上,之前陪着柳残阳一道倒戈的诸多好手也已迅速扑上,配合着那些护卫开路,对着左侧的伏兵发起最凶狠的猛攻,就更让他们支撑不住。 只片刻间,缺口便已被打开,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护着两名主要官员匆匆就朝外冲,转身就已绕向了殿后,那大片空旷的所在。 也就贺傲见状大喝连声,想要追击。 奈何他面对柳残阳这样的对手,自身难保,根本就闯不过对方连绵妖异的快刀攻击。除了身上因此多了几道血痕,却是半点收获也没有,反倒被逼着又往角落里靠去。 战场局势更是随着严恪他们冲到殿外,而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义军在主动后退,而官军则在士气大振后,转身发动了全面反攻。 尤其是那最快冲下山来,气势如虹的几百人,更是奋勇而上,直将几千的敌人视若无物。 似乎,到了这时候,这场起义叛乱已要迈入终结,将以随州地方势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但严恪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刚才自己差点陷入包围被杀,要不是早有一步安排,这次引蛇出洞,关门打狗的计划还真要出大篓子了。 所以愤怒的他,在与一支兵马汇合后,便果断回身,大声怒斥:“给我杀上去,全部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官军在得到太守大人的命令后,更是个个犹如见了血的虎狼般,嗷嗷叫着,疯狂席卷扑杀上去,把已不住后退的叛军杀得人仰马翻,节节而退。 大殿内,众义军这才收束心神,护着贺纲几人就往外冲。 再留于此处,那就等着被敌人四面围歼,直到全部被杀吧。 他们甚至都顾不上接应还处于柳残阳快刀攻击中的贺傲,两人实在太快,往往是一眼看着在左,再定神时,人已掠到了右边,根本连插手相帮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啊。 而贺傲的情况却是要比整支义军更为不堪,他已施展了全部所学,用尽了一切力量,可结果,还是被对方死死压制,除了身上多几道伤口,一无所获。 此时的他,就跟落入猫爪下的耗子般,没有活路,只等对方玩腻后,便可将自己一刀解决。 心思转动间,他的动作也不禁又慢了一些,于是没能闪过突然袭来的一刀。 噗哧一声,腰间再度中刀,带出一溜血光,也带得他一个趔趄就直朝侧后倒去,却正好撞在了神像上。 “小子,你很不错,但今日却是必死无疑了!”柳残阳冷然说着,刀已再度掠起,直斩对方的咽喉。 身体都有些发僵的贺傲只能是勉力朝着侧方一扑,就地一滚,这才又险险地将这一刀给避了过去。 刀气飞出,正砍在张仲远神像上,削起一片碎石。 这一下,让本就被两军交锋有所波及的神像都是一震,大有摇摇欲倒的模样。 见状,柳残阳又是一声狞笑,索性不再继续追击目标,转而又是一刀劈在神像底部,再用力一脚蹬出。 巨力传到,本就有些震动摇晃的神像便是一个倾倒,径直朝着刚绕到这一侧的贺傲砸落。 “啊——” 伴随着这一声惊叫的,便是一声轰响,无数碎石崩出,尘土飞扬,张侯神像彻底倒下,而这一边的贺傲也早没了踪影。 柳残阳嘿笑一声,目光一转,便透过浓浓的尘土,锁定了那个被压在神像之下,动弹不得的人影。 这一下果然省事多了,现在过去就能一刀解决了对方。 可就在他一步将将要踏去,动手杀人时,外间却是传来连声惊呼,惨叫,以及一声更惊人的:“有刺客,保护大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4章 乱军丛中(上) 就在义军因大量官军杀下山来而气势大减,被压得节节后退的时候。 就在贺家父子几个在护卫们的拼死保护下才仓皇从张侯祠中杀出,却依然陷于官军的三面包抄,只能一味往前,与溃军汇合的时候。 就在随州官军自以为胜券在握,定能将这些反贼一网成擒的时候。 两条身影,一上一下,已朝着混战中的张侯祠急速掠来。 上方之人,身材纤细修长,只靠着在屋顶和树木借力,便可一跃数丈,腾空飞向战场。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下方之人,则是发足狂奔,如奔马狂牛,虽从姿势上看着远不如上方飞跃者,但速度却也丝毫不见落下的,几乎是与对方同时冲到了被压得不住后退的义军身后。 上方再度高高跃起的萧倩立刻就是一个腾身,便自这些人马的头顶跃过,长剑已然出鞘,直指前方领队杀来的几名军官。 下方的孙宁则是放声吼道:“怕什么?现在也不过兵力相当,大可战得!” 气势一涨间,径直如劈波斩浪般,从茫然无措的队伍中间一穿而过。 那些都要失去斗志的兵马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但此时都下意识地让出通道来,使孙宁可以长驱直进,杀向前方。 而他的手中刀,也配合着萧倩一样,直朝那几个最显眼的领兵作战的武官斩去,同时口中还放声大喝:“随我杀敌,我们还有机会!” 在从酒楼窗口瞧见张侯祠前的战况再变后,孙宁和萧倩两个便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已果断一跃而出,杀向了张侯祠。 现在,是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他们今日早早到这边,就是为了这一刻。 早就猜到这次的起事会有反复,所以他们虽未与贺家有着进一步的联络,却已将自己当作了最后的底牌。 而眼下,就是发挥自身所长的时候了。 在双方兵马相当的情况下,拼的就是为首之人的算计,以及果决。 既然贺家那边没法做到这一点,就让我们来帮他们一把! 所以孙宁杀出,而那些心下发慌的义军将士甚至都没有任何疑问的,就已将他看成了自家首领,是贺倪等主事人家从外请来的帮手。 才从这边队伍中冲出,孙宁迎面就和两名冲在最前方的武官相遇。 没有半点犹疑,他手中刀已横掠而出,同时身子更借这一刀而再度发力前冲。 就在那两人全力挡下他气势如虹的这一刀后,他已贴近到两人身前。 手中钢刀是没法再度劈斩出来了,所以曲肘提膝,贴身短打。 那两个军官全然没防着有此一变,结结实实就挨了膝肘重击,都中面门,让他们仰面就朝后倒去。 而孙宁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即刻再度抢身上去,同时刀又一次斩出。 噗哧声中,两人当场丧命,却是连阻孙宁一步都做不到。 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杀敌立功的官军在看到两人只一个照面就被这如猛虎下山般的汉子斩杀,心头更是一阵紧缩,在其疾步上来时,便已吓得散向两边,不敢与之对视了。 同一时间,旁边也响起了连声惨叫。 正是萧倩也与官兵交上了手。她在掠到官兵跟前后,也果断出剑攻敌。 虽然论杀伤力和气势,没法和一刀连斩两人的孙宁相比,但其剑光点点飞出,却也连伤数人,最后一收一放间,更是把面前一人一剑毙命,也端的是杀气腾腾,叫人心中生畏了。 两人这多日来总在一起,也是对各自的武艺有所映证了解的,所以配合起来也是相当熟托,遥相呼应着,一刀一剑,便已直透敌阵内部。 一忽儿间,就把最快杀出祠堂的官兵给吓得不敢再上,裹足之外,甚至还有人在直往后缩了。 而这时,孙宁身后的那些义军兵马也终于是如梦初醒,想到了孙宁冲出时朝他们喊的话。 是啊,咱们兵马损伤又不大,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呢! 于是,在这两个陌生人的带领下,他们居然重新凝聚了信心,呐喊着,跟随在二人身后,冲杀上前,迎向了那些朝两边退散开去,已没有队形可言的官兵。 一场更为全面的正面交锋,再度展开。 但孙宁这时却是顾不上分心去指挥身后的队伍了,因为他很清楚,今日这一战可不是典型的两军交锋。 决定今日胜败的,只在一点,就是哪边先军心大乱。 而要乱敌军心,最关键的,就是除掉对方主将。 只要主心骨一死,军心必然崩溃,然后就是一面倒的收割了。 所以他在连斩数人后,便不再作任何的纠缠,只全速向内直闯,目光则不住搜寻着前方,寻找着目标所在。 萧倩也和他心意相通,点点剑光铺展开来,便已迅速逼得身周兵马节节后退,让出路来后,更是腾身再起,宛如一只雀鸟般,在众人头顶盘旋,寻找着严恪几个的所在。 张侯祠内固然是乱作了一团,但严恪作为随州太守,作为所有人的主心骨,自然是要被重点保护的。所以其周围自然显得格外整齐有序,在这一片混乱中,可就要显得扎眼多了。 就是那儿了! 孙宁和萧倩几乎同时就发现了对方的位置,就在祠堂前殿,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下边。在其四周,还围了一圈铁甲兵士,一架架弩机都亮了出来,做足了防御。 果然,到了这时候,严恪还是如此的谨慎,不给人以任何可趁之机。 孙宁心里微微发沉,但向那边杀去的脚步却不见缓的,就算现在一时杀不了他,给足其压力也是好的嘛。 萧倩却比他更果决,见到目标所在后,再度腾身,于侧方高墙处一个借力,人已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射向前方人群中那最醒目的朱袍官员。 她去得快,那些护卫的反应却也不慢,见状,立刻就有人高声喊叫了起来:“有刺客,保护大人——” 同时,数十张弩机猛然抬起,嘣响声里,箭矢激射,直朝着她全身覆盖而来。 …… 又周一啦!!!!求下票票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5章 乱军丛中(中) 弩箭,比之弓箭在射程和精准上或许有所不如。 但是它却强在短程的杀伤力。 尤其是在数十人朝着同一目标放箭时,那几乎就能判定对方必死了,因为那转瞬即到的箭矢,能够将目标彻底覆盖,吞没。 萧倩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局面。 但她却并没有绝望,就在箭矢射来的瞬间,本来身在半空的她,便突然一顿一沉,人已急速坠落,从而一下就避过了攒射而来的大量箭矢。 与此同时,她手腕也是急速翻抖,使长剑舞出点点光芒,就朝着剩下那些箭矢而去。 叮叮的一阵脆响中,那些箭矢也被萧倩用剑花打开拨落,几乎未能伤其分毫。 只是这么一来,她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阻,而跟前那些弓弩手已再度举弩瞄了过来——他们手里的可不是一般弩机,而是军中最罕见的连弩。 都不用装填的,就能在短短时间里每弩射出五支箭矢,足以射杀任何想要趁隙再上的刺客了。 但萧倩却没有迎着箭矢再上,而是迅速折身往边上闪去,从而引得他们将弩机又往侧方瞄去。 而这时,孙宁却挟着一股汹涌的烈风冲杀到了。 相比于经常腾身闪躲的萧倩,杀进张侯祠后,孙宁遇到的阻截可就要多了不少,需要他几番拼杀,才能继续向前,所以就比对方迟了一些赶到。 可就是这时间差,正给了孙宁以机会。 那些弩手下意识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萧倩身上,倒是正面的孙宁,被他们暂时忽略,他便抓住契机,狂奔杀上,刀光一起,直斩最前端的几名护卫。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息间,当那些弩手骤然察觉还有敌人迎面冲来,再想要急忙回转拿弩去射人时,孙宁已扑到跟前,一刀已劈进了当先两名护卫的脖颈,带着他们抽搐的身体,就直往内压去。 两名受伤的护卫,在这一刻反倒成了孙宁的盾牌掩护,让弩手放不放箭都很是难受,队伍更是一阵慌乱。 “挡下他!” 在护卫垓心处的方湘见状,也是一阵紧张,急忙怒叫道。 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杀奔过来的这个男子的威胁,一旦真让其破开防线,恐怕自己真就要被当场斩杀了。 随着他一声怒喝,左右铁甲卫也已迅速挺上,钢刀,盾牌,皆都亮出,挡在他和严恪身前的同时,还直朝着孙宁包抄压上。 这,才是两名篡位官员最大的保障,有此铁卫环绕,就是再强的高手,也休想伤到他们分毫。 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虽然敌人的防御很是周密,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可就在这时,一种危险的感觉骤然临近,而另一边,萧倩也已急声招呼了过来:“小心右侧——” 话一传来,孙宁已急速一个侧让,手上一拉一推,被挡在身前的那个护卫已被他迅速推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而这时,刀光骤然闪过,诡异,泛红,却几近无声。 哧—— 刀光掠过,竟是把这个本就重伤垂死的护卫一劈两半,而其刀势依然未见有缓的,继续直朝着孙宁斩来,似要将他也一并劈成两半。 好快的刀,好凶的刀,好狠的人! 孙宁心头狂跳,警兆大作,但却未影响到任何的反应,再度侧身后跳,在极力闪开这凶狠诡异的一刀同时,手中刀也急速而起,看准来势作出防御。 这一下,他的判断倒是相当精准。 当响声中,两刀已磕在了一起。 但旋即,孙宁的脸色再变,就在两刀相交,发生撞击的瞬间,他就只觉右手便是一轻。 手中刀,赫然便已断裂,而对方那透着妖异红光的刀,却只是一顿后,继续悍然劈来。 虽然孙宁这把刀因为之前的连番作战已多了许多的豁口,但这也是一口上好的,精钢铸成的战刀,照道理,还可用上一阵呢。 可现在,在与这家伙的手中刀一碰后居然就断了! 这意味着对方手中刀乃是真正的宝刀,可以做到削铁如泥,砍金断玉! 当这个判断在孙宁心中冒起时,他直接就要骂娘了。 当真是一切不利因素都汇聚到一块了,自己已陷入重围,还遇到了如此厉害的对手,现在连趁手的兵器都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事实上,要不是此时刚才退出去的义军在他和萧倩的鼓舞下重新杀进来,恐怕情况会糟,两人早就被数百上千人给包围困杀了。 但眼下的处境,已由不得孙宁再做更多的抱怨了,红光迎面袭来,使得他只能弯腰旋身,再度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朝着侧方让去。 而即便是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孙宁依然能做到眼观六路,看准一名护卫从旁攻来,便已先一步扣住对方的手腕,在夺刀的同时,把人直朝着再度转向袭来的红光处推去。 噗哧声中,惨叫再起。 红光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这样又把一名护卫刺杀,然后继续追斩孙宁,速度比之前更快。 孙宁这时几乎是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做着闪避。 好在,那些护卫在眼见得帮手竟如此狠辣,连毙几名同袍后,也是一阵心寒恐惧,下意识就往旁边让去,没有再帮着攻击孙宁,断其后路,才让他有了一定的空间躲闪。 “你也不错!”柳残阳冷声说道,手中刀一转,再出,“你叫什么?” 他刚刚在大殿中解决贺傲,也算是杀得性起了。 本来都要最后取人性命了,结果,外间突然响起有人刺杀严恪他们的动静。 这让柳残阳不敢轻慢,毕竟自己来此的职责就是帮严恪他们守住随州,保障他们的安全,一旦他们出了事,自己可不好跟会里交代了。 于是,没有做最后的补刀,他果断赶了出来,在看到孙宁竟要杀到严恪面前时,迅速出手。 孙宁哪有工夫搭理他这个,只一味朝旁滚避,心却是一阵后悔,早知道还有这等高手存在,自己就该更谨慎些的。 见孙宁不答,柳残阳只是一声冷哼,出刀更快。 无论刀上修为,还是刀本身,他都要强过这个家伙,必能斩杀了他。 呼——刀光再起,速度更快,直夺孙宁的腰腹而来,竟要将他腰斩。 而这一刀更是抓住了孙宁极力滚动后略停回气的机会,竟让他都没法可再作规避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6章 乱军丛中(下) 柳残阳目光狰狞,他志在必得。 对面的青年或许有些能耐,但在他手中刀被自己的“血浪”所断后,便已彻底陷入被动,只等这最后一刀了。 呼啸间,刀已砍到孙宁面前,闪着幽幽红光的宝刀所散发出来的寒气,都已要渗入到孙宁的毛孔之中。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本来还在狼狈滚避的孙宁动作也突然顿住,他突然仰面起身,双目盯住了柳残阳扑来的身影,就好像要将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仇人深深印入脑海一般。 可那又如何? 柳残阳不屑嗤笑,死人还能找自己报仇不成? 所以他手中刀未有丝毫停顿,急速落下,都要劈进对方的咽喉了。 突然,他就见对方张口。 难道是求饶?可晚了! 不是求饶,而是……吟啸! 绝啸罡拳! 当此绝境,孙宁悍然发动自己最后的绝招底牌。 两人几乎贴身,只有一刀距离。 他喷薄而出的吟啸没有半点阻碍的,尽数直冲对方面门,双耳,直入其脑海。 这一刻,柳残阳顿感自己的脑袋被一柄大锤轰的砸中,似乎连脑浆都被这一下砸得沸腾起来。 眼前一阵漆黑,就连呼吸,都几乎要断绝,更别提思想和动作了。 手中刀,就这么顿在了那儿,离着孙宁的脖子也就区区半寸,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转眼间,他更是面露痛苦,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震颤,连刀都要把握不住。 同样表露出痛苦来的,还有他们周围那些护卫,以及护卫中间的两名官员。 孙宁的吟啸可不只冲着柳残阳一人而去,而是扩散开来,侵入众人耳中,让他们的脑袋也受到侵袭,失魂落魄。 当然,孙宁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太好,吟啸一出,他的面色就迅速变白,这是后继乏力的体现了。 这绝啸罡拳的威力固然立竿见影,但能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对自身的损耗也实在太大了。 正因如此,孙宁直到最后关头才用上这一招,因为这是他以之扭转战局,杀伤敌人的最后机会。 一旦失手,那死的必然就是自己。 啸声一起即停,这是孙宁早算计好的,不敢持续太久,不然也会伤己。 而他的身子却在此时陡然弹起,一拳如锤,轰在了柳残阳的胸口。 绝啸罡拳,不只有吟啸,更有猛拳,趁虚而发。 砰响声里,把个百十多斤的壮汉打得凌空抛起,一口鲜血在飞退的过程中狂喷而出。 只一拳,孙宁便已重创柳残阳。 这是他蓄谋而发所造成的杀敌机会,所以在眼见敌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时,他双脚再一蹬地,便要继续追击。 这是个可怕的敌人,必须趁其虚弱,取其性命,绝不能有丝毫的手软! 可这一蹬间,孙宁的脚下却是一软,终究是没能追上去。 刚才那一啸一拳,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后继乏力,只能顿住。 与此同时,前方同样被啸声所扰的官兵里,几条身影先后掠出,一半扶住落地欲倒的柳残阳,一半竟是呐喊着,凶狠杀将过来。 而其身后,也传来了弓弦嘣响的动静,然后是十多支利箭破空袭来。 就这兔起鹘落的时间里,已经有人迅速回神过来。 孙宁的绝啸罡拳固然霸道,可终究是初学乍练,未得精髓。他又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面前的柳残阳身上,从而使其他人受到的影响更小,恢复得也就更快。 那些与柳残阳同来随州的百逆盟好手,在乍然看到自家盟主被这小子击伤飞退后,都不带细想的,便已果断出手,救人杀敌。 后方的弓弩手也是一样道理,只是恢复的人少些,但那近距离激发的弩箭的杀伤力,还在扑杀过来的众好手之上。 孙宁此时身体虚浮,只来得及勉强翻身一倒,避过后方直射过来的箭矢,可对扑到跟前的敌人却无力应对了。 好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剑光掠起,萧倩到了。 她刚才被护卫们逼退,旋即就陷入到了其他官军的围攻中,一时还真抽不出空来支援孙宁。 直到孙宁吟啸,震慑全场。早有心理准备的她才迅速凝神对抗,在迅速解决了眼前几个顿住的敌人后,便已返身来援,也就正好赶上了这最关键的时刻。 剑光乍然,先把几支挡在前进路上的乱箭拨开,顺便挑着它们直射扑杀过来的敌人。而她自己更是一个闪身,已落到孙宁身前,翻腕间,剑影重重扩展而去,袭向那几个对手。 那些个百逆盟的好手显然也没料到还有人会突然阻挠,一时措手不及,真就被剑所伤,闷哼着直朝后退。 萧倩冷哼一声,身形再起,便要继续追击。 她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论实力远非自己对手,但对上寻常兵卒却是要强出太多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他们一并解决了。 只是她才一动,孙宁已在后急声招呼:“大局为重!” 这话的意思萧倩立刻明白过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诛杀严恪和方湘,其他人都可暂且放一放。 这让萧倩的身形陡然又是一顿,然后两人同时扭身,再度朝着那边聚作一团,不住后退的队伍扑杀而去。 两人再度联手,刀剑合璧,气势比之前更盛,直压向后退中的目标。 不过对方却也未见有丝毫胆怯的,伴随着方湘的连声喝令,弓弩再度响起,密集的箭雨不住朝着两人攒射,既带威胁,更大大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而这一队人马的退避也是极有章法,居然走出一道弧线,直朝着己方队伍所在而去,寻求更多人马的庇护。 虽然那边,义军与官军依然杀得如火如荼,但很明显,二番再战的双方,依然是官军稳稳占据着主动,大有将他们再度逼退的意思。 而在这乱军丛中,也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能不畏伤亡,稳稳地直向前杀。 虽动作有些僵硬,但却大有逆流而上,破出重围的意思。 所以他们这一转位间,倒是很快就与自家队伍,以及这几十个浑身浴血的悍勇之人给撞上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7章 亲手报血仇(上) 叮铃铃…… 似有如无的铜铃声在战场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鼓号声里实在过于渺小,完全无法被任何人察觉到。 但那铃声却还是能被一些特定的“人”所闻,从而在铃声的指引下,做出相应的行为来。 二十多名穿着寻常百姓服色,只拿普通刀剑的汉子,沉默地随着义军步步向前。 他们看似与身边的起义兵马没有两样,也在和官军作着正面搏杀,只是动作稍显僵硬,但又比其他人更加的坚定果敢。 纵然是面对数倍敌人的阻截,这二十多人依旧无所畏惧,正面猛冲。 而且他们的力量和速度竟也比其他人更强更快,往往能迅速破开通道,然后全然不顾身后道路已被官军后续封堵,依然不断向前,再向前。 好像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进张侯祠,杀到那几个掌权的官员面前,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还真就让前方延阻的官兵感到有些发怵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些“人”灰败的脸色,死鱼般的眼睛,以及毫无表情,无怒无惧的神情后,官兵对他们出手总是留了几分小心的。 但到底是敌众我寡的局面,他们再敢战,依然会各种受阻,终于在杀进张侯祠大门后,被几杆长矛迎面刺中。 噗哧声中,当先两人已被长矛贯体,从肩头入,后背出。 那两名得手的官兵心下一定,只等着对方发出惨叫倒下去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面前中矛的家伙不但没有惨叫出声,甚至连动作都不带有变的,继续向前迈进,手中刀,依然是狠狠地向着他们劈斩过来。 手中长矛还陷在对方的身体里呢,那两名兵卒已不及防守,便被一刀斩中,倒是他们,先惨嚎着倒了下去。 而面前中矛的两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踏着他们的身体和鲜血,再度有些机械地不住向前。 直到这时,周围众官兵才看出这一小队人的情况有些不对了。 “他们看着完全没有痛觉啊……” “不光没有痛觉,他们的身体都没有半点不适的,矛还刺穿在那儿呢……” “他们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人,就不是人!看他们的样子,这哪是活人的脸啊……” 官兵们在一阵叫嚷后,终于是真正看清楚了这些不断向前的敌人的本质,顿时恐慌的情绪就在队伍中间迅速弥漫开来。 作为之前兵变后,无奈投诚的随州兵马,他们对严恪等官员的忠诚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是迫于形势,迫于军纪重压,才不得不投身战斗。 事实上,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自身安危,对上那些普通义兵,还能放手一战,可在发现面对的敌人不可以常理来论后,心中的畏惧就完全压过了其他。 在看到那些不像活人的家伙又朝这边逼上来时,便有人发出一声喊,果断朝两边退散开去,将道路让了出来。 战场之上就是这样,一呼百应。 有人打头冲杀,就能鼓舞军心士气,让更多人抛开一切也追随拼命。 可一旦有一个人选择逃避缩头,恐惧畏战的情绪也会迅速传染开来,让周围许多将士都失去斗志。 于是,本来挡在张侯祠大门到后方院落的官军防线就这样被撕开一个口子,二十多个非人非鬼的家伙就如入无人之境般,杀进院子,并迅速锁定了目标——那几个身着红袍,显得格外显眼的官员。 远处,摇铃的手已在微微颤抖,手的主人,言逸飞此时更已满头是汗,显得格外辛苦。 别看他此时身在战场之外,根本不用与任何人搏杀,但其实他的辛苦却并不在正与数百敌人拼死周旋的孙宁二人之下。 控尸远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加吃力,他须得全神贯注,才能通过为首的尸主来领袖这支僵尸队伍,操控他们向前,操控他们搏杀。 而且随着距离拉远,他对僵尸的控制就越发艰难,只这个把时辰,就已让他感觉全身之力都要透支干净了,只靠着一股精神还在死命支撑。 “快了,就要杀到他们身后了!” 通过与尸主的心意相通,言逸飞也能清晰“看”到前方战场的变化。 在发现官兵不再封堵队伍去路后,他便果断放弃继续厮杀,而是一心指引着整支僵尸队伍扑向严恪等官员所在的战团。 同时,他也看到了孙宁二人在几次冲击对方防线未果后的艰难,让他更是咬牙坚持,促使僵尸迅然杀上。 此时,正一心应对前方两大高手冲击的护卫们骤然听到身后也有脚步声合着风声快速袭来。让他们赶紧就是一个扭头,然后就惊讶地发现居然真有一支叛军袭杀过来。 “外头的兵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杀光他们!”方湘大怒,连声下令,“给我放箭!” 对这些护卫来说,最厉害的就是弓弩了,此时也立刻应命举弩,朝着不断接近的那几十人乱箭伺候。 嗖嗖的箭矢破空飞出,转眼就到队伍跟前。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不闪不避,也不拿兵器招架,只是默然地,高举着手中刀,发力狂奔,冲杀过来。 这算什么?是打算拿自身当盾牌,给后面的人创造近身的机会吗? 可他们也不想想,咱们用的可是连弩,全力放开了射,能把这二三十人瞬间射成刺猬,根本不可能给你们靠近的机会…… 噗噗声不绝于耳,箭矢真就射中目标。 但也就只是让中箭者的身形稍微顿上一顿而已,连停步都没有的,他们居然再度向前,转眼间,他们已冲到五十步外,而且一个倒下的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在看到如此惊人的一幕后,所有弩手都傻眼了,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范围啊…… 可面前的袭击者却不会给他们任何多余的适应时间,继续快速而无声地扑杀过来,终于是让人能清晰看到他们的模样了。 然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他们是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8章 亲手报血仇(下) 吴克定是严恪身边的亲信护卫头领,一向以来都自诩胆大手黑,只要是大人下令,那就是天王老子他都敢杀。 他还清晰的记得三个月前,那一场事关大人和自己身家性命的搏杀里,就是自己率先出手,偷袭随州甲字营指挥余凡得手,才拉开的那一场夺权兵变序幕。 他甚至直到今日,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捅出的那一刀穿透俞凡心脏的畅快感,以及对方在倒下时,那满脸的不甘与怨愤。 对此,他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总是洋洋得意地跟手下兄弟吹嘘自己当时有多果断,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虽然依旧还只是个护卫首领,但真论地位权势,以及大人的信赖,都还在韩伦这个随州新知州之上。 所以他对于今日的这一场彻底铲除随州逆贼的战斗也是相当自信的,觉着自己能再立大功,从而真正掌握一军军权。 即便在面对相当数量的叛军围攻时,他依然能冲杀在前,毫无畏惧。 哪怕是面对那两个明显强出大家许多的高手刺客时,他还是可以高声下令放箭,然后抽刀劈砍,只为逼退他们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可以说,他吴克定真不觉着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们感到恐惧害怕…… 直到此时,当他看清楚那身中五六支弩箭,脸上却无半分变化,身上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的可怕敌人的样貌后,他那颗无惧无畏的心脏便猛然间抽-缩,双眼瞳孔都在这一刻猛然收缩。 这个面色灰败,不见半点人气,却犹自快速扑来的家伙,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不正是被自己一刀刺死的甲字营指挥俞凡吗? 不可能啊……他明明早就气绝,自己事后都探过那尸体的呼吸心跳的,还让人将之埋到了城外乱坟岗去。 怎么就又活过来了? 这不可能,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心里不住地否认那最可怕的想法,拼命想要安慰自己这只是个和俞凡长得相像的人,或是他的某个漏网的兄弟。 但,这些依然不足以让吴克定真个从恐惧中摆脱出来。而随着对方快速逼近,让他终于能看清楚其心腹间的一道伤痕后,他的脑袋轰一下就炸开来了。 是真的,这人就是俞凡,被自己一刀刺杀的俞凡。 他居然复活回来报仇了! 不,那就是个从地狱跑回来,复仇索命的恶鬼!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吴克定在瞬间崩溃,发出了如公鸡被捏住脖子待宰时才会发出的尖锐惨叫:“他们是鬼,是鬼……” 喊出这话的同时,他已经顾不上此时还在战场,身边就是严大人,转身就朝旁边逃命而去。 可他快,僵尸的动作更快。 刚刚还是稳步向前的众僵尸,在来到只距目标还有二十多步时,陡然就已全部掠身而起,扑杀而来。 那尸主,也就是死去的俞凡,更是一跳间,正好落到了拔腿欲跑的吴克定面前,刀旋然刺出,直取其胸腹。 若是寻常对手,吴克定自能轻易化解,至不济也能战上几个回合,且战且走。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俞凡,是他认定了的前来索命的厉鬼,心中只剩下了恐惧,又哪来的本事抵挡防御呢? 于是,没有任何滞碍的,刀已狠狠没入吴克定的胸口,从后背突一下冒出尖来。 又是一声惨叫自其口中涌出,同时而出的还有大股的鲜血。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眼中的恐惧却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你……”他想说什么,又伸手去抓。 结果,入手却是一片冰寒,对方果然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模样。 同时,僵尸毫不迟疑地把刀又从其体内抽出,再一脚前蹬,把这个护卫统领给蹬得横飞出去,正好砸向早看呆了眼的严恪。 “大人小心!”其他护卫见状赶忙一步上前,拿刀一拍,总算是把飞撞过来的首领给阻截下来。 但这一落地后,大股大股的鲜血已流淌出来,吴克定身体在自己的血泊里不住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而前方,战斗也已展开,那些护卫或用弩机,或用刀枪,就对扑杀过来的僵尸们发动攻击。 结果,这些攻击虽然全都命中,却未能伤及僵尸根本,他们中了刀箭,却不影响出手反击。 于是你砍中了他,他手中的刀也趁势砍中了你。 噗哧声中,僵尸没倒,护卫们却倒了一地。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真正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这些家伙真不是人,而是索命的恶鬼! 而索命的敌人又岂止这么一面? 孙宁二人在此时也悍然发起了更为凶猛的攻击,一刀一剑,自左右同时疾扑卷杀过来,把正面的护卫们杀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终于是让这护卫们组成的防线再难支持,前后两边,同时崩溃,让人直杀到几位大人跟前。 这其中,突进最快的,还要数尸主俞凡,他完全无视了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全用早已僵硬的身体硬吃刀枪,自身前进的速度保持不变,眨眼间,已穿透防线,直杀到严恪面前。 严恪这时也早已惊得面如土色,尤其是在认出俞凡的身份后,更是双腿发软,连想往边上闪躲都做不到了,只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对方扑到跟前。 “俞凡,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投到本官麾下,我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让你成为我随州一人之下的存在……” 身体早吓软的他只能用言语来做最后的挣扎,拼命想要说服对方。 奈何,这些话对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僵尸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回应他的,只有一刀。 果决,毫不留情的一刀。 噗哧声中,刀已没入严恪的心口,就如眼前还在抽搐的吴克定一般,惨哼声里,严恪终于是倒了下去。 三个月前,随州兵变,俞凡作为军中主要将领,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三个月后,化身僵尸的他,终于为自己,为亲人,报了这血海深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9章 夺回随州(上) 当是时也,此间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凝固。 那些护卫,和周围的官兵都被眼前的结果给冲击得全不知所措。 他们的主心骨,本城新上位的太守大人,竟被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给刺杀了? 而且还是在正面突破了他们的防御保护的情况下,刺杀的大人? 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啊。 就连孙宁,也是稍有愣怔,他没想到言逸飞的控尸术竟能起到如此一锤定音的效果。 本以为最多也就搅乱敌人后方,给自己创造得手机会而已,想不到这些僵尸竟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也给做了! 不过,他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而已,旋即便再度发动攻击。 一个旋身间,孙宁已再向前,腾身,一脚蹬出,正落在面前挡住去路的那刀盾手的盾牌上,这让他的身形再度拔升,如大鸟般直扑向下方防线的中心。 这些刀盾手对冲阵的孙宁来说其威胁完全不在后方的弓弩手之下。 他们的配合极其默契,且攻防平衡,竟是硬生生挡下了他和萧倩的连番冲击。 但现在,他们的错愕却给了孙宁以机会,那些个原来还是障碍的盾牌,此时反倒成了孙宁扑上的助力。 沉喝声里,他已突起乍落,刀锋直指向中间那个早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分的目标——同样着红色官袍的方湘。 到了这时,孙宁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严恪被杀固然值得欣喜,但还没到胜利的时候呢,重要的目标还有一人! 所以他抓住机会,飞身切入,刀光闪烁,如一弯新月,劈向被眼前场景吓呆的方湘。 这位随州主将虽然担着这么个职位,但真论个人武力却是平平。 所余不多的胆色,也在亲眼看到严恪被僵尸刺杀后彻底消散,现在眼见孙宁如猎鹰扑食般杀来,更是只能发出一声惨叫:“来人……” 人字话音未落,刀光已至其前胸。 虽然有反应过来的护卫竭力扑上,挥刀要来抵挡,但终究还是晚了。 在此两军交锋的要命关头,须臾的失神便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噗哧一声,刀已深深劈入方湘的前胸,几乎将他生斩作两段。 这一刀的力量更是大到把他整个人都斩得倒飞出去,惨叫着,鲜血狂洒半空。而孙宁的动作比他更快,抽刀的同时,又是一脚踢出,正中其腹部,将个方湘踢得又往旁边飞去。 而那一边,同样仗剑杀入的萧倩也早做好了准备。 眼见人横飞过来,没有二话,剑花一抖,噗噗几下,剑尖已连续没入方湘的咽喉,面门和心口等要害部位。 两人的默契当真到了无间的地步,在此混乱中,竟还能配合着一举杀敌,不留半点可能。 方湘的惨叫也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人在空中一顿,一抽,便如破布袋般坠落于地,动也不再动弹一下,只有泊泊的鲜血流淌,让所有护卫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竟连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护卫也好,官兵也好,他们人再多,终究没法自己做主。 到了战场上,他们只会遵循上司的命令行事,需要一个主心骨在后方敦促着他们去进行一场场的厮杀。 可现在,两根主心骨竟先后毙命,这对他们的冲击完全是毁灭性的,让他们再也提不起战斗的勇气来,只能是呆怔地,立在了那儿。 就连孙宁又一个箭步上前,挥刀往倒地的严恪脖颈处斩去,他们都已熟视无睹,视而不见了。 一刀落下,严恪已身首分离,他的脑袋便被孙宁一把抄在了手中。 萧倩只微微一愣,便立刻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所在,便也迅速跟进,长剑下削,也将方湘的首级割下,提到了手中,再高高举起。 两人几乎同时高声喝叫:“贼首伏诛,你们还要挣扎,白白送死吗?” 这话既是对眼前这些护卫们所说,更是冲外间还在拼杀的官兵们说的。 是的,院子里的战斗陷入了诡异的停顿,可外间,义军和官军间的厮杀却还在继续呢。 纵然有那二十多个僵尸帮着突围,可在官兵的极力抵挡下,义军终究是慢慢陷入了被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支撑不住了。 而这时,孙宁他们吼出了这么一声,同时两人再度跃身而起,直朝祠堂大门处而去,手中所提的人头血淋淋的,还不断往下滴着血呢。 当听到这一声吼后,许多官兵都忍不住回头望上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 两位大人的首级,真就被这一对男女提在手上,虽然面容已经扭曲,但那容貌正是大家所熟悉的太守大人和守备大人! 同样看到两人授首的义军上下却是士气大振,全都高声嚎叫着,奋然再度猛冲起来。 这一回,此起彼落,双方的形势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官军的防线只撑了片刻,就被迅速冲垮,刀枪挥刺过来,立刻就有一排顶在最前边的兵将倒了下去。 剩下那些,也在对方恶狠狠的攻击和威吓中,让开了道路。 孙宁提了首级,索性一跃上了院子正中的照壁,大声叫道:“严恪方湘二人叛逆弑上在前,如今伏诛于后,你们还执迷不悟,非要与他们陪葬吗?还不速速放下兵器,以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这句话终于是提醒了那一边还没从战局扭转的狂喜中摆脱出来的贺纲等人,他们也即刻纷纷大叫起来:“你等只是奉命办事,无心为过。只要此时归降,可既往不咎!” “放下兵器,既往不咎!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很快的,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同样的口号,在已彻底没了主心骨,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这些官兵在一番犹豫后,终于有人丢下了手中兵器。 当第一声兵器落地的当啷声响起,便如会传染似的,周围兵器落地的声音便响成了一片。 几千官兵终于认清现实,不愿再为死人卖命,选择了放弃抵抗。 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0章 夺回随州(下) 孙宁高高立于照壁顶部,看着四周无数官兵放下兵器,心中便是一阵大定。 战斗终于结束,自己再一次把已经落入到纵横会控制下的州府给夺了回来,想必足够让他们肉痛了。 但这只是开始,终有一日,自己要将整个纵横会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心思转动间,孙宁突然又觉着后背一寒,似是被什么可怕的猛兽给盯上了似的,便赶紧一个回头,循着感觉朝侧后方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几条熟悉的身影正飞速朝着后方跑去,几个起落后,更是要脱离自己目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是他……孙宁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人的身份,正是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那几个高手。 眼见他们在情势不利后果断选择撤离,孙宁就立刻对他们的身份有了准确判断:“他们是纵横会留在严恪身边,负责照应监视的人……” 想到这儿,孙宁再无任何犹豫,叫一声:“萧倩!”人已果断朝着那几个撤离的方向猛追而去。 这些家伙虽然已无关大局,但却是随州之乱的罪魁祸首,还有他和纵横会之间的私人恩怨,又怎肯轻易放他们离开? 萧倩虽不知孙宁此时突然朝里奔去的原因,却还是立刻选择了跟随,只把方湘的头颅往边上一名兵将手里一抛,便已快步提剑跟随而去。 这一幕,倒是把周围的两方将士给看得有些迷糊了,完全闹不清楚这两位决定战斗进程的功臣是要去做什么。 只是孙宁二人这一追到底还是迟了,等他们绕过大殿,往后边去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战后的断壁残垣,除了地上双方人马倒下的尸体,早不见了那几人的踪迹。 “你是说那几个高手趁乱跑了?” 萧倩在从孙宁口中知道他追的是什么人后,也是神色一肃。 孙宁点头,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凭那个足以压制孙宁的使刀高手,他只要藏于城中,搞些偷袭刺杀之类的把戏,就足以让随州再度陷入人心惶惶的地步了。 可即便他们想要一劳永逸,终究还是迟了,连对方到底从哪边离开的都不知道,又谈何追击呢? 最后,立在后院墙头,朝着四周眺望,一无所获的孙宁只能是一声叹息:“他们倒是足够果断,一见是不可为,就立刻遁逃了。” 萧倩的秀眉也轻轻皱了起来:“留他们在城里,终究是祸患啊。我们该把消息告诉贺家,让他们来做应对。”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走,回去!”孙宁只能应道。 因为这几个漏网之鱼的存在,使得今日的胜利终究多了瑕疵,叫人无法真正感到安心了。 不过,胜利终究是胜利。 当孙宁二人重新回到前院时,看到的是那些义军们的笑脸,听到的是他们的欢呼。 官兵们都被下了兵器,看押着站到了一边,而贺纲等人,则在不断下达着命。 显然,他们也是早有准备,现在战斗结束,便已为取代严恪做出一系列的安排了。 对此,孙宁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对整个随州都没任何兴趣,只要不落到纵横会手里,便能接受。 至于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想着借此收服又一城,别说他说出的话未必有人敢信,就是他们真会信,他也不打算真挑明了。 在经历了梁州的失败后,孙宁已经打定主意暂且隐姓埋名,由明转暗去和纵横会斗了。 现在这乱世,各地官员都各自为政,有枪就是草头王,他这个皇帝的身份真去了,谁知道是福是祸? 他之前在汝州都未曾正是表明身份,接管城池大权,就更别提在随州这儿。 那儿好歹还有忠臣愿意让位辅佐,这边却是连这样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还不如以一个江湖游侠的身份来与他们接触相处呢。 正忙着安排善后事宜的贺纲很快就瞧见了孙宁二人过来,便又笑着行礼,连连称谢:“这次多亏了几位出手相助,不然今日一战,咱们真就要败了。 “之前对几位多有冒犯,还望孙少侠不要见怪啊……” 到了这时,他是真相信孙宁是与自家站一起的了。 孙宁勉强一笑,摆手道:“贺员外言重了,在下做这一切只为城中受压迫的百姓,你们如何想,其实我真不太在意。” “呵呵,孙少侠当真是侠义中人,在下佩服。对了,刚才见你们突然跑去后边,是有什么发现吗?”贺纲也颇为在意地问了句。 对此事,孙宁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把自己看到柳残阳几个离去的事情说了。 话一说完,贺纲的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收敛,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原来是那几个贼人!”他还记得之前那刘阳突然反水,杀了倪永道的可怕场面呢,“那他们?” “跑了,我追之不及。”孙宁叹道,“恐怕接下来城里也不会太安定啊。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几个,才是纵横会在此的真正核心,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就此失败。” “这……这可如何是好?”贺纲顿时有些心慌,这要真如孙宁所言,自己必然是那几个厉害人物首要对付的目标了。 而自家,除了傲儿,还有哪个能与这样高来高去,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一战呢? 突然,他心中一动,便又冲孙宁二人深深地施礼:“二位大仁大义,救我随州百姓于水火,实在让我等感激不尽。还请几位能在我随州多盘桓些时日,也好让我们以表谢意……” “这个……”孙宁有些犹豫,他也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其实他也想除掉那几个纵横会的高手,只是这么一来,自家的行程可就不好定了。 这时,周围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此间对话内容,顿时,又有不少人上前行礼,邀请孙宁他们留下来。 眼见盛情难却,孙宁二人只能点头答应。 这一方面,二人连番激斗,也确实伤疲不堪,需要好生休息。 另一方面,也确实想和那漏网之鱼再斗上一斗,看看到底谁更强。 而这时,正殿那儿却是在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是把个重伤之人用担架给抬了出来,正是贺傲。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1章 解开心结 这一场战斗确实是以贺倪两家为首的起义队伍的胜利作为终结,此一战不但夺回随州的控制权,同时还斩杀严恪和方湘等敌首人等,韩伦等官员人等也被悉数生擒。 甚至于对整个随州的破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也就张侯祠及周围一带一两条街被战火波及,摧毁,但百姓伤亡却是寥寥。 因为这一带本就住户甚少,而且在有了前次兵变的教训后,张侯祠内一出变故,附近百姓便早已逃远,自然影响不大。 可以说,这一战是在小范围内决定了胜负,对整个随州的破坏已降到了最低。 但对贺倪等主动发起兵变的随州大族来说,这一战也只能说是险胜,是惨胜了。 要没有孙宁他们及时出手,兵行险招杀死严恪几个,已落入下风的起义队伍恐怕必败无疑。 而即便是最终取得了胜利,他们各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之惨烈,子弟死伤数以百计,更有重要人物也死在了这一场大战之中。 比如倪家之主倪永道,就是第一个被人所杀的。 而贺家一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太多,贺奔年迈又受到连续的惊吓,战斗还未结束就已倒下,贺纲贺纪兄弟也被流矢所伤,鲜血淋漓。 而最严重的,就当数与柳残阳正面交锋的贺傲了。 他被对方重创,最后更是被张仲远的神像砸中,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彻底陷入了昏迷。 要不是之后孙宁他们出手对严恪他们构成威胁,引得柳残阳回头营救,只怕贺傲就要葬身其刀下了。 可即便保住了性命,此时的贺傲也是性命垂危,需要看运气能否撑过这一段了。至于想要彻底恢复原样,怕是没个一两年都做不到。 不过对现在的贺纲他们来说,这些细节什么的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有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需要他们全力去守住夺来的成果,把随州牢牢握在自家手中。 倒是孙宁二人,虽然答应了他们会帮着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但却没有插手城中安民守城事宜,而是径自离去,找到了那边小楼顶上,因力竭而陷入半昏迷的言逸飞。 是的,作为此战最大的幕后英雄,言逸飞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早在严恪被尸主一刀刺死的瞬间,他就因为气竭而昏了过去。 也正因如此,在那一瞬间里,包括尸主在内的一众僵尸也都纷纷倒了下去。 这控尸术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此了,一旦施术者实力不足,导致自身出了岔子,那任这些僵尸再厉害,也会即刻失去战斗力。 “他怎么样了?” 在把人接回客栈,让萧倩为其把脉后,孙宁便急声问道,一脸的关切。 萧倩脸上的凝重之色慢慢缓和了下来:“没事,他只是气力耗尽才导致陷入昏迷。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了。” “那就好。说起来,要不是有逸飞他出手,此战还真不好说是胜是败呢。”孙宁也松了口气,然后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想不到这控尸之术竟如此厉害……” “毕竟在他控制下的僵尸没有痛觉,没有畏惧,只会一味向前冲杀。只这一条,就足以让任何敌人感动棘手了。” “那要是将来真有心术不正之人用此术控制成百上千的僵尸为乱,那可如何是好?” 萧倩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可能来,倒是让孙宁有些皱眉,真要如此,确实挺叫人头疼的。 但随即,他又是一笑:“目前看来,这控尸术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挑选合用的尸体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了,要不是随州这边正好条件适合,逸飞他想要做都不成。 “还有就是控尸时自身的安危,以及消耗问题。我真不认为眼下会有人能做到一下掌控千百僵尸……” “孙大哥说的是,就是我三伯,也只能勉强控制五六十只僵尸半日时间……”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后方床上响起,正是言逸飞醒了过来,正听到二人的对话。 孙宁两人闻声更露喜色,赶紧过去问候:“你感觉怎么样?” “我只是虚脱,应该没有大碍。”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歇养着,其他事情都有我们呢。” “嗯。”言逸飞用力点点头,眼神虽然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欣喜与雀跃。 经此一战,倒是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 作为言家嫡子,言逸飞打小就被灌输了要振兴家族的责任,然后就是长年累月的修习自家的功法。 从僵尸拳到腐僵身,再到控尸术,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但真到了要他去实际控制那些死者的尸体,将他们炼成听从命令行事的行尸僵尸时,他却生出了抵触的情绪。 在言逸飞看来,这完全就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是不为天下人所接受的大错误。 尤其是在一年前,看到家中某具僵尸因故被毁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不想再按父辈的意思行事,不想再练什么控尸之术。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偷溜出了言家堡,真正的踏入江湖。 言逸飞以为自己今后就会这样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客,再不会回到言家堡,去接受那样的家业和功法。 直到连云寨一战,他靠着腐僵身帮关振铎挡下了致命的攻击,终于是让他对家传武学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但对家传的控尸术,言逸飞依然无法接受,认为这是对死者的亵渎,是最大的不尊重。 可这次随州的战斗,却让他不得不运用这一法门,并且在战斗里,大放异彩,可以说是一下就左右了战局走向。 这让他再回头审视以前父辈们劝导自己的话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是啊,功法哪来的正邪对错? 只要持心为正,什么样的功法都是为民造福,反之,再正派的功法也只会祸害苍生。 那些被他炼成行尸去和敌人交战的人,他们本身就是被害却无法申冤复仇,自己操控他们作战,反而是给了他们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啊! 这一刻,言逸飞对家族的偏见终于消散,他甚至已经开始打算,等此间事了,自己该回家去看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2章 告别随州 除夕乱后,随州重新恢复平静。 虽然夺到大权的贺倪等大族的人确实又捉拿了不少与严恪等官员往来甚密的人,但城中百姓终究是没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随着严恪方面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原来笼罩在随州城头的压抑和阴云是彻底散了。 城里再不会经常见到披甲执锐的军卒走在大街小巷,也不会有哪家无辜百姓突然就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逮捕入狱。 虽然年已经过了,但如此一来,城里的气氛反而变得热闹起来,店铺酒楼一家跟着一家的重新开张,路上的行人也多了,大家已经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时候。 随州城的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一面发展,路上行人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是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之下的,却依然是汹涌的暗流,各家族暗中派出人手,不断在城里城外地搜寻可疑目标,也就是当日遁逃的柳残阳一伙了。 对这些可以高来高去,又武艺了得的纵横会中的厉害人物,任谁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啊。 谁都知道,这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藏匿在城里某处,等着找到机会,就给予重要人物以致命一击。 尤其是贺家父子人等,更是时刻小心,出门时前呼后拥的,都要有好几百人随护才能心安。 可即便大家花了相当的离去去寻找这些家伙的下落,甚至还多次放出饵来引他们现身,结果,却也是一无所获。 待到元宵节后,依然未见这些家伙的行踪,都让人产生他们是否早就离开的想法了。 不光是贺家几人,就是孙宁几个,也有了一样的想法,所以就有了告辞离开的念头。 “孙少侠打算离开我随州?”听了孙宁的话后,贺纲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收,“这是不是太急了些?还是我等怠慢了三位,有哪里照顾不周……” “不,随州对咱们三人照顾有加,不然言老弟也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了。”孙宁笑着说道,“实在是我等确有其他事情在身,也不好再在此地耽搁了。” 萧倩也在旁帮腔道:“实不相瞒,我们来随州就是为了对付纵横会的贼子,现在这儿的纵横会势力已被拔除,可别处却还隐藏着不少敌人呢,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随州吧?” “这个……”贺纲见二人心意已决,而且说的也在理,到底不好再作挽留。 便只能是叹息道:“既如此,在下也不敢强留几位。不过还请三位不要忘了,我们随州一直都欢迎各位再来,你们对我随州的再造之恩,我们定不会忘记。” 说着,他又跟身旁的管事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快就把一盘金子送了进来:“各位救我随州于危难之际,我们也无以为报,只得拿出些黄白之物,聊表谢意了。还望三位不要推辞……” 这一盘金子足有好几百两,也算是大手笔了,足见贺家对他们是真心感谢的。 孙宁三人做了一番推辞,但对方实在过于坚决,到最后,只能是收下一半——带太多了,可不利于行动。 等一切都说定后,正月十七一大早,孙宁三人终于再度由随州出发,便要继续深入湖广境内,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纵横会的隐藏势力。 而出了城门的三人却未曾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一双隐没在同样出城的人群里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闪烁着难掩的杀气。 如果他们能发现这人,再仔细观瞧一番,便会认出这人正是和柳残阳一道假托霸王刀传人混入倪家,最终反戈重创倪家的人之一了。 不错,多日过去,柳残阳他们确实还没有离开随州。 他们只是隐藏了起来,只派出最不起眼的人,在外活动,做着最重要的盯梢,而他们盯住的,并不是贺倪等家族要人,而是孙宁三人! 因为柳残阳很清楚眼下的随州已经彻底脱离了纵横会的控制,纵然自己等拼命再行刺杀,真把贺纲他们全部杀死,这座城池也不可能再落到纵横会之手。 事实既已如此,又何必再费那心思呢? 而他们所以没有离去,只因为除了这个失败的任务外,他们身上还有另一项其实更重要的任务——找到皇帝孙宁,杀掉他! 就在除夕之乱后,柳残阳他们仓皇遁逃,藏到不起眼的住处后不久,他们便从耳目那儿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这次导致他们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三个新到随州不久的江湖客,孙长安,萧倩和言逸飞。 对后两人的名字,柳残阳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可对孙长安这个名字,他却陡然一震。 会长让他铲除的皇帝叫孙宁。 但显然,这位不可能真用自己的名字来行走江湖,而且长安这个皇帝的表字,柳残阳也通过某些渠道有了了解。 一个和孙宁名字极其接近,年岁相当,而所作所为又明显冲着纵横会而来,显然是和纵横会有着极深怨仇的家伙,恐怕有八成可以确定其就是孙宁了。 这自然让柳残阳大感振奋,丢了随州固然损失不小,可要是能就此除掉孙宁这个眼中钉,对纵横会来说也是一大成功啊。 所以,他便带人潜伏了下来,不为重夺随州,只为对付孙宁。 不过,他也知道孙宁自身实力有多强,再加上随州现在外松内紧,自家又成了过街老鼠,在此动手自然很不合适了。 只有忍耐,等着孙宁他们离开随州,到了外间的山野之中,才是柳残阳他们下手的时候。 而今日,时隔半个月后,孙宁他们终于要离开随州,这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振奋。盯梢的一路盯着,其他人也早行动了起来,准备就在城外某处,发起偷袭,誓要将这三人诛杀在此。 可就在他们以为三人即将落单,可以出手时,才出城门没走两步的孙宁三个,却又和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汇合在了一处。 这些人,也都作江湖客打扮,虽然个个都身材瘦削,但身上却透着叫生人勿近的阴寒之气,使更远处跟来的柳残阳几人,在暗自惊疑的同时,脚下也不觉放缓步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3章 转道往言州 不知是否受政权更替的影响,年后的随州比之前可要热闹了许多,每日里都有不少队伍行人进出。 今日孙宁一行也是和诸多百姓一道出的城门,同样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自城外而来,双方也就在城门前有所交汇。 对此,孙宁倒是没太放心上,直到身边的言逸飞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冲对面一行人等打起了招呼:“十二叔,你怎么来这儿了?” 对面为首的那名高瘦汉子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脸上更是露出惊喜的笑容来,立刻催马快速靠过来,边还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臭小子很可能就在这儿!果然,真让我逮到你了。” 孙宁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便已隐隐猜到了对方乃是言家堡的人,是言逸飞的长辈。当下先和萧倩交换了下眼神,这才稍稍落后言逸飞两步,一同策马迎上。 这时,叔侄两个已经凑到一处,言逸飞更是迅速下马,拱手行礼,末了才好奇道:“十二叔,你真是来这儿找我的?” “当然,你是不知道自一年前你突然溜出家里,可把家里闹得不轻啊。你爹,还有四哥他们都不知派了多少人在言州一带寻你踪迹,我们几个兄弟更是跑到湘湖以外,只为寻你下落……” 听他如此说来,言逸飞脸上更是露出了惭愧之色,又连连拱手:“是我一时不懂事,倒让家里挂念了……我,我知道以前想事情太简单了。” “呵呵,知道自己之前太幼稚了吧?不过你放心,家里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是大了,就该到外边闯荡一番,只要不出事就好了。所以我们也就在外找了你半年,之后便各自回去了。” “哦,那家里可都好吗?爷爷他可还康健吗?”言逸飞这才放心了些,又随口问道。 “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有些想你这个不长进的子孙了,所以才会让我这次出来也顺便探寻一下你的行踪。这不,凑巧就让我听说了随州这边的事情,觉着除了你也没人有这等本事了,所以才赶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见着你了。” 言逸飞一愣,身后的孙宁已笑着接了话:“可是因为有人传说什么死人复生杀仇人的故事吗?” “不错,就是这个了。天底下除了我言家堡的奇术,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让死人复生,还于千军之中刺杀主将的壮举了!” 十二叔一脸自豪地说完,这才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孙宁二人:“二位是我这侄儿的朋友吧?” “正是,在下孙长安。” “萧倩。” 两人各自报名,又抱拳行礼。 言逸飞这时也回过神来,赶紧为孙宁二人做着介绍:“孙大哥,萧姐姐,这是我十二叔,叫言英杰……十二叔,孙大哥和萧姐姐是我交下的好朋友,之前对我多有照拂,还救过我的命呢。” 言英杰闻言也是抱拳还礼:“二位帮我侄儿就是帮我整个言家,在下代家里谢过两位了。” “言前辈客气了,我们与逸飞性情相投,一路走来自当互相扶持,也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孙宁赶紧客气道。 “是啊,真论起来,他帮我们的也不少,所以可当不起什么谢不谢的。”萧倩也笑着说道。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这才转到路边,继续做着深谈。 谈开后,孙宁才知道对方不是在说笑,这次确实是听说随州之变的细节后,猜测可能和言逸飞有关,特意赶来找人的。 然后,言英杰又拍了拍言逸飞的肩膀道:“既然找到你了,就随我回去吧。” “这……”言逸飞有些为难,他和孙宁二人关系日近,而且这次闯荡各处也颇感自豪,实在不想就这么回家去啊。 他可是自己翘家跑出来的,这一回去,今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言英杰见状便把眉头一皱:“怎么,你连家里的大事都不管了吗?” “大事?” “亏得大伯还这么疼你,每次我等出来都让我们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连他老人家就要八十大寿了都忘了?” 这责怪的一句,终于是让言逸飞迅速明白了过来,顿时面露自责:“我……我真把这事给忘了。” 确实,一算时间,再过一个多月,便是爷爷的寿辰,今年正是其八十整寿。 自己作为爷爷最疼爱的孙儿,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不到呢? “那我跟十二叔你回去便是。”言逸飞最后只能点头应道,随即又看了眼孙宁二人:“孙大哥,萧姐姐,不如你们也随我们一起去言家堡吧? “我也正好向爷爷,向我爹他们引见一下你们这样的真英雄,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 这下轮到孙宁有些犹豫了。 他原先的打算是直入湖广境内,去寻找纵横会的人,可言家堡却是在千里之外的湘西言州,显然远不在他的计划中啊。 萧倩则来了兴趣:“言家堡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了,若真有机会,确实想去看看。你说呢?” 这一声自然是问的孙宁,再加上言逸飞巴巴地望着,满脸的期待,孙宁也不好再做拒绝了。 迟疑了片刻后,他到底点下了头来:“好吧,那我们就多有叨扰了,就去言家堡,为老爷子拜寿。” “哈哈,这敢情好。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此附近就是来给人送寿宴请柬的。现在能再多请两位江湖同道回去,家里一定更为欢喜。何况你们还都是逸飞的好朋友。” 言英杰顿时大喜,当下又给几人引见了其他同行之人,这些人里既有言家堡子弟,也有湖广当地的一些江湖中人,自然是好一番的热闹。 待到见完礼后,众人这才直接转头,就往来路而去,却是连随州不再进了。 他们这一行几十人倒是高兴热闹了,笑谈着一路同行。 只是这么一来,却苦了那盯梢的,以及随后赶来的柳残阳等人,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武艺不俗,他们自然不敢出手。 只能是偷偷在后跟随,看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机会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4章 言家堡 湘西,这儿名义上自然还属于中原地区,但其实却已属大越西南边陲。 此间诸族杂居,各寨林立,又联通西南,各种风俗自成一格,已让官府在此的影响力削减到了极小的地步。 言州就是这么一座不大,官府势力却极其萎缩的所在,就连真正能替境内各族百姓拿主意的,也不是朝廷委派的官吏人等,而是各级土官。 正因如此,几百年来,言州,乃至整个湘西跟朝廷的关系都时常反复,或降或叛,总是摇摆不定。朝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多行羁縻之策,只要地方势力不打明了旗号造反作乱,各级官府就对这儿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当中原一统而稳定时,这儿便是天下间的祸乱之源。 可是,当眼下中原板荡,各方山头林立,互相征伐不休时,反倒是湘西一带,又显得格外安宁平静了。 至少孙宁在一路进入湘西,看到这儿的安定景象后,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湘西的土官们或许贪婪残暴,对治下百姓多有压榨,但至少还是能确保他们基础的生存条件的。 与之相比,如今中原却已乱成了一团,叛乱的平天军、南下的鬼戎,以及各立山头的兵马们,正互相攻伐,杀得如火如荼呢。 而言州这儿,则是山明水秀,炊烟袅袅,在这个仲春季节里,随处可见有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耕种,许多人的脸上都挂着恬淡而又满足的笑容。 不过他们一行倒也没有径直入言州城,因为言家堡就不在言州城内,而是座落于城外往西十多里的山脚之下。 这边的景色更美,而且还有山可靠,有河可依,再加上言家堡外那一圈足有五六丈高的土墙,这儿看着哪像什么堡寨,分明就是一座不小的集镇了。 见孙宁有些好奇地观察着眼前景象,言逸飞便刻意在旁做起了介绍来:“孙大哥有所不知,这言家堡当初建立也是有段来源的。” “哦?却是怎样的因由?说来听听。” “我言家本是中原迁居而来的一族,到此落地生根后,没少受当地土民的滋扰欺侮。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也不敢多生事端,很多情况下也就忍了。 “结果这样的忍让反倒助涨了那些蛮人的嚣张气焰,百多年前,竟有五寨人马联合起来,一起攻袭我言家庄,想要将我祖上赶尽杀绝,抢掠我们的财富。 “当此危机时刻,我祖上玄隆三兄弟终于决定不再忍让,于是集合全族上下,连同当地同样受蛮人欺压的汉人百姓一同反击。 “就在这应山脚下,玉水河边,我们以三百多人,大破蛮族两千之众……” 说到祖上过往的风光战绩时,言逸飞眼中满是荣耀与向往,面孔都有些泛红了:“也正是有此一战,才让我们言家真正在言州立稳了脚跟,也让当地之前多受欺凌的汉民百姓从此挺直了腰杆! “再之后,又念于此,祖上便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在此建下言家堡。这儿既是我们的家园,更是言州汉民得以立足的根基所在。 “所以,无论是为防野兽,亦或是之后蛮族的反扑,言家堡四周才会建有土墙,等闲千万兵马,都休想能攻入其中。” 孙宁听完这番讲述,心中也是一阵激荡:“真想不到,言家还有这么一段波澜壮阔的往事啊,真是失敬了。” “哈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咱们言州各族之间关系还是相当融洽的,就算有了矛盾,更多也是坐下来慢慢谈,少有用诸武力了。” 言英杰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着解释道:“而且,我言家在此日久,其实早与各族融合,连我们家传的武学,也早受本地风俗影响了。 “所以逸飞所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没人提。” “原来如此,受教了。”孙宁点头,各族融合本就是大势所趋,能这样和谐共存,确实对哪方来说都是大好事啊。 “好了,咱们这就进堡吧,想来家里人已经在等着逸飞回来了。”言英杰说着,一拍胯下骏马,率先便向前而去。 其他人见状也不甘落后,纷纷呼喝策马,飞快前冲,转眼已到敞开的言家堡大门前。 倒是孙宁三个,却是稍稍落后了些,尤其是言逸飞,下意识还勒马缓了缓脚步,脸上也露出了几许怯意与不安来。 “怎么,你怕回去被家人责怪吗?”萧倩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笑着问道。 “有,有点。当初我不告而别,家里上下一定挺急的……” “那就更该大大方方回去,然后跟他们承认错误了。现在你不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很不对了吗?”萧倩又笑道,随手拿起自己最珍视的大葫芦,灌了口酒。 孙宁也跟着道:“都回来了,你就别想太多。我想,你家人也不会因这点事情而过分怪责于你的,毕竟说到底,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啊。” 受到两人的开导与鼓励,言逸飞终于是振作起精神来,答应一声,也策马快速向前,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孙宁和萧倩则在互相对视一笑后,也催马跟上,很快来到那颇显气派的堡门前。 这言家堡的正门也足有七八丈高,看厚度也足有五六尺,包有铁皮,左右还有跨刀提枪的壮汉守卫,真就跟北疆的军堡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就连上方墙头,都可看到有几个汉子值守,瞭望远方,还有言字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当然,他们现在是言家堡的客人,自然不会受人阻拦,畅行无阻就进了堡门。 里头是一条直通向远处的,与城门同宽,足有三四丈,可容两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两旁也跟城镇似的,林立了不少的店铺,还有人家。 只进得这言家堡大门,给孙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儿确实不俗,百姓安居乐业,似城镇多过什么江湖帮派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言家堡其实早就算是言州之外的一座重要镇甸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5章 日久情自起 沿着宽阔的长街走了有顿饭工夫,孙宁他们才来到这座最最气派的高大宅邸前。 这宅邸之大,甚至超过了汝州等地的官衙,占地足有十多亩之广,他们站在大门前,居然一眼都望不到其边际在哪儿。 门口处,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蹲立两旁,配合上门楣最高处的“言府”牌匾,让人一时都有些恍惚自己到的究竟是江湖人物的宅邸,还是什么朝廷高官的府邸了。 若是放在中原,放到洛阳,这样排场和匾额的家宅早就被人告了僭越大罪,全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儿是湘西,是言州,所有人便觉着一切都无所谓,言家在言州,在整个湘西,那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势力,这样的排场,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相比于中原富贵人家中的各种繁文缛节,言家却要简单得多了。 孙宁一行客人进得门来,也就有几个管事的出来招呼,然后把人引到外院的客厅奉茶招待,过不多久,才有一个叫言英文的家中子弟前来应对。 “各位都是两湖等地江湖上的好朋友,今日各位能莅临我言家堡,为我家主祝寿,实在是我言家上下之荣幸。” 这位说话也是极有礼貌章法,对大家是好一通的吹捧奉承,完了又让人准备上好的酒席款待,当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只此表现,就可看出这位其实像商场或官场中人物多过江湖中人了,甚至整个言家,给孙宁的感觉都是这般。 “怪不得逸飞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为人正直,彬彬有礼,原来是家学渊源了。”萧倩也有着相似的感觉,在酒席间,忍不住跟孙宁笑着说道。 “是啊,我原以为言家堡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堡垒,然后里头都是言家子弟,个个都不苟言笑呢。现在看来,这儿完全就是另一番场面了。” 孙宁感慨着,突然又左右看看:“对了,逸飞他人呢?我们一起进来,之后就不见他踪影了。” “他既然回了家,自然是要跟长辈见面,赔罪的。哪有我们这般悠闲啊?”萧倩笑着又喝了杯酒。 这言家拿出来待客的酒水也算不错,让一路只喝普通酒水的萧倩大大地解了馋,只想现在喝个够本。 孙宁一笑,与她碰了一杯,这才又问道:“对了,这次参加了寿宴后,你有什么打算?”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六,再有五天,便是言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 等寿宴之后,孙宁他们自当告辞,那接下来的行程就有说道了。 “你呢?”萧倩不忙着作答,而是瞥一眼孙宁笑问道。 “我还是一样,想找找纵横会的人,把他们一一铲除了!” “我就挺好奇的,你为什么会专门对付纵横会?与他们有仇?” 这个问题萧倩早就有过了,却是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正面问出。 孙宁举杯喝酒,又把空杯一顿,眼中光芒一闪:“你觉着他们不该死吗?” 见对方沉默,他又是一哼:“从汝州到随州,纵横会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不顾如今天下之乱,不管百姓死活,只为了一己私欲,就在各地煽风点火,引导大乱。 “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知道的,可天下如此之广,我们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无辜因为纵横会的所作所为而家破人亡,惨死刀下? “甚至于,本来这天下都好端端的,就是因为他们的贪念,才导致了烽烟四起,外族入侵……” 萧倩见他语气激烈,不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为他满上一杯:“既然这是你认定了的事情,那就去做便是了。 “横竖我也没事,也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就跟你一起再上路便是,你想去哪儿?” “你是说真的?”听到这回答的孙宁顿时露出喜色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对方面上。 饶是萧倩再是洒脱,被男人这样近距离盯着,也不禁有些羞涩起来,垂下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先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腻了,就再去别处呗。” 洒脱的女子一旦显露出羞涩来,却是更叫人心动了,孙宁直勾勾盯着她,半晌才嘿笑道:“好,好……” 一缕不一样的情愫,真切地开始在两人间蔓延。 事实上,这段日子的同行,共同对敌,不但让两人的默契不断增加,感情上也得到了不住的升温。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一层窗户纸,两人却是没有去轻易触碰。 直到此时,才互相表明了一些心迹。 孙宁可不是情场初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过不止一个女人。 但这种真正的心动的感觉,却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让他此时没喝几杯酒便已有了醉意,晕乎乎的,胆子倒是变大了,突然就伸手,一把握住了萧倩的手:“萧姑……倩……倩倩……以后我叫你倩倩吧?” 萧倩的身子也因他这一握颤抖了一下,这更是她之前没有过的感受,脸更是唰一下红了。 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没有把手抽回来,只低低应了声:“也好,你之前一直萧姑娘萧姑娘地叫着,太生分了。还不如逸飞呢。” 我这不是怕叫太亲了吓到你吗? 孙宁心里苦笑,手上却是握得更紧了:“我想咱们之后联手,一定能办成更多的事情……” 正说话间,一人在厅外一晃,然后就有些兴奋地跑了过来,到了两人跟前。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言逸飞这时竟又过来了:“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他话未完,便赫然发现两人的手竟拉在一起,这让他猛然一愣,目光也就盯在了那儿。 这自己和二人是分开不过个把时辰吗?怎么两人的关系好像变了? 两人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家有些不妥,赶紧放开了紧握的手,尴尬一笑:“呵呵……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我爷爷他们听说了你们和我一起做的事情,想要见见你们。”言逸飞定了定神,这才表明来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6章 再添助力 家中长辈们的态度很是出乎言逸飞的意料。 对他,爷爷也好,父亲叔伯他们也好,居然并无责怪之意,甚至都没有就此说过什么。 倒是对他这一年多来在外的经历多有好奇过问,就好像言逸飞之前离家完全就是得了长辈们的准许,是去外历练的。 这让言逸飞既大感松气,又更感惭愧,心中更是暗暗决定,今后一定好好听话,光大门楣。 然后,在听完他这一年多来的种种遭遇后,言家长辈就对与他同来的两个朋友产生了兴趣,打算现在就见一见孙宁和萧倩。 既然是主人相请,孙宁二人自然不会推辞,立刻就随言逸飞去往后边的院落。 只是这一路走来,三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言逸飞依然惊讶于两人关系上的变化,而孙萧两人,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跟他作解释,只能是一路保持着沉默。 直至来到那间颇为轩敞的厅堂前,言逸飞才猛然回神,跟两人介绍道:“其实是我爷爷、父亲和三伯想和你们一见。嗯……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放心吧,我们什么人没打过交道?还怕见你家长辈吗?”孙宁一笑,便打头直往里去,其他两个自然跟上,一如之前在外时一样。 “见过各位言前辈,在下孙长安有礼了。” 在来到门前,瞧见里头按上下位置落座的三个男子后,孙宁便先抱拳施礼,萧倩自然也是跟着弯腰行礼。 两人的目光则不住打量那三个人,最上首的老者须发皆白,面上的皱纹更是沟壑纵横,完全显出了老态来。只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足见精神之足。 下边而坐的两个中年,模样有着六七分相似,都是瘦高身材,气势倒是相当不俗。 此时三人目光与两人相交,便各自笑了起来:“孙少侠,萧姑娘,不必拘礼,进来坐下说话吧。” 直到两人入座,才由最下方的男子为他们做了引荐。 老人乃是言逸飞的祖父,如今言家堡之主,也是此番大寿的寿星公,言百川。 高一位坐着的,则是如今打理言家堡内大小事务的真正掌权之人,言百川的三子,言英豪。 而他自身,则是言逸飞的父亲,专门和江湖中人打交道的言英汉。 只这一番引荐,就让孙宁了解到言家家业之大,他们确实已经不光只是一个江湖帮会或世家了,那是真正的地方豪强般的存在。 又是几番寒暄后,言百川便开始将话引入正题:“孙少侠,萧姑娘,二位之前对我这孙儿多有照拂,我言家上下自然心存感激的。” 在孙宁二人连道不敢后,他又一笑道:“不过有一事,老朽和家人终究心有疑虑啊。这纵横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势力?” 这才是他们几个急着要见孙宁二人的目的所在了,从孙儿口中,他们已听出纵横会势力之大,隐藏之深,为祸之狠,自然心下惕然。 言州虽偏处湘西,一般来说中原的种种变故都影响不到这边,可居安思危,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孙宁则是心下一喜,这可是个拉拢盟友的好机会了。 言家堡若只是寻常江湖势力,孙宁还真没想过拉他们一起对抗纵横会,可在真正明白他们的情况后,就不能放过此等机会了。 当下里,孙宁也没多少隐瞒的,就把自己所了解的纵横会的详情给细细说了出来。 从梁州到两淮,从汝州到随州……反正在孙宁的话里,纵横会隐藏之深,手段之狠,足以让任何一个想把握自家命运的豪杰心生警惕与排斥了。 尤其是言英汉,更是双眉紧缩,低声道:“若真如此,他们确实为害极大,尤其是地方官府,很可能就被他们侵入控制。” “正是如此,他们的图谋更是极深,极大,不光是想把这些州府势力据为己有,还想用这些傀儡来真正控制住天下。 “我甚至都怀疑过,纵横会才是这几年来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至少那洛阳城的突然陷落与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洛阳突然被破,大越天下还不至于突然就四分五裂。 “那孙少侠以为他们会不会已经将手伸到我湘西地界了?”言百川又把神色一肃,问道。 孙宁仔细想了下,还是摇头道:“不好说。” 言英豪双眼一亮:“哦?此话怎讲?” “纵横会固然处心积虑,然则他们的势力终究还没大到能遍布天下的境地,毕竟他们可见不得光,尤其是他们的野心,更得藏在暗处,慢慢布置。 “如此一来,光是中原各主要城池就够他们花费工夫了,湘西,以及更偏远的西南各地,他们怕是还不及有所布置吧。即便有,应该也不会太周密。” “还有一点。”萧倩也在这时跟着补充道,“湘西也好,西南各地也罢,毕竟不同于中原。这儿不是朝廷流官做主,而是几百上千年的土官土司掌权,他们想要渗透其中,难度可比寻常官府要困难得多了。” “萧姑娘所言在理,我相信咱们言家是不会被他们轻易渗透的!”言百川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样祸乱天下的势力,我们绝不能只看着,姑息养奸。孙少侠,若你接下来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言家出手相助的,只管开口,我们必不推辞。” 这才是孙宁最想听到的回应,当下便起身抱拳称谢:“多谢言堡主承诺相助,在下代天下人谢过了。或许现在还不会用到言家堡的力量,但我相信,总有一日,咱们这些人,将会与纵横会有正面一战。” “哈哈,说得好。我们江湖中人要的就是个痛快,管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呢,只要想害人,我们就不饶他!” 这次的会面,双方无疑都很愉快,然后孙宁二人就成为了言家堡中的贵客,特别被安排到了后边的跨院中居住。 只等三月初二,言百川的寿辰到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7章 言家大寿 三月初二,时值仲春,天光正好。 言家堡内,群豪毕至,少长咸集,当真是好不热闹。 可以说,到了这几日里,两湖之地的各方江湖豪杰都或亲自,或派人赶来了言州,只为向言家堡的言百川老爷子贺寿。 甚至不光是湘湖和湖广的江湖中人,就是中原地区的一些与言家有所往来的人物,也都各有表示。 短短时日里,言家堡及言州就汇聚足足有上千的江湖人物,光这数量,就足以让人为之侧目,足见言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有多高了。 孙宁也算是长了见识了,以往他只知道各地官府世家什么的势大根深,还真没把那些江湖帮会太当回子事。可今日方知,其实这些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江湖人物聚到一处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虽然从真正的人数上,他们远没法和动辄数千上万,乃至更多的各州府兵马相比。可真论单兵作战的能力,他们却是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敌几十的存在。 一旦这些江湖中人真被拧成一股绳,其战力也是相当可怕了…… 当然,孙宁这也就一想,真要把这来自天下各地的江湖中人团结起来,让一盘散沙汇聚成塔,其难度可就不亚于此时重新一统中原了。 这一点,到了宴会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人在厅堂来往来穿梭,呼朋引伴,推杯换盏的,当真是没有半点纪律可言,看着甚至都有些混乱了。 与之相比,另一边同样设宴款待言州当地官吏士绅的厅堂内可就要显得有序得多了。 这也算是言家用了心,没有把这些放浪形骸的江湖人物和有身份的官吏人等放到一处款待,而是分作了两堆。 然后就由言百川的几个子侄代为热情招呼,用各自不同的特点来让他们喝得尽兴,达到宾主皆欢的和谐场面。 孙宁和萧倩自然就在这江湖人物齐聚的客厅内,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两人小口喝着酒,随便闲聊着。 在之前的一点心意表达后,两人的关系又更进了些。虽还不至于在人前举止多亲昵,但肢体碰触间,眼神交流里,已多了让人艳羡的柔情。 所以当萧倩又连喝了两壶酒,还想去抓第三壶时,孙宁忍不住就出手挡了下:“你今日喝得太多了,不如暂且缓缓?” 萧倩脸上微红,嘴唇微微上翘,笑看着他:“你怕我酒醉失态?” “倒也不是。只是酒多终究伤身啊。你我都是练武之人,还是需要克制一些才好。”孙宁平静劝说道。 “呵呵,这点酒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要比别人大出许多,别说三壶了,就是十壶八壶的,也醉不了,更别提什么伤身了。”萧倩说着,又伸手去拿。 孙宁无奈,只能在她倒了一杯后,也抢过酒壶来,给自己满了一杯,算是为对方分担些。 见此,萧倩只是一笑,也没太多表示。 就在两人又撞杯对饮的当口,本来热闹的厅堂内突然就是一静,然后有人高叫道:“寿星公来了!” 说着,大家都放下了杯筷,不少人更是起身作迎接状,孙宁也随众而起,张目看向敞开的厅门,正瞧见言百川穿一身大红色的寿公服,满脸堆笑地进来。 他一面走着,一面还和人抱拳施礼,说些客套话。 这一路见礼的人中,既有与他有些交情的,也有第一次见到的,但老人总是能与对方言笑晏晏,看不出半点不同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尊重。 只此,就可看出言百川能有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确实有他过人的本事。 等到老人终于来到最上边的主位后,众人又纷纷举杯,不算太齐整地为他贺寿道:“我等恭祝言堡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各位好朋友有心了,老夫今日小小寿诞能得这么多同道中人前来一聚,当真是受宠若惊啊!”言百川颇为感动地连连还礼,笑容满面。 “言堡主你这话就过谦了,您老德高望重,乃是我湘湖人所共知的大英雄,提携了多少后辈,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您老八十整寿,咱们自当聊表心意了。” 一名身量高大,肌肉虬结,如铁塔般的汉子当即率先大声说道,然后还从案下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裹,双手奉送了过去:“我们巨锤门也没什么好东西做为寿礼,这儿只有黄金一千两,还望言堡主不要嫌弃啊。” 说完,他唰一下打开包裹,里头果然就露出了一片金灿灿的金块,在厅内如白昼般的灯烛掩映下,晃得人眼都有些花了。 言百川见此,也是连声称谢。 对方送来厚礼贺寿,他们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是先收了,将来再作回报。 有了这第一个当面送贺礼的,接下来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了,一个个都站起身来,说一番吹捧感激言家这些年的善举后,便也亮出了自家的贺礼来。 这其中还既有价值不菲的金银玉器,也有江湖中广有流传的有名兵刃。 可以说,这些敢把礼物亮出来的,那都有相当的价值,足以让人感叹议论了。 孙宁在旁看着,也是啧啧感叹:“想不到这些江湖中人竟能如此阔绰。”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言家就是此地豪族,能与他们有所交情的,自然势力也不小了。” 萧倩笑着说道:“我可听说了,今日连言州知州都特意前来道贺了,还有几族头人土官什么的。这言家在整个湘湖的势力之大,可就相当于中原那些世家大族了,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这些江湖势力为了讨好巴结,总是要出出血的。” 孙宁点头,心中对言家的分量评估又往上抬了一阶,如果自己将来真有要在湘湖用兵做事时,或许招揽他们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现在结个善缘,倒是挺有好处了。 正思忖着,外间一名管事却是脸色异样地跑了来,冲言百川道:“堡主,有唐门的南火堂主唐烈带人前来贺寿……”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8章 来者不善 这一句通禀,让厅内本来挺热闹的氛围陡然一静,许多宾客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就连之前还满脸笑容的言家诸子,此时的脸上也由喜变惊,这惊中甚至还带了几分不安的因素。 “唐门?蜀中唐门吗?”孙宁忍不住问了萧倩一句。 萧倩的脸色也有些变化,眼中似有阴翳闪过,但很快又消散了:“这天下间,就这么一个唐门了。你没发现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不一样了吗?” 孙宁自然是感受到了,周围那些宾客,此时个个都有些变了脸色,似有不安,又似是有些期待,想看看会发生什么的期待。 言百川到底是当世豪杰,也就那么片刻的失神而已,很快就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夫一个寿诞还惊动了唐门堂主,真是深感荣幸啊。英豪,你代为父去把贵客请进来吧!” 言英豪这时也恢复了神态,笑着抱拳答应,这才一撩袍襟,快步出门去迎客了。 而其他人,则巴巴地望着厅外,等着这位份量极重的人物到来,倒是把继续贺寿送礼的事情给放到了一边。 好在也不用他们等太久,客人早在叫人通禀时已入了言家堡,只等在言府大门外。言英豪一迎,不过半盏茶工夫,几人就已来到厅前,然后在言英豪的引领下,大步迈入。 来的一共是四人,当先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生得颇为粗豪,一身火红色的劲装穿在身上,好像随时都会被崩裂一般。 再配上那一双炯炯如火的眼眸,只朝四周一扫,就让许多宾客都在一个寒颤后低下头去,只敢在旁偷偷打量于他了。 至于其他三人,与之一比就显得不起眼多了,虽然同样的火红色服饰,但光芒也被尽数掩盖,真就与跟班没有两样了。 其他人都被四人的气势所夺,孙宁却看得更多一些,只见他们的腰间都是鼓起的,应都暗藏了兵器。 这就很不应该了。 要知道,今日大家来言家堡都是来跟老爷子贺寿的,就算有随身兵刃,也都放在外头,哪有带到寿宴上来的道理? “怕是来者不善啊……”孙宁心里有了判断,再配合言家刚才闻听唐门来人后的表情变化,更让他觉着其中有事了。 “唐门后辈唐烈携唐爆,唐烽,唐焰见过言堡主,恭祝言老爷子福寿延绵……” 作为当事人的双方此时倒是表现得颇为寻常,那唐烈在来到近前后,更是放低了姿态,弯腰弓身,跟言百川行下了大礼来。 言百川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赶紧起身过去,把人用力扶了起来:“唐堂主实在太客气了。老夫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小生日,怎么就敢劳动各位不远千里地从蜀中跑来言州贺寿呢,真是担待不起啊。” “呵呵,言堡主可是我西南一带江湖中人心中的前辈高人,您的寿诞,我唐家岂能不来恭贺?”唐烈说着,稍稍回头,给身后的唐焰打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立刻就从怀里取出个两尺见方的锦盒来,交与自家堂主后,再由其奉到言百川面前:“这是我们唐家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言堡主不要推辞。” 一面说着,他已打开了盒盖。 顿时间,接近他们的一些人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再看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惊羡之色来:“雪芝,是雪灵芝……” “百年雪芝已是极其难得的珍贵药材了,千金不换,但也就拳头大小。可你们看,这雪芝足有两个拳头大,怕不是有五百年以上的药龄了。” “这可是真正的至宝啊,吃了不说增加功力,是肯定能延年益寿的……” 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中人有的是有眼光有见识的,这时看清楚人家唐门拿出来的礼物后,那一个轰动,那一个艳羡。 之前把贺礼当众展示,自觉颇有面子的人,此时都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有些寒酸了。 与这样的贵重宝物一比,什么千金,什么玉璧,通通都只是寻常物件了。 言百川也被对方这一手给弄得有些错愕,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推辞:“这雪芝也太贵重了,老夫实在是受之有愧……” “言堡主过谦了,区区雪芝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这是我唐门上下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一定收下。”唐烈却很是坚持,说着,又把锦盒往前一递,态度坚定。 在对上他那双犀利如剑,却又包含着极强威慑的眸子后,言百川终究没有再作推让,伸手接过了锦盒:“如此,就多谢唐门的这份厚礼了,老夫愧受了。” 送出礼去,唐烈这才欢喜了些,呵呵笑道:“在下倒还要跟言堡主致歉呢,咱们因为路上难行,到底还是来得迟了些。” “不迟不迟,咱们的寿宴也才开始呢。各位请上座。来人,赶紧安排座位。”言英豪这时忙又过来替父亲招呼起客人来,笑着将人引往最上边的位置落座。 而随着唐门四人到来,厅上的座位自然又是好一阵的变动,之前位于高处的,就得往后退让了。 对此,其他人也都没任何不满,似乎对他们来说,让唐门的人坐在自己上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哪怕是再有胆色,再喜欢与人争雄的江湖人,这时也都肯做出让步。 很快的,厅内气氛又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大家又互相敬酒说笑,只是许多人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直朝着已端然而坐,随意吃喝的唐家几人瞥去。有人想去敬酒搭话,可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只这一系列的反应,便可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唐门在这些江湖人中地位有多高,多让人敬,或者是畏惧了。 孙宁却有些疑惑了,忍不住便问身边的萧倩:“这唐门真那么了不起吗?他们的势力已大到足以让这一堂江湖客都心生忌惮了?” 萧倩又喝了杯酒,这才瞄一眼身边男人:“你是真不知道唐门的厉害?哦对了,你是洛阳来的,不在西南,所以对唐门的威名终究知之甚少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9章 蜀中唐门 作为地道的川蜀中人,萧倩对唐门的了解自然是极深的,甚至比厅内在座的众多宾客了解得更深。 现在孙宁向她询问关于唐门的情况,她也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细细道了出来。 “唐门据说是早在李唐王朝中期便已在蜀中扎下了根,他们还曾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家是这一支皇族的后人,是当初安史之乱时,避往蜀地的唐玄宗李隆基的后人所留。 “但是为了不招惹麻烦,他们才没有以李为姓,转而以国号为一族之姓,这才有了蜀中唐家。” 萧倩说起这一段往事时,嘴角轻勾,露出一丝不屑来。 在喝下杯酒润喉后,她才又继续道:“之后的几百年,对唐家来说其实并不轻松。他们终归是外来之人,与当地豪族之间多少是存在矛盾和差距的,他们只能四面讨好,忍辱负重,用各种方式来使自家在蜀中站稳脚跟。 “他们曾试过走商途,走官场,结果都没有太大的出息。 “直到两百年前,唐家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习武的天才,才使整个唐家的局势为之一变。 “这个叫唐傲天的唐家先祖不但有着一身强悍的武艺,而且还心灵手巧,居然通过弓弩以及各种飞镖暗器等等简单的玩意儿,从中悟出了制造更巧妙的,可借助机簧,杀人于十丈之外的武器来。 “也正是凭借此等兵器,他们唐家得以在蜀中江湖大放异彩,将往日的那些所谓的高手敌人一一铲除,甚至灭其满门。 “也是在那时候开始,唐家便展露出了远比一般江湖帮会更团结一致的家风,更凶狠霸道的作风。 “寻常江湖子弟在外行走总有死伤,纵然惹起纷争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讨个公道而已,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 “可唐门却不是如此,只要是害了他家子弟的敌人,那就是个不死不休,屠家灭门的大仇。而且他们手段阴狠,无所不用,从而导致蜀中各门人人自危,甚至都把中原各方势力都给裹挟了进去。” 孙宁听她娓娓道来,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唐家还真是不怕四面树敌的,能到今日依然是西南强族,倒是异数了。” “他们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生死危机。” 萧倩一笑:“就在他们最鼎盛时,终于是遭来了西南各方势力的群起而攻。联合起来的群雄更是直杀到他们总堂所在的唐家堡下,差点就真把整个唐门给连根拔起了。 “但之后的两件事却救了他们,也终于让唐家得以屹立两百年,成为今日威震蜀中之唐门。” “哦?却是什么事?” “一是他们找上了靠山,定西侯萧家。 “萧家本是世镇滇南的朝廷勋贵武将,然后因故迁居蜀中,用以控制整个西南全境。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免不了要和当时盘踞于蜀中的诸多蛮人部族和世家豪门产生矛盾摩擦了。 “虽然萧家有朝廷可为依靠,但终究地处偏僻,除了手下兵马,只能再找蜀中本地的势力一起动手了。 “于是唐家就抓住这一机会,主动投靠了萧家。 “他们的行动也足够果断,几乎把整个家底都拿了出来,要钱出钱,要人出人,子弟死了也不在乎……就这样,两方联手,狠狠打击了蜀中各方江湖势力和蛮族——这也是他们四面树敌的原因之一了。 “所以当唐家遭受江湖各方攻打时,官府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于是外援也就有了。 “而另一个关键,就是在此危难关头,唐家终于是发掘出了他们除了暗器之外的另一项绝技——用毒!” 萧倩这一说,孙宁顿时就想起了当初自己在梁州城遭遇刺杀时,所见识到的可怕暗器。 那些从圆球里迸射出来的牛毛细针,不都是蓝汪汪的,淬有剧毒吗? 这正是唐门的特色手段啊。 萧倩又喝了一杯酒,神色间多有异样,似感慨,又似忌惮:“暗器加独门之毒,对对手的杀伤可太大了。 “只一战,就有上百人中招,然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过夜就毒发身亡,死状极惨,全身血肉都溃烂了。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或许多半都不怕死,可是这样凄惨的场面,还是吓到了八成以上的人。 “再加上官府这时又出了面,官军也有调动前来的意思,终于是让他们感到了恐惧,最后只得与唐门谈和,了却恩怨。 “经此一战,唐门彻底震慑西南各方,尤其是那些见识过他们的淬毒暗器的,更是多年下来都不敢再生出与之为敌的念头。 “而唐门在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难后,对自家的长处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索性就彻底沉下心来,不断研制开发不同的暗器和毒药,再加上他们本身不断长进的发送暗器的手法武艺,终于是在两百年后的今日,成为了整个西南境内,人人谈之色变的可怕存在。” 一番话说下来,又有大半壶酒落了萧倩的肚。 不过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做出制止,因为他的心神已为唐门崛起的过程所夺,半晌才能回过神来。 蜀中唐门,名满天下,果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很显然,经过两百年的发展改进,如今的唐家暗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如果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放到战场时,是不是就能发挥出极大的杀伤力了呢? 但旋即,他又一笑。 恐怕现在的唐门早不肯屈居人下了吧? 只从今日见到的唐烈一行人的作派,就可知道他们有多霸道,还有,在此乱世,这样一个以李唐后人自诩的家族,又会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来呢? 就在孙宁心头生出这么个古怪判断的时候,本来还挺热闹的,觥筹交错的厅上却是骤然一静。 待他赶紧抬头望去时,就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上方,那唐门的南火堂主唐烈,正起身举杯,朝言百川敬酒,末了笑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为言堡主贺寿外,其实还有一事,想与言家商议啊。” 果然,来者不善,另有所图!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0章 唐门之野望 孙宁立刻看到,随着唐烈说到最后,言家自言百川而下,诸多要紧人物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言英豪更是立刻哈哈笑道:“唐堂主且慢。今日我言家只为与诸位好友同贺共醉,若是有什么其他事情,不如等之后再谈,如何?” 其他一些宾客也跟着附和起来:“是啊,今日是言堡主大寿的好日子,有什么事情也得等过了今天再说也不迟嘛。” 面对这些反对的声音,唐烈只是一笑:“各位且静听我一言。其实这次之事,可不光与言家堡有关,也可能与诸位江湖同道有着极深的关联。 “所以在下今日冒昧开口,也不光是为了能让言家堡答应,也是为了各位的将来着想啊。” 宾客里立刻就有人跟着问道:“唐堂主,那你说说,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是啊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有好奇,还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反正这时居然真就有不少人主张让唐烈细说了。 如此一来,言家堡的人就不好再强行阻拦了,毕竟还是有许多人愿意听的嘛。 唐烈满意点头,这才看向上首不动声色的言百川:“言堡主,实不相瞒,我等今日来此,除了贺寿,还是为了那事。就是关于我等西南江湖人如何联合起事的!” 这话一出,满厅人等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还有人忍不住问道:“唐堂主,你说的起事是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字面意思了。难道各位看不到如今天下生变,群雄并起,正是我辈奋起,博取一个大大的前程的绝好机会吗?” 唐烈的话再度引得众人变色,旋即厅内又是嘤嘤嗡嗡一片,许多人都开始议论表达了起来。 确实,这说法实在太过出人意表,让这些从来只知道逞凶斗狠,行走天下的江湖人感到异常的陌生和古怪。 唐烈却再度提高声音,压住四周的议论:“我知道各位觉着此事不合常理,毕竟我们是江湖中人,从来与官府,与庙堂无关。这天下纵然有变,又与我们何关呢?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就算不提言家堡和我唐家这些年来与巴蜀言州官府的种种往来了,就是在座各位中的许多人,你们的家族,就真能摆脱与官府间的关联,或与之为敌,或为其所用吗? “这恐怕谁都不敢保证吧。甚至是,这些年来,我等江湖客,从来是被官府刻意打压控制的。只因为那些读书当官的,从来就相信一句老话,说什么侠以武犯禁,以为我等习武之刃乃是这天下纷乱的根源所在。” 这最后的说法还真说到大家的心坎里去了,许多人都露出了愤愤之色。 是啊,作为江湖人,他们在外行走时,哪个没有被官府刁难怀疑过,哪家没有受过官府的欺压,却又无可奈何?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自家身份不在士农工商的四民之列,所以就会被官府特别针对吗? 凭什么? 见已经撩拨起了众人心头的怨念,唐烈又朗声道:“别看我唐门在江湖中薄有微名,可真在蜀中,当地官府也是从来不把我等正眼瞧的。、 “有什么差事吩咐下来,就让我们卖命办差。可一旦事了呢?他们就过河拆桥,只把我等当作祸乱之源,只想着打压控制了。 “这些年来,我们唐门中一些有见识的前辈都在考虑一点,为何我们会落得如此地步?明明论个人武力,我们要强过官府手下的任何人,可凭什么力是我们出,好处却都归了他们?我们还得给他们背锅,受他们摆布? “后来,我们终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官府人更多,他们是一条心的,天下各州府,数十上百万的人马都受朝廷节制,纵然个人实力有限,可合在一起,就非我等数量稀少的江湖人能应对了。 “而更关键的,在于我们江湖中人实在太过分散,互相间,少有能真正通力合作的。 “就拿我们唐门和言家堡来说,虽说也有交情,可真遇到了大事,恐怕哪家都不可能全力救助。说到底,我们天下江湖中人就是一盘散沙,只能各自为战,自然就要饱受官府的压迫了。” 这番话又说得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若论单打独斗,大家真不怕任何官府中人,可一旦碰上军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就是江湖中人存在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了。 唐烈目光扫见众人反应,心下更是有底,当即高声道:“所以早在数年前,我唐门就已有了打算,想要将我江湖中人联合在一起,同气连枝,共抗官府。 “不过这事终究不是能轻易一蹴而就的,官府方面也不会允许我等合在一处。 “好在机会终于还是到来了,天下生边,各地官府早就自顾不暇,只想着各自利益,谁会在意咱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呢? “所以这两年来,我唐门已和蜀中各派都有了联络,达成了一致。可以说,现在蜀中同道,都已是一体,足以在当地发动一场不亚于平天军攻入洛阳的大变了。 “但这却还远远不够,只靠我蜀中一隅还不足以颠覆几百上千年来的天下格局。所以我们希望能与更多江湖朋友一起合作,从而在短时间里席卷天下,把原来的越国天下,变成我等江湖人的! “言堡主,我们之前就有向你提过此事,当时你以兹事体大,需要多加商议拖了下来。却不知到了今日,你们言家的态度可定下了吗? “我以为,这次只要借着群雄齐聚的机会出手,别的不敢说,拿下眼前的言州,从而打通此地到川蜀的道路,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我等打出旗号,天下豪杰势必归附来投,再趁着如今中原各方各自为政的契机出手,便可让我江湖人真正站到竞逐天下的正道上去了。 “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1章 舌战群雄(上) 唐烈慷慨激昂,又极具煽动性的一番话,把厅内诸多江湖人物都说得热血上涌,跃跃欲试起来。 作为热血男儿,谁不想建立自己的功业,至不济也想要钱要权,获得更多的好处。 而以前,因为官府的存在和压制,确实让他们难有一逞心愿的可能,甚至许多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遭来祸患。说心里对官府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对方画下这么大一张饼,自然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做出响应了。 所以厅内众豪杰都沸腾了,许多人更是如唐烈一样,都把热切的目光汇聚到了言百川等几人身上,期待着他们应下此事。 言家父子人等的脸色却有些不妥,心里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想不到唐门这次竟挑如此时候上门来作说服,当了这许多江湖同道的面,是完全将整个言家架到了高处,让他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啊。 不然,此时他们拒绝,势必会给其他人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甚至传出去,就会被人视作他们言家已成官府走狗。 虽然这些年来言家确实把重心多有转移,和地方官府的关系也是日益密切,但他们终究是以江湖人自诩,还没法把这根基说断就断啊。 只看今日前来捧场贺寿的江湖朋友,就可知言家在西南有偌大声望势力,到底是靠的什么了。 可就此答应的话,后果只会更坏。 寻常江湖人糊里糊涂的,不知轻重。可他们却是深知这等起兵争霸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会把整个家族拖入无底深渊,到时别说成事获利了,恐怕就是想要保存现在的一切,都是在痴人说梦。 “咳咳……”言百川终于还是开了口,“唐堂主的雄心壮志老夫自然是深感佩服的。但,如此大事,终究不能只靠一时情绪就做下决定,还请容老夫与家人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是啊唐堂主,今日是家父八十大寿的好日子,实在不宜说太多其他事情。”言英豪也即刻跟进,反正就是一个拖字。 “我倒以为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我们对言堡主的尊敬已全然表现了出来,也正因如此,在我等江湖中人需要言家堡站出来时,你们也该当仁不让才是。” 唐烈却是不依不饶,环顾四周后,方才笑道:“各位,正所谓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我等想要真正举事,创出一番大事业来,自然是需要言家堡这样的本地魁首登高一呼的。大家以为我说的可对吗?” “就该如此……” “言堡主,您就点个头吧,到时我们兄弟就跟定了你,咱们一起出兵,打下那些城池。” “没错,这天下姓赵的坐得,姓孙的坐得,难道我等就坐不得?” “那些读书的手无缚鸡之力都能牧守一方,我们可比他们厉害多了,夺了城池,就由我们来做主,这天下一定会更好。” 不知是唐家早有安排,还是这些人真就被撩拨起了野心,这一刻的厅堂内,无数人都在大声叫嚷着,大力支持起兵。 孙宁身在其中,更是心下一阵好笑。 这些家伙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唐烈给说动了,一个个没多作思考,便想夺取城池,夺取天下了。 不过在他转眼瞧见萧倩蹙眉的模样后,又赶紧问道:“怎么,你觉着这事有不妥吗?” “当然不妥,若真让他们起事,能不能成且不说,搅乱西南全境,让无数人深受其害是必然的。 “到时候他们倒是畅快了,可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受害者呢?” 萧倩不无忧虑道,她的格局或许比不了孙宁,但思路却是相当清晰,更怀着一颗仁心。 孙宁深以为然地点头,再看上头明显快要招架不住的言家几人,便知道不能再让唐烈给他们施加压力了。 若一旦言家真被说服,西南必乱。 这不光会让本来还算太平的西南全境发生动荡,使无数人受难,也可能坏了自己的计划。 心思既定,孙宁也不再只作壁上观,当即霍地起身,大声道:“唐堂主,阁下的那些言论,还请恕在下无法认同了!” 这句话他也是运气而发,声音极大,居然就把四周议论吵闹不休的话语都给压了下去,传入了每一人耳中。 顿时,就让挺热闹的厅堂为之一静,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他所在的角落处。 这些望过来的目光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不那么友善的敌意了。 唐烈的眼中更是有厉芒一闪:“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啊,何出此言?” 言百川父子几个,则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刚才他们确实受到不小的压力,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现在,孙宁这一出面,倒是帮他们分担了压力,也为他们争取了计较对策的时间。 “不敢,在下孙长安,只是因为无法认同唐堂主的这一不合实际的说法,才不得不出言提醒。” 孙宁迎着对方深含威胁的目光,表现得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了。”唐烈嘿笑着回应道,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在下就献丑了。” 孙宁说着,也先拿眼扫过四周,脸上满满的都是笃定和信心:“其实阁下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如今天下确实已入乱世,各方之间纷争不休,若是真有野心的,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人都能参与到这场竞逐里来,非有大智慧,大才学,兼根基深厚之人,进入这场纷争的结果,恐怕就是个粉身碎骨。 “至于所谓的将来,人都死了,还会存在吗?” “孙兄,你这话危言耸听了吧?”不用唐烈开口,旁边已有些不满地出言反对。 而且不只一人,随即又有人说道:“难道你以为我等江湖中人会没这个资格去和那些碌碌无为的贪官污吏们一争吗?我们可比他们强出太多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2章 舌战群雄(下) “这位兄台我想你是理会错我话中真意了。” 面对这些质疑,孙宁没有丝毫紧张的,依然从容应对,连语调都不带变的: “你们所以为的才能本事,无非就是个人武勇,多年下来苦练的武艺。 “不错,这些本领确实能让各位在江湖中闯下威名,甚至在乱战中寻求自保。 “可这并非争雄天下所必须要具备的能力,不然从古至今,取得天下就只有当世无敌之人了。 “你们岂不闻秦末楚汉之争吗?论正面交锋之能力,十个二十个汉高祖刘邦绑一块儿,也未必是一个西楚霸王项羽的对手啊。可结果呢?最终拿下天下的,不是乌江自刎的项羽,而是年过半百,上不得阵的刘邦。” 在场众人绝大多数都是大老粗,但好歹对这样流传千年的历史人物还是有所知的,此时听了后,还真就没法作出反驳了。 孙宁见状,趁热打铁:“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各位今日想要起事,只是一时意气所致,你们且仔细想想,真要起事了,你们和官兵相比又有什么长处?” “那我们可比官兵强多了,我一人对上一二十官兵都未必会输了……”有人立刻不满说道。 孙宁笑了:“阁下当真好本事,孙某佩服。但若你与一两百甲胄齐全,令行禁止的兵马一战呢?” “这个……”这位再自负,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以一敌百。 放眼江湖,能有如此身手的,也就那一二十人,在场显然只有一两人有此本事。 但还是有人即刻叫道:“那不还有我们吗?又不是让一人去和百人交战!” “就是,我们所以要联合,就是为了对付这些人数众多的官兵!” 孙宁早有准备,又问了一句:“那我倒要问各位了,你们互相之间的配合真有那么默契,足以和长期一同操练,同吃同住,甚至心意相通的官兵正面相抗? “而且你们不要忘了,他们可还有杀伤力惊人的弓弩,还有冲击力非人能硬捍的骑兵队伍呢。” 这一回,现场终于再度陷入了沉默,这些江湖中人其实也是见识过官兵厉害的,此时自然不可能睁眼说瞎话,硬说自己联合同道能够与数倍的官军争锋。 唐烈见此,脸色是愈发的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好容易造起的势,居然会被这突然跳出来的程咬金给大乱。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也不像是言家堡的人啊。 孙宁没有去追究对方是何心思,只是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战场厮杀从来就和江湖搏杀有着极大区别,各位或许皆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可一旦真硬凑成军,去和官军搏杀,那就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只会徒增伤亡。 “当然,大家也可说那咱们不与敌人正面交锋便可,我们发挥自己的长处,专门偷袭刺杀…… “可是,这争霸天下毕竟不同于江湖争斗,讲究的就是个以正合以奇胜,若没有正面之胜,只靠零打碎敲的暗杀偷袭,是绝不可能真正取得胜利的。” 说着,孙宁顿了顿,似是在等大家消化自己的说法,或是等别人再提出异议。 不过这一回,全场却是肃静一片,再未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孙宁笑了下,又道:“这只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更是关系到咱们起事之后的存亡。 “各位,咱们都是寻常江湖客,从来过的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就连平日里的吃饭睡觉,都是随心所欲。 “那你们真觉着自己能在转眼间就学会那些官吏们管治百姓,使地方太平富足,百姓安居乐业,从而源源不断为我们提供后勤补给的能力吗?” 沉默。 现场人等继续沉默着,他们脸上更满满都是茫然。 是啊,这些东西完全就是他们所不了解,不屑于去做的啊。 只要想想有朝一日自己要为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操心,他们就感到头都在疼了。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可这才是咱们起兵之后的根本所在。不是说打下一座城池就可以让其为自己所用了。 “就跟田地一样,有了它,你还得悉心照料打理,它才能给你提供必要的补充。 “而这些,压根就不是我等所能做到的,如此一来,哪怕我们真打下城池,最终的结果也是失去它,甚至可能成为各地百姓眼中的仇敌…… “到那时内部生乱,外有强敌,等待咱们的,便是彻底失败,就算想要独善一身,怕也是做不到了。” 孙宁的话,如一根针似的,把大家刚刚吹鼓起来的野心气球给砰一下扎破,让所有人都泄了气,再没了之前的兴奋劲儿。 “所以说,自来都是那些读书人来管治天下自有其理,因为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我等江湖中人,只是一群武人,能做的,就只有铲除些贪官恶霸,至于那种夺城争霸的心思,还是收了为妙。 “不然到头来,我们打生打死,牺牲无数,最后获利的也只会是那些早有准备,窃取了我们胜利果实的阴谋家。 “而咱们,事前是他们手中的一把把刀,等到真要胜利了,我们也都断了折了,最后必然逃不脱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所以什么起兵争霸,都只是一些别有用心者想要利用咱们达成自身目的野心的算计而已!” 孙宁这话一出,算是把唐门的那点心思彻底扒开放在了所有人面前,大家的脸色更是瞬间而变。再看唐烈等人时,目光可就没那么友善了。 唐烈身边几人则是勃然动怒,唐爆砰一拍桌案,喝道:“姓孙的,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要不是唐烈及时出手一拦,说不定这位就要直接扑上去动手了。 孙宁夷然无惧,回看着他们,笑道:“在下只是按自己的想法把话说开而已,若有得罪,还请包涵。” “呵呵呵呵……想不到我西南竟还有如此少年英雄,倒是失敬了”唐烈这时突然仰面而笑,旋即目光一沉,也锁定了孙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3章 后患不小 被唐门众人满是敌意的目光对上,孙宁也未见丝毫怯意,反倒迎了过去,似笑非笑道:“在下也只是据实而言,说一点自己的浅见。若几位有不同看法,只管说就是了。” “哼,牙尖嘴利!”唐烈只能回了这么一句,却没法提出更有力的辩驳话语来。 事实上,他这个唐门南火堂堂主也只是个武人而已,论口舌言辞并没有多犀利。 之前那些话,那都是门中来前教与他的,自己绝说不出如此头头是道的话来,更遑论与孙宁更在理的话进行驳斥了。 “哈哈哈,唐堂主还请息怒,这位孙贤侄也只是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嘛,可不要因此就伤了大家的和气。” 眼见双方气氛越发紧张,言英豪便果断起身走过,生生插入两方之间,隔断了他们的目光交锋,然后又道:“各位今日都是来我言家堡为家父贺寿,就都是朋友,先不谈扫兴的话来,来来,喝酒。” 在他这一劝酒下,又想起自身区区几人却是在言家堡内,唐烈到底不敢再多有放肆,低哼一声后,便带了其他几人重新落座,举杯应和。 孙宁自然也没有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意思,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本来还有些微妙的厅内气氛又重新恢复热烈,只是大家也就不再议论刚才提到的关于起事一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孙宁见状一笑,这也正是他判断的一点了,江湖中人闲散惯了,又有多少人会真对什么起兵夺权什么的感兴趣呢? 一场寿宴持续到二更之后,大家才都满意而散。 众宾客里的绝大多数,都是当即告辞,离开言家堡。 他们或是连夜赶往别处,或是径直去往言州城里投宿,只有极少数和言家关系亲密,又或是地位不俗的,才会被言家盛情邀请,在这堡内逗留一段。 孙宁二人便属于前者了,之前已在堡内住了一段,今日宴后,自然是径直回住处。 走在幽静的小路上,萧倩却是不住拿眼打量着孙宁,都把他看得有些奇怪了:“你怎么老是这么笑眯眯看着我啊?是终于发现我有多英俊潇洒了吗?” “呸……”萧倩红了下脸,笑啐了他一口,这才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等辩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哈哈,这都是一些寻常的见识而已,不值一提。” “不过至少今日宴会上,却没第二个人能说出这等话来了。我是越发相信,你定不是个普通江湖人了。” 萧倩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宁,像是在等着他说出更多内情来。 孙宁被她目光这么一盯后,也不禁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跟这个所钟情的女子交个底呢? 就在这时,后方却有人匆匆赶了上来,言逸飞的声音随即追来:“孙大哥,萧姐姐,我爷爷他想请你们过去一叙。” 孙宁二人停步回头,有些奇怪地看着追上来的言逸飞:“这个时候?他老人家还要找我们叙话?” 言逸飞脸上也有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啊,他是这么吩咐的。你们……” “既然此间主人相请,我们自当从命。”孙宁思绪一转,便笑着应下。 萧倩见他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当下就随言逸飞转身,又往言府内部而去。 这次言百川不再是于厅堂内见两人,而是把他们请到了更为亲密些的书房。 两人进房后,发现还是那三人,言百川在上,言英豪和言英汉则陪坐在下,见他们到来,三人脸上还满是亲切的笑容。 落座稍作寒暄后,孙宁便直接问道:“言堡主,不知您此时将我们请来有什么指教吗?” “孙少侠今日可帮了我言家一个大忙了。”言百川笑呵呵说道,“真想不到啊,你竟有此等见识,而且言辞到位,几句话间,就让唐家之人无法再借题发挥,挟众绑我们言家涉险。” “呵呵,在下也只是据实说话,言堡主谬赞了。” “可你想过没有,这么一来,却给自己立了大敌,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啊。”老人突然又把脸色一肃,说道。 孙宁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收:“堡主的意思是,我会因此与唐家结仇,他们会对我不利?” “孙少侠你不是我西南人氏,所以对唐门的霸道知之不详。我不敢瞒你,这些年来,唐门势力不断扩张,他们行事也越发的没有顾虑,只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就会不计一切地铲除。” 言英豪也正色道:“而这一次,孙少侠你固然是帮了我言家大忙,却也是狠狠得罪了唐门。恐怕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你了,你得早有准备才好啊。” 孙宁皱眉,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呢,但现在经他们一提醒,又深以为然。 自己这一次,确实是坏了唐门的大事,只看今日他们的所说所为,显然就是处心积虑,结果现在因自己事情砸了,这怨气自然就得撒出来。 “不过孙少侠你放心,你是为我言家堡出面才得罪的唐门,而且还是逸飞的朋友,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定要护你周全。”言英汉也跟着说道,态度倒是挺不错的。 “是啊,这儿终归不是蜀中,他唐门再霸道,手也伸不了这么长。所以只要我们保你,你就不会有事。” 言百川又提议道:“但终归要有所准备提防才好,所以老夫今日才特意请你们过来。这一来是为提醒,二来,是觉着给你们安排更稳妥的住处才好。不如就委屈二位,先在旁边的屋子住下,如何?” 虽然对方的语气还挺硬的,但孙宁却是听出来了,其实言家也对唐门充满了忌惮,都怕他们连夜会对孙宁二人下手,所以才做出这等临时变换住处的安排来。 他虽不怕这些家伙,但也自觉没必要徒增麻烦,也就点头应了下来:“如此,就多谢言家上下的照拂了。我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反正我一个无名小卒,只要离开这儿,唐门便没法再找我寻仇了。” “这个……孙少侠只管放心,只要在我言家堡,我们还是能确保你安全的。”言家几人虽觉着他说的在理,但维护的态度还是得表露出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4章 凶案 孙宁是被突然的吼声所惊醒。 旋即,又是一阵奔走呼喊的杂乱之声,这让他赶紧穿衣下床,一看究竟。 结果出得门来,就见院子里有不少言家的仆从子弟都脚步匆匆地朝着同一方向而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惊惶,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出什么变故了吗?”萧倩的声音从侧边响起,她也被引了出来,刚刚睡醒的她还带着几许慵懒,更增魅力。 孙宁目光也不禁在她身上稍作停留,这才收心道:“不知道,好像是客院那边出了状况。咱们过去看看。” 那客院正是之前孙宁二人多日留宿之地,这一晚还有十多名身份不低,与言家关系紧密的客人留在那边。 当孙宁二人来到这边院落门前时,这儿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言英汉都赶过来了,脸色极其凝重,不断主持着眼下局面,吩咐下人守好门户,不让其他人随意进入院子。 同时,孙宁还听到里头不住有怒吼传出:“你们言家害我三哥,这事定要有个交代,不然……” “这是出什么事了?”孙宁看到刚从里头出来的言逸飞,便赶紧一把拉住了,好奇问道。 言逸飞此时整个人看着更有些慌乱,只吃吃回道:“死了……他死了……” “谁死了?” “唐烈!” 这个答案也大出孙宁的意料,让他都恍惚了一下,同时也更好奇,想要进去一看究竟了。 唐烈,那可是唐门的重要人物啊。 昨日还在众人面前大谈什么联合西南江湖人物起事,还显得那么的嚣张霸道,怎么才一夜工夫,人就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言家堡,这影响和后果可就太大了。 无怪乎此时言家上下都显得那么的慌乱,显然他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能进去看看吗?”孙宁很快定神,又问了一句。 “现在大伯他正想稳定人心,不让其他人生事呢,恐怕是……”言逸飞有些为难道。 可话还没说完,里头突然就生出砰砰连响,几下怪叫怒吼后,伴随轰的一声响,那本来紧闭的院门被人撞开,露出里头一批手足无措,满脸惊慌的言家人来。 撞门而出的,正是言英豪,而将他打出来的,则是条高大健硕的汉子,正是唐烈身边的唐爆。 此时他真就人如其名,暴躁到了极点,怒吼道:“你们言家如此行事,还想隐瞒我三哥的死不成。老子今日就血洗了你们言家堡,让你们为我三哥抵命!” 吼声未落,人已如猛虎般再度扑上,同时手一扬,一蓬黑沙已迎面就朝言英豪罩去,正是唐门名声在外的断魂沙。 这下可把周围众人都吓得不轻,全都惊呼着直往四面散开退让,言英豪作为目标,更是急速后掠,方才险险避过杀招。 但对方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再度啸叫着,如疯虎般疾扑过来。 “唐兄,你且息怒听我说……”言英豪一面后退躲避,一面再度叫着,希望让对方冷静下来,但效果却实在没有多少。 唐爆在一招落空后,咬牙再来,手一翻,又是三枚飞针激射而出,直取言英豪的眉心面门。 后者只能再度闪避,但在一退再退之下,明显是快要应付不了。 而周围那些言家子弟,也被眼下的气氛所摄,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相帮,都呆怔在那儿。 这却给了唐爆以机会,在言英豪再作退让,为避开暗器极力闪躲,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形一偏的当口,他已抓住机会,贴身而上,手腕一抖,一把匕首已急刺对方的咽喉。 真就有一刀将人结果的意思了。 这一下终于是让周围众人大惊之下发出呼叫,可一时这些人都已不及出手救援,就连言英汉,都只才一个箭步,却已扑之不及。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口,言英豪的脖子却是突然往旁边一移,以一个常人完全做不到的角度,硬生生躲开了致命一刀。 同时,其双手也迅然上掠,一把就扣住了唐爆的持匕的前臂,发力一扭,已带得他身体直往侧方扑去。 僵尸拳,在这一刻终于是显露出其底蕴来了。 论贴身缠斗,他们有的是手段来克敌制胜。 但如此一来,却让唐家另外几个也陷入了愤怒,唐焰、唐烽两个也已迅然扑上,抖手间便要发出暗器。 只是他们才一动,一把刀却比他们更快掠至,正横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刀锋更是唰的一下,几乎顶-进他们的脖颈咽喉。 孙宁竟在这时突然出手,而且时机把握得极其精准,正卡在两人飞身的瞬间,一人一刀,就制住了二人。 “几位且听我一言!” 直到这时,他才高声叫道:“无论是出了什么事情,总得给人把话说明白的机会吧?唐堂主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哪怕真的在此遇害,凶手也未必就是言家堡的人啊。还请稍安勿躁,等查明真相后再说也不迟!” 不知是他这一刀确实有着极强的压迫力,还是作为言家堡之外的人更有说服力,那唐家三人,在此时还真就停下手来,没有再疯狂攻击了。 但他们依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言家几人。 言英豪这时才放开唐爆,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几位,我们言家堡虽比不了唐家堡在江湖中的威名,但也不至于干出杀害同道的事情来……所以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我们查明真相后再作理论不迟。” “哼,话说得漂亮,我们堂主可真就死在你们这儿了。他尸体还在里头呢!”唐焰还算冷静,这时冷然说道,又指了指身后那间卧室。 孙宁这才在瞥了言家众人一眼后,突然过去,把紧闭的房门给推了开来,再往里一扫后,他双眼猛然就是一跳。 同时,无论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外,那些之前并未见凶案现场的人,也在门开,看到里头景象后,齐齐发出惊呼来。 就连萧倩,脸色也白了一下,有些被里头的血腥场面给惊到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5章 蹊跷 即便还在门外,孙宁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房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纵然他前世今生都经历过许多杀戮,但这一幕依然是极其罕见的。 一个人——或者可以称为人状物——正嵌在正对了房门的那一面墙壁上,他整个脑袋已跟个破西瓜般爆裂,红的白的,溅了满墙满地。 而其脑袋以下的躯壳,也被生生撕裂,就跟被开膛破肚一般,五脏六腑都挂在了外头。 也就四肢还保持着相对的完好,但也有被扭断。 再配合上这一地的鲜血零碎,带给人的冲击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得不寒而栗,呕吐连连了。 事实上,此时也正有不少人在迟钝了一下后,纷纷脸色大变,然后直接跑到一边,弯腰吐了起来。 就是孙宁,也是定了好一会神后,才恢复过来。 他这才知道刚才言逸飞他们几个为何会那般模样了。 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是一方面,近距离看到如此血腥场面的冲击自然也是极其严重的。 “三哥……” “堂主……” 直到唐家几人再放悲声,才让在场众人稍稍回神,所有人的脸色都比刚才更加难看,言家堡的人,更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虽然死者连模样带人形都已惨不忍睹,早无法通过面貌来辨认其身份。 但那一身染血的红色衣袍,以及依然可分辨出的魁梧身姿,还是让人能确信这死者正是唐门南火堂堂主唐烈了。 “你们言家堡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堂主居然在你们的客房里被人如此杀害,你们敢说这不是你们所为?”唐焰大声喝问道,目光更如锥子般,朝着言英豪等人狠狠盯了过去。 “唐老弟,我们言家与唐家素来只有交情,并未结下什么仇怨,纵然这次没法达成合作,可也不至于对你们的人下手啊。”言英汉赶紧出言为自家辩解道。 “是啊,我言家再荒唐,也干不出这样有违道义的事情来。而且,以唐堂主的一身武学,我言家又哪来的本事,能瞒过周围那么多人,将他如此害死呢?” 言英豪也跟着正色说道:“各位,大家都是我言家多年的好朋友,多少应该了解我言家家风,我们又岂会……” 他的话却被唐焰迅速打断:“正因为谁也想不到你们言家堡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堂主他才会被偷袭,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然就凭你们言家,根本就伤不了他!” 当双方又作争执时,孙宁却是已经迈步就要往屋里去了。 无论是唐家的指责,还是言家的解释,在他看来都无关眼下之局。 只有查出唐烈被杀的真相,才能真正平息这一场风波。 而想要查出其被杀真相,自然就要从现场和尸体处入手了。 孙宁前世虽然没有法医什么的经验,但眼光头脑却自不弱,自觉着能看出些东西来。 可就在他举步要踏进门去时,肩头却被人一把按住:“小心。” 孙宁动作一顿,回头正对上言英杰关切的目光,只听他说道:“地上有毒针,可别踩中了。” 孙宁一凛,赶紧仔细看去。果然,地上除了那一片片,一点点快要干涸发黑的血迹之外,居然还有无数牛毛般的细针散落着。 不光地上有,墙上,门上,居然也有不少。 只是在那更为夺目的血迹的掩盖下,这些泛着幽蓝暗光的细针就不那么醒目了。 这要一脚下去,后果可就严重了。 孙宁当即感激地冲言英杰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避过那些毒针,来到嵌入墙壁的尸体跟前。 此时凄惨的死状,扑鼻的血腥味已经影响不到孙宁,他仔细观察着尸体情况,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尸体重伤多处,但真正是死因无非脑袋被砸烂,或是开膛破肚。 可是,这两者放到一起,却也太违和了些。 杀一个人,只要一种手段就足够了,何必两样都上? 这么做除了让现场变得更加血腥可怖,委实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了。 再看伤口,很显然,唐烈是被迎面重击,飞退砸进的墙壁,然后再跟上重招,便是先后难知的破头,以及开膛了。 这两者应该靠得极尽,至少从伤口及血迹的变化上,是看不出顺序来的。 若是放后世,在科学检验下,还能做出判断,可眼下,就算是再厉害,再有经验的仵作来了,也一样说不出个准确答案。 不过有一点,就算孙宁没有验尸的经验,只凭他的眼力,也能看出来——唐烈头上和胸膛的伤,竟是被人生生拿手撕裂轰击出来的。 是的,不是用锤或刀造成的伤口,而是用手生撕,重轰而成。 他胸口处还有两手作力后留下的痕迹呢,这一点,孙宁自认不会看错。 可这样一来,就更叫他感到震惊了。 这是何等的凶暴手段啊,居然直接徒手把人折磨成这样。 不,不光是人,还可能是尸体,因为这两处伤,只一处,就足以让人死得不能再死,下一处完全就是为了泄愤了。 “其中有蹊跷……” 在震惊后,孙宁又突然生出这么个念头来,他的目光已凝聚在了那张早已破烂不堪,完全叫人分不清长相的脸上。 根据他以往看过的推理作品的经验,一旦死者没有头颅或是脸破碎到让人看不清长相,其中就必然有猫腻了。 或者,死的根本就不是大家以为的死者! 就在孙宁突然生出这么个古怪念头,又不知该不该直说出来的当口,外头唐焰已再度叫道:“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知不觉间,外头众人都不再吵闹,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到了正验看尸体的孙宁这儿。 这时见他似有所思,唐焰就忍不住发出询问。 孙宁这才回过头来:“此事看着确实多有蹊跷。唐堂主他是被人徒手格杀,身上的伤都是被人手所造成,而非兵器。” 自己那一点猜疑到底不好直说,不然只怕火上浇油,让唐家几人再度失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6章 约定 孙宁这话一出,众人皆为之变色,更有人惊声叫道:“这不可能!” 旋即,更有一个同样住在此间客院的汉子斟酌道:“徒手将人击杀倒是不算稀罕,可是,把人开膛破肚,如眼下这般却是从所未闻了。 “就是鹰爪王郑证因在此,怕也很难轻易做到如此地步吧。何况,唐堂主也非庸手,岂会被人如此格杀?” 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纷纷点头,看向孙宁的目光里多有怀疑,甚至都觉着他是胡乱说的,根本当不得准了。 倒是唐门那几个,压根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盯着言家几人道:“我们才不管堂主他是怎么被害的,我们只知道这事与你们言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要是你们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们唐家必然派出人马,平了你整个言家堡,鸡犬不留!” 充满了威胁的霸道话语一出,众人脸色再变,言英豪只能哼声道:“我早说过了,此事绝非我言家之人所为!” “我言家堡虽论实力不如你唐家,可我们也不会真怕了你们!”言英杰更是在旁针锋相对地回了一句。 年纪更轻的他,显然更无法接受对方一再无礼施压,直接回怼了过去。 “咳咳……”孙宁赶紧咳嗽两声,吸引众人注意,“要说起来,此凶案还有不少蹊跷呢,你们就没想过,为何这等场景,却是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吗? “若按正常来说,这等打斗场面,早就将四周其他人给惊动了。尤其是三位唐门高手,你们可就住在隔壁屋子啊。” 这一句真就说到了点子上,不少人又把怀疑的目光落到唐爆唐焰三人身上,生出难道是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把锅甩给了言家? 这时,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唐烽终于是阴恻恻地发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唐门上下都是一家,难道真会干出这等亲族相残的事情来? “至于为何我们未被惊醒,或许是他们一早就在我们的酒食中做了手脚,又或是那凶手就有独到的手段呢?” 顿一下后,他又盯住了孙宁:“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夜帮言家说话的小子,你和他们本就是一路的,别是早商量好了吧!” 面对如此质疑,孙宁只是冷然一笑:“若此事真与我有关,恐怕我会直接斩草除根,把你们三个也一并解决了,还省了许多麻烦呢。” “你——”唐爆顿时再怒,身形一蹲,便要再起攻杀过去。 这回言英豪却有了准备,在其暴起前突然伸手往他肩头一按。 力道一送间,竟把这条相比高了一头的壮汉给牢牢按住,让唐爆的脸色都是一红一青,怒道:“你——” “我说了,在凶案真相查明之前,谁也不能再胡来动手!”言英豪脸色陡然一肃,目光如刀般迅速掠过唐家三人,气势已稳稳压住了他们。 言英豪这些年来早成了言家堡事实上的主人,手中权势也自不小,更多与地方官府势力打着交道,自身的威势可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比的。 唐爆除了脾气爆一些,真论实力头脑,乃至胆色心性,都远没法和言英豪相比,这时更是连不满都表达不出来了。只能是哼哼两声作罢。 其他两个唐家人就更不好发作了,只能幽幽盯着言英豪:“你是以言家堡的名义表态,也认定了这事不是你们做下的了?” “不错,此案定另有隐情,我以为咱们该同心一致,才能查明真相,找出真凶。”言英豪点头。 “那要是最后查出真凶就是你们言家堡的人呢?”唐烽又追问了一句。 “那我言家堡就甘受你唐门的一切责罚,绝无二话!” 说出如此决绝承诺的,并非言英豪,而是拄着拐杖,被人簇拥着慢慢走来的言百川。 确实,也只有他这个一家之主,才能当众说出这样的保证和承诺。 “爹!”言英豪见自己父亲赶来,顿时自责又紧张道,“您怎么也过来了?是孩儿没用,惊扰到了爹……” “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又怎能不露面呢?”言百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冲走出来的孙宁一笑,这才又正色道,“各位江湖朋友,还有你们三位,不知对老夫的说法可有意见吗?” 虎老雄威在,被老人拿眼一盯,唐家三人都有些含糊地退了半步。 然后在迅速交换了眼神后,由唐焰开口道:“既然言堡主这么说了,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我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尽快查明堂主被杀的真相,我们最多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 言家众人再度感到了不满,刚想出声反对,言百川却先一步点头:“可以,就三天!” “爹,这个……现在案子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言英豪一听也慌了,赶紧想要劝说。 “我相信你们,而且不还有孙公子帮我们一起查案吗?”老人说着,又深深望了孙宁一眼,“孙公子,老夫看得出来你非常人,还请帮我言家堡洗刷冤屈,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说完,他更是抱拳弯腰,深深施下礼去。 这可把孙宁弄得有些慌了手脚,赶紧过去一边扶住老人的动作,一边还礼:“言堡主言重了,在下必然尽力而为。” 事情总算是暂时定下,不必再剑拔弩张,这让周围人等都松了口气。 这让孙宁也能好声跟唐家几人开口了:“还请几位帮着把房中毒针收一收,不然查验什么的多有不便。” 刚才为了避免被针扎到,他可没多花心思在闪躲上啊,所以难保不会存在遗漏。 唐焰点点头,便和唐烽一道进入房中,各自手里拿着个黑色的铁环,只在那些毒针附近一阵晃动,就把那些细如牛毛的毒针都给吸了去。 这应该也是唐门特有的工具了,只不知是带了磁性之故,还是另有机关。 孙宁正好奇间,两人已经把事情做完,并将那些毒针取下,放到了特制的针囊里。 可就在这时,那唐焰突然咦了一声:“不对,这针少了有七枚。”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7章 是去是留 见众人望来,唐焰又仔细看了看手中针囊,似是在细数里边毒针的数量,旋即才又确定道:“没错,就是少了七枚。 “我唐门夺魄针素来一发便是一百单八枚,堂主他更是精于此道,全力出手下必是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将夺魄针尽数射出! “而现在,这儿只有一百零一枚针,却是少了七枚!” 言英杰闻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很可能那七枚毒针是射中了凶手?” “正是,堂主他实力超卓,暗器功夫在我唐门更可入前十之列,只要他出手,几乎没人能完全躲过攻击。所以凶手被夺魄针所伤也是理所当然的!”唐焰回答得极其果断。 其他众人都是若有所思,旋即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言英豪更是直接道:“那这凶手倒是好找了,只要找到谁中了毒针,便是凶手无疑!” “不错,想杀我唐门之人,凶手哪能轻易得手,一定会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唐烽也跟着应道,然后看向言百川,“言堡主,还请你召集上下人等,看看到底有谁不在,或是谁中了毒吧!” 言百川当下点头,这下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 他即刻回头,跟言英豪吩咐道:“就按他们说的办,把我们言家堡内的所有人都召集了,看看有谁突然不见了。不得有所隐瞒,赶紧去办。” “是,孩儿这就去做安排。”言英豪也是精神一振,立刻就去召集人手,再传下令去了。 其他人等,则被请到了言府的大厅坐着,等候进一步消息回馈。 孙宁与萧倩自然也和他们一样,也去了大厅,一边等着,大家又互相作着议论,猜测着这次凶案到底为何发生,又是谁有此等本领,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名唐门堂主。 萧倩也没能免俗,此时便问起孙宁的看法来:“你仔细查看过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许多东西我都已经当众提到了,只有一处疑点,我刚才有所顾虑,不好说。” “是什么?” “死者的整张脸都已破碎,根本难以真正确认其身份就是唐烈。” 萧倩的秀眉顿时一挑,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你是怀疑死的根本不是唐烈?那会是谁?还有,这又是为的什么?” “我也就这么一想,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线索了。 “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这等凶案现场真就合理吗? “即便有再大的仇怨,觉着杀他都算便宜了他,还要毁尸泄愤,那给他来个开膛破肚也就罢了,甚至可以剜心剖腹,断其四肢……可把其整个脑袋都打得破碎又算怎么回事?” 萧倩仔细想了想,也觉着他的顾虑确实在理:“所以你想来,如此做法只是为了让人无法确认死者模样,哪怕不是唐烈,只要他们一口咬定,就能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唐烈了?” 说到这儿,她更是双眼一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凶手就很可能反倒是那几个表现得最为激愤的唐门之人了!” 再联想到昨日唐烈他们在寿宴上提议及碰壁的遭遇,萧倩更是连动机都想明白了:“他们这是想以此为把柄,拿捏言家堡,从而让他们只能同意唐门的起兵之请,甚至成为唐门附庸?” 孙宁点头:“这是一种可能。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唐门会以此为借口,直接发兵,把言家堡彻底吞没。” 无论是官场,还是江湖,真要大动干戈,主动挑起战事的一方总是要拿出个合适理由来的。正所谓名正言顺,才能上下一心,得道多助嘛。 萧倩再度低头沉吟,半晌后,才正色点头:“以我对唐门的了解,他们真可能以此为契机,东出入湘西!” “是啊,无论唐烈死没死,是不是言家人所杀,如果唐门真有吞并言家的心思,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孙宁脸上带着冷笑:“毕竟川蜀的力量想要入中原,湘西便是陆路必然绕不过的关口。而言家堡,作为湘西的大势力,一旦将他们吞下,就意味着湘西武林半壁也将入其手!” 这一番话说下来,两人已有了结论,恐怕这唐烈之死还只是个开始,只是接下来战斗的序幕。 这让两人对视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那我们怎么办?”萧倩在沉吟了一阵后,又问孙宁道。 是啊,眼下这一局,他们该做何抉择? 他们不是言家堡的人,其实此时抽身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然等到唐门后续攻击展开,真派出大量人手把言家堡,甚至整个言州都给封锁,真起了冲突,再想走可就危险太多了。 但是,以二人和言逸飞的交情,总不能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吧?那可太不地道,太不讲义气了吧? 而孙宁,则想得更深一层——湘西,他不希望真就落到唐门这一不安定因素手中。 他可还记得清楚呢,当初沈舟为自己复国提出的整体计划里,就提到过进入川蜀,以那儿为根基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然后再借助中原乱局,重新打回来。 虽然之后因为种种变故,导致孙宁这个皇帝流落在外,隐姓埋名成了江湖中人。但他的雄心壮志可还没有彻底磨灭,还想着能走回正轨。 而现在,唐门的异军突起,明显就对孙宁的计划有着巨大影响。 要对付唐门,去川蜀,去他们的老巢作战,自然还不如就在湘西,在言州,借助本地势力的言家堡与之一战了! 见孙宁暂时沉默,萧倩先是保持了安静。 但过了一阵后,她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我以为我们不该逃避,而是该和言家联手,帮他们度过此关!” “哦……”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萧倩似乎也有什么事情在刻意瞒着自己啊。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外头已经热闹起来,引得厅内众人都起身走出,一看究竟。 …… 周一。。。。求票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8章 疑云重重 言家堡在言家几代人,上百年的努力经营下,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座镇子。 而且还是一座颇为繁华的镇子,光人口就有五百多户,三千来人。 此番言府出了凶案,又要全堡细查,其工作量自然不小,光是整个言府上下之人都聚齐了,也有两三百人之众。 此时,这些人便全都有序地被带到了这边正对着客厅的广场上。 这些寻常村镇百姓虽然对言家颇为敬服,但纪律性却是极差,来了也是吵吵嚷嚷的,不得安分。让组织其事的言家几名管事的真是好一通的叫嚷忙碌,都出一身汗了,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然后在大家听说了是因为言府内出了这么一桩凶案,才需要大家出面自证后,绝大多数人更是又嚷嚷起冤枉来,直说自己等普通人,哪来的胆子和本事杀那需要仰视的江湖高手啊。 好在之后言英豪赶了来,以他的威信,总算是镇住了局面,然后才把三名唐门高手请了来,让他们自己查问,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混在其中。 这些一批批带进来的,不光有堡内百姓,还有言府中的奴仆家眷,可以说言家这次是真下了本了,把所有人都聚齐了。 只为证明一个事实,唐烈之死,确实与自家无关。 孙宁等外客就这么站在厅堂门口,看着唐焰三人不断从一个个镇民身边走过,仔细去做分辨,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一批批地看下来,不但成年的男女,就连各家的老人孩子,也都没有放过。可除了少数有病在身的,其他人都挺正常,哪里有半点中了唐门毒针的模样? 这样,检查询问一直从将近中午持续到天色擦黑,所有人才都被查看完毕,依然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时,言英豪方才沉着张脸说道:“几位,现在你们相信我言家堡上下都是无辜的了吧?你们也都看了问了,可是一个可疑之人都没有啊。” “真就是整个言家堡的人都让我们看了吗?”唐烽突然冷声问了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见我们把所有人都请了来,让你们一一查问吗?”言英杰因为年轻,脾气便急了些,当即问道。 唐焰也幽幽说道:“这儿毕竟是你言家的地盘,到底有多少人,来了多少人,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若是你们想藏个把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你这是欲加之罪!” 言英豪也有些恼了,愤愤道:“我言家堡已经仁至义尽,做到了该做的一切。若这样你们还是不信,那我也没法子了。至于真凶,我以为定是从外而来的人,早与你们唐门有仇,并在得手之后,早就离开了!” “那可不见得,我说了,凶手他中了我唐家夺魄针,任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轻易离开!”唐焰却把眼一眯,再度强调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认定了我言家把凶手给藏起来了?”言英汉哼道。 “极有可能!”唐焰也不带迟疑的,直接回道,“所以你们真想要证明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们再带人细细地去搜,只要搜过言家堡境内各处,确实没有可疑,我们便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不然,就还是照之前的规矩来,你们在三日内交出凶手,否则我唐门便只找你们讨要血债!” “你……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言家堡怕了你唐门不成!”言英汉这下是彻底怒了,“你要搜我言家堡,也得有这个本事!来来来,你与我先过过手,看你们唐家到底有没有像传言里说的那么厉害!” “老三……”言英豪赶紧出言劝阻,唐门有多厉害霸道,作为湘西江湖人,哪可能不知道呢? 言家堡固然有些实力,可真要和唐门正面为敌,后果恐怕也是极其严重,他可不敢冒险啊。 就连刚才还一副愤怒模样的言英杰,此时也赶紧上前,拉了自己兄长一把:“三哥,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查便是了,只要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他们自然只能作罢。” 唐焰挑衅看着言家几兄弟,嘴角挂着冷笑:“怎么样,你们可定下来了吗?要是不肯,那就是心里有鬼,我这就回去,让唐门兄弟来为堂主报仇! “不然,就赶紧安排,我要尽快去查出真相,找到凶手。” 言英豪做了个深呼吸,以平复愤怒的心情,这才哼道:“为了你我两家交情,也为了让死者安息,我们言家就再退一步,就让你们来搜我言家堡。 “不过,话我可得说到前头。若是你们搜过我言家堡还是没有任何收获,那就证明我们确实是无辜的,只望你们唐门不要再因此滋扰了。” “没错,你们唐门素来行事霸道,仇人众多,谁知道这次是哪位英雄出手除害!”言英汉更是语带讥讽加了一句。 而这一回,唐门几个还真就没有表现出不满来,只点头道:“那就先从这言府开始搜吧!” “照他们的意思来,各位江湖朋友,也烦请你们做个见证!”言英豪反应很快,索性就把孙宁等外来的客人拉到自己一边。 这些人本就和言家交情深厚,此时自然是一口答应。 随即,在唐家几人指了一座院子跑去搜查时,他们也就跟言家人一样,跟随而去。 孙宁此时却没有急着同往,而是深深皱起了眉头,一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萧倩见状,也不禁好奇问道。 “总觉着刚才的双方态度和决定有些不妥。”孙宁低声道,“他们的态度转变得也太突兀了。尤其是唐家那几个,之前明明叫着嚷着让言家拿出凶手,现在却突然变成自己去找了,这很不合理啊。” 萧倩仔细一想,也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来:“是啊,他们的态度怎么就变了呢?是有什么把握能找到凶手才如此果断吗?” 而孙宁此时在意的,却是唐家几人突然改变态度到底是从哪时开始的,明明刚发现凶案时可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人,孙宁也对他,生出了一丝疑虑,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9章 得寸进尺 言家堡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 尤其是当有人想要仔细搜查全堡上下各处屋宅时,这座小镇子就显得格外复杂了,而且真正动手的也就唐家三人而已。 言家人一者不愿,二者就是搜了唐门的人也不会认可,所以在搜检时也就从旁陪同,几乎没用什么心。 至于其他宾客,既然是言家堡的朋友,自然也不可能站在唐门一边,只碍于对方身份不好离开,但帮忙是绝对不帮的。 孙宁自然也在其中,刚开始和跟着去看了几处院子,等到次日,就索性连去都不去了。 而时间就这么一下又过了两天,唐门的人还在言家堡内到处搜找,从言府搜到外头,连寻常百姓民居都去翻过了,结果依然是没有半点头绪。 这时已案发第三日的中午,孙宁却不在自己的客房内,而是和萧倩正宽慰着一脸恼火的言逸飞。 后者此时都涨红了脸,愤然道:“这些唐门的家伙也太嚣张了,昨日跑到爷爷的住处乱翻一通,差点把爷爷都给气到。今日居然又说什么要去咱们言家的宗祠搜查,真是欺人太甚!” 呼呼喘了几下后,他更是一拳砸在桌面上:“要不是我爹他们拦着,今天我非教训他们不可!” “你呀,还是消消气,再想想为何老爷子,还有你父亲他们肯忍下这口气吧。你以为他们真只是碍于情面,或是为了洗刷言家的怀疑才一味忍让的吗?” 孙宁的话让言逸飞为之一愣:“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也在江湖中行走有些时日了,难道还真认为死一两人是多大点事吗?他唐门如此多子弟在外行走,就没个死伤了?怎么就不见唐门在别处追究不放呢?” “这个……”言逸飞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那他们这次为何要为难我言家?” “因为他们就是冲着言家堡来的。寿宴上都已经把要将言家堡纳入自己麾下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孙宁冷笑:“结果他们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响,然后就出了这么一场变故,你说这前后会没有联系吗?” “那他们……他们到底想怎么样?”言逸飞不禁有些紧张了。 “他们是在寻借口,只要拿住把柄,便可名正言顺发动对言家堡的攻击了。 “能否找到真正的凶手对他们来说真不重要,找到言家堡的错处,才是关键。” 孙宁看着他道:“我想,老爷子他们是一早就看出了此点,所以才会不断忍让,哪怕唐家几人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为了不授人以柄,他们也只能答应。 “只要唐家拿不住错处,找不到机会,那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原来如此……”言逸飞方才明白过来,钦佩地看着孙宁,“还是孙大哥看事情更清晰些,是我愚钝了。” 孙宁冲他一笑,但心里依然有些发沉。 如果事情真这么好应付就好了,但唐家真就会因此收手吗? 以他们行事风格来看,显然不可能。 之前他们就找过言家堡想要联合,却被言家堡婉拒,然后就有了寿宴上的不请自来。 在寿宴上被自己破坏计划后,转眼就是唐烈被杀。 那既然这一凶案还没法拿捏言家,接下来他们就一定还会有别个手段来更进一步了。 正在旁浅酌美酒的萧倩明显看出了孙宁的顾虑,便笑道:“只要言家堡上下一心,再加上本地江湖和官府都与他们关系紧密,我想唐门再怎么放肆也断不会胡来……” 话未说完,一人匆匆赶到了房门前,却是一个与言逸飞年岁相当,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是他的堂兄弟,言逸翔。 这位也算是言家年轻一代里天资不错的了,此时却是一脸的恼怒,直接进门,都不去和孙宁二人打招呼的,便自顾叫道:“老四,你快跟我走!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言逸飞顿时一凛,连忙问道。 “那唐门的几个欺人太甚,居然要进祠堂后院,我爹他们正强行阻拦呢。还有,爷爷他们也知道了……” “什么?”言逸飞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腾一下起身:“我跟你去。孙大哥,萧姐姐,你们……” 孙宁这时也是双眉一挑,知道事情有些没法善了了。 他在言家堡盘桓多日,自然对这儿的风俗什么的多有了解,也知道言家宗祠的后院是全族的禁地所在。 只有每年之初,才会由一族之长带了族中重要人物进入其中,祭奠先祖,其他时候,甚至连打扫的人都不得入后院的。 可现在倒好,这些唐门的人不但在祠堂里放肆搜查,还把主意打到后院,这分明就是得寸进尺,压过言家堡的底线了。 果然,对方的后手终于来了。 你言家堡一味退让,让他们抓不到理由来加以利用,那就专挑你们的禁忌下手,总会让你们无法再作退让的。 这一回,恐怕就连言百川都难以接受他们的不断进逼了吧。 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的孙宁,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去!” 事关重大,他必须到场近距离一看,然后再想想有什么对策了。 言逸飞二人早没了耐心,当下就已快步朝外而去,对孙宁二人的跟随并无异议。 这言家祠堂离言府也不是太远,四人快步而行,顿饭工夫,便已来到祠堂前。 此时,祠堂之外,已经汇聚了上百言家子弟,而且还有更多人陆续赶来,所有人都满面怒容,对唐家人如此得寸进尺的放肆之举大为不满。 而在祠堂内,两方也正做着对峙。 言英汉怒视着面前三人:“我们言家已经足够忍让,堡内任何地方都可让你们随意走动搜查,这还不够,现在居然连我们祖宗安眠之地都要打搅,真是欺人太甚!” “呵呵,你们之前可是答应了可以让我们搜查整个言家堡的,这儿难道不是吗?还是说,你们心里有鬼,凶手其实一直就藏在这后院之中?” 唐焰冷笑着说道,气势还在言家众人之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0章 挺身而出 就在言家宗祠前众子弟义愤填膺,大声抱怨; 就在言家宗祠内双方对峙,气氛愈发胶着的当口,一声招呼响起:“堡主到!” 正是言百川在几名子弟的陪同下大步而至,如此大事,自然有人报到了他这儿,让他这个一族之长,一堡之主也终于是坐不住了。 孙宁在人群里看着大步而来的老人,见到他眉宇间也多是愁和怒,还有着一丝隐隐的不安,不过在即将踏进宗祠大门时,这些情绪又被他迅速收起,变得平静。 不得不说老人的城府还是挺深的,至少在面对外敌时,他能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控制起来。 但这显然不够,因为唐家几人此番是铁了心要进后院细搜,哪怕言百川亲自到来,他们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只强调一点,言家不肯让他们搜后院,就意味着其中有诈,心里有鬼,凶手就是被藏在了这里头。 “这么说来,你们是完全不顾我言家脸面,非要强搜我宗祠禁地了?”言百川强忍着怒火,寒声问道。 “我们这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找到凶手。你言家要是心不虚,就不该阻拦!”唐焰回看着众人,一副完全吃定了他们的样子。 哪怕现在祠堂内外有着几百对他们满是仇视的言家子弟,他们却只得区区三人,但论气势,这三个唐门中人是真完全不见虚的。 “呵呵……那要是在这里头也没有凶手呢?你们总要给我言家一个交代吧!”言百川目光一凝,“我言家堡可不是小门小户,在江湖中也有些名头,可不想被你们如此欺到头上来!” 面对压力,唐焰只略皱了下眉,便又强硬回道:“要真搜不到线索,我们这就告辞离去,再不敢拿堂主之死生事!” 这话倒是言英豪几人愿意听的,这几日因为唐门几人的搜查,已经让言家堡疲于应付,堡内人等多有怨言了。 如果他们真能说到做到,只让其进去一搜便了结此事,倒变得可以接受了。 就是言百川也有些心动,至于外间听到这回应的其他人,这时也都安静下来,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抵触了。 只有孙宁,这时心里突然一动,隐隐生出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来。 唐门真那么好说话?居然就当众把自己的退路都给封死了? 要知道现在这儿不光有言家堡的人,还有不少其他江湖人呢,他们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可他们还是一口应下了。 那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们其实已经确信能从这儿找到对言家堡不利的证据线索了! 孙宁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些对手的,甚至想着,对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今日这一查做下的铺垫。 他们就是要把言家堡闹得鸡犬不宁,才好使今日这场在宗祠禁地的搜查阻力变小。 不然以这儿的禁地身份,言家上下一定不会让他们踏入半步的。 但现在,情况明显是有些不同了,多数人为了不再生出事端,而有了破例的想法,同意让他们进入禁地了。 “逸飞,可知道那院子里到底放了什么吗?”孙宁赶紧低声问身边同样陷入犹豫的言逸飞。 言逸飞对孙宁那是绝对信任,此时都没带多迟疑的,就小声回道:“是停放我们言家几代先祖尸身的重地。” “嗯?你说什么?”孙宁有些惊讶,这算什么答案,宗祠里不就是安放先人牌位的所在吗,怎么就成禁地了…… 但旋即,他又回过味来,人说的不是灵位,是尸身! 孙宁的脸色顿时一变,终于是知道这儿为何会成禁地了,显然与言家那项极少被外人所知的秘术有关了——控尸。 言家在江湖中立足扬名从来靠的只是独门的僵尸拳,但他们真正最厉害的手段,却是控尸术。 要不是孙宁曾在随州亲眼见识过言逸飞操控尸体,左右战局,恐怕也难以相信这天下间竟还有此等神奇的手段。 但此术明显有干天和,有悖人伦的存在,所以哪怕是言家内部,知道其中底细的也不多。除了言逸飞这样的族中亲传子弟,他人根本就别想接触到这门秘术。 而就言逸飞以往提到的一些细节,这控尸术能操控的还有什么行尸飞尸等等可怕的存在。 这些东西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炼成了,甚至不是寻常人的尸体能炼出来的。唯一的途径就是自家父祖死去后,再加以炼制。 于是,才有了真正的控尸术,也才有了这宗祠后院用来停放祖上尸体的禁地! 只短短片刻间,孙宁就把其中关窍都想了个明白。 这也让他的神色陡然一变,隐隐猜到,唐门恐怕就是冲着这些言家祖上的尸体而来! 不管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阴谋,这院子是绝不能让他们进去的! 就在孙宁想明白这一切的同时,门内的言百川在众人的注视下,却是慢慢地点下了头去:“好,既然你们如此说话,那老夫今日就破例让你们……” “慢着!” 不等老人把话说死,一个声音却从祠堂外骤然传入。 此时大家都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都在等着堡主拿主意,所以议论吵闹声早就停了,显得格外安静,倒让这突兀的一句变得格外响亮,传入所有人耳中,也让大家都奇怪地扭头望来。 然后,他们就见一人排众向前,径直就进了祠堂。 “他是谁?” 看着突然跑从干涉的青年,所有言家人都在互相打听询问,言逸飞几个认得孙宁的,则是一脸的惊疑,完全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倒是萧倩,这时眯着眼,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显然是猜到了些东西。 但她并未跟着走过去,而是微微直了直腰,把手按在了腰间佩剑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孙公子,你这是何意?”言百川他们也是一脸的疑惑,看着直直进来的孙宁,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还请老爷子三思啊。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再想弥补可就迟了。”孙宁没有在意各方眼光,只郑重朝言百川抱拳说道,“某些人虚张声势,指鹿为马地想要欺人,其实根本就不用理会。 “有时越是理会,越是在意,反而会给自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1章 三刀逞威 “孙公子,你这……”言英豪几个都面带不快,觉着孙宁这番过来说话实在有些胡来,越俎代庖了。 这是他们言家之事,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过问参与? 而更忍不了的,却要数唐家几个。 那唐焰当即斥道:“你是什么人?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我认得你了,你就是之前笑话我唐门不自量力的臭小子,今日又想坏我大事!我看你就是那个凶手吧!” 唐烽更是干脆,随意怒斥了一句后,便转身扬手,数道寒光已被他激射向孙宁,那是半点犹豫都不带有的。 不过孙宁却是早有准备,在对方扬手的同时,身子一偏,刀光已起。 当当几下,那几样飞梭状的暗器已被他轻易打落,然后脚步一跨,刀已直劈唐烽胸口。 旁人或许还忌惮唐门凶名,他孙宁却不怕。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狠招。 唐烽也未料到孙宁出手如此狠辣,惊叫一声,连忙撤步直朝后退去,手中接下来的暗器却是出不了了。 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还是不如孙宁,三步之后,就被刀光追上,凌厉的刀芒已要没入他的胸膛。 “孙公子刀下留情!”言百川急忙叫道。 而同时,唐爆和唐焰两人也已疾扑而来,一人手中甩出一条银链,缠向刀身,一人手挥出,两道黑影呼啸射向孙宁的前胸和小腹,也是相当阴毒的招数了。 就在这一瞬间,孙宁一声长啸,滚滚声浪喷薄而出,不但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震,还让那两样暗器都在空中悬停了一下。 然后,刀光唰然落下,再回,当当几下,银链和那两道黑影竟被他悉数挡开,露出真容来。那两道黑影,是两个布满了尖刺的铁蒺藜。 “唐门暗器果然不俗。”孙宁收刀,人已跨到唐门两人面前,却是给足了他们压力。 因为他与两人间只有不到三尺,暗器再快,也不如他挥刀快。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才各自回神,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哼,唐烽连退数步,砰的一声,衣衫尽裂,胸口处更是出现了一道长有两三尺的血痕,显得格外狼狈和凄惨。 不过这伤只在皮肉,倒算不得多重,显然是孙宁刀下留了力,没有真想取其性命。 而随着这样一刀的效果显现,在场人等,更是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言百川等人,再看孙宁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敬畏和意外。 之前他们从言逸飞口里听说孙宁有多厉害,可多半都觉着是有夸张成分的,毕竟孙宁岁数摆在这儿,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呢? 但现在这一回出手,却让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孙公子的实力还在言逸飞所说之上呢。 但其实,萧倩才是最感到吃惊的那一个。因为她赫然发现,孙宁比之前又强出了许多。 是的,此时的孙宁,比在汝州,在随州时又强了。 这既在于他这段时日还在参悟绝啸罡拳这门绝学,更因为随着随州事了,他体内的金色光球又有了发展变化。 如今的光球已被凝实成了拳头大小,色泽也从淡金变深,有着向实体转化的意思了。 这让孙宁的身体和气息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连之前没法完全掌握的绝啸罡拳中的啸声,也能在短时间内由心而发,再不用担心一啸之下,把自己的气力都抽个干净了。 虽然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与敌对战时,却已经能够起到极其关键的,甚至决定胜负生死的作用。 就跟刚才一样,要是之前的孙宁,绝不能如此轻松就化解唐家三人的攻击,还伤了一人,却又留有余地。 只出三刀,孙宁便已震慑全场,让唐家几人,都不敢出手,也不敢再放什么狠话了。 孙宁这时却顾不上惊喜于自身实力的突破,而是继续正色看向言百川:“言堡主,事关你们言家的尊严和存亡,还请三思啊。” 同样的劝说,出刀前后所带来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言百川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他看着孙宁,片刻后,终于点头:“确实,老夫刚才有些过于草率了。这祠堂后院,乃我言家堡最重要的所在,就是寻常族人都不得进入,更别提你等外人了!” “言堡主,你可想好了……”唐焰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脸色更为阴沉。 他狠狠盯了孙宁一眼后,才不无威胁道:“你这般不肯配合,就是做贼心虚,我唐门上下不会善罢甘休,就是这西南同道,也会怀疑你等……” “不必多言,我言家堡之前已经给足你们面子,要是再敢得寸进尺,触碰我言家底线,那就别怪老夫不顾江湖规矩了!” 言百川到底也是纵横湘西多年的江湖大豪,这时一旦有了决心,整个人的气势一发,还真不是唐焰能承受的,当即一震,目光落下,不敢再多说威胁的话了。 “哼,我们再给你半天时间,好好想想吧!” 只有唐爆,似乎不受言百川气势的影响,还是道出了这么一句,这才与唐焰一起扶着面色发白,脚下发虚的唐烽悻悻而去。 这一转折,却是把外头言家众子弟都给看傻眼了。 他们中有人惊讶,有人不安,但更多的,却只觉畅快。 这几日里,唐家三人在言家堡四处搜查,可让他们憋屈坏了。 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这让他们看孙宁的目光里满是亲切和感激,要不是有堡主他们在场,众人说不得就要上去欢呼感激一番了。 “爹,你这是……”言英豪却最是冷静,有些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小声问道,再看孙宁时,则带了几分埋怨。 他这么一出手,可是把自家和唐门的矛盾给挑到了明处啊。 “大家都散了吧。”言百川却没急着与他解释,而是先冲外头众人摆手说道,然后又看看孙宁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几个侄子:“英豪英汉英杰……你们几个随我进正堂说话,孙公子,你们也一起来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2章 开诚布公 言家宗祠主殿内,自言百川而下,众人都肃然而立,朝着正上方供桌上那几十个祖宗灵位行礼参拜。 孙宁和萧倩站在他们身后也跟着弯腰施礼,同时观察着殿内环境。 这儿显得颇为空旷,除了面前的供桌神台,也就墙上挂了几幅言氏先祖的画像,下面点几盏长明灯,一个硕大的香炉里插了几根粗大的长香而已。 实在与一般人家中的祠堂殿宇没有太大区别,也看不出言家的江湖人身份的特殊来。 “百川不孝,差点就让那些宵小打搅了祖宗安宁,若各位先祖真要怪罪,就怪百川一人……”言百川最后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让其他人一阵不安,可又不好说什么。 只有孙宁,此时低咳一声:“言堡主不必自责,大错终究没有铸成,那就还有弥补的机会。” 言百川这才转过身来,双眼突然有精光闪烁,再不显之前的老眼昏花,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峻:“孙公子,你到底知道多少我言家的秘密?”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震,言逸飞更是张口出声:“爷爷,这是……” 可随着老人一眼望来,这位年轻的言家子弟立刻就不敢多说,低下头去。 这就是一族之长,一堡之主多年积累下来的声威所在了,偶露峥嵘,能让全族上下都噤若寒蝉。 也就两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孙宁,以及萧倩。 萧倩眯了下眼睛,只把身子稍稍往孙宁处靠了靠。 真要有事,她必然和孙宁并肩而战! 而孙宁,却连脸上的笑容都未见收的,迎着对方质问的目光,慢悠悠道:“在下所知的,不多,也不少。甚至有些言堡主你都未必知道的事情,我却已经有了点眉目。” “怎么说?”言百川沉声问道。 “事到如今,各位还看不出唐门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就是为了对付言家堡吗?” 孙宁这一句,让言家众人的脸色更是一紧。 而在见到他们的反应后,孙宁又道:“而且这一次他们行事要比以往激烈得多,可以说是到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从寿宴上故意挑起宾客们的竞争之心,到之后唐烈被杀,完全就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前一招未能奏效,他们才会用上后一招。” “你的意思,是指唐烈之死是他们自己所为?”言英豪立刻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试问有谁能在不惊扰到唐烈旁边屋子里的唐家三人的前提下,杀掉这位唐门南火堂堂主? “再加上他们这几日的态度,已经足够表明其中大有文章了。这几日里,他们只是打着搜寻凶手的旗号,可真正的用意,恐怕就是为了查出言家的某个致命的秘密吧!” “你不要胡说,我言家哪来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言英汉立刻否认道。 其他人也都先后反应过来,各自附和,只有言百川一言不发,老眼依然锁定了孙宁:“看来你真知道了什么……” “之前在下只是怀疑,但在问过逸飞后,就可确认这一点了。你们言家真正厉害的杀招绝技,也是你们最不希望被人知晓的秘技,控尸术!” 孙宁说到这儿,目光快速扫过众人,言家人等,皆已变色,或紧张,或愤慨,甚至有人眼中已流露出敌意来,貌似想要直接对孙宁下手。 但孙宁却无视了他们的威胁,依旧侃侃而谈:“控尸术确实极其厉害,能以最小的代价与敌周旋,甚至杀人。但是,这也是最不为外人所接受的秘法,一旦真被人抓到确凿证据,恐怕你言家多年经营的一切都将冰消瓦解了吧? “而这祠堂后院内,恐怕就藏着这一致命的证据,也就是你们言家历代先祖中能够被炼制成行尸活尸甚至是飞尸的遗蜕! “我想唐门几人真正想要找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凶手,而是这些尸体。只要让他们找到了这些遗体,当着那些江湖同道的面,就足以让你们言家身败名裂,再无法于江湖立足了。 “再然后,他们便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或是为族人报仇,就能名正言顺地攻打言家堡,直到将你们言家堡连根拔起,鸡犬不留了!” 如果说刚开始时众人听孙宁道破自家隐秘还颇为激动,甚至想要动手把人拿住。 那现在,在他把后续可能道出后,这些言家子弟的神色就变了,变得惊骇不已。就是言百川,脸上也更多是担忧,对接下来可能遇到变故的深深恐慌。 言家堡终究只有几百可战之人,与数千子弟的唐门相比,可差得太远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言英豪再度开口,满满的都是警惕,“与逸飞接触,来我言家堡又有什么目的?” 孙宁依然是平静微笑:“我早说过了,我是逸飞的好朋友,只是恰逢其会,才来为言堡主贺寿的。至于对言家堡,我真是半点其他想法也没有。” “那你……” 言英豪还待再问,却被自己父亲摆手打断:“你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我是逸飞的朋友,自然就站你们一边了。何况,唐门的手段实在过于卑劣,我看不上。” 孙宁回望老人,平静说道:“当然,也可能有一点是为自身考量,毕竟接下来,可能将有一场风暴袭来,我也希望能和言家堡合作一把。” 顿一下后,孙宁才又道:“当然,合作的基础在于互相间的信任,就看言家堡信不信我,又肯不肯跟我交底了。你们这后院,究竟是不是藏着那些最犯禁忌的祖上尸体,又能否可让我一观呢?” 萧倩听孙宁说出这么两句来,更是一阵紧张。 这家伙还真不怕把事情往大了闹的,不但把他们最忌讳放到明面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居然还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来。 果然,本来还有所顾虑的言家众人都再度变色,明显的杀气都充斥了整个殿宇。 孙宁却无所惧:“开诚布公嘛,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难道言家堡就不能把诚意都体现出来吗?”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3章 后院惊见 一堵五丈高墙,两扇厚实足有数尺的铁门,隔开了言家宗祠的前殿和后院。 这还不算,在打开大门后,入眼所见,还有十数名神色肃然,持刀在手的守卫,正警惕望来。 直到言百川这个堡主上前出声,挥手致意,这些守卫方才闪到一边,让出路来,使孙宁他们能真正进入其中。 虽然言家上下对孙宁提出的如此无礼要求大为抵触,有人甚至都想冲他出手了。 但言百川这个一家之主在沉思后,还是选择了答应他这一要求,而原因,却在于他其实和孙宁有了相似的念头。 所以在带孙宁进入后院时,老人的脸色就显得更加凝重了,尤其是在推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时,他的手都有些发颤:“你真觉着这里会有古怪?” 孙宁也是神色肃然,点头轻声道:“很有可能。如果真相是我所想,恐怕这里头的遗蜕……而那也意味着言家将有大-麻烦了。” 言百川低哼出声,这才举着烛台,迈步而入。 这间屋子很大,也很黑。 虽然现在天还亮着呢,但因为这屋子除了这扇进出的大门便没有其他窗户,自然就把一切光线都隔绝在外,让这一点烛光在黑暗里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而在这一点光亮的照耀下,屋中情形却是隐隐绰绰地露出真容来—— 棺材,这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多具硕大的棺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足以让任何一个首次进入此屋的人感到心惊肉跳了,就是孙宁,此时脸色也比在外间时更白了三分。 而萧倩,更是心跳加快,只能拿起葫芦灌上一大口酒来定神。 实在是这儿的棺材给整个气氛烘托得极其可怕,压抑,让人有些无法坦然接受了。 好在很快的,言百川便把屋里几个角落处的蜡烛油灯什么的都给点上了,总算让屋子内的情形变得清晰可见,才使诡异的气氛稍微淡了些。 “贵祖上的遗蜕都在这些棺材之中?”孙宁定神后,低声问道。 “这话也不能算错,但也不对。我言家祖上也就只有这十多人可以被炼制成最上等的活尸,其他各有不足,或是被安排在别处,或是入土为安了。” 到了这儿,言百川也就没必要在有隐瞒,直接将言家的某些秘辛如实说来:“控尸术的关键在炼尸,只有生前最上等的习武之人,才能再死后被炼制成行尸以上的僵尸。 “至于活尸,那更是百里挑一的存在,甚至需要死前就做足各项准备,还需要本人早早就有心理准备,为此甘愿献出一切。” 老人说着一声苦笑:“说实在的,如此苛刻的条件,别说外人了,就是我言家几代人里,也没几人能达到要求,或是甘心死后不能入土。” 孙宁点头表示理解,国人最朴素的生死观,确实是所有人都不能绕过去的一道坎。而言家这边能存下十多具活尸,已是他们祖上极大的牺牲了。 “开棺吧。”孙宁很快就整理了心情,肃然道。 言百川点头,先去前头取了线香来,把一根点燃的香插在棺材头前的香炉里,这才恭敬地下拜行礼:“祖宗在上,孙儿言百川有事惊扰,还请恕罪……” 在低声念叨了一番后,他才伸手在棺材盖上用力一拍,嘎吱声里,棺盖缓缓后移,把里头的景象呈现在了孙宁和萧倩的眼前。 一具比常人要枯瘦许多的躯体正安静地躺在小小的棺材内,面目安详,身上则穿了一袭白色寿衣。 看着真就跟刚死不久,即将要入土的尸体没有两样。 但事实上,这具尸体却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亡故,只是被言家用秘法炼制,才能保持着如此模样。 很显然,这具尸体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大得多,只是未被驱动,所以不见其可怕,但那股压抑感,还是让孙宁二人有些不敢直视。 似是看出了他们心中顾虑,言百川又出声道:“放心,这里的先祖遗蜕不会随意而动,只有在被引魂钟驱动下,才会按控尸术的意思做出动作来。” 两人点头,随后又仔细查看了一下棺材内的躯体,确认无误,才又重新关上盖板,然后走向下一具棺材。 接下来,屋内除了嘎吱吱的棺盖开启闭合的声音外,也就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了,他们再未做什么交谈。 如此连续开了五具棺材,依然没有什么不妥,这让言百川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自己最怕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 直到他们来到靠近角落的第六具棺材处,眼更尖的孙宁不禁轻咦出声:“这盖子没有完全盖好!” 其他两人顺他目光的方向一看,果见这方棺盖没有严丝合缝地盖上,还留了几寸的缝隙。 这让言百川顿时就是一凛,紧张起来。他赶紧上前,都顾不上再上香祷告了,便已用力将棺盖挪开,露出里头的情形。 然后,几声惊呼同时从三人口中发出,老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怎么会……” 只见棺材内尸体倒是还在,但其本该雪白的寿衣上,却有着点点已然发黑的血迹,明显是被正面喷溅上去的。 而其双手,也不是如其他尸体般平稳放在胸前,而是作撕扯状向上探出,十指及手掌上,也赫然带着干涸的血迹。 整具尸体带给人的,是极强的杀戮之气! 而孙宁更是在仔细查看后,发现尸体前胸竟还有着点点乌光,再仔细分辨,就认出了那正是七根钉入身体的钢针! “唐门夺魄针!”萧倩也随即开口,语气里满是惊疑。 言百川却是早就乱了心神,死死盯着这一具满是血迹伤痕的尸体,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 “言堡主还请定神,事情古怪,但终究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孙宁急忙连声提醒,还拿手一拍其肩头,这才让慌乱中的老人重新稳定下来,但其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 事情,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恶劣棘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4章 真凶真相(一) “这怎么可能?” 同样的惊呼,来自于之后听闻其中变故的言家一众子弟。 他们所有人的反应也和亲眼见到尸体变化的言百川一样,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愤怒。 这可是言家先祖的遗蜕,是为了言家安危,不顾自身,甘愿奉献出一切的祖宗的身体啊。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呢? 大家实在无法接受祖宗被如此亵渎,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唐烈之死真就是和自家大有关联了。 这一身的血迹,自然就是来自唐烈死前那惨烈喷出的鲜血了,也只有这等力大无穷,足以生撕牛马的活尸,才能把一大高手生生打进墙壁,再将其胸腹生生撕裂。 也只有这样早没有生机的尸体,才能硬吃下剧毒的唐门夺魄针,然后没有半点干扰的继续出手。 只是这针却还是打进了他体内,留到现在,成为了最有力,也是最致命的证据! 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只剩下至少现在唐门那边还没有真正掌握证据,他们还没看到这具明显就是行凶者的尸体了。 而在一番惊慌愤怒后,所有人又转到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上:“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唐家几人的嚣张行为多有愤慨的话,现在知道了真相后,却又变得有些心虚了。 毕竟再怎么说,唐烈也是被自家的活尸所杀,一旦对方真要追究到底,理亏的自然就成了言家了。 看着他们慌张无措又惶恐的样子,孙宁叹了口气,随即开口:“各位,还请听我一言!” 在所有人都看过来后,他才正色道:“眼下,最迫切需要查明白的有两点,其一,这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言英豪他们稍稍定神,又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是啊,这尸体终究不可能自己行动去杀人,势必是被人驱使才会干出袭击唐烈的事情来。 但随即,他们又都想到了另一个关键,能操控尸体的也就言家堡内少数重要人物,甚至就此时堂内一众子侄兄弟…… 想到这儿,这些人互相打量,眼中既有惊愕不安,也有几许的猜疑。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其二,也是更关键的一点,凶手与唐门又是个什么关系?” 不少人都露出了疑惑,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凶手自然是和唐门为敌了,都把他们的堂主给刺杀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难道各位还没瞧出其中的疑点吗?要知道,唐门之前可就是冲着祠堂后院而来啊,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很显然,他们是知道了那儿可能存在证据,可以置言家堡于死地,才会不顾一切要作搜查的!” 孙宁这一句终于是点醒了所有人,也让他们的脸色愈发阴沉。 仔细想来还真是如此,唐焰他们确实态度极其强硬,甚至不惜直接撕破脸,也要进言家堡禁地搜查。 如果说他们是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冒着彻底翻脸的风险做下的决定,可实在太不合理了。 “所以孙公子你的看法是?”言英豪面色凝重地问道。 直到这时,大家对孙宁这个外人才终于有了不小的信任,不光言英豪如此问,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 “苦肉计。”孙宁平静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却也说得足够明白。 “你是说唐烈之死本就是他们刻意而为,栽赃于我言家堡?” “那控尸杀人又怎么说?唐门可没有这等本事啊。” 面对众人的疑问,孙宁再度回答得简单:“内外勾结。” 这话更是引得众人一阵哗然,这下事情可比唐门这个外敌来犯更加的可怕了。 “你说我言家堡内有人与唐门勾结,然后还配合着他们控尸杀了唐烈……这真合理吗?他们唐门到底图什么?还有我言家堡从来都上下一心,又怎么会出这样的叛逆?”言英汉顿时大声否定道,态度相当激烈。 其实不光是他,堂上其他人也都表现得相当抵触,难以接受这样的推断,纷纷叫着这不可能,然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一直没开口的言百川的身上,等着老堡主为自家正名了。 “爹,你说句话啊,这怎么可能!我言家上下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我们就算再不肖,也不至于跟外人联手,害我家人!” 言英汉一脸愤慨地说道,还狠狠盯了孙宁一眼,认为是他在搬弄是非,挑拨全族关系。 直到这时,言百川才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是啊,老夫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家里居然出了这样的逆子……” 说话间,一张老脸上满满的都是苦涩。 老人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坐那儿都显得有些颤巍巍了,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言英汉的脸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然不惜和唐门勾结,想毁我言家堡?” 任谁也想不到老人这一开口会直接指认自己的三儿子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让堂内顿时就是一静,所有人脸上除了惊,便只剩下慢慢的疑惑了。 言英汉更是在一愣后,迅速叫起了冤枉来:“爹,孩儿冤枉啊……我怎么会干出这样数典忘祖的事情来,我……” “我知道,这些年确实亏待了你。” 老人却迅速开口截断了儿子的分辩:“论才干,论头脑,你都不比英豪要差,但这些年来,你却只能给他打下手,干一些堡内的琐事,而他却已总领堡内大小事务,将来必然是要做堡主的。 “所以你心中不甘,心里有怨气,想着要夺取堡主之位。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干出这样吃里爬外,引狼入室的勾当啊!” 面对父亲痛心疾首的责备,言英汉只一个回应:“爹,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但其他人,却在这时慢慢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觉着从动机来看,言英汉这个堡内公认实力最强之人真可能因为不满眼下处境而放手一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5章 真凶真相(二) 作为一族亲人,没有谁能比在座众人更了解言英汉的能力和才干了。 大家私底下都认为他确实要比言英豪更能干,若是言家堡交到他手里,说不定会更好。 但大家也就这么一想而已,因为事实是堡主早就定下了接班人,而且言英豪与他比也没有差太多,为人还更为厚道。 以往大家也没太往心里去,但现在,随着堡主当众说出,这些人自然难免想得更多——如果换自己是言英汉,会因为心里不平衡,因为妒忌而做出勾结外人,彻底毁掉言家堡的疯狂举动来吗? 有可能! 因为他们是江湖人,争权夺利下,用再狠辣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大家都对言英汉产生了怀疑,哪怕他此时依然在不住地否认这一切指控,一直说着自己是冤枉的,也没能改变大家的判断。 只有言英汉的儿子言逸飞,这时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己父亲开脱:“爷爷,这不可能,我爹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逸飞,你以为爷爷我只是因为怀疑就认定他与唐门勾结,是此番阴谋的幕后黑手吗?” 言百川颇为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英汉,你做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不该为了让我言家堡再无辩驳机会,而动用后院的活尸! “你显然是忘了一个关键,如今言家堡内,固然有不少人会控尸术,但能操控活尸作战,还能把一个唐门高手无声格杀的,就只有老夫,英豪,和你三人而已。 “老夫和英豪都不可能干出此等毁我言家堡的错事来,只有你,才有这样的动机!” 说到这儿,老人目光犀利如剑,盯住了自己这个儿子,让言英汉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最终颓然低头,已说不出为自己开脱的话来。 “爷爷,爹……”言逸飞彻底呆住,他纵然再不愿相信,在如此铁证面前,似乎也没有其他答案了。 “来人,把言英汉拿下,将他关进牢里,等老夫查明一切之后,再作处置!” 言百川不愧是盘踞湘西多年的江湖大豪,纵然神伤,但很快还是恢复镇定,迅速下达了命令。 而这一回,厅内其他人再没有了迟疑,立刻就有人起身上前,按住了低头不语的言英汉,几人夹着他,便往外去。 孙宁在旁见状,也只能是感慨地一声叹息,然后走到言逸飞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同为兄弟的言英杰突然开口:“大伯,那唐门几人又该如何处置?” “暂且先稳一稳他们。现在我们手上的证据还太少,难以与他们对质。不如再等一等,等英汉他想明白一切后,再通过他来查明真相。” 言百川沉了张脸缓声说道:“只要真相公之于众,各方自有公道。他唐门再霸道,也不敢乱来!” 立刻就有人明白了堡主的意思,应声道:“那我们这就安排人手看住了他们,不让他们再在堡内胡来,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查明唐烈之死的真相了。”言百川说着,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可以散去了。 众人知道他其实很是心痛,也不敢再作打搅,纷纷起身离开,最后走的,是孙宁萧倩陪着一脸茫然的言逸飞。 自己父亲突然就成了言家叛徒,这打击对年轻人来说那是相当之大,让他无法承受,无法接受。 直到走了好一阵后,他才幽幽看着孙宁:“孙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爹他不会为了大伯做堡主而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他从来只说最佩服大伯可以将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他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做什么族长堡主啊……” 孙宁看着这个一路走来的好朋友,只是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总是出乎大家意料的,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了。” 回应他的,是言逸飞茫然的目光。 而一旁的萧倩,却是神情古怪,似乎是想到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 夜已深,言家堡中已彻底陷入了安静。 白日里发生的变故,已被堡内众人所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深受震撼,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有一点大家的心思是一致的,那就是对唐门,所有人都充满了愤怒。 要没有他们,言英汉怎么会做出如此错事来? 所以哪怕唐烈被杀,对他们来说也是死有余辜,剩下那三人,也该死! 要不是担心会遭来唐门反扑,他们早就直接杀过去,除掉唐焰等三个可恶的家伙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今晚唐焰三人居住的所在就显得格外沉寂,连晚饭都没人给他们送过去。 而这三人,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犯了众怒,居然不再如之前般嚣张,忍下了这口气。 但此时,三人却还没睡,而是聚在一间屋内,神色凝重,等着什么。 “快到子时了,他怎么还不来?”唐焰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突然开口道。 回应他的是唐爆,出乎人意料冷静的唐爆:“急什么?言家堡今日出了这样的变故,他自然要有所提防,小心行事了。要是让人知道他和我们有暗中往来,恐怕翻手间,他就得和言英汉换换处境了。” 唐烽呵呵一笑:“其实要我说,就算没了他,我们唐门想要拿下言家堡也不会太难,何必非要等他呢?” “我们唐门要拿下言家堡自然不难,可若只是我一个南火堂呢?”唐爆反问了一句,顿时让对方无法回答。 南火堂只是唐门外堂中的一支,现在居然只靠这一堂之力,就想吞下在湘西立足多年的言家堡! 他们的胃口,确实要比任何人想的更大。 “而且,我并不想付出太大的伤亡,所以只能用计。 “现在言家堡内外情况已都在掌握,再加上还有内应和我们,是到了见分晓的时刻了。” 说到这儿,唐爆的耳朵突然一动:“来了!” 话落,房门就被突然敲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6章 真凶真相(三) 黑暗中,一条身影正快速向前。 湘西地界多连绵起伏的山岭沟壑,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更是容易给夜行者带来极大不便,一个不慎说不定便会跌落受伤。 但这位却完全不受如此环境影响,这条崎岖蜿蜒的道路对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几乎都不用看的,便能随起随落,如履平地。 终于,在急行了有个把时辰后,他脚步缓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小的村落前。 而就在他停步的同时,几道寒光嗖然飞至,正落在他身前几尺外的地上,赫然是十多枚闪烁着幽光的飞针。 随即,才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盛唐东出。” “天下归心。”这位毫不犹豫接了后半句话,这才又上前一步,“在下受唐堂主之命,特来此地传信。” 稍作沉默后,前方黑暗里才又响起声音:“进去吧。” 谁能想到,这座湘西地界极其普通的村落,如今竟已成为唐门的一处隐秘据点,寻常人等只要靠近村子,便会被当场格杀。 只有如这位般能在界线前止步,又回出口令的,才能安然入村,见到村子里那些真正的唐门好手。 在村中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他已和几个身着劲装,面容肃然的汉子凑到了一处,并把言家堡内发生的一切细细道了出来。 这几人先只是静静听着,等他把话说完,方才沉声道:“也就是说,堂主最关键的一步未能成功了?言家堡多年隐藏的秘密,到底未能公之于众?” “是的,只差一步。因为那个叫孙长安的突然制止,导致功亏一篑。” “哼,孙长安,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居然坏我唐门大事!” 几人眼中更有浓浓的杀意闪烁:“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等了,直接动手。” 来人沉默,似乎是有些纠结,半晌才道:“那言家堡的人……” “你放心,我们唐门素来最讲信誉,既然答应了你,到时保你坐上言家之主的位置,就不会真把整个言家堡都给灭掉的。” “更何况,你们言家的绝学控尸之术对我们来说也大有用处,自然要让你们继续往下传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有件事还得由你来办。” 最后开口之人说着,把个瓷瓶取出,推到了他面前:“将这瓶中药粉分别投进言家堡各口水井之中,他们便会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到时候,我们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言家堡。这样对谁都好。” 来人有些纠结地看着那只青绿色的瓷瓶,好半晌后,方才伸手拿过它,握得一紧:“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 “那是当然。天亮之后,你就把事情办了,明日夜半,我们就会出发,进入言家堡!” 随着一切都说定后,这位也不再逗留,迅速离开,又照原路返回。 他自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却不知,就在他重新回到言家堡后,后方黑暗里,突然就闪出了两个人影来。 “孙大哥,他怎么会……”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孙宁看着满脸惊诧和伤心的言逸飞,叹了口气道:“之前他于暗中和唐门三人相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现在不过是把真相进一步揭露而已,他果然还和外边的唐门中人也有了勾结。 “而且,恐怕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就要对言家堡发动偷袭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言逸飞顿时大感紧张,唐门,那可是言家堡所无法比拟的强大势力啊。 “事到如今,也只有与他们一战了。难道你还想看着言家堡彻底沦落灭亡吗?”孙宁眼中光芒更盛,“当然,攘外先安内,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内奸拿下,并将那三个家伙也一并解决了!” …… 黎明之前,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言家堡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几乎见不到有人外出。 可突然间,一人却悄悄出现在了东边那口日常供应二三十人用水的水井旁。 他稍作纠结后,到底还是把怀里的瓷瓶取了出来,横倒瓶子,就要往井里加料。 蓬—— 突然的一声响,让本就做贼心虚的他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就见侧后方处,已亮起了一根火把。 随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短短几个呼吸间,数十上百根火把先后亮起,把这一片区域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同火光一起现身的,还有数以百计的言家堡子弟,此时所有人都用愤恨,鄙夷,惊讶……种种复杂情绪的目光锁定在了井口边上早已愣住的那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更是充满了浓浓的失望与悲伤,缓缓响起:“竟是你……想不到啊,我言家堡数千子弟,到头来背叛家族的,居然是你!” 言百川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张老脸上满是痛心:“言英杰,你身为我言家本宗子弟,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在周围上百根火把光芒的照耀下,站在井边,动作完全顿住的言英杰的身子不住颤抖,最后脸庞也因为惊恐而扭曲了起来:“怎么会?你们怎么会早早就在这儿布下陷阱?” 除了恐慌,他更多的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会以这么一个方式败露人前,被这许多人当场拿住。 而就在他发出这一声疑问的同时,言家堡的另一边,也发出了嘈杂一声,有人高声喊道:“围住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旋即,就是激烈的战斗声,黑暗中,但见火光点点,在火光掩映下,几条身影正不住在房屋间来回穿插跑动,不时有兵刃交击声远远传来。 这让言英杰的身子更是一僵:“你们……也对唐门的人下手了?” “这有什么?既然他们要对付我言家堡,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又岂能容他!” 言百川说着,眼中倒映着四周火光,如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战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7章 真凶真相(四) 把时间稍稍往前拨回一些。 就在言英杰正趁黑来到井边欲要往里倒下药粉时,另一边房中的唐门三人却倏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时刻都带着警惕,哪怕睡着,也会提一分小心,睁半只眼睛。 而现在,外头的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让他心生不安,唐烽更是迅速起身,扣一把飞刀在手,便靠到了房门前。 结果,他才一上前,砰然一声响,那房门就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对方压根就没想过偷偷摸摸行事,而是直接上来就是暴烈出手。 那扇木门被直接踢得倒撞过来,让全无防备的唐烽只能急速向后退去,才能勉强躲过这一撞。 但如此一来,他先机尽失,面对随后袭来的雪亮刀光,就只能不住后退,连发暗器自救都做不到了。 好在他同屋还有其他两个同伴,唐爆和唐焰几乎同时而动,一蓬黑沙,数道寒星已急速飞出,直取那刀光之后的身影。 噗噗噗……这些暗器悉数命中目标。 但两人却未有丝毫的欢喜,因为他们赫然发现,那人中招后,没有半点受到阻碍的样子,依旧快速掠进,手中刀还是直直朝着唐烽劈来,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要将他砍成两段的意思。 “躲开,这不是活人!”唐爆一声怒喝,同时已一把抓起了身前的桌子,奋力朝着那人影掷去,不为伤敌,只为能阻其一阻。 砰—— 桌子与刀光正面撞击在一起,很快就被这快速爆裂的刀光所搅碎,但好歹也给唐家三人创造了一点回旋余地。 三人都不带任何犹豫的,便已各自跃起团身,撞开屋子边上的窗户,就朝外而去。 在明知道这对手非人,不惧他们唐门暗器的情况下,再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与之正面交战那就跟送死没有两样了。 可就在三人先后跳出屋子后,还没落地呢,心却又同时沉了下去。 因为他们赫然发现,四周已有大批言家堡的人围了上来,火把照耀下,更是将这屋子四周所有道路都照得明明白白,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了。 “往这边!” 唐爆触地即起,双手一挥,又是一蓬毒砂朝着他所面对那个方向的一众围来的言家堡子弟洒去。 这让他们连声惊呼,急忙朝着左右闪躲,却也让出路来。 唐家三人见状,哪还敢有犹豫的,便已迅速直朝这条通道奔走,速度之快,完全不在飞鸟之下。 但这时,又一个声音已大声响起:“围住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说话间,一人一刀已急速扑到,在闪过唐焰飞出的几根毒针后,刀已直朝着他的脖颈处斩来,一下就缠住了他。 同时,另一边,一道剑光也跟着飞到,正堵在了唐烽面前,剑光霍霍,直接就把他给围了起来。 灵活多变的剑招都是朝着他手腕,肩膀等关节处招呼,竟让他一时只能不住后退躲避,却连暗器都不及亮出了。 也是直到这时,脚步一停的唐爆才看清楚阻住去路两人的模样,其中一个,正是几次坏了自家好事的家伙,孙长安! “又是你!”唐爆顿时大怒,手上一动,就要对孙宁出招。 不料这时,伴随着一声呼啸,一道厉风已自身后袭来,速度极快,而且砍的还是他的脑袋。 这让唐爆不敢再攻击孙宁,紧急一个侧步,方才闪过这要命的一刀,再旋身看去时,更是心中叫苦。 因为他身后杀来的,赫然是个身体僵硬,面容惨白,没一点活人气息的僵尸。 正是刚刚在屋内逼得三人狼狈逃出的家伙,他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而且不光是他,在这一阻拦之下,四周那些被他们暗器吓到的言家堡子弟这时也都已经重新围杀过来,纷纷喊叫着“别让他们跑了……”便凶狠杀上,配合着孙宁几人,发动围攻。 双方实力本就差距不大,现在一方还有大量帮手,还有最克制他们暗器的僵尸从旁阻挠,这场战斗很快也就分出了胜负。 伴随着几声不甘的怒吼,再是一声惨哼,孙宁手中刀已狠狠劈进了唐焰的肩头。 这一刀力道极重,更附上了冲撞之力,只一下,就把人劈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土墙上。 唐焰受此重击,只哇一声吐出鲜血,便彻底萎顿,昏迷了过去。 另一边,唐烽见此,心头更是一惊,动作受到影响一慢间,也被萧倩一剑刺中胸口,再被后方两根棍子砸在膝盖上,惨叫声里,噗通便倒了下去。 最后的唐爆,虽然是三人中最强的那个,奈何数种暗器飞出,却根本伤不了面前的僵尸,反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直入死角。 而这时,孙宁和萧倩也已回身攻来,刀剑齐攻下,他也彻底失去了反抗之能。 等他空档一露,几名言家堡子弟的兵器也趁虚而入,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此,三名唐门高手,便相继束手,成为了言家堡的阶下囚。 可即便如此,三人依然毫无惧色,唐焰更是梗着脖子叫道:“你们有种就杀了我们!” “杀你们?不急。” 孙宁冷笑上前,慢悠悠来到了已没法动弹的唐爆跟前,然后朝四周抱拳:“各位江湖朋友,今日请各位来,就为做一个见证。” 此时四周除了言家堡的人外,还有不少逗留在此的,之前来为言百川贺寿的宾客们。他们也都面露惊容,显然是没想到言家堡突然会闹这么一出。 在他们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孙宁突然伸手,在唐爆的脸上一阵摸索。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相继发出了一阵惊呼。 当此时也,太阳终于从东边升起,照下了清晨第一缕的光芒,也正落在了孙宁和唐爆的身上,脸上。 而随着孙宁这摸索后的用力一撕,唐爆的整张“脸”却被扯了下来,然后,藏在其下的另一张让所有人都更为熟悉的脸庞也就呈现在了大家面前。 唐烈! 之前认定早已死去的唐烈,忽然就这样重现于众人面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8章 真凶真相(五) 辰牌时分,言家堡正院,大厅。 唐家三人以及言英杰已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下。 前三人还需要孙宁与众人出手强拿,后一人却是在被人识破身份,团团包围后,不再有任何反抗,便束手就擒。 不过此时三人的神情表现都一样,显得那么的萎顿与迷茫,直到此时,他们还没能想明白自己哪里出了破绽,竟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又何止他们,围在厅外里三层外层的言家堡人等也是满心的愤怒与疑惑,其中疑惑还更多些。 所以大家此时还在不住议论询问着,向身边人等打听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问了一圈,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随着一声长喝:“堡主到!”他们才停止了议论,让开路来,让言百川率众人走进大厅。 看到言百川和言英豪等一干人进来,唐门三人没什么反应,言英杰却脸色稍变,张了下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直到老人坐下,随在队伍后边的孙宁才低咳一声,看着他们四个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要是没有,就把一切阴谋前后都如实交代了吧,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沉默,四人面对孙宁的这话只回以沉默。 就在厅内外众人都有些恼怒,想要出声斥责时,唐烈才开口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睛盯住了孙宁,满是威胁和敌意。看他这样子,就好像自己不是阶下囚,反倒是主导这场审讯的胜利者一样。 孙宁也没因对方这一态度而动怒,只微笑与之对视:“没错,你们那点阴谋算计就是被我及时看破的。 “不得不说,你们确实够狡猾,居然想到用诈死栽赃这一招来乱言家堡人心,同时还能让你们唐门进犯言家堡变得师出有名。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一个言家堡中人,怎么就甘心做唐门走狗,背叛自己家族了!” 随着说话,孙宁的目光已转移到了神色最难看的言英杰的身上。 与此同时,厅内外众人也都看向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鄙夷,甚至外间已有人大骂出声,直斥其为叛徒,家贼,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厅来,对其拳脚相加。 也怪不得众人如此愤怒,因为就在言英杰被拿下后,他们已经从其手上缴获了那只瓷瓶,并确认他想往井水里投毒。 这可就真正犯了众怒了,哪怕与言英杰关系再好的兄弟,这一刻也早与他恩断义绝,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言英杰,你都听到大家的话了,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还觉着是我言家堡的人,就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 随着言百川沉声开口,言英杰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了,猛然一震后,颤声道:“堡主,各位兄弟,我……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言家堡能自保啊!” “放屁!我看你是早得了唐门的什么好处了吧!” “不,应该是出于嫉妒。因为他不是言家本宗嫡系,不得修习最深奥的秘法,所以才会勾结外人,想要毁我言家!” 这下不光是外间众人斥责连连,就是厅内这些言家堡中握有实权的子弟,也都愤然反驳,连声斥骂起来。 重重压力下,言英杰终于是忍耐不住,猛然抬头,看向言百川:“堡主,我之前确实有过不服,只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就只能干一些琐碎小事,只能去和那些粗犷不知礼的江湖人打交道。 “往往最棘手难办的事情,你就让我去做……但好处,却又与我无关,就连咱们言家传了多年的秘法,你也藏着掖着,不肯教我! “所以我不服,我偷着去练……还真让我练成了,就是咱们祠堂后院的那几具活尸,我也能控制他们为我所用!” 他一气说了这许多,再度震惊厅内外众人,也就孙宁、言百川等少数几人没有太大的意外,只继续平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言英杰也果然没有叫人失望,此时是彻底豁出去了,继续大声道:“但我对言家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想振兴我言家,从没想过要毁我言家!” “你是想说把我言家堡送到唐门手上不算毁我言家吗?”脾气向来挺好的言英豪听了这话后也不禁怒笑反问。 “那是没有选择下最好的选择了。” 言英杰回瞪着他:“大哥,你在家里什么都自己做主,但又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危机感。可我不同,我一直外出走动,早就知道唐门有多强大可怕,更知道他们早就在觊觎我言家堡了。 “他们有大志向,要趁着如今天下之乱,从蜀中进入中原,他们要再造一个盛世大唐! “而我言家堡,就正好位于他们东出的关键位置上,早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如果我们愿意早早与他们合作,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唐门也早向我们提出了这一建议,可堡主他,还有你们都是怎么回应的? “你们只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思进取,也压根没有半点危机感。把唐门的多次好意都拒之门外,却不知这样一来,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你们不知道,这次唐堂主带人前来已是我们言家堡最后的机会。可你们却依然拒绝了他联合的要求,这让我言家已处于悬崖的边缘。 “我言英杰再无能,对堡主你再有意见,也终究是言家子孙,我实在不想看着言家就此被唐门所灭。所以,我只能站出来,挽救言家,和唐家合作……” “简直是一派胡言!”厅内人中,一人霍地站起,神色里满是愤怒,指着言英杰喝道,“想不到你为了替自己开脱,居然会说出这等浑话!我言家堡在湘西立足百年,什么时候真惧了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唐门了! “别说他们还在川蜀,就是真已到了我言州境内,我言英汉也敢带了族中兄弟和江湖同道,与他们斗个生死胜负!”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9章 真凶真相(终) 言英汉此言一出,立马赢得满场喝彩。 这些厅里厅外的言家子弟哪个不是热血男儿,谁又会在未曾交手之下就向唐门这样的外敌卑躬屈膝呢? 即便他们知道双方间确实存在差距,但这儿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家园,没有真打过,谁就敢断言自家一定就输了? 就是言百川这样老成之人,此时也是精神一振,又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儿子,眼中已多了激赏。 言英汉确实不易啊,这些年来又要帮着父亲和兄长处理堡内大小事务,又要收敛锋芒,不作争夺,以防族中出现分裂。可以说他要比言英豪更难,不但要能干,更有低调。 可即便如此,这次堡内出了事后,他又成了首先被怀疑之人,甚至还被指为幕后凶手,关入牢中。可以说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半点怨尤,此时更是直接出来驳斥言英杰的投降言论,提振众人信心。足见其胸怀格局乃是言家堡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了。 而随着言英汉这一番指斥,言英杰也不禁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惭愧了。 孙宁也在这时击节赞叹:“好,说得好!我辈江湖人要的就是这一股血性,若是连这点都丢失了,那真就没法在天下立足了。”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旁脸色多有变化的唐门几人:“现在你们知道自己的阴谋已无法得逞了吧?也该把你们的一切计划都如实道出了。” 回应他的却是三人的同时冷哼,他们都闭口不言,目光迎着孙宁,完全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这等反应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又一阵恼火,厅外言家子弟更是骂声如雷:“宰了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了!” “不过只是几个唐门走狗罢了,咱们言家堡还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群情激奋,却并没能对三人构成任何威胁,依然挑衅地看着孙宁和言家众人,最后唐烈道:“你们要真敢杀了咱们,我倒要说一句佩服了。可你们言家堡敢吗?这天底下,又有哪家敢明着杀我唐家之人?” 嚣张的话语固然叫人愤怒,但也让人无奈。 自言百川而下,这些真正管事的,与外多有接触的人,此时个个都面露难色。 是啊,这天下间又有几人真敢明着杀唐门子弟呢? 恐怕今日杀了他们,明天唐门的各种报复就直接上门来了。而自家要付出的代价,将是极其可怕的。 这是多少年来,无数江湖中人的血泪所积累的教训,足以让任何人对唐门生出极大的忌惮,甚至是畏惧了。 就在这些人纠结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孙宁再度开口:“你们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就认定了天下间没人敢招惹唐门? “不过这么一来,我倒又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几位了。既然你们唐门如此叫人畏惧,为何还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算计言家堡呢? “你们不是完全可以直接出动人马,强迫言家堡归附唐门,何必一次次来做说服,不成之下,又用假死怪罪这一招呢?” 孙宁的目光最后落定在唐烈的身上:“你的计划确实够周密,一方面以自己之死来给足言家堡压力,另一方面,又想借此把言家最大的隐秘给公之于众,从而好让他们难以在此立足,那就只能归顺唐门,为你们所用了。” 回应他的,依然是唐烈的一声冷哼,完全没有作辩解的意思。 孙宁也不以为意,只继续说道:“可有一点,我就实在想不通了,你们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针对言家堡,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阴谋诡计不断? “甚至于,为防万一,还早早就把一路人马隐藏在左近,随时都可对言家堡发动偷袭。这可实在不像是你们唐门素来无所顾忌的作风啊。” 唐烈的脸色终于因为孙宁这几句话而发生了变化,但嘴上依然强硬道:“顺我唐门者昌,逆我唐门者亡,我们这么做有何不妥?” “不妥的地方可大了。你也说了,顺者昌逆者亡,你们唐门行事何时如此磨叽了?居然要一次又一次的前来说服,实在没法,才用上阴招,而不是直接派人杀上门来。你们,到底在顾忌什么?” “我们哪来的顾忌?” “没有吗?之前在蜀中,你们连灭三大帮会,都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可为了拿下言家堡你们却等了足有半年之久。这还不叫有所顾忌?” 孙宁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给足他压力:“在确定没有机会和平拿下言家堡后,明明你们早把人带到附近了,可依然不敢妄动,而是利用言家堡自己人在内生乱,同时还想借其他江湖人来给言家添乱…… “这所有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表明你们其实一直都对言家堡深怀顾虑吗?” 一个个事实抛出来,顿时让唐烈没了话说,他虽然极力去作镇定,可眼中的慌乱,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言家众人也陷入了沉思,想着自家到底有什么是能让唐门如此顾虑的。 可思来想去,他们依然没个头绪。 “是因为我们言家堡的地理位置吗?还是我们和言州官府的关系,让他们投鼠忌器了?”厅内有人忍不住猜测说道。 但很快就被人否定了,言家堡固然占着点地利,可也没到易守难攻的地步。至于和官府的关系,就更是笑话了。 人家唐门可是要直接起兵争霸的,又岂会把官军放在眼里? “孙公子,你若是知道他们到底顾虑什么,还请直言,也好让我们心里有底。”言百川终于是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道。 孙宁一笑,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其实这一点在下一开始就想到了,唐门为什么要不断花心思来拉拢言家堡呢?其实相比于唐门及其在蜀中的力量,言家堡这几百人真算不得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原因,正是唐门的顾虑所在。只要言家堡不被他们吞并,还存于此间,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0章 唐门克星 随着孙宁把话挑明,唐烈三人的脸色是愈发的难看了。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孙宁这一番话是完全正确的,也让周围众人更为好奇,自家到底有什么是能让唐门都感到威胁的。 “这一点一开始我也苦思不解。”孙宁说着,又笑看了唐烈他们一眼,“但好在,还是有人做出一事,给了我线索和答案。” “谁给你的答案?”言英豪急声问道。 “就是他们自己了。”孙宁冲唐烈几个一努嘴,“为了让言家堡无路可走,他们想出了这么个唐门堂主在此被杀的凶案来。 “手段确实足够高明,但破绽也自不小,这才给了我想明白一切的机会。” 孙宁冷笑看着面前三人:“你们为了把罪名嫁祸到言英汉身上,可算得上煞费苦心啊。用僵尸,杀自己人,再毁其面目,以身替之,如此就能瞒过所有人,让言家堡背上怎么都洗不脱的杀唐门堂主的罪名了。 “但正因如此,我才会怀疑到言英杰身上。你们可知道,当时凶案现场的后头,本来就是我的住处。 “而为了在行事时不被外人所知,言英杰便想方设法让我和萧姑娘搬进了主院。这一点,事后我已经问过言堡主了,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还只是你们犯下的第一个小错误,对你们而言,最大的错误,就是为了把言家彻底压垮,居然设计出这么个让僵尸杀人的案子来。 “而且,为了留下证据,竟还在僵尸身上射入七枚夺魄针。这不是在把你们最大的短处和弱点告诉每一个人吗?” 孙宁说着,猛吸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各位,唐门对言家堡最大的顾虑,就是你们家传的控尸秘术了。因为他们所擅长的是淬毒暗器,一般江湖人都难以防备,只有早已死去,不惧任何毒药的僵尸,才能克制他们的暗器。 “可以说,只要你言家堡在湘西一日,对唐门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会用尽心思,想要吞并,再不成就毁掉整个言家。 “整个言家堡,若不想被唐门铲除,唯一的办法不是忍让,归顺,而是放开手脚,与他们一战!” 此言一出,厅内厅外顿时陷入沉默。 唐门三人个个都面如死灰,唐烈更是满心的懊恼与后悔。 是的,孙宁所言正是事实。 唐门早把言家堡视为最大的威胁,因为他们的控尸术正是唐门暗器的克星。 就跟这世上普遍存在的相生相克的道理一样,哪里有毒药,其附近就必有解药。而作为称霸蜀中江湖的暗器世家唐门,其最大的克星就在附近,就在他们东出必经路上。 或许现在还没人发现唐门的这一天大的破绽,但他们相信,真当自己进入中原后,必然会有人想到克制之法,从而请动言家堡出手。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下手,把言家堡控制在手,或是先行毁去呢。 只是前者言家堡几次拒绝,后者更是相当棘手,必经人家可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啊。 最后,唐烈只能用上这样一个策略,软硬兼施,来迫使言家堡归降。 只是没成想,到头来,计划没能成功不说,自家最大的破绽,居然也被孙宁当众道出。 这对整个唐门来说,那是极其严重的打击了。 纵然强悍沉稳如唐烈,这时也被打击得懊悔不已,只能是怨毒地看着孙宁,恨不能现在就扑过去,生生咬死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而他们的这一反应,更是坐实了孙宁的说法,让所有人都确信言家堡是唐门克星。 这让他们顿时有种吐气扬眉,大感振奋的感觉来,再看唐烈三人时,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有深深的鄙夷。 原来,你们唐门是怕我们的啊,那我们还怕你们做甚? 众人神态间的变化,被孙宁清晰捕捉到,当下一笑,又道:“既为克星,便是天敌。所以各位,言家堡早就是唐门大敌了,无论你们是想要与他们一战,还是想做避让,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言家堡已无退路,除了放手一搏,给予唐门重创,让他们真正怕你们,就再没有更好的自保的办法了!” 这,才是孙宁说了这许多话,把一切都公之于众的真正目的所在。 鼓舞言家堡上下,让他们上下一心,去和唐门作战,彻底打破唐门不可战胜的谣言,彻底断绝唐门东出的可能! 厅内厅外再度哗然一片。 不过相比于之前的愤怒,现在的言家堡众人都展现出了激昂的斗志,纷纷叫嚷着,要主动出击,痛打唐门来敌。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甚至都朝言家堡外扩散出去了。 言百川足足愣了半晌,这才苦笑看着孙宁:“孙公子,真看不出来,你不但头脑聪敏,口才便给,居然还有将帅之风啊。几句话间,就把我全堡上下的士气都给激发出来了。” “堡主谬赞了,在下只是据实而言。”孙宁抱拳说道,“而且对言家堡来说,现在也确实是最好的,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天时地利人和,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言百川默然,他也必须承认,孙宁所言在理。 言家秘术克唐门暗器,此为天时。 唐门远来湘西,言家则是本土作战,完全掌握本地道路地形,此为地利。 现在言家堡上下同仇敌忾,士气大振,此为人和。 三者皆备,确实足可一战了! 但老人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突然看向身前两个儿子:“英豪,英汉,你们以为,这一次我们该主动出击吗?” 这个将左右言家堡未来的决定,言百川却交给两个儿子来做主。 这意味着,老人终于在此时拿定了主意,从此,言家堡的真正主导权,也将交给他们两个了。 言英豪和言英汉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又互相对视一眼,都各自眼眸里看到了战意。 低调多年,现在他们已退无可退,那就索性不装了,直接用最强有力的出击,告诉唐门自家的决定吧! 他们决定,放手一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1章 勿谓言之不预(上) 湘西言州,名义上还属中原,可实际上这儿已是大越西南边陲了。 再往西南而去,就是朝廷鞭长莫及,只能行羁縻之策的滇南与黔州,以及更多为牵制两地而驻军的川蜀。 正因如此,湘西在太平时节都显得格外荒僻,除了几座主要大城外,别处村镇人既少,互相间的距离也是相当之远。 到了眼下这乱世将起的时间点上,言州就显得更加冷清,一条条官道上都看不到什么人,点点村寨镇甸也是少有往来。 这就给了某些人以机会,比如唐门,在拿下这座廖家村后,居然在半月内都没被任何人察觉有异。实在是这边太少有人路过,更别提刻意进村来查探一番了。 时当黄昏,又有缕缕炊烟自廖家村各处民居里升腾起来。 不过再不是村里百姓在为夜晚的饭食做着准备,他们早已成为一具具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村外土坡之上。至于他们的一切财物,自然也就都归这些比强盗还要可怕凶残的唐门南火堂众所有了。 唐熙捧着一碗糙米饭,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又让兄弟们吃这个?” “副堂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村子里能吃的都已经被吃光了,也就只剩下这些糙米勉强还能让大家吃饱。”唐焚也捧着一碗同样的糙米饭,小声解释道。 他们在此藏匿等候多日,早把之前带来的那点口粮吃了个干净,自然只能吃村子里囤积的粮食了。 可怜这满村百姓赖以为生,能用上半年的粮食,却被这些强盗只用半月就吃了个干净。而且在他们看来,这都是最差的东西,完全就入不了口。 唐熙又猛皱了一阵眉头,这才硬扒了几口饭进嘴:“算了,大家今天都忍一忍。等待会儿杀进言家堡,有的是好处!” “副堂主说的是,想必此时言家堡上下已经倒了八成以上了。只等咱们一到,管叫他们束手就戮!”另一名手下附和说道。 这话自然引得众人连连叫好,在他们看来,言家堡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自家上门切割了。 就在大家大口吃饭,想着待会便该出动时,一名守在村口的眼线却急急跑了回来,禀报道:“副堂主,有一支军队正朝咱们这边过来。” “嗯?看清楚是什么路数了吗?”唐熙陡然一凛,赶紧问道。 “看他们打出的旗号,是言州官兵。” “言州兵怎么跑这么远?是冲我们来的?”唐焚不无紧张地问了句。 “这不可能,没人知道我们就在这儿,而且我们与言州官府素来没有恩怨,他们找我们麻烦做什么?”唐熙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摇,“当是路过,或许他们是去操练或剿匪的。最近湘西各山匪患可是不小……” 呜呜呜—— 他的话突然就被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所打断,这下顿时就让在场众唐门子弟都遽然变色。 他们一个个迅速把吃了一半的饭碗往桌上地上一放,便已火速起身,拿起了兵器来。 唐门虽以毒药暗器闻名天下,但真要与人厮杀多数人还是要拿上一把趁手兵器的。唐熙也不例外,已将腰间的软鞭掣在手里,叫一声:“跟我出去!”便火速出了院落,冲向外间。 廖家村不大,这让他们能在一出院子后,便立刻看清楚周围的变化。 而这一看之下,唐家众人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急。 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外间官军更有旗帜不住挥舞,指挥着这支数千众的官兵迅速分作数队,从四面对整个廖家村形成合围之势。 而在前方土坡高处,一杆大旗正迎风招展,一名甲胄鲜明的军将正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村落,见他们出来,便毫不犹豫地抽剑下指,大声喝道:“弓弩手何在?放箭!” 一声声答应中,不光土坡上有上百弓手上前弯弓搭箭,朝着村庄瞄来,四面合围的那些兵马也迅速分出队伍,让数百弓手快速向前,搭弓仰射。 弓如霹雳弦惊,箭如流星赶月。 几乎就在眨眼间,无数的箭矢就已快速飞起,到了最高点后,又如雨点般直坠而下,朝着整个廖家村覆盖而来。 “快退!进屋!” 唐熙立刻一声大叫,不敢有丝毫怠慢,已果断撞开身后的民居屋门,直往里避去。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官兵会做得如此之绝。 他们的出现已经足够出人意料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官兵居然连半点招呼都不打,也没个通牒的,一到地方,便果断发动攻击。 这完全就是官兵剿匪的招数啊。而且还是已经认定这儿藏了无恶不作的大盗匪的前提下,才会完全不顾其他伤亡的疯狂战法。 这下,饶是唐门众人皆是门中好手,此时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们再厉害也得去和人贴身缠斗才有机会,他们的暗器在可怕,论射程也远不如可在百八十步外就发动袭击的弓弩啊。 于是,村子里的唐门南火堂三百多人彻底被箭矢压得只有狼狈逃窜,寻找掩护的份,却是半点反击都做不到了。 嗖嗖嗖…… 箭矢真就跟不要钱的雨点般不断飞射而来。 那些动作反应慢的,离屋子掩体远的,不断中箭倒下。而那些得以进入屋子暂避的,也得面对不时刺破屋顶,或从门窗处飞进来的箭矢,当真是好不狼狈。 伴随着声声惨叫,此时已有不下几十人被箭矢钉杀…… 就在唐熙眼前,他就看到了一名族人被箭矢贯穿胸口,靠在墙边不断抽搐,鲜血一股股地直往外淌。 这一刻,半月前血腥的一幕再次于廖家村里出现,一样是被动一方全然没有半点反击余地,成为一只只待宰羔羊。但不一样的是,之前的虎狼,现在却成了羔羊。 看着族人不断倒下,唐熙真是目眦欲裂。 他愤怒,但更多的情绪却是深深的疑惑——就算自己等露了行藏,怎么来的是官军,而不是言家堡的人? 而且,官军这次为何竟会如此的决绝,真就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2章 勿谓言之不预(中) 廖家村外土坡之上,言州守备张维面沉如水,盯着下方被动挨打,蜷缩进各间屋子躲避的唐门众,口中果断又下达命令:“准备火箭,给我烧了这里!” 没有半点心慈手软,更不想抓什么活口,他竟是要直接将整个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全部烧掉。 而能让他下此杀心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在他们背后。 一个新刨开的土坑里,有着几十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之前在从太守大人那儿领来军令,说要攻击盘踞在廖家村中的贼匪时,张维还有所迟疑,不敢完全放开了手脚。 毕竟这消息来自言家堡,而谁都知道,言家堡还有一层江湖人的身份,那他们必然有不少仇敌在外,说不定这次他们就是想借言州驻军的刀来为自己铲除敌人。 只是碍于上司之命,再加上言英豪又拿出了上万两银子上下打点,才让张维点头应下,带兵出城。 可是在抵达言家人所指的土坡,挖到这许多无辜死者的尸体后,张维是彻底怒了。 为官者对百姓或许没有太大的同情,但有人在自己辖区内肆无忌惮地屠戮无辜,这就是对他威信的挑衅了。而且,这事一旦深究,他这个一地守备也得担不小的罪责啊。 所以必须全歼下方贼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路数,杀光就是了! 随着命令下达,本来还密集的箭雨终于停下,也让正拼命躲藏抵挡的唐门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唐熙等少数几人,其他人都已个个挂彩带伤,许多人身上更是钉入了三五支羽箭,疼得龇牙咧嘴,行动也受了很大影响,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说实在的,这些唐门南火堂的精锐在蜀中时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啊,现在都被打击得有些懵了。 在箭雨停下后,他们依然躲藏在角落或桌下,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熙却还保持着清醒,一见箭停,便赶紧探头出门朝外张望,然后就让他瞧见了更为心惊的一幕—— 一支支火把在这时先后亮起,然后又多出一个个新的火点来。 这是…… 他猛打了个突,已立刻猜到了官军接下来要做什么,脸色大变下,果断吼道:“抓住机会杀出去!他们要放火烧村了!” 唐熙可太清楚一旦真让对方纵火烧村会对还藏于村中的一众唐门精锐带来多大的威胁了,那真就是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点的他再无迟疑,抓住火箭射来的前夕空档,他已一个箭步冲出屋子,然后急速前掠,以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直朝着那边土坡冲去。 这是他们唯一突围,转败为胜的机会。 许多南火堂的精锐也在这一刻纷纷醒过神来,紧随其后都从屋子里,角落里蹿出,然后也是各展身法手段,如一只只受惊后的野兽般,冲向村外。 官军兵力虽众,但真论战力他们未必就弱了。 所惧者只是对方的弓弩而已,一旦拉近双方距离,进入到自家暗器的射程内,便能一举扭转攻守之势。 人同此心,他们更是个个争先,剩下的二百来人散开了从村子的各个方向齐头奔出,眨眼就冲出五六丈,都快要冲到村子边沿了。 而这时,村外包围的官兵也察觉到情况不妙,有军官迅速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只看唐门众人快速掠前,宛如鸟兽般的动作,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兵知道对手有多可怕,绝不能让他们靠自己太近了。 于是,弓弦再度嘣嘣作响,点燃的火箭,还未烧起的箭矢,全都呼啸着,劈头盖脸的就朝着这些敌人覆盖了过去。 冲在最前的唐熙更是首当其冲,数十支箭完全就是冲他一人而来,都能把他射成刺猬了。 但就在箭矢临身的瞬间,他陡然一声长啸,手中长鞭已被霍地抖出,卷动。 那长鞭这时已化身成一条灵蛇一般,呼呼作响,上下翻飞,把他整个身体都给笼罩在了一片如有实质的鞭影之中。 那些射到跟前的箭矢居然就被鞭影拦截,抽飞,朝着其他方向四散飞去,竟没有一根箭能突破其防线,伤到背后唐熙的。 当然这也和此时他只需要应对正面袭来的箭矢有关,若是左右后方同样也有密集的箭雨不住袭来,恐怕他的鞭子就挡不下那么多的乱箭了。 而事实上,其他各个方向的官兵也放了箭,只是这箭雨的目标却不再固定一点,或是互相呼应,而是根据眼前局势,各自为战。 他们的箭矢,也是朝着正冲他们奔来的唐门众射去,试图阻截对方前冲的势头,对可能存在的威胁造成打击。 但这么一来,官军最大的优势——配合——也就被削弱了许多,箭雨再急再猛,对这些久经战阵的唐门精锐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应对。 虽然还是有人不断中箭,闷哼着倒地。但更多人还是抓住了这一空档,以各种身法姿势,继续顶着箭雨向前。有些人虽然中箭,可脚下却是更快,就如猛兽伤了之后,反而会更凶残。 唐熙就是这么一只红了眼的猛兽,在用鞭子挡下正面的箭雨的同时,他前冲的速度反倒是更快了,只几个呼吸间,他人已冲出村子,一个腾身,竟扑向了前方那几十个弓手。 看他如疯虎般袭来,这些军将反倒慌了手脚,就连已搭上箭的弓弦都拉不开来,只有十来人仓皇放箭,却被再度落地一个前滚向前的唐熙闪了个干净,而他人更是已贴到众人面前。 嗤嗤嗤…… 在众官兵惊慌的叫嚷声里,夹杂着细微的锐器破空声。 数十根牛毛细针被唐熙自下而上发出,全数命中那些未有任何防备,更不知如何闪避的官兵。 刹那间,刚才的惊叫便被惨叫取代。 中针者纷纷倒地,只一阵抽搐,便没了动静。 唐门的毒针又岂是这些普通兵士所能抵挡? 剩下那些未曾中招的,在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后,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发一声喊后,便迅速四散而逃,再不敢对这个可怕的家伙发动任何攻击了。 唐熙竟只一个突击,就把土坡前的这一路官兵给彻底杀崩,而他更是目光一沉,继续朝前扑去。 目标,正是土坡上的官军主将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3章 勿谓言之不预(下) 前冲的唐熙双眼尽杀浓浓的杀意。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里的官军尽数杀光,尤其是那为首之人,更是要让其死得极惨! 唐门自两年前定下起兵之策后,在川蜀地区所向披靡,无论是江湖帮会,还是地方官府,都只有乖乖顺从,哪出现过这样唐门反被迎头痛击的情况? 这口气,他咽不下,唐门更咽不下。 所以必须用杀戮,用血和死亡,才能洗刷今日被打得如此狼狈的屈辱! 心有此念的不光唐熙一人,其他人也是一样,所以他们在冲出箭雨范围,杀到官军跟前时,下手更是狠辣无比,各种暗器阴招全往官兵身上招呼。 顿时间,村子四面包抄上来的官兵便是惨叫一片,只能节节后退,以图稳住阵脚。 但就目前来看,似乎很难。 而当他们瞧见有好几条人影如旋风般直冲上土坡后,周围那些将士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一旦主将被拿被杀,他们最后那点斗志也将彻底被打破,那就只有各自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唐熙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继续顶着不断射来的箭矢,急速扑上土坡,盯着那高高竖起的旗帜就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 许多箭矢飞来,被他突然一个沉身滚地轻易闪过,再起身高跃,人已掠上了土坡的最高点。 他人还没着地呢,手已跟着挥出,数道寒光已呼啸着朝着四面旋飞,不求杀伤多少官兵,只为给自己稳住身形创造一块安全的区域。 然后,唐熙就听到了几声叮叮急响,循声再看,就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仗剑扑来,剑花闪动间,他飞出的那几把弯刀竟被准确击中,挑飞,落到了地上,却是连半个人都没能伤到。 这让唐熙的心陡然一沉,迅速眯眼仔细去观瞧来人:“你是什么人?” 对方虽是女子,但这一手高明的剑术,却足以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问话的同时,他手腕再抖,一枚黑魆魆的铁蒺藜已被他用极高明的手法发出,无声袭向那人。 剑光再闪,跟着是一跳一送,当响声里,那枚他自以为能有所建树的铁蒺藜竟被打得倒飞回来,呼啸间已至面前。 “萧倩!”女子在报出自己姓名的同时,人也疾步突前,掠起,剑光洒落,如一道瀑布般自天而降,笼罩唐熙。 唐熙更确信这是个真正的强敌,长鞭立刻急旋上迎,同时在抖手打出一枚暗器把铁蒺藜击中后,竟又让它方向一变,直朝上方攻去。 唐门的暗器手法确实巧妙,即便是攻向自己的暗器,也能被他轻易化为己用。 半空中的萧倩却是一声清啸,剑光再度一盛,不但哧哧的把鞭影尽数破去,那铁蒺藜也被剑锋接连劈刺,最后破碎散落,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沾到。 只是这么一来,本该蓄势落下的长剑到底分了力,让唐熙得以抽身侧掠,躲过后续招数,然后再一拧身,继续就朝着那边衣甲鲜明的官军主将扑去。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冒险攻山的目标到底是谁,不是萧倩这样实力强劲的江湖高手,而是官军主将。 眼见这家伙再度扑来,同时山坡边沿又有十多人先后冒起,恶狠狠扑杀过来,张维终于是有些慌了神了,赶紧一面连连往后退,一面叫道:“来人,挡住他们!” 众官兵心里也急了,也确实悍不畏死地举着刀枪冲杀过去。 但在唐门精锐不断飞出的暗器面前,他们完全是不够看的。 而且人越多,中招越是容易,只几个呼吸间,已有二三十人惨叫着倒了下去,别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中了暗器。 眼见手下跟随杀上,完全压制住了官兵,唐熙更是心下大定,不顾身后萧倩再度追来,却是再度腾身而起,如鹰隼般直扑张维。 就在他以为要抓到目标时,伴随着几声呼喝,已有护卫急速靠上,死死挡在了自家将军跟前。 两面巨大的盾牌随着轰的一声响,正好一合,把仓皇后撤的张维挡在后方,也让唐熙顺势发出的几根毒针连点水花都没能溅起。 后方,剑风再起,萧倩已紧跟杀来。 那几个唐门精锐想要拦她也是极其困难,反被她迅速逼退。 眼见如此,唐熙便把心一横,陡然落下,双足直朝着下方盾牌踩去,要借这一蹬,再起后杀向后方的目标。 “散!” 就在这时,盾牌之后,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那两面盾牌也在这一声命令下果断分开,连盾后之人也是一个打滚,迅速撤到了左右两边。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唐熙的意料,已全力下落的他根本做不到停顿或再起,只能是直愣愣就朝着下方踏去。 噗——哗啦! 待他双脚落地踏实,下面就是轰然一片陷落,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直朝下坠落。 在盾牌掩盖下的竟不是实地,而是浮土,浮土之下,赫然是一个大大的陷坑! 全无防备的唐熙身子猛然一沉,便再不受控制地直入坑内,然后脚下就是痛。 下面不但是个坑,而且还装了倒刺,人一落入,便被手臂粗细的木刺穿透,唐熙瞬间重创。 “弓弩手,放箭!” 刚才还显得极其危险狼狈的张维此时却是杀气腾腾,高声下令。 早就颇有章法退到两边,准备着弓箭的官兵此时更是迅速举弓,放箭,嗖嗖的箭矢便如雨点般朝着那一人来深的陷坑内落去。 在如此狭小又缺乏掩体的坑内,别说唐熙已受重伤,就是状态完好,也不可能躲过密集箭雨的迎头猛攻啊。 惨叫声,瞬间就自坑内响起。 但时间并不长,哧哧的箭雨一阵落下后,惨叫便迅速停下。 身陷坑内的唐熙已被射成了刺猬,倒下的同时,还被木刺又刺穿了身体。 这位唐门南火堂的副堂主,就这么浑身浴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被坑杀在了这么个小小的土坑之中。 而随着他这一死,其他唐门精锐的末日也终于真正到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4章 勿谓言之不预(终) 眼见唐熙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杀上土坡,剑指官军主将,这让其他正自突围杀出村子的唐门高手们都是士气大振,也是毫无惧色地迎向数量更多的官兵。 就连那如飞蝗般不断袭来的箭矢,都不再成为威胁。 靠着他们自身过硬的实力,硬生生突破乱箭封锁,以一定伤亡的代价,杀到官军包围网跟前。 唐焚更是一马当先,呼喝声中,人已急速扑到一名军官跟前,手一张,数枚飞镖卷旋而出,在把左右人等尽数吓退的同时,他手中链剑已唰然飞出,直接没入对方体内。 一击必杀! 得手的唐焚看到周围那些官兵因此大骇四散,更是得意大笑,一手链剑,一手暗器,直如猛虎扑食般狠狠朝着那些官兵追杀过去。 其实不光是他,其他那些唐门精锐在突破乱箭封锁,杀到官军跟前后,也没有就此突围离开,而是恶狠狠地出招攻杀,誓要将刚才的憋屈和狼狈发泄奉还。 村子四周的形势陡然逆转,本该稳占上风的官军反倒被区区两百多人杀得四散崩溃,不住后退,竟是连稳住守上一守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这大大助长了唐门所有人的气焰,他们都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求杀敌,再杀敌,把这些可恶的官军全数歼灭,一个不留。 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此时土坡上的战斗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们的副堂主已猝然落入陷阱,死在了官军的乱箭之下。 他们更不会觉察到,此时天已大暗,四周环境已陷入漆黑,根本没法清晰看到自己所追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唐焚认准了前方目标,又一个腾身急扑,就在他手中链剑将要放出时,目标却突然一个偏身,从其前方,竟闪出一人,直愣愣就朝着唐焚撞将过来。 居然还有兵卒如此忠心,为军官拼命? 唐焚不屑一笑,手中数道寒光已迎面朝来人飞去,同时链剑也跟着掠起,直取对方前胸。就算他能闪过暗器,也必然被这一剑穿胸,不死也残。 哧哧——噗! 那人竟不作任何闪避,把唐焚的所有攻势照单全收! 这让唐焚为之一愣,但更叫他感到惊讶的是,脸上和胸口同时中招的家伙居然没有跟想象中那般倒下,甚至连前冲的速度都不带丝毫减缓的,依然如一头蛮牛般狠冲过来。 终于,两人重重撞在了一处,发出砰的闷响。 唐焚素来以灵巧多变为自身特色,走的就是个轻灵,真论身体素质自然远远不足。 于是,在这一下碰撞后,他身子顿时失去控制,离地飞出。 同时他眼中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慌,这怎么可能? 可更出人意表的变化还在后头呢,把他撞起后飞的同时,那人竟再度扑上,手中长刀果断一个冲刺,噗哧一下,直接把唐焚给捅了个对穿。 惨叫声顿时自唐焚口中合着鲜血一起喷涌而出,同时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重创自己的这个“人”的具体模样。 虽高大,但却枯槁干瘦,如骨头披了张人皮。 双目虽然睁着,却全然没有一点光泽,只是毫无感情地直视前方,更别提什么表情了。 他脸上的淬毒钢针,以及胸口的链剑还留着呢,也未见有一丝鲜血流淌出来。 是僵尸!言家堡的僵尸! 一瞬间,唐焚是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手是什么东西了。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在一刀将他刺穿的同时,对方猛然就是一个下劈,将这口大刀连着他的身体一起狠狠斩落到地。 “啊——”凄厉的惨叫顿时从唐焚口中再度喷出,他半边身体已被斩断,那剧痛和恐惧,实在非人所能承受。 同一时间,四周突围的唐门精锐中也相继传出了惊呼惨叫。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们也撞上了无数混入在官兵中的言家僵尸。 正如孙宁所判断的那样,言家操控的僵尸,真就是唐门最大的克星。 这些不会害怕,中暗器也无任何伤痛感觉的僵尸,只是简单的冲撞刺杀,就把全无准备,反应不及的唐门精锐杀得倒地一片。 剩下那些,在眼看着族人接连被这样虐杀后,也破了胆,赶紧转向避让。 但他们能避过数量并不算多的僵尸,却避不过紧跟着布阵杀来的官军的围剿。 早就在鼓号中重整旗鼓的官兵这时大受鼓舞,又满腔仇恨,此时卷土再上,配合默契,对破胆的唐门众人的围杀就愈发周密凶狠了。 此消彼长之下,唐门众人再难抵挡,只能且战且走,仓皇间,又退回廖家村。 要不是他们不时放出暗器偷袭,且中者必然倒地身亡,使得官军不敢过分迫近,恐怕真就要被彻底包了饺子了。 可即便如此,能逃回村子的也不过百多人,剩下的都已被当场格杀。而就是逃回村子的,也是个个带伤,而且人人都已破胆,眼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也没有了底气。 叮铃铃…… 正全力摇晃着手中引魂钟的言英豪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满是惊骇。 然后,他们再看向身旁一副理所当然的孙宁,不觉就想起了他多日前寿宴上驳斥唐烈的话来—— 江湖中人若真起兵集结去和官军一战,其下场必然是大败亏输! 说真的,当时就是言家堡的人,对孙宁的这一说法也有所怀疑,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 毕竟,自家江湖人论个人实力远在普通官军之上,以一敌百不敢说,以一敌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今日这场战斗,却让大家终于相信了孙宁所言非虚。 虽然有部分高手参与到战斗里,但真正决定最后胜利的,还是官军自身。 而且要不是官军之前略有放松,给了被压制的唐门人等以机会,恐怕他们早就被活活射杀在这小小的村子里了。 在众人的敬畏目光注视下,孙宁倒是显得颇为平静,他只遥遥看着廖家村,等着最后扫尾一战的展开。 是时候,把这些唐门精锐,尽数歼灭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5章 烈焰焚村,以火克火 土坡上,已重新镇定下来的言州守备张维扫了眼气绝未瞑目的唐熙,这才将目光投向下方远处,眼中的杀意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传令,放火箭,用火攻!” 随着主将再度下达这一命令,坡上火把挥舞,也有传令兵迅速跑下坡去,大声朝着四边围拢廖家村的将士们下达攻击指令。 如果说之前这些将士还只是奉命行事的话,那此刻,他们再对村子里的唐门众人发动攻击那就是夹杂着自身的仇恨和报复了。 刚才唐门的突击强杀,可把他们伤得不轻,许多袍泽因此死伤,他们的鲜血还留在这些将士们的身上脸上呢。 多年袍泽,总是有着交情和友谊的,甚至有些人间还是父子兄弟之亲。 亲朋好友死在这些贼人手上,将士们自然是要报仇雪恨,而火攻,明显是最有效而又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手段了。 于是,之前因唐门精锐突击而散开乱走的火把再度汇聚。 一根根早就准备妥当的,裹了引火布条,蘸了火油的箭矢被相继点燃。 伴随着清脆的梆子声,以及诸多军官的连声喝令,数以百计的火箭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清晰的弧线,直朝着前方村落猛扑了过去。 这一批火箭腾空,真就如流星雨般壮观耀目,在飞行的过程中,都把廖家村上方的整片天空都给映成了一片火红。 远远观瞧,只觉美丽而妖异。 但是真个身处其下,那种绝望却也是来到了顶点。 唐门众人刚损失惨重,狼狈退回。还没把气喘匀,还没沟通出一个妥当的自保策略呢,外间突然就有数百火箭激射而至。 虽然他们的反应已足够快,赶紧就往身边的屋子里躲避,但这也就只能避免被箭矢所伤,最大的威胁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躲过了。 要知道这廖家村本就不是什么富贵村落,民居都矮小简陋不说,还多半都是用竹木搭建而成。 平常时候挡个风雨还能凑合,可却唯独最怕被火烧。往往是一点火起,若不能及时扑灭的话,那烧起来就是一片。 而现在,又岂是一两点火那么简单?是四面八方同时有数百火箭落下,点燃了屋旁柴垛,点燃了木头制成的房门,点燃了半新不旧的篱笆…… 再扩散开来,把一个个民居都包围起来,火焰吞吐着,直接就从门窗等处燃烧进来,再把房内其他一切可以烧着的物件也一并点燃。 水火无情,它可不会去判断哪里是有价值的,哪里又有无辜之人躲藏其中,只是一个劲的蔓延焚烧。 那些躲入屋中试图自保的唐门精锐到了此时完全就被烈焰重重围困,看着大火一点点靠近,直到要将自己整个都和屋中一切给焚烧殆尽。 而此时的他们,却已无处可逃,只能是绝望地,尖叫着朝烈焰和浓烟滚滚的门窗处冲去,妄图跳出屋子,逃出火场。 但是,在付出被烈焰灼身,把皮肉毛发都烤焦的痛苦为代价冲出屋子后,他们所面对的是更猛烈的大火,几乎断绝了他们的一切逃遁道路。 官军既然铁了心要纵火烧敌,自然不可能只放这一阵火箭便停歇下来。 在第一轮火箭把个廖家村彻底烧起来后,后续又是几轮,足足两三千的火箭被射进村子,从而让这场大火变得彻底不受控制。 不光是整个村子被大火覆盖,就是村外也有火线不断蔓延开来,要不是有部分兵将做好了防护工作,说不定这场人为点起的大火都能对附近围拢的官兵也造成不小的麻烦了。 直到他们将携带来的数千火箭尽数射完,这场引火烧敌的乱射才终于停下。 但四面围拢的兵马却未曾撤走,而是继续守候在那儿,弓弩手时刻盯紧了村子的各个方向,以防有敌人趁机脱逃。 事实证明,他们的防范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大火吞噬整个村落,无数唐门精锐惨叫着陷于火场,只有死路一条时,还是有人靠着自身实力,以及相当的运气得以从火场中找到出路,然后不顾一切地直朝外奔逃。 奈何他纵然有机会从火场逃生,却依然逃不过重重围困的官军的阻截打击。 在大火的映照下,这几人的外逃身影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众多弓弩手只一阵乱箭,就把这些试图脱逃的家伙全数射翻。 纵然有不死的,倒地的他们也会被四周席卷而来的大火吞没,最后在一声声凄惨的嚎叫里,化作焦尸飞灰。 远处,已把刚才作战的僵尸收回的言家众人看着这一屠戮场面时,脸色一个个都变得有些惨白,眼中更满满的都是惊悸。 虽然自家与唐门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可在近距离看着这些唐门南火堂精锐是这么个下场时,依然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说到底,他们再家大业大,也依然以江湖人自居。 “孙公子,这么做是不是太绝太狠了些?”言英豪在踟躇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看一眼身边的孙宁问道。 可以说,这次对廖家村唐门的攻势完全是孙宁一力主导的。 正是在他的献计献策下,言州驻军才会定下主意攻打村子,还准备了这许多的火箭。 孙宁的目光继续盯着前方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照得他的双眼也似有烈焰焚烧。 不过他的语气倒是颇为平静:“他们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就该有准备有此结果了。何况,唐门乃是凶兽猛虎,若不用狠招绝技,是不可能击败他们的。” 说着,他又回看深深看了眼言英豪:“言世伯,方今天下已入乱世,你们言家堡若想立足于此,就得改变原来秉持的观念,做好真正与敌争霸的准备了!” 言英豪默然无语,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再看孙宁时,目光里的意味就更加的复杂了:“这个人,他绝不像之前所说的,只是个普通江湖人那么简单……孙长安,以往中原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年轻一代的厉害人物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6章 下一站,巴蜀(上) 离廖家村十多里外的另一座小山坡上,还有一些人正远眺着这场战斗,以及之后的大火。 他们的脸色也都随着战事的变化,以及之后那无情大火的焚烧而不住改变,最后更是个个面露不安,甚至是惧色来。 “盟主,这家伙真是好大的手笔和胆子啊,他居然能让言州官军为他对付敌人,还……还把这许多的唐门精锐都赶尽杀绝。” 一名瘦高个忍不住小声跟身前的男人说道,后者闻言微微皱眉,扫过身后众人脸上的变化,心中更是一紧。 本来这些手下弟兄就对追杀孙宁一事多有含糊,现在见识了对方人面之广,手段之狠后,自然更容易打起退堂鼓了。 不错,这一群藏身于后,暗中观察的家伙,正是由柳残阳率领的百逆盟一众高手。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继续追杀从随州离开的孙宁几人了。 对孙宁,纵横会已是深恶痛绝,因为要不是他,大好形势的汝州随州等地就不会生出乱子,从纵横会的控制下脱离。 再加上他那不可告人的真正身份,更是让纵横会上层对孙宁下了最迫切的格杀令,让柳残阳不惜一切必须将之铲除。 奈何,柳残阳虽有心刺杀,可这一路而来,到底是没能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从随州一路追踪孙宁,结果对方却是和几百人的言家贺寿队伍走在一道,在这许多西南武林高手的随行下,孙宁他们人多势众,柳残阳他们根本不敢出手。 而之后,孙宁更是索性直接住进了言家堡内,百逆盟众人甚至连他到底住在哪个院子的哪间屋子都查不到,就更别提出手刺杀了。 因为湘西已远离中原腹地,更不是纵横会多年来重点关注所在,他们在这边的眼线布置实在太少,完全没法为柳残阳的行动达成配合。 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忍耐,等待。 直到今日,藏在言家堡外的他们才等到了孙宁走出堡门,结果却依然是前呼后拥,百人同行。 再之后,随孙宁而行的更是达到了数千人之众,还多是精锐官兵。 这下,百逆盟众人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是远远缀着,然后亲眼看到了官军对唐门高手的围杀,用一把火,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惊人场面。 “我不认为今日一切都由那孙长安主导,他没有这样的地位,应该只是出出主意罢了。” 眼见手下人人心生怯意,柳残阳只能出言提振众人士气:“而且这一战或许就意味着他即将离开言家堡了。只要他一旦离开此处,落了单,就是咱们出手将他铲除的绝佳机会。” 他说着,又把声音往高了去,以鼓舞众人道:“各位,咱们这段时日的蛰伏其实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毕竟他孙长安可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盯着他,在他自以为大敌已去,高枕无忧时,我们再突然下手,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要他性命!” 他的话多少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所有人稍稍定神,然后点头称是。 只是在他们看向前方依然熊熊燃烧的烈火时,眼中依然难掩惊惧。 势力庞大,高手如云的唐门都在孙长安手下吃了大亏,那自家这二三十人真能对这样的厉害人物构成威胁吗? …… 孙宁可不知道自己身后还存在着这样一股敌对势力,此时的他真有大大松气的感觉。 唐门与他固然没有什么怨仇,可其图谋中原之心,却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而现在,随着这一战,随着这一场大火,却是将唐门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虽不算重创,也是足够让他肉痛不已了。 再想要恢复损失,提振上下之心,怕是没个一两年时间都做不到了。 孙宁面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来,抬眼看看天空,已是东方见白,那轮红日也在地平线下将出未出,把东边的天际染作了一片金色。 与蓬勃将起的日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烧了半夜的大火,终于到了快要熄灭的时候。 在把整个廖家村烧成一片白地,将一切建筑物件尽数焚烧殆尽,而外扩又被官兵极力阻挡扑灭后,这场大火也终于来到了最后时刻。 此时在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堆堆的灰烬还在向周围众人诉说着这儿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至于那些唐门南火堂精锐们,更是成了一具具的枯骨焦尸,一眼扫去,都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哈哈哈哈……孙公子果然出的好妙计啊,只一把火,便让我军以最小的代价全歼这些贼子!” 粗豪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张维带了部下人等,满面欢喜地大步而来。 看到孙宁后,他更是激动地上前,猛拍对方的肩膀,以为亲近之意——话说若让他知道孙宁的真实身份,恐怕早就吓得跪地磕头认罪了。 孙宁倒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快来,只淡淡笑道:“在下只是出个主意而已,真正实施计划,并取下胜利的还得是张将军您和麾下将士。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啊。” “哈哈哈,孙老弟这话就太见外了,咱们兄弟之间,分什么你我?” 这位也是实在,直接就跟孙宁论起兄弟交情来了,然后才又看向言英豪他们:“言家堡这次为保言州太平也是出了大力的,本官回去后定为你们请功!” “张将军有心了,言家堡上下可是要多谢将军维护之情啊。”言英豪立刻打叠起精神来与对方好一通的互相吹捧。 末了,他才又看着张维道:“张将军,有一件事在下可要提醒一二……” “你说。” “这次被灭的贼人毕竟身份不一般,蜀中唐门最是护短不讲道理,所以接下来说不定咱们言州将面临唐门的反扑报复,可得小心了。” “哼,一个区区江湖帮会再强能强到哪儿去?若不是本官职责在身,不得擅离,我都要亲自带兵,进入川蜀,把唐门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张维颇有些吹牛意味的话语在言家众人听来自然只是一笑了之,但孙宁却在此时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7章 下一站,巴蜀(下) “你打算入川蜀?” 萧倩看着孙宁,颇显意外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 随即,她又举起葫芦,以喝酒的动作来遮掩自己神色上的变化,似有惊异。 这是廖家村一战后的第三日,在经过一番仔细考量后,孙宁终于是做出这么个决定,同时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萧倩。 他这么说来自然是希望能让萧倩也随自己一道入蜀,陪伴左右了。 笑了下后,孙宁才仔细解释了起来:“虽然我们之前总是以纵横会为目标,想着能多打击他们。 “其实说到底,我们是希望这天下能太平些,百姓能少受战乱之苦,不被那些贪婪无度的家伙欺凌盘剥。” “嗯,可这与我们入蜀有什么关系吗?听说萧家治蜀还是相当不错的。”萧倩点头又问道。 这时她已经恢复过来,脸上未见什么情绪波动,只有一丝疑惑。 “定西侯萧氏确实素来仁义,对治下百姓也颇为照顾,所以我并没有想过要与他们为敌。正相反,我此番想入蜀,就是想要助他们,因为唐门的存在。” 这下萧倩终于是明白了过来:“你是担心唐门坐大,会对萧家产生威胁?” “若是我所料不差,恐怕现在唐门在蜀中至少已能和萧家平分秋色,甚至已压过定西侯所能掌握的势力了。”孙宁正色道。 “这怎可能?”萧倩皱眉,显然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我知道你是川蜀人氏,也早就接受了萧氏对当地的统治,可你想过没有,你有多久没有回去了?” “我在昆仑学剑已有十多年了,最近一次回去也是八年之前。” “八年,足以改变这世上太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尤其是当这三年里天下还纷乱频起,连大越朝廷都名存实亡之下,以往公认的秩序自然早就被打破。” 孙宁看着对方,神色出奇的严肃:“你不是对唐门多有了解吗?他们就是一群深怀野心,又极其团结的一个家族整体,而且还势力极大,在蜀中扎根极深。 “你说,像这样一个人数众多,又与地方有着盘根错节利益关系的世家大族,他会一直安分守己,不去和官府一争吗? “或许在太平时节他们不敢表露野心,可眼下却是大乱之时啊,他们会平白放过机会? “要是没有在蜀中打下坚实根基,有了绝对可靠后方的底气,唐门会想着东出,还找言家堡谈什么合作,欲图染指中原吗?” 萧倩虽然还握着葫芦,此时却完全忘了喝酒,神色更是几经变化。最后不得不认可孙宁的推断:“你说的对,恐怕现在的唐门已然在蜀中拿下不小的地盘了,甚至对定西侯萧家也构成了威胁……” “是啊,他们很可能已成气候,只是因为川蜀一向被道路隔绝,那里的消息没法快速传入中原,才使得这一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明显。 “或许当唐门坐大的消息真传入中原时,他们都已经取萧氏而代,成为巴蜀全境唯一的主人了。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中原浩劫!” 萧倩的脸色又因之白了三分,一对修长的秀眉彻底绞在了一处:“所以你打算入蜀,去对付他们?” 孙宁点头:“对。唐门的野心太大,手段太狠,我不能让他们真正夺下巴蜀,必须尽快赶去,对付他们。而且……”说着,他又停了下来,差点把心里最关键的一点给道出来了。 “而且什么?”正仔细听他说话的萧倩立刻问道。 “萧家既然治蜀仁义,我自当帮他们一把了。”孙宁赶紧找了个理由回道。 萧倩没有在这一问题上多作纠结,更没有做什么犹豫,当下就回应道:“你考虑得不错,我们确实不能坐视巴蜀落入唐门之手。我跟你一起去!” 孙宁笑了,这正是他希望听到的答案:“那咱们就尽快准备准备,这就跟言家众人告辞,然后由此入蜀吧。” 这言州正在湘湖和川蜀两地的交界处,由此入蜀正是最快的途径了。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此地入蜀的道路可不好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不过对孙宁和萧倩二人来说,这点困难却不算什么,后者立刻点头答应,旋即就出门回自己屋子,收拾行李包裹去了。 而孙宁,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神色略带复杂。 有些内情他终究还是隐瞒了下来。 此番决定入蜀,他刚刚所说的理由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还在于他自身利益。 要知道当初沈舟为他画下的光复大越的路线就是入蜀,以西南全境为依托,再一点点整顿力量,打回中原。 只是之后,因为各种事情变故纷至沓来,才让孙宁的这一战略暂时搁浅,但对入蜀重建政权,他还是颇为心动,早放在大计之上了。 可结果,现在得知川蜀已冒出了唐门这么个可怕的对手,甚至已让萧家受到压制,这就让孙宁怎么都无法接受,势必要出手打击了。 如果说纵横会是远虑,那唐门就是近忧。 纵横会固然要全力打击,唐门更是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拔除的强敌。 所以才有了孙宁一力主张,借言家堡和当地官军之力打掉唐门南火堂这一股力量的做法。 但只断其一臂却还远远不够,只有深入蜀中,将整个唐门连根拔起,才能让他放心在萧家面前亮明身份,然后借此重整旗鼓,重新打出大越旗号来收复中原。 只是这些内情又牵涉到他的真实身份,孙宁到底不好跟萧倩直说,只能略有些愧疚地隐瞒了下来。 只等将来,一切落定,他才会如实交代,然后将萧倩娶为自己的妻子…… 目标既然定下,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言家堡上下好一阵的挽留,但孙宁和萧倩还是决定于次日离开言家堡,踏上了西入川蜀的道路。 唯一略感遗憾的,就是言逸飞没能再随他们一道而行,因为他需要留在家里,好生修炼更高明的控尸术。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抵触这一秘法,更以自家多年的传承为荣。 言家也向孙宁表明立场,真有用得到他们时,言家堡必会全族入蜀,一起去对付唐门。 于是,在这个四月暮春季节里,孙宁二人再上征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外间已经有人等候多时,危机也在他们进入湘蜀间那崇山峻岭时,悄然而至! (本卷终)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28章 蜀道行 李太白曾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作为穿越客的孙宁虽也曾去过川蜀,但那时的道路早已是天堑变通途,故而对诗中所描绘的蜀道艰难未能体会太深。 但现在,走在那崇山峻岭间,极其狭窄陡峭,一面临崖,一面是万丈深渊的入蜀栈道上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什么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莲居士诗文多夸张恣意,但却还是完全抓住了蜀道之凶险难行的精髓,身在其中才能真正明白自然之伟力有多么的可敬可畏。 纵然以孙宁和萧倩二人之脚程身手,走在这样的栈道上也是小心翼翼,不敢真把速度给提起来。 尤其是那几段几乎是笔直上下,须攀着崖壁步步向前的道路,更是让从来履险如夷的孙宁都额头微微见汗了。 相比起来,还是萧倩这个蜀地出来的人更淡定些,走过一程,还能分神跟孙宁说笑几句:“怎么样,后悔从陆路入蜀了吧?若是走水路,还能更平稳轻松些呢。” 孙宁一个侧身,躲过突然从上方簌簌落下的细小碎石,又看看前方同样步履艰难却依旧奋力向前的同行旅人,口中回道:“可这儿毕竟是入蜀捷径,路程上可要比坐船快了许多。而且我一直认为水上再安全,也不如自己脚踏实地。” “看来你是怕水了?”萧倩若有所思地回头一笑。 “不,我只是在熟悉这边的道路。”孙宁当即否认,又往远处眺去,那边又是一条盘旋高起的小栈道,路看着是更难走了。 萧倩也没多作争辩,又举起葫芦喝了口酒,晃了晃发现已然不多,便珍惜地挂回腰间:“就因为这蜀道艰难,自来川蜀就和中原有着相当的隔阂啊。哪怕太平时节,其实西南三地和中原也是往来甚少。” “是啊,所以才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的说法嘛,这儿实在太适合自立一国了。” 孙宁感叹着,又伫立看向更远处,虽然入眼还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崇山峻岭,可透过那重重山峦,他似乎已看到了沃野千里,可为几百万人提供源源不断后勤供应的巴蜀粮仓。 天府之国,正是川蜀地区的另一个称谓。 在群山环绕包裹下的川蜀盆地,无论地理还是气候,却也是得天独厚了。 所以,多少有野心,有志向的人在川蜀苦心经营,并以此为根基,一步步拓展中原。 战国时的秦,汉之刘邦,三国时的季汉……无论他们最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能否夺取天下,但他们的兴起,终究是不能忘了川蜀这一后方大功的。 四周的崇山峻岭成为了川蜀天然的屏障,可以让此间之人不受外部纷争困扰,有敌人想要侵入川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内里的富饶肥沃,则可让他们不断积蓄力量,为将来的开拓进取做好先期的准备。所以当初的沈舟才会跟他建议入蜀,再以此地为根基啊。 只是那时的他们却没想到,川蜀境内也已起纷争,盘踞多年的唐门,终于露出了他们的野心和獠牙。 “你发什么呆呢?”萧倩见孙宁突然站立,半晌无语,不禁好奇回头问了句。 孙宁忙收拾了下心情,笑道:“我是在想,倘若有一日,这里的栈道被重新扩建修缮,变成一条条可沟通内外的通衢大道,又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萧倩失笑摇头:“这怎可能?蜀道之难,不光在难行,更在难修难扩。无论是当初治蜀的诸葛武侯,还是后来历朝历代,任谁都没法把这崇山峻岭,天地造化改作大道。人力终有尽时啊。” “我们现在做不到,可将来呢?几百年,上千年后呢?”孙宁眼前突然就现出了那一条条翻山越岭的道路来。 “千年之前,蜀道如此,千年之后,我想这儿的一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萧倩却还是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是啊,这个时代除了他孙宁,又有谁能有这样的眼光,能确信千年之后,一切都将改天换地呢? 不再多说,两人继续专心赶路,蜀道再难,对他们来说,终究只是稍有些吃力,却没什么危险可言。 直到又一个日落黄昏,前方隐隐能瞧见一座关城耸立于山岭之间,把栈道一下分劈成了两段。 “到白水关了。”萧倩看到这关隘,精神便是一振。 作为川蜀人氏,她很清楚,在入白水关后,后面的路程就要平坦许多了,再走上两日栈道山路,就可真正进入到川蜀地区,走开阔易行的官道了。 孙宁眯眼仔细观瞧,也不禁要为古人的巧思叫好。 这道关隘真就挑选了好地点,正是这一带山岭中最开阔的一片区域,但其前后,却又最是狭窄陡峭,上是插天之峰,下是万丈深渊,这白水关就跟道闸门似的切在中间。 只要关上有个千把人守着,便足以挡下十万雄兵的攻击了。 毕竟这儿的地势实在由不得任何兵马摆开阵形发动攻击,撑死了也就几百人可以一起杀上,然后就是个必死的局面了。 尤其是临近白水关前三里的山岭处,更是陡然一个大起大落,再加s型的拐弯,那贴着山崖蜿蜒而去的栈道,真就只容一人侧身而过,险到了极点。 这安排自然也是白水关方面特意而作,就是为了让自家的防御更显优势。 只是对寻常赶路之人来说,这儿就跟鬼门关差不多了,在这个天色将黑的时间点从此处过去,更是极其考验人的身手和胆色了。 站在这道关口的入口处,孙宁二人稍稍休息了一下,这才对视一眼,点头:“走吧!” 当下,孙宁在前,萧倩在后,两人踏上了有些陈旧的栈道桥面,微微侧过身体,一点点地向前挪去。 此时,就在栈道上方,一块突起的岩石之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居高临下,盯死了他们! …… 新的一卷,又值周一,求票求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29章 栈道之战(上) 柳残阳,整个人如壁虎般紧贴在岩石面上,虽有罡风呼啸不断袭来,却未能让他的身子动上半分,甚至连盯视下方的眼睑,都没有一丝变化,锁定了正步步而来的孙宁二人。 作为专门的刺客,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下来,静候一击必杀的时机到来。 为此,他有着足够的耐心,也有着足够的能力在任何地方藏身匿形。 为了这次能除掉孙宁,柳残阳和手下人已早两日来到此处,然后各自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隐藏了下来。 这是对所有人体能信念的最大考验,也是他们敌人的最大尊重。 随州一战,已让柳残阳对孙宁二人的实力有了极大的忌惮,虽然之后一路跟随,试图进行刺杀,但他心中终究没有太大把握。 之前一路没有动手,与其说是碍于孙宁身边人多势众,还不如说其实是他们自己心下有顾虑,不敢真正放手一搏,只是拿那些人做个借口罢了。 所以哪怕孙宁二人早在半月前就离了言家堡,一路入蜀而来,他们也只是暗中跟随,并没有真正下手。 直到此时,早算出他们行程和方向的十多人先一步埋伏在白水关前,这最凶险的位置处,才让他们下定决心,于此地刺杀孙宁! 越是凶险的地方,他们的猝然偷袭才能做到一击必杀! 近了,还有十丈,孙宁将抵达自己所藏岩石之下。 他依然未有任何察觉,脸冲着崖壁,手按在山崖上,一步步向前靠来。 这让柳残阳的信心更足,身子绷紧,如拉满了弦的弓弩,随时做好了下手的机会。 同一时间,栈道上方,又有几点寒光一闪而过,那是另外几名藏匿起来的刺客已亮刀在手。 他们也和柳残阳一样,决定在一瞬间里,袭杀下方孙宁。 还有八丈,有人已经从山岩上探身,但因为天色黑下的关系,再加上视线受阻,下方的孙宁二人依然无所觉。 五丈,所有人的呼吸都骤然停下,目光更是死死定在孙宁头顶,连眨都不带眨了。 三丈,两丈…… 就在这一瞬间,啸声骤起,早已蓄势待发的柳残阳真就如苍鹰搏兔般从数丈高的山崖上一掠而下,刀光急朝着下方目标狠劈过去。 势道之猛,似乎能把孙宁一斩两段,再连带着把他身下的栈道都给劈斩开来。 而这啸声更成为了发动袭击的信号,同一时间里,前后山崖上,甚至是栈道下方,竟也有人影不断扑出,旋风般直杀过来,所有的刀光剑影都朝着孙宁这个目标刺杀而至。 尤其是在他最后将要落脚,也就是柳残阳藏身的那一块山岩下方那一块,更成为了所有人打击的目标! 锵锵锵…… 噗噗噗…… 砰砰砰…… 所有人都全力出手,没有丝毫的迟疑,合击一点。 如果孙宁真在这儿,任他再厉害,有再多的本领,也没法挡下如此密集的凶狠攻势,从而瞬间被杀。 可事实,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的凶狠攻击,包括柳残阳势在必得,狠劈而下的这一刀,竟然都落了空! 他们的兵器只劈砍在了空处,最后落到本就不是太牢靠的木制栈道上,伴随着喀拉的响动,大块大块的木料分崩离析,四散飞溅,却是把自家该落地的位置都给毁了。 在惊呼声里,这些人反应极其迅速,连忙各自纵身再起,朝着前后方向的栈道落脚处而去。 本该颇有章法的合击刺杀,在这一瞬间,就被彻底打破瓦解,甚至这二十来人还被迫分做了两边。 要不是这栈道只是互相勾连,塌陷一块不影响其他的话,恐怕这几位就要尖叫着掉下这万丈深渊了。 可即便没有真落下深渊,此时的突变对所有出手的刺客来说也与此差不多了,他们的心猛然就从最高处狠狠砸落下地。 同时,还生出了极大的疑问,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做到轻易避过自家势在必得的偷袭刺杀的? 事实上,这一切很简单,目光最锐利,反应最快的柳残阳在那一瞬间,就已捕捉到了孙宁究竟干了什么。 他只是在即将踏出那一步,即将要迎来上下前后的偷袭猛攻前,骤然收回脚,然后身形一起,和身后的萧倩一块儿,急速朝着后方退了开去。 这个时机可把握得太好了,正是在刺客们集体发动攻击,完全都不能再做出变招的情况下,他却抽身而退,彻底远离了这一攻击重点。 如果早一些,柳残阳他们会及时发现,并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从而改变战法,至少不会这么一股脑地同时发动攻击。 而要晚一些的话,恐怕孙宁就已经中招,此时必已被这连环刺杀所杀了。 但偏偏,他却选在了这么个最危险,又是最合适的时间变化位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是的,他已经在一下退开,躲过那上下前后的刺杀的同时,亮刀在手,毫不犹豫地也对这些刺客发动了攻击。 没有任何的言语询问,就一个字,干! 孙宁还在退,但刀已出鞘,迅然从自己的肋下空隙处穿过,就在他身子与后方明显一愣的某人相撞的同时,手中刀也已没入对方的胸腹,再突一下从其后背冒出。 而孙宁的动作并没有就此而止,居然还在快速后撤,带着身后惨叫之人,直撞在了悬崖那一侧的栏杆上,将那木制的脆弱栏杆一下撞破,再一收刀,那人便惨嚎着,直坠入深渊。 眨眼间已杀一人的孙宁这才回身,及时横刀架住了跟前两把刺来的长剑,人又跟着一掠而起,在内侧山壁上一拍后,整个人更是腾空旋转,刀随身转,以泰山压顶的姿态狠狠连环斩击那两个剑客。 当当当当……刀剑相交传出清脆的暴响,两人被他彻底压制,终于退无可退。 一人惨叫着踏出狭窄的栈道,直堕而下,另一人心下一慌,手上一慢,寒光掠过,已把他的头颅给直接斩下。 孙宁这才一脚蹬出,把无头尸体踢飞出去的同时,身子稳稳落回到栈道之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0章 栈道之战(中) 志在必得的行刺却被反杀数人。 这让柳残阳在惊怒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惶惑。 明明自己的布置已无懈可击,全无破绽,那孙宁怎么就跟会未卜先知似的在那一瞬间里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从而变被动为主动? 要不是他绝对相信自己手下不可能背叛投敌,都要以为是有人给孙宁早早传递消息,才让其有所准备了呢。 但此时的情况已容不得柳残阳想太多了,因为眼前,就在那断裂的栈道另一端,一场颠倒过来的杀戮已然不断进行。 在连杀三人后,孙宁完全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反而是越杀越勇,直如猛虎对群狼,一声长啸,再度合身扑上。 虽然脚下的栈道极其狭窄凶险,但他的身形却快如闪电,刀光更快,就在眨眼间,又追上了一名惊慌失措的目标。 刀光瞬间撕破对方仓皇间挥舞抵挡的招数,狠狠搠进其胸膛。 在把刀从伤口拔出的同时,孙宁手上更是带出了一股力道,使那人身子一偏,便撞破围栏,惨叫着又跌下深渊。 这处柳残阳他们专门挑选用来刺杀孙宁的险地,现在反倒成为了他用来铲除目标的最有力的武器和平台。 下方跌落之人的惨叫还回响着,孙宁已再度一个突进杀到下一个早慌得扭头欲跑的家伙面前。 这些人或许曾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但在此绝险之地,在面对如同疯虎般不断屠戮自己同伴的孙宁时,他们却是彻底破胆,竟连反抗的勇气都消散了。 可孙宁却不会因此就饶过了他,刀一展间,自后方一下就将人劈翻,再加上跟进的一脚飞踹,这位也追着刚才的同伴,一起惨叫落崖。 短短片刻间,孙宁已连毙六七人,可他眼中的杀意却未有丝毫减弱的,目光一转,又朝着前方下一个目标猛冲上去。 只有最了解孙宁的人,才会知道他此时如此疯狂杀戮的表现乃是来自心中最大的恐惧与愤怒。 他需要用这样的杀戮来消除这种负面情绪,让自己重新恢复镇定。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下是有多么的凶险,自己和萧倩真就差那么一点便会命丧在这栈道上了。 要不是自己足够细心,察觉到了那些不断落下的沙石有异的话。 作为总是盘桓于死亡和凶险间的佣兵之王,孙宁早就养成了观察身边一切事物,并从中看出危险预兆的习惯。 这一习惯,早被他融入到了灵魂深处,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丝毫的放松。 而就在刚才,侧身走上那最险峻的一段栈道时,孙宁突然发现面前不断簌簌而落的沙石竟比刚才一路所见更多更密。 而此时的山风并不比前一段时间要大,也未见上方有什么动物出没,导致山崖受压落石啊。 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上方那突起覆盖在栈道之上的岩石正承受着某种不该存在的压力,而且那压力还在不断增加,以至于眼前的沙石越落越快。 警兆突生,让孙宁迅速做出判断,上方有人在蓄力,意图对自己发动偷袭!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当此危险时刻,已容不得孙宁多作查验了,便立刻转身给萧倩打了眼色,示意即刻后退,离开这可能存在的陷阱区域。 萧倩虽不如孙宁警醒,但江湖经验却是丰富,又对他绝对信任,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时急速后退。 就是这一退,让二人从鬼门关前及时抽身,让柳残阳苦心布置的刺杀行动落了空,并暴露了自身。 萧倩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想着若非孙宁及时提醒,自己怕已经死在刀下了。 所以她也怒了,虽不及孙宁下手之狠,也是低叱声中,长剑出鞘,把落到自己身侧的两名刺客一一诛杀。 然后,她就看到断裂的栈道那边,几人已如旋风般猛冲过来,在跃过那边的缺口后,当先之人手中红光一闪,急夺孙宁。 是他! 只一眼,萧倩就已认出对方手中的兵器,记起了当日在随州此人借兵器之利差点伤到孙宁的强势。 当下,她又是一声清喝,人已一掠而起,如燕子般在栈道上连续点过,便已越过孙宁,拦下了那一道红光。 当—— 刀剑碰撞在一起,两人的身形都是一顿,随之下落,却是谁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萧倩是更轻盈的那一个,落下时在山崖处一点,人又再起,剑光倏然洒开,如点点星光,直罩向刚重踏栈道,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的柳残阳。 柳残阳再度感到吃惊,既惊萧倩实力之强,更惊对方手中长剑竟不在自己宝刀血浪之下,在硬拼之下竟毫无损伤。 但他终究是当世好手,虽惊不乱,身形微微后退半步,刀光已展开,如一道幕帘般稳稳守在跟前,挡下了那点点剑光。 随即,又转守为攻,喝声再上。刀剑再度碰撞,两条身影更是在这小小的一段栈道上上下翻飞,看似凶险,却又屡屡能找到落脚借力之处,打得是难分难解。 萧倩一人挡下了柳残阳,可其他人却没有继续看戏,几个跟随柳残阳一道冲来的百逆盟刺客已火速冲过,再杀向孙宁。 此时,孙宁才刚把刀从又一名敌人的脖颈处抽出,眼中的疯狂已消散,但狠戾未减。 见他们猛冲过来,突然咧嘴,一声长啸,人不退反进,再度朝着敌人迎头冲上。 这一啸,孙宁再次用上了绝啸罡拳,只是相比于之前,他对此功法有了更进一步的掌握,不但时间上能从容控制,就连啸声攻击的范围,也被他收束于前方一段距离,正是那些家伙冲来的一段。 轰—— 这些人被啸声灌耳,只觉着是炸雷突然在耳畔响起,直攻入神魂五脏,让他们在这一瞬间里,竟连眼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身形也完全失去了控制,竟有两人一步踏错,直接撞破护栏,惨叫落下。 而孙宁这时已冲到他们面前,刀光再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1章 栈道之战(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 栈道上不但狭窄,而且更是极险。 在此交战,勇气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中的关键! 在眼见孙宁连杀数人,气势如虹地再度扑来时,剩下那些人是真个感到恐惧和后悔了。 气势已完全被孙宁压制,纵然人再多,武艺再强,此时也没法展现出来,当先一人,只一个照面,又被孙宁劈翻,再惨叫着滚落山崖。 其他那些,更是发一声喊,扭头就往后跑,不敢再与孙宁作正面交锋。 而在他们身后,萧倩和柳残阳还在在险峻陡峭山崖上做着拼斗,两人身影不断分合,刀剑不住交击。看似招招凶险,但每每落下时两人又能准确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再起再战。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柳残阳在瞥见那十多人竟被孙宁一人杀得仓皇退回时,心便迅速揪紧了。 对方的实力还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偷袭不成,竟反被区区两人给压得越发被动了。 若再这样下去,等孙宁追到这边,自己的情况可就相当不妙了。 不能再有任何保留,必须拼一把了! 柳残阳心中生出这么个念头的同时,人已再度翻起,血浪悍然斩出,完全不顾萧倩的长剑已点向自己的胸口,竟是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 这一刀,斜斩萧倩肩膊,若是真劈实了,能斜着把人斩作两段。 虽然他也必然会被一剑刺中,但相比起来,却是以伤换死了。 萧倩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用意,当即收招回救,身形后掠,极力去躲避这凶悍的一刀。 当——! 回撤的长剑总算追上,再度挡下了那凶狠霸道的一刀,但其上附加的重重刀劲,还是让没有准备的萧倩身形一失,直朝侧后飞去。 她与柳残阳相比,强在身法轻盈,剑招多变,但也存在弱点,那就是力量上处于下风。 一旦对方不顾自身伤亡地用上强攻,逼着她以硬碰硬,本来还处于平衡的天平终于是发生了倾斜。 眼见自己一刀建功,柳残阳更是精神大振,再是一声断喝,人已疾步前冲,血浪一摆,又是拦腰一刀挥出,直取对方要害。 萧倩这时还没落稳呢,只能是再度借一口气提身纵起,双脚一收,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态又躲过这狠辣攻击,同时手中剑快速而出,再取对方咽喉。 既然前胸你不做防护,那咽喉这样的要害总得回救了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柳残阳竟依然不回刀自守,只身形一偏,脖子一歪,让长剑从自己的脖子边缘一擦而过。 这一下当真是险到了极点,那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刺过,虽未真刺穿要害,却也带出了一溜鲜血。 可这点小伤对此时的柳残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刀已顺势猛然刺出,再向萧倩的胸腹。 此时萧倩人已挂在栈道边缘,再无退路,手中长剑刚用力前刺,也不及回救,看着是真到了无法自救的地步了。 柳残阳双眼冒光,自觉这一下就算杀不了对方,也能将之逼下山崖,除一劲敌。 果然,萧倩在一声轻呼后,人真就在极力闪避凶悍一刀时猛然一跃,出了狭窄的栈道路面。 可还没等柳残阳为之高兴呢,半空中的她身子就陡然一个转折,一手便在那栈道的护栏处猛地一扯,借上力后,再是一翻,竟又掠回到栈道上。 而且她剑光一展,顺势唰唰唰几剑,再取柳残阳面门。 论战斗经验,萧倩学剑十数年,又在江湖各处走动,真就不比柳残阳要差啊。 这突兀的回击,终于是让柳残阳没法再作拼命招数,只能回撤退让,再用刀将之一一挡下。 两人瞬间又回到了刚才不分胜负的僵持状态。 只是,这场战斗本身却不再能保持这样的平衡了,因为其他那些人已被孙宁赶得跑到了他们身后。 这些人见状也没有任何犹豫的,挥舞着兵器就朝萧倩攻来。倒不是他们到了这时还想帮柳残阳杀敌,而是只有除掉他,才有继续逃命的路可走啊。 萧倩却在这时再纵身一起,从容避过了后方下来的攻击,顺带还把柳残阳给带得上了崖壁处,把栈道给让了出来。 这些人早已破胆,眼见道路空出,也没有丝毫停顿的,就这么快速前冲,连停一停,跟柳残阳交代一声都没有,更别提继续帮他对付萧倩了。 柳残阳心里那个愤怒啊,可此时却也无暇分心喝叫了,只能眼睁睁任其离开。 然后,孙宁也赶到了! 他却和那些逃命也似的家伙不一样了,在赶到两人交锋处后,没有半点迟疑的,便也纵身而起,刀光闪起,直取柳残阳。 那些家伙只是喽啰,杀多少都不算事,这个才是真正的高手,才是此番刺杀的头领人物。 如此一来,柳残阳可就瞬间落入到最危险的境地了,只勉强招架了数招后,他已无力继续攀于崖壁,身形一沉,果断直朝着下方栈道落去。 同时,他心里还有了计较,自己一落地稳住,便挥刀断道,把前边的栈道毁去一部分。这样,就算没法置二人于死地,也能为自己脱身创造机会。 人在半空,他刀已朝下挥去,便要出手。 结果,数道刀光却比他发招更快,嗖然而落,竟是直斩其脚下的大片路面。 在柳残阳的惊呼声里,本该让其落脚稳住的栈道被刀锋快速斩过,轰然崩塌。 而且这一塌,竟是足足有丈许一段的栈道彻底被摧毁,让身在半空,已然全力落下的柳残阳连一点可以依托的地方都没有了。 “啊……” 身形顿失的他只能是发出一声不甘而凄厉的惨叫。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葬身在这样的所在,会以这样的方式殒命。 而就在这时,就在他自以为必死的当口,上方突然一只手猛地抓来,竟是一把就抓住了柳残阳持刀的右手腕,让他迅速落下的身体陡然就顿在了半空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2章 栈道之战(终) 这是怎样的一幅险到了极致的画面啊。 在在陡峭险峻的群山之中,只有一条沿山而建的狭窄栈道。 而在栈道最险峻的一处,却有一大段木制路面坍塌陷落,从而变成一个大大的缺口。 而在缺口之处,居然有三人连成一线,紧贴着山崖,悬挂在半空。 三人只靠五只手与悬崖紧紧相连,只要任何一只手有所松动,便会有人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最上边的,是长发飘飘,面色略有发白的萧倩。 她的左手紧紧扣住了孙宁的手腕,右手长剑则深陷崖壁之内,凭此才能吊住连成一串的三人没有真正落下。 中间的孙宁,两手更是使出了全力,上拉萧倩,下拉早无人色的柳残阳,面庞都涨红了,显然也是吃力不小。 柳残阳更是挂在最下方,因为惯性作用,还在空中来回荡着,更是吓得身体都有些发软了。 任是武艺再高之人,再如此险绝的环境里,在死亡线上,也会本能的感到强烈的恐惧。 而除了恐惧外,他心里更多的便是感激与疑惑了。 对方居然会在最后关头出手救下自己? 这是何等的胸襟啊,居然能以德报怨。 他甚至都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能活下来,不但再不会与孙宁他们为敌,还要报答他们。 虽然其实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拜孙宁所赐,要没有他突然下劈的几刀毁去栈道,柳残阳便早就安然落地了。 在缺口另一边,刚才逃命蹿出的那十多人,此时也都驻足回望,满脸的惊骇。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切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看着柳残阳身下的落脚点被毁,然后整段丈许的栈道轰然坍塌。 也看到就在那一瞬间里,孙宁突然一个下掠,极力去抓柳残阳的手,同时萧倩又很有默契的,一把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从而将三人连成一串。 这期间,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因为完全来不及了。 但两人的行动却是那么的默契一致,就跟有心灵感应一般。 如此表现,都把这些百逆盟的刺客给看傻眼了,这时除了为他们担心,甚至都忘了双方身份立场。 “喂,我快撑不住了……” 萧倩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 确实,身处最上方的她,或者说那把深深没入崖壁的剑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再这样下去,也就只能支撑一会儿了。 那剑确实是当世罕见的宝剑,不但锋利到能轻易刺入崖壁,而且还坚韧到可以承受住三人下坠的力道。 但崖壁却已快受不住了,簌簌的碎石不断落下,那剑所在的口子也不断扩大,剑身更是肉眼可见地不住往下走,慢慢往外出。 所以萧倩急忙开口,把情况告诉孙宁。 孙宁答应一声:“我知道了,很快就好!” 柳残阳也在一怔后,忍不住开口:“你们把我甩……” 就在他想提出让孙宁借力把自己往前方栈道豁口处甩时,变故再生。 正向下盯着他的孙宁突然咧嘴一笑,然后手腕一翻,一夺,再是用力一推。 一翻间,本来紧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便迅速分离。 一夺间,那把到了此时还被柳残阳死死抓在手里的血浪宝刀,就这么被他一把夺在了手上! 若是寻常时候,孙宁再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把柳残阳手上的刀给夺过来的。 但偏偏在这样的情况里,柳残阳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救上,再加上孙宁刚才的举动让他以为对方是真心搭救自己,少了提防,刀也没有完全握紧了。 于是,只眨眼间,刀已被夺。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孙宁夺刀之后,还有一推。 已失去拉扯的柳残阳才刚要做出反应,孙宁这一推便把他直往下方深渊推去。 于是,好好的一句话,就瞬间变作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长长的啊声中,柳残阳的身躯迅速落下,最后只从最下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一声砰响,和之前被打下山崖的手下做伴去了。 这一切,说来挺复杂,其实却是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上一刻,大家看到的还是孙宁奋不顾身地搭救敌人呢,下一刻,他就在夺刀后,把这个敌人送下了地狱。 这转折之快,别说那边的刺客们了,就是萧倩都有些所料不及,发出一声轻呼:“你……” “我可没那么仁慈,刚才那一抓本就是冲着他的宝刀去的。这可是好兵器啊,可别暴殄天物了。” 孙宁笑一声后,身子一翻,已紧紧贴上了崖壁,看准位置,放开萧倩的手,身子已如壁虎般攀在了陡峭的山崖之上。 徒手攀岩,就是未得金色光球加强前的孙宁都不在话下,对现在的他来说,更不是有多难了。 只见他起落上攀援,只几下,就已靠近到那边的栈道豁口:“等着,我上去后就来帮你!” “不用!”萧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手按着山壁,一手抽出长剑,一发力间,人已飘然再起,翩若惊鸿般,直朝着断口处掠去。 没有孙宁两个累赘,这点距离真难不倒以身法见长的她了。 萧倩甚至比孙宁更快一步掠回栈道,然后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真是胡来,要东西不要命了。 孙宁只能抱以嘿嘿一笑,不敢多说什么。 而此时,这边栈道上,也只剩他们两个,其他那些刺客,早在看到柳残阳落崖后,就吓得转身逃命去了。 他们本就已经丧胆,现在连领头的都没有了,更没有勇气再与两个杀神正面交锋了。 但孙宁却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都未有歇息的,便再一声喝,大踏步地追了上去。 萧倩见状,也只能继续跟上,对这个男人,她是真有些无语了。 十多只丧家犬被两人沿着栈道追赶,眼见他们就要逃到白水关前。 这时,关门突然开启,一队兵马已火速迎上,一下就把这十多人的去路给彻底堵死,一名军官在队伍后头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竟敢毁我栈道,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他话说出,一根根箭矢也被搭上弓弩,朝前瞄了过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3章 重逢白水关(上) 柳残阳所选的这一伏击地点本就离白水关很近,直线距离不过五里。 所以栈道上的战斗其实一早就被关上驻军所见,只是他们对江湖众人的厮斗不以为意,才没有出面干涉。 直到孙宁他们越打越是激烈,居然接连破坏栈道主体,甚至最后更是一刀把丈许长的一段栈道都彻底摧毁,方才惊扰关中军将,让他们做出了该有的反应。 而当那守关将领率一部兵马匆匆赶出,阻截斥问时,其实这场战斗已到尾声,众刺客反被吓得直朝白水关方向逃了来,然后被堵了个正着。 这些百逆盟的好手或许会畏惧孙宁这样的厉害人物,但对地方军将却不放在眼中。见他们拦路,更无半点迟疑,喝叫声中,已同时暴起冲上,竟是打算直接冲关。 众将士顿时就被激怒了,他们本就对蜀地江湖中人多有怨恨,只碍于上面之命才不敢生事。 现在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须狠狠打击。 那军官立刻就是一声怒吼:“放箭!” 顿时间,嗖嗖之声充斥了整片天地,数十利箭呼啸着就奔众好手而来,唬得他们急忙各逞手段,挥舞起兵器来招架抵挡,或闪展腾挪以为避让。 但在这白水关前的区域内,地势依然不能展开,闪避之下,反而使自身陷入到更大的危机中,有两人差点就一脚落空,跌下山崖。于是只能紧急回身,硬吃劲矢以求保命。 至于那些全力拨打乱箭的,情况也不乐观。 在如此近距离下被弓弩攒射,武艺再高手眼再快,也有失手的时候。 于是,噗噗的中箭声和连续的闷哼相继而起,这十多人眨眼间就倒了过半,剩下那些更是脸色惨然,急忙又朝后退去。 可这一退,却又遇到了已经追上来的孙宁二人。 在眼见得他们被关中守军迎头痛击后,孙宁和萧倩就很明智地选择停步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以免被波及误伤。但他们也同时防着这些家伙回身逃跑呢,现在见此,自然不会手软。 刀剑迅然再上,刚柔并济,重灵相合,再与这些彻底绝望的家伙交战,那是完全占尽了上风,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戮了。 尤其是孙宁,手中刀呜呜作响,红光闪耀间,便能轻易将敌人的兵器斩断,再趁势而进,将人劈翻。 这把新夺来的血浪宝刀,就好像是天生为他所准备的那样,一人一刀,完全就是一体。 噗哧—— 在又一刀把个面前之敌捅了对穿后,随着孙宁双目朝下一个目标望去,那人已吓得双腿一软,手一松,兵器落地,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不要杀我……” 有这一位带头,最后剩下的那五六人也终于彻底失去了挣扎的信念,纷纷放下兵器,先后跪倒:“饶命……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并不想与你为敌……” 看着这些人悉数跪倒,孙宁紧跟而出的刀还真就顿住了,只眯眼审视着他们猜度着他们到底有没有诈。 “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把他们交给关上守军就是。”萧倩在旁也发话劝道。 孙宁点头,然后看向不远处还算齐整的军队叫道:“哪位大人守着关隘,可否谈上一谈?” 对面的守军上下其实也被两人超卓的身手给惊得不轻,此时还有些出神呢。 刚才在关上遥遥望着,倒没看出孙宁二人有多厉害,现在到了眼前,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高手,让人心里也有些打怵。 听到这一声喝,那为首的军官这才稍稍踏上一步:“本官乔涵,阁下待怎说话?”无论语气动作,其实都担着小心,生怕对方突然就杀过来。 孙宁抱拳说道:“在下知道刚才的战斗损毁了大段栈道多有不该,但我二人也是为了保命不得不战,还请乔大人多多包涵。至于损失,我想这些人身上的银钱足够作赔了。” 有自身实力打底,孙宁又说得有礼有节,那乔涵也不好追究,便点头道:“可以,那这些人呢?” “也一并交大人处置。” 随着孙宁说完又和萧倩稍稍退后,把几个刺客让给对方拿下,乔涵他们才确信这位确实没有敌意,便果断派人上前,把那六七个已失去反抗意志的家伙全部拿下,再用绳索捆绑起来。 然后,再等孙宁二人上前时,乔涵脸上已有了笑容:“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来我川蜀所为何事啊?” “孙长安。” “萧倩。” 两人报了姓名,孙宁刚想要随口说个入蜀的理由时,就听得后方白水关口,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就见一人快步冲了过来,直接挤开那些兵将,就冲孙宁拜了下去:“主公……” 孙宁先是一愣,待看清楚来人时,更是满心的惊喜和疑惑。 但他的反应倒是相当之快,急忙一伸手就把人给搀扶住了,又迅速出言打断他后面的话:“沈先生,你怎么在此?” 眼前这个满面激动,匆匆上来的书生,赫然正是当初在黑狼寨被孙宁所救,又在南阳真正答应跟随的沈舟! 这位突然现身在千里之外的川蜀地区,确实足够让孙宁感到惊诧不已了。 要知道,对方之前可是一直都在南阳城的,之后孙宁在梁州,在别处几经辗转,早就和他们断了联系。 却不料,居然在数年后,竟在此相逢。 乔涵也是满脸的惊讶,呆呆看着孙宁:“沈先生,难道他就是,就是……”后面的话显得格外艰难,都说不出来了。 孙宁更是心下一动,隐隐想到了什么,而沈舟则迅速点头:“不错,就是他了。对了,我们先回关内,再说其他。” 此时天色已彻底黑下,呜呜的夜风吹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下,乔涵也不再有任何的顾虑,领了大家就把孙宁二人迎进了白水关。 只是此时孙宁脸上的神色却充满了疑惑,显得心事重重,而萧倩,更是秀眉微蹙,几次都在孙宁和沈舟身上来回而动,她已明显觉察出,这个男人跟自己隐瞒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4章 重逢白水关(下) 白水关内部要比想象中的更为简陋,除了那用以防御的关墙,就只有一溜低矮的营房而已。 里头除了千余驻军外,再无其他人,这让整个关内看着格外孤寂单调。 尤其是到了夜间,除了刁斗声外,就只有呼呼的山风在外回响,最多再加一缕月光自窗外投入,算作一丝慰藉与陪伴了。 不过此时住在一间营房里的孙宁倒未觉孤独,因为面前还有久别重逢的沈舟相陪,纵然只能以水代酒,两人也是相谈甚欢。 “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稍作寒暄后,孙宁便再次问出这一句来。 是啊,川蜀离着南阳何止千里,而且沈舟居然还是在白水关里住着,就好像真是猜到孙宁会由此入蜀,特意在此等待一般。 “不瞒主公,我在此确实是为了等你。” 沈舟的回答让孙宁更感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将由此入蜀?” “这只是在下的一点猜想,不过并不敢确认主公将从哪个方向走什么道路入蜀,所以我在白水关这儿等候,其他还有几人则是在另两条路上等着。” “嗯?还有其他人也在等我?是谁?” “郭冲郭少爷,燕虎将军,陈青云将军……” 沈舟报出的几个名字让孙宁的双眉更是一挑,没想到他们几人会凑一处,而且还不辞万里地跑到川蜀只为等候与自己汇合。 随即他又把手一摆:“等等,你且从头说来,我都有些迷糊了,你们是怎么合在一块儿,还认定了来川蜀找我的?” 沈舟也早有准备,此时不再兜什么圈子,如实便将他们之前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 原来在孙宁察觉不妙,急忙从梁州脱身的当口,纵横会已经把主意也打到了南阳一边。 那儿毕竟是大越重要的粮仓,而且地理位置也极其关键,以纵横会之野心,当然是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的。而他们又认定了孙宁这个皇帝已成手中傀儡,借他名头收下南阳就更是易如反掌了。 事实也是如此,几番接触后,他们就把南阳驻军中的许多人都收入囊中,尤其是那些从邙山寨子里出来的盗匪们,更是在利益面前迅速倒了过去。 对此,沈舟他们纵然有疑问,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势大,就是用强的,都能攻下南阳了。现在内部又已被分化,再想死守就更不可能了。 可就在这时,郭冲却突然乔装进入南阳,密会沈舟和陈青云他们,把孙宁脱身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郭冲所以会突然跑来南阳,乃是为了自保。 之前梁州之变时,他可是完全站在孙宁一边的,现在梁州军权重新落回到郭炎和郭寒等人手上,他的下场可就很不好了。 如果孙宁还在,纵横会的人看在两人关系的份上或许还会有所收敛,可孙宁这一逃,郭冲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好在他见机够快,赶在对方下手之前果断出逃,离开梁州。 郭冲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就这样外逃依然是无路可走,便想到了孙宁在南阳还有一股力量,便果断找了过去,竟赶上了纵横会欲吞并南阳。 而在知晓了梁州种种情况后,沈舟他们也不愿再与虎谋皮,赶在对方发动之前,带一部分忠心的兵马离开南阳,一路往南,寻找孙宁下落。 奈何孙宁在逃离梁州后,为防被纵横会追杀,一路都是隐姓埋名,而且单人匹马的也确实更好藏匿,再加上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他们这一路自然也是毫无收获。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神色间也多是惭愧:“是我思虑不周,早知道当日离开梁州后,就该回南阳的。” “主公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您若真回南阳,恐怕就是送羊入虎口了。仔细想来,当时南阳左近有不少梁州兵往来,我们一直以为是郭氏为了给我们增加压力才调的兵,后来才想到,这些人马就是为了找寻主公下落才派去的。” 孙宁点头:“对了,说这许多,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来川蜀,还算定了我会于近日入蜀啊。” “这就要说到我等一路追赶主公脚步往南了,然后就在汝州一带听说有个叫孙长安的少侠为民做主,把当地的贪官给铲除了。再之后,又听闻随州那边也出了相似的事情…… “如此名讳,又是专门和纵横会的人为敌,我等实在想不出除了主公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做出如此大事来。 “而且,从您一路行来的方向做判断,似乎就是朝着西南而来。在下自然就想到了之前为主公献策提过的,以入川蜀为根基的策略,想着您或许就是朝川蜀而来。 “既然一路跟随一直落后,那还不如直接入蜀,这样总是能与您相遇了。 “而老天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等一片苦心,虽然我们比您早到了两日,但到底是在此等到了主公!” 孙宁听完这番讲述后,也是一脸的感慨。 真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忠心,真就不辞辛苦危险,一路从中原跑到西南,只为重新归于自己麾下啊。 “辛苦你们了……”最后,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如此一句,用力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只要主公不弃,我等走这点路算得了什么?”沈舟再度表态道,“对了主公,其实我们先您一步到此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让我们能清晰了解定西侯萧氏对您的态度,他们依然是忠于大越朝廷的。” 孙宁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沈舟能在白水关这儿等着自己,就是得了萧氏的首肯,而这,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确实是站自己一边,还愿意认自己为君王的。 不过,这显然又打乱了孙宁原先的计划。 他本来入蜀是打算先暗中以江湖人的身份和唐门过过招的,这样敌明我暗更为主动。可现在一到白水关就暴露了身份,那就没法再按原定计划行事了。 “所以他们已经知道我将入蜀?现在说不定消息已被关内守军传递过去了?”孙宁又问对方一句。 沈舟点头:“正是,说不定过两日,定西侯就会亲自前来迎主公入蜀了。” 这让孙宁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事情有些不好收场了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5章 你瞒我瞒你(上) 能让孙宁感到头疼的问题,可不止是自己的原计划落空,更在于有些不好跟身边人交代了。 对萧倩,孙宁此时都有些心虚了,毕竟自己跟她隐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如果只是寻常朋友,倒还好说。可现在两人的关系却显然要比朋友近一步,只剩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 而且他对萧倩确实极其有意,一路相伴同行,感情更是不断加深,实在是不想因此伤了两人感情。 本来他是打算之后找个机会,再慢慢把真相说出来。可现在,白水关这一见,就显得自己的身份很特殊了,要是再撒谎欺瞒,那将来问题就更大了。 所以在半夜思索后,孙宁到底还是打算开诚布公,坦诚以待,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实告诉对方。 新一天早晨,阳光才刚从东边照来,鸟儿才喳喳叫着从土墙边飞过,萧倩便推门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倦容,显然这一晚她也没睡踏实。 然后她就一眼瞧见了正端然站在自己门前的孙宁,这让她为之一愣,随后嘴角上翘:“你怎么守我门前来了,这如何使得,我可担待不起啊。” 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情绪,这明显就是表现不满了。 孙宁忙笑着上前,又是打躬行礼,又是赔笑道:“我这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特意前来给你赔罪吗,自然就该显得有诚意些。” “哈……”萧倩打了个哈欠,眯眼笑看着他:“你孙公子能有什么错,我是真没瞧出来。” “呃,要说错,昨日我就犯下了大错,不该为了贪图这把好刀让你陪着我一起冒大风险的。” 孙宁早有计较,赶紧先认了个眼前的小错,还亮了亮腰间的“血浪”。 这话果然让萧倩把俏脸猛地一沉,哼声道:“现在才知道自己昨日有多鲁莽?那一下我要是没有拉住了你,你恐怕真就要和那家伙一起落崖了! “而你这么做居然只是为了一把刀……刀要紧还是你的命要紧啊?” 孙宁更是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连连点头:“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不管不顾。之前只想着这是口宝刀,要这样掉落深渊就太可惜了。 “而且,我这段时日也吸取了教训,确实想要弄到一口称手的宝刀,所以昨日头脑一热,就冒了险。” 话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孙宁心里还是觉着挺值得的。 这“血浪”确实是当世少有的好刀,只比寻常钢刀重上两三斤,却无论是坚韧还是锋锐都要比别的刀强上许多。 不敢说削铁如泥,但在正面碰撞下,普通钢刀必然会被其摧毁。所以无论是江湖厮杀,还是战场之上,有此一刀在手,对孙宁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而且孙宁昨日在月下仔细查看后,还发现此刀还有别个特性,那就是它隐隐然有妖异红光流动。 只静放在那儿或许还不是太明显,但舞动起来,那抹红光就会不断醒目,最后能达到扰人耳目的作用。 这等功效,再加上孙宁自身所修习的绝啸罡拳,那就完全能自视觉和听觉两个层面对敌人发动攻击了。 可以说,这血浪的此一特效,还真和孙宁本身所学相当般配,真就像是为他所铸造的一般。 所以哪怕是险死还生才夺来的这一把刀,孙宁依然觉着相当值得。 不过在萧倩面前,他此时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是连连点头,直承自己昨日太过鲁莽,让对方受惊了。 见他态度如此之好,萧倩总算放过了他,哼一声道:“这次就算了,下回你要再这样,看我今后还理不理你。” “是是是,倩倩你大人大量,我深感佩服,今后一定改过,再不会拿你的性命去冒险了……”孙宁连连点头,保证道。 “你自己的也不行。”萧倩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说,一向颇为大气洒脱的她此时呈现如此儿女情态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孙宁心中更是一荡,这才又连连点头称是。 “除了昨日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萧倩很快又恢复了平日模样,笑吟吟看着对方问道,就似已看穿了一切。 孙宁点头的动作顿时一住,呵呵笑道:“确实,我还有个错误要跟你说。不过想来倩倩你最是体贴,应该也是会原谅……体谅我的。” “哦?那可不一定了。”萧倩眯眼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咱们多日相处,共同经历患难甚至是生死,早已不存在什么隐瞒了。 “可这次看来,你是真把最重要的一点给隐藏了起来。主公……都被人叫作主公了,你孙公子的来历可真不简单啊。 “之前还说自己是什么寻常江湖人,分明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了……” “咳咳,倩倩你误会了,这不是当初咱们还不熟的情况下才那么一说嘛,之后我就找不到机会跟你交底了。” 孙宁只能继续赔笑,以求原谅:“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毕竟咱们关系跟当初可不一样了……只是没想到,这变故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找到机会呢,就被你看出来了。” “那我要是看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瞒着?” “当然不是,我早想实话实说了。” “那你说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一城太守,还是朝廷勋贵啊?” “都不是……” “嗯?” 被萧倩再度盯住,孙宁索性把心一横,张口道:“其实我乃是大越皇……” 话还没说完呢,却被外间一个惊喜的声音所打断:“三小姐……你是三小姐吗?” 说话间,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兵飞快跑了过来,噗通一下,就给萧倩跪了下来。 这让两人都是一愣,萧倩的脸上先是一阵疑惑,但很快的,她就认出了对方身份:“你……你……” 而孙宁,此时神色也是一变,满是疑惑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你叫她什么?三小姐?她是哪家的小姐?” 这话,自然是冲面前突然跪倒的老兵所发。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6章 你瞒我瞒你(下) 萧倩一脸的惊疑,但还是下意识地弯腰扶起老兵,仔细端详着,问道:“你是……你认得我?” “小老儿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认不得三小姐您啊,您可是小老儿一家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三小姐在侯爷面前替我们一家求情,我一家七口早就埋在渝州城外,哪还有今日啊……” 说着,他似是怕萧倩依然记不起自己来,又赶紧道:“十年前,小老儿因办事不力,丢了军中粮草……” “是你,黎叔!”萧倩终于想起往事,认出了对方来,满脸的惊喜,“你不是一直都在渝州当差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老兵也笑了,救命恩人终于认出了自己,便赶紧回道:“我不是当年犯了大错吗,虽可免死,但终究要受罚。所以侯爷就把我发落到白水关这儿来了,这一守就是十年。 “不过我一点都没有怨恨,这都是我该受的。而且侯爷对我两个儿子也很是器重,并没有因为我当初犯错就不给他们机会,现在他们已是军中副将了……” 老兵大为兴奋,一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竟有把自家这十年来的情况和变化都如实向恩人说明的意思。 萧倩也只能安静听着,但一双妙目却不住往孙宁那儿瞟,眼神里已带了几分心虚。 孙宁也保持着安静,脸上则是似笑非笑,也不断打量萧倩。 两人“眉目传情”,其实对老兵说的那些琐碎之事都没有太往心里去。 最后,老兵是把一切都说完了,做了总结:“要没有三小姐您当初为我求情,我一家可就彻底完了。所以我一直都在想着要报答您……对了三小姐,您怎么会来白水关这样的偏僻地的?” “我是由此入蜀。” “是要回家去吗?我想侯爷应该很想念三小姐吧。” “也许吧。对了,黎叔,你应该有差事在身吧,这样在此耽搁真好吗?” 萧倩这一句算是提醒了对方,他啊呀一声,说道:“三小姐说的是,我确实忘了正事了。今日先别过,过两天再来谢过三小姐。” 说着,他再度一拜,方才匆匆而去。 而这时的萧倩却顾不上他了,而是偷眼看向了一旁的孙宁,正对上他满是深意的双眼:“你……你什么意思?”心虚的她只能先行发难。 “侯爷家的三小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川蜀之地能称侯爷的,就只有定西侯一家了吧?”孙宁继续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但某人之前不也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恰好姓萧,是个寻常的川蜀人家的女子吗?” 萧倩顿时语塞,片刻后,才突然又问道:“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说你是皇什么?” “这个……”孙宁刚才好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打断,现在倒还真又有些迟疑了。 但再一想,对方的身份不再是寻常江湖女子,自己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便直截了当道:“我说我是大越皇帝,你信吗?” “你是大越皇帝?”萧倩满脸的不信,撇嘴摇头,“哪有皇帝像你这样的?” “那你觉着皇帝该是什么样?一把年纪,还是做什么都要讲规矩,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这个……”萧倩再度语塞,她有没见过皇帝,哪知道该是什么样啊? 但旋即,她就想起了以往听过的关于当今皇帝有多昏庸荒唐的说法,这些固然是没法和眼前的男人照应起来。 可有一点,却是能有对照的,那就是年纪。 皇帝似乎就和孙宁差不多大,而且也姓孙,可是……他也不荒唐啊。 好吧,今日栈道上的冒险夺刀其实还是挺荒唐的,但这个荒唐和传说中昏君的荒唐还是挺不一样的。 只是在她再与孙宁对视时,却发现他的神色出奇的郑重,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让萧倩感到心跳加快的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话是真的。 “你……你说你真是皇帝?” “嗯,我其实叫孙宁,孙长安只是化名罢了。至于皇帝,几年前或许是,但现在,只是一个流落在外,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亡国-之君……” 萧倩神情复杂地看着孙宁,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身份的冲击可太大了,那可是皇帝啊,哪怕是当初的皇帝,身份也是让她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自家还是忠于大越朝廷的,算是他的臣子了。 她不再说话,孙宁却继续开口:“你呢?你真是定西侯家的三小姐?” “嗯,我名字没改,但身份确实有所隐瞒。” “那你怎么也进了江湖?而且你一直说自己在昆仑学剑十数年……” “那也是实情。我自幼就被师父看中,然后爹爹他又只重视几个哥哥,可放任我这个女儿去远方,所以我就去了。” 孙宁轻轻叹了一声,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确实不够高啊,哪怕是贵胄家的女儿,居然也会被轻视。 不想再让人不快的孙宁又迅速转换话题:“怪不得你之前会对唐门之事那么的了解呢,这算是家学渊源了吧?” 萧氏立足川蜀,自然要和同样在此植根的唐门有所往来摩擦,对他们也就多有了解了。 同时孙宁也终于明白萧倩为何肯陪自己来川蜀了,虽然父亲对她不是太好,但终究是一家人。对想要谋夺川蜀控制权的唐门,她天然就有敌意,就想铲除他们。 萧倩点点头,认同了孙宁的说法。 然后两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人的关系感情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彼此认同。 而这一回,两人却发现对方居然有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那感觉其实挺奇妙的,既感生气,又觉有趣…… 终于,在沉默半晌后,萧倩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孙宁也笑了,开口道:“这一回我瞒了你,你也瞒了我,也算是大家扯平了吧?” “是啊,扯平了……” 萧倩点头,四目相对,突然孙宁上前一步,就把萧倩给搂进了自己怀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7章 确认关系 这突然的一下偷袭让萧倩始料未及,轻呼一声后,身子便彻底僵在了那儿。 她再是洒脱,终究也是女子,哪经历过这样亲昵的举动啊,只觉着心头如小鹿乱撞,整个身子都有些软了。 而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孙宁更是把嘴往萧倩的脸上一凑,轻轻又是一吻。 直到脸颊上的温热触感传来,萧倩才陡然醒转,奋力一挣,嗔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是被人瞧见了……” 孙宁又是用力一抱,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合,这才松手退开一步,笑看着已满面羞红,几能滴下血来的女子:“放心,现在这边没人……” “你……这是有没有人的事情吗?”萧倩气道,直到此刻,她身子依然是阵阵酥软,得花不少气力才能稳住不倒。 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她只感阵阵紧张与羞怯,但内心深处,却又有着一丝窃喜,竟似是很渴望能与孙宁有这样的接触…… 孙宁则是咧嘴一笑,就跟完全看不到她的羞恼似的:“这样才算真个扯平了。这下算是讨回了刚才你作弄我的账。” “我哪有作弄你?” “没有吗?明明你也向我隐瞒了真实身份,还偏用这事来吓唬我,难道不算作弄?” 孙宁笑着有些促狭地眨眼道:“今后你敢再这样作弄我,我就自己动手讨个公道,当然,动嘴也可以。” “你……你无赖!”萧倩顿足,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我只对你无赖。”孙宁又笑着回道,但语气却是相当诚恳。 萧倩也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又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 “可我听说你以前可是个酒色财气样样不落的昏君啊,宫里一定没少女人吧?”萧倩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些招数都是那时就学会的吧?” 好嘛,只要是女人,一旦真动了情,便会对有些东西格外在意和敏感了,就是萧倩这样的洒脱江湖女子也不例外。 孙宁一愣,他确实不好说假话搪塞。 无论是之前的那位保庆帝,还是自己的前世,其实都没少有女人。 但他可以确信的是,至少对自己来说,眼前这个女人是唯一能让自己动心的。 所以孙宁上前一步,深情地看着她:“倩倩,我以前确实有过妻妾,但那都是过去了。就如我已不再是什么大越皇帝一样,现在的我也早和以前的我一刀两断,现在的我眼里只有你,将来也一样。希望你能接受现在的我……” 这番表白虽有些别扭,却充满了诚意,让萧倩也陷入了默然。 她终究不是后世那些把一夫一妻视作理所当然的独立女性,又是这样一个出身,而面前的男人的身份更是如此的特别。 种种一切因由,让她难免会对孙宁放低要求,他能这么表态,已足够让人动容了。 所以萧倩在愣了片刻后,便看向孙宁:“你……你是说真的?不是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萧倩心里自然是认同的,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实在让她很难把面前的男人与那个传闻中极其不着调,酒色财气样样都有,唯独无才的亡国-之君联系起来。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就在萧倩思绪不断的当口,孙宁又突然举起右手,说道:“我孙宁今日就对天起誓,我对萧倩是真心的,愿意娶她为妻,今后必然不离不弃,若有违背,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这誓言一出,萧倩顿时就慌了,都顾不上男女之防,火速扑上,一把就捂住了孙宁的嘴:“我信你就是,好端端的你发的什么誓啊?” 孙宁心下一喜,索性拉住了她的手,又在嘴边吻了一口,这才被又羞红了脸的萧倩给奋力拉了回去:“你这人,居然没正经。” “怎么就没正经了?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是要做夫妻的,现在亲一口又算什么?”孙宁笑着说道。 “你……我哪有答应你?” “你不答应?那我到时就跟定西侯提亲,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 萧倩这下是彻底没辙了,只能是半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欺负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跟你来川蜀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萧倩对孙宁的态度却是亲昵了不少,已不自觉地靠了过去。两人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拉在了一起…… …… 两人关系确立,也没有背着别人的意思,很快,就拉了手,出现在了沈舟及白水关众人面前。 他们可还不知道萧倩的真实身份呢,见此也不是太在意,只觉着这是皇帝陛下风流习惯,到了哪里,都会有美人相伴。 乔涵更是随后如实将自己已把皇帝来到白水关的消息传回蜀地的事实道了出来,然后问道:“陛下,您接下来是何打算? “臣以为白水关这儿确实过于鄙陋了,不如还请移驾,就去下方的县城,等上几日,侯爷自然会前来迎驾。” 对这一提议,孙宁却并不认同:“不必了,我以为如今巴蜀境内也是诸事繁多,就不劳定西侯分心再来迎我了。我意这就出发,自己去渝州见他们便是,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 “陛下,这于理不合吧?”作为军官的乔涵多少还是懂些官场道道的,忍不住劝说道。 “现在早不是当初了,我连祖宗的江山都丢了大半,只能跑到川蜀避难,还提什么礼节啊?就这么定了,一切从简,尽快赶去渝州便是。 “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把川蜀全境都夺取在手,再想法夺回中原,兴我大越,还于旧都。” 孙宁心意已决,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礼节,并迅速开口道:“这样,你给我们准备几匹好马,再找个熟悉道路的向导,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继续守好白水关便是。” 皇帝都如此说了,乔涵也不敢再作坚持,只能是连声答应,然后赶紧找人安排。 于是,在抵达白水关的次日,孙宁便再度出发,正式进入了川蜀地界。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8章 隐世之才 在过了白水关,又穿过后面的几处关隘后,川蜀的道路与之前险峻难行的蜀道就彻底不同了。 宽阔平坦的官道足以让四五辆车马并行,还有各色人等穿行其间,显得是那么的热闹繁华,就是在远离城镇的所在,也能叫人感受到川蜀不同于战乱后中原的稳定。 孙宁这一行六七人就这样混入进同路的人马车队中,一路直朝着渝州而去,倒是颇为顺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 只此,就可看出其实定西侯萧氏在川蜀多年来也是治理有方了,能让百姓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可这么一来,一个新的问题也会出现了,那唐门是怎么崛起的? 定西侯既能让百姓过上安定的好日子,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跟着唐门一同闹事,造官府的反呢? 对此,同行的向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位大人是有所不知啊,这一切乃是出于三个缘故。 “其一就是咱们侯爷把治所放在了渝州,它实在过于靠南了些,从而疏于对川蜀北部地区的控制。而蜀中唐门的重心又恰恰就在川蜀中北部,之后更是把极其重要的益州地区都给拿了下来……” 孙宁皱眉,这等历史原因,确实是历代定西侯犯下的大错了。 很显然,定西侯萧氏为了能更好的管治整个西南,同时为了能和中原朝廷更好的沟通,便把治所往川蜀的南部靠去。 或许当大越朝廷声势正盛时,唐门这样的江湖帮会不敢有丝毫异动,可随着国力日衰,他们的野心也就慢慢起来了。 那向导继续说道:“这其二,就是川蜀南北汉蛮之争了。 “大人您是中原来的,自然不清楚咱们川蜀内部的一些矛盾纠葛。其实本地除了咱这样的汉家子弟外,还有着大量土生土长,或是从黔州和滇南等地迁徙过来的各族蛮人。 “两族之间因为各自的习性文化间的差异,自然难免会有摩擦,然后从几人间的厮斗变成村与村之间的群战,最后更变成两族间纠缠多年的仇怨了。 “官府固然曾做过调停,但效果却是寥寥,反而让双方都对官府有了怨气。然后随着某些习惯,川南多聚居汉人,而川北则多为蛮人了。 “如此一来,侯爷对川北的蛮人影响日小,反倒是没有包袱的唐门,借此机会和各族蛮人打好了交道,得到了他们的拥护,实力急剧膨胀,到最后,侯爷也因投鼠忌器,不敢对唐门如何了……” 孙宁默然,这一点才是如今川蜀内乱的根子所在啊。 想来也是,一个小小的唐门,撑死了也就几千人,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实力与影响力呢? 只有他背后的蛮族势力,才是真正叫官府不敢出兵剿杀的呀。 这其实还真怨不得定西侯了,完全就是朝廷一贯以来在此的政策的责任,羁縻退让,固然能换来一时的和平,但久而久之,却会让他们愈发肆无忌惮,不把中原朝廷放在眼中,以至于成为地方割据。 而川蜀特别的地理位置,更是给了他们以这样的机会,完全能关起门来,自己称王称霸了。 所以说来说去,真正的过错还得自己这个大越皇帝来背了。 叹口气后,孙宁又问道:“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就在于咱们旁边的黔州和滇南了。这两地的蛮人势力比川蜀更大,早已摆脱了朝廷控制,而他们又不敢擅入中原,所以就把目标定在了川蜀。 “正好,川蜀多年来接纳了不少从这两地迁徙过来的蛮人,双方自然一拍即合,滇黔两地的蛮人,也就成为我川蜀蛮人的大靠山了。 “而且,那些蛮人个个都最善于攀山越岭,一旦真发生战事,我川蜀引以为屏障的山岭对他们来说也不称为关隘,自然更让我们忌惮了。 “所以,这几年来,纵然唐门再怎么胡作非为,侯爷也只能忍让,不敢出兵进剿。而官府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放肆,情况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三个原因还真是环环相扣,叫孙宁听得是一阵的憋闷。 看来,自己想在川蜀立足,再以此为依托打回中原可比想象中难了许多啊,至少这第一步,就得和唐门及其背后的蛮族势力大战一场了。 但关键是,自己现在一无兵,二无人,真能说服定西侯吗? 思忖间,孙宁又突然一愣,扭头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向导来:“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啊?能有如此见识,当非寻常军中士卒吧?” “不敢,小的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昆字。不过这些说法却不是小人自己所想,而是我族中兄长经常跟我们说的,听多了,我也就记在了心上。” “诸葛昆……”孙宁心中更是一动,“你们是武侯后人?” 武侯者,诸葛孔明也!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官吏所崇拜的存在,哪怕是千年之后,诸葛大名依然闪耀于华夏大地。 但真论哪里的人最崇敬诸葛武侯,却还得要数作为季汉老家的川蜀地区了。 有此一节,若诸葛武侯真有后人流传,自然就会落户于此了。 诸葛昆神色也是一正:“惭愧,小的确实给祖上丢脸了……” “失敬失敬!”孙宁抱拳道,“对了,那你所说的那个族兄却是什么人,现在何处?” “族兄诸葛青云,就在渝州城外十多里外的村子里,以教授一些孩子读书识字糊口。” 这位还真有几分当初诸葛亮隐居隆中时的模样了。就跟孔明不在刘表帐下听用一样,这位诸葛青云看起来也不屑于为定西侯做事啊。 却不知自己这个亡国-之君要是前往招揽,他又肯不肯出山呢? 孙宁思忖着,已是极其的心动了,恨不能现在就长出翅膀来,一下就飞到渝州城,然后见到定西侯,以及那样的隐士大才。 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路还得一程程赶。 而川蜀地区又足够广大,这一走就是十多日,直到五月上旬,他们才终于抵达渝州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9章 入渝州(上) 渝州,素有山城之称。 这不光因城池四周多起伏连绵的群山,更在于就连城中也有着一座座高低不等的山头,所以在外人看来,这哪是城里有山,分明就是山里建城了。 但如此古怪的地理却并没有影响渝州的繁华重要,其城之广大也不在中原诸多大城之下,就孙宁所知,如今渝州城里光人口就有七八万户,达六十万之众。 若只以人口来论的话,如今的渝州完全当得起是川蜀第一大城,更在原来真正的中心,益州锦官城之上了。 此时,虽离渝州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孙宁他们驻马远眺,却也能瞧见在那依山而修的官道上,正有长长的队伍朝着敞开的城门而去。 这些人或赶车或挑担,都是将各种货物送进城里去的,这等热闹场面,孙宁在战乱渐起的中原都见得少了。 这让孙宁很是感慨了一番,直到沈舟提醒,方才一振缰绳,策马带了队伍超过沿途的百姓,直奔城门。 但随即,在到了城门前时,孙宁他们还是停了下来。 不光他们停下了入城的脚步,就是那些为求糊口赚钱把各种货物送进渝州的百姓们,此时也都被拦在了城门之外。 有人很不解地想要探询缘故,结果就被告知定西侯在此迎候贵人,如要入城,可选择先在此等候,或是转道其他方向的城门。 换门进城对别的城池来说或许算不得太麻烦,可对渝州城来说,却意味着要绕过旁边的山路,多走上小半天的路程才能到了。 这自然引得众人的一阵不满,奈何在看到戍守城门上下,那上千甲胄齐全的官兵时,所有人还是胆怯不敢开口,只能乖乖听从安排了。 当然,也有不肯退走的,孙宁他们便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然后就被一队挺枪持刀的军将给强行拦住了:“没听我等说吗,今日东门暂且不能进人,等贵人到后,才能放行。” “定西侯何在?你去禀报,就说孙宁来了,让他不必摆出太大的排场来。”孙宁笑着说道,没有为难这些奉命行事的兵将的意思。 这个军官明显是得了招呼的,听到孙宁自报姓名,顿时惊叫了一声,旋即立刻跪地行礼:“微臣不知陛下驾临,多有冲撞,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拜,身后其他兵卒也都在震惊之下,呼啦啦全跪了下来,集体山呼:“参见皇帝陛下!” 这一下更是如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立刻就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反响,周围等候犹豫的百姓,城门上下的兵卒,内里的那些官吏人等,全都被惊动了。 百姓们用敬畏惊诧的目光远远围观着这个看着穿着模样都没那么特别的青年,还有人在小声作着议论:这就是皇帝陛下? 而那些后方城门上下的兵将们,不是就地跪地参拜,就是赶紧簇拥了数十名穿戴齐整的官员们赶了过来。 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喜,当先一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着紫色官服,头戴三梁冠的男子在大步迎上来的同时,目光更是不住在孙宁的脸上来回扫视,作着确认。 作为朝廷放在西南的重要官员,他在新君继位时是去过洛阳,入朝拜贺过的,对孙宁的长相模样自然也多有记忆。 此时一番仔细打量后,他已确认这位正是当今陛下,虽然看着和几年前有些变化,但气质的东西,终究会随着形势变化,历练而不断发生改变。 所以他在来到孙宁跟前后,便果断下拜,高声道:“臣定西侯萧常永拜见皇帝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后方那些官吏人等也都齐齐跟着拜倒,高声叫道。 旋即,同样的参拜呼喊再度响起,在渝州东门一带久久回荡。 这一回可不光只有这些官员如此参拜了,还有城门处的两千多兵马,再加上被留在此地的上千百姓,此时所有人都匍匐于地,向孙宁大礼参见。 孙宁也被他们弄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慌乱,很快就调整了情绪,上前弯腰,把萧常永给搀扶了起来:“定西侯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吧。诸位,也都起来吧!” 萧常永顺势而起,但还是弯腰再拜道:“还请陛下恕臣不能远迎之罪。得知陛下竟直接赶来渝州,臣实在是诚惶诚恐……哪有以皇帝之尊来见臣下的。” “呵呵,你就不要太拘谨了,如今天下早不是当初的天下,你能如此对我这个皇帝,我已极为感念。又何来什么怪罪之说呢?” 孙宁随口应付着,又看看四周还没起来的兵将百姓,便大声道:“诸位都起来吧,真论起来,倒是我这个皇帝,突然来此,打搅到各位入城了。” 皇帝如此平易近人的话语,顿时就让百姓们对他生出好感来,当下里,万岁之声又响作一片,就是原先心里有怨言的,此时也消散了。 见孙宁如此表现,萧常永明显很是错愕,这位真就与自己印象中的皇帝有着很大的区别啊。 那时自己入京见驾时,皇帝陛下看着可是相当的不着调,哪有今日般肯为百姓设想,如此好说话啊。 但他很快又定神,笑着往前引道:“还请陛下入渝州!”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让皇帝正式入城,然后让全城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孙宁自然点头应允,当下就在萧常永的伴随下,策马通过了幽深的城门洞子,真正进入到渝州城。 而随着他们进入城中,前方便有兵马开始鸣锣开道,向全城上下广而告之:“陛下驾临,全城百姓出来迎驾了!陛下驾临,我渝州上下便有主心骨了!” 当当的锣鼓声,加上数十名大嗓门的兵卒的不断呼喊,这一消息,更是很快就传遍渝州全城。 无数城中百姓也都纷纷跑出家门来,远远观瞧当今皇帝陛下的风采,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更多人在跪拜行礼,就好像来的不是皇帝,而是救星……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0章 入渝州(下) 眼见萧常永如此隆而重之地向全渝州城宣告自己这个皇帝的到来,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引入城中,孙宁一开始还想稍作劝说。 但很快的,在瞧见居然有更多人被派着快速一路向前,敲锣打鼓地将这一消息散播全城,同时城中也不断响起阵阵欢呼后,他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忍了回去。 只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满脸恭敬的定西侯,然后便随口询问起渝州如今的情况来。 萧常永本来还有些担心皇帝会有所不满,见此倒也放下心来,也就安心为孙宁做起了渝州城的具体情况来。 确如孙宁一早所知道的那样,如今的渝州城确实算得上是川蜀,甚至是西南第一大城了。 光是城周便足有三十多里之长,城中人家更是达到八万七千多户,人口则是过了四十万,而且多半皆是汉民百姓。 至于驻军,则在八万左右,如果只是守渝州一地,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囤粮、银钱和布匹什么的,数量也是相当可观,尤其是粮食方面,靠着天府之国的优势加持,仓中足有够全城上下三年之用的存储…… 当这些具体数字被定西侯一一道出时,孙宁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盛了,也是连连点头,不住称赞对方真乃国之栋梁,同时,他也好生夸赞勉励了一番后面跟随的诸多官吏。 最后,更是叹道:“若是我大越朝中群臣个个能如定西侯和诸位一般,忠心朝廷,专于政务,则我这个皇帝又哪来的烦忧,天下又怎会生出这等乱子来呢?” “陛下谬赞了,臣等愧不敢当。”萧常永忙代众人自谦道,“其实臣等惶恐,未能在中原有变时及时发兵勤王救驾,致使陛下几次涉险,实在是罪莫大焉。” “哈哈,你才言重了。川蜀离中原千万里之遥,又有重山阻隔,中原生变你等在此又怎可能及时做出反应呢?纵然你们真发了兵,等到真入中原时,也一切都迟了。” 孙宁动容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皇帝德薄,致使百姓受苦,边军不满,这才酿成此等大祸啊。 “不过,我既为大越天子,断不能眼看着祖宗的江山社稷就此被毁,更不忍见天下百姓因此深陷战火之中,所以还希望定西侯和诸位爱卿能同心一致,助朕光复大越,重回中原啊!” “臣等必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兴复大越!”众人再度齐声保证,一个个更是表情凝肃,完全是一副忠臣的模样。 说着话间,孙宁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占地极广,也颇显气派的巨大园子前,远远就能看到敞开的中门之上,大大的匾额上题着硕大的三个字——“芙蓉园”。 “陛下,这是如今渝州城里环境最好的一座园子了,暂时可为陛下驻跸的行宫,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实在是陛下此来过于突然,使臣等压根没能做好准备,还请给臣等一些时间,一两年内,必能为陛下建一座真正的行宫。” 萧常永颇有些汗颜地再度行礼说道,又小心地偷眼打量了一下孙宁,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孙宁却只笑着一摆手:“就不必再多花银钱人力来为我建什么行宫了,如今我这个皇帝都快成丧家之犬了,再谈什么排场实在不妥。我看这儿就已很好,今后就住在这儿便是。省下的财物,就用来改善百姓和将士们的生活吧。” “陛下圣明,真乃我川蜀百姓之福。”萧常永闻言心下一松,赶紧又赞颂道。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高声赞扬:“陛下如此体恤臣下,实在是臣等之幸,天下之幸……” 也有人在心中不住犯着嘀咕,都说当今皇帝最是奢侈无度,可今日看来,却跟传言的完全不同啊。 这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经历变故后,皇帝陛下终于是转了性了? 在众人怀着猜想之下,大家还是陪着皇帝陛下进入这芙蓉园中,然后就在这最外边充作正殿的最大厅堂内,君臣正式见了礼,算是来了场非正式的朝会。 孙宁坐在最上首,下边是自萧常永而下的渝州官吏们,他们分文武排作两列,几十人人济济一堂,看着倒也颇有些气势了。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一一认识其他那些官员来。 在他们的各自介绍下,他便记下了不少身居要职的渝州官员的身份名字—— 比如渝州太守韩泽如,这个不到五十的官员才是本地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不过现在却一切都要听从定西侯的命令行事。 比如川蜀都督冯万里,这位名义上是执掌整个川蜀地区驻军力量的,但目前来看,他甚至连这一座渝州城的兵马都指挥不动。 与他们相对应的,则是侯府长史谭鑫,侯府司马张广炎,这一文一武才是萧常永身边的左膀右臂,也是这渝州城里真正的实权人物。 至于剩下那些职位上带了川蜀,甚至西南某某经略的官员,虽然论起品阶来都有四品或以上,放到以往中原各地,那都是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但在这小小的渝州城里,却更多只能算是凑数般的存在了。 孙宁还发现一点,在场的这些官吏几乎已经囊括了整个川蜀的官府构架,再加上大半个西南官场上的人物了。 而他们现在,却只能困守渝州一城,只此,就能看出在这川蜀之地,朝廷的控制力已经萎缩到了何等地步。 不过他并没有怪罪这些人的意思,至少他们还能留在渝州,留在定西侯这边,就已经足够表明其立场,是忠于朝廷的存在了。 所以接下来,他对这些官员也多是好言相对,又好生勉励,再画下大饼,说是将来恢复中原,必然不忘众人,大家都将加官进爵云云。 这自然引得群臣又是一阵感恩叩谢,只是他们的反应里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坐在上边的孙宁就看不出来了。 这场临时的朝会过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群臣整齐退下,孙宁却在这时出声叫住了萧常永:“定西侯还请留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1章 渝州困局 在陪着孙宁走出大堂,朝着后边的院落行了一程后,萧常永才笑着说道:“陛下,臣已经让人把这芙蓉园内外上下都洒扫安排停当了,虽不如洛阳皇宫,却也不会让陛下住着有何别扭。 “若陛下还有什么要求,也自可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安排。” 说着,他想起一事,又补充道:“对了,还有就是陛下身边最得信用的魏公公,之前去了金沙江渡头等候陛下入川,臣也已经派人去给他传了消息,想必这两日里,他便能回来伺候陛下了。” 孙宁本来只是随意点头称是,末了这一句,才让他稍稍有了反应:“魏绅也来川蜀了?是和沈舟郭冲他们一同来的吗?” “回陛下,正是。” 孙宁嗯了一声,显然以沈舟的文人性格,是肯定看不上魏绅这么个宦官的,所以之前都没在自己面前提到对方。 这让他略感头痛,之前自己一人在外时倒是自在,可现在一做回皇帝,各种关系纠葛就必须小心应对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那么一闪,孙宁很快又把心思放回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常永:“定西侯,你的安排自然是让我很感满意的,其实我来渝州也不是为了避难享福,真想要以此地为根基,重回中原。” “陛下说的是,臣自当尽心辅佐,不敢有丝毫懈怠。”萧常永忙再度表态道。 “既如此,那咱们可得好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你今日这般安排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啊?” 被孙宁如此直接一问,顿时让萧常永的神色为之一僵,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精明,更想不到皇帝会问得如此直白。 看他沉默,孙宁索性停步转身,盯住了他:“怎么?刚刚才说要尽心辅佐,这一转脸就连坦诚都做不到了吗?” “臣不敢,臣惶恐!”萧常永当即双膝一软,便要跪下请罪。 却被孙宁抢先一步扶住了:“你不必如此,我看得出来,你不像梁州的郭炎,早有不臣之心,你对我还是有着人臣本分的。只是明显有事瞒着我,说说吧,到底是何事?” 被孙宁这么一扶,萧常永只觉一股大力阻拦,任自己再用力,身子也未能动得分毫。 他这才知道眼前的陛下要比自己想的更为厉害,光这一手本领,已强过自己许多了。 要知道他萧常永作为定西侯,要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那也是练了一身不俗武艺的。可现在和皇帝陛下一比,却如小儿遇到了大人,差距极大。 再加上对方强大的洞悉力和更为尊贵的身份,让他再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打算将一切都如实相告。 只见萧常永苦笑地看着孙宁:“陛下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如今川蜀地区的流言吧。说是那唐门日渐坐大,已使官府在此的影响力不断收缩……其实这已不是流言,而是事实了。 “就在中原有变之前,唐门就已通过和本地各族蛮人间的密切联系,开始排挤益州及川北地区的官府力量了。 “当时臣为了地方安定,一直忍让着,未敢与之发生摩擦。结果他们不但未有收敛,反倒愈发的变本加厉,不断以各种名义,挑起汉蛮两方间的矛盾冲突,小者一两村间的争斗,大者更是直接挥军攻打州府县城……”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眉头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这里的情况要比自己想的更严重啊。 “是臣之前过于软弱,才给了他们不断壮大的机会,等到臣确知情况不妙,他们的势力已尾大不掉时,一切却已经晚了。 “各地流官早被当地土官头人什么的给驱赶替代,许多汉民百姓,也受到牵连,只能不断往南迁徙。这也正是如今渝州城人口众多,今日有这许多官员来拜见陛下的原因所在了。” “嗯。可你们就这样忍气吞声,真什么都不做吗?”孙宁有些不能接受地问道。 “臣萧家世受朝廷大恩,镇守西南,自然不想西南真出乱子,所以也曾动过出兵平叛的打算。” 萧常永苦涩道:“但一者他们已经坐稳了川北各地,手下更是蓄养了大量人马,就是臣倾尽全力去攻打,也未有多少胜算;二者,当时朝廷又生出大乱,连洛阳城都…… “这使得我川蜀兵马也是士气低落,臣就更不敢发兵平乱了,这几年里,就只能苦苦支撑着,希望用仁政来感化川蜀之人。 “只可惜,这样的做法终究效果寥寥,倒是唐门及各族蛮人,却是不住扩张自身实力,到近来,更是有传出将要发兵攻我渝州等川南各地。 “臣自知情况已危在旦夕,自然必须鼓舞全军士气,以求能先稳住本地,再寻机夺回整个川蜀了。 “奈何眼下的局势也来越是不利,臣就是说再多话,做再多事,也提振不起将士们的信心来。直到近日白水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入川了……” 孙宁了然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想到了借我这个皇帝的名义来鼓舞民心军心?” “陛下乃是我大越之主,天下之主,众望所归。只要您到了我渝州,为我等臣子做主,臣相信,所有人都会有信心,去和那些叛逆贼子作战胜之,重新夺回整个川蜀!” 说这番话时,萧常永神色极其郑重,然后才又请罪道:“臣知道这点心思有欺君之嫌,若陛下真要怪罪,臣也不敢叫屈,陛下要降罪,臣也认了。” 孙宁定定看了他半晌,确认他再没有欺瞒撒谎后,方才把他扶正了,笑道:“罢了,你也是出于一片公心,我自然不会怪你。不过就此一次,今后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与我说明了,不可再有欺瞒。” “臣遵旨!”萧常永忙一口答应,他心下也因此一松。 孙宁也笑了起来:“好了,公事谈完,现在再说说私事。定西侯,其实我也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啊。” “不敢,陛下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臣自当遵从。” “那个就是……”孙宁这时反倒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了,“我与令嫒两情相悦,还请你能答允我们之间的婚事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2章 私人之事 萧常永表情立刻就变得有些精彩起来,从惊喜到困惑,而后终于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能看中臣女自然是我萧氏的福分,只是臣女萧仪素来守礼,就连这渝州城都是少有出去的,陛下之前怎会与她相识,还……还两情相悦?” 孙宁笑了起来,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当下耐心回道:“我说的并非她,而是你家三小姐,萧倩。” “萧倩……”萧常永再是一愣,好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随即又露出纠结之色来,“竟是她吗……” “怎么,有何不妥吗?”孙宁心中也是一紧,别是萧倩之前早被许了人家吧,那可就麻烦了。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萧倩她自幼不在臣身边,自然少了许多拘束,不懂道理,她如何能……相比起来,倒是萧仪,她才是德容颜红,四德俱全,最是良配。” 萧常永忙为自家女儿做着推销:“而且萧倩她已有多年未曾回来,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臣也不得而知啊,实在不敢轻率应下此事。” 孙宁有些异样地看着对方,真没想到这位父亲对萧倩竟是这么一个态度,真就没半点父女亲情啊。而且,明明萧倩都是随自己一同入的渝州,身为父亲,萧常永居然到现在都不知她就在身边不远处? 之前萧倩略微提到自己父亲重男轻女,孙宁也没太往心里去。 可现在看来,这问题还真挺严重的,甚至两个女儿之间,她都是被父亲轻视的那一个。 想到这一层的孙宁都要为萧倩感到心疼了,只能叹一声道:“定西侯,这感情之事,可就不是随意找个其他人能替换了。 “而且对萧倩,我一路同行早就知之甚深,她虽有江湖习气,但正是我所喜的,还请你能允准,让她嫁我为妻。 “哦对了,如今萧倩她也随我入了渝州,想来现在已经回到你府上了吧?” 萧常永这才明白过来,也看出孙宁心意,便不再多言,依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刚才失言了。既然你二人果真两情相悦,臣自然是愿意把女儿嫁与陛下为妻妾的!” “那就好,到时我都要称你一声岳丈泰山了。”孙宁得到想要的回答,心情大好,不禁笑道。 “不敢不敢。” “等一切定下后,我再让人准备三媒六聘,往侯府提亲。”孙宁随即又把事情彻底定下,萧常永自然也是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这公私两事都谈完了,萧常永见孙宁似乎再没话说,便也停了步:“陛下,再往里走便是安排的后宫所在,臣不便陪同,还请让几名奴婢为您引路吧。” 说着,他招手叫来个侍女,吩咐让其引着皇帝往里头走。 孙宁点点头,也不再留他:“那接下来你把如今川蜀境内的具体情况写成奏疏送来我看吧,咱们也好参详如何破解眼下之局。” “臣遵旨。” 孙宁刚带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不知定西侯你可了解吗?就是有诸葛武侯的后人就定居在渝州左近,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诸葛后人……”萧常永稍微愣了愣,仔细想了下,方才小心回道:“臣好像有点印象,有诸葛一氏就在城外西郊自耕自足,好像传言他们就是当初的季汉名相诸葛孔明的后人。” “那就好,我打算过两日便往那边寻访一下才学之士。” 那儿有什么大才吗? 萧常永满心的疑问,反正就他所知,这些诸葛孔明的后人都只是寻常农夫而已,最多就是会识字读书,与他们祖上相比真就是云泥之别了。 不过这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再度唯唯称是,这才目送孙宁往深处院子而去,而他自己则匆匆往外赶,急着要见自己的女儿萧倩了。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几乎脱离萧家,快被自己遗忘的女儿,再回来时居然就成了皇帝的心上人,这对自己,对整个萧家来说可实在太重要了。 他得赶紧见见她,让她把一切经过都与自己说明白了。 而当定西侯急匆匆回府的时候,孙宁在这个所谓的后宫却是一阵的无语。 因为从他进入后宫,就有一大批莺莺燕燕前来见礼,那一个个柔媚娇俏,百般讨好勾引的模样,完全打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 几十个娇艳如花,娇娇滴滴的妙龄女子贴将上来,又是要给孙宁宽衣,又是给他按摩,还撒娇弄痴的,换了任何一人,此时骨头都要化了,直接就堕入美人的温柔乡中。 但孙宁却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硬是从这些纠缠中摆脱出来,板着脸,让她们都规矩站到一旁。 “你们记住了,朕留你们在此并不是想要与你们做那等苟且之事,只为让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琐碎杂事,洒扫斟茶倒水而已,可不要乱了规矩,轻贱了自己!” 面对孙宁的训斥,这些女子有人明显松了口气,也有人一脸的哀怨,但到头来,还是一个个都俯首称是,不敢多言。 孙宁这才只留下两人帮着自己整理好住处,然后又好笑地看着其他人各自去别处忙碌。 很显然,这是定西侯一早安排下的,应该是知道原来的保庆帝喜欢这调调,这才安排了许多美人儿来作讨好。 但这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真成了负担了,他来川蜀可不是为了享福,更不是想要美色来逃避现实,所以这些只会让他分心的女子就成了最大的拖累。 暂时不能把她们送走,就只能先放在身边,过段时日再说了。 可想到这是自己未来的岳父送来的,孙宁总感到一阵别扭…… 而就在孙宁自顾想着这些时,他却没有发现,在这些失落的美人儿中,有一个女子却是目光闪烁,不住偷眼打量着他,还在心里计较起来:“这个皇帝看着完全不像昏君啊,难道是之前的传言有误?那我接下来却该如何行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3章 川蜀风云动(上) 一只灰羽信鸽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熟门熟路地降落到益州锦官城,唐门总舵后院的鸽舍之前,发出咕咕的轻叫。 很快的,一名青衣弟子便闻声而至,一声呼哨后,鸽子便极其亲昵地飞起,再落到他手掌上。 在喂了鸽子吃下几颗金灿灿的豆子后,他才从鸽腿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管,验看过上头的腊封未有损坏,唐字小印也齐全后,他才把鸽子放入笼中,自己则拿了竹管迅速离开。 小小的一根竹管从这鸽舍出来后,便又经数人之手,才终于传递到唐门内堂堂主,唐守拙的面前。 而在挑破竹管外的腊封,取看过其中内容后,这位在唐门内权柄极大,足以决定数百上千人生死的内堂堂主的两条粗眉也迅速绞在了一处。 稍作思忖后,他才那份情报,火速赶往唐门总舵后院的一座精舍,见到了正悠闲于桌边看书的白发老人。 在一番禀报后,老人很快就叫进了自己的随身老仆,几声吩咐,老仆也迅速而出。不到半个时辰,几个穿着各色服装,却都精明干练的唐门要员就先后来到了精舍。 从信鸽飞进总舵到这几位齐聚一堂,前后也不过两个时辰。 只此一点,就可看出唐门上下对此消息有多么的重视,以及,唐门上下的办事效率是有多快。 “太公突然将我等召来不知有何吩咐?” 待人到齐后,坐在唐守拙下边一位的穿土黄色服饰的男子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们各堂已经开始着手东出对付言州言家堡的事宜了吧?”老人缓缓问了一句,目光则在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 几人间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由这位点头回应:“正是,我们外四堂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能带着子弟出征!” 语气虽然平静,但他们几人的神色间都带着浓浓的杀意与愤怒。 就在七日前,湘湖方面传来噩耗,唐门南火堂三百子弟,自堂主唐烈而下竟全部折在了言家堡手上。 这是唐门近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大损失,消息传回,南火堂子弟家眷全都哭作一团,齐齐跑到总舵哭求,要为自家男人报仇,其他四堂众人也是群情激昂,纷纷叫嚷着要杀灭言家堡满门,再打下言州,屠戮一城! 在如此群情汹涌之下,就是如今的唐门门主,被所有唐门子弟称作太公的唐天德也不敢违逆大家之意,答应实施报复。 但是,想要对付言家堡这个同样拥有相当实力的江湖豪门世家,尤其是在对方有所防备,且极可能还是唐门暗器克星的前提下,这次的行动就必须准备得足够完备,去的人马也必须足够多且强。 所以就是以唐门的执行力,七日的准备也还嫌不够,各堂还在做着最后的安排。 然后今日,太公却突然把几名堂主都叫了来,这自然让这些人多有顾虑,以为这是要收回成命了。 唐天德人老成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大家的心思呢? 所以便冲唐守拙一点头:“你来跟他们解释吧。” 唐守拙低应一声,这才拿起那份情报,沉声道:“就在刚刚,渝州方面有飞鸽传书而来,说是那里出了大变故……” 对这位内堂堂主,外堂几位堂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西金堂堂主唐锐便率先问道:“那里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不是说萧常永已经都不敢再打周边城池的主意,只会龟缩渝州一地了吗?” “他确实再构不成威胁,而且多年下来,渝州当地的民心军心也都软弱不堪,不足为惧。” 唐守拙说着一声苦笑:“但是,现在情况却有了新变化,三日前,皇帝驾临渝州,让全城上下的士气都为之一振!” “等等,你说什么?皇帝?”北水堂堂主唐洪迅速打断问道,满脸的疑惑,“哪个皇帝?” “这天下至少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一个皇帝,大越皇帝,孙宁。”唐守拙回道。 几人立刻露出古怪的神情来,唐锐更是撇嘴道:“他?那个好色无端,昏庸无能,最后连洛阳都给丢了,把整个中原都给放弃,却又不知所踪的大越皇帝孙宁? “他来我川蜀做什么?而且就算他到渝州又如何?以这样一个无能无胆之辈,又能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 其他人虽没有他这般心直口快,但神色间表现出来的意思是一样的,显然对孙宁这个皇帝出现在渝州是很不以为然的。 唐守拙默然,唐门内外堂之间,因为几百年的特性,多少有些隔阂,所以有些话,他不好直言。 尤其是这次当大家都众口一词要对言家堡发动报复时,他是唯一表示要缓缓再说的人,现在开口,真不太合适了。 好在还有太公,唐天德这时干咳一声,说道:“只一个亡国-之君自然不算什么,只一个惊弓之鸟般的萧常永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是,当他二人联合在一起,就完全不同了。” 他说着,扫过面前这些唐门中心人物:“渝州毕竟还有好几万兵马,他们的实力一直保存得很好,只是缺了底气而已,又不敢和川蜀蛮族开战,这才一再退让,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但是,皇帝的到来,却能将他们心中的勇气给激发出来,相比于名声早已不再的定西侯,他这个皇帝足以调动起绝大多数汉人将士的斗志了。 “而更关键的是,萧常永其实也早有出兵之心,有了皇帝在后支持,他就能放手一搏。或许他们暂时还不敢对各族下手,可我们唐门呢? “我们不是蛮族,却又拿下了益州之地,早成官府眼中钉,他们若是用兵,这儿便首当其冲! “当此之时,我们要是再不管不顾地把多数人马带出川蜀,去和言家堡,和言州官军作战,使总舵空虚,你们说说,那会是个什么下场?” 老人的一番话,终于是点醒了在场众人,让他们也一个个露出纠结与深思之色。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4章 川蜀风云动(下) 随着唐天德把话说透,唐门外堂四堂主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的心里也是一阵的纠结。 道理大家都能明白,在近处存在威胁时,却把唐门主力调走远征实在太过冒险,太不明智了。 可是,眼下这一局却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七天来,唐门上下子弟都已被发动,大家都已同仇敌忾,怀着要踏平整个言州的心情做好了准备。 现在突然说取消报复,按兵不动,那对上下人等的士气打击可就大了。 而更要命的是,这会对他们四人在门内的威信造成极其严重的削弱,这是四名堂主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事情。 唐天德看着他们的神色,也猜到了他们的顾虑,心中不觉暗自叹息。 唐门经过这百年的发展,实力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子弟部曲从原来的几百人,扩张到今日的上万,不能不说是光大门户了。 但这样一来也不全是好处,人一多,派系之争自然也跟着出现,再一块铁板的家族内部,也会有明里暗里的纷争出现。 内外堂之间,外五堂互相之间,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竞争,各堂主间,既是兄弟,也是对手。 目标一致时还好说,像现在这样,会使某几位吃下大亏,他们就不会如以往般听话了。 而他作为唐门之主,也不能强行让他们遵照号令行事,只能是循循善诱,靠其他利益来让这些人做出让步了。 “言家堡的仇我们当然要报!”唐天德思索之下,有了办法,便缓声道,“但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对我们唐门来说,最关键的,还是拿下整个川蜀。 “只有川蜀整个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才是东出中原的最好时机,你们以为呢?” “太公说的是。”几人都各自点头,但还是迟疑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让下面的子弟心服?” “是啊太公,军心可鼓不可泄,现在我们都已经做好出征准备了,又怎么能说停就停呢?” “要不就留一半人马守着,只带一半人马去打言州?” “荒唐!”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提出分兵之策的唐锐一眼,“那只会让我们的损失更大!说不定这样一来,连言家堡都拿不下了,你们真以为言家堡就那么好对付? “若如此,我们也不用处心积虑做那么多前期准备了。无论任何时候,分兵都是最愚蠢的做法!” 唐锐脸上一红,唯唯称是。 他一身暗器功夫在门中名列前茅,但真论带兵作战,智计百出,却实在没这个本事了。 就在这几位外堂堂主都一筹莫展时,唐守拙在唐天德眼神的示意下开了口:“其实眼下这一局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大家不是一心想要为我唐门出力吗?那索性就转变目标,直接攻击渝州便是了!” “啊?”几人都是一脸惊愕,唐洪更是皱眉道:“这么做怕也有不妥吧?如果能如此随意就攻击渝州,我们早就动手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唐天德:“太公,渝州城还有数万大军,可不是我们能轻易拿下的,这话可是当初您所说啊。” 唐天德呵呵一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老夫确实这么说过。 “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因为那时我们自身不足以拿下渝州,而各族蛮人多少又和萧家有着些香火情,总不好逼人太甚,所以只能任其留在那儿。” “那现在又何区别?” “区别就在于,现在多了个新到渝州的大越皇帝!” 老人眼中有精光闪烁:“你们想想,这么个大人物来到我川蜀,他真就甘心只蜷居于渝州一隅吗? “就算他真是个没志向的,可别人信吗?如果我们去跟渝州附近的那几族蛮人说起此点,他们会不会生出危机感? “而要是,在此之时,这些蛮人部族又恰好遭遇官兵攻击,大家都有了损失了,他们又会做何反应?” 这番问话顿时让四名堂主相继变色,他们都不蠢,自然听出了这些问题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与手段了。 就算渝州方面没有想法,不曾出兵,唐门也可以“帮”他们做到这一切嘛。 只要让川蜀各蛮族相信了渝州会是个巨大威胁,以这些家伙的果断,再加上唐门振臂一呼,那便能组成一支攻打渝州的大军,真正将川南大片肥沃的土地都抢夺在手。 “太公果然好妙计,我等明白了!”唐门中土堂堂主唐墨率先反应过来,赞叹附和道。 然后其他也才纷纷明白过来,全都一致认可了这一策略。 是啊,以前的川蜀所以能保持一定的平衡,就在于大家都相信萧家不会轻易发动攻击,各族还是信得过萧常永为人的。 可现在却不同了,孙宁这个皇帝大家都不熟悉,而且口碑还极差,只要唐门散播消息,那些各族头领必然心生戒备,生出敌意来。 到时只要唐门在背后一推,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相比于远隔重山,几百上千里外的言州,渝州的吸引力自然要大得太多了。 为此,几名堂主自然就愿意暂缓对言家堡的报复,下面众人他们也愿意出面安抚了。 唐天德见状,也算是松了口气,抚须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对了,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一些重要子弟,就不要随意外传,只说要准备得更充分些便是。” “我等明白,一定不会坏了太公大事!” 几人齐声应道,然后在确认再无其他事情要吩咐后,便火速告辞,去做下一步的安排了。 “守拙,与各族蛮人间的沟通,就交你内堂处理了。”唐天德最后对唐守拙说道。 后者立刻抱拳称是,这本就是他内堂的职责所在,自然不敢怠慢了。 于是,在这个即将进入夏天的季节里,看似平静的川蜀大地,终于是风起云动。 而身在渝州城里的孙宁和萧常永却是做梦都想不到,就因为他的到来,反倒给渝州,给整个川蜀带来了真正的风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5章 提振人心 身在渝州,全不知川蜀风云将动的孙宁近来很忙,忙着不断接见各色人等,忙得甚至连出去和萧倩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自他来到渝州后,消息扩散全城,确实给全城本已相当低落的人心士气打了一针强心剂,许多都打算逃离川蜀的人又变得有所犹豫,想着再观望一阵了。 但这明显是不够的,民心还在其次,军心更是迫切需要提振,好叫渝州驻军能团结一心,为他日重夺川蜀控制权而做好准备。 所以这两日里,孙宁便陆续在宫里接见了各营军官,可以说是把渝州军营里指挥一级的武官都召见了,并和他们做了好一番的深谈。 这对指挥一级的军官们来说可是无尚的荣耀了,要知道以他们的品阶,平日里就是想见定西侯一面都颇为困难,更别提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 而且皇帝陛下对他们还不止是勉励,还细心地询问了他们在渝州的生活情况,关心了他们的家人,并在最后鼓励他们,提到只要他日能在战场上用命,则必将大大提拔,拜将封爵也不在话下。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给出的承诺,要比一般上司的可信度高出太多了。 所以在和孙宁见过面后,出得宫门的这些军将一个个都表现得极其亢奋,再回各自营中,自然是好一通的宣扬,把必胜的信念也传递给了下面的将士们。 只这短短三五日内,渝州驻军的整体面貌就发生了相当改变,人们从这些军将身旁走过时,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和自信…… 但这还不够,孙宁接下来又趁热打铁,连续接见了好几拨身份不同的百姓。 这些人中既有年高德劭的当地耆老,也有各行各业中的翘楚,比如一些生意做得挺大的商贾,或是学识渊博,名望在外的读书种子。 对他们,孙宁又用上了另一套说辞,在点出这次天下之乱确实是自己之前的过失的同时,也说出了自己要将功赎罪,亡羊补牢的决心。 然后再拉拢这些渝州闻人,希望他们能配合官府一起振兴当地经济,一同为平定川蜀之乱所努力。 末了,他更是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些人道:“朕深知接下来的川蜀必然会陷入到纷争之中,还有可能让你们担惊受怕,承受不小的损失。 “但是,朕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点,朝廷接下来对北用兵不光只是为了朝廷自身,更是为了我们身在川蜀,身在西南的每一个人。 “你们这些年来总也是经历过被蛮人欺凌压迫的苦楚吧,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难道就不想改变这一切,不让更多的汉民百姓受此欺辱吗? “明明这川蜀本是我大越国土,却凭的什么反倒要受他们压制?就因为我们上下不够一心,不敢拿起刀枪来捍卫属于我们自己的尊严! “现在朕来了,朕来替你们做主。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跟从朕,听从朝廷的指挥,那事成之后,你们,还有你们的子孙便能享受更大的好处!” 孙宁说着目光从这些已然动容的百姓面上一一扫过,然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个说辞:“朕以大越皇帝的身份在此向各位保证,以我大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向各位保证,只要此番你们能配合官府,待到事成,朝廷将免去渝州接下来五年的钱粮税款,让此间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而且,此事朕也会命人刻石记下,就存放在渝州府衙之前,从此百年,你们的子孙,这渝州城未来的人们,都将铭记你们的功劳,传扬你们的美名!” 如果说刚才大家只是心动的话,那随着皇帝陛下说出这样的保证和安排后,这些人是完全确定自己要跟着陛下,跟着朝廷走了。 对今日能见到孙宁的所有人来说,事后能获得多少物质上的好处未必能打动他们。 可是,当回馈变成名留后世时,就足以让他们彻底心动,毕竟到了他们的身家名望,谁不希望百年之后还能被人们提起,还能留名青史呢? 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些人便纷纷朝孙宁叩拜,异口同声道:“陛下能以我渝州百姓为念,实在是我等草民之福。 “陛下甘冒风险来渝州主持大局,我等自当全力追随,不敢有丝毫他念,亦不求有任何回报…… “今日之后,但凡是朝廷官府之命,我等无不遵从……” 听着他们表态,孙宁心中大定,更是一阵欢喜。 果然就跟沈舟向自己献策时所说的那样,只要从名利两个角度同时许下好处,就不愁这些地方势力不站到自己一边。 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孙宁今日更是言必称朕,把帝王气场大开,可把他累得不轻。 现在事情定下,他脸上满是笑容,特意降阶走下,来到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耆老面前,用力将人搀扶起来:“诸位,都请起吧! “你们都是我大越的忠臣,是渝州,是整个川蜀的救星。朕会铭记这一刻,天下人也必然将铭记这一刻!” …… 随着军心民心都被孙宁提振聚拢,渝州城内的情况自然就比之前大不一样。 原来还有些压抑的城池,如今变得激情高昂,许多将士都在摩拳擦掌,磨刀舞枪,期盼着战斗能尽早开始,好让他们建功立业。 那些身家丰厚者,更是把自家仓库里的粮食运送到官仓,只为能让官军有着更丰足的粮草储备。 这些变化传入定西侯耳中时,萧常永也是一阵的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陛下到来的作用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大,或许这一回,在陛下的率领下,川蜀格局真就要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了。 同时,他也愈发看重自己的三女儿萧倩了,虽然她依然是老样子,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但既然皇帝喜欢这样的,作为臣子,自当一力支持。 而就在这时,那些各自散开的孙宁的班底,也终于回到渝州!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6章 亲信班底 “微臣拜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见陛下龙体安康,臣就放心了……” “见过陛下!” “呜呜呜……主子,奴婢可终于是再回到主子身边,又能伺候主子了……” 看着这些位一起入宫来的真正亲信之人,孙宁也和他们一样,难得的露出了激动之情,赶紧上前,把跪地施礼几人一一扶起。 “你们快平身,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一边说着,他用力将所有人都搀扶起身,连魏绅也没有例外,和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 这次回渝州的原先班底要比孙宁想的还多上几个,除了之前就知道的郭冲燕虎和陈青云外,居然连杨轩都一起跟了来,再一个便是邓黑。 尤其是后者,更是大出孙宁意料,毕竟对方只是个落草为寇的山寨头目,和自己也算不得有多大的渊源,他居然也不顾艰险地跟着来川蜀投奔自己。 “你们能如此待我,到了这时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我孙宁必铭记你们的忠诚和情意。”孙宁动容地又冲几人说道,还顺势弯腰抱拳施礼。 这下却让几人一阵惶恐,赶紧又纷纷阻拦还礼:“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等该做的。我们既为陛下臣子,自当忠心辅佐,岂能背离远去!” 在好一通的礼数寒暄后,孙宁才和他们各自坐下,细说这几年以来的种种经历。 虽然许多事情他已经从沈舟那儿听过了,此时再听,依然是一番感慨:“是我无能,到底辜负了你们一直以来的信赖啊。所以你们这次能不离不弃再来川蜀,我在感动之余,也不禁有些惭愧啊。” “陛下言重了,臣等知道,陛下之前种种也都是为势所迫,并不是真就不管我们这些臣子了。”陈青云正色道。 燕虎也跟着点头:“是啊,而且真论起来,陛下乃天子,您的安危自然要比我等臣子重要得多,所以您不回南阳,我等心中从未有丝毫的怨言。” “其实不光我等几人,就是南阳军中将士,也未曾说过陛下的不是。只奈何臣等能力不足,终究没法把更多人带走,还请陛下恕罪。”陈青云更是直接请罪道。 “你们何罪之有?若真要算抛弃麾下兵马的罪过,我这个当皇帝的才是罪魁祸首呢。”孙宁忙为他们开脱道,“对了,这次你们离开南阳,路上想必也颇为辛苦吧?可有遭到追击吗?” 陈燕二人对视一下,又看了眼没怎么说话的郭冲,这才摇头道:“并没有。其实臣等在暗中离开南阳时也想过可能会遭遇阻拦,结果却是一路无阻。 “事后,我们才打听到,非是郭炎等人放过了我等,而是他已腾不出手来了。” “嗯?这是为何?” “因为那平天军逆贼又和梁州军起了冲突,他们也想拿下南阳。” 孙宁这才明白过来,南阳可是京畿重镇,就算不提其中囤积的海量物资,光是其所处的关键位置,就足以让已彻底占领洛阳,盘踞于那儿的平天军动心抢夺了。 之前南阳所以一直还能保持独立,一者是该城确实易守难攻,二者则在于平天军初夺洛阳,有着太多事情要做,再加上北方鬼戎的牵制,使他们腾不出手来。 可在经过几年的经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平天军自然不会放任如此要紧的咽喉之地真在自己掌控之外,尤其不能让此城落到梁州军之手。 这时郭冲也补充了一句:“就在我们离开南阳后不久,有消息传道,平天军有五万开赴南阳,而梁州军也有相当兵马在往那边赶。想来此时,双方应该已围绕南阳展开攻伐多日了吧。” 孙宁点点头,自己之前一路而行,所了解到的多是江湖中的消息,对这天下大势还真知道得不多。 至于到了渝州后,更是因为路远险阻,几乎断绝了对中原消息的接收,自然更难把握千里外的具体情况了。 所以最终,只能是一声叹息:“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皇帝的无能,才使得大家都跟着受苦,也不知其他那些留在南阳的将士们可安全吗……” 众人见状,赶紧又是一番宽慰,这才让他收回心思,看着郭冲道:“郭兄,这次对你的牵连想来是最严重的了。” “不敢,其实真论起来,我还得多谢陛下点醒了我呢。不然,我依然还在梁州城里浑浑噩噩做个纨绔子弟,想来最终下场也必然不好。” “可我终究让你父子兄弟反目,不然你也不用离开梁州,跑来川蜀角落了。” 郭冲只一笑:“但我以为相比于在梁州的无所事事,反而是在这儿,更能让我一展所长。还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您,为大越朝廷再度中兴尽一份心力!” 对上他满是渴望的双眼,孙宁当下就用力点下头去:“那是当然,你们既然来了,我又怎会不好好用你们的才干本领呢。” 说着,他先看向燕虎和陈青云两个:“你们素来对统兵练兵之道颇有心得,而如今的渝州驻军看着却有些懒散,我的意思,是尽快操练起来,以备接下来的战事之需。 “定西侯那边,我会与他说明,就让你们在军中为一将,专注练兵,如何?” “臣谨遵陛下旨意!”两人齐声答应,精神更是一阵抖擞。 “至于郭兄和邓黑,你们所长者,就是和人打交道,还有与官场之外的人接触。这一点便交给你们了,可别小看此事,如今渝州内外必然遍布唐门或各族蛮人的耳目,便需要你们来帮着搜寻出来,一一拔除!” 两人对视一眼,也各自高声应命。 “杨轩,你一直是我身边护卫统领,这次也一样,这宫门的守备,我便交你了。”孙宁最后又对杨轩说道。 这位也是一阵振奋,当即单膝跪地,郑重答应:“臣必尽心守好宫门,让陛下能够安心。” “好,只要咱们众人上下一心,用心办事,我就不信这川蜀还能落到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手里去!” 孙宁大为满意地再度打气道,这样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各自放到要紧位置,假以时日,渝州就真能彻底落入自己的掌握中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7章 访青云(上) 孙宁把这些心腹安插进渝州军中,一方面是在为将来做准备,另一方面,其实也有试探萧常永的意思。 虽然这位定西侯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对皇帝的忠诚,没有半点想要挟天子的野心,但终究是人心隔肚皮,还得有所提防和考验。 结果,这一回,萧常永真就用实际行动向孙宁表明了自己是真无心做什么自立挟君的事情,只是安心做一个臣子。 对于孙宁提出的将燕虎几个安排进军中任职练兵一事,萧常永连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然后只不过两日后,他们便正式进入军营,成为操练全体驻军的副将。 至于郭冲邓黑他们,萧常永更是大开方便之门,不但许给了他们相当的权利,还调拨出了上百名精干部下听二人调遣,用以在渝州境内探询搜捕可疑之人。 而对杨轩的安排,定西侯就更没有异议了,当时就把原先安排的宫门守将给撤走了,让其他守卫一切听从杨轩之命行事。 这一系列的反应,都让孙宁确认萧常永是个真正对自己忠心的臣子,没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 其实,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若是他萧常永真有野心,恐怕早就在几年前就趁着中原动荡,在川蜀这独立区域自立了,还能轮得到唐门作妖? 可也正因他是这样的性格,才导致整个西南的蛮人势力开始抬头,给现在的孙宁留下了不小的挑战。 在把内部的安排都做好后,孙宁也终于开始着眼如何扩张向外,而这第一步,自然就是找到一个最了解川蜀形势之人,让他为自己出谋划策了。 而这个人,孙宁也早已定下,正是那个叫诸葛青云的城外隐者。 …… 五月已是下旬,正当酷暑时节,就是大早上的,也让人觉着炎热难当。 孙宁一行五人此时正沿着官道一拐,来到了一座人口中等,恬淡安宁的小村落前。 这儿,正是孙宁让人打听清楚的,诸葛武侯后人所聚居的村子了,唤作诸何村。 诸葛后人并不是太大,所以他们是和其他两个大姓合并建下的这座村落,不过因蜀地百姓对武侯的敬仰,村子里真正能做主的,还多是诸葛氏后人。 此时天气正好,也是农人一天里最忙碌的时节,村头各处,都可见有光着脊梁,赤着双足的农夫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不时有鸡犬鹅鸭摇摇摆摆地走过,显得整个村子愈发生机勃勃,让人一见忘忧。 走在通往村子内部的小道上,孙宁笑着点头:“真不愧是名门后代所聚居之地啊,端的是气氛不俗。” “你这话就有些过于主观了。”一旁的萧倩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说着,又灌了口酒。 这是两人自到渝州后首次重逢同行,但在知晓了孙宁的真实身份后,她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会取笑于他。 这等表现让跟在后头的魏绅和杨轩二人一阵侧目,他们想不到这个女子竟如此放肆。而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皇帝陛下对此却是半点不介意的,反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满脸堆笑。 孙宁确实因此感到高兴,萧倩能对自己依然如故,就说明她是真的对自己这个人有意,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比起他孙宁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嘴上却道:“我可是有根据的。你看这村外环绕的溪水,再看村后这座山,配上这整个村落的景色,如此足以入画的场景,难道还不能让人心生感叹,不禁想在此流连吗?” “反正在我看来,这儿的一切都和别处村落差不多。走吧,咱们去那儿问问,把人找到了是正经。”萧倩说着已大步朝前方溪水边洗着衣裳的那群妇人而去。 孙宁苦笑,冲同样无奈而笑的沈舟一点头后,才跟了过去。 这次随孙宁同来的,也就沈舟能起到一些帮助了,其他人更多只是随伴而已。 魏绅更是因为之前被孙宁留在梁州多有苦楚,之前在孙宁面前都哭了不下十回,都让他觉着自己实在有愧。所以今日出来,索性也就把他也给带上了。 “敢问几位大嫂,这村可是诸何村,可有个叫诸葛青云的教授吗?”萧倩笑吟吟立于溪边,问几个浣衣女子道。 这几个女子都比萧倩更年长些,也未见怕生,看着凑到跟前的五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这才由一人回道:“这儿就是诸何村了,也确实有个教授村中孩童蒙学的先生叫诸葛青云。你们是因何事来找他啊?” 如此有条理的应答,让孙宁眼中一亮,这村子连妇人都有此等见识,那作为隐者的诸葛青云就更不凡了。 萧倩也是精神一振,笑道:“我等是仰慕诸葛先生的贤名才学,特意前来拜见,以求赐教的。不知可否赐告他住于何处啊?” 这话却引得众浣衣女的一阵噗哧作笑,那刚才回话的女子更是笑得差点连手中木盆都落到水里,赶紧拿住,才回道:“想不到青云他在外竟还有这等贤明吗?” “这位大嫂,您和诸葛先生是?”孙宁听出她话中隐藏的意思,好奇问道。 “我是他本家嫂子,说实在的,青云他除了读书多,就只剩下会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怪话了,再就是交一些不知来历的朋友……就连族里交给他的蒙学一事,他也总不放心上,这个贤字,实在是不敢当啊。” 孙宁一愣,想不到诸葛青云在自家人眼中竟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存在。 是这些人没见识,不能识人,还是说真是自己把人想高了? 孙宁也就那么一闪念,随即还是道:“诸葛先生到底才学如何,还是要见一面才能知晓的,还请大嫂指个路。” “好吧。”见孙宁如此坚持,女子也不再笑话,指着那村中小道,“你沿着道路一直往下走,到了咱们村祠堂附近,就能听到有孩子的读书声了,他就在那里头。” “多谢。”孙宁冲他们点点头,这才带了几人重新回头,沿着村中道路,往深处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8章 访青云(下) 古朴肃穆的诸葛氏祠堂旁,是一座看着颇为寻常的小院落,虚掩的院门内,此时正有朗朗书声传出,听声音,应是十多个孩童正在念书。 孙宁看看左右,这才推门入院,来到左右植了几棵花树的院子内,站定后,冲里头喊道:“诸葛青云先生可在否?在下几人特来拜访。” 这一声招呼,立刻就打断了里头的读书声,稍稍静了一下后,才见正对着大门的厅堂门开,出来一人。 但却不是想象中或儒雅或随意的书生文士,而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再后面也未见有人跟出来。 见他居然端端正正地冲自己拱手施礼,顿时让孙宁为之一愣,难道他就是诸葛青云? 这也太离谱了吧,自以为是隐士贤才的诸葛青云,居然是个小孩子? 主意还没转过来呢,少年已开口:“见过这位公子,几位前辈。先生他不在此处……” 孙宁这才松了口气,当即笑道:“哦?那不知他去了何处,可否请来一见啊?” “先生与朋友去那边山上纳凉赏景去了。”少年指了指村子后方起伏的群山,做出了解释。 孙宁再愣,这也太巧了些吧,自己前来拜访,这诸葛青云就离家游山去了,难道是早收到了消息,故意在避开自己吗?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此一念头,自己今日前来也是突然性起,连萧常永都不知道,更别提此间的一个书生了。 那就真是凑巧,人家也确实有这样不同于常人的兴致,喜欢和朋友在大夏天的爬山赏景呢。 “却不知你家先生何时能回来?”孙宁很快又问道,心里盘算着,难道自己也要跟老刘那样来个三顾茅庐?只不知这位诸葛,可有其先祖那样的大才。 不过少年接下来的回答倒是让他放松下来:“午后先生应该就能回来吧,他还得查我们的功课呢。”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先在此等候诸葛先生?”孙宁满意而笑,对方好歹没跟那诸葛孔明似的一外出就是几月,自己还真没那么多工夫整日跑来访什么贤才。 就这样,在少年的安排下,五人便在一旁的偏厅等候,对方还挺有心的给他们送来了水,却也只是最寻常的凉水而已。 几人也没在意,就这么一边听着不断传来的朗朗书声,一边闲坐等候。 “之前听那几个女子说诸葛青云不怎么靠谱我还不信呢,现在却是有几分信了。”沈舟突然笑道。 萧倩也抿嘴一笑:“是啊,他一个教书的先生,居然把这么多孩子丢在这儿读书,自己却和朋友到山上逍遥去了,真是太不负责了。” “主公,非是沈舟不能容人,像这样连小事都不能尽心之人,实在担不起国政大事啊。” 孙宁听他们如此评价着,却没着急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听着隔壁不曾间断的书声,半晌后才道:“你们真觉着他是那么不负责之人吗?若真如此,我们今日也就看不到这般场面了。” “嗯?怎么说?”萧倩皱了下眉,而一旁的沈舟已迅速明白了过来:“主公是指那些读书的孩子……其实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走的?” “正是。既然有人有邀,他自当同往,但也没有因此便荒废了自己的本职。 “还有,刚才与我们对答的少年,你们也都看到了,全无半点畏怯,应对也是相当得当,哪像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啊,这应该也是诸葛青云的教诲之功了。 “我想,他能如此安心去山上游赏,也和身边有这样的可靠之人大有关联。可即便如此,午后他还是会回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又算什么不负责呢?” 沈舟细细一想,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在下心胸狭窄了,只见人疏漏,不见其成。” “哈哈,你也不必自责,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且你考虑的也不算错,毕竟咱们做的是大事,确实容不得人如此散漫。” 孙宁笑着宽慰了对方一句,才又正色道:“不过他的做法倒也让我觉察到其人之不凡了。这是个懂得信人放权的,至少这一点,要比事无巨细,皆要一力承担的诸葛孔明更强些。” “诸葛武侯自治蜀后,就再无片刻空闲,就是笞五十以上的案子,他都要亲自过问,更别提其他军国政务了。” 萧倩作为川蜀中人,对诸葛武侯的一些过往自然最熟悉不过,当下就理解了孙宁话中之意:“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殚精竭虑,致使病亡于北伐路上。” “没错,人终究不是神,能力再强也有个限度。诸葛孔明为报先主知遇之恩,真就是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固然让整个川蜀获益良多,但他自身却损耗极重。 “仔细想来,若他懂得真正放权,让下面的人分忧,自能多活一些年岁,说不定就能等来时机,北伐成功了。” 几人都连连点头,这么看来,诸葛青云确实是从自己先祖的过往中吸取了教训,才有了这样的选择,从小事就懂得放权了。 这算是智者的选择吗?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诸位如此看得起青云,在下实在深感汗颜,我可不敢与先祖武侯相提并论,更不认为他若能多活几年,就能让季汉入主中原!” 随着这番话传入,虚掩的厅门也被人自外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步而入。 不知不觉间,这时间就来到了中午之后,而诸葛青云,也真就照说定了的时间回来了。 因为外间阳光正烈,导致入门来的这位显得有些晃眼,让孙宁几人一时都未能清晰辨认其长相打扮。 直到他随后又把身后房门一掩,室内光线暗下,孙宁才真正看清楚他的整体样子。 怎么说呢,这是个看着更像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多过智者的中年人,不但胡子拉碴,而且一身宽袍也多有补丁,还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存在。 唯独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神采,此刻正似笑非笑打量着这几位突然拜访自己的客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9章 有缺憾的大才(上) 双方各自打量,片刻后,这位才稍稍欠身施礼:“诸葛青云见过诸位。只是,各位看着委实陌生,在下应该未与你们有过交情吧?” 孙宁坦然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才起身笑着回礼道:“我等几人与先生确实只初次相见。盖因听闻先生才学出众,谋略深远,有诸葛武侯之才,故他来拜望,有所失礼,还望见谅。” 诸葛青云脸上疑色未减,皱眉道:“这位公子说笑了,青云只一乡野书生,哪来的什么才名,竟能劳动诸位上门……” “哎,先生就不必过谦了,若没有真才实学,又怎能对眼下川蜀局势做出精准的评断呢?”孙宁又是一笑道。 “嗯?此话怎讲?” “那个,在下倒是向请教一下,你刚才所言的纵然诸葛孔明未曾早亡季汉亦难入中原当作何讲?”孙宁突然转变话题地问道。 诸葛青云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一面落座一面说道:“先祖武侯才盖当世,然则人力终有尽时,天时如此,非他一人所能左右。 “季汉终究只有川蜀汉中一隅之地,民寡而钱少,与中原之曹魏相比,实在是差距过大,纵智计百出,想兵入中原依然只是奢望。 “不然,武侯也不会频频出兵祁山,却又屡屡以失败告终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感慨地叹了一声后,他又看着孙宁道:“当然,这也只是在下的一点浅陋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莫要笑话。” “不,你说的很对,以一隅抗天下,终归难成其事,纵有诸葛武侯之奇才,也只能是饮恨收场。” 孙宁说着,再度看着对方笑道:“只从这点见识,就可知阁下确实才学不凡。在下孙宁,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想请先生出山助我,成就一番功业的。” 在听到孙宁陡然报出自己的姓名后,本来还颇为闲适的诸葛青云的身子便是一震,神色间也有片刻的变化,似乎颇感惊讶。 不过这番变化也就短短片刻,转眼即逝,若不是孙宁足够专注,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他已经恢复到刚才的模样,笑道:“在下也就闲来多读了几卷书而已,实在不敢称什么才学见识。至于公子所提到的对川蜀形势之评断,也只是一时游戏之作……” “先生的意思,是只想悠游终老在这小小的诸何村中,并没有外出一展所长的抱负了?”孙宁出声打断问道。 “实在是才疏学浅,不敢误人大事啊。” 面对诸葛青云如此直白的拒绝,几人都深感意外,萧倩杨轩他们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来。 要不是怕坏了孙宁大事,几人都要出声呵斥了,这家伙也太会装相了。 倒是沈舟,此时心平气和地笑道:“诸葛先生真没有外出以展才华的志向?我看不见得吧。” “这位先生何出此言啊?”诸葛青云闻声看了过来,眼中似有不悦。 沈舟不以为意,只转身指了下挂在厅堂两边墙上的字幅道:“这两幅字是先生手笔吧?” 经他这一点,大家才注意到那儿墙上作装饰用的两幅字。 那上头所写的内容也很简单——“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这正是诸葛孔明传于后世极其有名的一句话了,作为其后人,把先祖的教导写下来,也确实再合理不过。 所以诸葛青云也没有否认,点头应道:“正是拙作,若有不妥,还请指证。” “话是好话,字也是相当不俗。”沈舟笑呵呵地点评道,“不过,这八个字内里所藏之锋芒,却明显与其中该有的深意大不相符了。 “主公你来看,这个志字,下面心是不是有些张扬,宛如那釜底烈火,正在熊熊燃烧啊? “还有这个远字,下方的走之更是如虎豹出山,恣意张扬?” 孙宁到底只是一个武人,对字画之类的文人东西确实没什么造诣,刚才对这两幅字更是视而不见,再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沈舟的引导之下,他还真就看出些门道来了,深深点头道:“不错,这八个字看似规矩拘谨,但其实每一字都暗藏着激荡外放之心,只有胸有大志之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主公所言甚是。正所谓字如其人,一个安于现状,甘心老于村野之人是断写不出如此内藏锋芒的字来的。诸葛先生,有些东西固然可以骗人,但绝骗不了自己啊。” 诸葛青云神色再变,但却还是没有开口表态,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再作拒绝。 孙宁却是一笑,继续道:“诸葛先生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这话,让他的目光又是一缩,显然没料到孙宁会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 “我就是当今大越皇帝。”孙宁直言道,“你适才在听我报出姓名后,就明显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只是掩饰得很及时,但终究是露出了些许破绽。 “试问,一个完全无心成就大事,只想在村子里教书度日的普通书生,又怎么会知道皇帝的名字呢?只有总是关心天下大事,留意川蜀变化的有心人,才会根据我的名字,一下就猜出我的身份来啊。” 这下,诸葛青云到底不好再做否认了,轻轻点头:“皇上所言不错,草民确实已经猜到了您的身份。可也正因如此,草民才愈发感到惶恐。 “草民与皇上何异于云泥之别,皇上纡尊降贵来见我一介草民,更让人感到恐慌……” “你恐慌的不是我们两人的身份之别吧?”孙宁再度出言打断,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你所怕的,是担心自己真被我们请出山后,会陷入到各方纠缠,不但一身才学不能施展,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怕不保吧?” 被孙宁如此直截了当地叫破心中所虑,诸葛青云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到最后,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是在这时,孙宁已把握住了对方的缺点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0章 有缺憾的大才(下) 为什么诸葛青云明明有着相当的才学智慧却不被外人所知? 就连与他同处一村的许多亲人,居然对他也多是轻蔑? 只是因为这些人的眼光不行,未能察觉到这是位大才吗? 不完全是这个缘故,更在于,诸葛青云自身也存在着缺憾和不足。 他有才学,有志向,但是却缺胆色。 不是说他真就胆小怕生,而是少了那股子敢打敢拼的精神,再往深了说,就是会瞻前顾后,不敢真正踏出那可能改变自身命运的关键一步。 所以他是个很纠结的才学之士,一方面想要建功立业,重拾祖上荣光;另一方面,却又不敢以身冒险,尤其是在川蜀这样汉蛮杂居,时刻都可能火拼的地域,他就更不满当一个出头鸟了。 所以到头来,他只能将一腔抱负尽数藏起来,最多就是在写字作文时表露一二,以至于连同村亲近之人,都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也就和他关系真正亲密的,才能从某些谈话里,感觉到他的不一般。 孙宁叹了口气,这天下之才并不是人人都跟诸葛孔明似的,能做到面面俱到,十项全能的。无论什么年代,总有些大才,会因自己的短板所埋没,最终成为那最普通的一员。 此时被孙宁点破问题所在的诸葛青云再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从容,左顾右盼的,甚至都生出了就这么逃离此地的念头来。 这也正是他弱点所在了,当感觉到有威胁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 只是这回,孙宁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因为他已起身,逼近对方:“诸葛先生,你既为武侯子孙,就真甘心只做个普通村中教书匠,一事无成,让自己抱憾终身吗? “其实你出山助我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危险,我又不会让你带兵出征,更不可能把你扔到川北,去和蛮人交战。 “我要用你的,是你的见识才学,以及对川蜀形势的准确判断。若是事成,让我真在你的辅佐下重新一统川蜀,那你不但能从此成为朝廷高官,光耀家族,而且,还能继承祖上遗志,成就前人所没做到的大业啊!” “我……” 诸葛青云被孙宁如此近距离地逼视着,身子都开始颤栗了,心跳更是不断加快,这既因压力导致不安,也带了几分激动。 理智在不断告诉着他,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自己真就要后悔终生了。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上门求贤,比之当初先祖武侯被先主三顾茅庐还要荣耀——毕竟先主那时只是个皇叔而已,哪能和皇帝相比。 “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出山助我,又确实能帮我一统川蜀,那事成之后,我不光会让你位列九卿高位,而且,还可许你伯爵之位!” 孙宁再度加码,给足对方好处,虽然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许愿其实更多只是空头支票。 但这也足够让任何一个有志向,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心动了,诸葛青云也不例外。 终于,他的身子在猛然一震后,不再颤抖,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皇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那草民……愿意从此追随皇上,为皇上中兴大越略尽绵薄之力!”终于重新恢复镇定的诸葛青云做出了决定,就连话语都变得顺畅了。 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又重新恢复成了刚才那淡定潇洒的模样,还正式起身,端端正正地给孙宁下拜行礼。 无论是动作仪态,都是相当到位,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孙宁则是赶紧一把将他扶起:“诸葛先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沈舟这时又开了口:“先生,在下还是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赐教。” “请说。” “你以为当咱们真能拿下川蜀之后,可有重新夺取中原的机会吗?” 沈舟还真是看得够远的,一下就着眼于将来了。 但孙宁和诸葛青云却明白他这么说用意何在,正是对应了刚刚诸葛青云所提到的,关于连诸葛武侯都不能率季汉军马入主中原的定论了。 这不算在驳斥其观点,而是对孙宁大局的一种考量。 诸葛青云短暂地沉思了一下,这才正色道:“若皇上能在我等辅佐下,于一两年内统一川蜀,再花时间把整个西南都完成一统的话,我以为中兴大越应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哦?可你刚才说连诸葛武侯都难成此事啊。”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诸葛青云回道,“我等自然是不敢与先人相比的,但是,咱们现在所处之局势也和当初季汉所面临的中原之局大不一样啊。 “当时的中原,已完全被曹魏一统,所以面对季汉的屡次东出,他们都能从容布兵应对,就光是个拖字,耗也耗死只有西南一隅的季汉了。 “可眼下之中原,情势就全然不同了。洛阳叛军,梁州郭氏,还有其他各位为政的地方势力,早在中原乱作一团。恐怕没个几年时间,都不可能真正平息底定。 “这也正是在下刚才言道,若是皇上能在一两年内可以平定一统川蜀,便能有七成以上把握重夺中原的根据所在。因为那时,有川蜀为依托的皇上,又有大义在手,足以用最小的代价,将这一股股势力尽数收归麾下,最终中兴大越!” 这番话让孙宁听得也是一阵振奋:“说得好,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该趁着中原还纷乱不休,先拿下川蜀西南,再厉兵秣马,兵指天下。” 其他几人各自点头,出声附和。 只有诸葛青云,这时却又皱起了眉头来:“不过皇上,想要一统川蜀,可得要尽快了。” “我知道。”孙宁点头,毕竟中原各方势力不会等他,几年过去,说不定就会大浪淘沙地出现厉害人物,真正如曹操般定鼎中原。 诸葛青云看出他心中所想,却是正色补充道:“皇上,我的意思是……要尽快对蛮人用兵了,不然迟则生变,他们可就要对渝州下手了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1章 诸葛初献策 诸葛青云这一句话顿时就让在场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孙宁和沈舟更是异口同声问道:“此话怎讲?” 见他们如此反应,诸葛青云也是一愣:“怎么,皇上还不知此事?” 孙宁摇头:“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如此消息?真有蛮人部族会起兵吗?” 说实在的,他真有些不信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虽说如今川蜀各蛮人部族确实足够强势,在他们的扶持下,唐门都敢于和官府唱起对台戏来,甚至打算要夺取整个川蜀的控制权了。 但是,多年来形成的格局和习惯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就算不提蛮人各部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以他们的胆量秉性,也没法联合起兵,对渝州不利啊。 眼下这样双方保持着某种默契平衡,已是这些没有多大野心的蛮人部族所能接受的结果了,他们哪来的如此动力,不顾牺牲地想要起兵? 在孙宁满是猜疑目光的注视下,诸葛青云的神色也是愈发严肃起来。 在略作沉吟后,他才说道:“皇上,此事在下也是听今日前来的友人所言。他近来多行走于川北各处,和各部蛮人关系还算不错,所以消息多半不会有错。 “而且他在提及此事时,也说了,蛮人所以有此决定,是因有传言道,皇上已到渝州,即将兴兵讨伐他们各部。为求自保,这蛮人各部才决定各方联合,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孙宁这时也慢慢定下神来,仔细思索着对方给出的解释,然后又看了眼沈舟:“沈先生,你以为如何?” “这倒有可能,毕竟蛮人不同于中原百姓,素来不服王化,朝廷几百年来对他们也多是优容羁縻,使其更少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一旦真有传言朝廷将对他们动兵,他们还真可能孤注一掷,拼上一把!” “沈先生所言甚是,在下与本地蛮人也有过不少接触,他们虽热情淳朴,但同时却也鲁莽凶狠,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便不惜一战! “而且他们各部之间多少都有沾亲带故,只要有人用心联络,还真可能在短时间里拼凑出一支联合军队来……” 诸葛青云说着,神色更显沉重:“而我那友人也从不作信口开河之举,此番特意前来,应该也是为了早早提醒于我,好让我能避开这场战火吧。” 孙宁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但问题在于,他们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传言?尤其是我来到渝州才几日,消息竟如此灵通,都传到蛮人各部了吗?” 诸葛青云立刻接口:“皇上,这个倒有个合理的解释,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至于人选,自然非唐门莫属了。 “论情报,川蜀没有人能比得了扎根已有几百年的唐门,只要他们想,川蜀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为其所知。而且,就我所知,皇上此番入渝州,动静可着实不小啊。” 孙宁苦笑点头,这一点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后患,但又不受自己控制。 “还有更关键的在于,其实早在几年前,唐门就有心借各部蛮人之手来夺取渝州了,因为只要渝州一被拿下,那整个川蜀都将入唐门之手。 “只是当时各部蛮人安于现状,没有一个能让他们感兴趣的理由,此事才被拖了下来。而只凭唐门一方之力,却明显不是渝州官兵的对手,这才只能作罢,一直对峙到了今日。 “而现在,皇上到川蜀的消息却被他们所利用。蛮人不知皇上为人,只是天然的对朝廷的忌惮与排斥,于是才有此一结果。” 孙宁一阵无语,却又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说法。 谁能想到,自己的到来,反倒成了蛮人起兵的由头,成了川蜀南北交战的催化剂了。 这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至少不是现在的他希望看到的。 孙宁固然想过兴兵北上,但那也得等他做好一切准备,至少让渝州官兵操练成功后再行动手吧。 而现在,一切才开了个头,燕虎和陈青云他们恐怕连手底下将领都认不全呢,此时动起刀兵来,可就没多少胜利的把握了。 “这却如何是好……”孙宁无奈叹息,真要出战,无论输赢,损失都是巨大的,对他的全盘计划更是致命的打击了。 沈舟也是一脸的无奈,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固然有相当的大局观,见识也自不凡,但真面对具体问题时,还是显得经验不足。 相比于应对这样的突发事件,沈舟更在行的,还是按部就班地为孙宁巩固后方。 诸葛青云却在这时再度开口:“皇上,其实在我看来,这既是危险,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怎么说?”孙宁精神一振,问道。 “在下曾说过,留给咱们的时间其实不多,最多两年,必须拿下整个川蜀,迟则恐中原有变。” 微微一顿,见孙宁点头认可后,他才继续道:“但以之前双方对峙的情况来看,真要在两年内拿下川北各地却不容易,尤其是想要对付那些分散于各山之中的蛮族部落,就更是艰难了。 “因为他们可借地利来与官军周旋,一旦拖下去,就将花费许多时日才能取胜了。 “可这回却不同了,是他们主动出击,也就是避过了他们最大的长处,地利反倒是属于咱们的。 “而且,他们此番仓促串联起兵,终归是做不到同心一致的,尤其是渝州左近那几处蛮人寨子里的人马,他们一旦从深山出来,就正好是官军剿灭的对象! “所以只要皇上能及时做出安排,迅速捕捉到他们的行踪,则完全可以来个各个击破,从而一举奠定扫平川北势力的基础!” 孙宁唰一下就站起身来,郑重抱拳,冲诸葛青云深施一礼:“诸葛先生果然大才,您这一献策,让我茅塞顿开。只要按你所言,则此番之危机反倒是我成事的转机所在了!”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点头称是,这一回,他对诸葛青云也是感到服气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2章 应敌五步走(上) 殿上,孙宁肃然而坐。 殿下,渝州众官员更是个个面露惊容,人人神色不安。 在从皇帝口中得知川蜀蛮人即将集结联合,对渝州发动攻势,任谁都无法淡然处之,甚至心生恐慌与畏怯。 半晌后,萧常永才率先开口问道:“陛下,这消息当真吗?” “究竟是否真实,还得派出探子前往附近的蛮人寨落,以及合州等地查过才能确认。” 孙宁倒也没有一口咬定其事,继续面色凝重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了,那就是川蜀也不可能再如之前般太平无事。 “纵然此番消息有误,恐怕用不了多久,在益州唐门的挑唆安排下,各地蛮人也会相继起兵,对我渝州不利。” 对此判断,群臣还是颇为认同的,同时也是深感压力,殿上气氛也是愈发显得沉重起来。 “定西侯。”孙宁又突然瞥了萧常永一眼。 后者略一震,赶紧应道:“臣在。” “我来问你,如此大事,为何我却要从民间才能得到消息?渝州城就没有安排相关的眼线探子去盯着各地蛮人部族吗?” “这个……陛下恕罪,实在是各地蛮人过于排外,尤其是对我们汉人更是身怀戒备,导致臣等几次派人都未能成功,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所以之后就……” 孙宁心中哼了一声,这显然就是托词了,渝州这边应该就没怎么用心做过这样的安排。 不然只要有心,无论是以货郎商人的名义,还是其他收买之类的手段,总是能把眼线放到各部蛮人聚居地的。哪怕不能全部覆盖,也能把七八成的蛮人部族的情况及时掌握。 可他们却从未这样安排过,显然是怕多生事端,以为自己不去激怒蛮人,就能保持眼下的和平了。 这就是典型的鸵鸟心态,觉着只要自己不做,就不会引发严重后果,使蛮人起兵作乱。 而说到底,这却是他们在川蜀多年安逸生活所带来的弊病了,导致这些官员普遍不敢任事,只想着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哪怕代价是川北尽数落到他人之手,也在所不惜。 如此态度,对孙宁来此掌握大权自然是相当有好处的,这里就出不了郭炎这样的野心家;但在他真正掌权后,这等懒散的作风却也成了一大弊端了,所以他必须改变这一风气。 没有多追究他们的办事不力,孙宁只沉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查探消息一事,得即刻提上日程了。明日,不,今日待会儿,你们就给我一张名单,把军中可靠且能力出众者列出来,由郭冲他们安排着分往合州等地,仔细探查蛮人动向!” 皇帝主意已定,群臣自然不敢违拗,纷纷拱手称是。 但孙宁的话才刚开始呢,随即又道:“还有,为了应对眼下之危局,我已和几位大人有过商议,定下了几步策略,你们都听仔细了,做好配合。” 既然这些家伙不能做到主动为君分忧,孙宁就只能推着他们往前走了。 “第一,选拔军中健卒,尤其是熟悉城外山岭道路,善于在山岭间作战的,组成一支五千左右的精锐,由燕虎带着,就近在我渝州内外的山上加紧操练。” 孙宁说着,又扫了下面众人一眼,见他们只是点头答允后,又道:“第二,尽快将处于城外的村落百姓迁移进各座城池之中,以防他们在外受到叛乱的蛮人的攻击。” 对这一条,大家也是满口答应。 这些人虽然胆子不大,但对治下百姓还是很厚道的,也不希望这些无辜百姓遭遇兵灾,有所死伤。 “第三,全城大索,将城中身份为川蜀蛮人的,全数聚集看押,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离开渝州城。” 这一条却终于让诸多官员露出了为难之色,片刻后,渝州太守韩泽如更是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如此做法实在欠妥。” “哦?怎么说?” “如今渝州城内也有数千蛮人,他们平日里都和汉民一样安分守己,从未干过违法乱纪之事,又怎么能因他们的身份就如此区别对待呢? “这要是寒了他们之心,或是被他人抓住把柄,恐怕反倒对我朝廷不利了。” 孙宁叹了口气,这位韩太守确实是个为民的好官,奈何却太天真了些:“你所说确实在理,但只在寻常太平时节,可眼下却是兵凶战危之时,就不能再以寻常道理而论了。 “那几千蛮人,或许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良民,是无辜之人,但只要其中混入了任何一个别有居心之徒,对我渝州来说,都是不可知的威胁。 “他们会把我们的策略传出城去,甚至就在城里纵火作乱,乱我军民之心。这些东西你都想过没有?尤其是这次,我们的行动更要赶在蛮人有所反应之前,更要讲究一个保密了,又岂能再有任何的顾虑?” 韩泽如一愣,仔细想想,皇帝所虑也确实在理,便把头低了下去。 孙宁见状,又放缓了语气说道:“还有一点,如此安排其实也是为了这些蛮人的安全考虑。你们且想一想,一旦真与蛮人开战,身在此处的蛮人会是个什么处境? “恐怕那些城中百姓就要将他们视作仇寇了。到时若无官府维护,他们会被愤怒的百姓群殴致死,那才是真对这些人的不负责呢。 “而且,如果他们是真心归附我大越朝廷的,那就该体谅朝廷的难处,主动配合,否则就是别有用心,上点手段,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说到这儿,韩泽如再无任何异议,只能是再度下拜称是:“臣明白了,是臣愚钝……” “韩太守,那此事就交你来办,不得有任何纰漏,否则就唯你是问!” “臣领旨!”韩泽如虽然感到肩头猛地一沉,但还是郑重地拱手应命。 本来嘛,作为亲民官,这等事情就得由他来全权处置。 至于其他官员,或许之前也有相似的看法,现在也都没声音了。 而且他们这时再看孙宁时,神色里更多了几分敬畏。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3章 应敌五步走(下) 对这位丢了中原江山才逃到川蜀来的大越天子,其实这边的官员对他真称不上多少敬畏。 对他的尊敬更多只是碍于双方君臣身份,再加上这些川蜀官员确实也没什么野心,才会在之前认主。 至于私下里,这些人其实都不怎么看好皇帝能给川蜀带来多大的改善,甚至还担心随着皇帝的到来,会打破这边的平静。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担心没有错,果然,随着孙宁到来,给了川蜀蛮人以借口,他们真就要联合起兵了。 所以当听到孙宁今日说出这一惊人消息时,大家除了惶惑外,也难免有着埋怨,早知如此,就不该尊奉这位亡国-之君啊。 可接下来,孙宁这一连串的应敌策略,倒是让他们的心稍稍安定了,看来皇帝陛下早已成竹在胸,也确实比自家人等要强得多了。 感受到众人情绪上的变化,孙宁心里也更有底,但脸上神情依然肃然:“这些做法,只是防患于未然,只能保我们这一场,却不能治本。 “所以我以为还要做后两步,才能让渝州真正万无一失,也让川蜀蛮人不敢再轻视我大越朝廷!” 说着,他目光再度扫过群臣,已变得相当锐利了:“第四,以定西侯的名义,去把渝州左近各寨落的蛮人首领都请来,就说要与他们详谈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一事,到时,我来和他们作详谈。” 萧常永微微一愣:“陛下,就是以往,这些部族首领也未必肯受邀来我渝州啊,何况现在……” 他这个定西侯的面子是远没法和祖上相比的,去了请柬,人根本就不当回事。 “这就是我要提到的第五步了,若他们不肯应约,就可视作朝廷之敌,就近剿灭,不留后患!” 孙宁话音刚落,萧常永等群臣都立刻出声反对:“陛下,不可啊……” “陛下,这样一来可真就要把川蜀蛮人都给逼反了。” “陛下,这一消息本来还未曾确认,可一旦我们真主动出兵,就是他们还有所犹豫,怕也会铤而走险,实在不妥啊……” 孙宁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些官员,这些人真是过于安逸了,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唐门就能在川蜀无法无天,怪不得本来人数并不多的川蜀蛮人,能在此把堂堂官府正规之师,压得如此之被动。 都说将怂怂一窝,现在的渝州又何止是将怂,那是全体都怂啊。 孙宁只觉着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砰一下就拍案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竟还想着息事宁人? “都言道那些未开化的蛮族人等只畏威去不怀德,难道你们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只有打疼了他们,打怕了他们,这些蠢蠢欲动的蛮人部族才会老实下来,向我朝廷称臣。若只像你们这样一味忍让退避,才会让他们越发肆无忌惮,最终把整个川蜀都拱手让人!” 突然的斥责把群臣说得个个面红耳赤,尤其是萧常永,更是满心惭愧,连头都不敢抬了。 “灭其一寨,可调出十寨来攻我渝州。到那时,他们走出最有利于他们作战的深山,便是以他之短攻我之长,你们觉着我朝廷官军会败吗? “而且,与其让他们全数集结而来,还不如引出一部分,先行剿灭呢! “而等我们灭其十寨之后,我想局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蛮人也是人,也会有自身生存的考量,也会感到恐惧。当看到那些被灭部族寨落的下场后,你们觉着他们还会一条心地,非要与官军为敌吗? “到那时,挟此胜势,我们便可与他们谈判,重新将他们压服了!” 这番计较,终于是让群臣都明白了过来,虽然一个个脸上还是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躬身称是。 可以说,今日的这场紧急召开的朝会压根就不是什么君臣合议,而是由孙宁这个皇帝一人拍板定下策略,然后把事情分配到每个官员手上,让他们再去执行。 也是这一场朝会,才真正确立了孙宁在这些渝州官员心中的地位,只要此番蛮人之乱能顺利解决,那他在渝州,在川蜀的地位将牢不可破,再想要经营此地,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宁甚至觉着自己都要感谢那些蛮人此番起兵了,这不是给自己送来独揽大权,凝聚人心的机会吗? 待到让群臣都退下各自按计划行事后,孙宁才有些疲惫地在魏绅的陪同下出了大殿。 “主子,您也不要太劳累了……”魏绅看孙宁出来后不断揉着眉心,不无心疼地劝说道。 “你不懂,现在可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懈怠啊。这次能否成事,关系到我能否立足川蜀。而能否立足川蜀,则关系到我们能否蓄积力量,他日返回中原。” 孙宁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次的五步策略是他和沈舟、诸葛青云一起探讨出来的,但刚才说服群臣,却是自己一力为之,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次情绪的调动,可都很是考验人啊。 说到底,他孙宁到底算不得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对这样的与人算计争斗,还是感到有些吃力。他更习惯于,直接用力量来解决一切! 可也正如他所言,现在还没到可以懈怠休息的时候呢,所以只在外头稍作逗留后,孙宁又问道:“怎么样,那些人可都请来了吗?” “回主子,锦绣阁的几位当家人已经被请到偏殿等候着了。”魏绅虽然心疼主子,但该做的事情却不敢怠慢。 孙宁满意而笑:“带路,让我去和他们见上一面,这些人可也关系到此番大局成败呢。” 当下,两人又转到了不远处一座不算太大的偏厅,内里正坐了四名衣着华丽的男子,看着有些坐立不宁的模样。 直到听见魏绅在门口长长来上一声:“陛下驾到——” 这四人才倏然起身,颇为规矩地先后跪地行礼:“草民锦绣阁张百涛(王凡、祝子真、谭修)参见皇帝陛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4章 锦绣阁(上) 看四人如此恭敬顺服,孙宁脸上也满是笑容。 川蜀虽为天府之国,但因受地理约束,以及此地人口众多的关系,其实真正能卖到外间的当地特产并不多,而其中最著名的,就要数蜀锦蜀绣了。 这些据说来自季汉立国时的地方产业,传到今日已有数百年,其中精美华丽,完全不在江南的丝织与刺绣之下。 如此自然也引得天下争购,尤其是往年太平时节,往往一尺最上等的蜀锦蜀绣都能卖出不菲的价格来,算是川蜀贸易的重中之重。 正因这蜀锦蜀绣蕴含着巨大利润,自然难免会被地方上的大势力所把持,而在渝州城,把持蜀锦买卖大头的,就是这锦绣阁了。 锦绣阁,听着好像是某家绸缎商行,但实际上,他们的成分却要复杂得多,其中既有布匹商人,更多的却是渝州的江湖人物。 他们靠着手段,或威逼或利诱,便把整个渝州境内的蜀锦产出和贸易都给垄断了,出售价格完全由他们来定,如此多年下来,不但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势力也是越发庞大。 或许这锦绣阁论实力还没法和盘踞川蜀几百年的唐门相比,但在渝州这一亩三分地里,他们却是民间最大,最有力量的组织了。 有时候官府想做点什么,通过他们,要比自己费心思更容易些,尤其是当事关江湖恩怨时,锦绣阁的影响更在官府之上。 正因如此,孙宁对这几位也显得颇为看重,此时一面赶紧入厅,把人一个个扶起,一面笑道:“让几位久等了,还请不要见怪啊。” “陛下日理万机,能拨冗接见草民几个已是天大的恩荣,我等怎敢有其他念头?”张百涛立刻代其他人谦逊道。 “哈哈,四位言重了。来,都坐,先坐下再说。” 孙宁笑得更欢,客气地把人让座,自己也跟着坐到了最上首处,这才稍稍正色道:“不过有一点,你倒是真说对了,朕确实是忙于政务,才多有怠慢几位。” 顿一下,见他们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又接着道:“不瞒几位,是关于我渝州安危的。不知你们可曾收到风声,川蜀各地的蛮族部落都已在秘密集结,欲图联合起来,攻我渝州了。” 几人都是一愣,祝子真惊道:“竟有此事?草民几个还真没听说呢。” “现在听说了也不迟。”孙宁摆了下手道,“很明显,这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挑唆牵头,为的就是造反夺我川蜀。” “他们好大的胆子,怎么就敢……”王凡也忍不住开口道,一脸的愤怒。 倒是张百涛,若有所思道:“陛下可是需要我锦绣阁的人帮着去查明此事真伪,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吗?” “这个倒是不必了,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朝廷都将尽快出兵,至少得赶在那些蛮人真正气势之前,狠狠打击!” 孙宁说这话时,杀气腾腾,倒让在场四人为之一震,随后才问道:“那不知陛下到底让我锦绣阁做些什么?” “你们是江湖中人,战场之上的那些争斗,朕自然不会劳烦你们。今日请你们过来,是希望帮着解决江湖上的问题。” 孙宁目光一一从他们四个面上扫过:“实不相瞒,就朕所查,蛮人这次所以联合,背后乃是来自唐门的推动。” “唐门……”四人脸色又是一变,明显是感受到了压力。 “你们既在渝州,就该知道唐门一直以来都在打此地主意吧?他们早已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帮会或家族势力了,而是有野心的,地方豪强。” 几人默默点头,却不敢说什么,等着孙宁把话说下去。 孙宁也似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些年来,他们就已经把益州,甚至川北诸城都给夺在了手中。但人心不足啊,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渝州,想将整个川南也控制在手。 “而他们所仗者,便是素来与蛮人各族交情深厚了,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在朕看来,蛮人的威胁并不算大,只要我渝州上下一心,平此乱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倒是唐门之人,才是心腹之患。 “毕竟,蛮人好找,身在表面,而唐门的暗谍却是藏于深处的,而且他们也是汉人,想要区别可就不容易了。 “官府也不能挨家挨户地去作甄别,那就是大海捞针,而且还会引得渝州城内人心惶惶。所以……” 在孙宁满是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张百涛他们终于是明白了他今日请几人前来的目的了,便也个个都郑重其事,尤其是作为阁主的张百涛,更是抱拳道:“陛下是让我锦绣阁配合官府,把潜藏在渝州城内的唐门暗谍都给翻找出来?” 孙宁笑着点头:“都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江湖中人那些藏身匿形之术,自然是你们江湖中人最是熟谙了。 “而且,你们又都是渝州本地势力,想要查到蛛丝马迹,帮官府找出唐门暗谍来,应该不难吧?” “既然陛下如此信得过我等兄弟,草民等自当尽心竭力,一定帮朝廷找到这些暗谍!”张百涛立刻表态道。 其他三人稍稍一愣后,也纷纷跟进,也都说自己会发动手下,满城去搜,查到这些唐门暗谍的所在。 孙宁见状,自然大喜,连连点头:“好,有诸位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你们须得明白,此一事也关系到渝州安危,不在正面战场搏杀之下,毕竟若暗谍把城中布防,乃至我大军动向传递出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最后,他更是直接许下好处:“只要你们锦绣阁把此事办好了,朕答应你们,不光可以把川蜀将来十年蜀锦的生意都交你们锦绣阁来独揽,而且你们四人,都将得封六品云骑尉之爵,从此光宗耀祖,身列臣班。” 这许诺更让张百涛四人精神为之一振,几人赶紧起身再度拜倒称谢:“陛下放心,我等定会尽快查到唐门暗谍,为朝廷分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5章 锦绣阁(下) 待锦绣阁四人走出宫门时,时已近黄昏。 此时这四人脸上已没有了刚才在孙宁面前诚惶诚恐或激动感恩的模样,在骑马走出一程后,张百涛才低声道:“你们怎么看此事?” “官府想借我锦绣阁之力行事,这是好事啊。”之前最显低调的王凡低笑一声,“而这,也正是咱们弟兄的机会。” “那此事就交你去办了,一定要稳妥,隐秘。我们锦绣阁能否再进一步,将整个川蜀的布行生意都拿捏在手,便只看这一回了。”张百涛也跟着一笑,又给王凡打了个眼色。 当此之时,几人刚转过一个路口,趁着夜色掩护,王凡便已迅速下马,脱离队伍,拐进了旁边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巷,其他人则是继续往前,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在巷子里稍作藏身等候了片刻,发现没有异样后,王凡才又熟门熟路地往深处去,又七拐八绕的,专挑这些最复杂又不起眼的巷子穿梭,足足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才终于来到一间已然上了门板的杂货铺前。 在此期间,他还不时回头打量身后四周,以确认并无任何眼线盯梢。直到最后一次确认无误后,方才正式上前,啪啪拍响了门板。 “小店已然关门,客人有什么需要明日再来吧。” 里头传出有些沙哑的应答声,完全没有开门请他进去的意思。 但王凡却并没有就此住手离开,而是继续拍门,只是这一回拍门的节奏却很有规律,三短两长。 直到这时,门板才被人卸开两块来,一个略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举一盏油灯,警惕地看着他:“客人是?” “川蜀锦绣本一家。”王凡低声道出一句,却是已经表露了自家身份。 老人这才微微让开身子,使其能进入店铺,随即又快速把门板给挂了回去。 如此,一切都恢复正常,再不可能有人知道有王凡这样一人深夜进入这家最不起眼的小杂货铺。 除非,他背后一直有人盯梢…… 一道身影也在门板落回原位后,悄然从斜对过一家铺子门前的柱子阴影处闪出身形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已极其灵巧地蹿到杂货铺前,再纵身一跃,人已如猿猴般上了那本就不高的屋顶,继续无声地朝前而去,直到下方有丝丝灯光透上来处,他才停步伏身,略拨开两片瓦,侧耳往里听去。 下方,老人和王凡正隔桌而坐。 此时的老人再没有了之前的龙钟之态,腰杆笔直,目光如两把锥子般盯住这夤夜而来的不速之客:“你们锦绣阁还真是神通广大啊,连我们的这一据点都早查到了。” “这不算什么,既为江湖人,自然对同类的气息最是敏感。”王凡咧嘴笑了下,“在下今日前来,其实并无恶意……” “真没有吗?我可是听说了,今日稍早时候,你们锦绣阁四大当家可都受邀入宫了呀。”老人脸上也露出莫测的笑容来。 王凡稍稍变色,没想到自家行踪居然也早在对方的关注之下。 但他口中只轻赞道:“唐门果然手眼通天,连这些细节都已知晓。那阁下可知道,官府已经开始要对你们下手了?” “这是必然的事情,我们唐门和官府必有一战。” 见老人不以为意,王凡又嘿一声:“唐门果然不愧川蜀第一大世家,真是豪气得很啊。但我要说的是,官府如今急于对付的不是整个唐门,而是你们这些人。” 这才让老人的神色略有变化:“但官府未必能找到我们在哪儿,所以就请动了你们?” “正是。” “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江湖中人。而江湖规矩,从来就是不与官府有纠葛,更不能做其鹰犬,你们锦绣阁总不会想犯此大忌吧?” 王凡呵呵地笑了起来:“到了今日,阁下就不要再拿这些骗人的江湖规矩来压人了。别的不说,你们唐门现在还能和寻常江湖帮会一样吗?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要说明的,我锦绣阁确实无意与唐门为敌,也不想成为官府爪牙。所以我今日才来见你……” “你们想要什么?”老人也是个明白人,更是个痛快人,直接问出最关键的一点。 “唐门外五堂,南火堂最是霸道,北水堂人数最多,东木堂犹擅于毒杀,而西金堂的暗器则是最难防的。”王凡突然岔开话题,说出自己对唐门的了解来,“但最可怕的,却还是中土堂。因为你们最擅长的就是化装潜行,深入目标阵中。” 老人无声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就跟听故事似的。 “可以说,之前你们唐门屡次拿下川蜀重要城镇,都是中土堂立功在前。这次想必也是有着同样的打算吧? “在这渝州城里,你们应该已布下了不止十处暗桩据点,可以在第一时间将官府的种种策略传递回总舵。 “说你们才是唐门攻取渝州的胜负手都不算错,不知在下所说可对吗?” “呵呵,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是想借此向我们讨要好处吧?”老人终于开口,一语中的:“你想要什么?” “那就要看,你们唐门觉着这些暗子能值得多少了。不过有一点在下可要说明白了,要是你们给出的筹码不如朝廷许给我们的,那就别怪我们不顾交情了。” 王凡的回答让老人的双眼又是一缩,这等回答,正可见对方的胃口有多大。 根本就没个定数,也不给唐门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只为让自家拿出最大的好处,他们才会抛弃官府,站到自己一边。 当真是好贪的锦绣阁,好深的算计! “此事老夫做不得主,我需要时间。”老人最后还是只能做出妥协,因为他最清楚,这些渝州城内的暗子对唐门大计有多重要。 “我们的耐心有限,最多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王凡冲他一点头,“还有,在给我们报价之余,你们也得抛出几个弃子来,让我们也好对官府有个交代,这样或许将来咱们还能合作一把。” 好家伙,这是打算来个两面通吃了呀! 老人在明白这一点后,目光更是一锐,但终究还是点下了头去,答应了对方如此无理的要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6章 放线钓鱼 “人心之贪,由此可见一斑。” 孙宁在听了这番禀报后,面上满是冷冽的笑容,目光闪烁间,隐隐然已见杀机:“锦绣阁,既然是商人组成的江湖帮会,我就知道他们不可信了。” “那你还让他们帮你去找唐门暗子?” 能在皇帝面前如此随意说话的,渝州城里也就只有萧倩一个了。 也正是她,之前暗中跟踪锦绣阁几人,然后又随在王凡之后,找到了唐门其中一个据点,并偷听到了双方的那番对话。 此时,她又漏液潜入宫内,把听到的消息如实告诉孙宁。 孙宁笑着拉住对方的手,很自然地揉动着:“所以我才早早安排了你去盯梢啊,一为试探他们的可信程度,二便是将计就计了。这不就探出关键来了吗?” 萧倩稍稍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但还是被眼前的男人握住,便也就放弃了,任其把玩。只能是似嗔非嗔地瞪他一眼:“就你主意多。” “我是不得不多作考量啊,不然在这个处处是陷阱,人人可能成为敌人的环境里,一步错,那就是输光一切的结果……我已经再不能输了。” 看到孙宁在说出这番话时脸上略有些疲惫的模样,萧倩的心跟着一揪,开始心疼起这个男人来:“你……很辛苦吧?” “其实也没什么,我既然身在其位,再险再难也得往下走。”孙宁笑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帮你的?” “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比如这次,就多亏了你,让我掌握了这一关键线索。”孙宁突然用力一拉,把萧倩往自己怀里拉去。 萧倩啊呀一声,虽可抗拒,但心中一软,到底还是被他拉着,倒入孙宁的怀中。脸却是已经羞得通红:“你这是做什么?” “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知道,除你之外,我信不过其他人。”孙宁把嘴凑到萧倩耳边,低声说道。 温热的气息随着说话不断在她的耳朵上,脸颊上拂动着,更撩拨着她的心弦,让萧倩的身子都愈发的软了,脑子也有些乱了。 但口中还是问道:“你……你想说什么?” “盯住那个杂货铺,任何进出之人,都要派人盯死了,然后再将他们的行动轨迹,见过什么人,也都掌握住。”孙宁低声吩咐着,嘴唇却已在萧倩的耳畔脸颊,以及颈项处有了接触。 这让萧倩更如触电般浑身都是一阵打颤,最后终于是忍耐不住,奋力一挣,直接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跟着还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了,人手是跟郭冲他要吗?” 孙宁笑吟吟看着有些羞恼的萧倩,点头:“正是。你连夜就去找他,不能给他们任何私下行动的机会。我要趁这次的机会,把在渝州的唐门暗谍连根拔起!” “好,我去了。”萧倩点头。 虽然心里有些羞恼,但到底没有找孙宁算账的意思,其实她心里,对这样的亲昵接触,还是挺向往的。 就在她要离去时,孙宁突然又开口道:“等等!” “嗯?”已然转身的萧倩有些不解地回头,却正好一下撞到了同时过来的孙宁身上。 孙宁反应极快,趁此机会,一下就亲在了她的粉颊上,发出啵一声轻响,同时也引得萧倩一声惊呼,跟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朝后退去,口中怒道:“你……” 羞怒之下,她又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才好了,只觉全身燥热,双颊飞霞,感觉都能滴出血来了。 孙宁这回没有再有动作,只温柔笑道:“外边有不少守卫,你当心着些。” “知道了。”萧倩草草答应一声,旋即就逃也似的转身离去,她此时是真不敢再这么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了。 想她萧倩,自从学剑有成以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窘迫的处境? 以往遇到再厉害的对手,再不利的处境,她都能用手中剑轻易破局,斩杀敌人。 可唯独这个男人,却把自己吃得死死的,更是一步步攻入自己的心房,让自己不断沦陷…… 直到翻出宫墙,被夏夜还算清凉的风一吹,她才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这才想到,自己其实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当面问他呢——为什么之前让自己跟踪锦绣阁几人时不要出手? 不过再转念一想,萧倩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只有这样,才能放长线钓大鱼,把城中更多的唐门暗谍给一一揪出来! 没有多少耽搁,平静下来的萧倩很快就找到了郭冲,并把孙宁的意思道了出来。 郭冲也没有让孙宁失望,虽然现在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但还是迅速行动,把十多个还算机警仔细的手下分作两班,放到了那家杂货铺周围,日夜盯梢。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便不断有可疑之人的情报被送到郭冲这儿,他也没有半点隐瞒的,通通都报到了孙宁面前。 只是这可疑之人的数量却是有些多了,两日内,竟足足达到四十多人,不但横跨各行各业,而且男女老少都有。 这显然不可能都是唐门暗子,但想要做出甄别,却也不容易。 毕竟只从这些人的出身经历来看,他们都差不多。 既有本就是渝州当地人的,也有这几年里,随着官府迁居到渝州的;既有一直以来都老老实实,只本分生活的,也有和各行业之人都有接触,看着就颇为油滑的。 “陛下,这些人该如何对付?是继续盯住了他们,直到他们有传递消息之举,还是即刻抓捕?”郭冲最后还是把这一决断交给了孙宁。 孙宁看着纸上众嫌犯的具体细节,心里也犯起了犹豫来。 若是继续这样盯着,难免有个疏漏,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但若是把所有人都拿下,也必然会引得渝州城内人心不安啊。 这是一个选择题,是要稳,还是要尽快收网。 最终,在他把纸上内容又快速扫了一遍后,还是做出了倾向:“事急从权,为了大局考虑,只能先委屈一部分无辜了。拿人!” 顿一下后,他又目光一锐:“还有,锦绣阁的人,也一并拿下!” 既然他们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该承受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7章 一网成擒(上) 清晨,天空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整个渝州城,还处于半梦半醒间。 城南,桂花巷前,生记杂货铺内,唐填倏然睁开了双眼,一股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作为唐门安排在渝州的暗子主导者,他有着几十年的相关经验,更有着远超常人的,对危险来临前的敏锐感觉。 之前,这种感觉曾救过他许多次,而今日,这种强烈的不安再度来袭。 外头太静了,静到连往日此时该缓缓从门前走过,倒夜香的车声都没有出现。 静到连本该早起的人的脚步声也未有传来,静到连该有的鸡鸣犬吠,居然也都一并消失了! 是锦绣阁的人没能满意自己给出的回报,所以出卖了自己吗? 不,昨日那王凡离开时可是表现得很满意,唐门也确实给足了对方好处,甚至都答应把整个川北的锦绣生意将来都交锦绣阁来做,他没道理会再次反悔啊。 问题出在官府…… 脑子里迅速做出判断后,唐填再无任何迟疑,迅然从床上弹起,两步就朝着侧边那道看着极其寻常的土墙扑去。 在那后头,有一条早挖通了的地道,可以让他以最快的方式出现在桂花巷的另一边,而在那一头,还有一个隐秘的据点可让他藏身或改头换面! 只要容他打开墙上的机关,进入暗道,再大的危机也能暂时被摆脱…… 砰—— 哗啦—— 就在唐填的手刚刚触及墙上那极其隐蔽的机关就要按下去时,那两扇薄薄的木门已被人直接一撞而破。 同时,头顶的屋瓦也被几人直接踏碎,十多名剽悍的汉子,如猎豹般直扑上来,手中寒光闪烁,直取其腿脚。 头顶上,更有一张大网被他们拉着猛罩而下,几乎都把整个屋子给覆盖住了,让唐填想闪都不知该往哪边。 自己的危机感第一次报警太迟,原来对方居然早就在外头布置妥当! 唐填心下大骇,但手上的动作却未有稍缓,已变按那机关为取过了墙上所挂的褡裢。 一挥之间,一蓬乌光已自他身周爆裂开来,居然先一步射向那些抓捕者。 作为唐门中土堂中精锐,唐填可不光只是善于潜伏探听,一身暗器功夫也是相当厉害。此时骤然遇袭,便再无保留,出手就是杀招。 那些持刀扑上的军汉本以为对付这么个糟老头子自然是手到擒来,根本没想到会遭到如此可怕的反击,登时数人中招,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而更让人所料不及的是,这道道乌光居然还能轻易从罗网的网眼中穿过,正命中其中三人,让他们惨哼着,身子一歪,便使完全罩定的罗网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破绽来。 机会! 正奋力拼搏的唐填见此迅速改变拼死带上几人的意图,身形一矮,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那个方向直窜而去,手挥处,又是几道寒芒开道,将欲图扑上补位的几名军将射得连忙躲闪,也让他顺利穿过罗网空隙,团身撞破了那边的窗户。 砰啪声中,窗户爆裂,唐填人已团身来到院中,一落了地,便如皮球般再度而起,凭着自身对这儿一草一木的记忆,便高跃起来,欲要过墙逃出。 “放箭!” 但旋即,他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冷冷的命令。 嗖嗖的箭矢顿时从各个方向激射而来,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进去。 这次为了围捕他这样的唐门奸细,渝州官府可是精锐尽出,光是这杂货店四周,就布下了三百来人,完全将此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以唐填虽从第一波的突袭中杀出来,可事实上却只是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更大的陷阱而已,处境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即便如此,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双眼圆睁,暴喝声中,身上的,褡裢内的,诸多暗器都被他以极快极强的手法给发射出来。 在那几十根箭矢将将要射中他的瞬间,这些更为密集的暗器竟是先一步打中箭矢,从而做出了最有力的拦截。 笃笃啪啪声中,那一阵乱箭竟悉数被他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所打落,而他的身形竟还不见缓的,再度弹射而起,直朝着既定方向猛扑过去。 其实那边墙头也早有兵将挥刀做好了迎战准备,奈何在看到他如此惊人的手段后,心中一打鼓,几人手上的动作便是一缓,竟被他迅然贴身。 乌光再起,惨叫声中,那几个被贴身的兵将立刻就堕下墙头,连半点阻拦的可能都没有了。 只在墙头一借力后,唐填再起,急速前掠,目标则是正前方那棵五六丈高的大树。 只要蹿上树顶,便可借此再往下一个落脚点扑去,如此几下之后,他有把握甩脱那些寻常军卒的追赶。 这都是他在此潜伏多年而预定的脱身线路,此时完全如其所愿。 在一身霸道犀利的暗器开路之下,在相继有二十多人中招生死难料的威胁下,他深信接下来的兵将们必然没有勇气再以命来阻挡自己去路。 确实,这一刻无论是院子里的,还是外头的那些包围兵将,都被如此可怕的家伙所慑,一时间竟无一人动弹,甚至都未见再有箭矢飞出。 这不光是因为唐填自身实力之强,更在于这些渝州兵马的斗志确实不足。 他们实在是安逸太久了,从来就没有过随时牺牲的准备,当看到袍泽被杀于眼前,没能激起他们的斗志,反倒让他们感到了恐惧与畏怯。 纵然此时他们是以几百对一人,可这一刻,却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唐填落到院外大树顶上,便要借力再起。 唐填满心自得,你们布置出天罗地网又如何? 还不是被我轻易破网而去! 可就在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刚起,身形随着树枝受力而下坠的瞬间,一道寒光却在此时骤然自下方亮起,掠至! 危险! 极强的危机感再度来袭,但是,这一回却是已经太迟了。 唐填已不及闪避,只能是奋力朝下挥手,数道寒光掠出,试图伤敌或是却敌。 但这一下间,脚下用力过猛,枝桠已被他一脚踩断,身形已失,轰然落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8章 一网成擒(中) 看着唐填居然从杂货铺院中飞出,众官兵却连阻拦一下都做不到,这让带队在外的郭冲大感恼火。 这些渝州兵确实太也无能,与自己所熟悉的梁州军间的差距太过明显,居然这么多人都拿不下一个早在包围中的目标…… 可就在这时,他一眼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猝然从人群后一闪而出,并顺树而上,对唐填悍然出刀! “怎么会……”瞬息间,惊讶,甚至是惊恐便取代了恼火,因为郭冲已一眼认出了这个杀将过去的刀客的身份,竟是当今皇帝,孙宁! 孙宁在做下一系列布置后,依然觉着不够稳妥。 因为他很了解渝州现状,安逸过久的渝州上下,不光是萧常永为首的官员斗志平平,就是寻常军卒,其实也是畏战而不敢搏命的。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自家真可能把命都搭上时,这些兵卒便会裹足不前,人再多也没用。 而他们这次所要捉拿的又都是江湖中极其厉害的高手,一旦有失,那就是全功尽弃。 所以他暗中出了行宫,跟在队伍中间做足了准备。 而当看到唐填真就如入无人之境般从几百兵马的包围中都要脱困而出时,他便再也按捺不住,迅速扑上,补上了这一个缺口。 此时的孙宁一身武艺越发精熟,身法也是极快,几乎只在眨眼间,他已扑到对方落脚的树下,再起时,刀光急出,斩向就要借力而起的目标下身。 可唐填的反应倒也不比他慢多少,一见情势不妙,也是迅然出招,一蓬细针飞刀已扑面袭来,几乎把孙宁周身都给笼罩住了。 好个孙宁,面对如此凶狠的反击也未见丝毫慌乱的,低喝声中,本来上抢的刀光已迅速回守,化作一片刀幕,正笼罩在了自己头顶,迎上了那些细碎如发丝雨点的暗器。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交击声后,孙宁竟只凭一招便挡下了对方那密集的暗器袭击,同时左手在树干上用力一拍,已借力再起,刀光依然紧追目标而去。 而这时,唐填却因急停出招而使脚下用力过巨,竟把树冠顶部的枝桠给踩断一片,把自己也给带得往下坠去,正好是撞向了正再度刺来的孙宁的刀光。 这让他更为惊恐,没想到渝州城里还有如此强劲的对手,自己这下确实是大意了。 不敢再有丝毫保留,也顾不上在空中调整自己的身形了,就见他一声怪叫,手中褡裢快速向下一挥,又是一片寒光如弯月般急速劈落。 半空中,这弯新月却又突然爆开,化作点点繁星,急裹向孙宁周身。 每一点寒星,都是一根飞针或是菱镖,那上头开锋处,更都淬有剧毒,只要被这些暗器擦破一点皮,就足以致人死地! 这正是唐填压箱底的绝招,也是唐门四大绝器之一的“星月变”。 在如此距离,靠着自身多年的修为,再加上褡裢内部所暗藏的机括之力发射出如此密集,数以百计的暗器,他相信下方之人势必难以招架,必然中招! “吭——” 一声嘹亮粗豪,气势惊人的啸声却在这一刻突然自下方响去。 声音一起,便急剧扩大,音浪重重叠叠,如有实质般直冲而上,正迎向了那包裹急袭而来的诸般暗器。 暗器细小且数量庞大,但它们再无孔不入,也比不了声音的穿透性。 而更惊人的,是这声浪所带起的强大力量,竟真就跟水浪般,倒卷向上,正挡在了孙宁和那些暗器之间。 没有如刚才快刀拨打暗器的叮当作响,有的只是简单的画面—— 那些急落而下的暗器在空中猝然顿住,然后受此声浪的反推,竟瞬间倒转,反朝着上方激射而去。 目标,赫然就变成了已失身形,倒跌下来的唐填本人。 而他此时,不但身形失控,更要命的是,被吼声直接轰中,只觉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竟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迟钝了许多。 所以当那大片暗器被反冲倒袭向他时,唐填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别说用唐门手法去接回暗器了,就是闪躲都做不到…… 嗤嗤嗤…… “星月变”三百六十五种淬毒暗器就这么翻卷而回,有半数射入其体内,还有半数则擦身而过,或打入树上,或在射到高空后终于力竭落回。 但再落下时,这些暗器却是早已脱力,再够不成任何威胁,只能是颓然落下了。 和它们一样,发出这些暗器的唐填也在这一刻失去了生命迹象,就跟个破布娃娃般,轰然坠落。 要不是孙宁及时改变方向,偏身躲开,都要被这最后一件“暗器”给迎头砸中了。 砰—— 身体落地,血花飞溅,却是浓黑如墨。 这一下,把所有旁边想要围上拿人的兵卒都给吓得惊叫连连,又赶忙朝四周散了开去。 只看这等惨状,就知道这位唐门布置在渝州城的暗谍首领已死得不能再死! 但这时的郭冲却已经顾不上这事了,赶紧分开身前护卫人等,急忙扑上,朝刚落地的孙宁叫道:“陛下,你……你没伤到哪儿吧……” 刚才这一连串的交锋变化其实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 但是这对郭冲来说,又是极其漫长而煎熬的时间,尤其是看到那可怕的“星月变”迎着孙宁罩去时,他更只觉呼吸和全身血液都要停止凝固了。 这要是陛下因此有个损伤,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但好在,随着飘然落地,孙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只站在那儿作着调息,同时轻轻摇头。 刚才那一下确实够险,所以把他最后的绝招也逼了出来。 若非这绝啸罡拳自己又有所进步,能以啸声构成音障反攻,这回可真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消耗也是极大,一时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同时,心里又是一阵恼火,本该活捉拷问的家伙,去还是死了,这可与他原先的计划产生了极大的出入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9章 一网成擒(下) 在孙宁原来的计划里,本打算是要将这个唐门暗谍里的重要人物生擒活捉,然后再从其口中拷问出更多内情与细节,从而彻底挖出所有唐门暗子,甚至是其他蛮族部落放在渝州等地的耳目。 他相信,以此人的重要性,这些内幕必然都是了解的。 而更确信凭着自己所掌握的诸多酷刑手段,也必然能撬开这家伙的嘴。 正因此人相当关键,孙宁才会特意前来督阵,并不顾凶险地亲自出手拿人。 可即便如此,最终却还是只得了一具尸体,而且这人更是算死在自己手下,这让孙宁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而他的沉默,以及因为身体虚耗而略有些发白的脸色落到周围众人眼中时,却让他们好不紧张。 居然是陛下亲自赶到,而且还亲自出手帮着拿贼,这显然就是此地众军将的失职了。 所以在一阵默然后,终于有人跪地请罪:“陛下,臣等失职,还请陛下严惩!” 转眼间,几百人都相继跪了下来,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沉痛和忐忑,等待着皇帝陛下的惩罚。 如果说之前这些人对这位从中原来的皇帝陛下还有些成见或是不以为然的话,在刚刚见识过他的厉害后,他们是真生出敬畏来了。 皇帝的名头未必能吓到人,可如此超卓的身手,却足以震慑所有军将。 就连郭冲都颇感恍惚,他虽知道孙宁武艺了得,却也想不到会强到这般地步啊。 “陛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也就这一会儿工夫,孙宁终于是缓过气来,同时心态也迅速调整。 人都已经死了,再懊恼不忿也于事无补,还是着眼当下为好。 孙宁想到这儿,便伸手扶住了正要拜下去的郭冲:“不必如此……” 然后又朝四周跪倒的将士们虚扶一把,摆手道:“各位将士,也都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们,是朕,是朝廷没有判断清楚形势,致使你们冒险,才有此番之失。所以错不在你们,朕也不会因此加罪于你们任何一人。” 孙宁平和的话语,到底让这些人心下一宽,同时更是一阵感激。 如果是换了其他官员说这番理解的话,都没有孙宁这样的效果。 毕竟他身份不同,而且才刚刚给众人展示过了强悍的实力,早让众人心服口服。所以在一怔,他们再度下拜:“多谢陛下体恤……” 这才慢悠悠地起来,但脸上的愧色却未有稍减。孙宁见状,便又说道:“朕知道渝州兵马多年来操练不多,已有荒废。但今时已不同往日,危机已迫在眉睫,朕希望受此教训,你们今后能有所改观,以做到真正的守护百姓和家园!”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定铭记在心,从此砥砺而行,不敢再有懈怠!”当下里,就有军官大声表态道。 开始只是几人如此说,很快的,就是几十人,上百人,乃至三百多人都同时向皇帝陛下做出了保证。 刚才因为失手而跌落的士气,倒是重新被提振起来。 “很好,朕期待着你们的进步,期待着带领你们杀回益州,重新拿回整个川蜀的一天!到那时,朕再亲自倒酒,为你们庆功!” 这番话再度引得众将士一阵沸腾欢呼,所有人眼中的神采都不同之前了,熠熠生辉,满是决心。 在趁机鼓舞了一下军心士气后,孙宁这才看向郭冲:“里头还有其他收获吗?” 郭冲苦笑摇头:“里边的将士已经仔细翻查过,杂货铺和院子屋子里,都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就连名册账本什么的都不存在。 “这家伙行事相当谨慎,而且极其警惕,咱们才刚布下这一包围,就被他察觉到了。” 孙宁点点头,但还是进了杂货铺内,四处查看了一番。 正如郭冲所言,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显然对方就没有把要紧东西藏在这儿。 “那就去查,他平日里还与什么人往来最多,以及,经常去什么地方。或许那边就是他用来藏匿唐门重要物件的所在。”孙宁最后吩咐道。 站在那面隐藏了密道的墙前的孙宁,却也没有发现这其中藏有蹊跷。 实在是这密道的设置实在太过隐秘,若非正好按动机关,这面墙壁就是最普通的土墙。 而当时唐填那扑到墙边的做法,也早被人理解为他是为了拿那可怕的褡裢,自然更不会有人去细查那墙上存在什么问题了。 虽然这边到底是以失手告终,但好在,今日的行动却不止这一处。 就在唐填遭遇围攻的同时,渝州城内各个方向,许多街巷中,也有十多起相似的战斗和拿捕在发生着。 这次渝州官府动用了好几千人,目标就是那十多个早已被定为嫌犯的唐门密谍。 而他们,就没有唐填这么厉害的身手了,也没有他对危机到来时的敏锐感知。 于是,这里头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半梦半醒间被兵马突入自家屋子,在卧室里,甚至是在床上被官兵生擒活捉。 少数几个武艺不错的,虽有挣扎,但也最多就是伤几人,再从屋子里跑到院子里,然后就在几百名兵马的围捕中,在不断袭来的冷箭之下,纷纷束手就擒。 可以说,这次针对城内唐门暗谍的拿捕,总体上还是相当成功的。 除了唐填这边出了意外,不但他成了尸体,还死伤了十多人外,别处都是没有任何损伤,就把人给拿下了。 只一个早上,唐门暗谍就被一网打尽,整个情报系统,更是被连根拔起! 不过今日遇到麻烦的却不止唐填这边一处,另一边,由萧常永亲自率队围攻的锦绣阁,却也遭到了最有力的反击。 在唐门诸暗谍已相继被拿下时,锦绣阁的战斗却刚入白热化,上千兵马虽围住了这边整片区域,但想要攻入其中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而此时,孙宁在听闻这一消息后,也就坐不住了,当下又匆匆赶了过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0章 受阻门前 作为渝州,乃至整个川南实力最庞大的一股江湖势力,锦绣阁自身人手便相当可观,足有数百人之众。 再加上他们已在此经营数十年,其总堂所在,更是有深宅大院,围墙高耸,就连那前后大门,都是外包铁皮,厚达两尺,官军光是用撞的,都未必能轻易破门。 但这些还不算最大的问题,对此时围攻锦绣阁的人马来说,最大的麻烦却在于锦绣阁有诸多好手轮番冲击,那几名当家个个都能以一敌数十,冲出门来便能杀得官军阵势大乱,后退不止。 萧常永不是没有尝试过亲自带兵突击以求鼓舞军心,奈何在面对几名锦绣阁当家的联手猛攻后,就连他自身都差点被生擒,只能是仓皇退避,使本来将成的合围之势迅速崩溃。 眼下,也就萧倩带队还能挡下这些人的突围,不然只怕情况更糟,都让那几个必须擒下的家伙脱身逃走了。 前方,萧倩一人一剑对上张百涛等三人,倒也无惧,随着剑光嚯嚯而出,反倒压得他们不住朝后退去。 “你这小娘皮倒是有些本事,但只靠你一人,终究难以成事!”张百涛呼喝间,手中软鞭陡然而出,寻着空隙宛如灵蛇般直刺萧倩咽喉 但这一下变化却早在她的意料中,脚步一错间,偏头已把这凶狠的一招给闪了过去,同时手中长剑顺势反撩,便要断其鞭身。 “看打!” 不料侧方的王凡却把手一扬,两道寒星急射萧倩面门,当真是又快又准。 这暗器功夫虽然比不得唐填这样的真正大家,却也叫人不敢小觑,萧倩只能哼一声后,迅速回招,啪啪两下,拿剑身将两枚飞镖击落,同时身子一转,剑自胁下穿出,急刺已贴身扑到背后的那个家伙。 直到这时候,身后才有兵卒惊叫提醒:“三小姐,小心……”他们的喊叫都没萧倩自己的反应更快。 那人本来要刺下的匕首只能迅速回收一拦,当一下正与长剑撞了个结实。 而张百涛这时却是一声惊呼:“快退!” 他可是见识过萧倩手中长剑之利的,当真是削铁如泥,两个兄弟就是因此伤在对方剑下,自己适才也是为了给其他人创造机会,才冒险卖的破绽,并有后续自保之道。 但他这一声终究是喊迟了,随着匕首和长剑相撞,萧倩已顺势发力一绞,剑锋更是全力朝着那两把匕首处切去。 噗哧一声,如切木枝,那两把也是千锤百炼而得的钢制匕首便已应声而断,而长剑却未有丝毫停顿的,再度向前掠过,唰一下间,已自其咽喉划过。 惨哼声中,血花飞溅,人也跟着倒飞了出去。 再落地时,这位的身子一阵抽搐,便再没有了动静。竟是被一剑断喉,死于当场。 “老八……”张百涛悲怒交加,喝叫出声,便欲扑上报仇。 但迎接他的,却是萧倩再度挥来的三重剑影,不但将愤怒的锦绣阁大当家逼得狼狈后缩,就连其他人,也都迅速后撤,以求拉开与萧倩间的距离,不被其剑气所伤。 而他们这一退,便已果断回到大门之内,然后便有数十百人挥舞着长矛狠狠刺了出来,把个门户填了个满满当当。 萧倩也早领教过他们这一手防御,所以并未追击,便也慢慢退了回去。 本来嘛,她出手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这几人从官军的包围里突围出去,现在既然将他们打了回去,自然就没必要再冒险杀入了。 “三小姐好剑术!” “三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众将士见萧倩以一敌三,不但杀退敌人,还杀死一人,个个都是精神大振,连声称赞。 就连萧常永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满脸惊喜与赞赏地看着自己女儿:“倩儿,辛苦你了……” 说实在的,他之前虽也知道自己女儿学剑多年一定造诣颇深,可也想不到她竟能强到这般地步啊。 “算不得什么,只是他们太狡猾了些,见机不妙便会后缩,不然还能多伤几个呢。”萧倩看着已砰一下重新关上的大门,颇为不忿道。 “但这已经足够了,围死了他们,早晚能收拾这些逆贼!”萧常永也是恨恨说道。 “侯爷,以卑职之见不如用火攻?”一名部下此时上前献策道。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能迅速解决眼下之敌的好方法。 毕竟这锦绣阁所在多是木头建筑,一阵火箭,就能使这儿烧成大火,到时就不怕逼不出这些家伙了。 “不可!”萧常永却把头一摇,立刻否决了这一提议,“这儿身在闹市,四周皆是店铺民居,一旦大火蔓延开来,伤亡损失可就大了。 “我们平贼是为渝州太平,决不能伤及无辜!” “定西侯说的是,宁可慢些,也不能伤及百姓。而且这些人我要活的!” 随着这话自后边响起,众人回头,就看到孙宁正大踏步而来,神色凝重。 众将士更是一个激灵,或是有些不安惭愧地迅速行礼下拜:“参见陛下……” 这么多人,半天时间都没能将区区一座锦绣阁给拿下来,任谁都会感到无颜见皇帝了。 孙宁却只一摆手:“两军阵前就不必这许多繁文缛节了。” 然后才看一眼萧倩,见她无恙后,才问萧常永:“怎么样?还是攻不进去吗?” “还请陛下降罪,是臣无能,久攻不下。” 面对如此说法,孙宁只能一声叹息,渝州兵马确实太缺历练了,这个问题可实在严峻啊。 不过现在,他却只能鼓舞安慰:“你也不必自责,锦绣阁既然敢与官府为敌,就必然有他们自保的手段。但既然他们就在咱们渝州城里,就别想脱身!”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这样,且让朕与他们说几句话,看能不能不动干戈,就让他们出来投降。” “陛下,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萧常永等人闻言都是一惊,赶紧就要劝说。 但孙宁却不给他们更多的机会阻拦,已迅速上前:“无妨,谅他们也伤不了我!” 言罢,人已直接走到队伍之前:“还请张百涛出来说话!”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1章 天子立威(上) 大门与高墙之后,锦绣阁众人正自紧张万分地守在那儿。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器,眼中既愤怒又恐慌,对于眼下这一局,其实他们也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们很清楚,被官军将整个总堂重重围困,便意味着自家已入绝地。 别看眼下他们还能死撑,还能一次次将冲杀过来的官军打退,甚至还能尝试着突围。但其实这些江湖人都知道,自己是肯定守不住的。 时间拖得越久,处境就越艰难,直到最终被攻破防线,全部落入官军之手。 所以在又一次的突围被杀退回来后,一股颓唐的气息便已在下边众人中弥漫开来,张百涛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此一变化,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总不能于此时杀人立威吧? 那只会让人心崩得更快,甚至连他们自身,都开始后悔当日做出的选择了。 而就在这时,外间传入了孙宁的喊话:“还请张百涛出来说话!” 被点到名的张百涛陡然一愣,赶紧上前两步,从门缝里往外张去,然后就瞧见了那个自己不可能忘记模样的人赫然正立于所有官军之前,昂首向前,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是他……是皇帝……”同时凑过来观瞧的祝子真更是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神色就是一变,“他想做什么?” 张百涛也是深怀警惕,低声道:“不知道,且看看。” “怎么?你们不是一向自诩是英雄豪杰吗?现在连出面一谈的勇气都没有了?” 孙宁再往前两步,神色讥诮喊道:“还是说你们平日里跟手下兄弟说的那些同甘共苦,共创将来的话语都是假的,都是欺骗他们,好让他们为你们卖命? “真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只会一个个缩在弟兄们背后,用他们的性命来确保自身的安全?” 这话不断传入院中,让锦绣阁众人的神色再度起了变化,变得越发复杂和苦涩起来。甚至已经有些人拿别样的目光在偷看诸位当家的了。 攻敌者攻心为上,孙宁这是直接用言语来挑唆锦绣阁内斗了。 这让张百涛再按捺不住,把心一横,便道:“开门,我去和他说话便是!” 守着大门的几个弟兄只稍作犹豫,便果断开门,放他和其他几人迅速而出,让他们站于门前台阶上,和孙宁对峙。 “姓孙的,你一个逃到川蜀的亡国-之君,居然也有脸说我们的不是?与你相比,我们至少不会闹得天下大乱,让无数百姓遭殃!” 出来后,张百涛便即刻反唇相讥,同时身子绷紧,软鞭微提,如蛇般在身周一旋,做好了可能遭遇袭击的准备。 不过他这些动作都白费了,因为孙宁这边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击的意思,他只昂然而立,哼声道:“如今天下乱局乃是那些奸佞之徒一手导致,我这个皇帝固然有过,但也是受害之人。 “而且,我已在尽力弥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回中原,重整我大越社稷! “倒是你们,首鼠两端,言而无信,才是真正的卑鄙可笑。 “更可笑的是,你们不明大势,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跑去和唐门这样的逆贼勾结,而妄图对方朝廷,实在是死不足惜。 “但朝廷终究有仁慈之心,朕身为一国之君更不希望看到治下百姓遭此无妄之灾,所以今日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若是你们现在就放下兵器开门投降,我保证可饶尔等上下之命,最多只诛杀首恶。但要是你们再冥顽不灵,妄图抵抗到底,那就别怪大军赶尽杀绝了!” 孙宁厉声喝道,又上前两步,用满是威胁的目光远远盯着张百涛:“张百涛,若你还有一点担当,就该懂得做出取舍和牺牲! “不然,别的不说,光是我大军接下来连日猛攻,你们区区几百人又能守得了几时?若再添把火,那迎接你们的,就是最彻底的覆灭了。 “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是要整个锦绣阁为你陪葬,还是认罪受缚,保存锦绣阁!” 孙宁的话语如一把剑般深深刺入了张百涛的内心,让他立刻陷入到了极深的纠结中? 或许此时率众投降,才是对锦绣阁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了吧…… “大哥,别听他蛊惑,这些官府中人的话就没一句是真的,皇帝的话就更不可信了!”谭修突然低声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眼下不就有个绝好的翻盘机会吗?” “嗯?”张百涛有些疑惑。 “你看他的站位,已经远离官军,只要再上前几步,小弟有办法把他生擒过来!”谭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百涛的身子猛然一震,眼中更是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是啊,这家伙也太托大了,居然敢如此上前,只要自己等拿住了他,以皇帝作为人质要挟,还怕不能让官军乖乖听话吗? 甚至于…… 他往深了一想,都觉着能借此弄到更多好处了! 当下里,张百涛立刻和左右其他几个弟兄打了眼色,自己则状似为难地看向前方孙宁:“你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是在欺骗于我?” 孙宁面带笑容,同样看了过来,诚挚道:“君无戏言,我既然当了这许多人表了诚意,就绝无反悔的可能!” “可是……”张百涛面上带着迟疑,人却不自觉地又往前迈进了几步,“口说无凭,我们还是难以相信。” “大不了朕给你写个字据,只要能消弭这场纷争,免除无辜伤亡,朕愿意做出保证!”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孙宁居然也向前迎了两步。 两人间,本来相距七八丈,而随着双方各自向前,距离却是不断缩短,只短短几句话后,已不过只剩五丈左右了。 机会! 张百涛眼中厉芒一闪,知道已不能再这样诱惑下去了,便果断而动:“既然如此,那就请皇帝陛下进我院中留下字据吧!” 话出,人影一闪,手中软鞭也是唰然一下急掠而出,缠向孙宁的腰间…… …… 又是一年双十一,但谁还会记得原来这只是网友们拿来调侃自己单身的孤单纪念日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2章 天子立威(中) 深知此一着关系到自身及整个锦绣阁的生死存亡,张百涛自然是全力而发。 所以这一蹿一挥已是他毕生所学,动作之快,完全可以用电光石火来形容。 在“既”字出口时身子才动,到“此”字时,人已向前掠出一丈有余,同时鞭子挥出,待到“皇”字出口,鞭梢已触及孙宁的腰间,最后的“吧”字时,孙宁已被他拉得身形失控,扑跌了过来。 这一下,他背后的那无数的军将可就着了慌了,所有人都齐齐呐喊,举着兵器猛冲上来,便要营救自家皇帝。 但他们的速度再快,又哪比得了蓄势待发的张百涛及身后同样扑出的诸多好手呢? 就在孙宁被鞭子缠拉飞来时,谭修已果断来到了他的落点处,手腕一翻间,一枝判官笔已急速挥出,稳稳停在了孙宁的咽喉处,同时另一手则在其腰间一提,拖着他的身体直往后去。 这就是锦绣阁几位当年多年配合战斗所形成的默契了,他能在眨眼间,就判断出张百涛会把人往那边送,从而迅速补位,拿人! 而能与张百涛形成配合的又何止谭修一人?就在同一时间,两杆短矛,一把朴刀也已迅速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当当几下,就把急扑过来的几名军将的攻击给挡了回去。 直到这时,张百涛的鞭子才重新挥出,唰唰唰几下,抽在几名拼命上前的将士身上,把他们打得惨叫飞出。 锦绣阁众人的士气更是大振,这下把皇帝抢夺在手,接下来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了。所以他们不退反进,刀枪合力,竟是硬生生把冲杀过来夺人的百多将士都给杀得狼狈而退。 待其他更多官军终于反应过来,就要大举发动攻势时,张百涛他们已果断直朝后退去,他更是把鞭子急速一甩,喝道:“谁还敢追!” 同时响起的,还有后面一声断喝:“再有人追来,我这就让他见血!” 正是谭修发了话,他已把孙宁控制在身前,那犹自带着血迹的乌黑判官笔的笔尖已顶在了孙宁的咽喉上。 只要再用力往下一插,就能立马要了孙宁的性命。 “都住手!” 身后传来了惊恐和绝望的大叫,萧常永似乎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急忙喊停了将士们的冒险救人,他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其实何止是他,从刚刚的惊变中回神,认清眼下事实的一众官军将士,也都个个面如土色,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他们后悔啊,怎么自己就这么大意蠢笨,竟让皇帝陛下涉险向前去和这一干亡命徒说话啊? 这下可好,真就让陛下陷入贼人之手。 他要真有个好歹,自己等就是万死都不能赎罪啊…… 本就斗志不甚强的渝州官军,甚至都有崩溃退散的意思了,兵马更是果断朝后退却。 看到这一幕的张百涛他们更是满心狂喜,这战局真就给扭转过来了。 只要这一重要人质在手,足以让这满城官兵束手,说不定都能凭此拿下渝州的控制权了! 虽然心中有了底气,但为了万全,他们还是挟持着似乎已经吓傻的皇帝陛下,快速朝后退却,很快就退回了门内。 而这一回,他们已经不怕官军再用什么弓弩乱射了,索性就连大门都没有关闭,就这么与前方不知是进是退的官军对峙着。 确认自家已安全后,张百涛才又仰天大笑:“定西侯,现在咱们真可以好好谈一谈了。你说,这皇帝有多贵重,你能拿出多少好处来确保他的安全啊?”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此行径,就是诛你三族都不足以抵罪!”萧常永在众将士的环绕下,大声斥责道。 有孙宁被他们暴起捉拿的前车之鉴,萧侯爷自然就更在意自身的安全了。 但这番色厉内荏的威胁却只换来对方又一阵猖狂大笑:“别废话了,若想要留他性命的,你们都先退下,然后再派人过来跟我谈!” 萧常永气结,却又无奈。 谁能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托大,居然给了这些亡命徒以这样的机会! 而自己等也确实是久疏战阵,连这一层危机都没有顾虑到,实在是太不该了。 还有就是…… 他想着,又看了眼身边悠然而立的女儿,萧倩这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内被人挟持的孙宁,眼底深处有着一丝跃跃欲试呢。 刚才,萧常永是第一时间就想率人扑上救援的,结果却被女儿给一把拉住,从而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他才很有些猜疑地盯住女儿,愤然问道。 “爹,准备战斗吧。”萧倩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但目光已突然变得锐利。 就她推断,差不多是时候了。 “啊……”萧常永更是一脸的疑惑,完全听不懂女儿所说的话了。 “定西侯,还不退兵,是真要害死他吗?” 眼见对方没有听话而退,张百涛怒声威胁:“我数十个数,你再不退兵,那就给皇帝收尸吧。一!” 他不打算再给对方以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来了个倒计时,周围那些弟兄也配合着齐齐喊了声:“一!”给足压力。 可就在这时,后方响起了一个冷冽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真正做主的,是我才对啊!” 这冷冽如刀的声音,让张百涛只觉心头一寒。 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后看呢,一声惨叫,已自后方响起。 一道血光,自谭修的腰间飙射而出,暗红色的刀光突然就是一亮,迅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准确地劈在了另一边全无半点防备,只闻声惊愕扭头看来的王凡的脖子上。 噗哧一声间,王凡的脑袋便已和身体分家,带着鲜血,直冲上半空。 直到这时,他嘴里才发出一声满是惊恐和疑惑的惨叫,也是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声音! 而那抹红光却并未就此打住,再度变招,斜斩,又将刚刚才举起刀来的祝子真的右臂斩断,跟着一脚,把人踢得倒飞而出,血洒长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3章 天子立威(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几乎只在眨眼间,锦绣阁四大当家的便两死一残! 他们的鲜血飞溅出来,溅到周围众人身上,脸上;他们死前的惨叫传入众人耳中,却只让大家一阵恍惚,只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怎么可能? 只有张百涛,在回首瞧见如此血腥可怖的一幕后,心脏陡然收缩——自己到底抓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存在啊! 但他却没有真个愣住,而是骤然一声长啸,人已如旋风般直朝孙宁猛扑过去:“卑鄙小人,还我兄弟命来!” 这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孙宁被他抓回来完全就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在锦绣阁内部展开杀戮,从而彻底破坏他们的防御。 此人真是皇帝吗? 不可能! 哪有一国皇帝如此阴险的? 一个皇帝又哪来的如此恐怖的身手? 所以打从一开始,自己兄弟就已堕入对方的阴谋陷阱中了吗? 张百涛痛悔交加,却也在瞬间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自以为的真相。 但这一切却已经没用了,除了让他更为愤怒外,也就只剩下无边的杀意了。 奋然扑到孙宁面前,手中长鞭更是嗖一下急刺而出,宛如投矛,直取正把刀又从另一个目标体内抽出的孙宁咽喉。 但他却压根不为对方的凶狠攻击所动,只身形一错,手一伸一拉,竟又把身边一个还处于极大震惊中的锦绣阁手下送到了鞭梢之下。 噗哧一声,已收手变招不及的张百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杀招击杀了自家兄弟。这让他越发狂怒,狂叫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啊!” 但回应他的,却是孙宁手中绽放开来的道道妖异红光。 刀光并不是朝他劈刺而来,而是骤然散开,有一部分裹住了两名同样扑将过来的锦绣阁手下,有一部分则狠狠斫在了刚欲从死者咽喉拔出的鞭身上。 在鲜血和惨叫中,那清脆的一声响其实真不算太醒目,但对张百涛来说,却不啻于是惊雷震响。 他只觉手上一轻,再看时,就见自己使用多年,刀斧难伤的游龙鞭,居然就被这一下砍去两尺有余。 血浪宝刀不愧是被孙宁看重,冒着巨大风险才抢夺到手的当世神兵,只一下,就轻易将对方最厉害的武器都给毁掉了。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在顺手一刀断鞭后,孙宁手腕翻动,身形跟着一转,挥刀再度扑进那些锦绣阁寻常子弟当众。 这当真就如猛虎入羊群了,纵然这些人已经从刚才的突变中回神,也都纷纷提起兵器呼喝着想要围攻。 但他们的实力却和孙宁差得太大,再加上心下早已怯了,竟是连一个能挡他一挡的人都拿不出来,就让他如入无人之境般地不断向前冲击,沿途更是不断有人倒于血泊之中。 张百涛固然是还想要做阻截,奈何他才往前赶了两步,后方便有杀声不断响起,接近。 对锦绣阁来说,更可怕的灭顶之灾终于降临—— 在门内众人被孙宁的突然暴起杀戮而夺走所有注意力的当口,外间的官军其实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与锦绣阁众人不同,他们可是能完全确认,孙宁就是自家皇帝陛下的。 他们还在为刚才皇帝陛下冒险,然后落入敌手而感到懊悔自责呢,然后就看到了这完全违背他们常识的一幕。 皇帝陛下他居然就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大杀四方,竟在眨眼之间,已连杀十数人? 这还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连洛阳都守不住,最后只能逃到川蜀避难的无能昏君吗? 就在这些人都处于震惊中,跟看戏似的只远远瞧着皇帝陛下在门内厮杀时,一人的动作和呐喊却让所有人都如梦初醒。 萧倩,在场所有人里头,也就萧倩最了解孙宁了。 所以在他被张百涛掳走时,只一愣间,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对方以为抓了一块大筹码,可其实却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 所以萧倩才会在自己父亲想要冒险救人时及时拉了一把,而在瞧见孙宁突然出手后,便毫不迟疑就飞身前扑,口中叫道:“杀过去,就是一场大胜!” 这一声喊立刻就叫醒了所有将士,他们全都振奋精神,呐喊着,拔步举兵,就直朝着前方大门直冲过去。 不光是这一面,包围了整个锦绣阁的其他方向的官军,也在此时收到攻击的指令,也都齐齐出击。或撞门,或翻墙……用尽一切手段,猛攻锦绣阁。 在如此内忧外患下,在自家几名首领非死即残,唯一剩下的那个也早已乱了分寸的不利情况下,在孙宁大开杀戒,杀得所有人都已胆战心惊,甚至都生出投降之念的情况下,锦绣阁四面防线便在官军这一轮冲击下迅速崩溃。 萧倩一马当先,跃身入院,长剑一抖,剑花已直罩向正拼死杀向孙宁的张百涛。 嚓嚓几声响后,那游龙鞭身上更是又多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在心智已乱,而且鞭子断裂后早不趁手之下,张百涛就更难驾驭自己的兵器,无法确保且安全了。 于是,再一剑后,长鞭应声断开,只有短短两三尺的一截还捏在张百涛的手中。这让他整个人都瞬间陷入僵直,只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一下给斩灭了。 而这时,刚才还借众人掩护,不住走避的孙宁却突然杀回一个回马枪来,血浪斜斩而出,正中张百涛前胸,把他整个人都斩得倒飞出去。 随着这最后一名首脑重伤倒下,剩下那些锦绣阁人等终于是放弃了反抗。 在官军的连声呼喝和刺劈之下,他们终于是乖乖丢下了手中兵器,按要求跪了下去,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也是直到这时,周围那些官军将士才齐刷刷地看向了站在院子中间,执刀而立的孙宁,由衷的发出阵阵呼喊:“皇帝陛下威武!皇帝陛下万岁……” 一遍又一遍,声音直冲云霄,扩散到整个渝州全城。 此一战,不光一举拔掉了锦绣阁这个渝州城内的大隐患,更让孙宁在军中树立起了大大的威信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4章 顺势而为(上) 只一日间,渝州城中两股不安定因素便被尽数肃清。 虽有所波折,但结果还是如愿以偿,而且出击兵马的损伤也不算太大,只有几十人的伤亡。 而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皇帝陛下的威名已在全城将士的心目中树立起来。 大家这才知道,皇帝陛下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只要他出手,就没有摆不平的敌人,这足以让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将士们在兴奋之余,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广为传颂,并且对皇帝陛下死心塌地,再无异心。 渝州全军为何羸弱如此? 还不是因为上边的主将官员太不靠谱,让他们打从头里就丧失了竞争之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骁勇如此,那大家必然会在他的带领下奋起,一改渝州军原来的精神面貌——至少那些还有心建功的兵将们心中都是这么想,并期待着的。 而孙宁也没有让他们的期待成空。 就在彻底拿下锦绣阁后,旨意便已被传了出来:此番锦绣阁反叛朝廷,实在罪不可赦。不光上下人等尽皆该杀,他们积累下来的财物也将尽数充公,然后作为军费,将于不久之后分到将士们手中。 当这道旨意于傍晚时分快速于军中传开时,不管有没有参与到今日除贼行动中来的将士,都由衷地再度高喊着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了。 所以,当孙宁的下一道旨意传递出来,让各营兵马严守渝州各门,不得放任何之人进出时,自然有的是人严格执行,不敢打半点折扣。 此等种种旨意措施的下达,却让定西侯萧常永一阵的措手不及,在犹豫了一夜后,还是于第二天一早就入宫请见,询问皇帝陛下为何要做此安排。 经过一夜安歇后,孙宁整个人精神奕奕,早看不到半点疲态。 听到对方的询问后,更是一笑道:“怎么,定西侯觉着如此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臣不敢。臣只是以为这样一来会使城中百姓生出不安来啊。毕竟昨日才刚大动干戈,惊扰满城之人,今日又封锁四门……” “惊扰百姓总是难免的,但总比让他们被贼人侵扰,甚至杀伤要强吧?” 孙宁神色严肃地看着对方道:“之前你们不是一直说拿捕城中各族蛮人多有不便吗?现在不就简单多了?而且,将士们也都个个争先,不要总担心会出什么后果,只要大局平稳,有些波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嘛,都可忍受。” 萧常永心下又是一紧,他已感觉到孙宁后面还有策略,这么看来,皇帝陛下这回是要来真的了。 这让他大为紧张,可想要劝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陛下,臣只是担心如此一来,城里再起纷乱,被那些贼人有机可趁……” “那就让将士们多费些心思,朕正愁挑不出忠心可用的兵马来呢,这不就正好来了机会?你以为朕为何要把锦绣阁的那些钱财粮食都拿出来分与将士们,还不是为此做准备?” “陛下圣明!”萧常永没话可说,只能如此称颂了一句。 作为一向不喜竞争,就连蛮人和唐门在本该属于自己的地域内相继而起夺权都能忍让的耽于安逸之人,定西侯又怎敢和皇帝陛下起争执呢?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骇然来:“莫非对锦绣阁的这一系列手段,都是早有安排?” 其实对于皇帝陛下突然找到锦绣阁,让他们帮着一起对付唐门这一点,萧常永也是有些看法的,觉着对方未必会如此听话。 事实也证明他的顾虑是正确的,锦绣阁果然就反水了。 只是皇帝之后的霹雳手段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居然一下就把这两股城中的江湖势力连根拔起! 之前他还只是惊于陛下行事之果决,但现在听陛下几次提到锦绣阁的财富,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其中怕是另有内情。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跟能看穿他心思一般,开口道:“怎么,想到我为何要把锦绣阁拉进来了?” 这话让萧常永再度一震:“陛下,您真是故意引他们与朝廷为敌的?” “不错,我早想到这些江湖中人不可能与官府一条心,但还是找了他们,就是在引他们去和唐门谈条件,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唐门其他暗谍之余,再把锦绣阁也一并铲除!” 孙宁在说这话时,眼中精光闪烁,透出了慑人的压力,让萧常永更感不安,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样的计划,觉着这也是不教而诛。但你再想想,朕真没给过他们机会吗?若是他们肯乖乖听从朝廷吩咐,帮我们找到唐门暗谍,那不但不用受此灭门之祸,而且还能得到朝廷封赏。 “可他们到底还是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选择了与朝廷为敌,那就是咎由自取了,死不足惜。 “更何况,作为江湖势力,他们一直以来都不受官府约束,并借此攫取了太多好处,还对渝州将来存在着极大的不安,如此隐患,对我将来的计划更是大问题,自当尽早拔除! “至于他们所囤积下来的财物,不过就是顺带而已。” 萧常永这时只能唯唯称是,但心里却明白,至少最后一句,皇帝没有说实话。 就他初步所知,锦绣阁内的财产便足有两百多万两银子的绸缎、粮食,及各色财物,就是放到渝州官仓,也是占了三成左右了。 若说这么大一笔财产不惹人心动,那完全就是在说瞎话了。 何况皇帝在拿下锦绣阁后便迅速决定用这笔钱来分与所有将士,这分明就是早有计划和安排啊。 所以说到底,皇帝拿锦绣阁开刀,就是冲着他们那富可敌城的财产来的! 后背生寒之下,萧常永发现自己对皇帝陛下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原以为他只是个流落川蜀的无能君主,现在才知,这位看似荒唐的亡国-之君也是有着极强实力和谋略的可怕人主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5章 顺势而为(下) 萧常永震惊于孙宁的如此手段和算计,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一切也不全是孙宁一人之谋。 毕竟现在的他更多还只是个武夫,固然有着现代人的思维,但终究缺少政治家的谋略,更缺少这等深层次的心黑手狠。 其实这全盘计划,乃是来自沈舟和诸葛青云两个幕僚。 是孙宁在与他们的几次商讨后,才真正定下的整体策略,而把锦绣阁一举拿下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正是他顺势而为,借着这次肃清内患,自己的声望来到最高点时,大展拳脚,整肃全城的好机会。 所以在定西侯离开后,孙宁又迅速把太守韩泽如和都督冯万里两个主要官员给叫进了宫来,下达了正式的旨意。 “韩太守,城中蛮人的居所身份应该都早登记在册了吧?我想由太守府方面配合出人,一同与冯都督麾下一部行动,将相关人等尽数请到一处。” “臣谨遵陛下旨意。”韩泽如忙恭声应命。 如果说几日前他对此安排还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在,却是连一句质疑都不敢提了。皇帝陛下可是向所有人都显露出了自身的强大,一个臣子,谁还敢违制旨抗命? 孙宁满意点头,这才又看向冯万里:“冯都督,你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些了。 “首先一件,就是赶紧去和沈舟沈大人见面,从他手上先提取一部分钱粮来,就以每个兵将二百钱的规制,分与全城将士之手。” 这话让冯万里顿时一喜,之前这消息传出来时,他还以为只是谣言呢,毕竟皇帝平日里开销也大,查抄锦绣阁不得留着自己用啊,怎可能真全部赏赐全城兵将呢? 但现在看来,皇帝是说真的,这可太好了,只要这笔赏钱过手,自己和手下将领,岂不能捞个盆满钵满…… 他这个念头才刚升起,就听孙宁又肃然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仔细了,这笔银钱,朕说了是赏赐每一个渝州将士的,而且是无分大小,每人都是两百钱,不得有任何克扣!” 说着,孙宁微微前倾,盯住了脸色略变的他,森然道:“若是有人胆敢借职务之便克扣这笔赏钱,只要查实,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定斩不饶!”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让冯万里的后脊梁顿时一阵发寒,身子迅速一正,连忙保证道:“臣遵旨,臣一定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妥当了,不敢有半点疏漏!” “最好如此。朕也把丑话说前边,若有人因此举告,你也要担责。还有,我会派人去外边打听,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人的。” “是是是,臣,臣明白,臣定不敢有私。” 见冯万里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韩泽如既感同情,又有些庆幸。 与他相比,自己这差事可真轻松太多了。 孙宁在给足对方压力后,才又继续道:“在把钱分下去的同时,你也要向全军上下宣告,朕欲从我渝州全军将士中选拔出五千真正的精锐之士来组成一营兵马,用以主动出击。 “记住,我要的是踏实肯干,能遵命行事,又是我渝州当地农民出身,年岁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真正精锐之士。 “若是军中将士不够,你也可在民间招募。并且告诉所有人,这一营兵马将来会成为朕的亲卫,前程似锦。而且只要选入该营,每月便可得饷银一两,绝无拖欠!” 冯万里在听孙宁提出的一系列要求时,心里还是有些为难的,这要求可真不低啊,想在渝州军中真挑出五千附和要求的人马来真未必能做到。 而向民间征兵,难度就更大了。毕竟渝州,乃至整个川蜀百姓都太过安逸了,又有谁肯冒险入军营呢? 可最后那一句,能得一两饷银,却把他的所有顾虑都给打消了。 要知道,如今渝州军中普通兵卒的饷银是一月五百钱,这是直接翻了一倍啊。 而且这还只是普通兵卒的饷银,军官能得的不得更多,这足以让许多人对此军趋之若鹜了。 孙宁也知道这一点的诱惑力,便又笑道:“不过有一点你也别忘了告诉所有想要应征入营的将士们,入我此营,操练会比平时更苦,而且还会随时出战。 “当然,只要出战,必有厚赏,朕只要勇士,不吝赏赐!”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臣出宫之后,就做安排!”冯万里立刻大声应道。 多年来因为安逸的生活而彻底熄灭的某团火,在这一刻,却于他心底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想他冯万里当初入军营时,也曾想过带兵马建功立业,把周围不遵号令的各部蛮人都给平定了。 但现实却让他的这一壮志不断被消磨,直到如今只剩下庸庸碌碌,再无理想。 可今日,皇帝陛下的一番安排,却让他再度看到了曾经那踌躇满志,一心报国的自己! “很好,只要事成,你就是首功一件。去吧。”孙宁满意地冲他一点头,示意两人可以出宫照自己的安排行事了。 这一次,他要借铲除唐门和锦绣阁两大隐患的声望,来迅速在渝州打开局面,并安定后方。 只要不再有后患,只要手里有了这么一支可随时出征杀敌的精锐部队,那两月后,他便可以直接对外用兵,先把附近合州等地蛮人寨落一一拔除,再等着和还在联络去兵的各族蛮人进入到自己的地盘,与之一战了。 诸葛青云告诉他,一切必须在一两年内办到,所以他不能再等,必须将一切都迅速展开。 而事实证明,孙宁这次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在有皇帝的名号,外加这次所表现出来的神勇后,渝州将士本就对他颇为钦服。 现在又有银钱赏赐开道,还做到了没有克扣,人人皆赏,就更激发出了所有将士的忠心和斗志。 于是,在冯万里颁布另组一营精锐的条令后,只三日间,就有超过一万两千人前往报名,经过筛选后,也迅速挑出了三千七百多在军将士是合格的。 再之后,就是向民间征兵,居然也颇为顺利,因为渝州百姓这次是真看到了朝廷的决心。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6章 新营征兵(上) 渝州城北的军营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般热闹过。 每日里都有人特意跑来军营参加选拔,既有其他各营健卒,也有城中寻常,百姓,甚至有些人都是横跨了整个府城,从城南那边特意跑过来的,只为能选入此番的新营。 因为消息已经在整个渝州城内都传开了,皇帝陛下会新建这么一营精锐,军饷是最足的,待遇也是最好的,而且更有机会成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真正的建功立业,那如何能不让人动心啊。 几百年的安逸固然是让许多渝州人丧失了进取心,但对每一个年轻人来说,谁又不希望自己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功业呢? 如果只是以前的渝州军营招人,百姓们或许会不屑一顾。 但这次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组建新营,还把每名军卒的军饷翻倍提高,其吸引力可就太高了。 毕竟之前皇帝陛下才在城里立威,他以一己之力将那些逆贼擒获诛杀的事迹早成为全城百姓都津津乐道的美谈,皇帝也成为所有人仰视和崇敬的对象。 今日一早,军营前又再度排起了长龙,许多年岁适当的青年都各自期待着,听从指引进入辕门,然后再通过一道道的问询和考校。 卫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二十出头的他身体因为日日在田间劳作的关系显得颇为壮硕,只是腰背因为需要每日的弯腰劳作而显得有些弯曲。 但凭借着远比一般川蜀男子更高的个子,排在队伍中间居然也不显难看,只是他的心理素质却终究弱了些。 一开始赶来时还满怀憧憬,可在排了半个多时辰的队伍,眼看着就要进入辕门时,他又有些踟躇了起来:自己真是那块料吗?我连刀枪都没摸过,真能进得了军营,当上皇帝钦点的新营的精锐? 这一刻,他甚至都打起了退堂鼓,都想要趁着还没到自己便抽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他肩头却被人拍了一把:“这位兄弟,你紧张什么?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只做个甄选而已。” 卫挺的身子更是一震,这才回头望去。就见个比自己还要魁梧,看着颇为粗豪的,满脸须髯的男子正笑呵呵看着自己,便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瞧出我……我紧张的?” “你身子都哆嗦成这样了,还看不出来啊?咱叫聂龙,兄弟你叫什么啊?” “卫挺。聂大哥,你不紧张吗?” “有么子好紧张的?老子进不了这新营,也有其他营生。而且我一身的气力,还会点武艺,想来官府的人也不会有眼无珠,连老子的本事都看不出来。”聂龙嘿嘿笑道,一脸自得。 卫挺连连称是,心态倒是平和了些。 于是很快的,他们这一组人也得以进入军营,先是在一名书记官前一一被询问通过:“姓名,年龄,籍贯……” 面对这样的问题,卫挺也是一一作答,只是这心还是别别跳个不停:“卫挺,二十一岁,就是这渝州人氏,东城于家沟的……” “唔,你可有学过武艺吗?原先是做什么的?” “耕地的农夫,没学过武。” “可认字吗?” “识……识得一些字,小时曾跟先生读过两年书。” 那书记官闻言点点头:“那你看看,这些字可认得?”说着,翻开一张纸,上头是最简单的渝州当地山川河流镇甸堡寨之类的名字。 卫挺仔细看过去,倒还真把一部分给念了出来,这让书记官又是一阵满意点头:“很好,你去左边,往里走。下一个。” 到了聂龙这儿,情况就有不同,其他都一样,他却是学过武,却不识字,于是就被安排往右边的通道走。 他也没客气,立刻和更多人走向右边,在一处宽阔平整的校场前站作一排。 “你们都说自己是会武的,那就把自己所学都亮出来吧,只要够厉害,就能直接被新营接纳。”一名披甲的军官高声说道,然后示意他们上前拿自己擅长的兵器。 这一排人也没多少胆怯,纷纷上前,取过了刀枪剑矛等等自己趁手的兵器,就在那几名考官面前挥舞着练了起来。 不过这些人所展示出来的武艺却实在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更多只是花架子,甚至连花架子都算不上。别说那些军官了,就是聂龙看了,也是连连摇头,幸亏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上啊。 而这时,也有人发现了他这个一直凝立的家伙:“怎么,这是不敢施展吗?” “老子……在下最擅长的是用弓。”聂龙昂首回道。 “哦?”那军官闻言双眼一亮,这弓弩射术可比寻常刀枪什么的更难,却更容易看出高下来啊,便即刻问道:“你能开几斗弓?能射几步?” “寻常一石三斗,百步之内,必中!” 聂龙的话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尽皆侧目,那些本来还颇显尴尬的家伙更是纷纷哄笑道:“你小子还真会吹牛,你知道一石三斗弓有多重吗?” “就是,还百步内必中,你以为你是谁?本朝太祖爷吗?” 就连那军官,这时也皱起了眉头来,这家伙的话也太大了,就是这整个渝州军中,也没军将能有如此手段啊。 但事无绝对,他也不敢说对方一定没有这等本事,便只能板了张脸道:“你可要知道,军中无戏言,若是夸大其词,现在还可认错,不然出丑人前事小,坏了规矩可是要受罚的。” “在下愿意用行动证明!”聂龙丝毫无惧,大声应道。 “来人,给他一把一石硬弓,将靶子放到八十步外!”军官也不再啰嗦,当即下令道。 很快,就有人把弓靶都取了来,按意思交给了聂龙,放到了远处。 同时,这般动静也引来了许多人的观瞧,不少军营兵卒,还有今日前来应征选拔的人也都围上来一看究竟。 这其中,便有刚刚才从左侧帐中出来,喜上眉梢的卫挺,经过一番问答后,他真就被军营录用,将成这新营中一名伍长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7章 新营征兵(下) 就在刚才,卫挺进入左边通道,又被营房里的几名文吏询问了一些问题,他也老实按自己的想法作了回答。 再之后,他又提出自己颇有些气力,并当众把两个数十斤的石锁舞得上下翻飞,看呆了在场不少人,甚至还惊动了一名衣甲鲜亮的将军。 对方又上前问了卫挺几句话后,便当即拍板,不但接纳他入新营,还直接就把他提拔为伍长,还提到,若是接下来表现得好,还能升他为哨长。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顺利了些,让卫挺在走出营房时,都还是阵阵恍惚。 伍长虽然是大越军中最低一级的军官,手下只管五人,但好歹已经是从普通兵卒变成官了,那是真正的阶层跨越啊。之前卫挺就是做梦,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至于哨长,他更感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因为按大越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十伍为哨,设一哨长,一稍援,那便算是真正的有品阶的武官了。 再之上,便是十哨为旅,设旅帅及两名副将,前者官秩八品,后者九品,辖五百人。 最后便是十旅为营,设六品指挥,参将衔,都可称作将军了。 在五千人的营往上,就不再设规定的军制队伍,只按需要将多营兵马合拢在一处,由身份高低不同的各级军官来作统帅。 所以别看伍长不起眼,放到军中,那存在感也是不低的。尤其是对卫挺这样初入军营的新丁来说,能被立刻提拔为伍长,更足以让人惊喜万分了。 这一结果,也让他更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皇帝陛下立此新营,确实是有心练出一支真正的精锐来,用以平定川蜀多年混乱。 怀着这样的心思出来后,卫挺便听说了另一边的校场上有人扬言要用一石硬弓全中八十步外的靶子,这已经引得无数将士生出好奇来,纷纷呼朋引伴地前往一观。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便随着众人一道跑去看个究竟,然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众目睽睽下接过弓箭,气定神闲的男子,居然就是刚才鼓励自己的聂龙。 这下,本来看戏的心情却被为对方感到紧张所替代,看着聂龙从容而立,把一根箭搭上弦后,稳稳将那硬弓拉开,卫挺只觉着自己的心跳都再度加快了。 周围更不断有议论响起:“你说他能中吗?” “我看不成,八十步外的靶子就跟拳头大小似的,哪那么容易中?” “就是,而且他还说了是十箭全中,这牛也吹太大了。我看待会儿就得挨板子!” “不错,他最多蒙中个一两箭……” 他们这一交谈,卫挺是越发为聂龙紧张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然后就见其倏然松指,羽箭呼啸飞出。 聂龙一箭射出,却连停顿都不带有的,便已果断又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三根箭来,在周围许多人眼睛一花间,三箭又相继嗖嗖嗖地飞了出去。然后又是三箭…… 噗——噗噗噗…… 一根根箭矢如流星般直落到前方木靶上,响声竟是连成了一串,把两旁的兵卒都给看傻眼了。 远处众人或许还未有个清晰的观感,他们却是看得真切,那连续射到的箭矢竟是全部正中靶心。而且每一箭都力透靶背,箭头都从那一尺来厚的木板处钻了出来。 这是何等精准的射术啊,又是何等的恐怖力道啊,完全是将一少硬弓的实力给发挥了出来。 就连那名军官,见状也是面露惊容,再看刚收弓凝立的聂龙时,眼中的神色已大不一样。 就他所知,整个渝州军中,都没有如此出众的弓箭手,而根据大越对精兵的要求,能拉开八斗弓,射中八十步外靶子,十中其六者,便已是精锐,都能入禁军当差了。 这位比精兵更胜不止一筹,那是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啊!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神,一个声音已自人群中响起:“好!好射术!” 旋即,一名气宇不凡的青年便排众而出,来到聂龙跟前:“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做什么的?” 聂龙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份贵重,便老实回话道:“咱叫聂龙,从小是猎户出身,现在于城里帮工……” “怪不得……有你这样的人入我新营,实在是我大越之福啊!” “那你是?”聂龙心中也是一喜,他所以如此行事,无非就是想借机展露实力,在新营里有个更高的起点。所以这个率先表现出欣赏自己人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陛下,您怎么来了?微臣参见陛下!” 这时,另一边的军官已匆匆赶了过来,都没有往聂龙这边瞟上一眼,就果断下跪大礼参见。 聂龙则是猛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这个青年的模样气度后,也跟着跪了下来:“草民聂龙拜见皇帝陛下,草民刚才多有失礼……” 随即,四周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全都呼啦跪了一地。 与许多人一样,卫挺也是满心的惊讶,皇帝陛下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边军营来? “平身,大家都起来吧……”孙宁笑呵呵地摆手,虚扶了众人一把,“这新营是朕让人所立,既然是要挑选可用之兵,朕自然是要过来看上一看了。 “这回也是大开了眼界啊,聂龙,你很不错,这一手射术已经强过八成军中将领了。今后好好操练,用心杀敌,朕相信你必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草民多谢陛下鼓励,草民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聂龙当下就激动得一个头用力磕了下去,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对自己的鼓励和肯定啊,这要传出去了,自己的家里,还不得大感荣耀,自家祖坟都得冒出青烟来了。 而且最实际的是,有皇帝这句赞扬,自己今后在军中的身份定然不同,起点就比其他人高出何止一节…… “你们也是,都是好样的。”孙宁这时已经把目光扫向了左右四方,满是诚恳道,“新营之立不光为保我渝州太平,更是为了川蜀,为了大越天下。 “朕今日就给你们交个底,练好了,他日征战,你们就是朕身边的亲卫,是我大越中兴的定海神针!” 此言一出,更激发了全场将士的斗志,一时间,威武万岁声再度响彻全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8章 军成捧日营(上) 孙宁这一次闲来入新营查看的举动,对整个新营的征兵来说作用还是相当之大。 在大家知道皇帝陛下真把新营看得如此之重,将来可以建立大功业后,前来应征的百姓数量更是得到了爆发性的增长。 待到十日征兵的最后一天,统计下来,这次竟有超过五万适龄男子前来应征,已达到所需兵马数量的十倍。 而经过好一通的遴选之后,虽然大多数人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入选,但最终留下的兵马数量,却也达到了七千多人,依然远远超过了五千之数。 对于这样的结果,全权负责其事的燕虎便有些为难了,甚至有心把这些合格的新兵都留在营中。 只是当他把这一想法报于皇帝时,孙宁却给摇头否了:“说了新营只收五千,就绝不能多一人。军中最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这是底线,绝不能改。” “可是陛下,那剩下的两千多人也都是精锐之质,把他们都给辞了实在可惜,也可能伤了城中百姓报国的热情。”燕虎忍不住求情道。 “谁说就这样放他们回去了?既然是精锐,那就继续留在军中为我所用就是,但不是在新营,而是可以把他们放到其他兵营中,再给他们一个低阶军官的身份。” 孙宁却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提升渝州其他各营兵马的战力,也能让新营的地位更加突出,将来更可以此作为提拔有功军将的途径。” 燕虎一愣,再仔细一想,便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陛下圣明,是臣愚钝了。” “还有,接下来就是挑选新营合格兵将的操练了,你要更加用心,不得有丝毫松懈。我若得空,也会经常去军营转转,提振军心的。” 孙宁又正色道:“我要的是一支战斗力强劲,同时又能绝对服从朝廷命令的真正的虎狼之师。所以这操练和服从就显得更为要紧了,尤其是后者,军令之下,生死都将置之度外!” 说着,他又取过一卷文字,交到了燕虎之手:“这是我半个月来所拟定的各种操练之法,你且拿去好生参详,然后用在接下来的操练之中。 “只有这些操练都能合格通过的将士,才有资格留在我新营之中。你告诉所有人,这次留谁去谁,不看以往功绩,不看自身实力武艺,更不看什么出身来历,只看此番操练的成效,然后七千之众,将淘汰两千,留下最精锐的五千人马,成我新营!” 燕虎看孙宁说得郑重,也立刻正色应道:“臣明白,臣定会与陈将军一起竭尽所能,把精锐练出来的。” “唔,好好干,又要快,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真不多了。”孙宁说着,又特意下来,用力拍了拍燕虎的肩膀,以为鼓励。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燕虎再度下拜应允道,然后又试探着道,“陛下,那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新营取个能贴合其身份的名字了?臣以为这样能更鼓舞将士之心。” “这个嘛……”孙宁差点就脱口而出“狂狼”,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那是后世自己的佣兵小队的名号,霸气是有了,可放到朝廷这儿,却很不合适。 沉吟片刻后,才道:“之前羽林卫共有三营吧?” “是,分别为捧日,龙骧和虎贲。” “那就继承其名,这一营便叫作,捧日!”孙宁很快决定道。 日者,太阳,也代指天子。 捧者,拱卫。 捧日的意思,就是拱卫天子的近卫。 以此为新营之名,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足以让任何一个将士趋之若鹜,全力操练了。 燕虎忙大声称是,心情更是一阵激荡。 因为他在洛阳失陷前,其实就是捧日营中的一名将领,想不到多年后,这支以拱卫守护天子为己任的禁军队伍,会在渝州重生再现,而自己则成了这一营兵马的主将。 孙宁目送对方满怀心动地离开,露出一丝微笑来。这个名字就是专为燕虎而起,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操练这一新营兵马上,哪怕自己给出的操练兵马的法子和如今大越军中之法大相径庭。 是的,孙宁这所谓花了半月才拟定的练兵之法,其实就是他所了解的后世官兵的练法,时代的隔阂,自然会让大家都感到不适了。 但他更清楚,这是后世那些吸取了前人数千年练兵作战经验而最终完善出来的最有效的练兵之法,相比于现在的朴素练兵,可要强出太多了。 所以孙宁很期待,当这一现代化的练兵之法运用到古代兵卒身上时,将产生多么巨大的化学反应。 …… 满怀期待的孙宁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想法,给燕虎和陈青云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这练兵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是需要将领军官根据自身经验来传授部下,纠正他们的一些普通人思维的艰难过程。 可眼下,就连燕虎他们这些为将者,都对这新的操练之法感到极其陌生,再想将之教与下面的军官和兵卒,其难度自然就更大了。 因为许多东西,居然是和他们早习惯的成例都不同的,于是只有一遍遍地不断打磨自身,再一点点灌输给下面的人。 若非这是皇帝陛下传达的旨意和军令,许多军官都要罢练了。 也得亏孙宁如今在军中地位如日方中,大家才能咬着牙,按照这别扭的操练方式来,一点点改变自己原先的痕迹和习惯。 而在就这么练了有半个多月后,神奇的结果便出现了。 那些并无军伍经验的普通百姓出身的将士们,反倒练得得心应手,进步远超过了一般将士,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进步是越来越快,到最后,那本来新被选拔入新营的老兵们,倒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就这样,在七月即将过去时,这一营新兵的操练也终于完成。 结果成绩出来,大半老兵反被淘汰,只能各自回营,倒是有近四千原来的普通百姓,被留了下来,成为了捧日营中的一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聂龙和卫挺二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9章 军成捧日营(中) 七月二十七,清晨。 天才蒙蒙亮,嘹亮的号角声已在军营中响起。 本还静谧空荡的军营内很快就有人影出现,聚集。 但又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兵卒从各自的营房出来时却并没有嘈杂叫嚷,只有为首的几名身着皮甲的军官不住呼喝着号令,让所有人各自归位。 于是,也就盏茶工夫,一支支齐整的队伍便汇聚成流,然后齐刷刷地就直朝着前方校场而去,最终在平坦宽阔的校场之上,列成了一个极其规整的方阵。 五千之兵,各自以伍、哨、旅为单位,凝聚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静候着上级军将的指示。 没有任何一人因是在梦中被叫醒而表现出不满来,更别提有什么抱怨了。 当这一幕完全呈现在萧常永、冯万里和韩泽如等官员眼中时,更是让他们个个都为之色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尤其是前两人,也算是军中宿将了,平日里更是没少在渝州军各营检阅操练,但看遍渝州数万大军,却也没哪一支队伍能如眼前的新军般给人以如此大的震撼。 他们只是这么静静立于校场上,既甲胄不全,又无兵器在手,但那蕴藏着的强大气势,那万众一心的表现,还是让这些地方高官都感到了不小压力。 燕虎用余光扫见众人神色间的变化,心下顿生得意。 这两个月的辛苦操练,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从今日的成果来看,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这次真将一支新军操练成样了。 心中一定,燕虎便给身边的陈青云打了眼色,后者会意,当即举起令旗,向左右稍稍一挥。 旋即,将台下方的几名传令兵也挥舞起了手中旗帜,将主将的意图传递给下边的军将们。 然后随着声声呼喝,这个齐整威严的方阵就迅速分作左右两块,轰隆隆跑动起来,自将台侧面迅速穿过,在跑了一圈后,呈前后之势,把将台给夹在了中间,而两部将士更是全都朝向将台,直勾勾注视着台上众人。 这番举动,除了少数军官的号令外,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依然是静默无声,未见半点杂音,而且动作从静到动再到静,也是整齐划一,不见丝毫杂乱。 这下,真就让萧常永他们为之骇然了,如此千百人如一人的齐整动作,当真是世所罕见了。 “燕将军果然练兵有方,本侯佩服!” 在萧常永的赞叹声后,其他几名官员也是一阵恭维,让燕虎和陈青云两人又是一阵自得,谦虚了几句。然后,随着他们的旗帜再举,队伍又迅速变化出多种方阵,或前或后,或分或合,让所有人都再度大开了眼界。 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里,只有孙宁对此不是太过惊讶,自己给燕虎的本就是用来让部下上下一心的操练手段,经两月苦练,这点齐整动静自然不在话下。 但对一支真正的精锐军队来说,这只是基础,却还远远不够。 所以此时,孙宁已一步踏上,高声喝道:“将士们,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在绝啸罡拳这门绝学的加持和进步下,孙宁此时放声叱喝的声音已能传出数里,此时周围兵将又都陷入沉默,自然更是顺利让每一人都清楚听到他在说什么。 而且大家更是都看清楚了是皇帝陛下突然开口,自然更是精神抖擞,仔细听训。 “朕知道,你们中还有许多人不曾明白此番为何要成这一营兵马。” 孙宁继续喝道,神色变得极其郑重,目光锐利如剑,一眼扫去,似能直指每一名将士的心底:“那今日,朕就告诉你们其中的原委! “我大越方今已被外敌内患搅乱天下,就是朕这个皇帝,也因此只能暂避到川蜀来。” 此言一出,身后那些官员都齐齐变了脸色,皇帝怎么就能把此等事情当众说出来呢,就不怕使众将士心慌,从而乱了军心吗? 果然随着孙宁说出这番话来,所有将士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或忐忑,或疑惑……但在习惯和军纪的主导下,他们到底没有出现骚乱,即便有几人惊呼出声,也很快压了下去。 孙宁却没有任何不安的表现,依然说道:“但朕从不认为我大越朝廷就此完了,正相反,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打回中原,杀回洛阳! “当然,这一切不是能轻易一蹴而就的,需要朕和各位的一起努力。而将川蜀重新一统,便是最关键的第一步了。 “所以朕才会立此新军,你们将是我们重新夺回川蜀,控制西北的根基所在。在你们真正成为百战之军时,便是朕带着你们东出川蜀,进入中原重兴大越之时。你们,可有信心,随朕破贼兴邦,建立不朽之功业吗?” 回应孙宁这一声喝问的,先是一阵寂静。 随即,如雷霆般的吼声跟着就响了起来,几乎所有将士齐声叫道:“我等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越!” “好!不愧是我大越忠良,不愧是朕一心栽培操练出来的国之精锐!”孙宁满意赞道。 “那从今日起,你们便有了全新的名号,曰‘捧日营’。这是当初我大越太宗皇帝亲设之禁军羽林卫三营之首的旗号,今日,朕就将这一光荣称号交到你们身上,还望你们莫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与期待!” 说着,孙宁一回头:“展旗!” 早就等在一边的杨轩立刻大步向前,把手中所捧的旗帜迎风一扬。 一面蓝底军旗便在将台上彻底展开,在晨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并将上头的花纹和文字尽数展现给台上台下的所有人看到。 那蓝底之上,是一轮红日,而在红日之下绣着一刀一枪,下方则是捧日二字。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当看到这么一面代表自家军队的旗帜迎风招展,当想到皇帝对自己等的开诚布公,以及满满的期望……所有捧日营的将士的热血都开始沸腾。 他们直直盯着前方,然后齐声大吼:“我等定不负陛下信任,必将一统川蜀,光复大越江山!”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0章 军成捧日营(下) 士气正盛,军心可用! 看着下方将士们的激烈反应,听着他们的宣誓吼叫,孙宁心下更是大定。 这将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正式创建的第一支精兵,是自己夺下川蜀,重回中原的关键一步! 但捧日营虽成,却如一把用上好的钢铁铸造的宝刀,还没有真正开锋。只有当他们真正经历了战场厮杀,经历血与火的洗礼,那独属于精锐的锋芒,才会被真正开发出来! 孙宁心中想着,人却已再度上前一步,伸手向下一按。 只一个动作,那几千沸腾的兵将就迅速归于平静,直直看着自家的皇帝陛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训话。 “各位将士能如此忠于朕,忠于我大越朝廷,朕心甚慰! “我知道,这些时日在烈日之下的操练让你们受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但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今日之辛劳痛苦都是值得的,唯有今日在校场上多流汗,来日到了战场才能少流血! “而今你们已成一军,朕没有太多东西可以赏赐你们,只有一些金银俗物。现在就分与你等,希望你们在将来多为朝廷建功,朝廷和朕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随着孙宁这话说出来,校场的边上,已有数辆小车被推了过来,上头满满的,都是打开了盖子的木箱,里头赫然是一锭锭闪烁着光芒的白银。 孙宁这时已下得台来,几步来到队伍的最前方,等车辆过来后,他便从箱子里取出两锭银子,亲手交到了队首之人的手中。 那名兵卒完全是发着懵从皇帝陛下手里接过的银子,直到那还带着孙宁手上温热的银子沉甸甸入怀,他才猛然醒转,高声叫道:“臣谢陛下厚赏!” 孙宁这时已把银子分到了第三人手中,闻言只略一转身,冲他一笑:“好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朕等着将来给你们分更多的赏银!” “臣领旨!” 这名军卒瞬间就激动得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可是皇帝陛下特意对自己的关照,真正的无上荣耀啊! 其他人也都激动了,当皇帝陛下来到跟前,亲切地笑着,把两锭足足有十两的银子交到自己手上时,那种骄傲自豪,那种自己被天下最尊贵之人所重视而带来的激动情绪,可以让每一个男儿的热血都开始沸腾起来。 要知道,眼下这些捧日营的新兵在此之前,绝大多数都只是地里刨食的农民,或是城里打杂,山上狩猎的最底层百姓。 在他们十几二十年的生命,连县令一级的官吏都显得那么的高不可攀,自己只能匍匐于这些高高在上贵人们的脚下。 而现在,自己却被皇帝陛下如此看重,不但亲手把赏银分到手上,还出言勉力,这等被皇帝尊重,看重的感觉,实在叫人心神激荡,恨不能现在就为皇帝出战,纵然身死,也是欢喜的。 孙宁就这样不辞辛苦的,不断向前,把银子一一分到每个将士的手中,再把他们对自己的崇敬感情全部收到眼中。 五千人的军队,足足让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手都有些分酸了,才算将该分的赏银给分下去。 末了,他才重回将台,高声喝道:“这笔银子虽不算太多,但朕相信一切只是开始。 “当我捧日营的将士正式出战,必能旗开得胜,建立更多的功业,从而让朕再度封赏于你们。到那时,你们能得到的赏赐就不只是这区区十两银子了。 “而是百两,千两,甚至万两黄金。你们,可有信心吗?” “有!有!有!”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怒吼着,什么蛮人唐门,在此时的他们看来,都只是土鸡瓦狗,都只是他们为朝廷杀敌,立功受赏的踏脚石而已! “好,那听我之令!” 孙宁满意而笑,骤然再把声音往上提了几个高度,喝声道:“暂时休整两日。两日之后,全军出发,直扑合州,一举歼灭对我渝州虎视眈眈的当地蛮人!” “嗷嗷嗷——”所有将士都发出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 经过两月的操练,再加上这次的不断激发,他们想要上阵杀敌立功的热情已经来到了最高点! 现在皇帝陛下终于下达了出战杀敌的命令,自然更是让所有将士都大为兴奋,恨不能现在就是两日后。 看着孙宁这一番激励军心士气,让这一营将士都对接下来的战斗抱有极大期待的成果,所有将领都大感震惊。 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渝州官兵该有的模样吗? 在他们麾下的渝州兵,不能说完全没有战斗力吧,可只要听说真要和敌人开战,去和蛮人交锋,多数都会感到恐惧,退缩,甚至会找各种理由来做拖延。 捧日营的反应已经不能用初生牛犊来形容了,在众将领看来,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川蜀军队,这才是真正该有的可战之兵! 这一刻,他们再看向皇帝时,眼中不光只有尊敬,更有畏惧。 这位从中原而来的口碑不怎么样的天子,原来竟有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吗? 只是当全军解散,将领们也都向孙宁告辞后,冯万里才不无担忧地上前进言道:“陛下,臣以为如此做法还是过于冒险了。毕竟,这捧日营新军才成,从没有在战场上表现过自己,这要将他们就这么投入前线,而且是远离渝州去往合州,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怎么,你对捧日营没有信心吗?” “不敢,臣只是担心……担心拔苗助长……” 孙宁眯眼笑看着他:“那你觉着让现在渝州城里的其他兵马出战能有胜算吗?” “这个……”冯万里一脸纠结,这话他也不敢说啊,毕竟自己手下兵马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 “我知道你们都有顾虑,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过来的。但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捧日营军已成,就如宝刀新铸,正当拿来一试锋锐。合州的蛮人,再合适不过了!” 孙宁心意已决,目光坚毅,让冯万里到底不敢再作劝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1章 唐门的不安 同一天里,益州,锦官城。 与渝州的天气晴好不同,今日一早,一场豪雨就落在了锦官城。 哗哗的大雨接天连地,让整个城市都被雨幕所笼罩,身在屋里,往外看去,只觉门前就是一道水帘洞了。 唐天德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上把玩着一个小小的圆球,用虽苍老干瘪,却依然灵活如初的双手去感触这圆球的每一个位置。 足足把玩了有半个时辰后,他才轻轻点头:“当真没有任何破绽了,好!” 这话让面前神情紧张的男子长舒了一口气:“太公如此说来,孙儿就放心了。” “你说此物能与之前官府库房里囤积的火药相配合,使威力大增?”老人却又正色问道。 “正是。”这位先点点头,但旋即又不安地看了眼老人,“但这只是孙儿和几个兄弟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到底还是存在一些不确定因素的。” “比如火药分量的把握,还有球中该装填多少钢针……” “你是打算把机括之力换成那可助燃甚至发生爆裂的火药?”唐天德立刻明白了这位专门设计唐门新暗器的门中天才的想法,沉声问道。 “嗯……唯一的问题就是火药数量不多了,都不够我们尝试的。” “你只管放手去做,火药的问题,老夫来帮你解决。我只要最后拿出来的暗器能比之前更强!”唐天德豪气地说道。 “孙儿明白。但还有一点孙儿也得禀报太公,那就是这暗器一旦真成了,也不可能跟其他暗器那样,可以大批量地铸造,所以……” “这个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我唐门有许多绝器,用的也不多,甚至有两三件先人所创的绝器,只余下一件孤品,我等后人也完全不知该怎么造出来了。 “但这并不影响我唐门绝器可以在江湖中扬名,让中原川蜀等地的江湖势力畏我惧我! “所以只要你能真正制造出这等可带了火药,威力更大的暗器,便是为门中立下了大功。到时内堂器局之主,就非你莫属了。” 唐天德这番鼓励和许愿,让男子更是精神一振,当即起身抱拳,郑重道:“太公放心,守衡接下来就是不眠不休,也定要将此暗器完善,从而成我唐门威名!” “好志气,老夫等你的最后结果!”唐天德闻言大喜。 就在他还想再勉励对方几句时,前方一人已匆匆从雨幕里快速走来,到得廊下,拿去斗笠蓑衣,入眼的正是唐守拙。 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但却也没有即刻进来说什么,只行礼道:“太公……” “守衡啊,你且先回去,好生做事,缺什么,只管说。”唐天德又和唐守衡吩咐了两声,让其离开后,才看向入门来的唐守拙:“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可是渝州那边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吗?还是说那些各地蛮人又有反复啊?” “是渝州。”唐守拙也没卖什么关子,急声道,“但不是那边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恰恰相反,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嗯?”唐天德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渝州已有多日没有传递消息回来了?” “是,而且是足有两月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了。按照之前的规定,我们在渝州的耳目,就算再没有什么情报,每一月总要传回一些琐事或报个平安的。结果现在,两月没有任何音信。” 唐守拙满脸不安,抿了下嘴又道:“而且,就孙儿与附近一些蛮人交流,他们在渝州的耳目,也有两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了。 “不过他们不同于我们,并未强求时间,所以还不觉有问题。” “两月……两月……”老人的两条灰白色的眉毛也迅速交错在了一起,人也跟着站起,就在房中慢慢踱起步来。 突然,他脚步一停:“我们是何时联络各部族,让他们准备起兵的?” “两个半月前……太公的意思是,与此有关?是,是渝州那边已然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来了招先下手为强?” “很有可能。” “可是……那萧常永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做?这几年来,他可是一直都龟缩在渝州一地,连一步都不敢踏出啊。现在川蜀大势已成,他怎敢随意出手?” “哼,若是萧常永做主,渝州自然没这个胆子,可要是其他有人取代了他呢?”老人眯眼冷笑道。 “太公是指……那个从中原来的昏君?”唐守拙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出口后,依然不信地摇头。 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自己这边才以那昏君为借口,挑唆各寨蛮人起兵,他那边就真动上了手? 不是说那只是个沉湎酒色,没有任何本事的昏君吗? “除此之外,已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唐天德面色阴沉道,“而且,对皇帝的评断,只是一些传说,到底他为人能力如何,我们身在益州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的计划已遭泄露,必须尽快下手,不然情况只会越发不妙。怎么样,你和周边各族蛮人可商量定了吗?” “有几族自然乐得参与进来,但有一些却还是在提条件,而且条件很苛刻,又让我们出人质,又让我们出钱粮,如此才肯出兵配合。” “满足他们。今日的一点付出,明日就能百倍千倍地赚回来。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时间才是我们必须抓住的最关键的因素!” 唐天德说着,人已拍案而起,目光灼灼盯着对方,哪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和他们敲定一切,让他们尽快出兵。” “唔……现在老夫只担心一点啊,那就是渝州那边会不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激进。合州等地可离他们很近啊,而那边的蛮人不是已经答应要与我们联合了吗?” “这应该不至于吧?毕竟渝州军有几分战力我们都是清楚的。”唐守拙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更感不安。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2章 合州苍熊 合州城,与渝州相距五百里,本为川南第二大州府,其规模人口,只在渝州之下。 但是如今的合州,却已民生凋敝,居民十不存一。 究其原因,只在于本该执掌本地民生的汉人官吏早被起事的几族蛮人驱赶屠戮,然后就转而由几大土司头人掌权。 这些只知用强使刀,粗犷霸道的家伙又怎懂得何为与民休养,何为适可而止?于是几年间,对治下之民盘剥日盛,致使民不聊生,无数汉民百姓只能抛家舍业,背井离乡,远逃渝州。 面对如此结果,这些蛮人土司不但不思己过,还认定了这是汉人对自己的轻视和敌意,对剩下那些汉民百姓是越发的残酷剥削。 如此一来,只短短三五年间,好好的一座合州就成了今日光景,城中居民不满五万之数,而且这其中过半还是各个从山林间迁徙出来的蛮人部落组成。 可即便到了平原城镇,这些山野蛮人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渔猎之上,对种地产粮这等更稳定的生产手段却是不屑一顾。 至于商贸什么的,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了,想要什么东西了,直接去渝州掠上一把也就是了。 这一来,合州城里城外的诸多良田也都相继荒芜,长满了杂草,使无数明智之士扼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而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窃据合州的蛮人部族不光把这儿的一切生产资料都破坏殆尽,最后就连那保护城池的高耸围墙,居然也被他们摧毁了两面。 为的,只是方便其中一部分蛮人能更轻易回到山上去。 因为对他们来说,合州再好也只是暂时驻足之地,西边的苍熊山,才是他们真正的来路与归宿。 说这话的,是苍熊山上蛮熊部的土司熊敢,他虽曾受过汉人的官学教导,但到头来,还是更习惯于按蛮人自己的一套行事。 此时,身量高大,真宛如一只巨熊的熊敢正抱了一坛酒,坐在原来的合州太守府的正堂地上,和几名族人谈论着眼下大事。 “山上的人马都调动出来没有?”他喝一口酒后,又看向面前几人。 “都快出来了。之前天热,大家都不想动弹,但既然是族长你的意思,勇士们还是愿意出把力的。” “哼,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几年来懒散惯了,一定要等到天气凉快些了再出发。”熊敢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但他也并没有追究太多,因为这次之事不光他一部拖延着,川蜀各地的诸多部族也拖着呢,大家都想等着天凉后再出兵渝州。 在喝了一口酒后,他才又问道:“各寨的粮食兵器都安排妥当了吗?可不要到时候准备不足,让我在各部面前丢了面子。” “族长放心,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唯一有些欠缺的就是箭矢,原先从合州搬去的箭矢几年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熊敢更感不满,怒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要多节省,全一个个不当回事!你们也不想想,以前我们各部是怎么过的日子,这才富起来几天啊,就都一个个跟汉人一个德行了!” 众部下低头称是,心里其实都不以为然。 你也别光说我们啊,你在合州城里不还是一个样,而且浪费起来可比我们更多,光女人,三天就得换一个汉家姑娘,我们几年了才找几个娘们儿? 还有,这城里多少财富,还不是都落到你们少数几人的腰包,我们才分到多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家眼中的不满,熊敢也没有再继续纠缠于此事,只说道:“算了,有什么缺的,很快就能补上。这次只要拿下渝州,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这话正是大家都爱听的,一个个流露出了贪婪之色来:“族长,你说这次我们这么多部族一起攻打渝州,我们真能分到大把的好处吗?” 都不用熊敢来说的,便有人替他解释了:“你小子就是年轻没见识,知道渝州为什么叫川南第一城吗?知道那城里现在有多少人口吗?五十万,是我们合州的十倍,财富更是百倍! “只要咱们能顺利打进渝州,粮食、金银,还有女人,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就只看你手快不快,胆大不大了!” “哈哈哈,说得好。老子当年也是去过渝州的,那里真是好地方啊,富得流油!” 熊敢放声大笑,灌了一大口酒后,又用力一抹自己濡湿的杂乱胡须:“而且,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还会往东去,打进汉人的花花江山。那里才是真正的富贵之所,足以让我们全族上下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了!” 这话引得其他人都是一阵激动,啪啪拍手拍腿道:“对,打到中原去,让那些汉人通通给我们做奴隶……” 任他们一番畅想后,熊敢才又将坛子一搁,肃声道:“所以想要获得好处,我们就得尽快出兵。这次我们能抽出多少人马来?” “一万八千,这是我们苍熊山五部能凑出来的最多兵马了。” “好,十日之内,我要看到这一万八千人来到合州,然后在本月二十之前,我要进渝州!”熊敢猛然起身,放出狂言。 “啊?族长,这是不是太急了些?其他各部兵马恐怕来不了这么快……” “谁说要跟他们一起去了?我们苍熊山五部,就能把渝州打下来,就跟当初拿下合州一样。与他们分渝州那么多的财物男女,哪有我们五部自己独吞来的有趣?” 说着,他又哈哈一笑:“你们放心,那渝州的兵马我都见过,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再多也只是猪羊而已……” 就在他自以为渝州已是囊中物的当口,堂外一人大步流星地直奔而来。 来到堂前,都没有任何的停顿,径自直闯而入,大声道:“族长,城外十多里外突然有一支军队出现,驻扎了下来。看着,好像不是我们各部兄弟,而是汉人官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3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一) 登上残破的西边城楼,向前方眺望,熊敢便看到了十数里外正有一支军队在安营扎寨,旗帜飘扬间,看着就是大越官军的装扮。 这让他大感惊讶,看左右道:“真是渝州越军杀过来了?” 其他人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但眼前的事实却没有假,也就各自低声应道:“应该就是渝州的官军了……” 啪——重重一掌拍在墙头,把块本就破旧的砖石一下就拍裂了,熊敢怒极反笑:“他们还真好大的胆子。我们不去渝州,他们反倒送上门来了!看着有多少人马?” 身旁苍熊五部里的另一头人熊暴仔细望了望,算了算,这才嘿声道:“看着也就几千人,绝不到一万!” “这么点人马就敢来我合州,渝州人真是吃了虎胆吗!好,今日就让我们先杀他们祭旗,待明日再杀向渝州,成就不世之功!” 另一名头人闻言更为兴奋,摩拳擦掌间,已拔出了腰间佩刀,一副只要熊敢发话,他就即刻率部众杀出城去,大破来犯之敌的架势。 但这时,几人身后却有个与他们相比大显瘦弱的中年急忙叫道:“各位头人且慢!” “黑古,你有什么话说?”熊敢当即回头望向这人。 此人虽然论身体气力什么的远没法和在场几位头人相比,但却是苍熊五部中出了名的有智慧,就是他这个五族之长,也对其说话颇为看重。 “各位,我总觉着此事有些不合常理。”黑古上前一步,神色严肃道,“渝州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明白,几年了,那萧常永也只是步步退缩,各座城池一丢再丢,什么时候见他敢反抗了? “可今日,他居然就主动出兵了,要说其中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 “能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知道我们各部即将联手,所以特意抢先出兵,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熊暴不屑道。 这正是其他大多数人的看法,立马有人附和了起来:“就该杀出去,现在就让他们知道我苍熊五部的厉害……” “熊敢族长,汉人多狡诈,这一点可不能忽略啊。”黑古赶紧劝道,“他们明知道非我五部之敌,居然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赶来送死,这实在不得不叫人心生疑虑啊。 “而且还就在咱们城外扎营,就好像是在引诱我们出城攻打他们! “在我看来,他们就只是个诱饵,周围一定还有大量兵马埋伏,只等我们一头杀出去,便会三面夹击!” “那又如何?我们城里有一万多人,还不够杀败他们的吗?就算有什么埋伏,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有人大声叫道。 “可现在的天色已晚,马上就到黑夜了,我们此时出战,恐怕更为不利。不如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再出战也不迟!”黑古再度劝说道,又看着熊敢,“族长,胜券在握,也不在乎多等一晚了。” 熊敢作为五族之长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此时仔细想过后,便同意了黑古的建议:“那就让他们多活一晚。明天一早,再随我杀出去,割下他们的脑袋喝酒!” 他在五族中的威望还是挺高的,此时一发了话,众头人自然只有称是的份,只有少数几个,眼中闪过不甘,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 当城头一干人等远眺越军,做着计较的同时,这边军营内,也同样有好几名军将正远远望着合州城。 在高高立起的捧日营大旗之下,一身戎装的孙宁正按刀而立,左右除了陈青云外,还有萧克定和萧克敌兄弟二人,以及其他几位渝州军中将领。 是的,这次带新建成的捧日营远征合州,孙宁是亲自出马了。 对于皇帝陛下的御驾亲征,其实萧常永等官员还是多有劝谏阻拦的,毕竟这也太冒险了些,哪有皇帝陛下轻易跑到战场上指挥作战的道理? 但孙宁却不这么看,只一句:“当年太祖太宗皇帝北征外敌时哪一次不是带兵杀在第一线?”就让所有反对的人闭了嘴。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皇帝现在早已有名无实,如今正是需要积累自己在军中威望的时刻,如此要紧的战斗,又怎能缺席呢? 何况,这还是捧日营成军后的第一战,关系到整支军队的气质与信心,只许胜不能败。这就更需要有一个绝对的权威坐镇其中,给予所有人以信心了。 而试问整个渝州,还有谁能比自己这个皇帝更能给大家带来士气的? 所以孙宁亲率大军而来,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和忠心,萧常永便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一并派出,在皇帝跟前听用,就是萧克敌和萧克定两兄弟。 萧常永有四子二女,萧克定和萧克敌便是长子与次子,萧倩排第三,然后是萧克难和第五女萧仪……至于最小的儿子萧克蛮,才八岁。 前两子都在军中历练,这次便都随孙宁来了合州,克难体弱多病,只能做些文书之事,自然不在军中,而萧倩,这时也在孙宁身后,却是作男儿装束,扮作了他的护卫。 此时,陈青云在远眺了一番城池规模后,收回目光:“陛下,我们还是过于冒险接近城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用此招将他们引出来。”孙宁眯眼看着前方那破损严重的合州城,眼神锐利,“若真是作攻城战的话,我们一没有这方面的操练,二不曾带有相关器械,哪怕此合州城早已破败不堪,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只有露出破绽,引其出城交战,才是取胜之道!” “可要是他们现在就杀出城来呢?”萧克敌也算有些经验,不安道,“我们毕竟远来兵疲啊……” “我军身体虽疲惫,士气却盛,正好一战!”孙宁说着,看了看身后还在忙碌中的兵将们,他们虽在忙着挖壕沟,栽鹿角,但一双双眼睛,也都渴盼地望着合州城。 新军初成,正如牛犊初生,最是不怕与敌厮杀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4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二) 众人随孙宁的话四下一扫,心下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确实,大军虽经半月跋涉才到的合州,但在皇帝陛下的鼓励和感召下,将士们个个渴战,只愁敌人不出现,哪会因为有些疲惫就怯战呢? 事实上,这一路的行军,对整个捧日营来说更像是最后的磨砺。 就如一把钢刀,在铸造完成后,做了最后的开锋,只等今日见血了。 上下一心,只为杀敌,哪有惧怕敌人出城的道理? 孙宁嘿地一笑:“还有最后一点,若他们此时杀来,地利就在我手,我只怕他们不来了。” 是啊,随着时间推移,营盘的打造已越发完备,敌人从哪个方向发动袭击,将士们都能稳稳守住,然后再反推过去。 “陛下说的是,是臣等多虑了。”陈青云感佩说道,皇帝陛下这些日子也多有读前人兵法,显然进步很大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态,显然也是认同了孙宁的说法,心更是安了下来。 倒是孙宁,此时不无感慨地看着那边明显冷清下来的合州城头:“只可惜啊,蛮人也挺谨慎的,居然不肯出城一战。看来,还得再想想法子,逼他们出来了。” 说着,他又扭身下令道:“全军夜间多留人马看守,可别让蛮人来偷袭了!” “臣遵旨!”陈青云和萧克定同时应道,这事乃两人职责所在,自不敢有丝毫怠慢。 待到天真个黑下时,越军的营地也打造完成,一处处营火点起,帐篷支起,更有袅袅炊烟在火头军的操作下升上半空。 一切看着都和之前一路来合州行军宿营时没有两样,只有营地四周放哨的兵马,却比路上时多出了一倍不止,一双双眼睛都警惕地望着四周,以防敌人偷摸杀来。 而当时间来到二更之后,营地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除了几队巡夜兵马不断走动,就再没有了其他外出之人。 孙宁却还没睡,正仔细看着自己大帐中挂着的一幅硕大的地图,正是合州布防图。 虽然这是几年前合州还在朝廷手上时所画,现在早大不一样,但其中地理形势,城垣情况,到底还是能瞧出几分端倪来的。 “哎,好好一座川蜀坚城,如今却成这般模样了……”孙宁突然叹了口气道。 与他共处一室的萧倩有些不自在地走动着,不是因为今夜要和孙宁同睡一帐——这一路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却各自守礼,早已习惯——而是因为没酒喝。 大越军中早有严令禁酒,她自然也不能坏了规矩,就连那一直不离身的酒葫芦,此番都没有带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却让萧倩颇感难受,尤其是夜间静下来后,更觉坐立不安,不是滋味儿。 “怎么,又想喝酒了?”孙宁见她没有回音,便关心问道。 “确实挺不舒服的,但忍忍也就过去了。”萧倩冲他一笑,“总不能因我坏了规矩不是?” “辛苦你了。放心,等夺下合州,我让你喝个痛快。”孙宁忙又鼓励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用不了太久,蛮人不会守城,只要这几日引他们出战,一战败之,夺城便轻而易举了。” “他们确实不会守城,还把合州折腾成如此模样……”萧倩这时也略略定神,叹息道,“想起来,我当年也是来过这儿的,那时的合州可不破败,城墙高耸,人口众多……” 就在她回忆当初的合州是怎一副繁华景象时,外头突然就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旋即有亲卫迅速扑到帐前:“陛下,有敌来犯!” 孙宁一怔,继而不惊反喜:“来得好,我只愁他们不来。下令出营,迎战!” 说着,他已率先取刀快步出帐,萧倩在抿了下嘴后,也取过长剑,紧随其后,迅速跟了出去。 此时,正对合州城方向的营地一面,已有嗖嗖的箭矢不断被越军发出,射得这一队蛮人只能后退躲闪,同时哇哇乱叫。 熊展挥舞着手中斧子,把那箭矢尽数挡开,心中那个不忿啊。 自己因为不认同黑古的说法,所以在之后撺掇了几个交好的头人,率千余族中勇士,打算趁夜劫营,立下大功。 结果倒好,还没靠近越军军营呢,就被人发现行踪,人家没二话,就已放箭阻住了自己去路,还吹响了号角,一下就把整个军营都给惊动了。 但即便如此,熊展和身后诸多勇士也没有就此退走的打算,不然这样回去可太丢脸了,而且他们觉着自己还有机会。 “盾手呢?盾手上前!” 伴随着熊展的连声怒吼,还真有几十名配备了圆盾的族人火速往前赶来,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在这些盾牌的掩护下,箭矢对他们的威胁便得到了极大削弱,也让他们重整旗鼓,再度呐喊着,直朝上冲,誓要一口气冲破越军的营门。 但他们还没冲多远呢,前方几名盾手就发出了连声的惊呼,继而又变作了惨叫,人竟是突然就不见了。 原来,就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赫然有一道一人多深,丈许宽的沟渠,下面还栽了鹿角倒刺。 若是白天,这道防线自然不可能给任何敌人造成什么损伤,但夜里天黑,盾牌手一个劲上前,只顾着挡下如雨点般而来的箭矢,压根没注意脚下,于是便悲剧了…… 而更悲剧的是,前面一些人倒是发现了问题所在,赶紧停步,可后面的战士却不知究竟,还在一个劲地往前赶呢,而且他们还是排成一队,靠着最前的盾手防御。 就这样,被后面的人一挤一推,那些盾手差不多都被自己人推进了深沟,响起一片惨叫。 然后,他们后面那些战士又要面对阵阵箭雨,自然又是一阵损伤,终于是抵挡不住,仓皇朝后退去了。 这等连越军大营的边都没摸到,就折损上百人马的败绩,就是越军自己都没想到,足足慢了数息后,才有人放声大吼:“敌人退了,随我杀出营去,杀光他们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5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三) 吼出这一声的正是孙宁。 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这些来袭的蛮人竟如此不管不顾,一旦遇挫又仓皇而退。 或许这可能是敌人的一个诱使自身出营的阴谋,但眼见敌人败退若不追击,对自家士气的打击也自不小,那还不如冒险一冲呢。 而且,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追击,只一声招呼,让负责守夜的萧克定带一部人马随自己前冲,其他兵马则留守大营,以防万一。 随着孙宁快速下令,几百守夜的兵将已纷纷醒转,然后个个都兴奋地举着兵器,打开营门,跟着皇帝陛下直冲出门,追着敌人背后而来。 虽然前方依然是深深的沟壑,但越军却是早有准备,一面前冲,一面已有人紧急把厚重的木板铺在其上,使得将士们能轻易踏过,全速追赶。 而前方正因损兵折将而仓皇逃跑的蛮人队伍在听到后方的追击时,先是一阵慌乱,但随即,熊展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都不要慌,与我回头杀去,让这些狡诈的汉人知道我苍熊五部勇士的厉害!” 这些人听得叱喝,心神一震之下,倒还真又来了底气。 是啊,自己又不是没有和越国官军交锋过,哪一次不是打得他们大败亏输,全无还手之力? 现在他们从营寨里追杀出来,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功劳吗? 正面交战,我等苍熊勇士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士气一起,这八百多败军便果断回身,也不计较什么队形了,就在熊展这个本部英勇头人的带领下,再次呼号着,猛扑向同样杀来的越军。 双方距离本就没有拉开,现在又是双向奔赴,几乎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前锋之人便已撞在了一处,正是孙宁和熊展! 两人相遇,也无二话,血浪横斩,利斧直劈,迎头便斗到了一处。 当响声中,孙宁只觉手上一麻,差点没能把刀给握稳了,自己竟是小觑了这家伙的膂力,照面之下,反倒略吃小亏。 熊展则是一声呼喝:“好!再来!”喊出声的同时,利斧再起再落,还是最干脆的猛然下劈,把自身的力量用到了极致。 作为苍熊五部中素来以勇力著称的一部头人,但论气力和凶悍,熊展完全可以位列众首领之首。 以往与敌交战,他每战都冲杀在最前,几乎没几人能挡得了他的猛攻重斧,汉人官军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他觉着今日也是一样,这个看着穿着华贵的青年应该就是越军中的重要将领,只要将其斩杀,必能摧垮其军心,从而一战破敌。 嗯,他的想法不能说错,确实只要能斩杀孙宁,那此战他就能一鼓而下,越军人再多也必败无疑。 但奈何,孙宁却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 在一个照面略吃小亏后,孙宁便不再与之硬碰硬交手,见斧子再度袭来,已跨步闪身,急忙躲过。 同时,手中血浪则快速划出,看准重斧来路,几乎是贴着斧身,朝对手的前臂狠狠刺了过去。 这等招数变化,就实在非熊展所长了。待一斧落空,又发现刀尖已刺到手臂时,一切已然太迟,只能是一声惊呼,赶忙撤斧退避。 但还是太迟了些,噗一声,血光迸溅,他已中刀,被血浪把前臂刺穿,导致其手上力道一泄,沉重的斧子都拿不住了,当啷落地。 “你……” 熊展刚想骂对方卑鄙,可话才出口,眼前红光闪过,新的一刀已急斩而来。 孙宁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前方已有敌人围杀过来,自然是要先取对手性命了。 熊展大骇,急忙全力向后跳去,总算是避过了这被一刀断首的厄运,同时口中呼喊:“杀了他!” 那些蛮人战士虽惊于孙宁的强悍,却也没有丝毫惧意的,纷纷呼喝着,已挥舞着兵器,十来人同时朝着他招呼过来。 孙宁却在此时一声断喝,双足用力一蹬,人已高高跃起,赶在那些兵器加身前,来到空中。而他的目标却并未因此改变,依然直指往人群后躲去的熊展。 熊展这一声命令,把他是这支队伍主将的事实给暴露了,孙宁自然不肯任其脱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就算没读过兵书,那也是了然于胸的,更何况现在? 人在半空,纯靠一口气提着,孙宁尖啸出声,已如游龙般自几人头顶一蹿而过,在那些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来到了他们身后,沉身,刀再出。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熊展的意料,本以为退到队伍后边,有众人掩护,自己必能安全,不料对手居然就跳起半空,追击而来,让他根本都不及作出反应了。 红色刀光再度凶猛落下,速度之快,已不给他任何的闪躲空间。 而熊展此时连斧子都已丢掉,只能下意识地举起右臂作格挡。 噗哧—— 红光落下,没有半点阻碍,就将其右臂一刀而断,刀光继续落下,狠狠斩在了熊展的脖子到胸口一段,再用力一拖,竟将他上半截身子给斩作两段! 这就是宝刀血浪的锋锐之利了,只一刀,便可断臂杀敌,如切豆腐。 “啊——”熊展才发出半声惨嚎,人已作两截,滚落在自己的血泊中,再没有了动静。 他瞪大双眼,似是到死都不能相信自己会这样惨死于敌人刀下。 其实何止是他,周围那些族人勇士,也都是满脸的惊惶无措和难以置信。 他们眼中不败的勇士和头人,居然就这么被个汉人青年轻易击杀了? 而且还是死得如此之惨,只两三合间,就被砍成两段? 这等突兀的结果,把所有蛮人的士气都打击得干干净净,那些还在孙宁背后的战士本来都转身欲从后对他发起攻击了,在看到这一幕后,也都为之愣住,满脸的惊愕。 而这时,他们的身后,那几百越军终于杀到。 “陛下威武!”萧克定更是大声呼喊,提振军心,自己已挥舞着短戟,悍然冲阵,配合着已然回身的孙宁,卷杀面前几十名敌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6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四) 合州城内。 熊敢才刚睡不久,就被手下叫醒,然后便知道了熊展竟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夜袭,这让他大为光火,顿时破口骂道:“这个蠢货!” 熊展的扛令出击固然叫人恼火,但放在蛮人中也不算太严重的问题,毕竟他们哪有多严苛的军法军纪? 可问题在于,这么做实在太凶险,而熊展又是苍熊五部其中一部的头人,是万不能有失的。所以在骂完后,熊敢也没法坐视不管,只能赶紧召集城中兵马,准备前往支援。 顿时间,合州城内火光点点而起,人声鼎沸,又迅速汇聚到西门处,短短时间里,已聚集了五千多精锐,都不比城外捧日营为少了。 此时,十多里外的杀声还在不断传来,熊敢也不好再作拖延,果断抽刀喊道:“汉人刚到我合州城外必然疲惫,所以我一早就命熊展带兵偷袭,想必已经搅乱他们的营地。 “现在就是我们趁势杀出去,一战把这些来犯的汉人扫平,让渝州的越军知道我们厉害的时候了!” 为鼓舞军心,他只能将熊展的擅自行动强行解释为是受自己之命而发。 而这番说法还真就让面前几千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嗷嗷的叫喊声已响作一片,人人皆欲求战。 本来嘛,他们对渝州官军就充满了不屑,认定那里的兵马就是群乌合之众。现在人送到门口,自然是能轻易吃下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 见状,熊敢也不再多说,把刀往前方一指,喝令道:“杀!” 当下里,数千精锐真就撒开了腿,狂奔着冲出合州城,如一大批狩猎的猛兽般,直朝前方越军营地冲杀而去,速度之快,都不在骑兵之下。 但冲出合州的他们因为夜色的关系,却不知前方的战斗其实已经来到了最后关头。 在熊展这个首领被当众斩杀后,随他一同冲杀的族中勇士的胆气便为之一泄。 尤其是在看到在前方那批人被越军迎头痛击,瞬间吞没后,剩下的那些人就更只想着赶紧回撤逃命了。 两军正面交锋,士气才是关键所在。 此消彼长之下,越军就迸发出了最强大的杀伤力,一个个全都奋力前冲,追着逃跑的蛮人就是一通乱砍。 如果说之前的这批捧日营新兵心中还因初次上战场而有所忐忑,与敌拼杀,手还有些发软的话,那现在,在自家陛下的感召带领下,这些顾虑就早被他们抛到脑后了。 看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蛮人,他们只觉着这些被其他人吹得有多可怕的家伙也不过如此,追杀起来自然更加没有顾忌。 当一个战士真正见了血,杀了人,他就会得到蜕变,从原来的新兵蛋-子,转变为真正的战士。 于是,在这一场夜战追击中,这千许新兵就完成了华丽转身,只跟着孙宁全力追击,杀出三里多地,竟有斩杀了三四百人。 孙宁本来还想继续带兵追杀,把这些蛮人当作磨刀石,将这批兵马真正锻炼出来。 结果突然前方又是一阵号角响起,影影绰绰间,又有无数人影朝这边冲杀而来,这才让他心生警惕,赶忙喝令停止追击,然后果断带兵后撤。 也得亏孙宁足够果决,而且这些新兵将士早习惯了听从号令,一板一眼地行事,不然要胡乱继续追杀,可能就真一头撞进出城杀来的蛮人队伍里去了。 “不要乱,我们退回去!”孙宁大声喝道,亲自带一部殿后。 他的如此表现,更是赢得全部将士的钦佩和敬服,让他们此时就是为皇帝陛下一死也是甘心。如此,自然就没一个表现出任何慌张来的,迅速组成防御阵势,然后稳稳往后退却。 倒是前方正猛冲而来的蛮人主力,却在被自家溃军迎面一撞后,有些乱了套了,前冲的脚步也纷纷停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们拉住自己人,一问得到熊展战死,自己等是被追杀溃逃后,更是让这些满怀信心,以为出战即可碾压越军的蛮人战士陷入深深的错愕,都顾不上对前方正缓缓退却的小股队伍发动追击了。 而当这一噩耗传到后边,被熊敢他们所知后,更是引得众首领惊怒不已。 “怎么会这样?” “熊展可是我五部第一勇士,他怎么会被一个汉人斩杀?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我们一定要为熊展报仇,土司,我们这就杀过去!” 熊敢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面前的敌人,和自己之前所想大有出入,这时真带兵一头撞过去是明智的选择吗?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呢,身边已经有几个头领放声怒吼了:“杀,杀过去!用他们的鲜血和脑袋,来为熊展祭奠!” 他们是这么喊的,也是这么做的。 喊完后,已各自撒开腿,带了各自的兵马,又一次全力冲了起来。 这一下,熊敢再想劝阻都不成了,甚至他自己也得跟这些人一样,带兵发起攻击。 他熊敢虽为苍熊五部的土司首领,但这个位置却不是一成不变的。 必须是获得全部头领的认同,才能坐稳。 而要获得大家的认可,上阵杀敌时的表现就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他没得退缩,只能奋勇向前。 “杀呀!” 很快的,数千蛮人已冲杀到了越军营寨前,远远的,就对营地发起攻击,箭矢不断射出,想要把敌人彻底压制住。 此时,孙宁已带队退回营中,中间还和出来接应的萧克定汇合在了一处。 此时看到这批蛮人依然如之前般胡乱攻来,他们再度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这点箭矢就想破我大营?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箭矢如雨!” 随着孙宁下达命令,营中早有准备的弓手便迅速聚集成列,然后根据外间人影和声音,稍作调整后,便是一阵仰射。 呜呜的箭矢破空声瞬间就把这夜里的风声都给掩盖住了,上千箭矢,当真就如雨点般在空中划过弧线,飞出营地有五十多步后,迅然落下,直扑还在不断呐喊前冲的蛮人战士。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7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五) 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冲在最前列的那百十名勇士首当其冲,迎面就被那箭雨射得翻倒一片,就如被割倒的麦子似的。 而后方的战士,也有不少中箭,有惨叫的,也有仓皇朝着后方和左右闪避的,一下就把本就不算太齐整的队列给搅得更为杂乱。 箭雨却不止一拨,也就几个呼吸的停顿,又有无数箭矢破空飞来,再度射得他们惨叫不止,只能是仓皇朝后退却。 “汉人狡诈,我们从两侧发动攻击!”有人一面退着,一面已经更换了战术。 这些蛮人再一根筋,也知道正面强冲箭阵只会徒增伤亡,必须另寻他途。 而且,他们还觉着越军所倚仗者,无非就是更充沛的箭矢而已,只要能冲进营地,就能瞬间破敌,从而宰杀他们。 随着号令下达,声声呼哨和叫嚷不断,这几千人马还真就快速分作两队,绕道从营地两边夹攻而来。 这下还真就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了,毕竟越军中的弓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封锁三面,不出任何纰漏。 “陈青云!”孙宁果断也决定变招,即刻下达命令。 “末将在!” “你率三旅将士去左边,倚墙守住,务必要挡下他们的强攻!” “末将遵命。”陈青云当即抱拳应命,转身就叫过了三名旅帅,让他们跟随自己,赶赴左手边死守门户。 “萧克定,你率三旅,守右边,能不能做到?”孙宁继续分配任务。 “臣领旨,定不敢有失!”萧克定当即肃声道。 或许他心里对这一突然的夜战还多有担忧,但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 “燕虎,你带两旅,坐镇营地内部,以防不测!” “臣明白,那陛下呢?”燕虎在答应的同时,突然想到皇帝似乎还有其他深意,急忙问道。 “我自然带剩下一旅,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了!”孙宁眼中光芒闪烁,杀气腾腾。 “陛下,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不如就让臣来出击,您坐镇营中吧……” “这是军令,更是旨意,不得推脱!”孙宁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一眼盯过去,让燕虎只能低头应命。 没有太多时间容得他们再作细细分说,孙宁在把这些军令下达后,便一指其中一名旅帅:“你,随朕出营。记住,让全军都悄悄的,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 “臣遵旨!”这名旅帅身子一震,脸上都因激动而显出了红晕来。 刚才看着陛下率两旅将士出营杀敌,打得一千蛮人抱头鼠窜,可把他羡慕坏了,还想着要是自己能身在其中该多好。 没想到,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机会就来了。 但就算再激动,他也不敢坏了大事,赶紧回身召集麾下兵马,然后便跟着孙宁和同样拔剑在手的萧倩,便悄然出了营地正门。 此时,营前早已没了敌人踪影,除了少数几个中箭未死的家伙还在地上惨叫呻-吟,再无能站着的蛮人。 然后,这些人就看到了一队越军默然而出,迅速来到了他们面前。 没有任何的怜悯,在孙宁的示意下,军将们毫不犹豫便把眼前这些伤兵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而就在这些蛮人伤兵发出几声惨叫,似有意向其他位置的同伴传递消息时,营地两侧却是杀声再起,一下就把他们那微弱的惨叫给彻底淹没。 孙宁仔细听了听两边的杀声,神色也是出奇的凝重。 说实在的,对此一战,他也没有任何的准备。 在他的预想中,应该是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与合州的蛮人正面一战。 到时,就以捧日营练成的军阵变化来与敌抗衡,凭此击破声势更大的苍熊五部。 可蛮人的夜袭,却把这一计划彻底打乱,只能是仓促变招应敌了。 好在,这些将士还算坚韧,没有因为初上战场就乱了阵脚,更没有如其他渝州兵马般,对蛮人存有恐惧心理。 而这些蛮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尤其是他们的战术,更是简单直接,如此,就给了自己用计破之的机会。 想必他们是做梦都想不到,诸暨还会主动出营,自背后发动偷袭吧。 “去右边!尽量放轻脚步,努力靠近他们!”孙宁下令后,已弯下腰,尽量伏地身形,然后快步向前。 萧倩和其他人都有样学样,跟在他身后,绕道向右。 一边走着,萧倩又不时打量着孙宁,若不是不好出声,她都想问问孙宁,这等绕后偷袭的策略和做法,他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她当然不知道,前世作为雇佣军中的王牌,孙宁可没少指挥小队人马用这样的策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一回,他带的人更多,而能发起攻击的距离更短…… 此时,越军营地两边的战斗已迅速进入到了白热化。 这一回,连续吃亏的蛮人终于是彻底放开了手脚,虽然营中依旧有箭矢射出,但在有了准备后,他们完全是以盾牌挡在前头,然后大量人马跟在后方,快速前冲,冲到营寨前。 至于环绕营寨而挖下的壕沟,也在有数十个蛮人战士落下后给填出了一条通道来。杀红眼的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伤亡了,只想杀进营地报复越军。 只是,当他们真杀到营寨跟前,想要拿刀斧之类的兵器破坏寨墙时,却还是遭遇到了越军的全力阻拦。 萧克定和陈青云两将,都亲自冲在第一线,指挥各旅将士组成阵形,死死挡住敌人的进军路线。 一场场的拼杀,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 但靠着对阵势的熟悉,以及阵中同袍的互相配合,两侧守军的损伤明显在敌人之下。 而且随着战斗不断推进,各旅之间的配合越发熟练,长矛、刀盾和弓手之间的配合也是越来越有默契,使敌人难进分毫。 “族长,怎么办,两侧都久攻不下啊……”有部下一脸恼火地问刚从战场退下的熊敢,他已浑身浴血,看着很是狼狈。 “再攻一次!让他们点火,我就不信放火烧了这寨子,他们还能守得住!”熊敢也是发了狠了,当即下达命令。 可就在他这话出口的瞬间,背后,却有惊叫和杀声同时传了过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8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六) 孙宁都没想到这些蛮人会大意到这等境地,竟只是一味猛攻军营侧方,却完全没防着自家会绕道,自后对他们发起突袭。 或许这些蛮人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和偏见,吃定了越军会怯战,会惧怕与自家公平一战,所以只敢在营中死守。 但事实却显然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当孙宁率军杀上时,位于队伍后方的那些蛮人明显反应不及,一下就被冲破队形,慌乱地直朝两边退去。 直到前方那些首领闻讯,迅速带兵回身来救,在他们的连声呼喊之下,他们才组成一些抵御的阵势,但也就只能挡孙宁他们片刻而已。 此时,孙宁已再度身先士卒地直向前冲,血浪刀出也如浪涛般,狠狠斩在了前进路上的几个蛮人的盾牌上,把他们劈得连人带盾,倒飞乱滚,本还算凑合的防线也顿时出现了缺口。 萧倩早就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极其默契地抓住机会,飞身而上,剑光顺势刺入,把那几个还未及起身的家伙尽数杀死。 而在他们身后,那一旅捧日营将士也早受皇帝陛下的冲杀鼓舞,个个呐喊着,悍然直朝着缺口猛冲上去,直如一把刺入牛油的火烫钢刀一般。 聂龙作为一哨之长,也是奋勇向前,手中一杆钢叉被他舞得呜呜作响,风雨不透,那零星射来的几支箭矢被他轻易拨打开去,人则随叉而走,已来到几个敌人的面前。 在那几个蛮子刚怒吼着要把刀砍过来之前,他已先一步将钢叉狠狠挺出,把最近一人给直接挑飞起来,用力一甩,人便撞到了后头几人身上。 然后钢叉再被抽出,又用力砸下,把那还在惨嚎的家伙连带身下几个族人一道砸进了泥里,砸得他们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而且,聂龙可不是单独在与这些敌人作战,看到哨长如此勇猛,后边的将士也把心中最后的那点恐慌犹豫给抛到了脑后。 呼喝着,他们也迅然扑上,刀枪齐下,先把这几个倒地难起的家伙迅速解决,再跟在聂龙身后,继续向前猛冲。 与聂龙这样身先士卒的猛打猛冲不同,卫挺这一伍的冲杀就更有章法,更懂配合。 在他的号令下,这一伍五人互相呼应着,同时而进,总是把两三个敌人圈入自家阵中,然后盾牌手上顶,两名长矛手在其掩护下不断从上下两路对敌人发动攒刺,再附以两名刀手的自侧劈斩,往往只几个回合,就能将面前之敌顺利消灭。 虽然论势头,他们不如在聂龙带领下的一队人马冲得猛,但却胜在稳打稳扎,几乎没什么风险,就能快速向前切进,将更多敌人斩杀当场。 在此时,这一旅捧日营将士终于是把自身两个多月的操练效果完全发挥了出来,他们或猛或稳,但不变的是各方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配合,再加上孙宁这个最强点在头前冲阵,又给了他们更大的鼓舞,所以叫人完全看不出,他们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全是军中新丁。 眼看着自家后队居然就这么被越军不断穿透打崩,熊敢惊怒交加,却是连两只眼睛都变得血红了。 黑暗中,他都没能完全掌握自后杀来的这支队伍有多少人马,只能是在稍作犹豫后,下达了聚集全力,先灭后方之敌的命令—— “全部回身杀敌,杀光他们,再破越军军营就容易多了!” 他的话依然听着底气十足,好像之前的种种损伤只是小事,似乎只要再努力一把,此战胜利的还会是他们。 但此时手下那些蛮人战士却真个已经慌了,乱了,更已怯了! 本以为能轻易击溃的越军居然变得如此难缠,那营盘就跟铁铸也似,几番猛攻,除了徒增伤亡,竟是全无半点破门的希望。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还敢主动出击,还从自己身后不断突进,斩杀自己族人。 那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嚎,所有战士可都是清晰听在耳中的,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又怎可能还如机器一般,只听号令,不顾其他呢? 所以当熊敢如此发令后,却只有寥寥几十人猛然前冲,其他人都愣在了当场,裹足不前。 而那些前冲的战士在发现其他人并没有跟上后,心下更感畏惧,不但有人停步,还有人居然扭身回走,想要退回队伍。 可这一下,却是被孙宁等几个杀在最前面的人给看了个清楚,他当即就放声大叫:“他们怕了,他们要跑!将士们,随我杀上去,全歼了他们!” 这句话和眼前敌人退却的事实,比任何鼓动人心的话更有效力,让本已经感到疲惫的这一旅将士的精神再度一振,又都纷纷呐喊着,轰然前冲。 与此同时,军营内,萧克定也已看出了战况已扭转,当下放声高叫:“将士们,破敌就在此时,随我杀出营去,让这些蛮子见识我川蜀官军,我捧日营的厉害,杀呀!” 早憋了口气的三旅精兵当即慨然应允,本来死守于寨门前的他们,终于是猛然前冲,直杀向了前方都已掉头想要和扑到跟前的越军一战的蛮人。 营中兵马这一杀出,顿时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前后两面受袭之下,本就已经产生畏惧心理的蛮人终于彻底乱了,慌了,有人叫嚷着,就直朝侧方逃去。 只要有一人临阵脱逃,就会带起一片。 这边两三千人,一下子就有过半不战而逃,哪怕越军的刀枪已递到跟前,他们都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不是抱头鼠窜,就是被杀当场。 就连熊敢的连声呼喝,他们也都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远离这些可怕的敌人。 兵败如山倒,这一刻,几千蛮人再无还手之力,互相争抢着,拼挤着,只顾逃命,却被越军前后好一通的猛攻,最后死伤无数。 好在天黑,好在他们身前拦路的孙宁所部只有区区五百,到底没法把他们全部围住,最后只能放其离开,再从后追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9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七) 时过黎明,天光微曦。 越军营前的战斗已来到最后关头。 在发现营地右侧的敌人已被杀得溃逃后,左侧的守军也是士气大盛,一边高叫着杀敌,一边已转守为攻,在陈青云的带领果断出击。 这时的捧日营上下将士更是将之前操练出来的战阵之法表现得淋漓尽致,纵然面对的敌人同样在拼命,他们也能通过互相之间的默契配合,通过各旅各哨之间的走位穿插,而将敌人不断压缩切割,杀得这边的蛮人也是胆战心惊,呈现败势。 而随着天光亮起,这边的蛮人也终于看明白了另一边的族人被击败,狼狈后撤的模样,这就让他们心下更为发虚,再没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跑啊……” 不知是哪个首先喊出了这么一句,更不知是谁终于抵受不住心中的恐慌,终于是在越军的再一轮冲击下,无数蛮人已扭身而逃。 兵败如山倒。 当有一部分人马因为胆怯而逃时,便意味着这支队伍的整场战斗已然告败。 很快的,这边的几千人也都全数调转头来,不敢再与之前被他们轻视的越军交锋,撒开两腿,都成了一群丧家之犬。 陈青云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拔剑直指,高声下令:“杀!破敌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 其实都不用他如此奋力鼓舞的,已彻底放开手脚的越军将士也个个都如初成的虎豹般凶狠扑出,死死咬住对方的后队,不断将落在后头的敌人一一砍翻刺倒。 一时间,在合州城外,越军军营前,便出现了这么一场追亡逐北的画面,营前两股蛮人都只会亡命快逃,连头都不敢回,还不断被越军赶上杀死,当真是惨烈到了极点。 当这一切随着天光落入到城头其他蛮人眼中时,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满满的都是不敢相信。 战局怎么就会变成如此模样? 明明不堪一击的越军,此番居然就跟换了人似的,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与可怖的杀气决心。 直到黑古在那儿放声大叫,不少人才如梦初醒:“还都愣着做什么?快出兵救援各位头人族长啊!” “对对对,快,快出兵!”留守在此的熊暴当即厉声大喝,点着剩下的三千多人马,便要冲出城去,救援败军。 这些蛮人战士直到现在都还觉着有些恍惚呢,同时心底深处又难免忐忑,之前出战的五千精锐都不是越军对手,被杀得大败而逃,那自己等出战能有把握吗? 但军情如火,却由不得他们再作考量犹豫了,于是这批兵马也呼喊着扑出城来,正面攻向正追逐而来的两路越军。 正追逐敌人杀得浑身浴血的孙宁远远瞧见那边城中举动后,却是心下一凛。 敌人有生力军杀到,对自家来说可不是好事啊。 毕竟这半夜战下来,捧日营将士已显疲态,现在只是靠着那股破敌的兴奋劲儿才能支撑,可一旦与城中援军再交上手,人家以逸待劳,可就没多少胜算了。 得赶紧停步回收了! 孙宁想着,脚步便是一停。 可当他想要下达停步的命令时,才发现自己身边都是热血上冲的将士,却是连个能负责传令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旗官了。 “要糟……”孙宁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自己这次还是大意了,贪胜不知输…… 孙宁说到底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个军中新人,虽然曾经历过几场战斗,但规模都很小,而且是碾压局。 可今日却不同,其实敌我实力相当,那就不是只靠一个激励军心,猛打猛冲就能完全取胜了,一个不慎,大胜转眼就能变成大败。 “停止追击,都给我停止追击!” 孙宁只能是放声大叫,希望能让将士们停下继续冲锋的脚步。 奈何此时的战线已经完全扩展开来,更不断有杀声响起,在这连绵十多里的战场上,他那吼声,根本就没能让几人清晰听到,大家都忙着追杀败军呢。 敌人已冲出两里,距离自家大军只有不到五里,用不了顿饭工夫,双方便将撞上,到那时…… 孙宁更是紧张起来。 倒不是说他真就对这支队伍没有信心,到了这时候,就算是战了一夜的疲军,只要士气高昂,便不惧与生力军一战。 可这样一来,胜负难料不说,更要命的是自家的伤亡将会极其惨重,这才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这次来打合州,夺城破敌是一方面,磨砺新军才是最重要的。 夜里一战,其实已经让捧日营将士开了锋,只要胜利回营,经过几日沉淀,整支军队的气质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和提升。 但若是接下来的伤亡过大,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要知道,孙宁练这支军队可不光只为拿下合州一城,乃是想用他们来扫平整个川蜀的啊。 当孙宁驻足懊恼,都想要使绝啸罡拳的啸声来喊停全军时,周围一些将士其实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妙,他们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比如卫挺,便率本伍袍泽在把数名敌人困住斩杀后,突然喝令停步:“看前边,似乎有点不妙啊。” 而另一边的聂龙,同样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却并未停步,双眼依然死死盯住了前方那个目标。 这家伙只看穿着就可知不是普通蛮人,而且四周总有人护着,应是一条大鱼。 聂龙当然不肯错过这样的立功机会,咬住了对方,几次想要做袭杀。 但每一次,他的攻击都被左右的蛮人拼死挡了下来,虽然他带人很快就冲破围困阻拦,但与目标的距离却是不住拉远。 “必须赶上去,杀了他后便停步!”聂龙想着,突然脚下猛然一个用力,便要甩开同行的部下自己一人冲阵。 之前他还是放缓了步伐用来配合全军的,现在看来,到了冒险一搏的时候了,毕竟这可是条大鱼啊。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当当当的鸣金之声,让刚欲全力冲刺的他脚下就是一停,周围人等也是一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0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终) 闻鼓则进,鸣金则退。 这是每一个进入军中受训的士卒所接受的第一次训练就会铭记的军规。 任谁,也不能违背这一条军中最重要的命令,否则便是严重违背军法,当斩! 捧日营作为如今渝州,乃至整个川蜀最精锐,也最懂遵守军纪的一路官军,自然更是个个都深知此一条之重。 所以,当身后大营突然响起当当当的鸣金声,无论是早有察觉,还是依然一心追杀敌人的越军将士,在这一刻都猛然驻足。 孙宁刚欲开口大吼,在听到这及时的鸣金声后,也是一愣,继而大喜。 自己真是瞎操心了,后边可还有燕虎这样的军中宿将坐镇呢,如今天已大亮,前方情况他自然一眼可见,又怎会放任大军往险路上撞呢? 这个鸣金收兵的信号来得正是时候啊。 这一刻,捧日营将士体现出了多日操练下来的成果,鸣金声一起,他们都已驻足,就地集结,重新凝聚成队,然后把身边落单的蛮人也一一剿灭。 孙宁也在这时迅速回撤,重归军中,也和同样追杀敌人,各自为战的萧倩聚了头,她还有些不快呢:“怎么突然就要收兵了?” “因为再战下去,就会对我们不利了!”孙宁笑道,然后转身下令,“传令,大军徐徐而退,保持与敌人间的距离!” 现在他再下令,就要从容得多了,自有部下把皇帝陛下的命令传递出去,传到每一旅,每一哨,每一伍将士跟前。 就在全军便要缓缓而退的当口,突然前方,一人不退反进,猛地往前疾步了数步,然后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只见他已举起了一张弓来。 聂龙,在听到鸣金声后,也是一愣。 他知道这是最明智的决定,但依然有些不甘,目标就在前方三十多步外,或许自己只要一冲,就能杀到其身后,将之斩杀。 可现在,却要停步回营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岂不飞了? 在懊恼中,他突然瞥见了身旁几个想要回撤的弓手,心中顿时就是一动,立刻一步上抢,劈手就从两名弓手那儿夺过了他们的弓箭来。 那些部下都是一愣,纷纷惊叫出声:“聂哨长……” 聂龙却已没工夫理会他们了,因为那目标趁着这工夫,又往前跑了好一段,已到了五十步外,再迟动手可真来不及了。 所以他不顾四周部下的惊呼,也不顾军中纪律,不得在鸣金之后继续向前,而是一面把两弓齐握在手,搭箭上弦,一面疾步前冲,顺势提弓前瞄。 “呔——!” 伴随着一声暴喝,两张八斗弓竟被他同时拉满,目光一聚,完全落在了目标的背心处,然后果断松指。 “呜——咻——” 利箭迅然离弦,在空中急速向前,不断转动的箭身,似乎都能把前方的空气都给撕裂开来。 几乎只短短三五个呼吸间,它已越过了五六十步的距离,再猛然一个下坠,直取那目标的后心。 “族长小心!” 直到这一箭自身侧闪过,钉向熊敢的后心,身旁身后诸多蛮人才纷纷惊恐大叫,有人合身扑去,有人挥舞着兵器便要帮他格挡。 但这一切却都太迟了。 因为这一箭来得实在太快,力道实在太大,几乎就在这些人出声示警的瞬间,箭矢已入熊敢背心。 噗哧一声响,他前奔的身形陡然就是一滞,脚步跟着就是几下踉跄,身体一僵,惨叫着,人已木然地直朝前方栽去…… 也是直到他惨叫出声,前方那些蛮人才回神转身,然后就惊恐地看到,一支箭头竟然就从族长的胸前冒出,上头还残留着几滴鲜血呢。 “族长……”众人大骇,赶忙扑将上去,把人抱起扛在了肩头。 此时越军还在身后不远处,他们可不敢有所停留,都顾不上查问族长的伤情,带了人,就继续向前,直到与出城的援军真正汇合,方才放心,把人放下后,急忙上前探问。 但此时的熊敢,早已重伤昏迷,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了。 这一下,对蛮人的打击更是极其之重。 熊敢作为苍熊五部之主,素来最得大家的信任和敬服,现在他这一伤,自然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连新出城的援军,都没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只呆呆地立在了那儿,远远看着越军缓缓而退。 此时的越军,早已摆出了最适合撤军的阵势,缓慢却又坚定地往后退却,看着蛮人居然没有要追来的意思,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实上,随着他们正是停步,聚拢,不少将士才感受到全身上下阵阵的疲乏,那些受伤的,也才感到身上阵阵疼痛袭来,有人只觉着自己连刀枪都快要握不住了。 之前,因为顺势追杀,在肾上腺素的激发下,所有将士个个都忘了伤痛和疲惫,甚至都觉着还能杀进合州,与敌战上个一天一夜呢。 可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终究不是铁打的,伤疲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若此时那支蛮人生力军真就冲杀过来,他们真不知还能不能挡下。 好在,敌人似也怕了自家威势,在接应上败军后,也驻足不前,倒是免了一场血战。 最终,随着越军退回大营,蛮人也重新回城。 当时间来到中午时,日头底下,合州城外,就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横卧,以及泊泊的鲜血四处流淌汇聚,居然成了一条赤色小溪。 这场自半夜的突袭开始的战斗,终于是告一段落。 捧日营用这一场硬碰硬的胜利,宣告了自身的强大。 不但自家的信心得到了相当的提振,也让那些蛮人再不敢轻视大越官军,此时退入城中的他们,说不定正大为后悔自己冒险出击的决定呢。 不过对越军来说,这场胜利固然值得庆贺,但存在的问题却也不容小视。 所以,当退回军营后,孙宁只换了身衣服,就迅速将几名重要将领喊到了自己的帐中,进行战后会议……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1章 功罪得失(上) 越军营中,中军大帐。 陈青云、燕虎、萧克定等主要将领齐聚一堂。 之前出战的几名将领也才刚把染血的甲胄换下,一个个还都显得颇为激动,尤其是萧家兄弟两个,还是满脸通红,看向上座的孙宁时,眼中更满是钦服。 要知道,他萧家在川蜀十多年了,都没有如今日般扬眉吐气过,居然能把往日里最是忌惮的蛮人杀得大败亏输,死伤无数,那可是平日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战果啊。 而现在,在皇帝陛下的率领下,他们只一战,就打出了大越官军的威风,足以让二人彻底折服。 所以当人都到齐,一同向孙宁参拜时,他们喊得都格外大声:“臣参见陛下!” “都起来坐下说话。”孙宁倒是显得颇为平静,这样的战果对他来说似乎真不算什么,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阴郁。 等大家都落座后,他才看向燕虎:“怎么样,都安排将士们入营歇息了吗?” “回陛下,臣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吃的也送入各帐,不会让将士们挨饿的。还有,受伤的军将,也被送到后边的伤兵营里进行救治了。” “唔,你做得不错。”孙宁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又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经清点,战死者一百三十二人,重伤者两百二十七人,轻伤则在五百左右,多只是皮肉伤,歇息一两日便可恢复。”燕虎又条理分明地禀报道。 这数据让帐内众将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家的伤亡竟如此之重,合一起都快到千了。 要知道如今营中也就五千之众,此一战,居然就折了两成,这让大家刚才心中的得意便是一消,气氛都为之一抑。 有感于此,燕虎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此番我们却是大破蛮子,草草估算,杀敌便已过千,伤者更是超过两千之众。而且,臣相信,如今合州城内剩下的蛮子定然大为恐慌,斗志大损……” “这是当然的事情,此一战,我们连破他两次正面攻击,也算是将他们的主力都一举击溃了。”孙宁也正色说道,“说一句我军大胜,也不为过。” “陛下英明,确实如此!”众将纷纷附和,重新高兴了起来。 但孙宁很快又把脸一板:“不过这次的战斗,也暴露了捧日营新军初成的不少问题,这都是需要总结教训,传达下方,以求改变的。” 众将悚然一惊,旋即个个挺直了腰杆,齐声应诺:“还请陛下示下。” “其一,就是出征在外,还是过于草率,轻敌了。这是朕这个主帅之过,我该要防到敌人可能趁我新至而夜袭军营的,却自以为蛮人没有那么聪明,就有所放松……” “陛下,这不在您,是臣之过……”陈青云赶紧出口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但话没说完,就被孙宁挥手打断。 “你们确实也有过,但只过在没有及时提醒,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在我。此事今日之前具文传于全营,朕也会向将士们认错!” “陛下……”这回,众将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有满眼的感动与钦佩。 一个上位者,一个皇帝,最难得的是什么? 不是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下达最及时的命令,而在于敢于承认错误,并就此改正。 孙宁作为皇帝,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英明,只为严肃军中事务,足以为全军表率,让所有人心生崇敬了。 “第二,就在于过于贪胜,追敌过远。”孙宁又继续道,“明明知道以我们的实力不可能一战夺城,也不能将敌军全歼,我等竟还不顾危险一路追杀,若非燕虎及时鸣金,恐怕我们便要一头撞进敌人阵中,由胜转败了。” “陛下说的是,这都是臣等失职孟浪,实在有负陛下信重!” “是臣糊涂,连这一点都没能想到,还请陛下责罚……” 一时间,几名将领纷纷起身认错,早没有了之前的踌躇得意。 孙宁却把手一摆:“真要论罪,朕的罪也自不小,所以我不会罚你们,大家一起吸取教训,避免将来再重蹈覆辙。然后,就是再具文全军,也让将士们知道我等之过失。” 具体的惩罚没有,但这等直接发文向部下认错,已经足够让许多为将者感到颜面扫地了。 可在孙宁这个皇帝以身作则率先认错下,其他臣子又哪敢有所不满呢? 孙宁满意地冲他们一笑,这才又看向燕虎:“所以,若真论今日一战谁功劳最大,朕以为当推燕虎将军,你当居首功。” 燕虎赶紧起身推让:“陛下,臣可不敢当此大功……相比于诸位率军在前的将军,臣只留守营地,谈何功劳? “至于鸣金收兵之举,也只是顺势而为,我想换作任何一位将军在营中,也能根据形势做出与臣一样的判断。” “不,你的功劳就是众将第一。我等冲杀在前固然重要,但你才是保全我大军的根本所在,燕虎,你就不必再推让了。”孙宁把头一摇,“而且,你留守营中也是奉命行事,与冲杀在前的将领是一样的。” 其他人见孙宁已定了主意,也全都出言相劝,燕虎这才受了这份功劳。 “至于其他功劳,留待真正破城之后,再与各位论述。”孙宁笑道,“尤其是我等麾下将士,此番更是作战英勇,人人有功。 “当然,此战也暴露出了不少不足,比如各旅之间的配合依然不够纯熟,将士们在刚接战时,还是有些胆怯,需要将领以身作则,冲杀在前。 “这些问题,都需要接下来的战斗和操练来一点点的改进……” 随着话题重点落到麾下将士身上,大家说话也就更加自如了,几名将领都纷纷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觉着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这时也就体现出眼下这支捧日营官军不同于成熟军队的另一特征了,没有山头主义,各将领之间也能畅所欲言,不怕得罪人。 也只有如此,整支军队才能在找出问题后,迅速改正弥补,不断进步。 就在他们讨论不断,热火朝天时,帐外却突然有一阵喊叫传来:“我不服……老子不服……我要见陛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2章 功罪得失(中) 中军大帐前那一片空地处,一条大汉虽被五花大绑,还有几名军卒按压着,但他依然不住挣扎起身,高声朝着大帐所在叫嚷不断:“我不服……我无罪,我是有功的……” “大胆!军营之中岂容你如此放肆?”一名军纪官黑了脸匆匆赶来,立刻下令,“给我把他的嘴给堵上,押到辕门,斩首示众!” 周围那些将士个个都面露不忍,但在军法面前,却无一人敢出口为大汉求情。 只有个伍长打扮的汉子在犹豫了好一阵后,才大着胆子上前:“大人,还请让他把话说明白了再作惩治吧,不然只怕将士们会心寒啊……” “哼,他闻鸣金不退反进,乃是死罪,有什么好说的?聂龙所为,许多人都看在眼中,谁敢为他喊冤?”军纪官不屑呵斥道,“你若再敢阻挠行事,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把布团塞进了聂龙的口中,让他的叫嚷瞬间变作呜呜声,然后在五六名将士的连拖带拽下,他已被踉跄地直朝辕门而去。 眼见他就要被开刀问斩,周围终于有三四十名军卒按捺不住,猛然上前,跪地喊道:“还请上官给聂哨长一个机会,他是有功的,而且也是为了杀敌啊……” 这些人赫然都是聂龙这一哨的部下,对这位粗豪却有本领的哨长,他们还是相当尊敬和服气的,此时不忍其被杀,壮胆上前求饶。 但效果嘛,却是寥寥。 那军纪官见此更是把脸一虎,喝声道:“你们这是想聚众造反吗?还不退下?不然就让你们一同陪斩!” “……”这下终于是把一干将士给吓住了。 他们虽然有维护聂龙之心,但到底不敢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只是一个个眼中却还是露出了悲愤之色。 就在聂龙已被拖拽着将要行远时,一个声音从前方响起:“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如此喧哗?” 众将士转身一看,瞬间都是一个激灵,不少人更是直接就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竟是孙宁闻声出了大帐,他背后,则是军中一干主要将领,也是一个个面色严肃。 “你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孙宁又朝那军纪官一招手道。 这位忙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快步来到孙宁面前,下拜参见:“陛下,是臣办事不力,让个要受军法严惩的犯官胡乱叫嚷,搅扰了陛下和各位将军。臣知罪……” “哦?我听他大叫不服,却是何故?”孙宁看了眼正不断远去的聂龙,又问道,“他到底身犯何罪啊?” “回陛下,这位哨长聂龙在鸣金之后居然不退反进,按军法,便当处斩,以儆效尤!” 孙宁皱了下眉头,对聂龙此人,他还真有些印象,似乎是个不错的人才。 但他更清楚,军法森严,确实有鸣金不退者,斩,这一条严令,是和闻鼓不进者斩这一条相对应的。 其实在许多人看来,鸣金不退似乎要比闻鼓不进要轻得多,毕竟前者是怯战的表现,后者反倒显得英勇了。 但是,其实这两者完全是一样的。军中无小事,任何一条看似不合理的纪律,都和军队的整体战力有关,孙宁自然也能明白。 但对于就这样把个人才一刀杀了,他终究有些不忍,便在迟疑了一下后:“朕以为军中除了法度之外,也要让人心服。既然聂龙他不服,就先将他叫来,把事情说明白了。 “若是说服了他,杀他自然顺理成章,也好命令三军;若是他真有隐情,也不至错杀了人,寒了将士之心。你以为呢?” 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军纪官一个臣子又怎敢抗命,当下答应后,就赶紧起身去把人追回来。 当聂龙被重新带回来时,他倒也老实了。 其人虽然粗豪,却绝不愚蠢,知道这是有贵人出言救自己,自然要抓住这机会了。所以到孙宁面前时也未有大声叫嚷,只乖乖跪伏于地。 孙宁打量了他一阵后,才道:“聂龙你可知罪?” 聂龙微微抬眼一扫,便认出了孙宁的身份来,其他将领他或许认不全,但皇帝陛下,只要是捧日营中的将士,就没一个不认识的,大家都从他手里接过饷银呢。 “回陛下,小的知罪,小的确实在鸣金之后又往前抢了,还动了手!” “既如此,你还敢说自己是冤枉的,还敢叫不服?”孙宁当即呵斥道,“你可知道,明进不退者,斩,乃是军法十大斩中的第二条? “你也别说什么自己有心杀敌,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无视金鼓号令,则军不成军,我捧日营还如何能与强敌作战? “刚才你还因畏死而吵闹不休,更是罪加一等,若不能说出个合理的理由来,那就不是一刀砍头那么简单了!” 孙宁这话固然够重,但还是留了相当余地的,就只看他怎么解释了。 聂龙也明白这一点,当即又磕头说道:“陛下,小的当时确实是杀敌心切,才罔顾鸣金。 “不过我要杀的却非寻常蛮子,而是蛮子中的首领人物。我一路追杀,还和多股护卫厮斗,确信他非寻常蛮子头人,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上抢放箭。 “而且,小的也确实一箭射中了他,纵然不能真将他射杀,也必重创。 “小的不敢称功,但因此就要斩了小的,我是怎么都不能服气的……” 众将士听他如此说来,倒是个个都露出了惊喜来,再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严肃。 孙宁更是上前一步,问道:“你所言确实?” “小的不敢欺瞒陛下,当时还有不少袍泽在旁边看着呢。” “我可作证,哨长他确实一箭射中了那个明显身份不一般的蛮子首领,那人是穿了锁子甲的……” “我也可作证,那人在逃跑时身边还有百十人环绕,地位一定不凡。要不是哨长这一箭,他必能安全回城……” 随着一干军士不断挺身出来作证,孙宁的眉头便已松开,甚至都见了些喜色了:“你们说,聂龙他所射中的,会是什么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3章 功罪得失(下) 众将领这时面上也多露喜色,对蛮人更多了解的萧克定迅速回话道:“陛下,蛮人素来困穷,尤其不善于准备军械甲胄,所以只有身份足够高的人,才能着甲。 “而且一般来说,头人一级也就只着皮甲作战,若是着锁子甲的,多半就是各部族族长一级的头领人物了。” “陛下,臣记得昨夜交战时,曾见我军营前确有几名着锁甲的蛮人指挥,据闻其中一人还是苍熊五部的族长熊敢,若是他……” 陈青云也是一脸期待地说道,甚至还点出了那个中箭者的身份。 这话却是让在场将士齐齐都是一振,有人差点更是欢叫出声。 孙宁都怔了下,有这么巧吗? 若聂龙真就一箭射中了熊敢,那此时合州城内的蛮人必然群龙无首,军心大乱。 那他所犯下的那点过错就真不值一提了,毕竟相比于功劳,鸣金不退也只是个小过失。 “你确定自己真射中了目标,那人真着锁子甲?”孙宁又突然盯住聂龙,气势也跟着压了过去。 这让聂龙一阵紧张,张了张嘴,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片刻后,才用力点头:“小的可以确信……我真射中了这个蛮子头领……” “好,若真是如此,你确实有大功,朕也可做主不追究你闻金不退的罪过。但要是你所言有错,那就是罪上加罪,改处腰斩之刑,你可想明白了?”孙宁肃声问道。 “小的没有说谎,甘愿等候查明真相!”聂龙咬了下牙,再度俯首拜道。 “军纪官,先把他暂关起来,等查明出事真假后,再作定夺。”孙宁发号施令道,“若是事实,朕便会重重地封赏于你。” “谢陛下……”聂龙再度叩首称谢,然后就乖乖地被几名军卒押着,关入了一旁的小帐之中。 周围其他人也都露出欢喜之色,齐齐拜倒:“陛下英明……” “朕知道你们都杀敌立功心切,但军纪军法依然不可有所触犯,还希望各位能以此为诫!”孙宁趁机又朝这些将士宣讲起军中规矩来。 “另外,这次大破蛮人,全军上下都是有功的,朕已让人记录在册,等彻底拿下合州后,你们人人都可得升赏,牺牲的将士也会得到抚恤,朕绝不食言!” 说完这番安定军心的话后,在众将士的又一阵称颂声里,孙宁才领众将返回大帐,继续之前的话题。 如果说之前大家心里还多少有些担忧,怕接下来的战事会有反复或不利的话。那现在,知道熊敢都可能中箭死伤之下,顿时个个都信心大增,有那性急的,甚至都提出该趁机再度攻城了。 孙宁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现在继续攻打合州恐怕有些不妥啊。 “其一,在我自身来说,毕竟半月跋涉,又刚历大战,将士已然疲乏,再行强攻,伤亡就太大了。 “各位不要忘了,我们此番北来,可不光只为取一合州,我们的目标可是整个川蜀!” 众将闻言也都一震,继而深以为然地点头:“陛下说的是,是我等求胜心切,过于急躁了。” 孙宁一笑,又道:“其二,于敌来说,若那熊敢真就或死或伤,对他们的打击固然不小,但也绝不是真就彻底崩溃了。 “苍熊五部,以熊敢为主自然不假,但各部之间到底还是有头领的,一个族长死伤,还不至于彻底乱了全部人心。 “若是我们这时全力攻城,反而会让他们五部合心,到时哀兵之下,胜负还真就不好说了。 “倒是缓上一缓,说不定能等到他城中各部因族长之位而起争端,到时他们四分五裂,我等便可趁虚而入,岂不更好?” “陛下圣明,臣也以为如此最是稳妥,我军损伤也会最小。”燕虎当即表态支持。 陈青云跟着道:“用兵之道,急缓阴阳缺一不可,臣以为看一看也是好的!” 其他几名将领对此也没有意见,毕竟现在捧日营人马有限,缓上一缓,让全军休整几日,也是有好处的。 就此,接下来对合州的攻略也就定了下来,那就是只在外围对峙,却不急着发起攻势。 同时,军中也于暗地里派出了一些探子潜入城中,去探查敌军情况,尤其是熊敢的生死。 也亏得蛮人毁去了合州两边城墙城门,这才让越军探子能在这样的两军战中悄然潜入,查探消息。 …… 就在孙宁他们开始定心,并做出暂缓攻城的决定时,合州城内,此时却是愁云惨雾一片,诸部蛮人都已人心惶惶了。 这不光是因为这场溃败,更在于熊敢真就身受重伤,只剩一口气了。 大量青壮族人的战死,对苍熊五部来说的打击就已相当之大,毕竟蛮人各部从来以实力说话,若一个部族青壮男子大量减少,那就意味着整个部族陷入危机,随时可能被其他部族侵犯,甚至吞并。 夜间一战,更是彻底摧垮了他们对越军的所谓信心。 原来这些一直被自己等轻视的官军竟如此凶悍犀利,竟能以相当的兵力杀得各部勇士抱头鼠窜,最后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当这样的想法不断滋生蔓延后,城中多半蛮人战士已经都想着要放弃合州,跑回山林里躲藏去了。 要只是如此,各部族长头人们还能通过各种方式来重振士气,最多就是杀几个扰乱军心的家伙嘛。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连他们,都生出可恐惧,因为没有了主心骨。 作为族长的熊敢居然在退回城来的路上被越军一箭射中后心,现在已重伤垂死。 这让诸多头人首领想要找个人来定主意都找不到,他们之间更是谁都不服谁…… 于是,城中蛮人上层谁也不服谁,还多有猜疑竞争。 下层战士则是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说一句,合州已成一盘散沙,都不为过了。 而现在,对这些还守在城里的蛮人来说,唯一的指望,就只有远处山中的援军能赶来了。 这样,他们在兵力上才能完全碾压城外越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4章 双管齐下 合州城内众蛮人群龙无首,人心惶惶,还有不少人更是暗中逃离,对此,各族头人首领什么的也是无可奈何。 这自然就给越军探子提供了相当的便利,只两三日间,相关消息便陆续传回,报到了孙宁面前。 “那熊敢真就重伤将死了?”孙宁闻报后,也是大感振奋,“好,好得很。来人,去把聂龙放出来,到时我要好好封赏于他!” 旁边那些将领对此安排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聂龙这次确实立下大功,重创一个熊敢,可比斩杀百十名蛮人战士对敌人的打击更大啊。 “陛下,那接下来我们是否该发起攻城了?”萧克敌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主动请战道。 经过这次的战事后,萧家兄弟比之以往也多了勇气和胆略,再不把蛮人视作不可战胜的洪水猛兽。 萧克定与燕虎也是一脸的期盼,经这两日的休整,全军上下已完全恢复元气。而且因之前的大胜,全军更是士气大盛,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度杀敌立功。 只有陈青云,似乎与他们想得不一样,张嘴想说什么,又有所顾虑。 他的反应自然被孙宁迅速捕捉到了,立刻点名道:“陈青云,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陛下,臣以为此时强攻合州还是为时过早,该当再缓上一缓。 “现在合州城内人心浮动,但到底尚未完全崩溃,任他们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能再起波澜。另外,就是西边山中,其实还有五部主力未到,若我们贸然攻城,却被阻挡,之后又遭五部主力自侧方袭击,此战恐怕依然不利啊。” 陈青云话说完,孙宁也深深点头:“你之所言正是我顾虑所在。各位,可不要因为初战告捷就把可能存在的威胁给忽视了。 “蛮人各自为战既是他们的弱点,但同时也可能成为他们的优势。 “一旦逼急了他们,说不定他们就会抛却族长重伤的顾虑,放手一搏了。这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啊。” “可是陛下,如此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燕虎为难道。 萧克定犹豫了下,也进言道:“是啊陛下,时间拖久了,他们援军真要赶到,我们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到时就是腹背受敌了。 “还不如趁着他援军未到,乘胜破城呢!” “不,你们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军不攻城并不等于就是什么都不做。恰恰相反,眼下我们有着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陛下是指?”几名将领都有些迷糊了,包括陈青云。 孙宁却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都知道合州城内已成散沙,那我们何不顺势而为,彻底分化了他们呢? “这两日,我已让人仔细查过苍熊五部内中的关系,才发现看似亲如一家的五部,其实也是矛盾丛生,比如与苍熊族关系最好的明月、白溪两部就总是能得更多好处,但剩下的苍山、灰弓两部暗地里就多有不满了。 “如果熊敢无恙,以他在五部族人中的威信,苍山和灰弓两部就是再有不满,也不敢真个表露出来。 “但眼下,他这一倒,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今城中逃亡者,也多半是这两部的人,你们觉着他们之间会一直安然无事吗?” “陛下的意思是……”陈青云几人迅速反应过来,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丝兴奋。 “不错,既然他们各部之间本就有嫌隙,那咱们就帮他们一把,索性分而化之。”孙宁眼中光芒闪烁,“如果事成,不光可以大大削减城内守军反抗之力,还能增加我们的力量,何乐不为呢?” “只是,陛下想过没有,这些蛮子真能信吗?”陈青云不无顾虑地问道。 孙宁却道:“他们确实未必值得信任,但只要我们得势,这些蛮人就只能跟随。而且,我会让他们在城中对其他三部发动攻击,到时他们手上沾了血,自然也就再无退路了。” 众将听他如此说来,在振奋之余,又不禁有些疑惑:“陛下,真能如此轻易就让那两部反水吗?” “大势如此,我想他们应该没得选。另外,我其实已经派人潜入城中,去和这两部首领接触了,用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众人再度一愣,这才知道皇帝陛下看得比他们都远,居然早早就做出了布置。 诸将并没有再问孙宁安排的是什么人去和蛮人头领接触,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提到的第二件需要去办的事情。 “对合州,我们暂时定下的策略就是对峙不攻。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用出兵作战了,而是该把主力兵马放到——” 说话间,孙宁起身,来到一旁悬挂着的硕大地图前,拿手在合州西侧的两道出山口一指:“这儿,还有这儿,设下伏兵,只为针对从山中出来的蛮人援军。 “我想,合州遇袭的情况他们应该已经知晓,也必然会尽快出山救援。但他们一定想不到,合州会败得如此之惨,所以就不可能提防我们还能分出主力半途伏击。 “只要这一场伏击可成,不但能真正重创苍熊五部,使合州彻底变成孤城,落入我手。更重要的是,还能让城中那两部摇摆不定的家伙也知道再无其他选择,从而完全投向我们。” 说到这儿,孙宁唰一个转身,目光落到了燕虎和萧克敌身上:“燕虎,萧克敌,我与你各两千兵马,你们有把握凭此一战重创出山的蛮人伏兵吗?” 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震,继而眼中透出热切的光芒来,几乎同时喝道:“臣定不负陛下信用,若不能破敌,臣提头来见!” 之前二人在破来袭之敌时没有真正出手,现在可算有了机会了。 …… 与此同时,在合州城一座还算有些规模,保存得也算完好的宅子前,诸葛青云正端然而立,静静等候。 直到一个凶巴巴的蛮人战士来到他面前,瓮声道:“你随我进去……” 他才露出笑容来。 这将是他诸葛青云为皇帝陛下所立下的第一桩功劳!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5章 巧舌如簧(上) 作为一个无官无职又无功名的书生,诸葛青云在被孙宁郑重邀请出山后,就一直想要找机会立功。 这既是为了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也是为了自身将来的发展着想。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很难在诸多官员和重臣之中立足,最需要的,就是一份不容他人质疑的,真正的功劳。 但他诸葛青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来的实力为陛下扫平川蜀之乱呢?若只论献计献策,有沈舟在,也显不出他的能耐来,最多就是两人商量策略,再行进言。 直到这次得知孙宁将发兵合州,才让他找到了自己一展所长的机会。 作为土生土长的川蜀之人,诸葛青云不但对本地大势了如指掌,而且也对某些部族内部的恩怨纠葛也有所了解,这其中就包括了苍熊五部内的一些情况。 所以在大军出发前,他便主动提出随军同往,并向孙宁提出了一个诱发敌人内部纷争的策略来。 整体策略当然还是他和沈舟一同商议所定,但具体实施,尤其是进入合州去说服两部头人反水一事,却被他要了过来。 对自己的口才,雄辩之术,诸葛青云还是颇有些自信的。 而且,他还和作为目标的苍山部中人有些交情,完全可以通过朋友见到其部中头人。 而此时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不但轻易入合州城,还被请进了苍山部头人山嵬的住处。 相比于被熊敢等人占据的太守府等重要府邸,这边的宅院可就要显得寒酸许多了,不但占地更小,各处厅堂屋子也略显老旧。 不过这院子的一切墙体屋苑倒还都保持着原貌,看来山嵬并没有破坏其中建筑的意思。 一路看来的诸葛青云很快就通过这院落的环境细节,对目标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心中更增了几分把握。 在被带到一处厅堂前后,他便瞧见一个瘦削的矮小的男子正坐案后,缓缓擦拭着一把钢刀。那森然的气质,顿时让人心头一凛,但还是笑呵呵地行礼道:“诸葛青云见过山嵬头人。” 山嵬将手刀用力一擦,再一转腕,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后,方才抬目看向堂下的诸葛青云:“你是奉了那个狗皇帝的命令来做说客的吧?” 这是个明白人,竟是一下就道破了诸葛青云的来意。 但他并未因此就露出不安来,只抬首笑道:“头人好眼力,不过在下来此,其实更多还是为头人和整个苍山部着想。” “呵呵,说得好听,还不就是想挑拨离间?我就知道你们汉人最是阴险狡猾,眼见拿不下我合州城,就试图用这等阴谋诡计!” 山嵬冷笑着突然起身,快步来到诸葛青云面前,手中刀一举,唰一下就已架上了对方的咽喉:“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面对白刃加颈,诸葛青云却是连笑容都不见收的,依旧是笑眯眯看着对方:“头人不会这么做的……” “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不会。若头人真要杀我,就不会让在下进来了。您至少得让我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才好决定如何处置于我。” 诸葛青云平静无惧的表现倒是山嵬有些意外了,一愣后,又哼了一声,刀已被他收了回去:“那你就说说吧,看能不能把我说服了。若做不到,你还是难逃一死……” “在下刚才就说了,我来见头人,乃是为了帮你和整个苍山部。” 诸葛青云说着,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那儿似乎还有些发凉,但目光却已迎向了对方:“我想,以山嵬头人之精明,当不会看不出你苍山部已入绝大的危局了吧?” “哼,危言耸听,若只是这些废话,我劝你还是别多费口舌了。” “我说的乃是实情,你真觉着合州还能守得住?”诸葛青云突然高声问道,然后就见对方的眉眼一跳,已显出犹豫来。 “前两日的一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你们苍熊五部固然人马众多,但也就欺负欺负以前的乌合之众,真对上官军精锐,就根本不是对手了。 “而且,你们各部人等固然悍勇敢战,对守城却也是相当生疏的,不然也不会早早就将合州两面城墙给拆毁了。 “所以在我看来,合州之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苍熊五部来说结局也会越不利,毕竟官军伤亡太多,总是要找人发泄的。” “你以为这些话就能吓到我了?就算现在城外越军稍占上风,但等我后续兵马一到,他们必然抵挡不住……”山嵬又作反驳。 诸葛青云却叹了口气:“真会这样吗?山嵬头人以你之明智,真觉着那些所谓的援军就能扭转战局了?恐怕未见得吧。 “你可不要忘了,现在城外只有一营官军,而在渝州,可还有十万大军未动呢。你们能有援军,朝廷的援军只会更多。” 看对方张嘴还想说什么,他又先一步道:“在下知道山嵬头人一直看不上渝州兵马,觉着他们构成任何威胁。但事实不是已经告诉头人,官军远比你想的要强吗? “之前的夜战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既然皇帝陛下能练出一支精兵来,那其他的人马在他手下,自然也能实力大增,别说你一个区区苍熊五部了,就是川蜀所有的部族合在一起,都不可能与之争锋。 “若硬要为敌,后果便是整个部族都将毁于一旦,这真是山嵬头人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场大胜,诸葛青云的这番说辞还未必能有如此强的说服力。 但现在,有事实在前,就由不得山嵬不信,他再嘴硬,也没法骗自己啊。 所以在诸葛青云一番话后,山嵬终于首次陷入了沉默,神色在阴沉之余,又多了几分纠结。 见此,诸葛青云抓住机会又道:“当然,山嵬头人可以不信我对局势的判断,坚决认定你们可以守住合州,可以击败官军。但你有没有想过,真要如此,你们苍山部就一定能得好处,头人你就不会因此受难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6章 巧舌如簧(下) 山嵬的身子随着诸葛青云的话出口而猛然一震,目光一缩,满是警惕地看向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道出一个事实而已。” 诸葛青云依然平静笑道:“就我所知,苍熊五部之名本来取自苍山部和灰熊部……然,随着局势变化,苍山部实力不断削减,倒是灰熊部却不断变强,到后来更是直接成为五部之首,还把自家的族名都改成了苍熊部,使其他四部彻底沦为其附庸。” 这话更让山嵬的眉眼一跳,这一变迁,确实一直都是他们苍山部遗憾和心病。 想当年,苍山部可是五部之首,结果现在不但首领的位置被人夺了去,自己还沦落为只能仰灰熊部鼻息而活的存在。 那熊敢一句话,自家就得出力拼命,而到头来好处却是要先由灰熊、明月和白溪三部先取,然后自己才能与灰弓部分剩下的残羹冷炙。 他也有振兴本族的雄心,奈何如今的苍熊五部就数苍山部最是弱小,他又能如何呢? 见对方面露不忿,诸葛青云心下更是有底,知道自己终于是点中对方的要害了。 当下便又说道:“这一次无论胜败,苍熊部的损伤定然极大,以山嵬头人之见,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弥补这些损失呢? “自己重新蓄积力量?恐怕眼下川蜀将起风云的大局已容不得他们这么做了。 “通过拿下渝州来以战养战?在下斗胆做个定论,以苍熊五部的实力,真要攻打渝州各城,只会多增伤亡,难以获利,应该没人会在自身损失极大的情况下,还主动挑起战事的。 “所以想来想去,对苍熊部来说,最简单的弥补损失的方法,就是并吞身边力量更小,损失也不小的部族了。比如说,苍山部!” “你……”山嵬想斥对方胡言,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所言不无道理,真到了那一步,苍熊部真会先向苍山部开刀的。 苍熊五部说是一体,但终究还是五部。 熊敢这两年,明里暗里可没想着如何把其他四部并吞,明月部和白溪部所以能更得熊敢信任,就在于他们是真彻底倒向了苍熊部,唯其马首是瞻。 但山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还在死撑,所以处境越发艰难。 “山嵬头人,在下说的话虽然不怎么中听,但句句皆是良言,更是事实,还望你三思啊。 “若你不抓住此番机会,那整个苍山部的覆亡也真就不远了。” 这一回,山嵬是再也没法做出反驳了,但他依然没有点头,因为心中尚有疑虑。 沉默半晌后,方才开口道:“我凭什么信你?都说汉人狡诈,说话不算话,我们又不是没在你们身上吃过亏。 “要是到时你们出尔反尔,翻脸对付我们,我苍山部岂不也一样要完?” 对方问出这番话来,便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心动,只是还有所顾虑,或是得到更多的保证。 明白此点的诸葛青云心下更定,当下就正色看着他道:“山嵬头人的顾虑自然是有理的,但你却也有些想岔了,眼下之局,可与以往你们和川蜀官府的往来大不一样。” “有何不同?” “以往与你们有所交涉者,只是地方官员,他们目光短浅,只为图一时之利,自然说了不算;但眼下要与你合作的,却是当今皇帝陛下。 “你听过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吗?说的就是皇帝陛下这样的大人物,他又岂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山嵬皱起了眉头:“皇帝……他是荒唐的昏君,他的话我更不能信了。而且,他连自己祖宗的江山都丢了,还能有什么名声?我还听说了,他最是残暴,对我们西南各族总是抱着极大的敌意,想要将我们全部除掉……” “山嵬头人此言差矣,当今陛下最是英明,哪像你所说的一般是个昏君? “在下可是被他亲自请出山来的,难道还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诸葛青云赶紧出言纠正道:“至于说他丢了中原江山社稷,这一点在下并不敢说有错,但其中的原委却还是多有曲折的,乃是朝中多奸佞,当时陛下并未真正掌权,才会被内外之敌所趁。 “但陛下英明,纵然是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里,也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转入川蜀,另寻他法,想着有朝一日能以此地为根基,重回中原。” 他说着,又反问对方道:“山嵬头人,你且想一想,一个天下之主,富有四海,真会为了川蜀这样的贫瘠之地而不顾颜面地来与你们各族开战吗? “就算真是如此,他也是为了更大的抱负,川蜀只是皇帝陛下重回中原的起点而已。既如此,你们各部族对陛下来说,便是一大助力,他又怎么可能真对你们赶尽杀绝呢? “把你们拉到自己一边,从而以最小的代价统一川蜀,进而积蓄自己夺回天下的力量,才是皇帝陛下真正重视的事情。” 山嵬愣怔,细想之下,又不禁要承认,他所言甚是在理。 那可是皇帝啊,怎会与自己这样的小部族争那一点点的地盘和利益呢? “我想,最近在川蜀广被人所传的所谓陛下会戕害各族,夺各家地盘的说法,完全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在造谣,为的就是让你们各部与官府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自己才好从中获利。” 山嵬眼中光芒闪烁,他确实已经被诸葛青云的话给说动了,这或许真就是他苍山部重新崛起的一个机会。 至少仔细想来,自己此时投向已经胜券在握的官军,也比陪着苍熊部一起覆灭要来得更有保障啊。 毕竟他可是很清楚,如今合州城内是有多么人心惶惶,而熊敢作为五部首领,一旦死去,又会给整个五部带来何等样的摧毁性打击…… 所以在一番沉吟后,他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诸葛青云笑了,这句话便意味着他已做出决定:“我希望接下来山嵬头人能去和灰弓部的人联络一番,合你二部之力,再加上官军,便能轻易拿下合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7章 决意 “如何?” 越军军营,中军大帐。 孙宁看着回来的诸葛青云,期待问道。 虽然从他能安然归来便可做出相应推断,但孙宁还是更希望由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诸葛青云当即正色裣衽,深深一礼行下:“臣幸不辱命,那苍山部头人山嵬已答应做我官军内应,而且还帮着一起说动了灰弓部的头人弓褐……” “好!”孙宁顿时喜得拍案而起,满脸欣然地看着诸葛青云,“你果然不负我之所托,此番若能拿下合州,你诸葛青云居功至伟!”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动动嘴,真正立功的还是前线作战的将士,是陛下,若没有你们大破蛮人,臣就是再能说会道也难成事。”诸葛青云赶紧谦逊道。 “哈哈,你就不必如此谦虚了,朕知道此事不比与敌交战来得容易。换了他人,怕是难以成功,你就是我的郦食其啊!”孙宁这时已走到对方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言辞恳切道。 诸葛青云忙再度连说不敢,但心中却也是一阵自得和欢喜。 郦食其,那可是曾助汉初刘邦起家,靠一张巧嘴说得无数城池归降的神奇说客,那是真正能以一人当百万军的存在。 若非他在出使齐国,说服对方归降时遭韩信背刺,最终被愤怒的齐王投入锅中烹杀惨死,恐怕大汉立国后他的地位只在萧何之下,汉初三杰也将改作汉初四杰了。 孙宁拿诸葛青云比作郦食其,自然就是对他的最大肯定与赞扬了。 但在得意之外,他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当下又道:“不过陛下,臣以为接下来还是得有所防备,蛮人也未必那么可信。 “因为就那山嵬所言,其实现在合州城内众人都在期待着援军到来,一旦山中蛮人大举赶到,说不定她们就会反悔,甚至来一出诈降……” 孙宁也立刻正色点头:“我省得,自会有所防备。至于山中援军,我不认为他们能轻易到来!” 诸葛青云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刚才自己入营所见,明显军营里人马少了大半,立刻道:“陛下已派出兵马阻截蛮人援军了?” “应该说是伏击。”孙宁呵呵一笑,望向帐外远处,“若是我所料不错,这几日,就会见分晓了。” “陛下深谋,臣拜服。”诸葛青云由衷赞道。 这一点自己也是在合州城里才想到的,不料皇帝陛下却是早早就做出了安排。 如此看来,这一战,官军是必然能胜了。 …… 与城外孙宁他们满是期待不同,合州城内的气氛却是一日糟过一日。 因为这次的大败,让本就压抑的城中氛围又严了几分,苍熊部几名头人更是派出人马把守城中几处要紧位置,就连苍山部和灰弓部的人都不得随意靠近,更别提城中所剩不多的汉人了。 三座粮仓,两座军械库,就是晚上,都不时有人来回巡哨,而更重要的所在,就是熊敢所在的太守府,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超过五百精兵把守,不得允准,敢接近此地百步,便会遭乱箭射杀。 当山嵬与弓褐来到这大门前时,神色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是突然被请来的,而且来请的熊暴还一路陪着他们过来,让人都觉着是被押解而来。 这不由得让人心生疑虑,觉着是苍熊部要对他们怎样,尤其是当两人还另有图谋时,就更感做贼心虚了。 但在对方把握一切的情势下,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随熊暴入府门,并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看到了依旧陷于昏迷的熊敢。 “这是?”看看昏睡中的熊敢,以及其他几名五部头人首领,山嵬大感困惑地问道。 “山嵬,弓褐,你们来迟了一些,刚刚熊敢族长他醒来了。” 发话的是明月部头人,他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人道:“眼下我合州情况确实很不好,城外越军虽未强攻,但一直未退,让城中人等都很是不安,甚至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想投降越军,以求保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头人心跳陡然一快:“还有这等事?那人可被拿下了吗?” “当然,那十几个叛徒居然妄图摸黑出城,早被我们拿下了!”熊暴恶狠狠道,“像这样的叛徒,就该割下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是,熊暴你说的对。”两人稍稍放心,至少自己的秘密没有被人察觉。 但很快的,他们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拎了起来,只见白溪部头人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几个就商议了一下,城中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必须有所行动。” 明月部头人也跟进道:“不错,现在城外越军按兵不动,我们自身就乱了,所以必须扳回一城,至少也得配合即将赶到的援军,一起夹击越军大营。 “你二部之前并未参战,损失最小,所以此事就交由你们苍山和灰弓二部来办。 “这一点,族长他刚才醒来也是同意的,还望你们不要推辞啊。” 说着话间,这屋中十来双眼睛就同时盯在了两位头人的身上,让他们既无助,更恼火。 这分明就是眼下众人为了削弱他二部之力才定下的毒计,居然还拿大局,拿完全不可能此时醒转的族长来说事。 正如诸葛青云之前所言,苍熊五部本就不平等,之前还好说,现在内部出了问题,首先要被牺牲的,就是他们这两个实力弱小者了。 而在那三部完全联合的情况下,任苍山二部再是反对也无济于事。 恐怕,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一旦二人真不肯答应出兵,这些人就能在此地以族长的名义杀了他们。 心猛然下沉的同时,怒火也跟着熊熊燃烧。 山嵬和弓褐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用作任何语言交流的,就已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于归顺越军还有所犹豫的话,那现在,这最后的一点迟疑也彻底消散了。 既然你们不仁在前,就别怪我们两部彻底反水,不义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8章 合州险中得(一) 是夜,时近二更,秋凉更浓。 合州城西侧。 这儿本来矗立高耸的城墙早已被蛮人拆除,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最简陋的一排鹿角拒马所连成的栅栏。 故而,等到越军到来,并于一夜间大破草率攻营的蛮人主力后,再退回来的他们便加强了对此处和北边缺口的防御,生怕越军会突然杀入。 到了今夜,这儿的防御事宜正好落到苍山部之手,山嵬便于黄昏就驻守于此。 表面说来,他是在为明日出击做着最后的安排,可实际上却是…… 黑暗中,外间忽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这让值守的几名战士顿时大为警惕,抽刀在手,弓箭也果断瞄了过去:“什么人?” “不要紧张,在下这是受邀而来。”一个声音响起,竟是已经来到了那片拒马的边缘地带,与几名守夜的战士相隔不过区区十步。 这突然出现之人可把大家都惊得不轻,直到对方将半把弯刀抛到他们面前,这些人才稍稍放松,也拿出另半把弯刀合在一起,以为确认。 直到确认无误后,他们才搬开鹿角,放那人进城。 在几根火把的照耀下,才看清这是个气宇不凡的青年,虽然脸上挂着笑,腰间佩刀还在鞘中,却还是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很快的,山嵬也闻讯迎了过来:“阁下是?” “孙长安。我奉命前来,只为助山嵬头人你拿下城中关键人物。”孙宁淡然笑道。 是的,这次他再度以身犯险,但还是暂时隐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接到山嵬派人传出的消息,确认他们正式倒戈之后,孙宁便与部下人等进行了紧急商议,最终定下了这么个最冒险的策略。 不是他真就喜欢这样行走于刀锋悬崖,实在是此时城外军营里的越军兵力也实在有限,只得千许而已。 其余那四千人,之前奉命去蛮人援军出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到今日都还没有归来呢。 可这时合州城内作为内应的山嵬却传出了消息,决定即刻起事,协助越军入城,这就让留守营地的众人感到好生为难了。 此时把派出的人马调回终究不妥,一是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二是谁也不敢保证那些援军会不会赶巧在撤军时出现。 一旦真出现那样的情况,敌众我寡,又失去了地利和时机之下,那对越军来说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合州城内的倒戈又时不我待,错过机会,再想夺城可就要付出数倍,数十倍的代价了。 所以最终,孙宁力排众议,决定冒险。 借城内蛮人不知营中之事,来一出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果然,山嵬在听到孙宁的话后,脸色就是一沉:“不是让你们趁此机会大军入城吗?你到底带了多少人?” “不都,也就千许,但绝对够用了。我们的大军,也在城外不远处做好了准备。”孙宁随口说道。 事实上,这千许人已是如今营中的所有能战兵马了,此时的越军大营已是空营一座。 但山嵬却明显不满意:“才这么点……” “总得有所提防吧?”孙宁回道,“而且,我们夺城不是强攻,只要行事够周密突然,便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合州。更何况,我们的主力也在不远处等着,以为后盾。” 山嵬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孙宁迅速截断:“山嵬头人,时间紧迫,还请你先听我将计划说出,再看看能否接受,如何?” “好,你说。”山嵬无奈,又被对方的气势所夺,只能做出让步。 不过,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来后,他还真就有些心动了。 虽然依旧冒险,但确实胜算极大。 所以在稍作迟疑后,他还是点头:“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那事不宜迟,还请山嵬头人放我的人进来,并带我和几名高手按计划行事。”孙宁笑了一下,拍了拍腰间血浪,起身说道。 …… 夜过三更,熊暴几个却还没睡下。 这几个苍熊五部如今真正主事之人,尽皆愁眉不展地留在熊敢的房内,一面看着那名汉人大夫对族长用针,一面低声作着最后的商议。 “你们说,让苍山灰弓两部出城攻打越军大营真能解我们的困局吗?” “最多只有五成把握,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黑古沉了张脸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几日越军所以不再攻城,只因是在养精蓄锐。毕竟他们是从渝州跋涉而来,又大战一场,再想攻我合州,自然需要养足精神。 “而一旦真让他们缓过劲来,若我们的援军还不到,合州怕就守不住了。下面族人的情况,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众人也同样沉下了脸来,确实眼下战局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尤其是族长重伤将死的消息不断被人传扬,全军士气更是已经降到了谷底。 “所以必须用上拖字诀,绝不能让越军缓过这口气来。”黑古又说道,“至于削弱苍山二部的实力,只是顺势而为。我自然也希望他们能一战破敌,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众人难得露出笑容来,是啊,苍山灰弓二部的战力他们是很清楚的,指望这两部四五千人大败越军,那还不如等着援军杀到呢。 “熊暴,若族长真出了事,你得把担子担起来。”黑古突然把脸色一正,看向身旁的熊暴,“而这两部,就是你立威的目标了。只要到时以作战不力的理由拿下山嵬二人,再吞下他们两部人马,你就能得到我苍熊五部的所有人认可。 “如今川蜀大变将起,我们内部不能再生出什么乱子来了。” 这最后一句,既是对熊暴说的,也是对剩下众人,尤其是明月白溪两部头人所说。 几人也跟着神色一正,然后齐齐点头应是。 哪怕心中再是不甘,此时也只能答应配合,不然恐怕就得步山嵬二人的后尘了。 熊暴则满心狂喜,想不到自己还能成为苍熊五部之主,这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 就在他还想说几句场面话,争取大家的认同时,门突然被人推开:“山嵬头人来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9章 合州险中得(二) 对于山嵬的突然到来,几人明显都有些意外。 但很快的,便有人定神开口:“让他过来说话。”正是黑古。 他知道,此时山嵬还大有利用价值,必须以安抚为主,而不是用强相逼,不然他若率部闹将起来,合州可就乱了。 不一会儿,几人就从外间庭院大步而来,当先一人正是山嵬。 只是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山嵬的脸色怎么看都有些不寻常,面上也有些发僵。 但仔细想想,众人也就释然了,显然对方是在担心明日出战的凶险,所以才会如此惶恐。说不定今晚跑来,也是为了最后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让自家收回成命了。 在黑古迅速低声的点拨后,熊暴便以未来族长的身份呵呵笑着大步迎了上去:“山嵬头人,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再与你见上一面呢。 “只要明日你带着部众一举破敌,那咱们苍熊五部就能吐气扬眉,真正把整个川南都控制在我们手上了!” 其他人也都笑吟吟地跟上,只有黑古,走在最后,以显低调。 面对熊暴的如此说辞,山嵬只是勉强一笑:“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瞒各位,我到现在还是难以安心啊。毕竟越军强大……” “你这就是在长他越军的志气,灭我苍熊五部的威风了,我们兵强马壮,只要援军一到,便能轻易屠灭了他们!”熊暴随口应着,双方已凑到了跟前。 为示重视与拉拢,他还特意伸手去握对方的手,大有把人往那边厅堂里引的意思,身后众人也多半是相似的念头。 可就在这时,白溪部头人突然盯着山嵬身后之人喝道:“你是谁?” 一声喝,顿时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吸引到了山嵬背后那个青年的身上,然后他们才惊讶发现,这人竟不是五族战士的容貌装束,而是……越军甲胄! 不,不光是他,那随山嵬一道过来的十多人,居然个个都穿着越军甲胄! 这突兀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那么片刻的愣怔,但孙宁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停顿。 本来只是随着山嵬向前的他,此时脚步不但没有停下反而猛然加速,一个箭步,人已急速向前跨来,同时手在腰间一抹,血浪已呛啷出鞘。 在身形前冲的势头下,刀去如虹,已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直取近在咫尺的熊暴脖颈。 好个熊暴,骤遇袭击,竟也没有慌乱,当即一声怒喝,人已果断朝后退去。 作为苍熊部中地位只在熊敢之下的头人,单论实力,他却是当之无愧的五部第一人了。 也得亏他反应够快够果断,这一刀真就被他躲了过去。 但其身后其他几个,就没那么幸运了。 孙宁在一刀落空的瞬间,手腕便是一抖,前劈的一刀只一顿,就化作横斩,目标却不再是已退到攻击范围之外的熊暴,而是其他两人,正是喊破他身份的白溪部头人和其部下。 这两人虽然更为警惕,但身手到底慢了一些,才刚一退步,刀锋已及身。 惨叫声中,鲜血迸溅,人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朝侧后方抛飞跌出。 孙宁这果断的出刀,便是向其他人发出了攻击的指令。 在其身后早就蓄势待发的军中精锐已齐声呐喊着,猛然扑上,一把把雪亮的钢刀,已朝着剩下那些乱了阵脚的五部头领们招呼了过去。 顿时间,惨叫声,惊呼声已在整个后院响作一片,彻底打破了合州城该有的宁静。 到了这一步,不光诸多将士悍然杀上,就是山嵬,也不顾凶险地挺刀直冲,目标却是落在最后的黑古。 “黑古,给我去死!” 他目标明确,速度更快,只三两步间,已冲到刚欲转身的苍熊五部第一智囊的身前,刀已凶狠地刺了过去。 黑古虽不擅作战,但下意识的自保还是有的,当即就地一滚,狼狈闪过致命的攻击,口中怒骂道:“你这个五族叛徒,居然勾结汉人,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才没有好下场!”回骂中的山嵬又是狠狠的一刀斩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唆使的吗?就因为当初我不愿把女儿嫁你儿子,你就一直怀恨,还想吞并我苍山部!” 这一刀,终于建功,正砍在闪避不及的黑古的腰间,让他发出一声惨嚎,身形也由此猛然一僵。 早对这家伙恨之入骨的山嵬毫不手软,当即又是一脚踢出,把人踹得就地滚出,撞在一旁的廊柱上,大片的鲜血更由此泊泊而出,惨叫也变成了哼哼。 然后,他刀又狠狠地劈了下来。 这一回,重伤脱力之下的黑古是再也无力闪避挣扎了,竟被一刀断首,脑袋都咕噜噜地直滚了出去。 而在黑古被杀的同时,其他几人的下场也是相当之惨。 这些部族头领虽然身份是不低,也有着相当的头脑,但真论作战能力,却远不如手下族人。而且,他们在这儿,也没佩戴兵器,如此赤手空拳之下,又怎是越军精锐的对手,转眼间,已死伤过半,剩下那些,也被人追着斩杀,岌岌可危。 也是直到这时,外头那些护卫才闻声匆匆赶来,见此情形,也是大感惊骇,赶紧怒吼着,扑来营救杀敌,同时也有人呜呜地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但这一切明显是有些迟了,等外间兵马闻讯赶将来时,只怕这里的诸多首领的尸体都要凉了。更何况,孙宁此番入城可不止这点人手。 而此时的他,目标更是明确,在把明月部头人给一脚踢得飞出,再难起身后,人已果断扑出,直朝正趁乱往后奔去的熊暴追去。 这家伙刚才走在第一位,明显就是现在城中身份最高者,还有着一身不错的本领,自然不能留他了。 所以,孙宁都顾不上继续斩杀那些四下乱跑逃命的头领人等,盯住了这个目标,就猛追过去。 转眼间,两人一前一后,便进了那唯一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 正是熊敢卧床治病的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0章 合州险中得(三) 熊暴也是被孙宁赶得急了,惊恐之下,慌不择路,才一头撞进了这间屋子。 直到再瞧见病榻上兀自昏睡的熊敢,他才幡然后悔,这不是把自家族长也陷于死地吗? 但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孙宁已紧跟杀入,怒喝声中,刀光已直追其后背来袭。 同时,屋里那名还在全力救治熊敢的大夫也终于从震惊中醒转,便是一声惊叫,本来凑到熊敢胸前大穴的银针一偏,扎错了位置,使昏迷中的熊敢也发出一声惨哼,身子都猛然一弹。 但这时的熊暴却顾不上呵斥大夫了,感受到后方兵锋袭来的他迅速贴地就是一个急蹿,竟是险险地从孙宁刀下再度避过,而他的目光则已经锁定在了那边桌上的一把佩刀。 这刀正是熊敢的随身兵器,更是他作为苍熊五部族长的信物。 寻常时候除了他,旁人是不得触碰的,不然就是图谋不轨。 但到了这要命关头,熊暴自然是顾不上什么规矩禁忌了,转眼间扑到那刀前,猛然将刀抽出,一个旋身,横刀而出,正挡在了孙宁这后续的一刀上。 当—— 两刀相交,孙宁的前扑的势头顿然一止,而熊暴则又是一声闷哼,身形再度倒掠而出。 他作为被动的一方,又是仓促出刀招架,自然吃亏不小,一招即入下风。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是一定,自觉之前所以如此狼狈是吃了空手的大亏,但现在有刀在手,自己身为苍熊五部第一高手,真不信应付不了这么个家伙。 所以在撞开身后桌子,总算稳住身形后,他便又是一声暴喝,人如其名,真就跟一只暴怒的狗熊般,恶狠狠地扑将上来。 孙宁双眼中精芒一闪,已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家伙也算是战场上的猛将了,像这样硬碰硬的正面厮杀,自己还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除非动用绝招。 但这么一来,自己也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此时局势瞬息万变,可不能冒险,所以…… 心思转动间,孙宁骤然一个侧身,身子已急速朝另一边偏让过去。 唰——凶悍的一刀还真就从他面前快速掠过,哗啦声里,还把前方一扇屏风给劈作了两半。 一刀落空的熊暴却是不惊反喜,对方的侧身避让,使他觉着这是孙宁怯于和自己正面交战的勇气,刀在手,优势在我! 所以他旋即又一声吼,双手握住刀柄,借力旋起,又快速猛烈地拦腰朝着孙宁猛劈过来。大有将他和身边那些柜子什么的一并粉碎的架势。 孙宁却在猛招临身的瞬间一声长啸,人已骤然拔起,前掠的瞬间,刀已急速下沉,直刺对方的头顶。 既然在力量上自己不占上风,那就以巧破力! 熊暴的反应却也够快,虽刀已落空,力已用老,却还是在呼喝声里,猛地将刀硬生生抽回,反掠,直朝上方斩去。 这一下,气势依然惊人,角度也是极正,正迎向了孙宁落下的这一刀。 叮—— 两刀相撞,却并未交实。 因为孙宁在瞬间已然再度变招,在收招的同时,还在半空的他,足尖已猛然一个发力向下戳去,取的正是对方的背门后心。 这一回,连续两下出狠招的熊暴终于是再不能变招自救,被孙宁一脚踢中,闷哼中,身形失控地直朝前扑,带着身前的柜子,狠狠撞在了墙上。 而孙宁则借此一踢,把身子控制住,轻巧的一个翻身,刀再出。 唰——哧! 失控的熊暴再也无法做出闪避,被一刀没入后背! 血浪自其后心入,前胸出,力道并未止住,继续向前,直到砰一下钉到撞墙的柜子上! 直到此时,惨叫声和大口的鲜血才由熊暴的嘴里喷薄而出。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又带出了大量鲜血,而脸上,除了痛苦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拿到兵器之后,居然还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居然只在三两合间,就被这家伙重创,离死不远。 “你……到底是什么人……”艰难回头的他,只好奇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杀你者,孙宁!” 话落,孙宁手腕一抖,血浪已自对方体内一抽而出,又在空中带出一道妖异的红光,唰一下,自其脖颈处迅速掠过。 熊暴脸上的整个表情瞬间凝固,眼中愤怒疑惑等等神采也在片刻间消失不见,然后他整个人头,也跟着刀收而咕噜一下自脖子上滚落到地。 孙宁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铲除这些蛮子首脑,就断没有留下活口的可能。 而且,局势也容不得他再拖拖拉拉,因为外间的杀声已越来越响,越来越是激烈,显然是那些护卫人等都加入战局了。 在一把抄起地上的首级后,他又霍地转身,盯向了床边两人,尤其是床上躺着,却已经睁眼之人。 就在他一刀斩杀熊暴时,身后便响起了两声惊叫,一高一低。 高的自然是那治病的大夫,低的,则是床上所躺之人。 “他是什么人?”孙宁看一眼那大夫问道。 “他……他是族长……” “熊敢……”孙宁眼中喜色一闪,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之前他虽然在营前和对方战过一场,但那时局面混乱,又黑灯瞎火的,压根就没能认出谁是谁来,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印象了。 “孙……宁……你是……那狗皇帝……”熊敢断断续续道,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只是不甘地盯着对方步步上前,刀已举起。 他确实不甘心啊,自己明明实力更强,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 自己重伤也就罢了,怎么才刚一醒转,就是这样的死局? 而且,还亲眼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就这样被对方斩杀。 而除了不甘外,他还多了几分诧异,那狗皇帝不是最无能吗,怎么就能正面杀了熊暴? 只可惜,孙宁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一个解释,让他死得明白。 两步来到床前,刀光再起,落下,便是身首分离! 转眼间,苍熊部两个最重要的首领便先后被孙宁所杀,枭首当场。 而此时,这边院子里的杀声更大更急,而城中也有多处火起,厮杀之声,跟着而起…… …… 周一求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1章 合州险中得(四) 当原太守府内突然爆发战斗的同时,合州城其他位置也有人同时动手。 在灰弓部头人弓褐的引领,一支越军已摸到了城中军械库附近,随着陈青云一声令下,数十名精锐便在萧倩的带领下,直接翻墙入内。 此时军械库内看守的蛮人压根没有任何的提防,几乎全都在梦里呢。 等他们被突然的动静惊醒,着急忙慌地从床上蹦起,想要看个究竟时,房门便被人接连踹开,一个个越军将士如野兽般直扑而来。 这其中,犹属萧倩动作最快,进屋后,更无二话,手中长剑已唰唰点出,将两个伸手要去够旁边兵器的家伙直接刺翻,同时口中厉声喝道:“要想活命,就地跪伏,再有乱动的,格杀勿论!” 说着话间,她更是抬起一脚,把身前还在抽搐的一名战士给踢得横飞出去,砸中另一个还想趁乱往外跑的家伙,然后再一个箭步上前,一剑穿心,已将对方钉杀在了窗台之上。 照本心来说,萧倩真不是个嗜杀之人,尤其对杀这样的蛮人战士毫无兴趣。 但这次合州之战毕竟关系到孙宁,以及自己父亲和整个大越朝廷的兴衰,今夜杀入城中更是能左右此番合州之战的胜败。 所以纵然与她理念相悖,萧倩也不再手软,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用最狠辣的手段杀敌,以求能杀一人而吓住百人。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番表现的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眼见连续几人被她轻易杀死后,房中剩下那十多人已个个都噤若寒蝉,别说反抗,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直到随萧倩闯进来的越军军将再度叱喝,让对方跪地后,他们才有所反应,乖乖地双手抱头,趴伏在了地上。 这边既然已被控制,萧倩也没有多作逗留,转身即出门,朝着另一边的屋子扑去,那边正有打斗声不断传出。 并不是所有留守在此的蛮人都会在突袭之下彻底失去反击能力,这间屋子里,作为明月部首领的月荼反应就够快,在对方破门而入时,已果断出刀反杀,竟把两名军卒都给斩杀了。 可随即,他又被其他几人死死围住,他固然够骁勇,但在这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到底难以尽施所长,却是连门户都闯不出去。 这时,萧倩已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这家伙如此厉害,居然把几名军将都给压制住后,便一声喝道:“你们退开,我来对付他!” 那些个兵将早已知晓这位是皇帝陛下跟前的亲信,虽不知其实力如何,却还是下意识地听令往两边一避,把入内的门户给让了出来。 只是萧倩再快,也比不了正一心想往外杀的月荼,在一见空档后,他便如一阵风般直冲而出,同时手中板斧更是呼啸卷起,直朝刚收招后退的几名军将猛卷过去,大有将他们一轮砍杀的打算。 但就在斧子劈到半途的时候,随着一声破空,长剑已稳稳出现在了它前进的道路上,叮响声中,长剑又是一弹。 这一下,不但将这一斧的攻势挡下,还化解了上头所带的巨大力量。 这让月荼低咦出声,神色跟着一变,急忙撤步收斧,想要先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后,再行出招。 但萧倩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招后,长剑已洒出点点光芒,朝着对方的面门胸口等要害处猛刺过去,逼着他只能赶紧再挥斧抵挡,脚步则不断朝后退去。 月荼固然是整个明月部中数得着的好手,但他所倚仗的终究是战场上的厮杀,这种江湖中单打独斗的手段却还是粗疏得很。 在左支右绌地挡过萧倩的一轮快攻后,他的肩头等处已连续中招,鲜血涔涔而流,脚步也变得极其虚浮,人更是被重新逼进了屋内。 而这一来,他就更别动了,狭窄的空间,根本让他施展不开手中板斧。 “降还是死?” 在又一剑点中对方胸口,将他刺得踉跄后退,最后撞在墙上才止住势头后,萧倩长剑微住,寒了张脸低声问道。 “老子与你拼了!” 月荼压根就没有考虑什么投降,反倒抓住对手稍停的机会,合身直扑上前,手中斧子也是改挥舞为直刺。 他已看得明白,萧倩武艺远在自己之上,用正常厮杀已完全没有胜算,所以就想到了这么个两败俱伤的战法。 大不了就来个同归于尽! 他确实够决绝,奈何现实与想法终究有着差距。 就在他合身扑来的瞬间,萧倩身形一晃,陡然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让月荼大感惊讶,但全力冲出的他此时已不及再停步,只能是带着浓浓的不安,呼地冲到门前。 门前那些兵将见状都吓了一跳,刚欲出刀阻拦,却见对方前冲的身躯又是一震,随即突的一下,一截带血的剑尖便从其心口处穿出,只一停,又唰一下缩回。 一剑穿心! 只这一下,就让月荼的全部力气都化为乌有,他只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时的他,才刚踏出屋门一步,却已毙命当场。 刚才萧倩只是看准对方来势腾身而起,便避过了他拼命的一招,还顺带着落到其身后,找准机会,一剑刺出。 “萧侍卫神勇!” 那些将士在看到最后结果后,才迅速恢复过来,当即纷纷夸赞起来。 他们可不知萧倩是女子,更不知她是萧常永的女儿,只以为她是孙宁身边极得信任的侍卫。 萧倩轻叹了口气:“先拿下这儿再说其他吧!”说完,又一阵风似地直朝着外间而去,杀向另一边还在厮杀不断的战场。 军械库这儿有着好几百人,若非他们是分开安睡,又遭遇突袭,恐怕还真不好拿。 但现在,随着作为主心骨的月荼一死,再加上一阵死伤,其他人终于渐渐支撑不住,终于有人开始放弃兵器表示投降。 而当有人把月荼的首级提到这些人面前时,他们最后一点抵抗情绪也迅速消散,乖乖跪地,束手就擒。 就在孙宁斩杀熊敢二人的同时,军械库已入越军控制。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2章 合州险中得(五) 合州城东,东大仓。 这儿是合州城里最要紧的几个关键点之一,其中囤放了数十万石的粮食,够十万军队用上半年了。 作为曾经的川南第二大城,合州以往的仓储自然是相当丰厚的,只是随着蛮子夺城,生产被破坏殆尽,无数百姓逃灾远去,才使整个城市凋敝至此,连仓储粮食都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但就是这么一点粮食,对孙宁他们来说也是相当可贵的,所以这儿就成了仅次于太守府和军械库的重点攻击对象。 但相比于其他两处,这东大仓附近却恰好驻扎了一队蛮人,在被越军猝然攻击后,里面的守军关门硬扛不说,外头的蛮人队伍也迅速赶到救援,双方便围绕着仓库展开了一场颇显激烈的攻防。 若不是这其中的粮食是越军所重视想要完整夺下的,领兵的萧克定早就直接下令放火把敌人给逼出来了。 现在,则只能连同配合自家的苍山部蛮人不住发动攻击,和敌人好一通的厮杀,却到底连仓库大门都冲不破。 而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动静闹大,城中其他各处的蛮人兵马也被迅速惊动,已有数支人马呐喊着,从各个方向支援杀来,情况已是极其不利。 萧克定很清楚敌众我寡的事实,一旦真让这些蛮子汇聚杀到,别说攻破这仓库大门了,就是自家想要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如此紧急的情势下,他终于是发了狠:“李甲,你速带一哨人马给我再去攻击,务必要将这大门夺下,不然你就抬头来见!” 被点到名的哨长李甲身子顿时一颤,知道这是下了死命令了。 但军令之下,他也不敢叫苦,只能是答应一声,带着自家部下,悍然朝前冲去,同时看着左右问道:“谁有办法可破此门,老子回去定重重赏他。” 随在他身旁的,是几名伍长,多半也都是面露难色,他们肯吃苦肯用功,与敌人交战也从不退缩,但真论用脑,这些五大三粗的军汉们却没这本事了。 只有卫挺,此时盯着前方的仓库大门,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然后突然开口道:“哨长,我们不如赌一把。” “怎么说?”李甲忙问道。 这时只要有个主意他都会去尝试,何况卫挺还算靠谱。 “哨长您带人继续猛攻前门,标下带三伍兄弟翻墙!” “好,你带三伍人去,你,你,跟卫挺去,都听他的!” 被点到名的两个伍长稍稍一愣,便抱拳应命,然后这一哨五十人就迅速分作两队,一攻正门,一绕向侧方。 攻正门的自然不用说,依然被蛮人死死挡住,伤亡也迅速出现。 而身后的本旅主力,此时却已顾不上他们,需要回军去和冲杀来的蛮人援军做正面交锋,抵挡他们支援仓库。 即便如此,主力这边也被越来越多的敌人打得不住收缩后退,眼看都快要被杀得退到仓库前一片大空地上了。 萧克定那一个无奈啊,他固然连续做出指挥,底下将士也尽心作战了,奈何到底不能抹平双方兵力上的差距。 这边也就区区一旅五百人,还要分出一两百照看仓库内之敌,想着破门,剩下那点人马,对上已过两千的敌人,只能是节节败退。 至于苍山部那些蛮人,也就在旁敲敲边鼓,根本指望不上他们能奋力厮杀,更别提和越军做出配合了。 前方,正指挥队伍不断压上的白溪部头领白折也是精神抖擞,奋力大叫:“给我杀上去,把这些叛徒和汉人通通斩杀了,一个不留! “杀一人,到时就分你五斤精米,都给我用心杀敌!” 白溪部的战士一听到如此悬赏,更是士气一振,纷纷呼喝着,完全不顾不断射来的箭矢,便如一只只野兽般,咆哮着直朝越军猛压过去。 这一轮冲击过去,顿时就把越军防线又往下压缩了一段,还有二三十人被杀当场。 两边的苍山部蛮人,更是个个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有人左顾右盼想要逃跑,也有人看看身旁的越军将士,考虑着这时自己反戈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萧克定喊得喉咙都已嘶哑,额头更是满是汗水,却依然止不住颓势:“怎么办,我难道真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那一哨兵马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拿不下仓库?” 情急之下的他完全不顾什么情理了,只想着能进入仓库以托身自守,浑然忘了刚才自家这么多人全力攻打都进不了仓库,现在只这点人马,哪那么容易入仓库…… 就在他已经绝望的当口,前方传来一声暴喝:“蛮子,看爷爷杀了你!” 随着这一声怒吼,一名军将突然暴起,在弹上半空的同时,手中长弓已被他快速拉满。 嘣—— 弓弦响处,一支箭矢已急速掠出,直朝前方的敌人中军激射而去。 但这还不算完,他人还没落地,手已极其熟练地又把另外两根箭矢搭上弓弦,又是嘣嘣两声响,两箭追着头前一箭,以更快的速度直射敌阵。 白折正在队伍前列,不断鼓舞着军心,催促族人战士快速前压呢。 突然就听到这声暴喝,以及箭矢破空之声。 这让他悚然一惊,赶紧举刀抬头,欲作格挡。 同时,他左右的手下,也是迅速踏前,还举起了手中盾牌,要为自家主将遮挡来箭。 之前凭借手中圆盾,他们已挡下了好几拨越军的乱箭了,想来这次结果也是一样。 可就在他们举盾护在白折面前的时候,嗖嗖两下,两支箭矢居然就这么自盾牌之下穿过,然后直入他们的小腹。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剧烈的疼痛更是让他们惨哼着,身形一晃,连人带盾就朝地上栽去。 而就在他们这一倒的同一时间里,又一支劲矢自诸多蛮人的身旁一划而过,赶在白折手中刀舞起露出的空档,顺利切入,噗哧一声,直入其咽喉。 箭矢入喉,白折只发出半声惨嘶,双眼便往外一凸,人跟着便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3章 合州险中得(六) 若是孙宁在此,定会为这顺利杀敌的三箭喝彩叫好。 实在是此三箭实在精彩巧妙。 于黑暗中箭箭中的的精准就不去说了,更在于这连珠三箭还用上了流星赶月的后发先至的招数。 看似射向白折的第一箭先出,但之后的两箭却比它去得更快,并早早就算定了那几个护卫能做出的防御姿态,从而自下方射中两个严防的盾手,让他们在吃痛之下,露出身后破绽。 然后,第一箭才顺势而入,得以顺利命中目标,将白折一箭射杀。 算计、技巧、准头……每一样都到了弓手的最高点,这才能凭此三箭把蛮人首领射杀当场。 萧克定虽然没有孙宁那么好的眼力,但他也在瞬间把握住了这一难得的机会。 看着白折倒下,四周蛮人都明显陷入错愕和慌乱后,他便果断高声喝叫:“蛮子贼首已死,他们已无力反击!将士们,随我杀过去,破敌夺城正在此时!” 喊罢,他已陡然一个箭步,率先朝着前方敌人冲了过去。 受其感召,本来还有所迟疑的越军将士也都纷纷呐喊着,一股脑地直朝前冲。 这几乎算是越军最后的反击了,若不能再退敌,那等敌人缓过劲来,他们便必败无疑。 所以这一冲,他们是那样的决然,那样的气势惊人,有我无敌。 而对面的白溪部蛮人呢,却是在转眼间崩溃了。 在看到自家主将就这样被人于乱军中射杀后,许多人的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畏惧来,斗志更是一落千丈。 而越军再悍然发动反击,就更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头前几人被迅速吞没斩杀后,后面的人马便一声喊,果断四散而逃。 这一刻蛮人把自身最大的问题也给暴露了出来,顺时他们个个作战英勇,悍不畏死,可一旦处于逆境,他们却全无半点韧性可言,顿成散沙。 “杀呀!” 数百越军如利刃般插入敌人阵中,将他们迅速切割粉碎,再跟撵兔子似的,于后不断追杀,将落荒而逃的蛮人一一斩杀刀下。 而这番神勇凶悍的表现,在震慑苍山部战士的同时,也让他们也跟着反应过来,全都呼喝着,猛追上来,与越军一道追杀同族。 虽是同族,他们杀人时却也没有多少犹豫的,甚至比越军杀得更狠。 这几年来,苍山部的人可没少受其他三部的欺压针对,一直都憋着气呢。 现在自家有了靠山,哪有不趁机痛打落水狗,报仇雪恨的道理? 于是在东大仓前的长街上,便是一场血洗屠戮,不到千人的队伍,硬是杀得两千多众屁滚尿流,横尸无数,直到他们逃出去五六里地,这场追杀才稍稍停歇。 但白溪部的两千多人,也有五六百人死在了这场追杀中,剩下的人更是破了胆,只顾闷头逃命,完全不知其他事了。 本来萧克定也有意多杀些敌人的,只是在追出一程后,才忽地想起自家的真正职责在于攻破仓库,夺下粮食,这才急忙喊听追击,收束兵马,转身回去。 只是还没等他带兵回转呢,伴随着一根响箭升空,侧方街巷里,便又相继杀出两三队人马来,直接就把他们的前后道路都给封堵住了。 竟是城中又有人马赶到,还恰好对这支越军形成了前后围堵。 为首的两名蛮人此时更是红了眼:“该死的汉人,今日就让你们全死在这儿!” 怒吼中,这两支达到千余的人马便凶狠扑杀过来。 “不好……”萧克定心中顿慌,更感后悔。 自己这是贪胜不知输啊,只顾着追击崩溃的敌人,却全然忘了这合州城里还有许多敌人,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这支人马别看人数不如之前的,但却士气未损,而且还怀着强大的仇恨,冲杀起来更为凶悍,这一交上手,刚经历一场追逐战的越军就有些支撑不住,只能且战且退,好不被动。 想不到短短时间里,一切又都回到原来,这让萧克定那个悔啊,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住后退,很快又回到了仓库前。 这时,天已黎明,东方已见鱼肚白,就连再想趁乱射杀他们的首脑都变得更为困难,至少已射出数箭的聂龙是如此判断的。 刚才那建功的三箭正来自于他,只是这等扭转乾坤的神射到底无法复制,甚至到现在,他都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蛮人的首领了。 就在不断后退的兵马人人都感到绝望的当口,后方的仓库大门却突然大开,一个声音跟着叫道:“将军,快进来——” 嗯?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萧克定更是快速扭头回望,然后正瞧见李甲和另一名伍长正一左一右守在仓库大门内,他们身后,则是数十名浑身浴血,却精神饱满的越军将士。 他们,竟真就只凭这一哨兵马打进了仓库! 这个惊人的结果,让萧克定又好一阵的错愕,怪不得自己退来时后方再无半点杀声,原来竟是已把东大仓给夺下来了! 虽是满心疑惑,萧克定却已顾不得细想了,立刻就带着队伍急速向后,在一阵箭雨阻了一下敌人的追势后,安然退入仓库大门。 然后,随着几声吆喝,厚重的仓库大门便在嘎吱声里快速关拢,赶在敌人杀到前,轰然闭合。 把蛮人之后射来的箭矢,投来的刀枪都给牢牢挡在了外间。而他们除了叫骂之外,一时却也没了办法,因为攻城什么的,素来就非他们所长啊。 直到此时,确定自身已然安全,又猛-喘了几口气,定下神后,萧克定才满脸惊喜地转身看向李甲:“李哨长,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这才多少时间,他们就把自己率上千人都拿不下的东大仓给打下来了? 而且左右看来,他们的伤亡好像也并不重,地上倒是有好些蛮人的尸体,应是本来守在此处的蛮子了。 李甲咧嘴而笑,但随即却还是把身边的卫挺往前一推:“将军,这都亏了卫挺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4章 合州险中得(七) 在萧克定带兵杀得蛮人援军败退的同时,他留在东大仓前的这一哨兵马则还在硬着头皮想法打入其中。 毕竟军令如山,哪怕里头守军再多,这一哨人马也必须全力攻打。 只是正面的猛攻显然毫无用处,所以李甲便采纳了卫挺的策略,想着翻墙自侧方攻击,结果却也被早有准备的蛮人快速化解。 几名登墙欲入的将士反倒被敌人用长矛直接刺中掉下,当场就毙了命。 要不是卫挺他身手慢些,还没上墙就看到战友落下,恐怕就连他也得命丧墙头了。 可即便没死,眼下也依然是死局,让他和身边几名袍泽大感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绝境的当口,卫挺突然就听到了里头赫然有几声犬吠。 虽然在这两军交战攻防的杀声中这两声犬吠实在过于不显,但落到他耳中,却使人的精神陡然便是一振,一个期待和大胆的念头便随之而生。 本该再次攀墙而上的卫挺突然就把身子一伏,目光顺着墙根就搜寻了过去。 就在其他人都要以为他这是怯战欲出言提醒时,卫挺便指着院墙拐角处低声道:“你们看……” 几名袍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半人来高的洞穴,这让他们一愣,便迅速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狗洞! 作为粮仓,这儿的守卫日夜都要严防,只靠人力终究过于疲惫。 所以这些蛮人便在此饲养了几只狗用来看守门户,而这些犬只总不能跟人一样老从大门进出吧,所以便有人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掏出了一个狗洞来任其进出。 而现在,这狗洞便成了越军进入仓库的绝佳位置。 都不用卫挺再多说的,那些战友已果断扑将过去,有那自知身材瘦小的,更是直接就地一趴,便奋力朝着里头钻去。 若是寻常时候,任何人都不甘于从这样的狗洞进出一间宅院,除非你是盗匪。 但现在,事关战局胜败和自身生死,将士们就没有更多忌讳和顾虑了,只要能杀进去,别说狗洞了,就是从狗胯下钻,也要钻过去。 当下里,这边七八人便悉数钻过了这个不算小的狗洞,进入仓库,出现在了守仓蛮人的侧方。 此时,蛮人的注意力还都在正奋力攻门登墙的越军那儿呢,浑未察觉居然有这么一队人已到了身旁。 卫挺更无二话,立刻带了大家凶狠扑上,刀枪齐齐落在了这些全无防备的敌人身上。 这儿的守军固然有着几十上百,但此时其实早就胆战心惊,只靠着高墙厚门死命支撑。 现在突然发现越军居然凭空出现杀来,这对他们的打击可是极大,让他们的斗志瞬间崩溃,连抵挡都做不到,便被这十来人杀得向后退缩。 而这一来,登墙的越军,以及猛打仓库大门的越军也再无阻碍,顺利杀入。 伴随着仓库大门被轰隆撞开,几十名将士凶狠杀入后,这边的战斗就很快有了结果…… 在听完李甲的解释后,萧克定大感惊喜,当即用力一拍卫挺:“好样的,这次拿下仓库,你当居首功,我自会向陛下言明。” 说着,他目光又往人群里快速扫过:“聂龙,刚才那三箭就是你所发吧?” 正在由人裹伤的聂龙被点到名字唰一下就站直了身子:“禀将军,正是标下射死的那蛮子首领……” 在确知熊敢真被射成重伤后,孙宁就按之前说的,把本该严惩的聂龙给放了出来。 不过因在战时,还不急于封赏,他就还只是原来的哨长,并在今日的攻城战里,再度随军而战,结果却又立下了大功。 “好,你也是好样的!”李甲还想要夸奖几句,前方砰砰的撞击声便已响起,正是蛮人后续追来的人马也开始对仓库发起了攻击。 这让他再不好废话,当即下令:“守住门户和高墙,只要拖过这一段,等陛下率军赶来,我们便都能活,都能得此大功!” 其实也不用他多作鼓舞吩咐的,事关大家的生死,这几百将士自然全力以赴地去作防御,看着敌人撞门,就有人扑上去顶门,看到敌人想要攀墙,也有人补位防御。 甚至连那不起眼的狗洞,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也有人把几袋粮食搬过去,将洞口给封堵了起来。 如此一来,双方立场就发生了倒转,由越军攻蛮人守,变作了蛮人攻越军守,使之前越军上下感到头痛的问题,重新落到了蛮人身上。 而对这些攻打仓库却如狗咬刺猬般无处下口的蛮人来说,这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因为攻坚,从来就不是他们所长啊。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有了办法—— “给我点火,就是烧,也要把这些汉人烧死在这儿!”一名首领咬牙切齿地叫道。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看出今日的合州很可能要保不住,那自然再无顾虑,就是烧了粮仓,也不能把东西留给越军。 随着说话,本来因天色渐亮而熄灭的火把又被重新点燃,然后由诸多勇士双手各持,便要往仓库里丢去。 在这个多日未雨的天气里,一旦火把真丢进仓库,只要有一颗火星接触那满仓存粮,那就必然是一场席卷整个仓库的大火,任谁也别想扑灭。 这番举动,自然早被内中的越军看得分明,这让他们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怎么办?”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若死守,必然被人纵火,可要是想阻止,就必须开门杀出,那到头来,下场恐怕也差不多了。 萧克定脸上也是一阵阵的扭曲,他虽在军中多年,可十多年来,却还没哪一次如今日般凶险纠结啊。 不过最终,他还是把牙齿一咬,喝声道:“现在只有杀出去一法了!将士们,相信我,陛下很快就会来援,只要我们能坚持一阵!” 说罢,手中刀猛然前指,再高声下令:“开门,随我杀敌!” 就在门前那一排蛮人刚要扬起手中火把,朝里丢去时,前方仓库大门,轰然洞开,几百越军捧日营将士在萧克定的带领下,冲杀而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5章 合州险中得(八) “杀呀——” 自知这将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战,所有越军将士都豁了出去。 他们个个都红了眼,表情狰狞,如一只只饿狼猛虎般,直朝着前方的敌人扑杀过去。 几乎就只短短几个呼吸间,最前的几十人已冲到那些手持火把欲要往里扔去的蛮人战士跟前。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们手中的兵器就已全力斩刺向目标。 顿时间里,惨叫声一片。 那些蛮人勇士双手都拿着火把,又没个准备,竟是全无招架之力,成片倒在血泊中,许多人手中火把反而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给点燃了,使他们惨叫不断,满地打滚。 而他们后头的那些蛮人战士,则先是一愣,甚至有些惶惑地向后一退。 直到首领猛醒,急声下令:“杀过去,杀掉他们!”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呐喊着,猛扑而来,正面和越军展开最后的拼杀。 越军固然已豁尽一切,但奈何他们久战之下已成强弩之末,虽然一开始还能趁着敌人错愕杀得他们后退一阵,但很快,就被回过神来的蛮人顶住攻势,然后反推。 霎时间,倒是越军头前的一些人不断倒下,后面的也只能是且战且退,被人压得又回到了仓库大门前,再退就只能进入仓库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再无地利可为依托,也根本不及再关门自守了,只能是咬着牙,与敌血拼到底,能拼死一个是一个。 聂龙这回都没机会再抄起硬弓射杀敌人主将了,他一刀在手,只能是竭尽全力地去左挡右架,不使自己受伤,最多趁空隙反击一手。 而卫挺,也只能是带着自己这一伍中剩余的两人,依然按照战阵之法作者抵挡。但随着人数减少,他们的破绽终究不断扩大,很快,又一人被敌人长矛刺穿,连左侧的防御都不再有。 “真要完了吗?”萧克定看看左右,只刚刚正面一战,便有上百名将士倒下,剩下的不到三百人,也都个个带伤。 他终究没法真正凭此一旅人马创造奇迹,最终只能是战死阵前了。 “陛下,臣萧克定虽然无能,但也已尽到了自己为人臣,军中将的本分……我纵死无悔!” 咆哮声中,萧克定陡然甩开身旁那几个亲卫,看准了其中一名蛮人首领所在,便一个箭步扑上,手中短戟化作一道流光,竟是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将军……” “公子……” 那些护卫见状,也是大感振奋和惊恐,本来已快要丧失斗志的他们,在这一刻居然再度迸发出了最后的战力,全都奋力向前,扑向前方之敌。 他们一个个都双目泛赤,宛如凶兽,哪怕手中兵器已断,就是用牙咬,用拳头砸,也要把面前的敌人毁灭。 越军的这一态度,反倒把蛮人给吓了一大跳,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汉人军队吗? 记忆中的汉人军队不都是怯懦卑鄙的存在吗,在和自己等正面交战时,往往一作接触就已溃散。可今日,他们怎么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如此,现在都把他们逼入如此绝境了,居然还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做最后的拼命,是谁给他们的这股气质? 就在不少蛮人头领心中生出这样的疑惑,甚至有些发虚的当口,这一问题的答案,终于出现。 呜呜的号角声自后方响起,数百越军将士大踏步急冲而来,当先一人,正是让整支捧日营有了军魂,哪怕最后关头亦不作丝毫退缩的主心骨,孙宁。 只是冲在最前边的他却并没有掣刀在手,血浪还好好被他悬于腰间。 他的手里,却提着两个圆咕隆冬的玩意儿,随着他的跑动,更有液体还在不住往下流淌着。 “蛮子们,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你们的族长熊敢和熊暴,已经被我砍下了脑袋!” 在冲到离敌人还有二三十步处时,孙宁便放声高叫起来,同时双手各自高高举起,将那两个圆球亮给了所有人看。 这时,东边的日头才刚升起,金色的光线正打在孙宁的手上,照在那两个首级上。 这让两张扭曲痛苦的面容也就完整清晰地暴露在了所有闻声回头的蛮人战士的眼中。 这一刻,看清楚孙宁手中所提头颅身份的蛮人全都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有人发出惊叫,也有人张嘴之下,却已经叫不出声来。 这冲击可实在太大了。 对苍熊五部的许多战士来说,尤其是那紧密团结在苍熊部左右的三部战士来说,熊敢和熊暴兄弟两个便是他们心目中最高的存在,是他们敢于和官军血战到底的根本。 而现在,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不可战胜的神死了。 连脑袋都被人提在手里! 这等冲击力,足以把任何一个蛮人最后的一丝斗志都给彻底冲垮,让他们整支军队也瞬间陷入崩溃。 于是,极其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了战场上。 孙宁都没有拔刀上前,只提着两颗人头往前一走,那些蛮人队伍就如被烈阳所照,被滚汤所泼的积雪似的,瞬间消融,惊恐地四散朝不同方向遁逃而去。 似乎眼前这人就是什么魔神下凡,可以让所有人都感到畏惧,兴不起半点攻击的勇气来。 而随在孙宁身后那几百将士见状,自然奋然杀上,追击斩杀那些早失去反抗斗志的敌人。 前方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萧克定见此,也是在震惊后一阵激动,大声叫道:“陛下万胜,陛下万岁!”然后再度狠狠地向前扑去,手中短戟更是把面前两个敌人给刺穿在了一起。 其他那些将士,这时也都爆发出了最后的斗志来,纷纷怒吼着,欢叫着,猛然向前攻去,把已然崩溃的蛮人杀得四散奔逃,再赶上砍杀…… 就这样,孙宁只一个露面,就把东大仓这儿的战局彻底扭转底定。 而随着这些蛮人溃军四散逃亡,把熊敢熊暴之死的事实扩散出去后,合州城内最后的那一点抵抗力量,也随之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对越军构成任何的威胁。 当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合州城,终于彻底落到了越军掌握之中。 以一千众,就把有着七八千兵马镇守的合州城,给拿了下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6章 合州险中得(终) 合州城中蛮人大溃败,再无法对夺城的越军构成任何威胁与阻挠。 他们或就地投降,或出逃远去,或许还有一部分人藏匿了起来,毕竟合州城可是不小,更有空置的屋子何止千百,藏个几十上百人真不成问题。 但孙宁对此却并不以为意,只是派人将城中关键处一一把守,城门、仓库,衙门等地,都由麾下捧日营的将士守护,再配合上归顺投降的两族之人协助。 也是他此时手下能用兵马实在不足,不然连苍山灰弓二部的人马,他都不会轻易信用,毕竟非我族类,而且还是新降。 其实,在战斗进行过程中这两部不少首领便看出问题来了,因为自始至终,无论战况有多危险,越军都只凭这一千人马在作厮杀,城外军营更是彻夜未动。 若到了此时他们还想不到恐怕其中有诈,都不能叫蛮人,而该改叫蠢人了。 但已经主动上了贼船的他们,在察觉到此点时已经没法再回头,只能是咬紧牙关,和越军一起拼命。 幸亏最后运气站在他们一边,其他三部兵马在熊敢熊暴的死讯确认后瞬间崩溃,不然他们真就要给这一千越军陪葬了。 所以在被孙宁特意召到跟前时,山嵬和弓褐脸上都明显带着异色,参见孙宁时,也显得有些敷衍了事:“见过孙将军……” “呵呵,二位头人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孙宁也不以为忤,笑着让两人落座,这才一脸关心地问道,“不知这次二位手下族人的伤亡如何啊?” “托孙将军的福,伤亡不算太重,也就合起来不到千人而已。”山嵬虽然口中这么说着,脸上却满是苦涩。 他们两部底子可比其他三部薄得多,城中兵马拢共也就不到三千,这一战就损失了三成左右,当真算是伤筋动骨了。 见孙宁无声点头,弓褐却是忍不住了:“孙将军,为何你麾下的主力不见配合攻城?他们都去了哪儿?” “哦,这正是我请二位前来所要说的事情了。”孙宁笑着道,“不瞒二位,其实早在多日前,我遣麾下四千精锐往西去,设伏对付出山的苍熊五部援军了。 “所以营中只有这一千兵马,虚张声势,以待良机。” “什么?”两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即便有所猜想,可当真相真说出来时,还是让他们大感震惊,更有些后悔了。 是的,后悔。若早知道越军营中是这般光景,他们又怎么会信了对方说客的鬼话,巴巴地投降他们,出卖族人呢? 甚至于,若当时自己二人听从了熊暴他们的意思全力出击,说不定现在也把越军击溃,从而立下大功了。 都说汉人奸诈,这次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 就跟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般,孙宁突然笑问道:“怎么,你们后悔了?” 山嵬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摆手道:“没有,我们只是吃惊于官军之威,区区千人就能拿下合州城,实在让我们开了眼界了。 “还有就是,此次出山来援的兵马里,也有我们两部人马,所以也多有担心啊。” “能拿下合州,也有你们两族的一份功劳,你们放心,我大越军中素来赏罚分明,到时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孙宁笑着先许了个好处,这才又正色道:“至于前线伏击之战,就不是此处的你我所能左右了。只望你们两族之人能聪明些,不要自误了。” “是……”两人苦着脸,却又无可奈何。 贼船已上,再无跳船反转的可能,那就只能跟着越军,一条道往前走了。 “现在我也已经跟二位交了底,所以城中防务有一部分也得交你们二部盯着,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孙宁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道,“不过也就辛苦十天半月,等我前线大军回转,等渝州派出兵马抵达,你们麾下人马便可休息了。 “对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两人对视一眼,已接受了眼下的结果,然后弓褐才道:“只希望官军中的医官也能替我们的族人诊治疗伤,还有食物也能尽快发放,其他的……就是赏钱什么了,族人辛苦作战,总是要给些赏赐的,可我们……” “可,我这就安排,天黑之前,酒肉赏钱都会送到你们的驻地。”孙宁一口答应。 此时不怕他们提要求,要求提得越多越细,就说明这些蛮人越是顺从,可为接下来的战斗增加筹码。 在与他们商定了城中守备配合事宜后,孙宁才让他们离开。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有空歇息,经一夜鏖战,他也只觉阵阵疲惫袭来,就在这太守府的正堂上,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孙宁突然察觉有人靠近,急忙睁眼挺身,就见萧倩来到了跟前,这让他脸上警惕的神色变作关切:“你休息过了吗?” “嗯。”萧倩点头,又关心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现在局势不稳,人手不足,我可不敢真就睡踏实了。”孙宁疲惫一笑,“何况将士们也多有未曾休息的,我更不敢睡了。” 萧倩暗自一叹,谁说皇帝就是逍遥自在的,眼前的孙宁分明就和这四字完全相反,她心里甚至都有些心疼了。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孙宁顿一下后,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萧倩没有挣扎,任他握着,口中则道:“是我哥刚得到消息,渝州兵马已离此还有五十里了。” “哦?他们来得倒是不慢嘛。”孙宁笑道,之前约定十日后渝州再出兵马支援,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他们其实两日前就到五十里外驻扎下来了,然后派出探子来此探查,结果却被捧日营的将士给当作了蛮人溃军,差点给当场格杀。”萧倩有些无奈地解释了一句,都为渝州兵马感到脸红。 孙宁倒没有笑话或怪罪他们的意思,当即精神一振:“那他们来的正好,就让萧克定他们去传令,让那支人马进城来吧,也好让捧日营的兄弟们真正休息一番。” 渝州军的畏战谨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现在还真能用到他们。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7章 再传捷报(上) 王子桓率军进入合州城,自他而下,所有渝州军将的脸上都满是惊叹和难以置信。 这实在太过出乎他们每个人的意料了,皇帝陛下真就只带这区区一营五千众就把有苍熊五部镇守的川南第二大城给拿下了? 即便他也知道蛮人不善城池攻防,可这样的战果,这样的效率还是叫人觉着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切啊。 若是让渝州守军来攻,别说五千人了,就是五万,十五万大军齐至猛攻,恐怕一年半载内都别想夺下合州。 而在皇帝陛下的指挥下,这支成军不过三月的捧日营五千之众就把有数万守军的合州给拿下了。这得是多强的战力和执行力啊…… 所以当他来到太守府前,瞧见几名将领出来迎接时,那是半点不敢怠慢,赶忙迅速翻身落马,上前见礼:“大公子,陈将军,你们当真是兵精将勇,实在让末将深感拜服啊!” 看着深深弯腰行礼下去的王子桓,萧克定哈哈一笑,赶紧上前两步,把人搀扶住了:“王将军言重了,我等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可不敢称功,这次能夺合州,皆是陛下运筹帷幄又奋勇杀敌之功……” “是啊,若无陛下带领,我等只怕现在还带军在外望之兴叹呢。”陈青云也感叹着,这才上前与对方见礼,然后把王子桓几名将领引入门内。 孙宁在大堂上见了这几个渝州军将,笑吟吟的也是颇为客气:“这次赶来合州,可是辛苦王将军和将士们了。你们接下来便要驻守在此,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臣等不敢在陛下面前称辛苦,只是赶几日路而已。”王子桓乖巧说道,一副拘谨叹服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他们这些渝州中层将领对这位从中原逃来的皇帝只是因身份而有的刻板尊敬的话,那现在,他们却是真打心眼里敬服了:“臣等只听陛下旨意,无论让臣及将士们做什么,都定会尽心。” “如此甚好,你们到来还真解了朕的燃眉之急了。不瞒各位,现在城中百废待兴,巡哨防御都需要大量人手,只靠捧日营那点人手真不够用。接下来,城防诸多杂事,就统统交王将军你来安排了。” 孙宁也不客气,当即便吩咐起来:“你这次带来一万五千人马,就先分出五千人,配合着归降朝廷的三千蛮人一同守城吧。记住,现在这些蛮人也都是我大越子民,切不可因旧日恩怨就起了矛盾。” “臣领旨,臣一定约束下面之人。” “还有,多派精锐可信之人,把守城中粮仓军械库,并尽快把城中存储物资的数量都统计出来,不得有所偏差。” 有了这一万多人马可供调用后,孙宁便可放开手脚整顿城中各种事务了:“还有就是要多派出斥候探子,放出去打听外间变化,特别是其他各部蛮人的反应,一定要及时回报,不得有所迁延。” 一条条命令传达过去,新到的王子桓不敢推脱,全都一一答应下来。 他也知道,自己麾下这支兵马论战力是远没法和捧日营精锐相比的,打仗破敌还得靠他们,所以诸多城中琐事,自然就得全落到他们身上了。 孙宁见他应得果断,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还有就是,赶紧传信渝州,让定西侯尽快把治理地方的官吏人等也派来合州,再劝说还在渝州的合州百姓返乡……如今这合州十室九空,百姓极少,可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 一座城池想要真正掌控在政权之手,除了大量的兵马外,更多的在此聚居的百姓才是根本。 那些蛮人不懂这个道理,只驻军于此,他们的族人却还是因习惯留在山上寨子里,这才是孙宁他能以区区五千众轻易破敌夺城的关键。 但现在合州落到朝廷手中,孙宁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必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填充此城了。 王子桓当即正色应命:“陛下放心,臣出发时侯爷便已交代过,若是合州真能被攻下,他会在渝州即刻安排百姓前来。” 渝州那几十万人口早成当地负担了,萧常永这两年也是靠着原来的家底死撑。 现在能把百姓分流,他自然是求之不得,自会按孙宁的意思行事。 “很好,你等都是我大越的股肱之臣,接下来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来做呢。” 孙宁的表态让王子桓更是一阵欢喜,连声称是。 然后见皇帝似乎很高兴,他也就壮起了胆子问道:“陛下,那苍熊五部是否已皆被我大军所破,他们的余孽可还需要出军清剿吗?” 孙宁瞥了他一眼,这才慢悠悠道:“我也不瞒你,其实合州这儿的守军只是苍熊五部的一小部分,他们的真正主力还在山上。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合州,以及往合州来的百姓们会遭遇袭击,因为朕一早就已派出精兵前往设伏,只要他们敢出来,就必败无疑!” “啊……”王子桓不禁低呼出声,这才知道合州的敌人还没被完全解决呢,这让他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怎么,你不信朕的说话吗?”孙宁笑容微敛问道。 “不……不敢,臣只是担心会有后患。毕竟那些蛮人最是熟悉山林,一旦重新退入,就不好办了。” “他们退不了,不过是一群仗着平日狩猎为生的乌合之众罢了,又岂是我捧日营精锐的对手!”孙宁不以为意地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王子桓虽然口中又是连连称是,心中难免嘀咕,从几日前知道合州被大军拿下到入城后的种种激动欢喜情绪也就淡了下去。 这要真让敌人反攻回来,凭自己带来的那点兵马,可真没法守住合州啊。 要知道,当初合州也是有数万兵马镇守的,结果却被苍熊五部一举拿下了。 孙宁也不再多说,摆手让其退下,按自己的意思办事,毕竟有些事情还是用事实说话更有力些。 而就在王子恒再度行礼欲要退出去时,堂外萧克定大步而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狂喜:“陛下,前线大捷……” …… 今晚给长辈过生日,所以晚了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8章 再传捷报(下) “陛下,前线大捷,我军在连子口设伏,真就一举击溃出山来援合州蛮子的四万五千苍熊五部兵马,杀敌过万,俘虏达三千众……” 萧克定满脸惊喜地大声禀报着,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都明显带上了颤音。 孙宁本来淡定的脸色也陡然一僵,手在案上一按,身子都半起了,这才突然顿住,又坐了回去:“好!燕虎和萧克敌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捧日营将士个个都是好样的!” 在说出这几句时,孙宁的呼吸慢慢调整过来,又变得如之前那般从容了。 其实要说他心里完全没有顾虑也是不现实的,这可关系到合州能否真正守住,以及自己辛苦挑选培养出来的精兵的存亡一战。 再往大了说,这更是孙宁整个川蜀攻略的起始和基础,一旦那四千人败了,那一切皆休,只有他们胜了,才有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不过在臣子们面前,孙宁还是得表现出上位者该有的镇定来,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了肯定,并加上一句:“此番朕定要好好封赏立功的将士们,绝不能让他们心寒了。 “对了,可有提到我军伤亡如何吗?” 萧克定摇头:“没有,应该不会太大的。据报,那些蛮子全没料到我大军会在他们出山的要紧关口里设伏,只一战,就把他们给彻底打崩溃了,之后便是追杀而已,他们根本就没法对我大军造成威胁。” “哈哈,我就说蛮人皆是乌合之众,一旦遇到不利,便会各自逃命。如何,此言可对了吗?”孙宁又笑呵呵地说道。 “陛下圣明,臣为陛下贺!”这时才反应过来的王子桓赶紧再度拜倒,由衷地赞颂道。 这一下,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顾虑和担心也都消散了。 即便前线战报稍有夸张,但事实也已经摆在面前,苍熊五部已不可能再对合州造成什么威胁了。 这回,他是真确信皇帝陛下的到来能给整个川蜀,甚至西南带来根本性的大变化了,至少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不必再担心会沦为那些蛮人的阶下囚,反倒可以去和蛮人一争短长。 “大家都是有功的,王将军,你这就赶紧去做安排,等大军回来,朕要亲自出迎,向他们敬酒庆贺!”孙宁又赶紧吩咐道。 王子桓忙叩首领命,这回皇帝安排的任何事宜,他都要尽心去做,不敢打半点折扣了。 而萧克定,更是由衷感到高兴。 能拿下合州,大败苍熊五部固然让人振奋,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弟弟都在此战中立了功劳,如此,将来陛下重新夺回川蜀,萧家自然还是最大的功臣。 …… 两日后,凯旋的捧日营兵马终于返回合州。 正如所猜想的那样,他们的伤亡确实不大,也就死了五六百人,伤了千把人而已。 虽然人数上有所损减,但在经历了这一场大胜后,所有将士的整个气质,精气神都得到了升华进化,一个个精神饱满,底气十足。 在看到皇帝陛下亲自出城来迎接自己时,燕虎等将领更是齐刷刷下拜行礼:“臣等不辱陛下信重,此番终于破敌得胜归来!” “好!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果然没有用错你们,信错你们!”孙宁满脸堆笑地将他们一一扶起,“此番夺下合州,你们都是有大功于朝廷的,都有封赏。” 随着他一个动作,已有人把个装满了酒杯的托盘送了上来,孙宁把满杯的酒一一送到几名将领和旅帅的手中:“各位,且满饮此杯,以为贺。 “愿我等他日再立新功,横扫天下!” “我等誓死追随陛下,定当扫平天下叛逆,重振我大越荣光!” 燕虎率先举杯,大声应道。 这场面,作为曾经的禁军将领,自然是再熟练不过了。 其他人这才纷纷跟进,也激动地举杯大声重复这一句,然后底下的将士们也纷纷大声叫嚷了起来:“扫平叛逆,大越必胜!” 开始只是城外只一支凯旋的队伍放声而吼,之后便扩散开来,城中兵马也都齐声呐喊了起来。 将士们都激动了,只觉从今日起,自己将吐气扬眉,再不会被蛮子欺压,再不用担心朝不保夕了…… 孙宁听着这连绵不绝的呐喊,脸上笑容更盛,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就是要凭此胜来提振所有将士的信心。 渝州八万兵马真就那么不堪用? 显然并非如此,他们也是正当年的青壮年,也提得起刀,开得了弓,也不比自己新建的捧日营将士要差了。 所以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建树,还被蛮人一步步压着打,今日丢一城,明日丢一县,说到底还是因为军心士气早就消散的缘故。 深知此点的孙宁没有急着整顿渝州军事,也拿不出立竿见影的法子来提振军心士气,所以只能自己招兵,立出一个标杆来。 而现在,合州城的胜利,捧日营的军功,足以向所有人宣告大越官军还能再战,我辈将士,也不比那些看似凶悍的蛮子要弱! 只要这一信念在所有汉人军将心中生根发芽,那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川蜀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无论这个计划到底能否成真,至少眼下,这满城将士还是被激发起了极强的斗志,所有人都高喊着,似乎只要孙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刻发兵,打向下一个目标。 不过孙宁此时倒是冷静得很,没有急于再动刀兵,而是就地在合州休整起来。 不过他也不是就这么停滞不动了,除了让大战一场的捧日营全军休整疗伤外,又开始内外布置起来。 在内,便是从渝州军中选拔精锐充入捧日营中,同时也让渝州军将士跟随捧日营的一些将校操练,用以提升这一万多人的战斗力。 在外,则是派出人手广而告之,招那些外逃的百姓回合州,并把附近的其他县城也一并收回,派兵驻防。 合州作为川南要城可不止一座城池,以它为中心,还有七八个县城呢,那边情况稍好,还有一些百姓留守,正好迅速将他们重新纳入朝廷控制。 如此,在个八月后,合州才真正回归朝廷掌握,而此间消息,也终于被所有蛮人部族所知,震动整个川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9章 播州杨氏 越军夺下合州,还把苍熊五部杀得损兵折将,溃退逃散。 这一消息在半月后便于川蜀各地飞快传播开来,让各族蛮人都大感震惊,甚至是惊慌。 因为这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既定印象,在川蜀地界,近十年来,大越官军从来都是被动挨打的存在,只见他们手上的城池被一一夺走,何时有过他们反从各族手中夺城的事情了? 所以不少蛮人头领首脑在收到此一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以为这是谣言呢。 但随着事情被进一步证明,他们才感到浓浓的不安,尤其是川南各地的蛮人势力,更有种自己将会成为这些兵马讨伐的下一目标的危机感来。 为此,川南数部首领终于聚在一处,开始商讨起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来。 之前,因受唐门的邀约,他们也在互相串联,但一切都是慢腾腾的,哪有这次般行动迅速啊。 九月中旬,超过十部蛮人首领头人齐聚播州,只为拿出一个确切而统一的应对策略来。 这播州乃是川南又一重镇,但与合州渝州不同,此地的汉家影响却是甚微,千年来都以本地蛮族做主,如今坐镇于此的,也是传承了足有上千年的蛮人土司,杨氏一家。 这杨氏虽有个汉姓,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南蛮人,只因当初归顺中原王朝及时,才被赐予这么个姓氏,其实他们本姓胡羊。 但多年下来,这一族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汉家大姓,甚至许多时候都以汉家贵族自居,隐隐然就成了川南各蛮人部族的首领家族了。 如今的杨氏族长杨建亭,无论穿着举止,其实也和汉人贵族没有两样了,此时宴请其他各部族长头人,上的也都是汉人所流行的美酒佳肴,厅堂中间还有美人款款而舞,端的是气派不凡。 但这些位从山中出来的头人们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在等了一阵也没见对方入正题后,坐在左手边的一名汉子就啪把酒杯一顿:“杨族长,你就别再学汉人那套了,咱们痛痛快快把事说明白了不好吗?” 这话立刻引得其他几家族长纷纷附和,一面看向上边主位的杨建亭,一面叫道:“是啊,现在汉人的兵马都快杀到我各家门前了,我们哪还有心思喝酒看舞啊。” “咱们来播州也是为了各族安危,有个妥当的主意,杨族长就不要再藏着不说了。” 见众头人纷纷表示不满,杨建亭在笑了下后,终于挥手,让一众舞女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也隐了去:“诸位心急眼下之局,我也能明白。 “确实,这次合州之事出乎了大家意料,因为快有十年了,越国官军就没再主动出击过。不过其实真论起来,我们大家也应有所准备才是。 “你们可不要忘了,之前就有传言,说那越国昏君已到我川蜀,便要拿我等开刀立威了。” 众人脸上虽然多有不忿,但到底还是各自点头表示认同:“是啊,真没想到那昏君还有此等本事,这才几日工夫,就能带出这么支精兵来,连苍熊五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嗯,大家因此感到心慌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苍熊五部势力也自不小,五部合在一起,光可用人马就在五万左右,就是我播州,现在能动用的兵马也就这个数字了。” 杨建亭说着又扫过众人,看到大家神色越发凝重,便又是一笑:“不过大家也不必真个感到恐慌,情况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真不认为他们能拿下合州,就能对我们也产生多大的威胁,我已让人仔细去探查过了,其实拿下合州的越军只区区几千而已。” “几千?”众人满脸的不信,“这怎可能?合州怎么也有几万苍熊五部的人马吧,他们还能以一敌十不成?” “越军自然是做不到的,但若是苍熊五部内部出了叛徒呢?” 一句话,让众人再是一个激灵,同时互相间又打量起来,好像担心身边哪个族长也突然变成越军的内应。 杨建亭这时脸色更是一肃,沉声道:“这才是今日我请诸位同来播州的目的所在了! “眼下我们论实力远在官军之上,只要上下一心,就是用耗的,也能把那区区不满万的越军精锐给耗死在咱们面前。但怕就怕,其中会出现如苍山灰弓两部这样的叛徒啊! “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在此立下誓言,咱们十部之人打从今日开始就团结一心,同进同退,如此才不惧那什么越国官军。诸位以为如何啊?” 随着他把话说开,众人的脸色又是好一阵的变幻,有人觉着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也有人心里盘算着,这会不会是他播州杨氏为了吞并自家部族所用的策略。 毕竟杨氏可是整个川南势力最大的一族蛮人,以往也没少打他们各部的主意,只是被他们用各种方式给化解了。 杨建亭瞧出众首领的疑虑,又是一笑:“各位放心,现在乃非常之时,我杨家就是再贪也不会做出扰乱人心的事情来,这次只为共同对敌,不求其他。” “好,我信杨土司的话!”一名头人率先起身,一口把杯中酒干了,“我们乌思部打从今日起就以播州之命行事,绝无二话!” “我也一样……” “还有我!” 有了领头的,诸多首领便纷纷起身表态附和起来,这下就连之前有所犹豫的,也只能跟上了,不然恐怕就要被人指为另有图谋,成为大家的敌人。 “哈哈,大家信得过我杨家,我就再跟各位交个底,不日川北也会有大军赶到,配合着咱们一起出兵。这一次,咱们不会再如之前般拖着了,必能赶在越军再对某座城池发动攻击前,给他们迎头痛击。 “也让那昏君和那些越国官员们知道知道,这川蜀到底是谁说了算!” 得到如此承诺,大家精神更是一振,之前的顾虑也就迅速消散了。 他们若是分散的各自为战,自然会怕下个轮到自家,但若与杨氏合在一处,却是只愁越军不来进犯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0章 左右逢源 在与各部族长定下联手抗敌之事,又和他们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对策与兵马调动事宜后,杨建亭才一面命下人为众人安排酒宴,一面找了个借口,去到后边另一重院落之中。 在那儿,他一个兄弟杨建泽正陪着个瘦高个的青年喝茶说话,显得颇为讨好。 能让堂堂播州杨家几名掌权者之一如此讨好,这个瘦高青年自然绝非等闲人物了。 果然,杨建亭在进厅后,也很是客气地抱拳致歉道:“让唐公子久等,还请不要见怪啊。” 唐门内堂成员唐遥只是一笑:“杨族长太客气了,在下可不敢当。毕竟您现在办的可是大事,别说只让我等上半日,就是半月,为了川蜀大局,我也得等啊。” 杨建亭忙又谦逊了一句,这才落座:“不瞒唐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哦?”唐遥神色未动,眼中却已见欢喜,“杨族长在川南果然声望极隆,看来我唐门这次确实没有选错合作对象啊。” 杨建亭只是一笑,没有再接话,而是等着对方继续把话说下去。 唐遥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又道:“咱们之前谈过的好处,很快就会送来。另外事成之后,渝州城内的财富,可任你们自取,我们唐门是一个铜板都不会要的,我们只要各族能与我们同心一致,铲除那些为祸我川蜀的官兵人等。” “这是当然,这也是咱们川蜀各族所希望看到的情况嘛。”杨建亭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不然,我也不会邀请各族头人来我播州谈合作一事了。” “对了,这次你们能集合多少兵马共抗越军啊?”唐遥又仔细地问了一句。 “这个嘛,初步来看,合我十族之力,当在七八万间。” “七八万嘛……”唐遥思忖了一下,“这点兵马自保是绰绰有余了,但想要继续南下,攻打渝州恐怕还不够……” “唐公子也知道咱们川南各部的情况,大家都是穷过来的,人口自然比不了北边诸部,所以真要想反攻渝州,还得需要川北各部帮衬出兵才行啊。” 杨建亭一脸严肃道:“这一事,自然就得靠唐门从中斡旋了,只要川北兵马能来助我们共同对敌,我们十部愿意拿出一些粮食来犒劳远道而来的朋友。 “特别是你们唐门中的高手,更是此番能否成事的关键。” 感受到对方的热切期盼,唐遥脸色也是一正:“你放心,南边的越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唐门自然不会袖手不管。 “不瞒你说,这段日子,我们已经多处奔走,召集了不少部族一同起兵,按时间推算,再不出两月,我们的第一批联军就能来到川南,与你们汇合了。” “好!”杨建亭大喜道,“那咱们就静候唐门援军了。在此之前,我们也一定会守好合州以外的各处城镇,绝不会再让越军有机可乘。” “有你这句话,我唐门上下便都感到安心了。你放心,只要事成,之前许你的好处,绝不会拖欠。”唐遥再度保证道,脸上也露出了真正的喜色来。 这次门中派自己前来播州,就是为了把整个杨家拉到自家一边,借他们的手来共同对抗官军。 现在看来,情况要比之前想的更好,不光杨家坚定站在自己一边,还有其他九部一同起兵,那等川北大军一到,打下渝州,彻底控制川蜀就不再是梦了。 而且,只要这些人都聚集在一处,自家要下手也极其方便,到时在唐门神鬼莫测的药物面前,这些只有武力没有头脑的蛮子们,还不是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来,我以茶代酒,敬杨族长一杯,今日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了。”唐遥按下心中的得意,又笑着举杯示好。 杨建亭也是笑眯眯地与之隔空致意,然后两人各自喝下杯中茶水,一副团结一心,再不会有改变的架势。 直到唐遥满意而去,厅内只剩下杨建亭兄弟二人,他脸上略有些讨好的笑容才瞬间消失:“建泽,你怎么看?” “他不怎么瞧得上我们。虽然是在极力掩饰了,但有些动作举止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杨建泽沉吟着,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这只是他个人的心思,倒不是问题。但看着,绝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这就是整个唐门对我们川南各部的看法了。” 杨建亭呵的一笑:“意料中事,川北那些家伙一向瞧不起我们,唐门的人又怎么可能例外呢? “现在不过是想要利用咱们,才会放低身段,还许下不少好处。可一旦事成,该翻脸时,他们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那大哥你还如此痛快答应?” “为何不答应,有好处我们不要吗?至少这两月里,我们能从他们手上获得不少钱粮呢……” “那渝州那边?” “你说,我杨家能在播州屹立千年不倒靠的是什么?”杨建亭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杨建泽作为族中要紧人物,自然是了解本家过往的,当即道:“左右逢源,低调做人,再加上不断积蓄自身实力。如此,谁也不敢真把咱们怎样,我们还能从中获取好处。” “这就是了,那就继续按我们自己的习惯往前走便是。” “那大哥你还把其他各部族长叫到播州,这不是给我们自己增加麻烦吗?若是渝州那边感觉到了我们的敌意……” 杨建亭微微一笑:“该做的姿态总是要做的,不然如何服众?何况,聚集各部,可不光是为了安各部之心,更重要的是让渝州那边也知道我们的重要性。 “如此,我们才能真正做到左右逢源!” 杨建泽思索了一下,这才满是佩服地点头:“大哥果然思虑周详,佩服。那接下来……” “接下来要是我所料不错,很快的,渝州方面也很快会有人上门来了,到时,我们便可拿着手中筹码,跟他们也讨要好处了。这才是真正的左右逢源!”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1章 口舌之功(上) 诸葛青云坐在播州杨家的偏厅里,完全是一副悠闲放松的模样,完全没有在意外间几双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的守卫眼睛。 在越军彻底拿下整个合州全境后,如何对付其他各部就成了孙宁他们需要放上日程的大事。 于是孙宁借此机会对部下兵马和渝州一部分兵马进行了整编和操练,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战斗做好准备。 像沈舟这样的善于应对后勤诸多杂务的,也开始忙碌起来,调拨粮草辎重,安抚各地民心,反正一个个都忙得不得了。 倒是诸葛青云,虽然有着相当的眼界,头脑也足够出众,偏偏对军中和官府里的诸多事务提不起兴趣,没法为朝廷做出贡献。 于是他索性就向孙宁主动请缨,打算去往蛮人各部做说客,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来为朝廷接下来的大事增添几分助力。 哪怕到头来没能成事,凭此也能让蛮人各部之间生出猜疑嫌隙来。 对于他的这一请求,孙宁一开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不是不放心他的能力,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但在诸葛青云的坚持下,又有合州的成功在前,孙宁最后还是点了头。并许诺于他,只要能说服各部归顺朝廷,那任何合理条件他都可以自己先做主。 而为了确保他一路安全,孙宁更是把杨轩这个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派了出来,由其负责保护诸葛青云。 这等信任,这等关照,足以让诸葛青云大为感动,只想着自己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为皇帝陛下办成游说川南各族之事。 只是之后的情况却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在他连续靠着关系前往几个川南部族后,却都得到了同一个说辞,那就是自家族长竟一早就离开了各自驻地,去了播州,这让诸葛青云连续空跑。 到最后,他只能稍稍冒险地直入播州而来。 毕竟论实力,播州杨氏可比其他各部要强出太多,想说服他们归顺朝廷难度可就要大太多了。 而且,说服单独的一部或许不难,可当这十部同聚一处时,再想用说辞打动他们,无论是许以好处还是威胁,显然效果都要大打折扣了。 但诸葛青云还是进了播州城,表明身份要见杨家之主。 杨建亭在门外看着这个书生模样的家伙全无惧意地坐那儿品茶,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这才在几个护卫的跟随下,走进厅来。 “你是从渝州来的?” 进门后他很是无礼地上下打量着已起身见礼的诸葛青云,一副不想和对方细谈的架势。 诸葛青云却不以为忤,笑着拱手道:“在下诸葛青云,忝为如今大越朝中礼部侍郎……” 拿下合州后,孙宁立刻就封了大批的官出去,比如作战有功的燕虎他们,就都被封了左右前后之类的将军头衔,而萧常永他们一批渝州官员,更是直接被提拔为六部九卿这样的高位。 既然大越朝廷早在几年前就被叛军一锅端了,孙宁这个皇帝在川蜀另起炉灶,自然就会把朝中重要位置先分赐出来了。 虽说有些山寨和不正式,但至少名义是有了,也让渝州官吏人等在得到封赏后,更愿意落力办事。 诸葛青云作为有功之臣,自然也不能被亏待了,礼部侍郎也算是朝中极重要的高层官员了。 对他的这个头衔,杨建亭只是不屑地一撇嘴,连地盘都只剩下区区两州的朝廷,封再大的官又有几人会当真呢? 诸葛青云也没有纠缠于此,报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后,便又直接道明来意:“不瞒杨族长,在下此来,是有一件关系到你杨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与您一谈。” “生死存亡?”杨建亭落了座,却没有请对方坐下,脸上满是讥诮,“阁下还真是会危言耸听啊。” 然后脸色又陡然一沉:“你明知道如今我双方已成水火,居然还敢送上门来,就不怕我这就下令,把你杀了吗?” 随着他这一句说出,左右那些卫士便火速踏上一步,抽出腰间刀剑,一副随时会将诸葛青云分尸当场的模样,端的是杀气腾腾。 诸葛青云的身子稍稍一震,但眼中的慌乱却是一闪即去,随即呵呵笑了起来:“杨族长这是在吓唬在下了。若是你真要杀我,就不必把我让进你家宅子里来了,只消一句话,我在外头时,就已身首异处!” 这话一说,倒让杨建亭脸色一僵,略感尴尬,只得摆了下手,示意那些卫士先退下:“我让你进来,只是想听听你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没想到,却是这等……” “在下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杨族长睿智,难道还会看不出你杨家如今正面临一个多大的凶险之局吗?” 诸葛青云抖擞精神,肃然说道:“眼下的川蜀,可算是正处于千年都难有的大变局中,一个决断错误,别说你播州杨家了,就是龙家木家,也会遭来灭顶之灾!” 龙家木家,那都是西南势力庞大的族群世家,横跨西南三省,是真正的千年土司,远不是播州杨家所能比的。 只是这话依然不能让人相信,杨建亭只回以冷笑:“是吗?倒是愿闻其详了。” 诸葛青云等的就是这一句,当下便道:“仔细算来,自前宋破后蜀之后,我川蜀大地已有数百年未闻兵戈之声了。 “这固然让川蜀百姓和世家土司皆过上了平静的好日子,但也导致各族各部都疏于战事,实力早就不如当初了。 “或许在川蜀内部,各部之间还能斗个有来有回,但真要遇到外间强敌,比如这次朝廷特意打造的精锐之兵,族长你觉着还能有胜算吗? “要知道,夺下合州城的,可是只有区区五千兵啊。即便这其中有他内部生乱之故,但在连子口外大破数万苍熊五部的兵马一战,却是做不得半点假! “我朝廷精兵只得四千,就能一战破十倍之敌,敢问杨族长,你播州有这样的精锐敢战之士吗?” 这一下,顿时让杨建亭哑口无言,脸上的嚣张气焰更是迅速收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2章 口舌之功(下) 别看杨建亭之前当了其他各部首领时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完全不把渝州越军当回事的样子。可其实他心里早就在担忧,在吃惊,在打鼓了。 再是用什么阴谋诡计,只用区区几千人就把合州夺下,就把苍熊五部杀得元气大伤可都是实打实的战绩。他自问就是举播州之兵,也没法做到这两件事情,他能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不过很快的,杨建亭又调整了情绪,镇定道:“阁下是想用此事来威胁我播州,我若不与越军配合,也会和合州一样下场了?” 诸葛青云忙把头一摇:“杨族长误会了,在下说这些绝无半点威胁你的意思,我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播州毕竟不同于合州,相比于苍熊五部之分散,杨家在此经营数百年,是绝不可能被人几句话就离间分化的。而播州的防御就更要强过连城墙都被拆除的合州了。” “哼,你知道就好。” “不过,在下之前所言也绝不是危言耸听,若播州真要与朝廷为敌,整个杨家的下场只会比苍熊五部更惨。他们现在还能藏入深山,苟且度日,可你们,一旦有失,怕是想要苟且都做不到了!” “你这话是何意?”杨建亭的双眼顿时一眯,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来。 诸葛青云并不感慌张,只是继续看着他道:“杨族长,播州之财富应该十倍于合州吧?人口也差不多?” 杨建亭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于回答这个明摆着的问题。 若论财力势力,播州杨氏冠绝川南各族蛮人,甚至放在整个川蜀,也是排在前五的存在,又岂是苍熊五部所能比的? “那这些年来,应该就有不少觊觎播州财富的各方势力曾对你们动过心思,甚至是出过手。只是一来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来力量不足,才最终失手。” 诸葛青云笑吟吟道:“可以说,岂是你播州杨氏早就树了不少外敌的,他们都只是少一个机会而已。 “而一旦你们与朝廷开战,你可有想过会是个什么结果吗? “杨家势必损失巨大,不光是子弟人员的伤亡,还在于本身钱粮等等实力的消耗,更在于你自身大义的缺失。 “说到底,如今天下各方还没有人真正自立,天下依然是我大越天下,天下也只有一个皇帝! “而你们,当初可是受了朝廷之封的,现在不思报国,反而与朝廷为敌,那就是叛逆造反,人人得而诛之! “杨族长,你说,要是那些觊觎播州财富土地子民的川蜀各部势力在你们实力大损后趁势出兵,你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杨建亭的神色再变,这一点,才是他最担心的关键问题,也是他摇摆不定的原因所在。 诸葛青云不等他开口,又道:“杨家这些年来靠着左右逢源,不但占稳了播州,还大发其财。但这样的好日子不会一直持续,当眼下之局出现时,你只能投向一边,没法再如之前般首鼠两端,不然你就成双方之敌,第一个被灭的就是你们播州杨氏! “至于你所邀请来的那些川蜀部族,如果事情顺利,他们自然会与你们合作无间,可一旦战事不利,威胁到了自身生存,你们这联盟连苍熊五部都不如,只消朝廷几句话,便有的是人会如苍山灰弓二部般帮我们行事了。” 看着神色僵硬,目光闪烁的对方,诸葛青云又像是想到什么般说道:“对了,险些忘了你还想着能依靠川北各方势力呢。 “但杨族长真觉着他们能靠得住吗?他们的胃口恐怕只会比川南各部更大吧? “假道伐虢之策,杨族长应该也是了解的,无论他们能不能取我渝州,一旦等他们真大军压境时,你的播州只怕就成他们盘中餐了。 “至于什么唐门的许诺,就更不值一提了。杨族长一直都曾言什么汉人不可信,但你可不要忘了,其实唐门也是汉人,他们身份还远不如朝廷呢,他们的许诺与陛下相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孰真孰假,谁更可信,我想以杨族长之英明,应该能轻易做出判断!” 如果说在此之前杨建亭还对唐门,对川北势力有着几分期待的话,那现在,真就只剩下浓浓的戒惧了。 他想两头通吃,左右逢源,但再仔细想想,眼下这局面,真这么做了,只怕就成众矢之的,真就要死在一个贪字上了。 这时,诸葛青云又把语气一缓,真诚说道:“杨族长,你们播州杨氏和其他各部还是很不同的,你们早就搬入城中,如汉人般生活,所以皇帝陛下才会格外看重你们,希望将你们拉入朝廷大军之中。 “将来,在拿下川蜀后,朝廷也必然不会亏待了你。陛下在我来前就说过,只要杨氏站在朝廷一边,并立下功劳,则可让你杨氏永镇播州,今后等陛下返回中原,兴复大越后,便把整个川蜀都封与你,让你做真正的川蜀土司,岂不比窝在一个小小的播州要有前途得多? “杨族长,陛下终究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他的承诺比之旁人可要有分量得多了,你总不会以为陛下会为了这素来的羁縻之地,就做出毁诺损坏自己声望的事情来吧?” 杨建亭这下是真动心了,杨家在播州几百年,还没有把势力扩张到播州之外呢,现在皇帝许诺,这个机会真就摆在眼前了。 而与唐门许给自己的那点好处相比,朝廷所给的,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他目光闪烁,足足沉吟了盏茶工夫,方才抬眼看向对方:“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拿大话骗我?” “假传圣旨,我可不敢。若杨族长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渝州当面问一问陛下……”诸葛青云大包大揽道,虽然从未从孙宁那儿得到这样的许诺,但此时说来,却不带半点迟疑的。 又盯了他看半晌后,杨建亭终于是一拍桌案:“好,我信你。那你说,我该如何与朝廷配合行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3章 不一样的合州 相隔只月许光景,合州已大变模样。 当萧常永率一部人马抵达此间,看着城池内外热火朝天,人来人往的场面时,都以为自己是重新转回到渝州了。 当然,这也就片刻的错觉罢了,这合州城池的规模以及繁华程度还是远远无法与渝州这座多年来的川蜀第一城相比的,光是那两面正由数百民夫工匠努力修缮的城墙,就能显出此城之前是有多么的落魄了。 不过如今的合州与个把月前被苍熊五部所占时的冷清破败却已全然不同,城头已插起了大越旗帜,更有精神饱满的军将戍守,城门处也有几十名军卒把守巡弋。 而入得城后,更可看到大街上已有不少普通百姓在行走游逛,沿街的一些重新修整过的店铺居然也开出了不少,还有少许顾客上门。 萧常永带队走在长街上,不住左顾右盼,心中也是感慨连连:“陛下当真是勤于政务,为民做主啊,如今的合州确实已慢慢朝着原来的兴盛模样改进了……” 确实,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孙宁真是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到了重兴合州城这一件事上,与之相比,操练军马什么的,反倒放到了后边。 为了让合州更快恢复过来,他不但派出许多人手前往附近各处村落镇甸张贴告示,招民还城,而且还以身作则,带了捧日营的一些兵马去城墙处修缮。 正是有皇帝陛下如此身体力行的感召,再加上之后官府又拿出了一笔钱财来犒劳民夫工匠,这些回来的百姓才会如此卖力,日夜不断地帮着修缮城墙。 所以也就十多日时间,两边城墙已初具规模,合州城也终于有了自身的保障。 不过只是修成城墙还远远不够,所以孙宁才会下令让渝州方面再派出一万兵马来此支援。 正好,被孙宁传旨封为右相的萧常永想要面谢陛下的封赏,索性就自己带了这一万左右的渝州兵赶了过来。这才让他见识到皇帝陛下除了带兵作战之外的另一面,让他大感钦服。 如果说在来此路上萧常永心里还有所担忧,生怕拿下合州后会给所剩不多的官军带来后患的话,那现在,这份顾虑也差不多都消散了。 他只想着到皇帝陛下跟前,把自己一定全力以赴的态度表露出来。 “爹,你怎么来了?” 结果还没到太守府拜见皇帝呢,在直通城中的长街上,他便碰上了正率一队兵马巡弋的儿子萧克敌。 在看到自己父亲后,萧克敌也很是惊喜,赶忙上前下拜行礼,加以问候。 萧常永看着并无损伤的儿子,也很是高兴,立刻扶起了他:“好,你没事就好。看着好像还挺有长进啊。怎么样,随陛下征战,可有学到东西吗?” “儿子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对那些蛮人的。”萧克敌满脸的兴奋和敬佩,“原来那些我们之前畏之如虎的蛮子,真到了战场上也没有那么吓人。 “他们也会胆怯畏惧,一旦战事不利,也会仓皇逃命,束手就擒。” 说这些时,他脑海里就想起了当时伏击苍熊五部的那一幕,随着自家大军利用地势一举打乱其前锋队伍后,那蛮人的整支队伍就瞬间崩溃,几万大军,竟被自家几千人追杀得满山乱蹿,真就连一个敢回身作战的都找不到。 经此一战,萧克敌算是彻底建立了对蛮人的信心,再不会如以往般谈及蛮人便胆颤变色了。 也由此,他对带领着大家大败苍熊五部,夺回合州城的皇帝陛下那是心服口服,无比尊崇。 看着兴奋讲述前事的儿子,萧常永除了惊讶外,更多便是欣慰了,儿子能有此长进,正是每一个父亲所希望看到的。 “好,克敌你能如此想,就不枉为父多年来对你的教导!”说着,他又拍拍儿子的肩膀,“那你就好生遵照陛下的吩咐巡视城中,我先去拜见陛下……” 就在萧常永说着要继续赶路时,萧克敌突然出声道:“爹,你来迟了,陛下如今并不在合州。” “什么?”萧常永顿时一愣,“陛下怎么会不在这儿?合州可正需要由陛下坐镇呢。” 现在合州才刚从苍熊五部手里夺回来,百废待兴,作为主心骨的皇帝陛下怎么能轻易离开。 何况以他的身份,如今的川蜀境内又是危机重重,他怎么能…… “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虽然表面上合州一切如故,但其实早在十来天前,陛下便已经带三千捧日营的精锐离开北去了。” 当了自己父亲的面,萧克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小声说道。 “陛下他去了北边?去做什么?”萧常永更为紧张,颤声问道。 “应该是和北边各族蛮人联手一事有关吧,具体去哪儿陛下并没有跟我等细说。” “那这合州城的防卫事宜……”皇帝北去已是既成事实,萧常永也不好再多作纠结,只是担忧地往四下里扫了一圈。 现在的合州看着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可其实外间可有太多敌人在盯着,若陛下不在的事情外泄,后果可很严重啊。 “所以陛下才会下令让渝州派出人马前来支援。只是没想到,爹您居然亲自带兵过来了。” 萧克敌正色道:“不过爹你这一来倒也好,如此咱们也有了主心骨,有您这个朝廷右相坐镇,大家做事就更踏实了。” 萧常永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 再转念一想,这还真就是自己为朝廷立功的机会,毕竟自己这个右相被提拔得其实挺值得商榷的,因为自陛下入蜀后,其实自己真没立过什么像样的功劳啊。 现在,趁着陛下远征在外,自己用心把合州的一切打理好,也算是为陛下解决后顾之忧了。 想明白这些,他便点头应道:“好吧,那我就暂时不回去了。你这就带我去太守府,我要召集城中官吏将领,看看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作为定西侯,治理渝州多年,让这座城池成为川蜀第一大城的当家人,萧常永或许没有多大的勇气和魄力,但治政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合州现在百废待兴,还真就是他一展所长的好地方。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4章 龙入播州 在萧常永来到合州的同时,孙宁一行十数人却也抵达了播州城。 这次他离合州北上,就是为了把播州杨氏彻底拉到自家阵营。 从回来的诸葛青云的口中,他得知了杨家的态度,并迅速做出结论,眼下便是最好的一个,把杨家完全拉到自己一边的机会。 只从播州杨氏过往的种种行径,孙宁就能判断出这杨氏的立场未必坚定,再多的承诺,只要没有落实,就都是空话。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用行动来证明他们是站在朝廷一边的,从而断绝他们反悔重回蛮人一边的可能。 有鉴于此,孙宁果断出击,直奔播州而来。 因为如今川蜀各部蛮人对朝廷都有着极大的敌意和提防,孙宁虽带出三千精锐,却没有真就全军进发。 而是把他们化整为零,改头换面后,以寻常逃灾的百姓或是商队的身份,分批朝播州进发。 就连他自身,也是一样,身边也就萧倩、杨轩等寥寥几人而已。 这样的人员配置,单薄的防御人手,就是说出去,蛮人也不会信其中居然还有大越皇帝存在。 正因如此,孙宁一行才能顺利抵达播州,沿途也就遇上两拨拦路抢劫的匪徒,结果被他们轻松铲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陛下,进城后是直接去见杨建亭,还是先打听一下城中情况和他们杨家的态度?”看着城门内外的熙攘人群和驻守兵马后,诸葛青云小声询问道。 孙宁笑看着这座更像是汉人所管辖的城池,没有半点犹豫:“就按来时就说定的,待人以诚,咱们直接登门。” 说完,一夹马腹,便率先朝着城门而去,其他人见状,也赶紧催马跟上,一行十数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入播州。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城池中心位置这座规模极大,占地数十亩,看着宛如宫城一般的杨家府邸前。 诸葛青云当即上前跟守在门前的护卫表明身份来意,当然暂时他还是隐瞒了孙宁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朝廷派了高官前来与杨族长商议大事。 那些杨家手下可不敢质疑或怠慢这样的重要来客,赶紧入内通传,又把他们一行让进门去。 足有半晌后,里头才有人出来相迎,正是之前就陪过诸葛青云的杨建泽。 然后由其引领,大家才得以正式进入杨家中心的院落,在客厅看茶后,这位杨家主事人才打量着孙宁几人一番,才问诸葛青云道:“诸葛先生,这几位是朝廷高官?比你这个礼部侍郎地位更高?他们特意前来我播州,真能把一切都做主了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孙宁便是一笑,自报身份道:“在下孙宁,不知阁下以为能否做主啊?” “哈……嗯?”杨建泽刚想打个哈哈,顺便抢占些先机,但随即,却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古怪。 片刻后,他才慢慢扭头,仔细看着面前的青年:“你……你说你叫什么?” “孙宁。我想阁下当初也算是我大越臣民,应该不会不知道我这个大越天子的名字吧?”孙宁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说出了让在场所有杨家人等都为之变色,惊慌的话来。 杨建泽更是身子一震,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你……你真是皇帝?” “如假包换。而且我想,在西南地面上,我这个皇帝的身份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声威吧?”孙宁笑看着对方,点头说道,“不知现在可否请杨族长出来一见了呢?” “还,还请陛下稍候,我这就去请大哥出来。”杨建泽只觉脑中一阵迷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起身,便匆匆离开请杨建亭去了。 这回杨建亭倒是来得很快,一进门,先是仔细打量了孙宁几眼,觉着这位确实跟传说中的皇帝形象很是符合,这才迅速下拜行礼:“臣播州土司杨建亭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亲临,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受了他的大礼后,方才摆了下手:“杨土司平身。朕这次前来并不想惊动太多无关之人,所以错不在你。” 杨建亭也客套一下,此时自然迅速而起,都不用孙宁再发话的,便自顾坐到了主位上,然后疑惑道:“不知皇上此番来我播州所为何事啊?” “当然是为了咱们说好的合作大事了。”孙宁也没想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之前诸葛青云已经将你们的态度转报于朕,在西南还能有你播州杨氏这样的忠良,朕甚是欣慰啊。 “不过,毕竟眼下川蜀局势复杂,多有不臣之徒,朕不放心,便想着亲自来播州,联合你我双方之力,来拿下那十部之人!” 这说辞让杨建亭的眉眼猛然一跳:“陛下是想在此督促我杨家对各部下手?还是说,您信不过臣等一片忠心,想派人取我代之?” 随着他语气的变化,厅上几名看似是仆从的汉子神色间也起了变化,目光锁定在了孙宁几个身上。 面对这些变化,孙宁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笑容不减:“杨土司你想岔了,既然要与你们合作,朕又怎可能再有怀疑呢? “我所以过来,其实还是担心你们的人顾念多年同族情分不好下手,再加上担心其中有变,杨家力有未逮啊。 “所以啊,朕这次可是带了大破苍熊五部,夺下合州的精锐之师而来,只要杨家肯点头,他们便能帮咱们一举将相关之人通通拿下了。” 这话前半截是安抚,后半截却是带上了威胁,让杨建亭的心更是猛然一缩。 有合州一战前车之鉴,孙宁手下这支军队的可怕已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了。 “那不知这些将士现在何处?”他只能状似关心地问了句,或许可以早做安排。 孙宁的回答却让他的这一想法也落了空:“我让他们乔装改扮,化整为零而来,想来如今他们多半是以寻常百姓的身份藏在播州各处了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5章 没的选 杨建亭的身子骤然绷紧,双眼瞳孔更是一缩,盯向前方的孙宁。 片刻后,才咬牙道:“皇帝陛下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你就不怕如此冒险入我播州,最后出什么差错吗?” 孙宁就跟没看到他神态中的愤怒般,依然笑嘻嘻道:“我相信播州杨家多忠义之士,更信得过杨爱卿你,是绝不会让我在此有什么闪失的。” “皇上,还请恕我不通朝廷礼仪,有些话不敢不说,我固然不敢对皇帝你不敬,但这播州毕竟多是对汉人朝廷有所不满之人,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就是我想拦,都做不到啊。” 面对这等赤果果的威胁,孙宁依然平静:“你不会的,事到如今,朕以为杨家除了完全站在朝廷一边,已别无选择了。” “是吗?”杨建亭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 若不是顾忌那可能存在的朝廷精兵,此时他都要直接下令把这几人全部拿下了。 孙宁这一下确实太狠,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是把他整个家族都往绝路上推啊。 即便之前他确实答应过诸葛青云,会配合朝廷行事,却也没想过要以整个家族的存亡为代价来支持朝廷。 可现在,孙宁的到来和安排,却是根本就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了,这是杨建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哪怕对方是所谓的一国之君。 孙宁轻轻叹了口气:“杨族长,你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关键啊,当朕来到你播州,并登堂入室见了你后,你觉着你还能如以往般做那墙头之草,左右逢源吗?” 杨建亭低哼了一声,现在他连向皇帝辩解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完全将自己的不满表露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有犹豫,觉着朝廷在川蜀实在力量有限,别说和川北那些大部族交战,就是在川南,怕也未必能完全占到上风,所以你不敢把整个杨家都押上来。 “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朝廷真对川南诸部有着完全的压制,你觉着朝廷还会许你川蜀土司的高位,拉拢你播州杨家吗? “朝廷给足你保证,为的就是在此时让你表现忠心,为朝廷排忧解难,雪中送炭的,而不是只让你敲敲边鼓,锦上添花。” 杨建亭再次低哼,但这一回,神情却没有之前那般愤然,甚至带着几许杀意。 孙宁端茶轻喝了一口,这才又道:“你现在确实可以一声令下,就让府中上下人等出来拿下,甚至是杀了我们,但这个后果,恐怕不是你一个杨家所能承担得起的。” 说着他抬了下手,打断了对方想说的什么,继续道:“第一,这样一来,你自然是彻底与朝廷结下深仇,到时别的不敢说,渝州合州,乃至其他各方还忠于朝廷的兵马势必会全力打你播州,你觉着一座小小的播州,能撑几回? “第二,你更别想指望其他各部会发兵救你,这不是因为他们各部不敢与朝廷大军交锋,而是经此事后,他们不会再信你播州杨氏。 “朕作为一国之君都敢以身犯险地来到播州,这已足够让所有人都相信你的立场,就算你事后杀了我,在他们看来,也只会是你因嫌朝廷所给的好处不够才翻脸,而不是你真就是和他们一边的。 “而且,你播州杨氏这些年来一直在朝廷和各地蛮人部族间左右逢源,小一些的部族或许知道得不是太清楚,但如龙木等大族却是一清二楚,你说他们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就算你是冤枉的,抓住机会的他们,也一定会全力攻击你播州,只为杀一儆百,顺便还能吞并整个播州,发一笔财呢。 “所以事到如今,你没得选了。要么,就是杀了我们,然后等着整个播州大乱,成为其他各部砧板上的鱼肉,要么,就是与朝廷通力合作,配合我等把整个川南都夺过来,真正广大你播州杨氏!” 说完这许多后,孙宁突然一个前倾,目光如两把出鞘的钢刀般狠狠地刺了过去,盯住了对方:“杨族长,到底如何,你给个说法吧!” 杨建亭脸上的表情随着孙宁的一句句话而不断变化。 他刚才的怒意已彻底消失,随后便生出了担忧和不安,最后,随着面容的扭曲,咬牙之间,他终于是做出了决定。 是啊,正如孙宁所说,眼下这一局,自己确实已经没有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除非一早在孙宁他们入自己家门之前就把他们捕杀,或许还能掩人耳目,把一切都推到死人身上。 但随着他们登堂入室,和自己有了现在的一番交谈,这条路已被堵死。 因为他相信,自己家里,播州城内,一定存在着龙、木两家所安插的眼线。 几个客人的到访不是问题,可若自己动手杀了他们,那再作隐瞒,也瞒不过人。 现在要想保全杨家,让家族再进一步,也确实只剩下向朝廷尽忠这一条路可走了…… 在良久的沉默,纠结,久到让身边几人都感到一阵不安,杨轩甚至都把手按到腰间佩刀刀柄处,想着要拼死一搏时,杨建亭终于霍然抬头,回看向了孙宁:“陛下,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孙宁正色回道,同时心里也是长出了一大口气,只听对方的称呼,就知道事情成了。 别看他说得压迫力十足,其实心里也紧张啊,生怕对方心一横,来个鱼死网破。 那自己倒确实可以一拼,或许能杀出重围,可其他人,除了萧倩怕是多半要折在此地了。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的全盘计划也将彻底破灭,拿不下川蜀,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好在,对方终于顶不住压力,做出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决定。 所以他神色一缓,又保证道:“只要此番事成,你杨家就是有大功于朝廷,朕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封你为川蜀土司,世袭罔替,绝不食言!” “臣杨建亭愿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铲除川蜀叛逆!”杨建亭终于明确表态。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6章 定策 此番杨建亭是真铁了心要带整个播州杨家倒向朝廷,为朝廷效力了。 看着他诚恳决然的态度,孙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对方便要下拜,先一步出手搀扶:“就不必太过拘礼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商议一下如何降服那川南九部吧。” 这次要和播州杨氏联盟共同抗敌的,正是川南境内势力最大的蛮人九部,他们每一部单拿出来,都有着能与苍熊五部一拼的实力,若合力一起,对朝廷的威胁就更大了。 杨建亭也明白此事有多重要,当下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臣不敢瞒陛下,按之前我们之间的约定,十日内,他们各部都会派出相当的兵马来我播州,合军一处,再往南下。” 孙宁点点头,他所以如此冒险来播州,就是提防着这一手,一旦十部联军出动,自己就很被动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露出恐慌或不安之色来,反而问了一句:“我想你们这支联军总不能真就尽出各部精锐吧?” “那是当然,其实我们各部之间除了合作外,也各自有着提防,当然不可能真就把本族人马都拿出来……能出一半可用之兵已是极限了。” “如此算来,合你十部之力,也能凑出七八万人马吧?”孙宁皱起了眉来,“你播州总不会让这许多兵马都齐聚自家城内吧?” 杨建亭现在也是知无不言了,立刻点头承认:“正是,按之前说定的,这些人马会在播州城南的南山县驻扎,汇合……” “那粮草供应呢?” “一部分是他们自带,一部分由他们出钱向我播州购买。” 作为川南各蛮人部族中底子最后,最富庶的势力,播州杨氏还真能拿出供应十万大军多日之用的粮草来。 孙宁满意而笑:“很好,这便是咱们的一个机会了!” “陛……陛下是想在粮草酒水中动手脚?”杨建亭的身子一震,脸色都有些变了。 实在是这一手过于狠辣,一旦成功,那可就是数万人的性命啊!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怎么,事到如今杨爱卿你还心向这些叛逆之徒,想要保他们吗?” “不,不敢。臣只是以为这样实在过于有伤天和,而且会平添汉蛮之间的仇怨,对陛下一统川蜀的大事多有不利。” 诸葛青云这时也张了下嘴,想要帮着说话。 他也不认为把人都毒杀了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呢,已被孙宁笑着抢了先:“哈哈,你不必如此不安,朕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却也没有狠毒到想要随意处死十万众的地步。” 顿一下,他才扫一眼稍稍松气的杨建亭:“他们与你一样,也算是我大越子民,只要到时能改过自新,归顺朝廷,朕还是愿意给他们机会的。” 杨建亭这才真正放心:“陛下英明,那陛下的意思是?” “总得先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再收服啊。所以这些人可以不杀,但苦头还是要吃的。尤其是那些各部头人族长,若不能让他们清楚朝廷的手段,就算这次表面归顺,转头依然会生出乱子来。” 孙宁低笑一声:“对了,到时候,你以播州地主的身份把他们请进城来饮宴并共商大事总不会太难吧?” “这个自然不难,陛下是想擒贼先擒王?”杨建亭立刻明白了孙宁的用意,眉眼又是一跳。 但对此计划,他却没有如之前般抵触了。 已经不再打算如以往般首鼠两端的他,也有了与其他部族翻脸成仇的觉悟。 孙宁又满意地冲他一点头:“你播州的人马,再加上朝廷精锐,自然能轻易将他们一网成擒了。何况,咱们还可以在酒食中动些手脚嘛,到时不愁他们不束手就擒!” “陛下妙计,臣明白了。”杨建亭迅速应下,但随即,心中想起一事,又露出为难之色:“陛下,此事还有一桩变数……” “什么变数?”孙宁不无警惕地问道,以为他又有反复,想作推脱。 “是唐门。唐门的人就在播州,说不定在我们行事前,他们会出手破坏……” “嗯?这儿有唐门的人?”孙宁更觉惕然,神色一凝,盯住了对方。 杨建亭心头一寒,当即便又要跪下道:“还请陛下恕罪,臣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告知。就是唐门也有使者在我播州,他们意图与我杨家合作……”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有隐瞒,便把唐门派人与自家联络,想借各部之力与朝廷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由唐门出手收拾残局的计划给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到末了,他更是连连请罪:“陛下,臣当时有着私心又糊涂,所以就……就答允了他们,还把人留了下来……” 孙宁面色微寒,心里却是暗道侥幸。 幸亏自己这次行动够快,不然川蜀局势会比想象中的更加混乱了,居然还跑出个唐门来。 恐怕这唐门身后还有川北龙木等蛮人部族势力的身影吧,真要让他们得逞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起来吧,只要你对朕忠诚,之前所做所为,我都不会追究。不过,你得与我说实话,再无他事隐瞒了吧?”孙宁板了张脸说道,给足对方压力。 “谢陛下,臣再不会有任何隐瞒。那唐遥就领了人在附近的迎宾苑中住着,可需要臣现在就派人将他拿下吗?”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孙宁却是一笑:“不急。你也说了,唐门在此广布眼线,你若这样直接对他们的人动手,不就是把底子都泄给他们了吗?” 说到这儿,他眼中光芒闪烁:“我这下倒是真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不但能把这些人收为我用,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主动去和唐门,和川北的部族开战! “到那时,为了能在大义上站住脚,他们便会与你杨族长一样,彻底向朝廷称臣了。” 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厅内众人都在惊讶后,露出了兴奋之色。 照此法而行,还真大有可能将那九部蛮人彻底收为己用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7章 嫁祸(上)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 待到九月将尽时,川南这九大蛮人部族兵马就在各自头人族长的带领下,陆续抵达播州境内。 他们也果然按之前说定的,将大队人马都留在了离播州城有着一段距离的南山县驻扎,并且不断遣人去和杨家人联系,等着杨建亭这个十部联盟的盟主也带人赶到,然后一起向南进发,攻打合州、渝州。 虽然这些蛮人部族以往都自由散漫惯了,极少肯如此规矩等候的。 但这次要面对的敌人毕竟非同小可,才刚刚大破苍熊五部,让人心中生畏,各部也就不敢鲁莽生事了。 可在等了两日后,他们却并没有等到杨建亭带人前来汇合,只等来了杨建泽送来上百车的酒肉食物,犒劳全军。 “哈哈哈,杨族长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些部族头人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转头,就已经让下面的人把食物通通拉进营内,准备要分与众战士吃个痛快了。 当然,也有人更在意杨建亭的行动,便又问道:“杨族长人呢?你们的兵马何时过来?” “不瞒各位族长,家兄在城中还有些事务缠身,恐怕还得耽搁几日。不过兄长他也说了,不能让各位就这么在此干等,所以便让我请各位同去播州,我们已准备好了醇酒美人,定会好好款待诸位的。 “如此,在出征之前,咱们各部也能彻底把话说开,定下之后的一系列章程不是?” 对他后一句解释,众头人还真没太当回事,他们这些脑子简单,只知道带人抢掠作战的部族首领,谁会对接下来的战事有个明晰的认知呢? 在他们看来,如今自家联军十万,大举压境,吓都能把那些没用的汉人兵马吓死过去,哪需要什么计议章程? 但,能去播州享受醇酒美人,却是让他们来了兴致。 当即就有人哈哈笑道:“杨族长真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客气了。同去同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是连声附和,呼朋引伴之下,九个部族,倒是有超过二十名头人首领答应前往播州应约。 见此,杨建泽自然大为欢喜,又吹捧了他们几句,这才等在一旁,等他们交代手下人看好营中人马,并让全营战士也都畅快吃喝后,才领了这一行百多人,直奔播州而去。 这些蛮人兵马可远没有中原精锐之士般的严明军纪,又觉着是在自家地盘,所以不但主要将领走得一空,留守的兵马,居然也个个都在营中畅饮大吃,完全都不担心会突然遭遇袭击的。 这一幕,自然落到了远处山上盯梢的萧克定等将士眼中,这让他们不禁露出了不屑之色。 要不是蛮人实在势大,只凭他们这些问题,在同等条件下,捧日营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 把目光从这些目标的营地处收回后,萧克定又看了看天色,下令道:“让将士们稍作休息,填饱肚子。黄昏之后,便按计划行事!” 没有慷慨激昂的答应声,所有将士都只是无声地点头。 在山林的遮掩下,这支两千许的兵马,就这么就地坐倒,边吃边等。 此时,才刚过中午…… …… 今日的播州城,显得格外热闹。 尤其是杨家府邸,更是批红张彩,喜庆非常。 当那百多人来到此地时,杨建亭更是亲自出门来迎,拉着几名部族首领的手,连连致歉:“因为家中事务,有劳各位多跑一趟了。 “各位放心,今日之后,我杨家就即刻发兵,与你们一同南下!” “哈哈,杨族长客气了。只是不知到底你家中有何要事,居然能让你连如此大事都先放到了一边?” “哈哈,小事而已,待会喝过了酒,我自然会与各位交代。”杨建亭打了个哈哈,便把人往里面领。 那边的厅堂内外,早已摆好了几十席,大家看着那满桌的好酒好菜,心下欢喜,也就不再过多纠结于这个问题,纷纷入座,大吃大喝起来。 席间,杨建亭还刻意举杯一一和这些头人族长碰杯敬酒,说着一些吹捧的话,让他们更是一阵满意与得意。 直到酒席过半,刚有人再要跟他询问到底所为何事时,便见杨家下人抬了一个硕大的酒坛过来。 随着上头的封泥被揭去,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在大厅里弥漫开来,直把所有人都勾得露出垂涎之色来。 “好酒,这酒一闻香味,就知道是有十几二十年的上等好酒了。”有人吸着鼻子,大声说道。 “哈哈,萨高族长还真是喝酒的行家啊,不错,这坛美酒,正是小女出生时我亲手所酿。若放到中原,就有个名目叫女儿红了,只有在女儿出嫁时,才会起出来招待贵客。”杨建亭一面说着,一面命人把酒窑出来,分到那些头领族长的杯中。 那琥珀色的酒液加上诱人的香味,让众人更觉酒虫大动,几个性急的,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杯而饮了。 只有那萨高族长笑着道:“这么说来,今日是杨族长嫁女的好日子了?这实在有些不该了,我们都没有带什么贺礼来……” “对对对,这实在不好,这样,我回去就让人送三百两黄金来……” “我也一样……” 众族长纷纷表态,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然后又赶紧举杯,就往嘴里倒去。 可随着他们如此说来,本还一副笑脸的杨建亭却突然僵住,面上闪过几许纠结来,随即突然高声道:“各位,且慢喝这酒……” “嗯?” 有人已经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多半也都喝了一大口,正品着其中滋味呢,闻言都一脸诧异地看向主位的杨建亭。 杨建亭此时神色中满是后悔与焦虑:“今日并非我要嫁女,这酒里,酒里是放了药的……” “什么!”一瞬间,所有人都炸了,纷纷拍案而起。 但那几个都把酒喝干了的族长在一起身间,就只觉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竟又坐了回去,其他人虽勉强站着,也感到一阵阵的身子发虚,心中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8章 嫁祸(下) 除了恐慌,这些人心里最大的情绪就是愤怒。 亏自己等人把他播州杨氏当作最可靠的主心骨,还以其为盟主,想不到他却是如此坑害算计自己。 那几个饮酒不多,还能保持身体平衡的头人更是怒叫道:“杨建亭,我们与你拼了!”说着,跌撞着便要扑杀过去。 杨建亭狼狈地直朝后退,脸上满是狼狈与愧疚,口中连声解释道:“各位头领族长,我也是没有选择,是有人逼我这么干的……” “什么人还能逼你杨族长,你是不是已经与汉人勾结在了一起!”一个起身不得的族长又大声斥问道,还真就一语中的。 杨建亭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传入进来:“你说的也不算错,我唐门其实也算是汉人出身了!” 随着话落,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高瘦之人飘然入厅,头上的帏帽把他整张脸都隐入了暗影中,叫人瞧不清其模样,更增几分压迫力。 杨建亭看到此人出现,更是脸色大变,呼道:“你……” “我就猜到杨族长你会心软,既然你下不了决心,就由我来吧。” 这位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目光扫向周围那些愤怒的各族头领:“你们全都中了我唐门剧毒子午断魂散,六个时辰内,若没有解药,便必死无疑。 “其实不光是你们,就连南山县那边你们的几万军马,只要吃了我让人送去的酒食,也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这些各部首领更是惊得浑身颤抖,对他怒目而视,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把他彻底撕碎。 但奈何,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手足无力,只能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对方,却没法真个动手。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从此效忠我唐门,帮我们把南边的越军彻底剪灭,再趁机除掉川北其他各部,你们就能成为我唐门复兴的最大功臣!” 说着,他又把手一翻,亮出一只墨绿色的小瓷瓶来,将之往面前的桌上一放:“你们若答应,就服下这瓶中的药丸,自可保你无恙。” 很明显,这瓶中之药可不光能解众人身上的剧毒,还有着控制他们的作用,这让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只继续死死盯着对方。 “怎么,你们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们吗?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其实你们可没有六个时辰考虑了,子午断魂散若只服一点或许能撑这么久,但要是吃多了,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啊。” 他话刚说出口,一旁某个蛮人头领就突然一声惨叫,人仰面就倒了下去。 转眼间,其面上七窍便有一丝丝的黑血流淌出来,只一阵抽搐,就再没有了动静,已是气绝身亡。 显然这是个贪杯的,刚才那美酒他多喝了些,结果毒性就这么当场发作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些不信,以为这个家伙是在恫吓自己,那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其所言非虚,同时恐惧已压过了愤怒。 这一下,似乎他们真没有选择,只能吃下药,从此受唐门控制了。 那九名族长无声地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后,便要伸手去拿那瓷瓶。 可就在这时,自那人出现后再没说话的杨建亭突然开口:“慢着!” “嗯?”那人有些意外地转头瞥了眼打断眼下形势的杨建亭:“杨族长,你还想说什么?” “我以为,我们其实还有第二个选择!” 杨建亭说着,突然拔身扑出,随身佩刀出鞘,猛地朝对方身上劈去。 这一变来得太过突然,让周围那些族长猝不及防,都愕然地看着,直到那唐门之人被刀逼得直朝外退去,他们才反应过来,个个发出一阵惊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杨建亭还与唐门勾结了给自己等下毒,怎么眨眼间又与之动上手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从杨建亭出刀同时的呼喊中听明白了他的心思:“我之前只是一时恐惧才会被你控制。 “但我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川蜀汉子,怎能被你这等阴险小人掌控,你以为我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吗? “现在我就杀了你,自能找到解药来救各位族长!” 咆哮声中,他更是一刀猛过一刀,竟逼得对方左支右绌,连连退却,最后更是直接退出了厅堂,然后外头更是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似乎是更多人参与到了这场战斗里。 就在众首领还没从这变化中回神,还犹豫地看着那被摆在桌上的瓷瓶,想着自己该不该为了保命先吃下这瓶中药时。外头,突然就是连声惨叫。 片刻后,身上染血的杨建亭已大步回转,身后几名杨家子弟拖了几具黑袍尸体进来,其中就有刚才那个瘦高个的唐门中人。 “你……你真把他杀了?那我们怎么办?”有头人满是不安地失声问道。 “各位放心,既然是在下犯下的过错,自有我杨家一力摆平!”杨建亭大声说着,又抱拳深深弯腰道,“之前因为怕死,我确实做了错事,但好在大错还未铸成。 “我早就打听明白了,唐门派了门中内堂重要人物藏匿在我播州城内。我相信,他身上一定会有解药,不如各位随我一同前往,看我杀敌取药,为你们解毒!”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豪气干云的样子,众头人在一番权衡后,到底还是点下了头。 他们现在走不了路,但还能坐马车。 杨家当即就安排了许多马车,载了他们,直奔一条街外的迎宾苑而去。 而这一回,杨家更是出动了上千之众,浩浩荡荡的队伍,把城中百姓都给惊得不轻。 迎宾苑外的一座小楼上,孙宁正与几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队伍不断而来:“看不出来,这杨建亭还挺会演戏的,这一出可真像那么回事了。” “陛下,其实这等收买人心的机会该我们自己拿才对啊,怎么就便宜了杨家呢?”杨轩不无可惜地说道。 “因为只有杨建亭出手,才能让他们感到可信啊。不然我们出面,就是个大大的破绽了。”孙宁笑着回道,“而且这样,才能绝了他播州杨家的一切后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9章 坐实(一) 播州杨家不但在多代之前就改了汉姓,许多做人做事的习惯也早趋于汉化。 播州正是在他们如此努力经营下才有眼下的繁华光景,就连汉家官府的不少习惯规矩,他们也都一并继承了下来。 比如说,眼前这座迎宾苑。 对西南许多蛮人部族来说,客人来了只管好酒好菜地招待,哪用得着特意安排这么一处建筑专门安置他们入住呢? 但杨家却早在百年前就建下了这座迎宾苑,并经多年的修整完善,把这一片变成仅次于杨家府邸的热闹场所,光是附近街上的各种店铺就有好几十家之多。 但今日,随着这上千人马风风火火而来,并迅速包围整个占地数亩的院落,却是立刻把周围百姓都吓得惶惑逃散,店铺也是迅速关门上板,只有少数胆子够大的,才会偷偷留在门后,从缝隙里打量外间之事。 只短短时间里,本来人声鼎沸的热闹街头就变得一片肃静,在数十名弓弩手的瞄准下,才有一名杨家军官上前叫门,用力拍了拍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门开。 但还不等那人出声,里头却已飞起一道寒光,唰地一下,便没入其前胸,把他整个人都给打得倒飞而出。 也是直到这时,门前的杨家众子弟,以及在他们身后,坐于车内翘首观望的诸多族长头领才惊愕地看到那里头竟早就倒了十数名仆从打扮之人,而门后更是有数十个杀气腾腾的短打汉子如野兽般直盯过来。 内里的唐门之人居然早有准备! 众人都是一愣,只有后方楼上的孙宁在一瞬间后便明白了过来:“适才外间突然静下来,显然是被他们察觉到问题了。只要往外观察一下,就能知道自己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他说话间,下面门内,一人也已厉喝出声:“杨建亭,你这是要与我们唐门为敌吗?你可想过后果,是谁……” “你们唐门欺人太甚,不但想利用我们各部,还妄图控制我们,今日我们川南各部就给你一个答案,我们不会被你们要挟的!” 杨建亭当即高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然后果断把手一挥,下令攻击。 没有任何迟疑,那一批弓手已松指放箭,一根根箭矢呼啸直朝前方那一排唐门人物射去。 站在唐遥身旁的两名护卫见状即刻而动,抬手间,就已把厚重的门户给重新往外一关,正好成为了挡在他们身前的巨大盾牌,把这第一批箭矢都给拦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其他杨家兵马也火速扑上前来。 他们居然还早有准备,抬起一根粗大的撞木,便全力冲前,狠狠撞在了刚刚闭合的大门处。 巨大的冲击力直撞得那迎宾苑的大门一阵颤抖,上方斗檐上更不断有粉末碎块簌簌而落。 只几下后,这两扇还不及完全封死,只靠后面之人硬顶的大门便被轰然撞开,后方那七八条汉子更是随门开启而东倒西歪地朝里头倒了去。 正带人不断朝后而退的唐遥见状,又迅速回头,手一摆间,数道黑影已呼啸着朝冲将进来的众兵卒迎头打来。 那些军卒全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顿时有数人中招,惨叫着滚地而倒。 片刻间,他的口鼻等处便有涔涔的黑血冒出,眼看是不活了。 不过这等手段却并没有把人吓住,伴随着杨家主战的杨云豹一声高喝:“他们就那点手段,给我围上去!” 众将士已咬着牙,继续大步前冲,还有人则是挥舞起手中刀枪,就朝着倒地未起的那几人狠狠攻了过去。 那几人忙就地而滚,一面避开攻来的兵器,一面也随手射出暗器。 虽然这些人所使的暗器不像之前所用的那般可怕,但也个个角度刁钻,叫人防备不及,居然又有数人中招,倒了下去。 可这一来,却愈发惹怒了众多军将,他们愤而前冲,趁着对方放出暗器后的空隙间,便狠狠攻杀过去。 终于,随着对手的攻势愈发密集,有倒地的唐门子弟应对不及,被刀枪穿身,惨叫着扭曲起来。 而早就满心杀意的杨家众人又怎么可能收手,见状,更多的兵器快速落下,瞬间将人分尸。 随着几人的惨叫身亡,其他人也是愈发心慌,动作也就出现了破绽,就这样被后来杀上的兵卒纷纷刺杀当场。 后方一声声的惨叫传入还在仓皇后逃的唐遥耳中,让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都没闹明白杨家为何会突然翻脸动手,之前双方明明都已经达成默契,只等到时与其他部族的人见面,把事情说开了。 怎么就突然间,杨家就反悔了呢?而且还做得如此决绝,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杨建亭,你杀我唐门兄弟,可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最后,唐遥只能是愤而尖啸道。 “你唐门近来在川蜀称王称霸也够了,该是你们付出代价了!”已然率众追赶而来的杨建亭也是厉声回应,同时又叫道,“这儿是我杨家的播州,四周更有我无数兵马,你们是绝对走不了的,还是束手就擒吧!” 听到这话,唐遥的脚步猛然就是一顿,情况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危险,对方这是真正的不留任何余地,也要剿灭自己一伙了。 顿时间,他把心一横——拼了! “那就要看看你杨家到底有多少本事了!” 说着,本该落荒而逃的他骤然止步回身,看着后边追兵扑杀过来,他竟腾身迎上,双手一挥,一蓬牛毛细针已被他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激射而出。 那些随他一道出逃的唐门好手们也只是一愣,便全都跟着转过身来,呐喊着,或放暗器,或抽出随身兵器,直直反扑追兵。 既然已是瓮中之鳖,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这一下,还真就出乎了杨建亭他们的意料,当先那十多个冲得最狠的子弟根本不及反应,就别细针射中,顿时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几乎只在短短只个呼吸间,他们中针的脸面上便迅速转成黑色,然后溃烂,直把身边其他人给吓了一大跳,前冲的步子也为之一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0章 坐实(二) 唐门暗器,在江湖中早就凶名在外了。 但对不是江湖人的川南各部来说,对此还是知之甚少,就算有所耳闻,也只道是旁人夸大其词的说法而已。 就连杨建亭,他确实忌惮唐门,但所怕的也只是对方势力之大,以及在川北各族中的特殊影响与地位,还真就没怎么觉着这些人有多大的威胁。 甚至就连刚才破门而入,直面他们的暗器时,自杨建亭而下,众人也都未有丝毫胆怯畏缩的。只想着自家人多势众,要围杀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杨建亭他作为杨家之主,才会带兵冲在第一线,只为让那些部族头人,以及不远处盯着的孙宁看看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结果现在,在真正见识到唐门暗器的可怕后,他们才感到毛骨悚然,畏惧的情绪一下就攫住了他们的心脏,让不少人都不敢轻易上前了。 小小的毒针不但能被人射得如此远而准,而且杀伤力还如此之大,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啊! 而就在他们这一停顿间,唐遥便已迅速捕捉到了他们的恐惧情绪,当即一声尖笑,率先反扑过来。 扑前的同时,他又把手迅速挥动,哧哧地将随身的暗器不住向敌人飞射。 那剧毒无比,见血封喉的腐骨针确实数量不多得省着用,但作为唐门内堂有数的好手,其他暗器却是数量极多,杀伤力也自不小。 而在之前腐骨针强大杀伤力的威慑下,即便他射出的是其他暗器,也足以让那两百多名追兵恐惧不已,急忙朝两边散开,拼命躲开这要命的玩意儿了。 这顿时就让杨家本来挺齐整的追击阵势瞬间溃散。 可以说,唐遥只凭一己之力,就把几百人的追兵给吓得要往后逃了。 杨建亭虽然心里也慌,但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当即连声斥喝:“都怕什么?他肯定没有那么多的暗器,盾手上前,我们人多,耗也能耗死了他们!” 作为一族之长,在手下人面前的威信还是极大的,随着杨建亭的连声怒喝,本来即将溃散的队伍还真就重新凝聚,十多面盾牌被果断顶向前方,然后再度向着已经回身欲杀来的唐门众压迫过去。 孙宁站在楼上,居高临下,自然将迎宾苑内的战斗变化尽收眼底。 此时不禁暗自一叹:“这就是江湖中人和真正的军队厮杀时所面临的困局了。 “或许论个人实力,任一人都要远强过普通兵将,可一旦成集团地厮杀,他们的那点优势就会被迅速抹煞,直到被团团围困,力战而死。” 所以说,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武勇固然有些作用,但也有限。 可就在他这么想着,已经为唐门众人的下场盖棺定论时,对方却突然狠狠甩了一巴掌过来。 随着笃笃的钝响不断,唐门的诸多暗器还真就被杨家兵将的盾牌给死死挡了下来,眼看他们就要被团团围住,面对杀戮。 这时,唐遥突然手一摆,呜呜几下,甩出了十多个圆球状的玩意儿,然后便果断直朝着后方急速而退,口中还叫了一声:“退!” 其实不用他作提醒,那些唐门子弟在看到这些东西被他抛出后,也都露出了惊容,然后不顾身前有刀枪杀到,便果断直朝后飞快退却。 有几人为了能尽快退远,甚至都没去防备劈刺过来的刀枪,顿时中招,惨叫倒地,倒是留下了五人。 这时,那几个圆球已轻巧落地—— 一瞬间里,砰响声起,火光自这些圆球内部闪耀而出,伴随而出的,还有无数咻咻四射的细密流影。 只是在那骤然而起的暴响声和火光的遮掩下,这些细密射出的流影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退!” 也就在圆球爆裂的同一时间里,已处在队伍后方的杨建亭也是一声断喝,人跟着就直朝后飞退,就跟后面有根绳子拉着自己倒退一般。 这一退,竟退出去五六丈。 但身前这些杨家兵将,反应就没有那么快了。 他们自恃有盾牌在前,唐门的暗器根本难以构成威胁,何必再退? 更该做的,是趁机追过去,把他们一股脑地扑杀才是啊。 同一时间里,外间楼上,正看着这场战斗的孙宁身子也是猛然一震,本来把着栏杆的手倏然握紧:“危险!” 就在那几个圆球被丢出的瞬间,他便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刚到梁州,遭逢刺杀时的惊险一幕。 那也是一个圆球被抛进车厢,然后落地,爆射出无数的细针。 要不是他足够警觉,又有着前生躲避手雷等爆炸物的经验,恐怕那一下,就已让他死在梁州了。 如今,相似的一幕再现,而且一下就是五六个,那杀伤力就是几何倍的增加了。 不,不光如此! 在那几个圆球突然发出火光爆裂开来时,孙宁的瞳孔更是映照着那几簇小小的火焰猛然一缩——暗器的威力更大了,而且…… 孙宁心中念头电转的同时,内里面对圆球冲击的杨家众兵则面临了真正的灭顶之灾。 那爆裂开来的圆球内,数以百计的细针直如狂风暴雨般朝着四面八方激射猛打,几乎笼罩了以落点为中心的六七丈的范围。 那两百来人就正好处于这一攻击范围内,于是噗噗声中,几乎所有人都中了针。 他们固然有盾牌守护,但那小小的一面盾牌,又怎么可能把大家所有的身体位置都遮蔽住呢? 何况,许多细针还是被射上半空再落下的,是从上往下飞来,根本就不在盾牌的防御范围内。 于是,就这短短的眨眼工夫里,两百众的兵将,就这么齐齐中针,却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半下,便已都跟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倒了下去,再也没能动弹。 已拼命后退闪避的杨建亭在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更是彻底傻眼了,他虽然猜到对方会使绝招,一定相当可怕,却也没想到能可怕到这般地步啊。 事实上,他也算是运气好的,要不是退得够快够果断,要不是身前有两百人密密麻麻为他挡下了所有毒针,恐怕他也会被激射四方的毒针射中。 而只要中上一根,那也是必死无疑!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1章 坐实(三) 杨建亭虽未中针,但他的处境却是极其凶险。 因为同时而入的手下人马已尽数倒下,倒是那二三十名唐门之人,只有退得最慢的三人中招而死,其他人已果断精神一振,迅速扑向了他。 正如杨建亭刚才冲唐遥他们喊的那样,唐门众人确已身处绝境重围,就算能逃出这迎宾苑,想离开播州城却也是难如登天。 毕竟这城里城外的杨家兵马足有数万,更且早已四门紧闭,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别想飞出城去。 但眼下,一个脱身的机会却已出现在了面前! 只要生擒杨建亭,以他为人质,再想要离开播州,就没那么困难了。 所以,都不用唐遥下令指示的,众人已全力扑来,合作默契,几乎堵死了他左右逃避的空间。 杨建亭也是在这一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惊骇或懊恼了,当即屈身在地上用力一蹬,极力朝后退去,以寻求后方人马的接应。 而门外那些兵马,也在震惊后,纷纷给出反应,有人疾步前冲,去接应自家族长,也有人急忙端起弓弩来,朝着正不断扑前的敌人放箭。 他们此时不求杀伤敌人,只为能阻对方一阻,让族长能退得更从容些。 这时,倒是显出杨家大批人马被一轮灭杀的另一层效果来了,没有他们在前边挡着,让弓手们能放开手脚猛射,也不用担心伤到自家人,所以这一轮箭矢去的是又快又密,虽比不了唐门绝器那般可怕,却也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面对嗖嗖而来的利箭,唐遥他们到底不敢硬闯,只能稍稍慢下步伐,挥舞起手中兵器,闪展腾挪,加以规避,从而让杨家兵马真就把杨建亭给接应到了自己阵中,护着他,直往外退。 此时,受刚才那惊人一幕的影响,这些兵马还真就不敢强自发起攻击了。 唐遥心下不忿,却已迟了一步。 但旋即,他心中一动,手一挥间,又将数个银闪闪的东西直朝着人群内抛去。 这一下,可把面前所有杨家人给吓得面色一白,纷纷惊叫着,四散逃开。 显然在见识了刚才那波攻击后,他们已是草木皆兵,看到这等瞧不清楚真容的玩意儿,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躲闪。 好在,他们倒还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四散逃开的同时,有十来人是拉了杨建亭,护着他往边上去的。 只是这一下间,却是把直通向外的大门通道给让了出来。 但在他们想来,这也不是问题,因为一者外间还有部分兵马守着呢,二者唐门自家的暗器可不分敌我,恐怕他们也得退散逃避…… 可结果,就在这些兵马狼狈逃避的同时,唐门众人却是半点不作犹豫的,就已全力前冲,一下就冲出了大门! 而在其身后,落在大门内的那几个银闪闪的东西,这时才终于叫人瞧清楚其真正面目——赫然是,几个银锞子! 杨家众人可不知道,刚才唐遥放出的圆球暗器正是唐门新研究出来的几大绝器之一,最是珍贵稀少。 也就唐遥身份够高,而且此来责任重大,才能带上几枚,作为压箱底的绝招。哪可能跟不要钱似的不断使用呢? 但在其威慑下,杨家人马还是被这简单的一手欺骗过去,让唐遥得以率众杀出院门,直朝着前方明显数量大减的人群冲杀过去。 杨建亭这次自以为胜券在握,便只带了千把人过来,毕竟城中其他地方有的是需要人手看顾,也不好真把个播州搅乱不是? 但随着四面包围,以及两拨人马的先后杀入,这一千人到了此时,居然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当唐遥他们直冲出来时,面前所挡者,已不过区区百多人。 而且,这百多人里,还有一部分是守在那些各部头人首领身边,保护他们安全的。 一时间,真正能出手阻挠他们的,居然不到五十! “杀!” 唐遥此时已红了眼,见阻住去路的才区区几十人,那还不猛攻的? 当即一马当先,如下山猛虎般,直冲而上,手中长剑闪烁间,已把挡在面前的两名对手割喉踢飞。 其他唐门中人也是一样,此时的冲击真就是一面倒的压制,如入无人之境。 若是以寡敌众,面对军队,这些江湖人或许不是对手;但当双方兵力相差不大时,他们实力上的优势就能完全形成碾压了。 有几个唐门好手更是不管不顾直扑到那几辆马车前,便要对车内早吓得面如土色的部族首领下手。 他们可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只想着发泄怒火,杀个痛快。 好在,这时左右两边的兵马终于抽回杀来,后方的杨建亭也率人猛然回攻,这才让他们在当场格杀两名首领后,继续向前,没有多杀人以作逗留。 迎宾苑前的防线已被彻底击溃,但这时前方的长街上,随着声声呼喝,尘土飞扬,又有大批兵马闻声包抄杀来。 就连其他方向,似乎也有兵马赶来的迹象。 这些都是播州城平日里维持秩序的军马,或许论战力不如杨建亭今日带来围攻他们的,但想要阻截一番,拖到更多人马赶到,将唐门众人彻底困杀,却应该不难。 明白这一点的唐遥的脚步陡然一缓,脸上满是悲愤。 这一回,自己等人真就是身陷重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难道真就要战死在这儿。 “五少爷,你从那边走,其他人我们来挡下。” 有一人突然指着上方那些建筑,急声叫道:“只要您能脱身离开,把这儿的一切报回去,让家里为我们报仇,我们就是死也甘心!” 高来高去,虽是江湖人物的特性,但一般都需要借助工具,只有极少数轻功身法超卓者可以凌空飞掠。 而这里,唐门众人,真论这等本事,确实以唐遥最强。 他迅速扫过四周,知道这是最后一条生路,便也不再婆妈,低喝一声:“等我将来为你们报仇!” 人已纵身而起,在前方建筑的柱子上猛一踏借力,便如鹞子般,一起数丈,翻上了屋顶,快步朝着前方奔去。 在他面前不远处,正有一座小楼……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2章 坐实(终) 自唐遥用出绝器,瞬杀百人,到他们冲破重围,杀出迎宾苑,前后也就短短片刻而已。 但孙宁还是及时从震惊中回神,然后就瞧见其中那为首的唐门高手已直掠而起,朝着自己这边就飞扑了过来。 也是在同一时间里,已然扑向小楼的唐遥也看清楚了上方那几个从容站立,身佩兵刃之人。 虽不知孙宁几人的确切身份,但有一点他已迅速确认,对方不简单,而且还有可能留下自己。 关系到生死安危,唐遥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人在空中,手已迅速挥出,哧哧声里,数十细针已激射楼中众人。 不求能一击解决掉这些家伙,只要能阻住他们的手脚,让自己在小楼上借力远遁,就已足够。 此时的唐遥对杀伤敌人已没有什么兴趣,最关键的还是安然脱身,逃离播州,将杨家和川南九部已背盟一事尽快传回北边! 他出手迅速,却有人比他更快! 孙宁,在见其挥手的同时,腰间血浪已迅然出鞘,呼啸间,重重刀影便迎着那细碎的暗器当头斩落。同时,他脚下也已发力,人更是直接腾空飞起,跃出小楼护栏,居高临下,迎头痛斩。 妖异的红光在上方空中骤然盛开,如红云罩顶,似赤莲怒放,几乎把面前丈许的一片区域都给笼罩住了。 刀芒交错纵横,眨眼间,就把那漫天袭来的暗器尽数击碎打飞,没有一根针能沾到孙宁的衣角。 然后在两人上下交碰的瞬间里,刀光骤然凝结,已化作一道红色匹练,呼啸落下,直取唐遥的前胸。 刀未至,刀芒已先逞威,竟把对方胸前的衣裳都割出了好大一个口子,让唐遥顿时变色,尖啸声中,双脚急速在空中猛踢,借此稍稍让身子往侧方挪去,同时手中亮出一把短剑来,横着往上一架。 只从这惊人的刀招,他便已迅速判断出自己与对方实力差得极大,硬碰硬的话,恐怕一个照面就会命丧刀下。所以只能避其锋芒,再看有没有机会溜走。 当! 孙宁没有变招,急速下斩的一刀正好劈在对方的剑身上,只微微一顿后,那把百炼钢所铸的短剑也在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后,崩碎断裂。 而他手中血浪却是趁势再度下落,纵然对手已极力避让,但论速度又哪比得了他自上而下的落势呢? 手中一轻,导致唐遥的身形又是一震,自然也影响到了他之后的规避,而其心,则在这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他! 这一刻,唐遥已经认出了这把刀,及其主人。 唐门内堂于半年前就收到消息,原先东出川蜀,收服或毁掉最大的阻碍言家堡一事,所以最终失败,除了言家堡的突然强硬,更关键的就在于其中有个手持妖红宝刀的青年从中作梗! 据说此人叫作孙长安,可江湖上,从来未闻其名,就好像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唐门众人在仔细研究后,都猜测这是个改名换姓的江湖名门子弟,应该还是和唐门有着深仇大恨的存在,因而将之列为最需要铲除的重点目标之一。 只是因为此人来去无踪,又无从查起,才让唐门没法寻到其人,将之诛杀。 可结果,就在今日,就在这播州城里,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里,此人居然再度现身! 而且,还挑了这么个他唐遥最虚弱的时刻出手! 如果说,唐遥之前对那判断还有些不信,不认为天下间会有这么个专门与唐门作对的敌人的话,那现在,他是真个彻底信了。 而且,他也在这一瞬间里,做出了精准判断,恐怕播州杨家的突然翻脸,也和此人出现在这儿脱不了干系! 可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到底是凭的什么说动杨家…… 短短弹指间,只从这一刀里,唐遥已想了这许多事情,生出了最值得深究的疑惑。 但最终,他也只能是带了这个疑问,不甘心地去死了。 别说他突然因此一刀分了心,就是没有分心,在如此不利的处境下,被孙宁迎头痛斩,也是根本没法自保的。 若他还有那绝器在手,或许能以此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但现在,却是什么翻盘的招数都没有了。 噗——唰——砰砰—— 在上下无数人的注视下,半空中极力规避的唐遥还是中招,被一刀斩中胸口。 然后刀光透体,竟将他整个身子都斩作了两段。 最后,唐遥竟是连一声惨叫都不及发出,两截身子便带着鲜血和零碎,一起堕落,砸在地上,鲜血四溅,把周围许多人都看得尖叫逃离,就好像这些鲜血都带着剧毒,沾上就要死似的。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飘然落地,手一震,血浪刀身上的鲜血已被甩下,除了那暗红色的刀身似乎更妖异了一分,别的也与之前没有两样。 但他整个人给周围众人所带来的压迫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竟让那些杨氏兵马将士都再度稍稍后退,让出了一圈来。 这唐遥他们可是几百人围追堵截都制不住啊,可在他面前,却只一个照面就惨死当场。 此等冲击力,实在过于强劲霸道,让众将士心生畏惧。 “啊……我们与你们拼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却有人高声呐喊,再不管一切,愤而冲杀起来,正是那些还被困于众军围中的唐门高手。 眼看着本该能脱身离开的唐遥居然就这样被杀,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 于是,这些失去一切希望的唐门中人彻底没有了顾虑,只是放手而战,只为能在死前多杀一人,多拉个垫背的。 面对他们的凶猛反扑,刚才同样受惊不小的杨家兵马也被彻底激怒,于是新一轮的围杀展开。 这一回,播州兵马再无半点留情,弓弩齐射,枪矛并举,只短短一阵交锋,就已将那几十个已萌死志,只攻不守的家伙尽数格杀。 当最后一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满是怨愤的眼睛无神闭拢后,不远处看到这一切的孙宁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来:“经此一战,唐门与川南诸部的仇怨是彻底结下,他们的罪名也是彻底坐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3章 破唐联盟(上) 如果最终没有将唐门众人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了活口,说不定其中一些内情还会被查问出来。 但现在,唐门所有人都被斩杀当场,而且还是当着那些中毒受惊的各部族长之面,以最合理的方式斩杀的,那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就被尸体所掩盖了。 毕竟在见识了唐门众人的激烈手段,以及可怕的绝器后,这些各族首领对唐门就只剩下了浓浓的忌惮,对眼下的结果,只有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中计,不然恐怕对方动一根手指,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夺了全族人马为其所用。 所以现在唐门之人尽数被灭,他们全都大松了口气,然后期待地看向已经派人再入迎宾苑仔细搜查唐门众人的居处,以及在尸体上不断翻找的杨家兵马。 片刻后,这些人就都取来了几个瓷瓶,在众首领的翘首期盼下,杨建亭立刻叫来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让他对这些药物加以辨别。 用不了多久,那老人就把一个红色瓷瓶送到了杨建亭面前:“族长,这就是唐门腐心丹的解药了。不过……” “怎么说?别吞吞吐吐的。”杨建亭把脸一板,喝道。 “不过这解药也只能治标却治不了本。”老人有些无奈地看了众人一眼道,“那唐门用毒最是霸道,而且他们研制解药也只为凭此控制他人为其所用。所以,这解药只能管一事,却救不了一世。半年后,是一定还要服用其他解药的。” “那要是不服会怎样?” “这个……那后果就是心脏腐烂,惨死了。” 杨建亭脸上表情又是一变,这才歉然地看向一众早已面如土色的族长头领:“各位,是杨建亭行事鲁莽,害了大家了。还请各位责罚!”说着,团团一揖拜下,一副任打任杀的光棍模样。 有几个首领眼中果然冒出火来,便要咒骂,但还是有明白人的,此时赶紧吃力开口:“杨族长不必自责,你也是被唐门蒙蔽戕害之人,我等同病相怜,又怎会怪你呢?” “是啊,要不是杨族长你及时出手,恐怕我们的下场就更凄惨了。” “至少现在还有解药可缓上一缓,也不用做那唐门的走狗……” 这几位一开口后,场面总算是又缓和了下来,杨建亭也大为感动,又是连连拱手行礼,然后才想起解药还在自己手上,就赶紧将之交了过去:“各位,不管别的如何,你们先服药去毒,然后再做计较。” 这时,众头领才察觉到自身脑袋越发迷糊,心跳也似乎越来越激烈了。 当下也不敢再有迁延,立刻接过解药瓶子,分着把那一瓶药都给吃了下去。 还别说,这解药实在灵光得很,吃下不一会儿工夫,大家只觉心跳也恢复了,头也不晕了,身子也有劲儿了,全都从车上站到了地上。 见状,杨建亭又露出欢喜之色:“看来这解药暂时还是有用的,不如咱们先回去,再作商议,如何?” 众头领也没有意见,纷纷点头,其中不少人,这时又打量起一旁带人随便而立的孙宁,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勇士又是什么人?是你们杨家的人吗?” 孙宁刚才一刀杀敌的表现实在太过惊人,此时大家暂时脱离危险,自然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 “不,在下孙长安,自渝州而来。”孙宁也没有隐瞒自己来历的打算,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隐藏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众头领还是骤然变色,狐疑地看向他和杨建亭:“这是怎么回事?” 杨建亭和孙宁心里也是一阵苦笑,这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设想啊。 在原来的计划里,今日这一战真不用孙宁出面,他最多就是带人在小楼上看个热闹,确认杨家把事情办妥即可。 毕竟,他这个越国汉人的身份,确实太过敏感,难免会遭来猜疑非议。 但谁能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变化,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居然还是出了纰漏,让唐门众人杀出重围。 这就让孙宁没法坐视不管了,而且人还是从他面前走的。 无奈之下,孙宁只能稍作解释:“不瞒各位,在下确实是受命前来播州,为的就是与杨族长谈联手之事……” 说话间,他心里迅速做着盘算,想出了一些合理的解释道:“本来,杨族长是不肯与我们联手的,毕竟他也担心会被朝廷算计…… “可就在他想把我们赶出播州时,唐门也来了人,就是这些人了。 “他们不但颐指气使,霸道地让杨家从此服从他们的命令,而且还暗中下手用毒,迫使杨族长也对各位出手。 “所以最后,他才会改变主意,不但与你们说明真相,还决定与我朝廷合作,一起共抗唐门和川北那些部族势力!” 一边说着,孙宁目光也随时在观察着那些首领的表情变化,发现他们脸上的警惕猜疑都有所减少,心下便更是一定。 当下又解释道:“大家应该也知道,川南各部真论实力是没法与川北那些大部族相比的,现在与他们结下仇怨,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寻找外援吗?” 杨建亭赶紧也配合着开口:“没错,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留下了陛……孙老弟他们一行,还让他们在旁看着我们对付唐门,以表明我们的决心! “各位,事到如今,我们必须做出取舍了。既然川北方面已经彻底得罪,那还不如相信朝廷,与他们联手呢。至少这样,我们的胜算还能更大一些!” 其实这番说辞里还是有着不少破绽和问题的,但仓促之下,孙宁二人也只能拿出这样的解释了。 好在,这些蛮人首领都不是什么精细之人,而且又刚经过连场的惊险,心神都未定呢,自然也就相信了这说法。 在一番快速交流后,他们终于是点下了头:“如果渝州那边真心要与我们合作,我们自然愿意配合!” 见此事遮掩过去,孙宁更是大出了口气,总算有了个好结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4章 破唐联盟(中) 夜色已深,将近三更。 播州城内绝大多数地方都已陷入黑暗和沉寂。 纵然白日里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死了许多人,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其实也就是多些谈资与猜想而已,天黑后看着也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但此时的杨家府邸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座座院落皆是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更有许多的奴仆人等,将各色酒菜如流水般送进几个院落中满座的好几百席之上,那些饮宴的军中将领则互相敬酒谈笑,好不热闹。 倒是位于中庭大堂内的这桌最重要的酒席上,饮宴的诸部首领此时或心有余悸,或面带愤怒,场面没有别处般热烈。 看着面前的美酒佳肴,这些客人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品尝,只有当上首的杨建亭或孙宁举杯相敬时,他们才会适时地应和一二,再稍稍喝上一口酒,敷衍了事。 实在是这一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冲击和后怕。 光是想起自己等之前喝下的毒酒差点要了大家的性命,再端着酒杯,心里也难免打鼓啊。 杨建亭也明白他们心中顾虑,此时哈哈笑着又端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又亮了亮杯底道:“各位族长,如今我们已将暗中使阴谋的唐门贼子尽数铲除,你们难道还怕他们会在酒水中下毒吗? “还是说,都信不过我杨家,觉着我还会害你们?” “杨族长言重了,我们只是想着之前的凶险,心有余悸而已。”一名头领连忙笑着回了一句。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然后举杯喝酒:“是啊,今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中,杨族长够讲道义,我等自是心服口服的,又怎敢再有什么怀疑呢?” “而且要不是孙大人部下及时赶到驻军之处救援,恐怕我们九部精锐有一多半都要折在唐门的阴谋之下了。” 这句话又让众人一阵后怕感慨,旋即他们便齐齐举杯,敬了杨建亭二人一轮。 原来,就在他们随杨建亭返回此间,想着赶紧先派出人手通知南山县那边的人马小心有诈时,那边也派人送来了消息。 竟是在天刚擦黑时,驻军处便遭到了一批黑衣蒙面的家伙偷袭。 而当时,各处军营中的将士人等差不多都因吃了酒肉而处于麻痹和昏迷状态,不但没法及时做出防御应对,反被他们轻易突入中军营帐,差点就把留守的各营要将刺杀当场。 好在,此时有另一支千把人的队伍及时出现,悍然杀上,把那两三百人的偷袭者杀得死伤退走,这才解了各军之围。 至于这支军队的身份,自然就是孙宁麾下的大越官军了。 据他们自己所说,是奉命前来播州听从孙大人调遣,因见此地战况,才出手相助的。 对于这一说法,这一众早就对唐门有了极深成见的各部首领们自然是半点怀疑都没有,此时更是没口子地跟孙宁道谢。 孙宁忙把手一摆,连连谦逊道:“各位不必谢我,这也只是事有凑巧罢了,真要谢,就谢我这位部下燕虎吧。” 在众人又向燕虎敬酒称谢后,孙宁才一脸后怕地道:“不过说起来,咱们之前也确实有些大意了,没想到唐门这次下手竟如此狠辣,眼见城中局势已变,居然就打起了大军的主意……” 杨建亭也一脸自责:“都怪我,之前被唐门威胁,不得不照他们的意思行事,居然就往大军中送去了掺了药的酒肉……若是各族勇士真因我而有个好歹,我真就百死莫赎了……” 说着,他更是直接起身,又深深地鞠躬道歉。 众首领脸上其实也不好看,要说对杨建亭没有意见是不现实的,毕竟他们和手下兵马真差点就折在这一场上啊。 但事到如今,他们更清楚一切都得先前看。 已经把唐门彻底列作敌人了,总不能再和播州杨家也翻脸吧? 所以当即就有人拍案而起,大声道:“杨族长你说的哪里话,我们都知道你也是被迫的,而且最后关头更是站了出来,弥补了自己的过错…… “其实仔细想来,若换了是我等,面对这一局面,怕还不如你呢。 “所以我们真要怪,也只会怪那唐门手段阴险毒辣,又岂会怪你?” 这番话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他们也纷纷出声叫道:“不错不错,杨族长,咱们现在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门,其他事情,就该一笔勾销了!” “只有我们十部一起联手,同心协力,才能自保,才能跟唐门讨要个公道!” 在他们纷纷表态既往不咎后,孙宁心下更是大喜,这回是真稳了。 把一切过错都稳稳落到唐门身上,让各部都有个一致的目标,何愁他们不能统一起来呢? 所以他很快就也高声道:“各位说的是,唐门所为,实在该死! “若大家都忍下这口气,只怕会不断增加对方的嚣张气焰,他日,他们会用更激烈阴损的手段用在各家身上,到时,可就再没有今日般的好运了。 “所以,在我看来,你们川南各部就该与朝廷联手,一同抗击以唐门为首的川北各部,如此才有获胜的机会,才能让各部之人继续在川蜀安居乐业!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可愿意与朝廷联手,结成联盟,一致对外吗?” 孙宁的这一提议明显让众人露出了一丝犹豫。 他们确实对唐门充满了敌意,恨不能现在就发兵攻入益州,杀进锦官城。 但同时,他们对朝廷,却也怀着深深的戒惧之心,生怕对方什么时候就算计自己,甚至于背后捅上一刀。 毕竟,多年来,川南各族可没少被朝廷方面欺压,也就这几年里,随着朝廷势力大损,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这一反应,却是把孙宁给架在了那儿,好不尴尬。 幸亏他身边还有杨建亭,见状赶紧帮衬道:“各位,且听我一言。我知道大家都有疑虑,其实我也一样……但眼下的局势,已容不得我们再有中立不动的想法了,那只会将我十部推入必死之境!”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5章 破唐联盟(下) “杨族长,你这话可就有些危言耸听了。” 杨建亭话刚出口,已有人迅速出言反对:“那唐门再霸道,实力也终究只在益州一地,还能真派出兵马来我川南不成?” “怎么,乌族长还不知道唐门和川北各部早成同盟一事吗?”杨建亭神色严肃道,“若非早得了木、龙两大部族的全力支持,唐门哪来的胆子敢打我川南的主意?” “没错!”孙宁也紧跟着调整心态,出声补充道,“各位或许还不知道吧,其实唐门的野心可不止区区一个川蜀,他们甚至都已将手伸到了湘湖一带,欲把言州收入囊中了。” 在众人错愕的神情里,孙宁便把发生在言州的那一系列变故说了出来,只把大家又听得一阵发愣,心中生寒。 这要是真的,那唐门的野心确实远比他们这些只想夺些好处,安分过日子的蛮人各部要大太多了。 而一个野心极大的族群,一旦发现身旁有忤逆他们的存在,又怎会视而不见,任其生存呢? 大家都是一部首领,并不算蠢,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需要孙宁说得太过分明。 一时间,厅内气氛又凝重了许多,杨建亭则又继续道:“至于川北各大部族,我认为他们是必然乐见唐门做这出头鸟的! “如今中原局势已乱,各方势力都在趁机扩张,我们各部安于现状倒无所谓,但川北的他们,或是他们背后的黔州、滇南两大部族,可就未必能继续隐忍,只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可以说,这次我们拒绝了唐门,杀了唐门的这批人,就是和川北大族结下了大仇,若我们不能赶紧团结起来,趁他们还未有防备扩张自身,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就是大军兵临城下了!” 说到这儿,他又是团团一揖:“各位族长,头人,就连我播州城池之固,都不敢说能挡得住如此大军攻伐。你们各部手下那些小城小县,在面对他们的反扑时,又当如何自保? “所以此番,进,则还有一搏的生机,退,却是连保全族人都变成奢望! “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选择,只看各位。反正我播州已决定从此归附朝廷,听从皇帝陛下的调遣行事!” 这一回,众首领不再开口反驳,而是一个个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局面确实要比他们想象的凶险,似乎不主动出击,接下来就是要被动挨打了。 而且还是成散沙般的,被川北部族各个击破,这实在叫人没法接受啊。 可问题在于,他们对大越朝廷,对汉人,依然身怀戒惧,生怕对方只是利用自己,到时候搭进去全族上下,却换来一个族破身死。 孙宁于旁看着他们纠结的表情,也迅速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所在,便在干咳一声后,再度发话: “诸位的为难在下也能明白,我可以代朝廷与各位定约,只要诸位能助朝廷平定川蜀,则都是大越功臣,到时个个都能封爵,而且朝廷还能答允你们,今后五十年内,川蜀一切官吏任命都以你们各族意愿为准,绝不多派流官干涉本地政务。 “而且,之后攻下川北各部城池时,其中的财货粮食,朝廷也只取三成,剩下那些皆由你们各部协商来分……” 为了能拉这些人站到同一阵营,孙宁这回算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了。 可以说,一旦真要按他说的办了,那将来的川蜀,就会成为大越天下间的国中之国,比以往更不受朝廷制约。 而其中的部族首领,如眼下诸位,在此的权势则将无限扩大,道一声他们是土皇帝,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得到如此许诺的这些头领们,终于是动心了。 即便是他们,也很清楚有没有朝廷的认可对自己能否真正掌控川蜀各地有着极大的关系,就是蛮人,也是要讲个名正言顺的。 “你这话当真,你做得了主?”一名头领代表众人大声问道。 “自然当真,我来时,陛下已将一切都全权交托与我,只要此番结盟成功,并在将来能扫平川北之叛乱,则朝廷必不会忘了诸位的大功,给出一个川蜀以为封赏,乃是理所当然的。” 在前有巨大隐患威胁,后有重赏封爵的诱惑之下,这些各部头领终于是彻底动了心。 很快的,便有人拍着胸膛发声道:“既然朝廷如此表态,我千川部就愿意追随朝廷,一起北上共抗唐门及其他各部叛逆!” “我们乌岩部也是一样!” “还有我们……” 在有人带头后,几部首领纷纷起身表态,厅内的慷慨之声顿时响作一片。 孙宁咧嘴而笑,又郑重抱拳:“诸位能有此等心怀,实在是朝廷之福,我想陛下若知此结果,也一定会相当欣慰的。” 说着,他又扫过众人:“既然如此,那从今日开始,咱们十部和渝州兵马就彻底结盟,也得定个统一的名称才好。为以为,既然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唐门,就称作破唐联盟,如何?” 对这种命名的事情,这些蛮人自然没有更多意见,全都纷纷称善。 于是乎,就在孙宁再度举杯之下,在众人也都跟着举杯应和之下,这支由川南十部,外加大越官军所组成的破唐联盟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当下里,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互相敬酒,各自表态。直到外头天都有些蒙蒙亮了,这一干部族头领们才各自带着七八分的醉意,脚步虚浮地被手底下人搀扶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安歇。 而孙宁,此时也只觉着脑袋有些发沉,行走都不那么利索了。 好在诸葛青云及时过来扶了一把,才让他没有出丑人前。 直到两人也转到自家暂时落脚的跨院中后,诸葛青云才稍稍停步,有些犹豫地看着孙宁,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开口。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孙宁虽然带着浓浓的醉意,但走了一程后,脑子却清醒了些,自然也就发现了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6章 权宜之计 “陛下,您刚才跟他们所做的保证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诸葛青云略作迟疑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那可是把整个川蜀都让给了这些蛮人部族啊,如此大的代价,就不怕传出去后,被天下人非议,反对吗? 毕竟这两百多年来,川蜀一直都在朝廷的控制下,纵然各蛮人部族林立,但终归不成气候,更不敢称自己为此地之主。 但现在,孙宁却是一口应下此事,这与前宋的割让土地与外族有何区别? 孙宁自然明白他话中隐藏的诸多担忧,便叹了口气,转身来到院中一张石凳前坐下,又让诸葛青云也在旁陪坐后,方才开口:“我知道你觉着此事传出去对我,对朝廷声望有损,但你想过没有,我们有的选吗? 我们若不做出这样的让步和许诺,那些蛮人首领真会出兵与我们一起和川北的势力一战吗?就算是杨家,别看他们之前说得好听,但只要战事稍有不利,恐怕他们逃得也会比任何人都要快了。 “若是我大越朝廷正盛时,只凭一些忠孝之类的说法,便可让各地兵马奋死而战,可现在……你觉着朝廷还有这样的号召力吗? “别的不说,光是我所知道,当初洛阳失守,以及之后的种种经历,就能断言,天下各方兵马早就各有其主,他们也早就没了所谓的对朝廷的忠诚。 “中原官兵都已如此,何况于这些川蜀蛮人呢?” 诸葛青云默然,他虽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到底只能接受现实。 孙宁吐出一口酒气,不无自嘲地一笑:“就拿我自己来说,以眼下的处境,我敢向所有人表露我就是大越皇帝孙宁的事实吗? “这就是眼下朝廷处境之难了,既然没法让他们真心为朝廷拼命,那就只能许之以利,凭此来推着他们按我们的意思行事了。 “而且你不要忘了,眼下的咱们,除了渝州与合州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立足之地,你以为我许出去的川蜀就是我们手中的地盘吗? “不,这里有一半本就是他们所有,而另一半,还得仰仗他们去攻取呢。此时若不许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又怎肯卖力为朝廷平定川蜀呢?” 诸葛青云静静地听着孙宁的解释,从开始的疑虑,到后来的理解,再到最后的无奈,也只能是回以一声叹息了。 是啊,现在的大越朝廷,大越皇帝确实是山穷水尽,道一句天下已亡都不为过。 与之一比,自己所坚持的那些所谓的名声道义,实在太过可笑了。 一个连自保都极其艰难的亡国-之君,还奢谈什么尊严将来呢? 倒是孙宁,没有像他般感到颓丧,而是又一笑起身:“何况,我还可以要用上他们来替我开拓东出的机会呢。 “既然我把整个川蜀都让给了他们,他们在之后总要帮我找到出川的机会吧?还有,若是到头来,我大越真就亡了,那皇帝许诺给他们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族群的利益,他们在今后也得出力为我争霸中原啊。” 诸葛青云为之一愣,片刻后,才明白其中道理,然后也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皇帝陛下看得更远,这些蛮人部族以为吞下川蜀只需要一场大战即可,却不知这只是一个鱼饵,一旦真吞下去,那就是他们一个个部族从此都被绑上了大越朝廷的战船,只有拼死奋战,开疆拓土这一条路可走了。 “陛下圣明,是臣目光短浅,杞人忧天了。”诸葛青云这时终于是由衷赞叹道,心服口服。 自己或许对川蜀的局势了解极深,或许口舌犀利,有古时纵横家之才略,但真论起雄才大略来,皇帝陛下才是那高不可攀的存在。 孙宁摆了摆手:“走吧,咱们先回屋歇息,接下来,可就有得忙了。” 就在诸葛青云领命回自己屋去时,孙宁的脚步又是一顿,笑着转身,看着旁边那棵大树道:“你怎么学会偷听了?” “什么叫偷听,只是恰好听你们交谈,不想打扰而已。” 说话间,萧倩自树后走了出来,依然是一副男装打扮,英气十足。 “如何,昨夜南山那边伤亡不多吧?”孙宁又正色问了一句。 之前让十部更为不安,对唐门更感愤怒的南山县驻军被袭一事,其实也是孙宁刻意安排的一场戏。 先让那些驻军被蒙汗药药翻,然后再让萧倩领一批人马发动突袭,最后才由萧克定他们装作正好路过,出手解围。 虽然出手双方都是自家人,但为了把戏演逼真了,损伤自然是难免的。 “嗯,没多少伤亡,死了十多个,伤了百多人而已,多是轻伤。”萧倩虽然这么说着,神色间却依然有些不忍。 孙宁叹了口气,又拉了拉她的手:“这都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但我相信,那些将士们也都是早有觉悟的,而且他们的死,更是价值千金。” 萧倩低着头,低低嗯了声,随后才道:“但你也终究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啊。” 刚才孙宁和诸葛青云的对话,她自然都听见了,也觉着有些心酸。 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如之前般显得无力,眼中还有光芒一闪:“其实我真正的想法对臣子还是不敢直言的,但对你就不用顾忌了。” “嗯?你还有什么打算?”萧倩好奇问道。 “所谓的许诺,只是被逼无奈下的退让。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朝廷力弱,只能忍辱,将川蜀割给他们。可是等到将来,我真能兴复大越,还于中原,那当初的许诺,就完全可以收回来了。 “川蜀,可是天府之国,又岂能让这儿落到一群宵小之手?” 这,才是孙宁心中真正的打算,但除了最亲密之人,他是绝不会有所吐露的。 萧倩一愣,这才明白了一切,也由衷地笑了起来。 这时,东方破晓,一缕初升太阳的金光正斜斜投射过来,照在孙宁脸上,让他整张脸,都闪过了光芒……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7章 大战开启 进入十月后,秋风渐寒,草木枯黄,川蜀虽地处西南,也不比别处更好些。 此时益州境内,华阳城中,却又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川北部族的兵马正在快速集结,按各部实力,多者出兵万许,少者出兵三两千,却也在短短旬月间,聚拢了近十万之众。 再加上华阳本身驻守的五万精卒,此地一下就有了将近十五万的精锐之士。 只凭这一支军队,旁的不敢说,横扫整个川蜀南北,在此时站于城头,俯瞰那旌旗飘扬,枪矛闪闪的木衡看来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可是身在川蜀的木、龙两家合力发动的周边各族同时聚兵,所以无论是兵员数量,还是兵马精锐,都该远在川南那些乌合之众般的小部族能聚拢的兵马之上的。 满意点头后,木衡才稍稍回头,问身后一个汉人打扮的手下道:“粮草辎重及调运诸事可都筹备妥当了吗?” 身后的军中参赞周昌忙恭声应道:“回头人,都准备妥当了,只要一声令下,首批军粮物资便能在十日内抵达邛州,再往前去,便可入顺州……” 正如他这一身打扮一样,周昌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而且是曾参加过科举的大越读书人,中过秀才功名。 但是,又和西南许多读书人一样,周昌的前途却是相当渺茫,要么就是背井离乡,跑到中原去试试运气,要么便只剩下投归某部族头领手下听用。 而他就选择了后者。 不过好在他的运气还算不错,相比于其他各蛮人部族对汉人的猜疑和抵触,强大的木氏却并不排斥他们这样有才干的汉人子弟,只要真有本事,真能立功,就是汉人也能在木家立稳脚跟,一步步向上爬。 到如今,周昌已成为川北木氏五大头人之一的木衡身边极得信任的心腹幕僚参赞,不光后勤,就是其他一些部族中的大事,对方也会经常询问其建议,让他也成为了木家内部的重要人物之一。 正因如此,他周昌虽身为汉人,却早把自己当成蛮人的一份子,只一心辅佐木家不断扩张强大,至于汉家朝廷,兴灭与他何干? 而像周昌这样的人才,木家内部还有好几十人,这也是木家能成为川蜀境内势力最大的两大部族之一的关键所在了。 木衡对此答案还是很满意的,微笑点头:“那就传我之令,三日后,大军开拔。这一次,我要赶在隆冬到来之前,彻底把渝州拿下,把越国朝廷从我川蜀地区彻底抹去!” “是,头人妙算,我们必能成功!” 周昌在附和了一声后,才又小心地开口道:“不过头人,眼下南边又起了些变化,可不能大意啊。” “嗯?什么变化?”木衡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 之前一段日子,他在城外安置各处赶来的兵马,又和那些领兵而来的各部头人拉拢关系,对城中的一些重要消息真没太在意。 周昌稍稍又靠近了些,并压低声音道:“就在两日前,锦官城唐家派人来传递了消息,说是川南各部突然反叛,不但杀害了他们派去联络的使者,还转头与汉人朝廷勾结在了一处! “现如今,那边十部兵马也集结在了一处,似乎有要与我们放手一战的意思!” 木衡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愤怒与鄙夷的神情来:“一群废物!” 周昌默然,心里也猜不透自家主人所说的废物到底是指川南那些部族头领呢,还是唐门方面。 不过很快,木衡又恢复了平静:“应该是汉人朝廷许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吧?” “正是,据说,汉人朝廷不但给钱给粮,还提出事成之后,把整个川蜀都分与十部,自己不取一地。” “哈……当真是好大的口气!族上各位头人和族长都知道了?” “知道了,他们也颇为恼怒,所以特让我来告知头人,此战必须打出我们木家的威风来,让那些叛徒知道与汉人勾结是个什么下场!” “那就不等了!” 木衡突然就是一拳砸在城头,目光中有精芒闪过:“传我之令,明日一早,全军出发,半月之内,我要进播州城!” “是!” 做出应答的不再是周昌,而是身边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手中青色旗帜当即朝下一阵挥舞,已把主将的意思传递了下去。 片刻后,下方连绵十多里的军营中,已有人开始不断奔跑起来,这一条重要军令,也由此传遍诸军。 然后,便有呜呜的号角声响遍全营,军营中的肃杀之气是越发的浓烈。 这一支十数万的精兵,就如即将出鞘杀敌的利剑般,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心生惧意,包括上方观看其变化的周昌。 …… 待到次日天亮,更多的号角声不住而起,把华阳城内的居民都给吵得从梦中惊醒。 但这些寻常百姓,无论是汉是蛮,此时听到军号声,却未有一人敢生出不满情绪来,有的只是警惕和敬畏。 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一场大战又将爆发,而最后的结果嘛,无非就是木龙二家麾下的各部联军又是一场大胜归来,或许不用等到过年,捷报就能传回来了。 反正以往的每一次大军出征,都是这样一个结果! 只是还在城中的大家并不知道的是,今日的出兵才刚一动,变化却来了。 正位于中军,策马压阵的木衡才没走两步呢,就有前方兵马匆匆赶来禀报消息:“头人,有顺州方面派人前来求援,川南各部联军竟于十日前突然杀到城下,差点就把顺州给攻陷了……” “什么?”木衡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好胆!我大军还未找上他们,他们这些叛徒居然就敢先对我木家部下的兵马动手了!木迪、木合、智侬!” 随着他点名,伴随其左右的三名将领已火速上前:“在!” “你们三个,各领本部兵马,即刻快速向前,赶在七日内抵达顺州,给我狠狠地打击那些叛徒!”木衡愤然下令。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8章 菜鸡互啄(上) 当东边的太阳高高升起来时,顺州城外的攻防大战便再度开启。 随着声声号角吹响,一队队由不同部族的战士平凑而成的人马东、西、北三个方向对这座只有渝州一半大小的川蜀州城发动了新一轮的合围攻势。 这些兵卒们或推着顶罩牛皮的撞车,或扛着十来丈长的云梯,呐喊着,奋力向前,顶着城头稀稀落落的箭矢,很快就杀到了早被填平护城河的城下。 旋即,之前被选出来的敢死勇士们便攀着已然架起的云梯,快速直朝上冲。 别的不说,这些惯于在川蜀及西南各地山岭间出没求生的蛮人战士对攀爬一道还是极其熟练的,几乎只眨眼工夫,他们便已上了一半,眼看那四五丈高的城墙就能被他们踩在脚下了。 可就在这时,随着城中尖锐的号角吹响,城头墙后就陡然冒出了千百人来,他们或挽弓猛射,或提矛下刺,直朝近到眼前的攻城勇士杀去。 这一下,却让攻城的战士们始料不及,竟是惨叫不断,跌落尘埃。 转眼间,城下便堆积了一片尸体,导致攻城的兵马士气陡然下滑,连那些在后敦促他们奋战的鼓号声,都变得散乱低沉下来。 到最后,这些人马更是果断后退,却把随队带来的各种攻城武器丢了一地,有不少反被守城的兵马趁机给夺了去。 至于那些驾着撞车去轰击城门的队伍,也被顺州城上突然泼下的火油淋中,再一把火点下来,便是连人带车都成了火球,惨叫着直朝左右奔逃,好不凄惨。 日头还没升到最高点呢,伴随着后方当当的鸣金声起,这一轮看似凶狠奔放的攻城战又以仓促退兵收场。 作为攻方的川南十部大军,一如之前几日般,除了在城下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外,竟是一无所得。 而看着他们退军,城头守军便已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对他们来说,这是又一次的胜利,意味着自己的家园又一次躲过了可恶敌人的戕害。 “好!” 红光满面的顺州土司田尼格也是极感振奋,当即挥手道:“让仓库那边多备酒食来,好好犒赏守城的勇士!还有银子,每人都分二两!” “多谢族长!”众战士听到如此赏赐后,也都精神大振,齐声谢赏,士气看着是越发的高昂了。 对这些只能依附于田土司家族生存,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回银子的顺州兵马来说,这每人二两银子的赏赐真算是重赏了,足够让他们为主子卖命到死。 看到这一幕,田尼格脸上的笑容更盛,抚须上前,又好生夸赞了守城将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心腹管家田征一脸不安地等在那儿,此时迅速凑过来:“族长……” “有什么事?” “赏银不成问题,但这酒食……怕是很难凑出来了。” “嗯?难道我顺州城里连这点食物都拿不出来了吗?” 见田尼格脸色一沉,田征更感紧张。 他也是汉人出身,却是打出生就是田家家奴,靠着聪明好学,又善于奉承巴结,才有今日田家管事的位置。 但是,他这个管事说到底依然只是田家奴隶,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间,自然不敢让对方有所不满了。 当下,只能小声解释道:“城中存粮真不够了,我们田家的存粮一直都放在西边的傍秋寨,现在却……” 田尼格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确实,这次川南十部来得过于突然,完全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在出城一战失利后,他更只能死守顺州以求援。 如此一来,田家最大的粮仓傍秋寨却被切断在外,也不知那边到底如何了。 “族长,现在城中粮食还能支撑五七日,但也是在削减大家的口粮供应后。要是此时您大赏全军,恐怕……” “那难道让我的话不算数吗?”田尼格把脸又是一沉。 自己一高兴给出去的赏赐,总不能食言吧? 田征犹豫了一下,只能又把声音低了几分:“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出城突袭,把傍秋寨的存粮给抢回城来。” “嗯?”田尼格略一思索,还真觉着这是个好主意了。 毕竟,这几日下来,城外兵马屡屡受挫,看起来早没有了之前的锐气,此时他们也一定想不到自家会冒险出城,必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就照你的意思来!”田尼格很快就拍板道,再手一招,叫过了身旁一名族中将领:“田杈,你率一部人马,今夜就杀出城去,想法把傍秋寨的粮食给我运回来!” …… 与此同时,城外军营,众族长头人们则是个个满脸苦涩。 又败了,这已是攻打顺州的第十天了,结果还是没法杀上城头。 这对他们的打击尤其严重,都开始怀疑自家这次北伐是否正确了。 他们本以为如此大的声势,十万大军压境,不敢说能轻易打下夔州、益州这样的川北重地吧,但像顺州这样的小州府,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不定只看自家来势,那顺州田氏就已经望风而降了。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大大的一个逼斗子,这么一座城不过五六丈高,兵不过两万的小城,居然就成了拦路虎般的存在。 任他们用尽手段,却怎都打不下来,反倒各家损失不小,已有三千多人折在这座小城之下了。 “杨族长,再这么下去,我们可就危险了。我可听说了,北边兵马已经开始调动,说不定什么时候,木家龙家的大军就会开到,到时,我们还能自保吗?” “是啊,而且那朝廷兵马居然都不见参与此战的,这不会是他们为了消耗我们,让我们川蜀各族内斗吧?” “下面的人已经快压不住了,要是再有两三天拿不下顺州,我怕大家就要转身回去了……” 面对众族长头人的抱怨和退堂鼓,杨建亭也是一脸的无奈。 这就是全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的弊病所在啊,这几日的攻城战,看着热闹,但在他瞧来,分明就是胡闹了。 若孙宁在场,必然能道上一句——菜鸡互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9章 菜鸡互啄(下) 这场顺州攻防与中原的大战比起来,确实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菜鸡互啄。 攻者看似气势极大,出兵也多,还玩什么围三缺一,但其攻城的坚决性和强度,却是低得令人发指。 有好几次,明明只要再咬咬牙,付出一些代价就能上得城头,然后立稳脚跟了。结果,却在敌人的一阵乱箭之下,却又仓促而退。 说到底,还是因为各族在前领兵的都有私心,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兵马损伤过巨,所以就用上了添油战术,打一场,便赶紧撤回,然后再让其他部族上前。 谁都不肯出死力,谁都指望别人付出,而结果就是你也损失不少,我也损失不少,仔细一算,损失反而更大。 至于守军方面,其实也和攻防半斤八两。 顺州守军对守城的战术也就只是门外汉的程度,各种手段都用不出来,只能以最简陋的弓弩火把什么的死守。 这样固然能杀些敌人,但自身的损耗也是不小。 或许现在他们还没察觉到,但再过上几日,城中弓箭等等武器就会出现缺失,到时再面临大军攻城,就未必能守得住了。 当然,就目前看来,还是攻方的情况更糟糕,因为北边的援军已经发动,说不定不等城中武器耗尽,他们便会出现在顺州城下了。 到那时,久战疲敝的川南十部大军可真就要被人一战而破了。 正因明白这一点,大家才会于此时提出担心,并暗示杨建亭,该改变方略,至少得让大越朝廷的人知晓此间难处,并帮大家解决问题了。 杨建亭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难,我也难……不过,实不相瞒,朝廷军马所以不在此,乃是去了更要紧的所在。那才是关系到此番我等北伐成败的关键,所以……” “杨族长,我们早就想问一句了,这朝廷的兵马到底还有什么计划,事到如今,居然还对我们做着隐瞒,实在是太不把我们当同伴了。” 有人高声提问,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这一点,其实大家心里早有不满,此时终于是抓住机会发难,想要问个明白。 但这一回,杨建亭却坚持不说:“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关系到我们北伐全局,一旦外泄,只怕不光计划会败,就是那几千朝廷大军也会因此有危险,所以我实在不好直言。 “不过各位放心,只要坚持住,不出一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一个月?到那时我们不但损兵折将,北边的人马都能把我们一口气都吞了!” “就是!就算那边的援军不来,我们在顺州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这些人却是铁了心,这次一定要从杨建亭口中拿到确凿的说法来。 说到底,这支川南十部联军终究不是一心,只是暂时被捏合起来的联军而已,一旦真遇到挫折,很可能就会当场分崩离析了。 杨家声望再高,在生死存亡面前,真没用,更别提还不得人心的中原朝廷的名号了。 可也正因如此,杨建亭更不敢把孙宁的真正计划说与他们知道了,不然说不定转头间,人就把计划外泄,给孙宁他们带来巨大危机。 但眼下这一局…… 杨建亭看着众人群情汹涌的模样,心中转了两转,终于是把牙一咬:“这样!接下来两日,攻城一事就交我们播州兵马来,不过防御城中兵马出击,却还得大家通力合作,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他已经把自己和整个家族都绑上了孙宁和朝廷的大车,现在情况不妙,也只能拿家底出来拼了。 其他人见他如此说话,把最大的问题都扛了过去,自然不好再作纠缠,便纷纷点头应下。 至于所谓的提防城中守军出来偷袭冲击什么的,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多虑了。现在双方实力对比明显,顺州守军能死守住城池已是不易,又怎敢冒险出城呢? …… 中午后,当川南联军再度对顺州发起攻击时,这一回却是完全以杨家的播州兵为主了。 不过他们的攻势也没比其他各部的杂军要强多少,各名将领依然是以保存自身兵马为第一要务,只要城头攻势一猛,他们便果断而退,少有不惜一切代价拼命的。 如此,在折了两百来人后,等到天暗下后,这一天的攻防战也就再度暂停了下来。 而就在大军回营,所有人想着好生休息一下时,黑夜中,军营前哨,突然就有呜呜的号角示警声响起。 “怎么会……”许多才刚回各自帐中,脱去甲衣的族长头人们闻得此声,都顾不上披甲,就急忙奔出门来看个究竟。 然后,他们果然就看到有一支队伍从城中杀出,正和一路巡营在外的自家军马战在一处。 顺州兵明显有备而来,只一轮突进,那支人数上就处于劣势的巡兵便四散而逃,然后这支队伍便继续飞快前冲,眼看就要冲进川南大营了。 “真是岂有此理!”有头人大怒喝道:“勇士们,随我杀敌!” 不光一名头人是这么喊的,整个川南大营,这时都沸腾了起来。 敌人占着城池之便,以两万抗十万大军的围攻屡屡获胜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居然还妄图偷袭自家大营,真是欺人太甚! 而且这些头人们才刚刚和杨建亭约好各自的职责,现在又岂能退缩? 于是乎,数以万计的兵马如惊涛骇浪般直朝着那小小的千把人的队伍猛拍了过去,迅速就将他们包围切割。 这支队伍也是想瞎了心,自以为能凭借白天胜利用夜袭打穿川南大营,而结果,却是连为首的田杈在内,千多人竟被尽数灭杀,连一个能逃回去报信的都没有。 当城头的田尼格勉强看着这一幕结束后,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狠狠地盯了一旁早面如土色的田征一眼后,便果断下令:“来人,把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给我绑了!” “族长饶命啊,我也是想为族长分忧啊……”田征放声大叫,但却已无法改变自己的结局。 他死定了,不光是因为这一个计划让顺州损失了上千兵马,更在于,此一败,让顺州上下的士气都为之一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0章 纳其计而罚其人 顺州的攻防之战虽属菜鸡互啄,却也战得如火如荼。 与之相比,百多里外的潼川府却是一片太平景象,未见有敌军来犯。 不过潼川当地的几大土司头人也不敢轻忽怠慢,已各自带兵驻守自家属地,尤其是潼川府城,更是已迅速屯军三万许,严防死守,生怕川南十部会分军来攻。 好在随着前方战事消息不断传递回来,他们总算是略松了口气,至少短时间里,川南叛军不会威胁到潼川,而再过不了多久,华阳木家的大军就将抵达。 只要木家精锐一到,则潼川必稳如泰山! 潼川当地势力最大的土司阳砾是这么认为的,其他那些各部头人们,其实也都差不多想法。 不光因为北边大军一到足以压制川南十部,更在于到时候,潼川必然会成为北边大军的立足囤粮要地,如此,他们势必会派精兵驻守于此,哪还用担心会遭到叛军的攻击。 当然,要不是顺州正遭猛攻,那边可比潼川更适合作为后勤粮仓重地。毕竟这潼川往南的道路多崎岖山林,转运粮食可就要辛苦多了。 “如何,可有北边的消息吗?” 今日一大早,阳砾来到自己处理公务的厅堂后,便招手叫来了一名汉人幕僚,随口问道。 虽然西南各土司都在严厉打击当地汉人,不让他们出头。但在很多事情上,他们却也少不了汉人,尤其是汉家读书人的从旁协助,除非是播州杨家这样汉化得相当彻底的蛮人部落,否则都会招用几个汉家幕僚参赞。 不过,该做的提防却半点不少,对他们,各部蛮人头领只是用,却不给权,而且一旦对方犯错,那必重罚! 而这些汉人,在这等环境里,为了生存,也只能委曲求全。 眼前的幕僚李权闻言赶紧上前禀报:“回土司,北边确实有消息传来,木家大军已到三百里外,再有三四日时间,先锋就能抵达我潼川了。” “好!”阳砾顿时大喜,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那咱们便该赶紧做准备了,仓中之前屯下的陈粮都拿出来,到时算是我们潼川支持木家的。还有兵马,多了不能给,一万人总是要交上去的。” 木家本就是川蜀势力最大的两大部族之一,寻常时候,各地部族都要向他们进贡一些财货。现在对方发大兵而来,自然更要努力巴结了。 “小的明白,已让人去做安排了。不过还有一事……”李权有些犹豫地看一眼对方,不知该不该说。 “你们汉人就是这个毛病,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心情正好的阳砾只把手一摆,便随口说道。 “是,是关于顺州求援的。这已是第三次了……”李权偷摸地打量了自家主人一眼,“他们说咱们若再不出兵相救,只怕这两日里,就要守不住了。而且……” “说,他们还说什么?”阳砾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有些感受到压力了。 “他们还说,若我们再不救顺州,那就只能投降汉人,到时一定有仇报仇。”李权只能大着胆子把实话说了出来。 “哼,真是好大的口气,他田家多少兵我不清楚,还怕他不成!”说着,阳砾又怒骂了两声,很是不以为然。 李权这时却又开了口:“族长,其实此事还真值得考虑啊,毕竟顺州若真有失,于我潼川,于您来说,也是天大的麻烦啊。” “哦?仔细说说看。”阳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李权吞了口唾沫,这才又道:“您想啊,要是顺州真被他们打下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潼川直面叛军了,那咱们的损失能小了? “而且,就算木家大军杀到,救了咱们,后果依然严重。不提其他,光是之后论起来,我们潼川也欠了他们许多,那就不是少许粮食钱财能随意打发了。 “但若我们出兵救了顺州,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到那时,是顺州欠了我们,等到反攻胜利后,他们不但不能与我们争夺好处,还得帮我们做事。 “我们汉人自古就有句话,叫作唇亡齿寒,顺州此时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唇……” 他这番话已经往简单直白了说明,但阳砾还是在闭目沉思了许久后,才琢磨明白其中道理。 然后点头:“你说的在理,而且很快木家大军就要到了,只要我们在顺州附近按兵不动,以为牵制,就足以让顺州欠下我们大人情了。” 看他点头,还露出笑容来,李权心下一喜,忙附和道:“族长英明,比小的看得更远,小的佩服……” “呵呵,你也不差,这次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该赏。” 阳砾说到赏字,让李权更是一喜,可还没等他赶紧下拜称谢呢,前者又突然问道:“你收了田家来人多少好处?” “啊?”李权身子一震,张口结舌,神色间更多了几分慌乱。 阳砾就这么直直地盯住了他:“你那点心思可瞒不了我。要不是得了田家的好处,你会冒着触怒我的风险说这么多?” 李权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在对上阳砾那双透着威胁杀意的眼睛时,他终于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的知错,小的只是一时贪心拿了对方五十两银子……” “这五十两就算是我赏你的了。不过,你胆敢私下收钱,为外人说话,也是大错,该罚!”说着,阳砾陡然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五十鞭子,再绑在城门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瞒着我收受好处的下场!” “族长饶命啊,族长……”李权吓得在那儿砰砰叩首,但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已经有数名蛮人战士一扑而入,按住了他,便直接将其往外拖去,让他连挣扎都做不到。 直到李权被带走,阳砾才森然一笑:“这计划确实不错,我还是会按你说的出兵!” 纳其计而罚其人,这正是阳砾用汉人的标准手段,好让他们知道,在潼川,自己只能是个卑微的奴隶,再有智慧,也是随时会被杀死。 …… 2022最后一月啦,祝各位一切安好,并月初求个票票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1章 伏击 潼川以南五十里,这儿是大片的荒芜区域,山林密布,道路崎岖,最是不利于大军穿行。 但阳孛还是领着这支八千众的队伍尽快向前,想着能在今日天黑前穿过这被当地蛮人称作落魂岭的一段山路,抵达下方的平原谷地。 为此,他甚至亲自执鞭,催促那些脚程更慢的普通蛮人战士:“都快些,等到了谷地里,我给你们准备最好的糍巴,还有每人一大块肉!” 一面说着,他手中皮鞭又唰一下落到身前蹒跚走路的战士背上,打得他一声闷哼,趔趄向前。 一旁的同族头人见状赶紧靠过去劝说道:“阳孛,你这也太急了些,慢慢来其实也不是问题……” “你们都懂什么?族长已经给我定死了时限,五日内必须赶到顺州,要是耽搁久了,坏了大事,你们谁能担待?”说着,他又虚抽一鞭,再度喝道,“都精神着点,继续赶路!” 众战士虽然心中恼火,但在鞭子和军令下,也只能闷头向前,虽然脚步是比之前要快了些,但整支队伍中弥漫开来的气氛却是越发压抑了。 但这就不在阳孛的关注中了,见队伍提速,他便又上了马,趾高气扬地在前领路,快速向前。 对潼川阳氏来说,苛待压榨底下的蛮人部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本地汉人不多,难道他们这些老爷们还自己去做那些粗重的活计吗? 队伍在山岭窄道上前行着,四周则是林密连绵的群山,对这样的环境,他们都没任何的警惕,因为这样的道路他们多少年来已走了太多回,从来就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但今日,变故却已注定,因为在那浓密的山林之中,此时正伏有数千之众,一把把兵器被埋入泥土中,遮掩了它们的寒光,但一双双眼睛却在不远处盯死了这支队伍,同样寒意凛然。 孙宁在得知潼川竟一下派出近万人赶赴支援顺州时,心里还有些打鼓。 毕竟自己此番所率伏兵依然只得捧日营三千人马而已。 以三千对上万,纵然占着地利,而且还是伏击,胜算依然没有太高。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到这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后,他的这份疑虑便烟消云散了。 估算着对方的行止位置,孙宁便已招手叫来了身旁不远处的一名传令兵:“打旗,一刻之后,待敌进入前方窄道,便是我们发动攻击之时!” 那传令兵即刻领命,也不顾可能会暴露自身,便迅速起身,往高处有节奏地挥动手中红旗,将皇帝陛下的战术传达向四周各支伏兵。 此时,潼川的援兵就在他们身下一两里外缓缓向前,居然就没一个抬头四下观望的,只一个劲埋头赶路,自然不知他们已经一头撞进了大越精兵的包围圈中。 已升作旅帅的聂龙咬着一根草茎,目光死死盯住了前方队伍头排的那几个骑马的家伙,估算着双方距离,和自己的准头。 耳朵则听着传令兵把上方的命令转述出来,然后呸一下,就把草茎吐了出来,嘶声道:“都准备,弓上弦,剑出鞘!要战了!” 这声命令即刻让周围那几百将士精神为之抖擞,全都绷紧了身子,做好了前冲的准备,诸多弓手更是已经搭箭上弦,虚瞄向下方道路。 其他埋伏于山道上方各处林子高点的越军也都随着这一道旗语指令而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半月里,他们先是从打得如火如荼的顺州离开,然后一路昼伏夜出,极力隐藏行踪,才于五日之前,抵达此处山岭。 再之后,就是更为磨人的藏身等待,一等就是五六天。 这期间,不能作战,收不到外间消息,甚至还不能生火做饭,只能啃着准备好的干粮,就着冰冷的山泉填肚。 这对整支队伍来说,都是极大的磨砺和考验,不光考验他们的身体素质,更考验他们的耐心,以及对军令的服从程度。 要不是皇帝陛下亲自坐镇,要不是皇帝陛下这几日里也和所有将士一样,吃着冷冰冰的干粮枯等着,恐怕这些才刚在合州等地立下赫赫功劳的捧日营将士们都要提出抗议了。 可即便没有真正表示不满,这几日对将士们来说依然是极大的煎熬,他们等此刻出手已经太久。 现在的他们,就跟一只只饿疯了的虎豹一般,看下边不断接近的敌人,就跟看美味的猎物似的,眼睛都冒出绿光来了。 如此军心士气之下,别说下面只得万把蛮人了,就是再翻个几倍,他们也会在收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冲杀下去。 时间,终于在这最后的煎熬中走完,伴随着一根响箭于前方高处直上半空,山道左右各方,鼓号声也随之而起,然后无数将士便纵身而起,如一匹匹恶狼般,嚎叫着,冲了下去。 聂龙更是在弹身而起的瞬间,拉满了手中弓,只一瞄间,利箭已呼啸着,直扑早已定下的目标。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连珠三箭,竟是一气朝三名策马而行的蛮人首领飞去。 突然冒出的伏兵和杀声,把正闷头赶路的这八千蛮人完全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看到敌人滚滚杀下来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扭身要跑。 本就斗志不高的他们,在猝然受袭后,又怎么可能做出最积极的反应呢? 阳孛刚想叫一声阻敌,一支箭矢已及时飞到,嗖然一下,就没入其脖颈,把他当场射得撞下马来,转眼毙命。 不光是他,身旁另两名头人,也都躲闪不及,先后中箭,惨叫落马。 也是直到这时,嗖嗖的箭矢如雨点般,自上方各个不同的方向落来,又把大批蛮人射得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成了没头的苍蝇,完全没有了章法,只能被动挨打,还有不少人更是在乱走乱跑之下,直接一脚踏空,从山道翻出,摔落到十多丈下的山沟里去…… 而这时,越军真正的杀招也到了,无数将士如一把把尖刀般刺入长长的蛮人队伍中,将他们迅速截成数段,然后分隔包围,一一吃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2章 夺潼川(上) 当夕阳还未完全沉下西边山头,落魂岭上的战斗却已告终结。 在全军士气低落,又猝逢伏击,几名主要将领又在战斗一开始时便被迅速点名射杀等等致命不利下,这支八千人的潼川蛮军终于是没能发挥出什么像样的抵抗来。 尤其是在越军杀到面前,迅速斩杀上千人后,剩下的那些人,更是连半点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了,果断就抛下了兵器,跪地受缚。 当然,也有部分人转身欲逃,奈何这儿的地形完全制约了他们这一想法,而且后方山岭出口处,也早有孙宁布下的一路兵马,这让掉头欲走者也是自投罗网的下场。 最终,就呈现出了这么个八千众被三千人彻底打崩投降的场面。 山岭之上,不是蛮人倒下的尸体,就是跪地的俘虏,只有极少数人,不管不顾地扑跳下山去,却不知是死是活…… 孙宁本来都还想身先士卒地杀上一阵呢,结果战斗才一开始就成了一面倒的收割,他也就没有再和部下抢功,只在上方统领全局。 “想不到这些蛮人竟如此不堪一击……”萧倩看着战局已定,也是满脸的感慨,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川蜀天府之国,百姓过得安逸,汉人如此,蛮人其实也一样。”孙宁淡然看着下方收尾的战斗,又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的蛮人,却也能压得渝州的越军将士难以动弹,足可见萧常永及其下属官吏人等是有多么的不争气了。 不过很快的,他又把这一不满的情绪收了回来,笑着走下山头,来到几名兴高采烈的将领面前:“恭喜各位,又立新功了!” “臣等参见陛下!”燕虎率众人上前拜见,然后口中连声谦逊道,“臣等不敢言功,这都是陛下指挥定谋,若无陛下早早让我等设伏于此,并安排人引敌来此,也不可能有此一大胜了……” “哈哈,这虽是朕设下的算计,但最终取胜却还是得各位将士用命啊。此番功劳朕会让人尽数记下,待真正大胜之后,自会论功行赏。”孙宁满意点头,这才又把神色一肃:“不过这才只是开始,还让各军将士不要得意忘形!” “臣明白!”众将领忙大声应道,作为皇帝跟前最得信赖的捧日营将领,他们自然是知晓孙宁的全盘计划的,更清楚这只是开始。 “对了陛下,我们只生擒了三名蛮人头领,那主将阳孛却在战斗一开始时就被人射杀了。”萧克定这时略有些遗憾地上前道。 “哦?”孙宁一愣:“是被乱箭射杀的吗?” “不,是在开战之初,被庚字旅的旅帅聂龙所射杀,那箭上还有他的记号呢。”萧克定苦笑回道。 孙宁也笑了起来:“虽有些遗憾,但也是大功。若主将不死,难说蛮人不会作拼死一搏。聂龙……他确实射术惊人啊,之前射伤熊敢,这次又射杀了蛮人主将……” 这一回,他算是将此人彻底记在了心中,然后才又吩咐道:“那就先把那几个活着的家伙带过来吧,咱们的计划,还得有他们配合才行啊。” 不一会儿工夫,三个已被缴去兵器,扒掉衣甲,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家伙就被拖到了孙宁面前。 他们完全没有一般蛮人的硬气,到了孙宁跟前,都不用人吓唬的,便已果断跪地,砰砰磕头不止了:“大人饶命……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是不敢与朝廷为敌的……” 孙宁微笑看着他们,片刻后,才缓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忠于我大越朝廷的了?那为何之前却与潼川阳砾等人勾结,残害我大越汉人子民呢?” “大人明鉴啊,我等也是身不由己啊,要是不按阳砾他们的吩咐行事,不光是我等性命不保,就是整个族群,也必被阳氏部落所灭……我们知道错了……” 为了活命,这几人那是半点骨气都没有,更是直接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还在潼川的阳砾身上。 这番表现,让四周的汉人将士都大感鄙夷,恨不能此时出声呵斥,狠狠给他们一些教训。 但孙宁却是满意点头:“你们能这么想,证明还有救。那朝廷这次就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能按我说的做,则不光你们能保活命,就是保全你们的部族,也不难。” “大人只管吩咐,我等一定配合……”这几人又是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蛮人与汉人相比,在凝聚力上终究差了太多。 在他们眼中,各自的部族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要往后靠,至于别的部族,或是自己曾效忠的大部族,只要有机会,亲自下手灭之也是理所当然,更别说领越军反攻过去了。 所以当孙宁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后,这几人又是连声答允,没有半点的犹豫。 孙宁见状,更为满意:“既如此,那就照我的计划行事,这些降兵,你们看着挑一些带上……” 当天彻底暗下来时,山岭之上,便点起了一根根的火把,然后整支队伍就化作了一条火龙,调转头来,居然又朝着北边的潼川府城方向而去。 …… 时近四更,潼川城内早已是一片寂静,也就城头还有一小队人点着火把走动了。 而在此时,被绑在城门口街头的李权又在痛苦呻吟一声后,恢复了些神志。 之前被抽了三十鞭子的他,疼得晕过去数回,但与之后被绑在此处示众,被无数汉人蛮人指指点点的痛苦相比,这点皮肉伤痛真不算什么了。 此时夜深人静,那种痛苦又再度袭上心头,如毒虫蚂蚁,不断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的身体一阵阵的颤栗着。 他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了家人逃去渝州的。 他恨,恨阳砾,恨蛮子,也恨那些把川蜀大片城池,无数百姓遗弃的朝廷官员…… 可在后悔和愤恨之后,又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此时的他,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自己怕是已经不能在族长跟前做事了,那还如何养活家人呢? 就在这时,本来寂静的夜里,城外却有人声马嘶,以及一个响亮的喊叫:“快开城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3章 夺潼川(中) 当潼川城头守夜的兵马看到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靠过来时,真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随着下方人马靠得更近,又有火把照明,终于是让他们瞧清楚了整队人马的穿着正是熟悉的自家衣甲,那一面面看着颇显残破的旗帜,也正是潼川的旗号。 “快开城门!” 旋即,一名将领更是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当先而上,高声喝道:“我是咄骨!” “真是咄骨头人……”城头守军中就有其部族下属,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惊讶叫道:“头人,你不是随阳孛头人带兵去救顺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半道遭遇伏击,自然只能退回来了。还不快开门,让我们进去,不少勇士都受了伤,需要治疗……”咄骨颇为焦躁地大声说着,便强令开城门。 守夜的蛮人可没有汉人军将那么多的顾虑和规矩,现在叫门的又是自家头人,自然不敢再有迁延怀疑,当即答应一声,匆匆叫上同队之人,跑到下面去打开城门。 片刻后,伴随着嘎吱声响,那隔开内外的高厚城门便被缓缓开启,那几个兵卒看着浑身血污,连衣甲都多有破损的众多同族战士,更是心有戚戚,只想上前慰问两句。 可还没等他们往前踏出呢,看到城门开启,外头的兵马已火速上前,当先一队人马更是冲得飞快,一下就把住了城门左右的关键处,然后又有一队人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直接就控制住了还把着城门闩的那几个茫然的蛮人战士。 “你们这是……” 这些战士还处于茫然呢,对面的咄骨则一脸谦卑笑容地朝身后而来一名青年说道:“大人,阳砾应该就在城中太守府中,可要小的领你过去吗?” 怎么回事?这人看着完全不似我潼川贵人啊……怎么看,怎么像是汉人…… 这几人正犹豫迟疑间呢,那青年背后已有数十名壮汉直扑而上,二话不说,便已把他们尽数按住,捆绑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直到这时,守夜众人才惊觉情况不对,赶紧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叫嚷起来。 但话还没叫几声呢,他们的嘴巴也被布团堵上,然后就见那青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直指前方:“照老规矩,先拿太守府、军械库和粮仓!出发!” 孙宁一声令下,身后源源不断入城的捧日营将士当即高声应命,便已火速分作数队,在早已归降的蛮人向导的指引下,奔着各自目标而去。 他们在来此路上便已受命,此时分开行动,自然是条理分明,迅捷无比。 而孙宁,则又安排了两哨兵马把守此间城门后,才带人缓缓向前,然后就在那绑了人的架子前稍稍止步,正和惊讶看来的李权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孙宁一眼就认出这是个汉人,随口问咄骨道。 “他是族长……阳砾的亲信幕僚,听说是因为受了顺州的钱财被阳砾发现了,才被鞭打示众的。” “哦?”孙宁嘴角一翘,策马又往前几步,仔细打量着这个明显伤势不轻,颇显憔悴的家伙,“是你说动的阳砾出兵?” 李权这时都没从眼下这一惊变中回神呢,只呆呆地看着四周不断有兵马往城中赶去,半晌后才吃力点头,承认下来。 “解开他。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无你说动阳砾,此番我军也无法轻易进入潼川。所以,之前之事,可以一笔勾销。”孙宁说着,随意扬了下马鞭,就要带兵向前。 而这时,在被军将拿刀割开身上绳索而差点跌翻倒地的李权却终于如梦初醒,立刻跪地叫道:“大人是朝廷的人?小的有秘事禀报。” 正要疾行的孙宁立刻又一拉缰绳,回头问道:“怎么说?” “小的知道阳砾他一般都藏在哪儿……他并不在太守府中过夜,而是每夜都会去城南的一座院落。”李权急忙又大声说道。 为防孙宁不信,他更是补充道:“因为半年前,他曾在太守府遭我汉人刺杀,差点就丢了性命。所以从此之后,就再不敢留在那儿了……这个秘密,只有他身边极少数人知道……” “还有这事?”孙宁展颜一笑,这可真是个重要消息了,事关自己能否轻易拿下潼川。 毕竟他带着入城的人马不多,必须一击即中,把几个重要点都打击到了,才能确保城中力量无法再有反抗,而这其中阳砾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了。 他可是城中首领,只要他还在外,登高一呼,其他蛮人便会迅速聚集,死战到底。但只要他一被拿下,其他蛮人就是一盘散沙,只能等死或投降了。 “好,你带路!” 没有过多的犹豫,孙宁便直接开口,并许诺道:“只要你所言确实,让我拿下阳砾,就算你一大功,可入朝廷!” 李权要的就是这一表态,立刻抖擞精神大声答应,然后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头前引路,带了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便直朝着城南某条街巷扑去。 而这时候的潼川城内,已经是乱作了一片。 这许多的敌人突然杀入,满街乱走,自然惊动了满城之人,有那胆子大的出去查问,立刻就被越军将士直接抓捕或当场格杀。 惨叫声一起,城中人等更是乱作一团,惊叫连声。 只是还没等他们拿出个准主意来呢,已有越军将士拿着刀枪扑进各自家门,好一阵的恐吓,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蛮人再是悍勇,寻常百姓终究也不敢与真正的军队抗衡,何况他们还没个主心骨,还各自在家,有妻小要保护。 于是,越军只分出少量兵马在各条街上一阵巡视,杀了十多个擅自离家欲图求援的家伙后,情势就被彻底控制住了。 而那几支派去占领军械库和粮仓的队伍,也极其顺利,几乎只是一阵攻击,就把这些库房要地都给拿了下来。 毕竟,潼川城中自上而下,没有任何一人会想到在顺州还在僵持的情况下,自己的城池反倒会被先一步攻破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潼川已有半数落如越军之手,只剩下能否拿住阳砾这一个疑问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4章 夺潼川(下) 正搂着自己几日前新纳的第九名妾侍安睡的阳砾骤然从梦中惊醒,也带得怀里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也一惊醒转,讨好道:“爷,您是要起夜吗?” “你有听到外头什么动静吗?”阳砾竖着耳朵,一脸惕然地问道。 少女茫然摇头,她是真一点其他动静都没听到,外头依然是寂静的夜,与往常没有两样。 “难道是我做梦……”阳砾嘀咕了一声,又看看身边模样娇俏,含苞待放的少女,又嘿的一笑,便顺势一番,就压了上去,惹得少女一阵欲拒还迎。 可就在他们要办事的当口,外间突然就响起了几声惊呼,只是才刚一出口,就迅速化作了惨叫,然后就是踏踏的纷杂脚步声,快速朝着这后院正屋涌来。 这下都不用阳砾再问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便已脸色大变:“有贼……” “我潼川城里哪来的不开眼的蟊贼竟敢摸进我住处!”阳砾登时大怒,立刻高声叫道:“来人——” 自发生行刺事件后,他不但改换了住处,而且身边更多了几名贴身的护卫。 哪怕是在这样的夜里,护卫也在左右守候,就在隔壁屋子。 其实都不用阳砾出声下令,左右两边屋子里七八名护卫已在听到外间动静后迅速起身,拿着武器就开门冲出。 他们的想法也和自家族长一样,此时闯来的应是那入室行劫的小贼,对方只是没想到这儿住的会是整个潼川城里地位权势最高之人,那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所以他们是气势汹汹扑到院门处,便想要出手拿人。 可结果,刚到门前,看到那一片火把照耀,以及火光前闪闪发亮的箭矢时,他们便瞬间如中了定身术般,彻底僵在了那儿,甚至连到嘴边的叱喝都被封堵在了口里。 孙宁在看到这几人迎出来后,就愈发确信李权所言不假了,随着他手一挥,一排箭矢已毫不犹豫就激射而出,瞬间就将这几个明显是护卫的家伙射成了刺猬一般。 惨叫声登时就在整个后院回荡开来,传入屋子里,让阳砾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后外间脚步再起,速度极快,片刻后,房门已在砰响声里被踹开,火把照耀下,无数兵将长驱直入,已来到床前。 在少女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中,阳砾也是惊恐不已,但还是努力稳定心态,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要造反吗?” “大越朝廷捧日营特来拿下潼川,阳砾,你是要死还是要活?”孙宁这时才施施然进得屋来,微笑看着面前这对男女。 这话语气虽然不重,但其中的杀意已直扑向阳砾,让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头生出,蔓延全身:“你……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这一问其实在两方面,一是问这些汉人兵马是如何进入潼川的,二则是问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现在是我问你,而非你问我!”孙宁稍稍让开一步,把背后的李权给亮到了对方眼前,也算是变相做了一点回答。 果然,阳砾在看到满是怨毒和幸灾乐祸的神情盯着自己的李权时,便知道了答案,神情再变,怒道:“李权,你个吃里爬外的狗种,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一刀杀了……” 回应他的却是李权突然一个上抢,挥手啪的就重重给了一记耳光,打得阳砾身子一歪,差点就扑倒在床:“老子是汉人,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了! “阳砾,我知道你怕死,你还有九房妻妾,二十多个子女,你要是不肯投降,他们全都得死!” 李权这么做,既是为报复对方,也是在用实际行动向朝廷的人表自己的忠心。言下之意,自己还掌握了更多关于阳砾的情况,还大有用处。 果然,在一听到这般威胁后,阳砾更为慌乱,这回却是连句狠话都不敢说了。 如果说他刚才已经被孙宁带兵直闯进来吓得不轻,那现在,听到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在对方一念间,那真就连半点侥幸心理都没有了。 只看外头被射杀的几名护卫,就可知对方之果断决然,肯定不会因为某些顾虑而对自己心慈手软。何况还有个叛徒李权,从中作梗呢。 孙宁这时又适时开口:“阳砾,我耐心有限,不想再等。我数三声,你若不肯归降,那就只有杀你全家了。一……” “我愿归降……”都不等孙宁数到二,阳砾已迅速滚下床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他面前,俯首顿地,表示愿意归降。 蛮人中自然多的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但这并不包括他这些早已过上了舒坦的好日子,养尊处优的人上人。 在面对生死关头时,这些家伙往往是最容易妥协投降的,毕竟对他们来说,活着才能享受更多,死了就和底层蛮人一样了。 这也正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当即露出一丝笑容来:“很好,你做了个最正确的选择。那就赶紧穿好衣裳,随我一起平定城中骚乱吧。” 随着孙宁话落,身后那一干将士才把举起的刀枪放了下去,也让阳砾总算是松了口气,自己的命好歹是保住了。 很快的,他便被人押着,随在孙宁之后又快速出了这边院落。 这时,城内各处已是杀声叫声响作一片,还有点点火光从不同位置冒起。 虽然越军入城颇为轻易,而且还连续快速拿下了几处要紧库房,但终究人手不足,没法把所有地方都照顾到,更没法将城中几万守军都给压制住了。 所以当消息快速传开,此地蛮人战士也就纷纷聚集,迎面杀来,想要和越军作巷战。 在孙宁带人出来后,就已有部下把这些情况急急报来,让他的眉头便是一皱,继而看向一旁满脸不安的阳砾:“阳族长,还请你出面,弹压这些叛乱。越快越好,不然我怕手下将士会收不住手,多造杀孽啊。” 阳砾虽然腹诽对方是怕再起变故,但口中还是连声答应,然后就由孙宁亲自带着,直奔前方正开战的十字街头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5章 夺潼川(终) 天光微亮。 本来该还处于宁静的潼川城内,这时早乱作了一团,不断有杀声从各条街巷,甚至是屋子里响起。 而城中最重要的十字街头,这时正有两支军队绞杀在一处,直杀得难解难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办法,这并不是一场有计划的争夺之战,而是因为小股队伍的碰撞而引来双方更多兵马投入的混战,不断有人从前后各个方向的街巷中冒出来,然后快速参与到对敌人的攻击中来。 要不是此时天色渐亮,恐怕都要出现自己人打自己的情况了。 所以越军最强的纪律性和战阵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是以伍为单位,各自为战,前后左右,皆是凶狠围杀过来的蛮人,只能是咬牙死撑,并尽可能地去和同袍们靠拢支援。 可这么一来,蛮人方面的优势就彻底体现出来了。 他们人更多,更熟悉城中地形,往往能从出乎越军意料的方向冒出来攻击越军身后,打得他们损失不小,到天真正亮起时,这边几百人已被切割成数块,并全数被迫退到了一些店铺门前,彻底没法脱身了。 “哨长,怎么办?”一名部下军士问身边的卫挺,他们这一哨都没法完全聚拢,只有十数人合在一起,却也死了五个,剩下几人也是个个带伤。 “合阵,死守!”卫挺咬着牙道,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也没有乱了分寸,依然要求部下按平日操练的阵法迎敌,人虽少了些,但总比完全是一盘散沙要好。 看看左右,那些胡乱厮杀的同袍们,死伤可比自己手下更多,情况也更加不利。 然后在看一眼身边浴血的部下后,他又大声叫道:“陛下和将军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只要撑过这一段,我们就能彻底拿下此城了!” “杀——”在他的鼓舞下,将士们还真就迸发出了不小的斗志,把刚围到跟前的几十名敌人给打得节节后退,让局势稍微得到缓和。 但卫挺也看得出来,这只是暂时的,眼下的危局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他甚至还看到又有一批蛮人从侧方巷子里钻出来,加入到对自家队伍的围剿中。 眼看着,左侧那边被围在角落里的十多个袍泽便要被彻底围歼了。 “我们杀过去!” 没有过多的犹豫,一见左右的敌人被暂时杀退,卫挺便迅速往左侧那队人马一指,下达了靠过去救援的指令。 手下这几人虽然有些不解,为何自家要往更多敌人的位置冲,但在军令之下,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转身,以一个楔形队形,快速朝那边扑去。 那边的蛮人也没想到越军还有人往这边冲,一下就被他们自后杀开一条通道,扑到剩下那十来个人人待死的袍泽跟前,然后迅速转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见此,那些死里逃生的越军将士自然大为感动,而左右前后的蛮人则是大感恼火,随着几声呼哨喝叫,一气便有上百人朝着这边杀来,竟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将这边二十人一气灭杀。 面对如此凶狠的攻杀,越军将士再没有了退路,全力嚎叫着,团结在卫挺的周围,在他的命令下,组成圆阵,死死守着这最后的一点可供抵挡的角落位置。 虽然他部下的将士个个都能遵照指令行事,虽然其他那十来人也都因为感激完全豁出了命来作战,并愿意配合听从号令。 但是,敌我双方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是让这二十来人身陷绝境,不断有人倒下,顿饭工夫后,就只剩下区区八人还在做最后的拼杀。 其实从整个战局来看,又何止是卫挺他们这一角的越军正面临绝地,那些被分割包围,死战不休的越军将士,几乎人人都没法脱身,人人都要面对数倍甚至十倍以上的蛮人的猛攻。 要不是他们经历了多场战斗历练,又有像卫挺这样的低级军官还在不断号令组成最小的战阵,而他们心中又有着必然可胜的信念支撑着,恐怕这五六百人的队伍早就被近十倍的蛮人军队给吞下去了。 当孙宁终于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番危殆景象,不少将士都红了眼,甚至拔出兵器,便要冲杀救援。 但孙宁却果断喝止了他们:“都不要动!阳族长,现在是你向朝廷表现忠心的时候了,叫停他们!” 阳砾在看到这一幕后,心里还是一阵惊喜的,甚至觉着这或许是扭转局面的大好机会。 但随即,他又颓然了,因为他很清楚,再多的胜利,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甚至若是城中战士真把越军彻底驱逐的话,自己反倒更加危险,对方要离开潼川,势必不会再留自己小命。 所以他只能选择配合,选择出卖整个潼川。 在阳砾眼里,整个城池,乃至整个蛮人部族的兴衰,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啊。 所以在孙宁的催促之下,他只能被人押着迅速上前,然后高声喊道:“统统住手!都给我把兵器放下!” 作为本城之主,一族之长,阳砾自然不可能认得下边所有战士,但这些战士却是没一个不认识这位高高在上的族长的。 而且,凭借从汉人那儿学来的诸多手段,他更是在部下心中树立了极强的威信。 这时他突然上前呵斥,果然让周围许多战士都为之一愣,本该砍进越军将士身体里的刀剑也跟着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个都茫然地转头望来。 要不是背上被尖刀抵着,还知道后方至少有几十把弓弩瞄着自己,阳砾此时都恨不能立刻奔跑向前,和部下战士站到一起,反过头来杀向越军。 但现在,他只能按孙宁的意思行事,叫道:“都把武器放下,我阳氏一族,我潼川,从今日开始,就归降大越朝廷了!若有违抗者,便是我城中叛徒,人人都能杀了他!” 不远处的孙宁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后,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他能感受到,四周蛮人的斗志士气已迅速跌落,所有人都露出了彷徨和无奈,而他们的手中兵器,也随之低垂…… 将为兵魂,何况主乎? 这也就意味着,潼川真正被自己夺下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6章 只是开始 擒贼先擒王。 恰如孙宁所料,在阳砾明确表示愿意归顺朝廷,并喝止城中兵马继续顽抗后,那几万蛮人守军的士气便彻底泄尽。 本来都能一举歼灭十字街头几百人的大好战局瞬间颠倒,几千还有血性,敢于一战的蛮人尽数反被越军拿捕,绝大多数都是乖乖丢下兵器,低头受缚。 一部分人眼见局面已不可挽回,只能仓皇撤退。 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因为孙宁随即便继续带着阳砾走遍全城,哪里有双方战事,他就把这个潼川之主带去哪里,以其来使守城兵将通通投降。 虽然中间也有些死硬不肯降的,但在随后越军精兵发力一攻之下,也都冰消瓦解,彻底覆灭了。 毕竟真论战斗力,这些只知逞个人之勇的蛮人战士根本没法和捧日营的精锐相比。何况,他们早就是士气低落,正面碰撞下,自然只有败亡这一个结果了。 所以等到这一天过完,天再度黑下时,潼川已彻底易主,城中蛮人兵马也皆被缴械看押了起来,那些妄图反抗者,更是被迅速清除,割下脑袋悬于城中,以为警告。 就连那些敢战的部族勇士都是这么个下场,城中其他蛮人自然更不用说了,也是全数老老实实,不敢再耍花样。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能安心坐下来,就在城中太守府中,接见了部下将领,从他们口中确认此番的成果与伤亡。 “陛下,连同之前拿下的潼川援军,我们手里共有两万五千许蛮人俘虏……” 报出这个数字时,燕虎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捧日营全军也就三千多人,还留了一部分在合州,这次北上的,只区区两千五百将士。 结果,他们不但拿下了潼川一座州府,还俘虏了十倍之敌,这是何等的大胜啊…… 当然,在自豪之余,他又难免有些不安,所以在犹豫了下后,还是问道:“陛下,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一个杀字,都差点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这么多俘虏,只靠两千人可真看不住啊,哪怕已经缴去了他们的兵器,甲衣,全部看押了起来,也依然是一大威胁。 孙宁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想法,问道:“你在担心我们看不住他们?所以想一劳永逸?” “臣……觉着,这或许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大错特错,若真如此做了,才是会给咱们带来不可测的凶险!” 孙宁把脸一板,沉声道:“我就不提什么杀降不祥的传言了,就只问你一句,若杀了这些蛮人兵将,那其他城中蛮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可都是众蛮兵的亲族,甚至是亲人,人数更多,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然后乖乖听从我们的治理吗?还是说,你想着连他们都一并杀光了事? “那这潼川恐怕就要成一座空城,鬼城了,我们要这儿做什么? “别说这事做不到,就是能做,我也不会如此肆意杀戮!” 孙宁这番话把燕虎说得额头见汗,旋即便跪了下来:“臣知错,是臣一时糊涂,才会想出这样荒谬的对策来……” 孙宁叹了口气,这才起身上前,把燕虎搀扶了起来:“你也是一片忠心,朕不会怪你的。” 燕虎的忠心没有问题,只是能力上终究欠缺了些。他之前只是个羽林卫将领,都没有真正带兵独当过一面,所以无论见识能力都极其有限,至少在面对眼下这局面时,是没法顾及全局的。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安抚住这些蛮兵,不但不能伤了他们,还要给他们好吃好喝,有伤治伤,要让他们相信,朝廷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他们真心归降,不但之前一切皆可一笔勾销,还能真正做上吃军饷的朝廷军将。” 孙宁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现在城中粮仓,还有几大头领的宅子不是都被我们拿下了吗?不要怕消耗钱粮,好生厚待蛮兵,我相信这会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好处。” 燕虎闻言更感惊讶,但到嘴边的疑问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能是带着疑虑地恭声答应:“臣领旨,臣这就去做安排。” “把心放肚子里去,我相信,只要让他们吃饱喝足,又无性命之忧,这些蛮兵就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去吧,好生把事情办妥了。” 孙宁又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燕虎这才再度弯腰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而等他出去后,孙宁才看一眼另一边的萧克定:“怎么样,我军的伤亡可统计出来了吗?” 萧克定脸色沉重:“陛下,我军战死的有三百四十二人,重伤五百二十六人,轻伤上千……” 孙宁也沉默了,拿下潼川的代价确实要比他想的更大。 这还是在他及时拉了阳砾出来的结果,不然恐怕这两千多人真就得葬送在潼川这儿了。 可以说自己这一次所冒的风险真是极大,差点把家底都赔进去。 但很快的,孙宁又振作起了精神来,吩咐道:“好生厚葬这些将士,并把他们的姓名都记录下来,他日,等我兴复大越,必然不会忘记他们。 “至于伤者,一定要悉心照料,治好他们。若真治不好,落了残疾的,等此间战事结束,就将他们送回渝州,由官府出钱养着!” “陛下仁慈,臣相信将士们一定会感恩戴德,今后作战,一定会更为英勇……”萧克定由衷说道。 孙宁却苦笑摆手:“就不必吹捧了,这次是我过于冒险,才导致如此伤亡。 “不过,眼下战局,想要一战功成,彻底改变川蜀局势,也只有冒上一次风险了。 “只希望接下来的一切能顺利,让这些将士的死伤都是值得的吧!” 在萧克定也退下后,孙宁才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外头已漆黑一团的天空:“时间已不多了,这一次是胜是败,就看接下来的几日安排了。” 是的,拿下潼川固然艰险,但对孙宁来说,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7章 川蜀巴氏 川蜀最西边,几乎与黔州相接处。 此地虽不如川蜀东边般有着天堑般的陡峭山路,但也山高林密,地形复杂。 官道早在数十里外便已断绝,这让聚居于此的几个蛮人部族想要外出或是互相联系就变得愈发艰难,往往两个寨落间的往来都需要数日跋涉,翻山越岭。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部落蛮人的生活要远比川蜀中部的各大蛮人部族要困苦得多,人口也是极其萎缩,十多个部族,都只有两三万人,其中青壮,更只得三四千。 诸葛青云这也是第一次真正来到这边,看着那依山而建,却残破古旧的木结构寨落群居时,也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年川蜀境内首屈一指的巴氏一族的结局了吗?” 陪他同来,一路护他周全的杨轩闻言忍不住好奇问道:“大人,这巴氏很有名吗?以前在川蜀的势力很大吗?” “当然了,川蜀其实也叫作巴蜀,有巴山蜀水之说,这巴指的就是巴人,巴氏,你说他们当初在川蜀的势力和影响能有多大?” 诸葛青云不无感慨地说道:“真论起来的话,现在掌控川蜀南北各地的蛮人部族,他们或是巴氏的分支,或是曾经的下属,几百年前,都以巴氏马首是瞻呢。” “那现在怎么就成这般光景了?”杨轩更感惊讶,连忙又追问道。 “中原当初还是李唐,赵宋的天下呢,现在这些曾经的皇家不也没落了?” 诸葛青云瞥了对方一眼,随口解释了一句:“当然,西南这边素有千年土司之说,但终究是没法做到完全长久的,尤其是当他们得罪了周边各大实力相当的部族的同时,又被手底下的人背叛……” “您是指……”杨轩皱眉,有些听不明白了。 “自然就是盘踞在黔州和滇南的龙、木等蛮人部族了。你以为这两大滇黔蛮人大族是怎么进入到川蜀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抓住了机会?” 诸葛青云长长叹了口气:“因为当初的巴氏祖上想做顺民,想让川蜀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便完全靠向了我大越朝廷,甚至是做到了移风易俗的地步…… “而这,却是彻底触及到了本地多数蛮人部族首领头人的底线,让他们完全无法接受。所以他们便暗地里和滇黔的蛮人头领勾结联络,再趁着巴氏一族松懈的机会,突然起兵反叛。 “当时的朝廷内部正有些纷争,又恰逢北边鬼戎入侵,穷于应付内忧外患,对西南的这点风波自然就失之照顾了。等到朝廷于几年后腾出手来,转头再看时,川蜀已彻底变了天。 “原来势力最大的巴氏几乎被连根拔起,其参与族人也只能一退再退,最后逃到这深山密林之中,苟且偷生。倒是木龙等滇黔大族,却趁势而起,把川蜀各地都夺了去。 “也是从那时开始,朝廷对川蜀的控制就越发孱弱,直到如今……” 杨轩听着这段过往,又看着那破败的寨落,不禁又生出一个新疑问来:“既然巴氏已如此模样,那咱们为何还要来见他们?不是说他们只剩不到几千可战之人吗?难道还能帮到朝廷不成?” “巴氏虽已没落,但千年以来的名声还在,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陛下还相信,他们必然不会甘心一直就这么困居在此,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巴氏定然还会再为朝廷尽忠!” 诸葛青云说完最后一句,便奋然翻上了前方一人来高的陡坡:“走,那边的寨落就是巴氏直系族人的聚居地了,或许在那儿,能让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 …… 巴龙坐在陈旧的石椅上,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个汉人书生,语气里带着猜疑:“你是说让我巴氏族人出山,助大越朝廷打进益州、夔州、华阳等地?” 诸葛青云郑重点头:“正是,这是当今陛下的意思,只要巴氏能助朝廷讨逆成功,陛下会助你们重新恢复巴氏在此的往昔荣耀!” “哈哈哈哈……” 不等作为族长的巴龙给出答案,这间用竹木搭建成的大厅内的其他部族头人们便齐齐发出了嘲讽般的大笑。 坐在紧挨着巴龙以下位置上的一名汉子更是直截了当:“我们巴氏现在还有多少人马难道你们都没打听过?你们觉着靠这点兵马,就能帮到朝廷了?” “兵在精而不在多,有时候几千人就足以决定一场百万人大战的走向了。”诸葛青云无视众人的嘲讽,正色解释道。 然后他又看向巴龙:“巴龙族长,难道你们就真甘心一直困居在这等穷山恶水之中,不再想着恢复祖宗的荣耀了吗? “想你巴氏祖上,那都是英雄豪杰,是这川蜀的主人。现在,却被一群往日的奴仆手下夺占一切,你们就没想过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回来? “还是说你们怕了?你们巴氏的光荣已在多年前被那些人打掉,再也无心重回川蜀中心? “若真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能为你们的祖宗感到悲哀……” “放肆!”厅内众头人闻言全都勃然变色,愤然呵斥,甚至有人都站起身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诸葛青云却未见丝毫畏惧,依然坐在那儿,平视着同样神色平静的巴龙:“巴龙族长,在下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却是实话。我知道许多巴人勇士都不敢忘却当初的仇恨,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但现在,机会终于到了,就看你们有没有勇气来拼一把了。我可以保证,这已是最近几百年来,你们巴氏所面临的最好,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下去,恐怕川蜀就完全落入龙木两家之手,再有个几十年,就再没人会记得曾经还有个巴氏,是川蜀当之无愧的王者了!” 巴龙依然沉默着,只有目光不断闪烁,最后把手一挥,让其他人都坐下后,方才叹一声道:“诸葛先生真是口才犀利,说得我都有些动心了。 “不过,这事关系到我整个巴氏存亡,我们已经输不起了……所以,容我再考虑一下!” 诸葛青云当即点头:“可以,在下就先住在贵寨,等候巴龙族长你做出决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8章 选择和转机(上) 等把诸葛青云安置到寨子里某座屋子歇息后,巴龙又把几个族中头人召集在了一处。 这时,他们的神情也比之前要复杂,有人期待,有人纠结,也有人惶惑。 他们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心中为难,就索性直接询问:“巴龙,你说这事我们该怎么办?” “我以为不靠谱,汉人不可信,这是我们的先人用悲惨的结局得出的结论!”一个四十来岁的头人低声说道,他也正是最显得惶惑的那个。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有些认同了。 巴氏祖先就是太过信任大越朝廷,想着彻底改变蛮人习俗,才会被其他各部族视作叛徒,然后众叛亲离,被滇黔的部族联同下面的部族一同打得元气大伤,最后只留这么一支的。 而这期间,汉人朝廷对他们却是视而不见,几年时间,别说派兵相助了,就是送些物资武器来都没有。这自然就寒了巴人之心,让他们再不敢信朝廷的鬼话。 巴龙也点点头:“汉人朝廷的话确实不太可信。尤其是,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如今朝廷连中原都丢了,只能在川蜀想法立足,他们又能有多少实力? “所以,我以为他们这次是真没了助力,才会想到找我们这些巴人……” “既如此,那咱们就驱赶了那个汉人,管他们去死……”当下就有人想要拿出定论来。 但他的话却又被另一人打断:“你这也太草率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那汉人有句话还是在理的,那就是我们巴氏的机会真不多了。 “只看如今川蜀局势,就可知道木龙两家就要想趁朝廷力弱,把整个川蜀都拿在手上。如果这次朝廷兵败,真如了他们所愿,那我们巴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巴龙这才开口:“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情。一旦龙木两家真彻底掌控川蜀,我们巴氏就再无立足之地了,他们是绝对不会留我们继续生存在此的。 “而要是朝廷胜了,而我们又不曾出兵相助,情况恐怕也一样……” 这番话让众人再是一愣,思索了片刻后,他们才个个露出更加不安的神色来。 是啊,仔细再想想,好像两边谁胜,对自家来说都不是个好结果啊,如果自家不曾发兵的话。 “所以必须站队了。”巴龙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在众头人的面上一一掠过,“不过却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能让我们看出谁能胜出时! “要是朝廷真有胜算,我们便举族出兵,就是把我们一代人都拼光了,也要助他们拿下夔州益州! “而要是朝廷不敌龙木两家,那就只能寻找机会,杀去渝州了。那儿的物资钱财一定很丰富,我们抢上一笔,说不定就能带着整个部族迁离川蜀了。” 听完族长的这番分析,这些头人一个个都为之叹服,然后又齐齐起身行礼:“我们明白了,我们回去就做安排,多派耳目,前往探听外间战事!” “唔,也要好好招待这位汉人使者,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问出一些渝州城的内情来呢。”巴龙又正色吩咐道。 …… 如果让巴龙等人此时出现在潼川至顺州一带,亲眼看到此时南北两部川蜀蛮人的战斗和兵力情况,恐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在瞬间做出决定,果断倒向龙木两家一边了。 此时的战事看起来确实对朝廷方面大为不利。 在顺州城下,战事还处于胶着,二十多天的围攻猛攻,以播州杨家为首的川南各部依然拿不下这一座只有区区几万人死守的城池。 杨建亭已经尽到全力了,甚至用上了挖地道,起楼车这样蛮人间战事极少用到的招数。可结果,对顺州的威胁依然不大,还是被他们死死挡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蛮人战士对攻城实在没有经验,面对那几丈的土墙,他们愣是没有更多的法子来破开防御,反倒是在一场场的猛攻中,丢下一具具的尸体。 到后来,别说其他那些部族了,就是杨家自己,都因为伤亡过多而不敢再全力攻城,只能是在那儿虚应其事,装装样子而已。 所以如今顺州的战事已经变得极其平淡,反倒是在十部联军内部,各种说法不断流传,多有对朝廷不满的声音传出,更担心什么时候,北边援军赶到,自家就要折在顺州城下了。 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的顾虑是相当有道理的,因为自华阳而出的木家兵马真就已经抵达潼川了。 当这一支作为先锋的三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到潼川城下时,那招展的旌旗,肃杀的气氛,把城头几百人给震得都做不出反应来了。 直到下方那名先锋将领让人放声喊话,那守城的军官咄骨才一脸惊恐地让人开门迎接:“不知木达将军亲自率军而来,小的未曾远迎……” 一身戎装的木达把手一摆,迅速打断对方的话:“去让你们的族长出来说话,还有,赶紧准备军营和食物,我们会在潼川歇息一晚,明日就继续南下。” “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族长报信。”咄骨不敢怠慢,即刻扭头而去。 过不多久,阳砾也带了一些人马匆匆赶来相见。 他虽为本地族长,权力极大,但在这些木家首领面前,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完全以下属之礼来见。 对于木达的指令,也是没口子地不断答应,然后才小心道:“木达将军,只是我们潼川毕竟是小城,存粮只够几万大军半月之用,那接下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木达瞥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们木家不会占你们阳氏便宜的,今日我们用去的粮食,很快就会从后面运来,补偿给你们。不过到时,不但你们潼川的兵马我们要征调,你们整座城池,也将成为我们的囤粮之地,所以到时候,可需要你阳族长好生配合了。” 阳砾赶忙连声答应,看着好像还松了一大口气。 对此,木达的理解是对方是舍不得那点粮食,可他不曾注意到的是,同一时间,阳砾身后垂首而立的一名侍从的眼中,也有精芒一闪而过。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9章 选择和转机(下) 冬月初三,此时的顺州战局再出转折。 川南十部联军多日围攻城池却是久攻不下,早成疲敝之师,甚至已生出退返回去的念头,军心更为不稳。 而就在这时,川北木氏援军却也已赶抵顺州。 只稍作休整后,这一支以木氏为主的川北蛮兵前锋队伍就悍然对数量是自家三倍的川南联军发动了正面猛攻。 一方新到,一方久疲;一方早生退意,一方士气正盛;一方人心多异,一方上下同欲…… 在如此形势之下,川南联军虽人马更多,却根本不是川北援军的对手,只一场厮杀,就果断败退,直退出去五十多里,方才止住颓势。 顺州之围,迅速而解,他们的多日辛劳,完全成了无用功。 然后再一点军中伤亡,各部头领更感肉痛,只这一战,川南十部的损失就达三千有余,每家算下来都有几百损伤,再加上之前攻城的伤亡,几乎每部都有千人的死伤,而播州杨家的损失更达两千有余。 十万兵马,劳师远征,不但没能一举拿下顺州,反而折了一成人马,这足以动摇所有首领的决心了。 此时,在重新安营之后,这一群人就直接找到了杨建亭,好一通的抱怨,有那性急的,更是提出了想要撤军。 “撤军?”杨建亭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但此时还在勉强振作精神,沉声说道,“各位是不是将局势看得太简单了?之前朝廷就已明确告诉各位,这已是我们唯一的自救之法,现在退兵,无异于找死!” “杨族长,你这是在吓唬我们吗?” “就是,我们此时退兵,难道会真没了活路?我们也是川蜀土生土长之人,和川北各家都系同根同源,就算他们想要对付汉人朝廷,我们最多就是出点人手,出点钱粮,帮手而已!” “大不了我们向木家龙家称臣,好歹能保住部族子弟……” “没错,反倒是再这么打下去,才会让我们各部都陷于绝地。我可听说了,之前与我们一战的还只是木家的先锋队伍,后面还有主力呢,总共兵力还在我们之上。 “真等他们到了,我们可就连跑都跑不了了。” “还有你口里说的什么朝廷,他们人呢? “这段日子,就我们各部在不断攻打顺州,不断折损人马,那些朝廷官军怎么连一人都不曾见?他们都去了哪里?” 这句话更是引得众人的强烈怀疑和不满,他们都先后大叫:“是啊杨族长,你既是我们十部联军主帅,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他们人呢?” “要我说,汉人最是奸诈,靠不住,说不定他们早就看情况不妙退回去了,只让我们在这儿耗着,直到把我们的人马都耗光了,然后他们便会占我们的城池寨落了!” 杨建亭见状再不好沉默,当即喝道:“通通住口!你们晓得什么,这都是朝廷的计划,很快,战事就会扭转,我们的机会也就到了。” “战事扭转?说得轻巧,凭什么?” 这些人已经急了眼,此时也顾不上对方身份,强势反问道。 杨建亭深吸了口气,刚想把孙宁早交代自己的话说出来以安众人之心,但话到嘴边,却又想起了当日分开时孙宁叮嘱的那一句—— “此番之事关系到最终存亡生死,所以不得被其他部族首领所知。不然,一旦外泄,恐怕北边那些人也就知道了。到那时,可能全盘计划将功亏一篑!” 这让他的神色再度一变,方才砰一拍桌案,又唰一下拔出随身佩刀,一刀劈在了桌角,斩下一角,吓得前边逼问的众人都是一个激灵,瞬间没了声响。 见稍稍镇住众人,杨建亭才又高声喝道:“当日你们既然已答应联军,还让我挂帅,那只要战事不停,我的话就是军令,再有敢胡言乱语者,就以扰乱军心处置,即刻就斩了你!” 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众头人心下更是一凛,都不自觉往后一缩。 “我说了,转机很快就到,只要我们再坚持一阵,最多十日! “只要我们再在这儿和他们对峙战上十日,胜利就是我们的! “如果你们还是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想要离开,就先问过我手中刀!” 在放下狠话后,他又把语气一缓:“各位,我也是一族之长,我也知道手下子弟的伤亡会大大削弱我们的实力,让我们的部族失去保障。但是,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且我坚信,朝廷大军很快就会出现,会帮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到那时,就该我们北进,去华阳,去夔州,去益州,去夺取木家龙家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人口和粮食了! “你们相信我,只要再撑十天!” “真就十天?”有人在沉默后,犹豫着问道,然后更多人,一脸不确定地看着杨建亭,等着他给出一个承诺。 杨建亭再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点头:“十天之内,必见分晓!” 等到这些头人被他连吓唬带安抚地说服退走后,杨建亭才双腿一软,坐回了座位上,然后久久不动。 似乎这一回,把他的所有精气神都给消耗光了。 足足有半个时辰后,他才重新动了动,却也只是呆呆望向帐外,口中呢喃道:“皇帝啊皇帝,我已经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 数百里外,潼川城中,孙宁似乎有所察觉般的,突然扭头朝着南边望去,也不知那边的乌合之众,能不能挡住川北精兵的正面强攻啊…… “愣着做什么?快招呼开仓门!”直到身前一个颐指气使的蛮人将领一声招呼,孙宁才赶紧回头,点头哈腰地答应着,然后上前,叫开面前紧闭的仓库大门。 随着仓门打开,一辆辆满载的推车就这么被人陆续送进仓库里,很快的,这座潼川最后的一座粮仓也被数量庞大的军粮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孙宁见此,嘴角再度一个上翘,露出笑容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0章 动手夺粮(上) 十月二十三,自川北而来的第一批军粮运抵潼川,这意味着木氏确实已打算将此地作为接下来南征的粮仓所在。 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打算把粮食直接运到顺州,以那更接近川南各地的位置作为后勤保障之地。 奈何川南十部联军却先动了手,大军直压顺州,从而让木氏很快就改变了原定计划,退而将军粮囤积潼川。 十月二十七,川北主力终于开抵潼川,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城中,只有作为主帅的木家族长木衡与真正的中军大将木恩率一部入城,见了本地族长阳砾一面,好生鼓励一番后,便把囤粮事宜通通交给了他。 对阳砾,或者说是对整个潼川阳氏,木衡还是很放心的。 这不在于阳氏对自家有多忠诚,而是因为多年来的了解,以及阳氏如今的立场,若真出现川南各部联军得胜北上的局面,那位于此地的潼川势必将成为他们首先要毁掉的城池,而阳氏一族也必然完蛋。 再加上这次会面时阳砾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帮大军看好粮食,并及时运送粮食抵达前线,于是便让木家众人彻底放心,把此重任交到了阳砾之手。 不过,在交托此事之余,木衡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又留下一部三千精兵在潼川,名义上是协助阳氏守城护粮,实际上,却也有监视之意,以防阳氏真因贪心干出什么举动来。 十月二十九,川北主力正式南下,赶赴顺州,寻川南联军做一决战,而潼川这儿,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直到冬月初三,又一批自后方运来的粮食入库。 此时,潼川的存粮已达到了惊人的百万石之巨,真正做到了堆积如山,足够前线十多万大军半年之用了。 接下来后方应该不会再紧着往前送粮,因为蛮人这些年的囤积怕也已经拿出差不多了。 在做出这个判断后,孙宁觉着,是时候动手了! …… 冬月初三,深夜,彤云密布,无星无月,正是乘黑动手的好天气。 一支巡夜的兵马依然如往常般打着火把从长街上缓缓而过,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有一支手持兵刃的队伍无声向前,在火光照耀下,他们的行踪完全暴露在巡夜者面前。 但对此,这些巡夜兵马却视若无睹,只顾着走自己的路,好像眼前一切都不曾出现似的。 前方的两百人的队伍也不见丝毫停顿的,一路而行,很快就已来到了那围墙高耸的粮仓前。 为首的汉子只拿肩头往看似紧闭的粮仓大门处一撞,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便已无声开启。 燕虎心下更定,微微扭头,低声吩咐道:“里面已经得手,都果断些,把粮仓里的蛮子通通解决,一个不留!”话落,手往前利落一挥,那两百手下已迅速扑出,如一只只捕鼠的猫儿般,杀向了前方那一排屋子。 这边的屋子都是用来让值守看护粮仓的人休息所用,里头还有床铺可以过夜。 此时,那一张张床上,甚至是桌旁,正倒着兀自昏睡的川北护粮的精兵。 作为被留在潼川,看护粮草却不用上阵厮杀的精锐,他们在此是完全放松的。 再加上潼川当地那些官吏兵卒对他们又是百般讨好与吹捧,又是送酒肉的,早让他们彻底放松下来。 不久前,才刚和阳氏一名头人喝了一顿大酒,此时个个都醉得七倒八歪,呼呼大睡,连房门突然被人撞开,都只让他们微微一凛,茫然地睁眼看去。 结果看到的,却是一把把雪亮的钢刀已直奔他们的要害袭来。 顿时间,惨叫和鲜血同时奔涌,在一间间屋子里传出。 在酒醉与毫无防备之下,这边留守的百十人根本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来,眨眼间就被杀得一干二净。 燕虎见状,眼中更有兴奋的光芒闪动,随即便果断下令:“点火!” 同一时间,城中其他几处粮仓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杀戮一幕,那些留守于各处粮仓的川北精锐就这么全都糊里糊涂死在了越军刀下,甚至到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汉人将士所杀。 然后,几处火头也先后腾空而起,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耀眼,转眼就被驻扎在城西军营中的护粮主将共尝所知。 作为与木家关系极近,又最是忠心不二的共氏族长,共尝对这一安排还是颇为看重的,所以不但派出不少心腹精锐日夜守在几座粮仓,自己军营也是日夜都有人盯着,以防出现什么变故。 而现在,变故真就到了。 被手下从睡梦中摇醒的他只愣了一下,就即刻变了脸色:“阳砾他们是做什么吃的?居然就让川南的叛徒混进潼川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川南十部的人混入城中纵火烧粮。 但随即,他又眉头一皱,觉察出事情不太正常的一面了——如果真是川南叛军密谍混入潼川行事,那手笔不会这么大,居然各处粮仓位置都有火起。 而且,到现在,城中守军的反应都极其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恐怕是阳砾或手下某人在打粮食的主意,想借叛军的名义夺下一部分粮食……”共尝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就再也无法忍耐,即刻披甲喝道:“全军出营,我要赶去拿下那些偷粮的贼子!” 顿时间,呜呜的号声在营中响作一片,只顿饭工夫,一支衣甲齐整,队容凝肃的队伍便已快速开出军营,就近直朝着西侧的粮仓而去。 只要抓住一处袭击粮仓的家伙,坐实阳氏阴谋,接下来的问题就好办了。 在带兵出营赶过去时,共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更多的顾虑,自以为凭这一支两千来人的精锐,足以震慑全城。 可就在他带人顺着安静的长街一路狂奔,将将要转过前方路口,来到那还有大火冲天的粮仓前时,黑暗中,一支响箭陡然飞上半空,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呜呜怪响。 而就跟收到信号般,同一时间,街道两边的各间铺子和民居屋顶和背后都涌出了无数人影来,他们手中,赫然都端着强弓硬弩,上方的箭矢,就是在如此黑夜里,都显得那么的闪闪发亮。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1章 动手夺粮(中) 没有任何的话语交流,更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就在这些弓弩手冒出的瞬间,他们已悍然放箭。 密集的箭雨如雨点般直朝着已大惊失色,彻底呆住的护粮精锐们攒射而来,几乎把他们前半段的数百人都覆盖住了。 眨眼间,箭矢齐至,惨叫声顿时就已响作一片。 虽然这支护粮精兵确实足够精锐,甚至都罕见的能做到人人都有皮甲遮身。 但在三五十步内,遭遇如此密集的箭矢攒射,却不是薄薄的一层皮甲就能扛下来的,所以箭雨过后,人已倒了一大片。 带兵走在最前的共尝身上都中了三箭,不断有血从伤口处泊泊淌下。 这还是因为周围有亲兵紧急前扑,拿身体为主将挡箭后的结果,不然恐怕他也跟周围许多部下一样,变成一只只带血倒地的刺猬了。 “阳砾——”共尝放声咆哮,如受伤的野兽般,彻底红了眼,怒吼声中,他已完全不顾一切地,提刀直朝着那边的弓弩手们猛冲了过去。 其他那些战士也在一阵惊愕后,纷纷回神,也都怒不可遏地,高举着兵器,紧随在自家主将之后,悍然向侧方的弓弩手们发起了冲锋。 这时放任何狠话都已没用,只有用实际手段,用杀戮和敌人的鲜血,来宣告自己的回击。 对弓弩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无惧无畏地冲杀过去,尽快贴身,让他们没法继续肆无忌惮地放箭。 作为木氏麾下的精锐,这些道理,他们个个都很清楚,所以都没有耽搁的,更没有畏惧。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侧面的一部弓弩手在看到他们直冲过去时,居然没有任何的慌张,居然也把手中弓弩就地一抛,然后呐喊着,也亮出了各自的兵器,悍然反冲过来。 只一眨眼间,两方兵马就已迎面撞在了一起。 而另外几个方向上的伏兵,此时也都抛下了可能误伤袍泽的弓弩,也嚎叫着,自后方杀了上去。 他们兵马虽然不比这支护粮精兵多,但却打出了四面包围敌人的强大声势来。 更远处,早早就上了楼远眺的阳砾在看到如此场面后,脸上也露出后怕之色来。 当初自己的潼川就是这样被他们轻易攻破,并拿下的。 而现在,这支汉人兵马在面对明显更加精锐的川北木氏精兵时,居然还是如此凶狠,他们真能取胜吗? 这一刻的阳砾真是满心的纠结,完全不知自己该希望哪方能获胜了。 如果站在族人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护粮军能够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可是,只要想到自己之前为求活命而配合越军做下的一切,想到一旦木氏获胜,而又知道了这一切真相,尤其是今日潼川所发生的一切,那自己,以及整个阳氏的下场…… 他就又开始祈祷越军能真正取胜,并靠着断绝前线粮草,使木氏彻底败亡在顺州前线了。 当然,到了这一步,战局如何终究不是他这个战局之外的人所能左右了,他只能是看着,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结果。 能左右战局的,只有身在战局中,正在奋力搏杀的人,比如,孙宁! 孙宁是带队自侧后方杀向的敌人。 这支木氏的精锐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本以为在粮仓四处起火,又被设计伏击,死伤惨重后,这些蛮人战士必然会因为恐惧而乱了阵脚,从而仓皇崩溃四散。 那就是自家一个收网,将他们全部歼灭的战斗了。 可结果,对方居然没有崩溃,反而遇挫更勇,反冲自家队伍,那就只能用实力来证明一切了。 所以他也没有犹豫,如猛虎下山般杀向敌军后队,手中血浪急速斩出,眨眼间已把面前五六个不及回身的家伙给斩于刀下。 而趁着这股冲劲,孙宁真就一举杀穿了对方的队列,还一眼瞧见了正一刀把个越军将士劈翻的敌军首脑。 “是他……”孙宁一眼就认出了这家伙正是之前和自己有过接触的蛮人头领,当即就是一声断喝,掠身而起,在两脚把前方两个敌人踢得飞出的同时,已借力蹿出好大一段距离,斩向目标。 擒贼先擒王,放在任何战斗里都是最有效的败敌手段。 喝声连同呼啸落刀的声音同时自后方快速而来,让正欲补刀杀敌的共尝心头猛然一凛,赶紧就一个利落的转身,手中长刀快速回斩招架。 当响声中,两人正式照面,并在此一击后,各自朝后退去。 孙宁因为是凌空跃扑而来,无出借力,退得更多些,同时左右后方也同时遭到了其他敌人的凶狠扑杀,几杆长矛快刀已猛然刺劈而至。 但他既然敢扑杀过来,就早做好了准备,身形猛然一个下蹲,刀光已顺着这一下,自下方横扫出去。 当当声中,那些往他下盘招呼的攻击都被他以攻代守地破开,至于上方的攻击,自然更都落了空。 而那些寻常兵器,又岂是血浪锋锐的对手,几乎只在转眼间,这些军中兵器就尽数被砍断破碎,让众人都为之一惊,下意识直朝后退散开去。 但孙宁也没能放松下来,因为这时的共尝已再度扑杀过来。 他论实力自然远不如孙宁,所以被逼退后便稍稍有个停顿,但也在此交手过程中认出了孙宁来。 当下就是一声怒喝:“真是你们!”便再度扑杀过来,钢刀看准机会,悍然刺到。 孙宁才破掉身后群攻,此时却也不惧,反而又是一声长笑,迎面再上,刀光一闪,正迎住对方袭来的猛招。 当响之下,又顺势往下一压,抢步已到对方面前,抬肘轰了过去。 共尝显然没有这等江湖厮杀的经验,一着不慎,刀被控制住,只能拼力向旁边闪去,躲过孙宁攻向自己面门的一肘。 但他却只躲过上边的一击,却不防小腹处一阵大力袭来,竟被孙宁一脚蹴中,身子登时凌空倒飞而出,同时一声惨哼也跟着夺口而出,自身已彻底失去控制。 其他那些蛮人战士见状,更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要围杀孙宁。 可这时,他们身后,杀声更起,却是越军将士猛然撞将进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2章 动手夺粮(下) 皇帝陛下带头冲锋,这对所有捧日营将士的激励是难以想象的。 看着孙宁不但一马当先地冲杀上去,还在转眼间便杀透敌阵,没入敌军阵中,更是让将士们宛如打了鸡血般嗷嗷向前。 别说面前之敌兵力与自己相当了,就是自家的十倍,百倍之敌,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过去,冲垮蛮人,杀光蛮人! 两千多捧日营将士此时哪里还是两千多军兵,那分明就是两千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个个以一当十,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进去,追上陛下的脚步! 在如此气势惊人的越军猛攻之下,本就措手不及,又遭遇迎头痛击,死伤不小的蛮人战士终于是彻底顶不住了。 他们纵然再精锐敢战,依然有顾忌和恐惧,在极力抵挡,却有更多人倒下后,他们的阵形彻底被凿开。 先只是一个缺口,然后迅速扩大,变成后方全军的溃散,许多人已经开始仓皇朝着四下里奔逃开去。 孙宁虽依然紧盯前方目标,后方动静却也是听在耳中的,此时虽有敌人大股杀来,他反倒纵声长笑,大方地陡然扭身,血浪再出,就在面前划过一道妖异却圆顺的弧线。 这一刀果断干脆而利落,更是速度和力道惊人,让扑杀过来的蛮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就已有十数人瞬间中刀。 他们的腰腹、胸口等处陡然破开,鲜血狂涌而出,人更是惨叫着倒了下去。 那凄惨的下场,把后面其他人都吓得一个激灵,有脚步瞬间停住的,也有因为恐惧,反而朝后退却的。 这一退间,更是起到了严重的传染效果,把更后面的人也吓得直朝后去,结果却又撞上了已经杀透敌阵,直冲而来的越军前锋。 已然破胆的蛮兵根本没做出反应呢,越军手中的枪矛已狠狠刺到,捅进他们的身体,再把人一一挑飞倒地。 几乎只是转眼之间,又有百十人倒在了血泊中,这支护粮蛮兵已陷入崩溃的边缘,只剩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自家头领还能再起,扭转乾坤。 但孙宁和部下人等又怎会再给他们机会? 在一刀斩退身后之敌后,孙宁已再度回身,同时手往后一带一夺,已将一名蛮兵手中的长矛夺在手中,目光一盯间,手臂发力一抖,长矛已呼啸着,直奔前方才刚刚被手下扶起的共尝而去。 几乎就一眨眼的工夫,利矛已到其眼前。 口中还有鲜血溢出的共尝想要抵挡闪避,可无论是手,还是身体,都不听使唤,完全僵在了那儿。 好在他身边还有忠心的族人,一见此等危险,有两人没有半点犹豫的就迅速闪身一扑,竟险险地挡在共尝面前,为他挡下了这要命的一矛。 噗哧声里,长矛直接穿入两人身体,但后面那人,还是奋力将共尝往远处一推,这才颓然倒了下去。 共尝一个趔趄,又被身后部下扶住,然后便是一声悲吼:“共熊、共围……” 但眼下的战局又哪有工夫让他感到伤心悲愤呢? 就这一瞬间,孙宁已再度凶猛扑杀过来,同时,在共尝的背后,也有怒吼声不断响起,那支被他们死死围住,损伤惨重的越军兵马,也终于赶在这个时候迸发出了最强的冲击与斗志。 他们竟是趁此机会,一举从围困中杀了出来。 虽然死了半数之人,虽然个个带伤,但他们的眼中却无半点惧色,只有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愤怒,以及斗志。 “杀——”他们在冲出包围后,没有任何的退避,也是迅速投入到了新一轮的猛攻,对着面前已散落的敌人追击切割。 再加上已经杀入进来的后方越军,此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明明双方兵力相当,可在这长街战场上,却是越军把敌人彻底分割包围,然后就是大肆的屠戮。 如此激烈的鏖战场面都把远处观战的阳砾及其部下人等看傻眼了,同时心里更是阵阵的发怵,以及一点庆幸。 这支汉人军队的强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甚,此时在他们看来,这支越军就是山中猛虎,熊羆一般的存在,是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战胜的。 当日要是自己等拼死抵抗,纵然兵力再多,下场也是一样,必然以惨死惨败作结吧…… 不管是为了替自己的背叛找个合理的借口也好,还是真感到恐惧,反正这一刻,自阳砾而下,所有潼川蛮人是真一点反抗越军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孙宁也明显感觉到了双方斗志的此消彼长,更清楚是到了彻底结束这场苦战的时候了。 所以他的目光再度锁定被人裹挟着不断向后退却的共尝,陡然一声长啸,竟是直接用上了多时未用的绝啸罡拳的招数。 这一瞬间,四周所有敌我将士的动作都陡然顿住,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与茫然的神色来。 当啸声在空间里弥漫开来的瞬间,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不受控制,似乎随时都将被分离。别说战斗了,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极其艰难。 在场数千人,也就孙宁还能快速向前。 虽然他也感觉着自己的脑中似乎有千万根针在猛然扎下,但还是强忍着痛苦,大步前奔,杀到共尝面前。 在对方惊骇到极点,整张脸都扭曲了,嘴也大张着,却又喊不出一个音节的表情中,孙宁的刀已迅然挥出。 血浪快速劈过目标的脖颈,如切豆腐。 下一秒,共尝的脑袋便咕咚一下,落了下来。 也在这时,孙宁停止了啸声,人也跟着朝后微退,凝立。 这次的啸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强,覆盖面积也更大,对他自身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此时的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全部抽离,只靠着一股毅力做着支撑,手中血浪,已无法再挥出。 而孙宁面前,则还有数以百计的蛮兵,倒是他麾下的捧日营将士,还在十多步外,也都依然发着怔……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3章 动手夺粮(终) 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勉力支撑不倒的孙宁站在几百蛮兵跟前。 只要他们一拥而上,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是缓缓拿目光从面前众多神色惶惑,早生退缩怯意的蛮兵身上扫了过去,然后才缓慢开口:“贼酋已然授首,你们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在这宽阔的街道战场上,更没法传出太远,让所有人都清晰听到。 但那股子睥睨所有,威武霸道的气势,配合着身前已被断首的共尝尸体,给所有蛮兵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让他们不但不敢再进一步,身子都开始打颤,他们是真个惧了,怕了! 终于,有一个战士手一松,当啷声里,兵器落地。 而随着这一声脆响,就跟发令枪响似的,其他战士也终于坚持不住,再握不牢手里的武器,当啷之声不绝,那几百人在短短片刻内,竟是同时丢下了兵器。 见此,孙宁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后背阵阵生寒,那儿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不过身后那些越军将士可不知道皇帝陛下的真实心思,只觉一阵激动与荣耀,也终于反应过来,快速冲上,斥喝连声:“想要活命的,通通跪伏,双手抱头!” 早已破胆斗志全消的蛮兵此时更不会再作无谓的反抗,也就全都乖乖跪趴到了地上。 这边几百人如此,其他各个位置正被越军切割包围猛攻的人,在眼见主将身亡,大势已去后,也不再做什么挣扎,全都抛下兵器,跪了下去。 就此,战斗彻底终结,以越军的全胜告终!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真正回过气来,头脑间的震荡也终于消停了,便陡然一个旋身,朝背后长街尽头处的高楼望去。 那边正看戏的阳砾被遥遥的目光一盯,顿时一凛,再也不敢干看着了,迅速回头下令道:“快,赶紧带人帮着朝廷大军拿下这些叛贼……” 从此刻起,他才算是真正全心全意地归顺大越朝廷,再不敢有半点其他心思。 随着阳氏的兵马快速赶到,约束捆缚看守护粮蛮兵的行动就变得愈发从容起来,不过半个多时辰,那剩下的几千人就被悉数捆了,押送去往军营。 同时,城中各处粮仓内的火头也被彻底灭掉。 孙宁可没那么疯狂,真就一把火把如此多的粮食全部烧掉。 那些引共尝他们大惊赶过来的火头,只是在仓库里烧了些木柴而已,其实粮食什么的可都安全得紧。 现在护粮队伍整个被拿下,那这城中堆积如山的百万石军粮,自然就都归孙宁和越军所有了。 直到瞧见孙宁放心而笑,阳砾才带着讨好的笑容凑了过来:“孙将军果然英勇绝伦,下官佩服。那接下来我的家眷人等……” “放心,待会儿你就能与家人团聚了。”孙宁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道,“不过今后朝廷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阳族长,你可不要让人失望啊。” 原来,在之前拿下潼川后,孙宁为了后续的计划,并没有来个斩草除根,而是将阳砾和整城兵马都给留了下来。 对那些蛮人兵将什么的,他自然可以用怀柔手段收买。 本来嘛,对这些其实也是底层的蛮人战士来说,只要汉人是真心友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自然就可以接受他们的统治了。 倒是阳砾这样的本地土司头人,却有些难办。 杀他们便没法引川北大军上钩,可用他们,又担心他们突然反水。 最终,孙宁还是用上了老手段,将阳砾等人的家眷一股脑全部扣在了手里,以他们的父母妻儿性命来迫使这些人配合自己,骗过南下的木氏大军。 现在的结果证明这一招是相当正确的,这一干蛮子还真就配合越军行事,直到把潼川变成整支大军的后勤粮仓。 而现在,随着所有粮食在手,孙宁可以确切地说一句,这场会战,自己已经迎了八成了。 而且,随着这一步踏出,阳砾等潼川蛮人土司头人也再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也是时候放出他们的家眷,以示自家诚意,以安众人之心了…… …… 当一名越军将士拿着孙宁的令符赶到阳氏大宅,宣布撤离的命令时,萧倩才真正地长出了口气。 刚才城中四处起火,杀声不断时,她真是有些担忧,恨不能也带队冲杀过去,帮着孙宁一同杀敌。 但她却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有多重要,背后院子里的人质可是他们控制整个潼川的关键,绝不能有失,所以只能按捺住情绪,依然稳稳守在院子里。 每当有拼杀或惨叫声隐约传来时,萧倩都会不自觉地抬眼远眺,虽然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依然一心扑在了前线的战事上,心情时上时下。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果然没有让自己,让每一个相信他,追随他的人失望,再一次达成了目的! 直到此时,再回忆起孙宁当日跟自己几个所说的话,萧倩才越发能感受到孙宁谋划之深,之精—— “川南各部单论战力是远无法和川北蛮兵相比的,所以一旦双方真个正面交锋,我们恐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所以正面战场只为吸引敌人的注意,强攻顺州,不求破敌,只为把川北主力都调动过去。到那时,他们的粮草运输就会成为我们真正要打击的目标。 “而以我对川蜀地形城池的了解,他们必然会把粮草囤积到潼川。所以,我们真正不惜代价要拿下的,就是这儿,然后就在这儿,夺下他们的粮草,断掉他们的后路。 “只要粮草后路断绝,那川北蛮兵就是再强悍能战,也会迅速崩溃。而一旦此战取胜,则川南士气必然大涨,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再往北去时,整个战局就全不一样了。 “所以,潼川夺粮,才是此战胜败的关键,甚至是我们整个川蜀战略的关键,绝不容有失!” 现在,孙宁凭几千军马,便让计划成真。 何为英杰? 这就是了! 萧倩想着,脸上绽放出宛如鲜花盛开般的笑容来,对孙宁,她是真个彻底服气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4章 给你们一个机会(上) 顺州以南七十里,川南联军大营。 连绵十多里的营地里,到处都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所有头领战士脸上都布满了无奈,懊恼,甚至是迷茫…… 因为这段日子里,他们败得太快,太惨。 从川北援军杀到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占到过一点便宜,与对方先锋战,是败,再战,再败,只能向后退军。 然后等到川北主力到来后,甫一接战,他们就再度溃败,最后只能是靠着刚刚打造出来的营盘死守,才防住了敌人的一轮猛攻。 但在川北主力于夜间再度发起突袭后,十部联军再度败绩,只能是丢下辛苦打造出来的营盘,再度后退二十多里,方才重新稳住阵脚。 只是等他们再次建营,查点兵马损伤时,才发现不但伤亡巨大,还有两部兵马居然趁着乱乎劲儿不知所踪了。 这两部人马虽然不是十部中实力最强的,但各自也有万把战士,结果他们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趁夜趁乱而逃。 无论他们是真往南逃回部族地盘,还是索性投到了另一边,对川南联军上下来说又是重重一击,把他们所剩不多的那点士气彻底打散。 要不是之后川北大军也因为某些原因缓下了攻势,恐怕此时的十部联军已经分崩离析,不知所踪了。 但现在还共处一营的这八部蛮人,也早就离心离德,互相间再难有什么信任配合,更多的反倒是相互间的指责,认为是对方的一个错误举动,才害得自家折损兵马。 而这其中被指责最多的,自然就是一力主张与朝廷联合,身为十部联军主将的杨建亭了——哦,现在他这个主将身份也早名存实亡,再没人买他的账了。 “族长,我看到腾蛇部在收拾行装,看着好像也要离开……”杨云豹脚步匆匆地来到大帐中,神色愤慨禀报道。 正呆坐案后,双眼没有焦点地落在那幅极其简陋的川蜀地形图上的杨建亭片刻后才哦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长叹:“这也在情理之中,恐怕其他几部也是一样的念头吧。” “可是他们就没想过,对面的敌军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撤军吗?就算他们真撤了回去,难道接下来就能高枕无忧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木氏大军就会开到他们的寨落城池前,把他们通通扫平了。”杨云豹激动说道。 杨建亭苦笑:“知道又如何?该说的话,我这几日都已经说尽了,可他们根本不听……如今的我们早已是骑虎难下,唯一的生路就是拼死一搏,就算无法击败川北大军,也要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那才是真正的自保之策。 “否则,我们越是恐惧,越是逃离分散,就越会助涨木氏的气焰,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南下,把我们一一歼灭! “但你看看那些人,从上而下,谁还有勇气去和木氏大军一战?他们早就看不到将来,只顾眼前,只想着带自己的族人逃回去,以为那样就安全了。” 杨云豹也是一阵苦涩和不安:“那……真就没法子了?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信那汉人朝廷鬼话的……”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和希望了。”杨建亭盯着自己的族弟,满是期待地道,“他既然说自己有办法断川北大军的粮道,让他们彻底断粮,我们就只能信他能够做到! “再拖,再撑,多一日,就多一分希望!” 杨云豹为之一愣:“族长,你还信他们的鬼话?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能断北军的粮道,我们早就取得胜利了。而且,我担心……这会不会就是汉人的一个阴谋。 “他们会不会其实早就回到后方,趁着我们各部精锐尽出,趁我们各城各寨空虚,发兵把我们的城池寨落都给攻下来了?” 这个猜测让杨建亭猛然一个激灵,如果真是这样,那川南各部就都完了,包括他们播州杨氏。 但很快的,他又用力把头一摇,好像是在否认对方的猜想,又似是在尽力说服自己:“不可能,那皇帝没有那么愚蠢。就算他靠这阴谋夺我川南各地,但根基不稳,等到北军杀到,他照样守不住。 “只有与我们配合,一战大破北军,才是他真正在川蜀立足的正确选择……” “可眼下……”杨云豹还想再说什么,帐外又有人匆匆来报:“族长,北边派了人过来,说是要与我们一谈。” “嗯?”杨建亭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才眯眼思索了片刻,“让他来见我。” 没过多久,一个风度翩翩的汉人书生便来到了杨建亭帐前,而与他一同前来的,居然还有川南其他几部的首领,很显然,这位早就也派人通知了他们。 “在下木衡土司帐下参赞周昌,见过杨族长,以及各位土司头领。”周昌一脸和煦的笑容,进帐后,先是拱手施礼。 杨建亭只是微微点头,其他族长却是个个都冲对方点头哈腰,就差给他行礼了,还有性急的更是急忙问道:“周先生可是奉了木土司之命前来?他有什么吩咐吗?” 这反应话语早把他们内心的恐惧怯战给表露无疑,周昌扫过一眼,才笑道:“吩咐不敢当,不过在下确实是奉命前来,想与各位谈一谈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其实咱们都是川蜀土人,甚至可以说同出一源,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外人而刀兵相向。 “之前土司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各部的生存与利益,才会兴兵南来,为的,只是灭掉那些乱我川蜀的汉人而已。 “可你们身为同族,却都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还攻顺州,想要入侵川北各部,这实在太过霸道了。我木氏在川北多年,早得各部真心归服,又怎能看着他们受此等欺凌呢? “所以才有这场大战。但,此战终究是出于误会,或是受人挑唆而起,实在非我川蜀各部之福,所以,木衡土司的意思是,咱们双方现在就罢兵,各自回去,然后再商议出个对付汉人的策略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5章 给你们一个机会(下) 周昌这番话落到众族长头人耳中直如仙乐纶音,个个都露出了惊喜之色,有几个性子急的更是直接站起来,抢着问道:“周先生,这……这是真的?” “你们没别的要求了?就让我们如此退兵离去?” 周昌笑着抚须,扫过这些喜不自胜的人,悠悠道:“木衡族长说了,咱们各部说到底还是一家,哪能为了个外人就死战到底呢? “所以他才会决定各位各位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川蜀所有族人一个机会。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条件也并非如此,族长的意思是,此时罢战,你们得和川北许多部族一样,从此尊奉我木氏为主,还有,就是接下来,我木氏将起大军讨伐渝州的汉人,到时也需要你们各自出兵……” “没有问题……” “我们早就有心跟随木家振兴川蜀了,今后自当听从木衡族长的吩咐!” 立刻有人急着答应道,与眼下的危机相比,这等条件真不算问题了,尤其是出兵打渝州,就算木氏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回去后也想这么做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还请各位现在就各自回营,准备退兵吧!”周昌表现得极其大气,都没有要他们做出更进一步的保证,就起身想要离开。 众族长见状,更为欢喜,忙都起身称谢,想要送对方出帐。 而就在这时,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的杨建亭发声了:“慢着!” 周昌刚转过身的动作陡然一顿,又慢慢回过头来,脸上依然挂着笑:“杨族长还有什么话讲吗?” “我只是有个疑惑想让周先生解答一二,那就是木氏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了? “就我所知,这几年来,木氏可是灭了附近四五个不肯奉其之命的部族了,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在我等起兵北上,大大冒犯了木氏声威后,他们不但没有想着一举将我们铲除,反而还主动停战,给我们退兵的机会?” “木衡族长说了,这是顾念大家同出一族,都是一家人……” “那华阳左近那些被灭了的部族就不是同族了吗?若论关系,他们与木氏怕是比我们还要近上许多吧?” “杨族长,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杨族长慎言。木衡族长能以大局为重,给我们机会已是天大的面子,你可不能胡说猜疑啊。” 不等周昌开口,旁边众人已慌忙劝阻,生怕杨建亭的话触怒了对方,把这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大好机会给破坏了。 周昌此时也又笑着说道:“木衡族长思虑长远又岂是在下一个小小的参赞所能想到,或许他真就是为了大局出发吧。毕竟对现在的咱们各部来说,真正的敌人应该是渝州的汉人才对,岂能被他们利用,自相残杀呢?” 杨建亭目光锁死了对方,语气多有森然:“我看不见得吧?你们所以会突然如此好心,想让我们退兵,无非就两种可能。 “其一,是你们川北内部出了乱子,或是军心不稳,再拖下去你们必败无疑!” “这不可能,杨族长,你可不要乱想啊……” “是啊是啊,木氏大军战力强悍,远非我们能匹敌的,而且还有龙家坐镇,北边又岂会出什么乱子?” “杨族长,你可别再乱说了,此时退军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众头人族长听他这么说来,更为慌张,赶紧又作打断,又是劝说的。 但杨建亭根本不为所动,只扫了众人一眼:“其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其实是木氏的一个阴谋。 “各位,你们想过没有,若一旦我们退兵不备,木氏则趁机追杀,那会是个什么下场?恐怕到时我十部战士,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这一猜想确实有着几分道理,那些部族头领虽然急于脱身,却也没急到连这一问题都能忽略,也就一个个看向了周昌,等着对方给出解答。 周昌只脸色稍稍一变,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杨族长,你这也太多虑了。 “我们川蜀勇士,哪个不是说到做到的真豪杰,如木衡族长,更是一言九鼎,最重信字,又怎会拿这样的话来欺骗你们? “要真这么做了,那川北各部还会相信我们木氏,今后还肯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我看你是与汉人接触太多了,别的没学会,倒是把他们那些阴谋算计学了个全,真是……”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各位,我已把话带到,全身而退的机会也给了你们,到底做何选择,只在你们一念之间。究竟是信那些从来说了不算的汉人,还是我们木氏,就你们自己定吧!” 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后,周昌便扭头,大踏步地朝帐外走去,摆出一副你们爱信不信,机会已给过你们的架势。 其他人都各自咬牙,明显也是彻底被其说服,决定遵从木衡的意思,就此退兵了。 至于杨建亭的疑虑什么的,他们已都无暇顾及,真要强撑,就让他播州杨氏自己打去吧! 杨建亭的脸色也是一阵的阴晴变化,眼下,对方明显更容易让人相信,自己说再多,大家在为自身利益考虑之下,也不会采信的。 那就唯有…… 就在周昌一脚已踏出帐外的瞬间,杨建亭突然喝道:“你木氏后路被抄,营中已无存粮,军心将乱了吧?” 这一句极其突兀,也大出周昌意料,让他本来还挺规律的步伐陡然停顿,整个人都跟被施了定身术般,愕然停在了帐门口。 他的脸色也在这瞬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但因为已经转身的缘故,帐中人等都未曾看见。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的停顿,已足够说明问题,足够让杨建亭确认自己的猜想不错。 孙宁他们,真就断了木氏的粮道后路,把他们真正逼上了绝境! “看到了吧?他们已断粮,大胜已唾手可得!”杨建亭当即高声喝道,“各位,我们真要放弃这到手的大胜,足以北上夺取更多土地城池的机会,而奉那木氏为主,之后还可能遭到他们的报复吗? “这才是他们送到咱们手上的机会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6章 孤注一掷 川北大军军营,中军帐内。 木衡早没有了以往的智珠在握,云淡风轻,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部下:“你说我军中还有多少存粮?” 这位被他的气势所慑,目光低垂,身子也是一颤,小声道:“只……只够今日所用了……而且,还是按每人饭食减半的规矩来……” 砰! 木衡再也无法忍耐,猛地一拍桌案,喝道:“你是做什么吃的?既为我大军后勤主管,为何直到现在才向我说明一切?” 那人立刻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声说道:“小的知罪……可,可小的前两日报与族长,说军中已粮食短缺时,您只说稍等自会送来,小的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一句话把木衡后面的斥责都堵了回去,也让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目光闪烁,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恶狼。 五六日前,对方确实曾来禀报,担心军粮供应不上,而那时的他也确实没太当回子事儿,只道是潼川那边有事耽搁了。 直到三日前,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木衡方才知道情况有多么的凶险和不利——潼川居然已失守,那里的粮食更是被不知从何处赶过去的越军所毁,就连潼川阳氏,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戈投降。 这结果对他的南征大计无疑是摧毁性的,无论什么军队,无论由谁指挥,一支军队想要战胜敌人,最重要的就是让下面的将士吃饱饭。 而十万大军的粮食消耗更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这就更需要后方源源不断地把粮草运到前线了。 而现在,随着潼川易手,军粮被毁,他们的后勤保障就彻底断了,只靠军中那点存粮,压根坚持不了多久。与此相比,潼川落到敌人手上,使大军后路被断这一问题反倒不值一提了。 为了稳定军心,木衡等族长首领一直都对下隐瞒此事,但粮食供应却无法说谎。之前两日或许还能找个借口,给每个兵卒只发半份粮食,说是等后面军粮送来便可解决问题。 但现在,连这点粮食都要发不出来了,情况自然到了最坏的地步。 他们只剩下了两个选择,退军,或是趁着还有士气,一举击溃面前的川南大军。 但在全体将士都饿着肚子的前提下,再想如之前般大破川南联军已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退军一途。 而退军,就又要担心川南联军的追击,那可能就是一场溃败了。 所以到最后,木衡才想到了借之前的胜势来迫使对方先退兵,只要川南联军先退,他便也能引军从容退却,等收拾了后方之敌后,再重整旗鼓,南征便是。 只是他这一如意算盘到底没能打响,被派去谈判的周昌跟泥牛入海似的,大半日了,都未再回来,恐怕已经…… 最坏的可能,就是川南众人看出自家的虚弱,不但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还把人都给扣下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川南大军就要反过头来发动进攻了? 在如此情势下,木衡的心态已经到了炸裂的边缘,居然还被这小小的后勤管事抢白,便再也忍耐不住,喝道:“来人!” 帐外守候的亲信护卫应声而入,就听自家族长杀气腾腾道:“把这个私吞军粮,导致我军中出现粮食短缺,并让勇士们只能减半用饭的家伙拖出去,砍了。再传首全营,告诉所有战士,只要撑过眼前这一战,击败对面的川南叛军,粮食很快就能运到!” 那倒霉的粮官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赶紧又叫道:“族长,我冤枉啊,我可都是按您的意思才扣减粮食的,我没有贪污一粒粮食啊……” 但他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语已完全无用,那几个护卫已迅速上前,把人按倒,顺带着拿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目送这个替罪羊被拖出去,木衡眼中只闪过一丝歉意,就迅速变得坚定起来。 事关整个战局,关系到他和木家的存亡,别说牺牲一人了,就是百人千人,他也会毫不犹豫下令。 他现在需要用这一人的首级来提振军心,让大家做好迎战的准备。 只要接下来川南大军的攻击能被自家挡下,打败他们,则后面还有活路。 而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之前的连场大战已经表明,双方战力还是有着极大差距的。 可是直到一天过尽,直到次日近午,想象中的南军攻势也没有到来。 十里外的川南联军依然如之前般只紧守营垒,完全没有要动兵攻击的意思,更没有退军的打算,就这么耗在那儿。 而这,对木衡等人,以及整个川北全军来说,却是最可怕的。 因为他们营中粮食已然见底,等到晚间,几乎所有将士都拿不到属于他们的口粮了,哪怕是如之前般减半后的食物。 一旦成既定事实,这支看似团结强大的川北大军,恐怕会在短短时间里,分崩离析,彻底瓦解。 “杨建亭……我还真是小看了你……”站在大帐外的土坡高处,远眺前方十里外的敌军大营,已然未见丝毫异动之下,木衡咬牙说道。 拖字诀,正是现在的他最怕遇到,最难以应对的招数了。 事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太阳才刚从最高点往西微偏,号角声已从川北大军各处响起,旋即营门骤然开启,一支最宝贵的骑兵已如旋风般,直冲向南边敌军。 在其背后,则是数万步卒,他们个个都振奋着精神,呐喊着,全速扑上,配合着骑兵,对川南大营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木衡终于在无计可施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而当那号角自敌军营中响起,看到敌人如此浩荡杀来时,川南营中的杨建亭不但未显任何的慌乱,反而大喜而笑:“各位看到了吧,我们只要按兵不动,就能迫使他们自乱阵脚! “他们粮道已断,军中断粮,只要守住,拖下去,我们便必胜!” 此时在其左右,那些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退兵的各部族长们,也都露出了振奋的表情来。 而随着他们的连声下令,号角声也在南军军营内快速响起,但营中军马却并未出战,而是一个个都占据了要紧的防御位置。 一场川蜀南北大军的攻防,终于打响。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7章 兵败如山倒(上) 这是一场极其激烈的攻防大战。 川北大军已在木衡的号令下豁出去了一切,就连最宝贵的一万骑兵都被充作先锋猛然杀上冲营了,其他人马自然更不会有任何的保留。 而川南大军,这回也是铁了心要死守不退,借着营垒之坚,以及各个头人首领的亲自上阵指挥,虽然许多战士其实已经胆怯,却还是硬着头皮做着最后的拼杀,死守着每一道的防线。 蛮人虽然没有汉人那么多的防御工事,但他们善于捕猎的天性却也让他们在营外设下了重重的陷阱机关。再加上箭矢跟不要钱般泼洒向前方来敌,川南联军居然愣是盯住了敌人的第一波,最为猛烈的冲击。 等这一波攻击被他们生生打退后,双方的心态就发生了巧妙的扭转。 本就饿着肚子,靠着之前积累下来的信心和一口气支撑冲杀的川北战士终于是开始出现了疲态,骑兵步卒都往后撤。 而川南战士则是信心大增,纷纷呼喝着,把箭射得更远,只为能多伤几个来犯之敌。要不是有各自的首领压着,说不定就有几支队伍要直接出营追击了。 这样谨慎的态度倒是真帮到了川南各军,因为就在这第一波退走后,川北营中又有新一支队伍快速补上,再度对南军大营发动猛攻。 已然孤注一掷的木衡可不会只冲这一场,十万大军,足够他分作三批,轮番猛攻敌军营垒了。 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出来的最后的破敌招数了,凭借自身军队战力更强的优势,用车轮战法,不惜一切代价地,打破敌军营垒。 他相信,只要南军营垒一被攻破,以这些乌合之众的心理素质和战力,就会迅速崩溃。 “木达!你也赶紧去做准备,半个时辰后,由你率军再攻,这次攻他西侧营盘,我看得出来,那边的守军更虚弱些!” 木衡在看着前方不断冲击厮杀的战场后,又突然扭头对身边的亲信族人下令道。 作为之前的前锋主将,木达确实对南军多有不屑,此时更是一心求战,当即就高声领命,抽刀在手,已快速向前,集结队伍去了。 很快的,随着这第二轮的攻势也终于势头用尽而不得不后退后,木达便已领一军快速出营,呐喊着,直冲向敌军西侧。 此时,前方受挫退返的两万多兵马还走在半道呢,所有将士脸上都满是茫然,甚至是颓然,他们都不知道上边为何会下达这样不顾一切的猛攻号令。 而北军营地里,则还有第一轮出击退回来的大军,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待会儿他们还会再次出击! 车轮战,不光是在消耗敌军,更是在消耗自己,但木衡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南军营中的情况也不比对方好多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完全无视伤亡的攻势,带给他们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尤其是西侧的两部守军,此时更是叫苦不迭,已接连派人向杨建亭求援了。 而坐镇中军的杨建亭此时却一脸严肃地回应道:“告诉你们族长,我们各方兵马都有自己的职责,已调不出更多人手前往支援,让他们给我不计一切地顶住。只要守过了今日,最后胜利的将是我们,木家的一切,也将成为我们的!” 他知道,在如此平整的旷野上,自家大营内的兵马调动一定瞒不过对方,他们猛攻西侧,就是为了调动自家守军,从而找到真正的破绽。 所以绝不能中计,必须死撑下去。 事到如今,西侧两部的战士和头领也没了选择,甚至就算他们想要临阵倒戈,投降杀红眼的北军也不可能,毕竟营门一开,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那些北军可不会明白他们是真投降还是诈降,只要营垒陷落,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戮。 所以这两族头领人等虽然心里不住咒骂着杨建亭的见死不救,行动上却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把第三波攻击死死挡在营外。 木达作为木氏一部里最厉害的将领,此时也是施展了浑身本事,虽然已带兵猛攻了整个时辰,却依然没想过要退军回去休整,还在那儿不断敦促部下继续发动攻击。 他就不信了,在经历过三波攻击后,这南军大营还能支撑得住。 “给我放火,烧死他们!”最后他更是下了火攻的命令。 只是营中守军早防着敌人的这一手了,外头才刚纵起火来,里边的战士已把水桶飞快送到前线,狠狠泼洒下去,把那准备不算太多的火种都给浇灭了,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木衡在看到这一幕后,便再度把心一横,也顾不上先让前方攻打营垒的军队回转了,便当即下令:“樊长寿,你也休息够了,带兵再上,配合木达所部,攻打南军西侧,多带火种!” 之前作为第一轮猛攻主将的樊长寿虽然依旧感到身体疲乏,但还是提振精神,答应之下,快速向前。 很快的,这一路兵马又浩浩荡荡地朝前杀去,而此时的北军营地里,就只剩下才休息没多久,所有将士还都席地而坐的第二轮战士。 虽然依然还有两三万人,但真论战力,却是孱弱到连自家的营盘都未必能守得住了——如果此时真有一支南军趁机发动突袭的话…… 但在木衡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南军大营正被自家大军全力攻打,他们能守住已是勉强,更别提再分出一军来了。 所以,纵然后方空虚,也稳如泰山…… 呜呜呜—— 他的这个念头却被突然响起的,来自后方的号角声所打断。 有那么一刻,木衡都要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 可当他真个扭身望去时,却惊得整张脸都惨白扭曲,同时,营中那些兵将们,也都发出了连续的惊叫。 因为他们转身朝后望去时,看到的,是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全力奔腾杀来。 头前的旗帜迎风招展,赫然是一个大大的“越”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8章 兵败如山倒(中) 拿下潼川的孙宁并没有就此停步,等着南边战事结束。 虽然谁都知道一旦潼川失守,军粮断绝会让川北大军立马陷入到绝境,但这终究需要一个过程。 而且,孙宁更清楚川蜀南北两军之间的实力还是有着相当差距的,若是木氏真就在断粮后不顾一切地发动猛攻,川南联军还真就不敢说一定能挡下来。 而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孙宁一直信奉成败必须由自己一手掌握,如此重要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完全交托给新降不久的川南诸部来左右呢? 所以在夺城夺粮后不久,他便再度起兵南下。 而这一回,被孙宁带着南下的军队就只有两旅,区区一千捧日营越军,其他兵马皆是潼川的蛮兵,是阳氏部下。 这么做既是为了稳固潼川,以防阳砾他们降而复叛,也是为了保存自身实力,毕竟越军这几战打下来也已损伤不小,师老兵疲了。 最后,这一支蛮兵南来,也更不招人猜疑,对附近那些蛮人小部族来说,看到的是这么一支同族兵马,就只会以为他们是受木氏征召来援,而不作他想。自然就少了沿途的种种阻碍,能更快抵达前线。 一切也正如孙宁所预想的那样,整支队伍昼夜兼程,只短短六七日,就走出数百里,终于是在今日一早,来到了这片战场之侧。 当藏入山林,居高临下探查前方战事的孙宁看到南北两军居然还在作着对峙时,还有些担心呢,生怕再起什么变故,怕川南各军突然就投了过去。 但不久,战事就骤然而起…… 只远远观瞧,孙宁就看出了北军进攻之决绝,那是完全不顾伤亡的猛攻了,显然是他们在断粮后,所做的最后一搏。 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只要南军可能顶住敌军的几轮猛攻,待其锐气耗尽,胜负之势自然而定。到时,自己这一路奇兵自然就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然后前方战事也果然按照他希望的发展,北军的一轮轮猛攻,居然都被南军挡了下来。 到最后,已经拼红了眼的北军居然一口气把两部人马一起攻了出去,只留一部疲兵还在营中。 如此机会,孙宁又怎可能任其白白从面前溜走呢? 于是果断下令出击。 在声声激昂的号角声中,在越军将士带头猛冲的激励下,自知已没有回头可能的潼川蛮兵也终于呼号着,快速冲锋,如一股旋风般,急袭北军后方。 同时,冲在最前的越军更是直接把自家珍藏的旗号也给亮了出来,用以告诉前方还陷于苦战的南军,真正的援军到了,也为进一步提振自身士气。 当看到这么一支“越军”自后方猛然袭来时,营中剩余的那些北军战士都慌了神。 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越军会以这么个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声势竟如此之大。 心神的错愕,再加上身体的疲乏,让这两三万人的反应远比平时慢,等他们集结成阵,跑到后方营门处想要抵挡来敌时,越军前锋已彻底冲到了他们跟前。 这些蛮兵本就不善于防御,而此地营盘打从一开始就重攻于守——自木衡而下,所有头人首领都不认为南军还能反头攻入自家营地。 于是,只是一轮猛攻,北军后营防线就被彻底摧毁,孙宁带军得以长驱直入,杀入这连绵的川北大军的营地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都不用孙宁下令的,那些潼川蛮兵就已四处奔走,或袭杀逃散的北军战士,或到处纵火,把一个个军帐都变成一个个火团,照亮了这黄昏前的昏暗天空。 而此时的南军营前,攻防战都还没个分晓呢,北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都还没能突入对方营地。 结果后方却传来了这样的噩耗,顿时就让还在拼命奋战的北军上下的士气猛然一泄,攻势戛然而止。 本已快要支撑不住,就要放弃营寨防线后退逃命的南军则在这一刻士气大振,纷纷嚎叫着,悍然向前扑上,不但重新守住了营寨防线,还把敌人都给打得向外退去。 杨建亭更是陷入了极大的兴奋中,双眼冒光,哈哈大笑。 这一把,自己真是赌对了。 孙宁,不,应该是皇帝陛下这回不但断了敌军粮道,居然还引大军自后袭击北军,从而与自己的大军对北军形成了两面包夹之势! “勇士们,翻身的机会到了,杀敌立功,取木氏而代,就在今日!” 他奋然大叫着,亲自拔刀往前就冲,口中更是大喝:“打开营门,反击正是此时,杀!” 死死关闭的几座营门在杨建亭的号令下轰然洞开,营中南军兵马不顾眼前还有数量可观的北军围攻,便已悍然扑杀了过去。 多日来,多场战斗被敌人压着打,到了此时,终于是可以出口恶气,报袍泽兄弟和族人被杀的血仇了。 当此时也,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局面彻底颠倒了过来,已然泄气的北军在面对南军的迎面猛攻后,便迅速瓦解,节节后退,然后再被一股股地吞灭。 可他们再退也只是拖慢一点自己败亡的结局到来而已,因为就连他们的后路,他们的营地,此时也已被敌人彻底攻陷,留在那儿的人马,已根本没法抵挡,守护。 疲惫不堪的这支军队碰上的可是歇息了半日之久的生力军。 而这支由越军和潼川蛮兵组成的军队对他们更是没有半点留守,当真是赶尽杀绝,自入营后,就是一个劲的纵火掠杀,直杀得营地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相比起来,甚至越军将士都还不如潼川兵杀得狠,只要是被他们找到一个木氏手下的战士,那就是追到底,也要将其斩杀。 很显然,潼川当地蛮人对木氏一族早就怀恨,之前只是迫于对方强大才不得不尊奉其为主。现在有了机会报复,竟是个个都把心中愤怒与杀意给发泄了出来。 如此一来,无论营内营外,北军都已陷入绝境,就连木衡这个木氏当家人,都自身难保,靠着千多名忠心的部下保护着,才得以从营侧杀出。 而这更意味着,他们已一败涂地……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9章 兵败如山倒(下) 兵败如山倒。 看着眼前到处起火,十数万兵马被冲得七零八乱,只能各自为战,连有效的自保反击都做不到,只能被敌人一口口吞灭的川北大军,木衡心里生出的就是这样无力的感想。 随后,更是锥心的痛悔,让他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可是他木氏一族在川蜀的根基啊,就这样一战而殁,哪怕这回自己能逃回华阳,恐怕川蜀木氏也将彻底沦落了,没个三五十年,都难以再起。 而这一切,本来还是可以挽救规避的。 如果自己在知道潼川出事后果断退军,哪怕南军可能趁机攻来,最多就是付出一些代价,也能带着绝大多数人马安然退出战场,再想法返回华阳。 哪怕到了今日,其实也还有保存自身的机会,只要自己不全力出击,不想着一战打掉南军营垒,而是留下一部守住营盘,也不会给后方敌人以机会,更不会导致这样的惨败下场了。 但现在,这一切后悔想法都已无用,兵败如山倒,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族长,我们赶紧退去顺州,只要有城可守,便还有机会!” 身边响起了另一名心腹参赞的建言,也终于让木衡从自责懊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当即点头:“对,这就去顺州,那儿还有几万大军和一座坚城,足可以让我们栖身,等候机会!”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左右护卫们也都重新振作,围绕着他,不顾后方不断传来的惨叫,快速打马向北奔驰,急朝顺州而去。 可还没跑出几里地,面前就又有一支军队斜刺里杀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他们的穿着,全是汉人服色,正是大越兵马。 为首之人虽身上多处染血,但气度依然不凡,浑身都透贵气威压,正是孙宁。 他在率军攻破北军大营后,便带着越军退出了战场第一线,把搅乱敌营,与崩溃的北军厮杀的战斗都交给了潼川军。 毕竟到了这一步,胜利已是必然,但损伤却依然不小,在陷入绝境之下,北军依然会爆发出不小的战力来。而这些损失对越军来说实在无谓,还不如高风亮节,把杀敌的功劳让出来呢。 另外,孙宁也防着部分北军会在见是不可为后转头逃去顺州,所以早早就在这边等候了。 “哪里走!” 随着孙宁低喝出声,手中刀一举间,身后将士便毫不犹豫地布阵放箭,密集的箭雨已兜头朝着有些慌乱的敌人抛洒了过去。 他们确实没防着这儿居然也有阻截,那些忙于逃命快速前冲的蛮兵便纷纷中箭而倒,吓得其他人的脚步都为之一停。 木衡见状,也是心下大凛,但到了此时此地,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当即便又拔刀在手,高喝道:“木家勇士们,随我杀啊!” 喊罢,他完全不顾自己身份,便已一马当先地直冲向前。 身后那些护卫兵将受其感召,也纷纷回神,鼓起勇气,呐喊着跟随冲出,不一会儿,更是跑到了刻意减慢速度的木衡之前。 孙宁则在听到那呼喊后,神色一动,即刻叫道:“不要放箭,拿下那个活口!” 很显然,面前队伍的主将身份一定不低,是木氏一族中的重要人物,若能生擒了他,对接下来的川蜀攻略大有裨益! 随着孙宁的命令,本该再度放箭的众将赶紧收手,然后在放下弓弩后,举起刀枪,也凶狠地迎上。 自成军后的多场厮杀,早把这支捧日营新军给锻炼出来了。 他们不但有了极其成熟的作战体系和章法,而且还因一场场的胜利早怀必胜之心。 面前只是区区千多敌人,在他们眼中,那就是能轻易击溃的存在,都不用有丝毫的担忧。 于是转眼间,两军便正面撞在了一处,虽只两千多人,规模远无法和侧方酣战厮杀的南北三方兵马相比,但其激烈程度却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只一个照面厮杀,双方便有数十人先后倒下,但后边的兵将却是脚步不停,继续一往无前,竟互相穿透了各自的军阵。 就是孙宁,都略感愕然,但同时心中更确信了一点,对面主将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所以他的目光又迅速逡巡扫视,寻找那家伙的位置。 结果,却发现面前不断冲杀的蛮兵中,竟不见了对方身影。 是一战落马,还是趁乱换了衣裳装扮,甚至趁乱而走了? 孙宁一面挥刀将攻到面前的两个敌军斩于马下,一面放眼四处打量,搜寻对方下落。 然后很快的,他就瞥见了往西百多步外,一小队蛮兵正快速奔驰着,其中一人正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对方真就趁着两军交战的乱乎劲儿,弃军而走了。 “哪那么容易!”孙宁暴喝出声,一转马头,便要再度追杀过去。 可这时,身前却冒出七八个蛮兵来,个个悍不畏死,以命相拼地堵住了他的去路,完全不顾孙宁血浪劈斩,只一味抢攻。 他们的目的只在拖住孙宁,同时也是为了吸引所有越军将士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再分兵追击自家族长。 噗噗几声,孙宁的血浪毫无阻碍就劈下了数颗人头,但同时,他胯下战马却也接连中招,惨嘶着,倒了下去,顺带也把他给甩了出去。 幸亏孙宁身手够强,马一倒人已迅速弹起,才没有被后面的攻击所伤。同时,左右的越军将士也果断扑杀过来,帮着他,把面前拼命的几人尽数斩杀。 但他们的目的却也已经达成,趁着孙宁他们被死死纠缠住的时间,木衡这边几人已逃上了侧方的山林,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虽然孙宁在摆脱危机后,又迅速夺马追赶,但等他循着之前那一眼所见而跑过去时,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当然,木衡的逃脱对眼下整个战局来说是完全没有影响了,此时北军已彻底被杀崩,漫山遍野的,都是他们奔逃的身影,而其身后,则是追赶的南军和潼川军,只要被赶上了,不是投降,就是被一刀宰杀。 兵败如山倒,木氏这座川蜀高山,已然彻底崩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0章 穷途末路(上) 听着后方不断传来的杀声和惨叫声,伏于马上亡命奔逃的木衡的脸上却是一片发僵…… 他已经麻木了,再次从生死边缘脱逃出来,又把忠于自己的一千护卫放弃掉,让他把最后的一点骄傲都抛弃掉,自然也就没有了之前的痛心与自责。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活下去,活着回到华阳,再图将来。 而要活下去,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只剩下入顺州,寻求庇护,毕竟那儿还有数万大军,而且之前南军攻城多年都拿不下它,说不定接下来也是一样。 所以他全力摸黑赶路,翻山入林,到了马不能行的地段,更是毫不犹豫就弃了马,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什么痛苦肚饿,都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其他几个随他逃命的亲信护卫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宽慰自家族长,只能是默默跟随,护着他,继续在这个夜里朝着顺州城方向而去。 虽然之后的道路难行,都快把他们的靴子磨破了,但这陡峭崎岖的山道,到底还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把声势浩大的敌军完全挡在了后边,连一支追兵都没有赶过来。 直走了一整夜,到了天明后,他们才找了个安全的角落稍作歇息,又抓了几只兔子,生吃以补充体力。 就这样,连续三日艰难而行,他们终于是从最难行走的山岭间穿过上百里地,重新来到了顺州城前。 当看到那熟悉的顺州城墙时,连木衡都差点流下泪来,当即哑声说道:“走,我们这就进城,告诉他们,南军很快就会杀来,让他们做好死守城池的准备!” 这些人辛苦从山岭间穿过,茹毛饮血,早已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此时闻得这话,又想着总算暂时安全,也都把精神一振,纷纷低声答应了,然后就要护着族长往城门处去。 结果没走两步,一人却突然说道:“族长,不如还是先派一人过去看看城中情况吧……要是顺州田氏改变了立场,咱们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不可能,他顺州已阻了南军多时,双方早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么会……” 木衡摇头否认,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起来,毕竟局势已大不一样了。 之前顺州是认定北边会有援军杀到才敢死守到底的,但现在,自家大败,短时间内怕是再没有援军前来,他们又能不能再坚持呢? 而就在几人在山林边缘有所迟疑,不知该不该派人过去时,前方官道上却有一支没有了旗号,衣甲破损的蛮人残兵跌跌撞撞地直奔向顺州城门而去。 一场大败下,四散而逃的北军更多,自然也有不少人怀着和木衡他们一样的心思,想到顺州栖身保命了。 很快的,随着这支队伍跑到城下,大呼小叫了一通后,紧守的城门还真就开启了一丝门缝,把他们让了进去。 见此,木衡他们终于是放下心来,顺州连这样的败军都肯纳入,自己等过去自然不成问题。 可就在他们刚抬步向前,欲要暴露身形时,那边城内却有几声惨叫响起,然后又重归平静。 这动静虽然不大,但传入木衡他们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让他们身子一震,赶紧又缩了回去。 面面相觑间,眼中的期望已变作了猜疑与惊恐。 “顺州城去不得了……” 半晌后,木衡哑声做出了决定。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坏的可能,就是顺州眼见大势已去,便果断决定投降南军。 而他们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易帜,要么就是在等着南军到来后,谈谈条件;要么就是专门准备了陷阱,等着北军败兵自投罗网,从容捕杀…… 就如刚才所见,这些败兵就是不知就里地一头撞进去,然后成了顺州功劳的。 而要不是那一支残兵先进一步,恐怕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一行了。 “那族长,我们接下来……” 木衡木然地看着前方城池,半晌后才道:“继续从山岭中走,走回华阳……” 这显然是极其辛苦危险的事情了,光是从战场到顺州的几十里地,他们就走了三天,华阳可在数百里外,又没有补给粮食,其难度更是百倍。 而且,这一路只走山岭的话,不说南军追击,光是沿途的野兽袭扰,就够他们受的了。 所以在听到族长的话后,几个忠心的部下脸上也露出了恐惧,乃至绝望之色。 木衡这时自顾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若不想死,就只能吃苦走回去。你们放心,等回到华阳后,我木衡一定不会忘了你们……” 话没说完,他突然听到身后传出两声惨哼,惊讶扭头,便瞧见自己两个贴身护卫倒在血泊中,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另两个护卫。 这一路逃亡到此,连木衡在内就五人而已,现在却只剩下三人了。 “你们……”木衡满心的惊怒,盯住持着血刀的两个护卫,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那两人在对视一眼后,便狠狠扑了上来,口中叫道:“族长,我们也没得选了,为了活下去,只能把你绑去顺州!” 或许之前这四人都是完全忠于木衡的,哪怕这一路吃苦而来,也能忍受。 因为他们还有个目标和念想,觉着只要到了顺州,就安全了,还能因此得到族长的厚赏,从此走上巅峰。 但是,顺州的叛变却把他们的这一梦想击得粉碎。 两个更忠心的依然愿意尽忠,但另两个不属于木氏核心的护卫,在这一刻却彻底改变了想法。 只一个眼神交流,他们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为了自保,只能做一回叛徒了。 很快的,木衡就被自己的护卫制服,双手被捆在了身后,口中却依然叫道:“你们这两个蠢货,真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自己了吗?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华阳,等我木家再起时,定会将你们……” 咒骂威胁的话很快也消失,因为他的嘴也被人堵上,然后连推带拽的,两人把他带下了山,直奔顺州城门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1章 穷途末路(中) 冬月十九,在一战大破北军五日后,川南联军终于再度来到顺州城前。 经此一胜,整支川南联军的气质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看向之前那牢不可破,固若金汤般的顺州城时,所有战士眼中都显出了明显的必胜和渴战的情绪来。 似乎只要主将一声令下,这十万大军就会发动雷霆之击,将顺州城连同里边抵死反抗的数万军民都轰成齑粉。 实在是之前的胜利带给了他们太多成长和信心,只连日的追亡逐北,就杀敌过万,俘虏更达到惊人的三万之数。 往日谈之色变,被他们视作高不可攀的木氏精兵,在这几日里都成丧家之犬,刀下亡魂了。这对整支军队士气的提振是无法用数量来估量的,可以说此一胜后,已让整支川南联军脱胎换骨。 今后再有强敌,他们也不会再有惧怕,更不会如之前般还未接战,就生出退避的念头来。 所以再临顺州,并没有任何变化的城池于他们而言已是天堑变通途。 不过,还未等将士们主动求战呢,顺州城门已快速开启。 城中田氏一族守军不但没有再如之前般死守抗争,反倒直接开城投降了。 田尼格更是自缚己身,满脸自责地单独向前,并在大军跟前跪伏拜倒:“顺州田氏愿意归降大越朝廷,还请朝廷恕我等之前无知抵抗之罪……” 随着他表态投降,城中又有不少兵将把几百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给送了出来,也有人大声说道:“我顺州愿归降朝廷,为表忠心,特将逃亡而来的北军残部尽数斩杀……” 最后,又有一队人马把个五花大绑的家伙给押了出来:“他便是此战罪魁,华阳木氏族长木衡,现在愿交于朝廷处置!” 看到这一番动作,听着城中原来的敌人这般说辞,川南联军上下都错愕地愣在了那儿,实在是这些家伙的转变过快,叫人都不及反应了。 孙宁在队伍中间听闻此事后,倒是精神一振,赶紧拍马上前,很快来到那被绑得动弹不得,脸上却满是愤怒的家伙面前,仔细一番端详后,点头道:“还真是他……” 本以为之前让这家伙脱身恐怕今后会是一个麻烦,不料这才几日工夫,对方又被囫囵地抓到了面前。 “好!”他终于满意点头,“顺州田氏能知错而改,朝廷自然不会追究你们之前的过错。田尼格……” 说话间,孙宁再度踢马上前,来到还跪伏于地,一副顺从模样的田氏族长跟前,淡淡道:“抬起头来!” 田尼格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抬头望向跟前马上的孙宁:“罪臣在!” 孙宁伸手按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拍着:“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之前之事一笔勾销,顺州还在你田氏治下,百姓军民,朝廷也不会滥杀一人。” “谢上官开恩,田尼格代全城百姓拜谢!”田尼格心中大定,赶紧又深深地拜了下去。对那只按在自己头顶的手,却是半点也不敢闪避的。 孙宁目光继续盯着他:“不过,为赎顺州曾经犯下的过错,朝廷将征调你城中两万兵马,同往北伐,还有需要军粮二十万石,你这就回城去做安排,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人和粮食。” 这些要求,也在顺州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田尼格没有任何迟疑,便再度俯首答应:“下臣这就去做安排,三日内兵马粮草定完数运到,绝不敢有丝毫克扣。” 孙宁满意一笑,这才抽刀在手,倏然斩下。 田尼格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刀落绳断,同时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此一刀下去,就算是赦免他和顺州的一切罪过了…… 而孙宁,则在此时往木衡处一点:“把他带走,我要仔细问一问他!” …… 川南大军到底没有进入顺州,而是就在城外驻扎下来。 然后不等天黑,城中已经送来了诸多酒肉食物犒赏三军,这些食物自然是不算在那二十万石需要缴清的军粮内的。 也是直到这时,这十多万大军才真正放松下来——本来大家还以为要再经一场苦战,打下顺州后才能休息呢。 现在不费一兵一族,兵不血刃的,顺州便已举城而投,对这些已经疲惫不已的战士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等到夜间时,连绵的南军营地里,已是欢声笑语一片,点点篝火旁,更有无数人影聚集,还有些人更是在歌声鼓乐中翩翩起舞,好不快活。 各部族长自然是去自家部众那儿与民同乐去了,孙宁所在的中军却依然肃穆,未见丝毫放松,甚至都没人碰一下送到面前的美酒。 将士们则是分做两半,一半已早早入营歇息,另一半则在四周警戒,以防有不测。 而在孙宁的主帐中,他也没有休息,只换下了白天的甲衣后,便让人把木衡又押到了跟前。 此时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木氏族长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颓唐,但眼中依然充满了不服,即便被人压着跪在孙宁面前,也依然是抬头挺胸,不肯低头。 “木衡……”孙宁仔细打量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木氏族长,眼神犀利如刀,就跟要把他整个人都给解剖一般,“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智慧,更有野心之人。 “听说正是在你和你父亲木泽两代族长的努力下,川蜀木氏才得以摆脱滇南木氏的控制,成为真正独立的西南大族。 “而且,在你接任族长之位后,更是内除隐忧,外扩势力,让木氏成为川蜀第一大蛮人部族。” 听孙宁把自己的过往功绩缓缓道来,木衡眼中更有光芒闪烁,但很快又熄灭了,叹道:“那又如何?这些事情都是昨日之事了,随着我率军大败,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是啊,随着这一回失手,你们木氏在川蜀的势力必然会被连根拔起,包括你们在华阳的多年经营,也将彻底不再!”孙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满是可惜地叹道。 而随着他这一句,木衡却露出古怪的神情来,有些无法认同了:“你以为拿住了我,败了我木氏一军,就真能覆亡我木氏一族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2章 穷途末路(下) 进入腊月后,就是川蜀地区也是日渐寒冷。 尤其是近来还有阴雨连绵,就更叫人感到不适了。 若放在以往,在这样的天气里木衡早就拥着貂裘,坐在生着火炉,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或看书,或清谈,悠然自得。 可现在,他也是坐着,却是坐在逼仄狭窄,四面透风的囚笼中,被马儿拉着,颠簸在崎岖的山道上,冻得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可身体的煎熬却远远比不了内心所受的冲击,因为他实在没法相信这一路所间,更没法接受木氏真就到了穷途末路。 当日在面对他的反问时,孙宁只不屑一笑,并未再作争论,就挥手让人将其带了出去。 很显然,他也瞧出了木衡的决心,并没有因这一败被擒就彻底心灰,不是用几句威胁就能让其真心归降的,所以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不过孙宁倒也没有杀他,而是将其囚禁,等到几日后再踏上北伐之路,便把他和俘虏的其他蛮人首领一道押送着,直朝北方而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惊人的场面,这一路行来,这支川南联军就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当真是穿州过府,望风披靡。 无论是那些霸占了城池自立的蛮人部族,还是一直待在山上,不肯移风易俗的蛮子,在这次大军过境时,竟都跑来参见,并宣誓效忠。 那些还可一战的城池,更是如顺州城一样,大军所至,便迅速开城归降,连一箭都未放出。 而这些率部众出降的蛮人首领,有不少之前还都去过华阳,还都曾言之凿凿地跟他木氏宣誓永远效忠呢。 结果现在,他们却都成了大越朝廷的膝下之臣,一个个表现得极其乖顺,而对自己这个被绑在囚车里的往日首领,他们却是连正眼都没有瞧上一下,就跟完全认不出他是谁似的。 如果说潼川以南或附近的各部蛮人做出退让投降的举动木衡还能勉强接受——毕竟木氏对这些部族的影响确实还不够深——可此时已临华阳控制范围内,却还是不断有各部前来参见,并按孙宁之意又是给人,又是给粮的,他就真万难接受了。 他很想揪住这些族长首领大声责问,你们是不是都被吓昏头了,我木氏只是败了一场,还没到真正亡族的时候呢,怎么就个个都急着投降汉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直到来到最熟悉的华阳城下,然后最致命的一击也迎面袭来。 华阳,还是熟悉的华阳,城池山川皆是旧貌。 但人却早不再是那些人了,城头之上,高高飘扬的是一面面的巴蛇旗帜,那一条条绣在旗面上,吐着长信的巨蛇,就如一支支射入他心窝的利箭,把木衡的整个信心彻底摧毁,让他在惨叫一声后,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木衡才从无边的黑暗中幽幽醒转。 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躺平了,而且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完全不像是在囚车中遭受风雨侵袭的样子。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一切都成了过去。 对,这就是一场噩梦,从大军出击,南下讨逆开始,一切都是自己的噩梦! 木衡心里如此告诉着自己,然后缓缓睁眼,随即这一美好的期望就又化作了泡影。 他并没有从自己习惯的卧室床榻上醒来,这只是一间简陋的小小帐篷,身上盖的也只是一条半旧的毡毯,身边不远处是个破旧的小火炉,而不是以往所用的青铜兽炉。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被铁链锁着,根本就没法动弹起身,更别提趁机逃脱了。 所以自己还是沦为俘虏,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木衡满心苦涩,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真实时,侧方的帐帘一挑,一人已捧了个托盘走了进来。 一见他醒来,便呵呵一笑:“木族长可算是醒了……” “这是哪儿?”木衡吃力地张嘴,小声问道。 “这儿嘛,自然就是华阳城外了,你晕了两日,我大军还没正式入城呢。”这名军医笑呵呵地回道,说着,帮着木衡起身靠在柱子上,又把药碗交到了他手上。 既然人都醒了,自然没必要再服侍他,喂他喝药了。 接过药碗的木衡并没有喝那黑漆漆的药汤,而是定定看着军医:“你们正在围攻华阳?” 说来悲哀,这已是他最后的期望了,哪怕是自己木氏最重要的城池华阳正被大军围攻,岌岌可危。 但军医的回答却再度让他的期望破碎:“当然没有。华阳早就不在你木氏手里了,大军所以没有入驻,只是需要和早一步拿下此城的巴氏谈一谈,谈妥了,自然就会进入。” 是真的! 木衡的心再度猛然揪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竟是真的。 可怎么可能? 巴氏一族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川蜀其他各部联合着扫灭了,就算还有些许残余,也早不成气候,怎么就突然死灰复燃,而且还把木氏的华阳给打下来了? 他们哪来的兵马,哪来的胆子?就不怕之后被各部再群起而攻,直到彻底灭族吗? 看着对方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军医只是一笑:“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而且城上所张也都是巴氏旗帜……我也听说了,他们是趁着你木氏大举南下,又损兵折将的空档偷入华阳,猝然发难,才能轻易拿下华阳的。 “谁让你们各族蛮人看着都差不多,根本防不胜防呢?那几个负隅顽抗的木氏之人,现在头颅还悬挂在城墙之上呢。你把药喝了,等能走动了,便可出去看个明白了。” 木衡现在已心丧若死,又哪还敢去看什么头颅,身子剧烈颤抖间,手上的药碗一倾,里头的汤药便尽数泼洒出来,倒了他自己一身。 但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完了,这回真就是穷途末路。 不是他木衡个人已穷途末路,而是整个川蜀木氏,已穷途末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3章 收编巴氏(上) 华阳城外,兵力已达到十八万之众的川南联军——其实现在已不能称其川南联军了,因为整支队伍的成分已多了数万沿途归降的各族兵马,他们可不属于川南地界——联营数十里,几乎把整个城池都给围了起来。 但大军却并没有趁势发起攻击,因为拿下华阳的巴氏一早就派人以表臣服,然后在今日,巴龙这个巴氏族长更是亲自出城来参见孙宁,以表自己的诚意,愿意将华阳与全族都交与朝廷发落。 在中军帐中,孙宁见到了这位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硕的巴人族长,笑着让其就座。 “巴龙族长看着很年轻啊,看来也是全族最英勇的战士吧?”孙宁笑吟吟地问道,态度颇显亲近和善。 巴龙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点头应道:“我今年二十八,确实是巴氏一族里最英勇的人!我们巴氏多年来选拔族长,都是挑的族中勇士。” “是吗,那倒失敬了。”孙宁无奈一笑,这位还真是实诚,看来拿汉人那套寒暄的话语与之交谈是有些自找没趣了。 所以便迅速转入正题:“说说吧,你们归服朝廷有何要求?” 巴龙当即就来了兴致,挺直了胸膛,看着孙宁道:“你们朝廷之前就派了人来见我,许诺将给予我们绝对的自治之权,还愿意把川北所有城池都分给我们。只要你们朝廷能做到这些,那华阳我可以让你们进入,接下来再打夔州,我们巴氏也愿意出兵相助。” 这话顿时让帐中其他几名族长神色微变,他们各族之前归降朝廷可是半点条件都不敢提啊,这家伙可真是好大的胃口和胆子。 而随后赶来的渝州方面的几名官员更是沉下脸来,有人即刻呵斥道:“大胆,居然敢跟朝廷讲条件,真当朝廷怕了你们不成!” 就是孙宁,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敛,只眯眼瞥了对方一下,没有急着开口。 他是在考虑,对方这一态度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只作试探。 巴龙这时也把眉头迅速一皱,有些不满道:“这些要求可不是我们自己提的,而是你们派来的诸葛青云许出的好处,说是只要我们肯归服朝廷,并帮你们拿下木氏的华阳,就给我们这些好处。 “怎么,现在事情成了,你们反倒不肯认了?这就是你们汉人素来的作派吗?” 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愤怒模样,孙宁迅速做出判断,这还真就是巴龙,甚至是整个巴氏上下人等的真实想法了。 这才缓缓开口:“巴龙族长还请稍安勿躁,没错,诸葛青云之前答允你们的事情我也是早就允准的,我们朝廷更不会真出尔反尔,违背之前答应你们的事情。” 巴龙这才转怒为喜:“那就好,只要……” 他的话却又被孙宁迅速打断:“不过,有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们还得好好说上一说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当日我们大军正与木氏为首的逆军战于顺州,局势也远未见明朗,所以才需要你们巴氏起兵在后,破此华阳,以彻底底定战局,这才会许给你们如此多的好处。 “可事实上呢,你们在我大军最需要帮助时,却又在做什么?观望!巴氏一族在整个冬月里,几乎都没出一兵一卒,只是在观望我前线战事,直到潼川,顺州两战出了结果后,你们才真正出兵,进入华阳。” 巴龙一听,也有些急了,忙道:“可我们到底还是按你们的意思拿下了华阳,而且还把木氏连根拔起……甚至,那些败退逃回来的上万木氏兵马,也是我们出手收拾的……” “话是不错,但时机不对,你们的功劳可就完全不同了。” 孙宁再度笑看着对方,目光却变得坚毅而冷冽起来:“早一个月出兵,帮我们拿下华阳,你们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是大功臣。但你们最终却是什么时候真正拿下的华阳呢?” 被孙宁拿眼一盯,巴龙心头也是一寒,便脱口回答道:“十……十二日前……” “没错,十多日前……那时我大军已经大胜北上,沿途各部都望风披靡,你们真觉着华阳对我们来说还是个问题吗? “而且还有一事你可不要忘了,因为前线失利,木氏又多派了上万兵马南下支援,导致华阳守御更为空虚,这才让你们能趁虚而入,轻松夺城。 “从此点看来,不是你们巴氏助朝廷而拿下的华阳,反过来,该是朝廷的大胜,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轻易拿下了华阳。 “所以现在你以此为功劳伸手跟朝廷讨要好处,真合适吗?” 这一回,巴龙是彻底词穷了。 他是个实在人,之前或许是为了本族考虑所以大为坚持,但顺着孙宁的思路一想,似乎还真就是那么回事了,自家反倒是沾了朝廷大军的光了。 看他一脸纠结,孙宁心下也是暗笑不已,这些蛮子头脑简单,确实好对付啊。 他是完全没想到,华阳被拿下后对其他忠于木氏的部族的影响有多大,可以说,若没有巴氏在之前拿下华阳,大军北进就不可能如此顺利,也不会出现让木衡看着绝望的一路蛮人部族都望风而投的场面了。 所以真论起来,巴氏夺下华阳虽然没有起到一举扭转整个战局的效果,但对此番北伐的功劳还是相当之大的。 不过孙宁却没打算真按之前说的把半个川蜀都交给他们巴氏一族,那不是打掉一个木氏,又立一个新的木氏吗? 孙宁的语气这时又是一缓:“当然,你巴氏帮着拿下华阳还是有功的,该给的赏赐,朝廷也不会短缺了你们。甚至华阳城,到时我们也可以封给巴氏,让你们巴氏一族得以重新回到富庶之地。 “但是,你们要想真正复兴祖宗的荣光,就不是只靠这一点小功劳便够的,需要你们巴氏一族继续为朝廷效忠,出兵出力,多立功劳才成。 “巴龙族长,你们巴氏可愿意从此听从朝廷之命行事,成我军中一员吗?” 这,才是孙宁说这么多的目的所在,他要把巴氏全部纳入自己麾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4章 收编巴氏(下) 巴氏还是彻底归降了朝廷。 不只是按之前说定的,把华阳城整个让出,更是举军而投,数千巴氏蛮兵也尽数并入大军之中,听从孙宁号令行事。 巴龙所以最终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自然是被孙宁的话语说服,也自知巴氏最后夺取华阳的功劳确实算不得太大,所以想要为族人争取更多好处只有再立新功。 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却还是在于他已经亲眼见到了城外大军的规模和强大,自知真要翻脸不降,后果将是身死族灭。 纵然有华阳城可守,但几千巴氏蛮兵或许能趁虚而入夺下华阳,并压制住满城早已丧失斗志,连刀枪都未必能拿得起来的木氏富贵人,可面对十数万气势如虹的蛮兵,他们却是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所以他最终明智地选择了归降朝廷,再不敢有其他念头。 腊月初十,孙宁正式率大军如华阳,同时将出城来的几千巴氏蛮兵收编入军。 相比于其他归降的蛮兵,巴氏蛮兵看上去可要寒酸瘦弱太多了。 他们不但个个衣衫褴褛,而且还都又瘦又小,普遍都不到五尺身高,与汉人军将站一起,都差了一个头的高度。 也就手中所拿的兵器还算不错,都是崭新的刀枪,而他们的队列看着也是松松垮垮,就似一支从未上过战场的临时组成的农民军队似的。 但站在他们面前的孙宁却并没有轻视这支瘦小军队的意思,能以几千众就把满城数万人压得不敢作乱,其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巴氏蛮兵虽然瘦小,但战斗力绝对不在捧日营百战精锐之下。 所以此时对整支巴氏蛮兵的训话孙宁也格外严肃,让巴龙和几个通晓两方语言的下属大声翻译自己的说辞: “我知道各位心里对这结果多有不满,但相信我,自现在开始,朝廷就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更会让你们过上要比以往好得多的好日子!” 没什么虚套,孙宁直接就入了主题,并许以利益:“各位都是有功之士,待会儿我就会让人发你们每人五两赏银,肉干五斤,还有两斤好酒。今日,就准你们开怀畅饮……” 当这番话被人翻译过去后,本来还颇显僵硬的蛮兵们终于开始动容,随后更是发出了阵阵欢呼。 巴人这些年来确实过得很苦,全族靠着狩猎采集才能保证不被饿死,吃的自然是最粗劣的食物,酒水什么的,更是几年才能用上一回的。 现在,朝廷一下就赏赐这么多东西,银子什么的他们还不知其贵重,但酒肉却是实打实的,自然让所有人为之兴奋了。 孙宁见状,也是一笑,这才又把脸一板道:“不过,这些终究只是过去的功劳,你们巴氏一族想要再起,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就该用行动,用更多的胜利来向朝廷,向世人展现出你们的强大来。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情,华阳不是结束,巴蜀亦只是朝廷复兴的一个起点而已。接下来,我们会征服整个西南,再东出入中原,把整个中原天下都重新夺取到手。 “你们或许不知道中原有多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中原,论土地之广,足可比数十个巴蜀,论城池人口,更是百千个巴蜀而不能比的。 “所以相比于区区巴蜀一隅之地,中原才是真正男儿豪杰该去一展所长的地方! “你们可愿意跟随着我,跟随着朝廷大军,用自己的双手,用手中的武器,去开创一个全新的盛世,让巴人从此再不用受苦挨穷,让全体族人过上最富足的日子吗?” 最后一句,孙宁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目光快速从面前那几千已经兴奋起来的巴人战士的身上扫过。 嗷嗷的欢叫顿时从他们的口中也喷涌了出来,这些黑脸膛的瘦矮汉子们此时个个都把脸涨得通红,纷纷用最热烈的语调向前方的男人表述着自己愿意跟随大军征讨四方…… 只可惜,他们那杂乱的喊叫落到孙宁耳中却只是些无意义的咆哮而已,几名翻译者也没法把几千人的叫喊都及时翻译出来啊。 倒是巴龙看到族人被孙宁几句话就挑动得如此激昂,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这个汉人主将果然厉害,比自己要强出太多了。 孙宁任他们先喊了一阵后,方才又伸手往下一压,令众人冷静下来,这才又正色道:“机会朝廷会给你们,你们想要的物资什么的,朝廷也会给你们。但有一点,我也要将话放在头里,那就是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是朝廷的兵马,从此就得听从朝廷的调遣,不得再有其他念头,不然……” 说着,他倏然拔刀在手,虚劈而下:“军法面前,没有任何情面特例,不管你是何出身,是何族类,都是一样!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蛮兵,不只是巴氏之人,此时都为之惕然。 因为他们从孙宁眼中看到了决然之色,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那些巴氏蛮兵在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同声低吼,这回却可以翻译了:“遵令!” “好,那就希望我们都能有始有终,等他日入主中原,我为各位庆功封赏!” 孙宁用这最后一句为这场收编作结,然后便在众将士的簇拥下,从巴氏蛮兵中间穿过,他们则迅速拜倒,表现出了完全的臣服。 直到穿过这些队伍,孙宁才满意地回望一眼巴龙:“你很好,入城之后秋毫无犯,是做大事的。” 只看巴氏蛮兵的寒酸穿着,孙宁就知道对方并没有纵兵劫掠,把城中财物都封存了等候自己前来。只这一点,就证明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巴龙低头行礼:“巴人虽穷,却还没堕落到做强盗的份上。” “嗯,待会儿就去府库里提出一些御寒的衣物分发下去吧,可别冻坏了将士们。其他各部也是一样,既然说了要一视同仁,就不能有所偏颇。” 孙宁点头,然后吩咐身边跟来的一名负责后勤的下属道。 现在沈舟还在来此的路上,许多事情只能仰赖这些渝州一路跟来的下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5章 归顺和功臣 看着手中账册书目,听着手下几名书吏的禀报,孙宁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看来巴氏确实行事稳重。巴龙,这次你真是功劳不小。” 从如今掌握的华阳城中情况来看,巴氏不光只是表面功夫,而且还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这实在让孙宁大感佩服,就是大越官军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提那些川蜀蛮兵了,但偏偏这最穷困的巴氏一族却做到了。 站在下边的巴龙只谦逊一笑:“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因为我们之前就答应了朝廷,要拿下整个华阳交到朝廷手上。” “很好,你们的功劳朝廷会记下,之后还有封赏。”孙宁再度点头赞许,这才又把话锋一转,问道:“对夔州龙家,还有益州唐门,你有什么看法吗?” 巴龙一愣,旋即心中又是一喜,这显然是想再给巴氏机会了。 但他很快又露出慎重的表情来:“不敢有瞒大人,我们巴人多年来和华阳倒还有些往来,所以才敢应下此事,但对夔州,接触却是极少,想如这次般渗透进入却不容易了。 “不过如果朝廷真打算大举进攻夔州,我巴人愿为先锋,绝不敢退!” 孙宁又高看了对方一眼,这位年轻的一族之长并没有被眼下的功劳冲昏了头,还是能根据事实做出最准确应对的。 这也和他拿下华阳后约束族人的做法相合,冷静理智,这才是真正能成事之人该有的品质啊。 所以他也不介意向对方稍稍透个底:“夔州朝廷是一定要拿下的,不过到底是用强,还是通过其他方式,现在却还未定下。如果真到了非强攻不可时,巴人便是我大军先锋!” 在给了巴龙确切的承诺后,孙宁才放他离开,然后又叫人把木衡带到自己面前来。 此时的木衡是彻底颓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如行尸走肉般被带进这间他最熟悉的厅堂。华阳居然真就失守,这一事实对他的打击可太大了,让他甚至都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来,所以接下来对任何事情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到身旁兵卒连声叱喝,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然后就听到上头所坐的孙宁冷然笑道:“木衡,如何,当日我说的话可已成为现实了!” 木衡默然,确实当日他怎么都想不到,不光自己陷落敌手,居然连他木家百多年辛苦经营打造的华阳城,居然也会被南军轻易夺取。 可笑自己当时还那么的坚定自信,现在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昔日堂上尊,今日阶下囚,我已无话可说。你们要杀就杀,又何必特意将我带来奚落一番呢?”他守着最后的一点尊严,直视上头的孙宁,哑声道。 “看不出来,阁下还有些勇气呢。”孙宁又是一笑,“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死很容易,可你木氏一族千万之众却该如何是好?你也想让他们为你陪葬吗?” “你……你什么意思?”不安的神色终于取代了木然,木衡开始紧张了。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想要守护自己的族人,就得选择与朝廷合作。”孙宁森然盯着他道,“若不然,整个川蜀木氏,就只能为你一人陪葬了。” “你想用我?还敢用我?”木衡更是难以置信。 “有何不可?至少在你治下,华阳及周边五州二十县百姓过得都还不错,这就证明你木衡还是有才干的,又熟悉此地一切风俗人情,朝廷为何不能用你?” 孙宁看着他,威胁的语气倒是收了回去:“当然,这一切都在你从此忠于朝廷的基础上,所以我会派人盯着你的一切举动政令,若有问题,则不光你要死,整个木家,无分男女老幼,也都要死!” 木衡脸上的诧异之色到现在都没削减,口中吃吃道:“你怎么会……你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这时,他才关注起面前之人的身份来,察觉到他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就是定西侯在此,怕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而孙宁的回答却立刻解开了他心中的疑团:“我叫孙宁,正是当今大越天子!” 要不是身后还有人按着,木衡都要一下跳将起来了。 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你……你真是皇帝陛下?” 孙宁只点了点头:“君无戏言,你给一个答案吧。” 皇帝给出的保证确实要比一般官员更值得信赖,纵然木衡再有怀疑,再想硬扛,这时候为了整个族群,也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但在答应之前,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那等到川蜀平定后,朝廷会如何安排我们木氏一族?” “这个嘛,就要看你们在接下来的事情里能立多少功劳了,只要功劳立得足够多,那不但之前的罪过可一笔勾销,朝廷还能给你们更多封赏。” 孙宁的回答极其大气。 现在的他实在太需要来自各方面的帮助了,所以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是一早有所反复的播州杨氏,还是很快就帮了大忙的巴人,亦或是眼前新被降服的木氏,只要能为他所用,他都愿意接纳。 这一回,木衡再没有了过多的迟疑,当即用力点下头去:“我木氏愿意重新效忠朝廷,效忠皇帝陛下……” 在全族被屠和归降朝廷以求一个新的机会面前,自然只能选择后者了。 “很好,那就请你先跟我说一说夔州龙家的事情吧。”孙宁立刻提出了要求来。 木衡明白地点点头,显然,接下来朝廷的目标就落在了夔州龙家身上。 而随着他一番讲述,孙宁多少算是对这个几乎和木氏平分整个川北的蛮人大族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若只论军力,龙家还在木氏之上,而且相比于木衡的激进,龙家之主龙成邦却更为老成稳重,正因如此,此番大军南下,才没有龙家之人牵涉其中。 想必现在的夔州龙家,早就准备好死守,不给朝廷以任何可趁之机了吧。 待木衡被带下去后,孙宁才一声轻叹:“如此看来,真想摆平龙家,还得靠为我立下大功的诸葛青云啊!” 是的,在孙宁眼里,这次北伐的成功功劳最大的还是当数作为说客的诸葛青云,毕竟这拿下华阳的巴人,可是靠他一张嘴给说动前来的,更别提之前在合州的功劳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6章 龙家的条件(上) 孙宁所想到的诸葛青云此时已在夔州逗留多日。 自巴人做出决定,真个出兵前往华阳后,他便也果断告辞,然后按之前与孙宁说定的,取道向东北,直入龙家盘踞的夔州一带。 并在半个多月前,正式进入夔州城。 凭借着自身的能耐和亲和力,诸葛青云先是在城中了解了一下普通蛮人对眼下局势的看法,又对龙家的态度有了些掌握,这才于今日,直接登门求见龙家之主。 他打出的旗号自然还是朝廷高官,受命前来招降整个龙家,至少从名义上来看,是龙家所不敢慢待的。 所以才过不多久,他就被迎进了龙家府邸,见到了龙家当家人之一的龙敬尧,一个四十来岁,文质彬彬,看着更像是寻常汉人文士模样的蛮人首领。 “你说你是朝廷的礼部侍郎?可有凭证吗?” 在听完诸葛青云自报身份后,龙敬尧首先问的是这么一句。 “当然,这是我的印信。”诸葛青云早有准备,迅速从怀里取出了一方铜印来,摆在了对方面前。 虽然略显简陋,不像以往朝廷高官般以玉为章,但这已是眼下的朝廷能颁发的最有力的凭证了。 龙敬尧随手拿过,又仔细一番观瞧,这才笑道:“就算你确是大越朝廷的使者,但只凭你一句话,就让我龙家归顺,却也太想当然了吧? “毕竟如今天下早不是当初了,大越朝廷连京师洛阳都守不住,更别提西南边陲之地的川蜀了。我们就算真归顺朝廷,恐怕也得不了任何好处吧?” “好处自然是有的,那就是可保你们龙家太平,还不失传承百年的土司之位。”诸葛青云不以为忤地说道,“不然木家的下场,说不定就要在夔州重演了。” “你这算是威胁吗?”龙敬尧也保持着平静,笑着问道。 “不,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以龙家耳目之灵便,应该已经知道华阳近来所发生的变故了吧?还有顺州等地的战事。 “朝廷有大义在手,又得定西侯所部及川南各部的鼎力支持,现在已把华阳收入囊中,接下来夔州就必然是朝廷要收服的目标。 “龙家之前做出了明智选择,并没有随木家一道作乱,这一点朝廷自然是感念的,但光这样显然不够,所以朝廷需要你们进一步的效忠。 “惟其如此,川蜀才真正能有太平之日。还望龙家能以大局为重,以苍生为念,莫要干出遗祸无穷,让自己和治下百姓后悔的事情来啊。” 龙敬尧目光闪动,直到对方把话说完,方才嘿地一笑:“阁下还真是口舌如剑,但在下倒还是想问一句,就算朝廷如今已拿下华阳木氏,但真就也能轻易对付我龙家吗? “我可是查得明白,木氏所以败落,只在倾巢而出,给了巴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可我龙家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且,除了巴人,现在川蜀境内已再无第二股这样的力量,可对我夔州构成威胁了。” 诸葛青云面色凝重地盯住了他:“阁下的意思,是要不顾礼法大义,非要与朝廷,与陛下为敌了?你可要想明白了,现在川蜀全境已有八成入朝廷之手,只凭你夔州一隅,就想和百万大军相抗衡吗?” “我夔州当然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谁说我龙家只是一隅抗川蜀了?我们背后可还有黔州龙氏可为依托呢!” 他这一句话,就让诸葛青云为之语塞,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 这话虽然不善,却是实情,因为黔州龙氏确实是夔州龙家最大的依靠,也是朝廷最忌惮的存在。 当初定西侯萧氏为何只能坐视木龙两家不断坐大? 为何像巴人这样川蜀本地蛮族会无法遏制这两个外来的家族不断膨胀,直到自身被挤压到边缘地带? 这不光因为木龙两家多出英才,更在于他们背后有大靠山。 滇南木氏,黔州龙氏,那都是整个西南都数一数二的存在,其一声令下,便可率十几二十万众跨境而来,那威慑力可比朝廷大多了。 尤其是黔州龙氏,因为地理与川蜀相接,要比滇南木氏更容易出军,所以便让龙氏更有底气与川蜀各方势力一争短长。 不过这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相比于隐隐已脱离本家掌握的木氏,他龙氏在许多事情上,还是得听从黔州之命。 龙成邦这个夔州龙家之主,更是几乎每两年,都要赶赴黔州,去朝见龙家真正的主人,听从其教诲…… 当然,现在看来,这点牺牲对夔州龙家来说还是挺合算的,因为背后多了靠山,而且是眼下的朝廷招惹不起的靠山——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为了给对方以更大的压力,龙敬尧又补充道:“不瞒阁下,我龙家早在得知木氏大军在顺州大败后,就已果断收缩布防,甚至让出了一些并不重要的县城,只把兵力陈于三座州府和两处关隘上。 “若是朝廷真要用兵强攻,我们不敢说能胜,但拖个一年半载,却未必有多难。而那时,黔州大军恐怕已经能深入川蜀,自后方对你们发动攻势了。 “却不知到时候,朝廷还能不能保证把所有川蜀各族都团结在手下呢?” 诸葛青云一阵沉默,心里则是倍感无力,这是他做说客以来,第一次被人反过来说服,而且连一点反驳都拿不出来。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这么说来,你们龙家是真铁了心要与朝廷为敌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天下并不是只有西南一隅,中原各地,还有的是忠义之士,或是愿意为朝廷效力,顺带来西南抢掠一番的……” 最终,他只能拿出这老一套的说辞来,希望能以此来打动对方。 但这一回,诸葛青云却失败了,不等他说完,龙敬尧便已不屑摆手:“川蜀身在群山环绕之中,可不是中原那些人想进就能进得来的,所以你那些话骗骗旁人或许有用,但我,却是不会信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7章 龙家的条件(下) 川蜀为群山环绕,只有区区栈道与中原相通,一旦断绝栈道,则自成独立之国。 正因为此,才有那一句“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的说法。 当日的诸葛青云以什么中原大军将入川讨伐的言论吓唬播州杨氏,只是欺他们对自身局势,对川蜀地形不够了解,或是犹有担忧而已。 但此时面对的龙敬尧就不是这样的诈言所能吓到了,只几句话,就将他的谎言戳穿,让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在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后,龙敬尧才又露出一丝笑容来:“不过,正如诸葛大人适才所言,我龙家也是多年来深受朝廷关照才有的今日模样,所以也确实无意再与朝廷为敌,导致生灵涂炭,两败俱伤。” “嗯?”诸葛青云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似乎事情还有转机呢。 他立刻就接话道:“阁下的意思是,龙家是愿意归顺朝廷了?” “龙家可以表示臣服,但是,我们不同于木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绝对有实力自保。所以哪怕是归服朝廷,也绝不能跟木氏杨氏一般,只做那伏低做小的臣僚。” “你们有何条件?”诸葛青云已经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从朝廷身上得到更多的名利好处。 那就好说了,只要对方有意,提些条件,为了川蜀大局,陛下是一定会答允的。 龙敬尧笑着伸出三根指头:“想我龙家自此归顺朝廷,就得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诸葛青云神色更是一肃,点头道:“你说。” “其一,我龙家虽归降朝廷,但手下子弟兵马和夔州等地的大小事务却还是得我们自己做主,朝廷不得随意过问。” 诸葛青云虽然皱了下眉,但还是轻轻点头:“我想此事陛下是会答允的,终归两百年来,朝廷对西南三地都是羁縻自治之策,只要你们不曾犯上作乱,则一切自当与前相同。” 龙敬尧也满意点头,这才又道:“其二,我们夔州龙氏其实多年来只得一个土司虚名,却无实职。此番归降也算是为朝廷立下一件功劳,所以需要朝廷下旨加封,我族长不光要有真正的本地土司之衔,更要得赐爵位,高了不敢说,一个伯爵还是要的。” 这回诸葛青云却不敢自己做主答应了,毕竟这等封爵许官之事,只有皇帝能定夺,便只得回道:“此事我自会禀报朝廷,由陛下最后决定。 “不过若龙家是真心归顺,又能为朝廷立下功劳,我想此事也应该不难。” “其三,我夔州多以丝织为业,但粮食却总是不够,所以今后需要朝廷以最合适的价格用粮食来换我们的丝绸,至少十年之内,价格得高出市价三成!” 在权、名之后,龙敬尧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就转到了利这一字上来了。 对此,诸葛青云倒也没有任何意外,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来:“这个好办,我现在就能答应你。” 这个要求看上去好像很是无礼,大有趁机勒索之意。 但其实在他看来,这反而是龙氏的命门所在,只要他们有所求,常怀贪婪之心,那要拿下整个夔州就变得很容易了。 而在听他如此痛快答应后,龙敬尧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好,只要朝廷能做到以下三点,我夔州龙氏自会臣服朝廷,听从朝廷调遣!” “如此最好不过。我这就返回渝州,将三个条件带回陛下处,想来明年年初,朝廷就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了。”诸葛青云顺势起身,便要告辞。 这回龙敬尧要比之前热情得多了,稍作挽留不成后,便亲自起身,把人送了出去。 就在二人笑吟吟来到院门处,就要分别时,一个青年却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一眼瞧见两人这番言笑晏晏的模样后,青年便道:“敬尧哥,他就是朝廷来使吗?” “不错,我已与朝廷使者说好了条件,都是族长嘱咐过的,现在他也已经答应了……”龙敬尧笑着解释道,又帮诸葛青云介绍了一下,“这是龙敬海,是我最小的弟弟,若有失礼,还望见谅。” 诸葛青云自然不会介意,反而夸赞了对方几句英武精神什么的。 但龙敬海对此却很不以为然,只哼声道:“之前大家就说汉人最是狡猾,他们的话是信不过的,果然……” “你……不得胡言!” 面对兄长的呵斥,龙敬海也在意,只是瞥诸葛青云一眼,方才道:“这可不光是我这么想,族长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才特意让我来见你,说是不可轻信对方的承诺……” “这是什么意思?族长还想再增加条件吗?”龙敬尧皱眉问道。 诸葛青云心里也是有些发紧,这事情都说定了,居然再起反复? 龙敬海又看了诸葛青云一眼,方才对自己兄长道:“族长说了,条件就是那三个条件,不过无论是他此时空口答应,还是之后汉人那边送来什么文书,其实都没用,他们到时可以随时反悔。 “唯一的保证,就是让他们的皇帝来我们夔州,当着我们,还有他手底下那些官员的面,亲口答应下条件,然后再亲手写下文书,诏告天下,才能让我们确认无疑。” 他说着,又看向诸葛青云:“喂,你就回去跟你们的皇帝说,想让我们龙家归顺于他,就自己来一趟夔州,表现出真正的诚意来!” 面对这一有些无礼的要求,诸葛青云虽然多感不满,但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只看着满面无奈的龙敬尧:“这真是你们龙家的意思?” 后者正色点头:“这自然错不了,既是族长传下的意思,我自当照办。诸葛大人,还请你将此一条也加入其中吧。只要皇帝能来我夔州,就一切好说。” “好吧。”诸葛青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是应下了这一条。 不过在他看来,以皇帝陛下的心性胆略,对此附加的条件,还真不会有任何的拒绝可能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8章 其中有诈 腊月已入下旬,就连西南地区也进入到了真正的隆冬季节。 北风呼号,气温猛降,到了这几日,更有大雪随风而来,接天连地,把这一片天府之国皆都染作了白色。 华阳城中,原来的木氏府邸,如今已成为孙宁暂时驻跸之所。 厅堂里生着四个硕大的铜制兽炉,炭火极旺,却又无丝毫烟火之气,只把个厅内温度烘烤得宛如仲春时节,让才刚顶了风雪入来的沈舟只感好不舒畅,脱去厚重的外衣后,才规规矩矩地跟孙宁行礼参见。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孙宁笑着摆了下手,示意一旁的魏绅把准备好的姜茶送到这位身边重臣的手上。 沈舟现在确实是孙宁身边极重要的一名主政官员,地位还在定西侯萧常永等人之上,因为他所任的户部尚书一职,正是为前方大军提供后勤粮秣辎重的。 这还只是当前线有战事时的重点职责,待到如今来到华阳后,他又成了总揽新收的华阳、顺州等川蜀州府大小事务,以及钱粮税收的一把手,真就成了如今大越朝中的后勤大总管般的人物了。 光是来华阳后的七八日里,他处理的事务就达到两三百件,每一件都和当地民生和军队安定有着极其直接的联系,只要有些差错,说不定就会闹出一场乱子来。 但在沈舟的努力平衡处理之下,这些大事小事都被完美妥当地解决,不但越军和川南联军将士满心称赞,就是当地各部蛮人和汉人百姓,也都认可。虽未到人人称颂的地步,但至少也让这些新被朝廷拿下的州府县城保持了平静安稳。 所以在孙宁眼中,这个自己当初从山匪窝里救下并招揽的臣子,实在算是当世萧何一般的无双国士了。 如此,在态度上,孙宁自然也对他很是客气,此时更是先笑吟吟地问道:“城中各项事务都没什么问题吧?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提,我自会帮你解决。” 沈舟忙杯子往跟前的桌案上一放,这才欠身道:“谢陛下关心,城中诸多琐碎杂事,臣都能一一解决,应不劳陛下费心。” “那就好。那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安抚人心,并把该收的钱粮税款都集中起来,为下一次出征做好准备。”孙宁满意点头,又提了一句。 无论任何时代,用兵打仗最根本的打的还是钱粮,之前孙宁多靠合州播州等地的积储来不断进军夺城,但接下来,随着这些蛮人全都俯首称臣后,后勤保障就得完全由朝廷来做安排了。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去办,在明年开春后,就筹出够十万大军之用的钱粮辎重来。”沈舟忙又保证道。 只不过他的眉宇间到底还是带着几许愁容,此事确实很不好办,既要安抚那些投降的蛮人土司,又要做到不扰百姓生计,还要拿出足够的粮食钱财来,这对任何一个经济之臣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啊。 但他依然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也会尽心去把事情办妥。 孙宁点头,也没问他会怎么办到这些,给予了相当的信任。 这等君臣互相信任默契的反应,落到厅内其他几人眼中,自是不无羡慕。 而这时,沈舟又开口道:“陛下,臣今日求见,是因为听说您打算要去夔州?” “你消息倒是够灵通的,不错,青云他从夔州带回了龙家的归降条件,其中就有让我前往亲自为证一条,为川蜀大局计,也为了不多增杀戮,生灵涂炭,我确实打算应下此事,去一趟夔州。” 沈舟在听到皇帝的确切答复后,神色更是一紧,稍微扭头看了眼默然无语的诸葛青云后,才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嗯?此话怎讲?”孙宁笑了下便问道,看不出喜怒来。 “因为太危险了,夔州龙氏提出这样的要求本身就值得让人怀疑其用心,何况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又岂能以身犯险?” 沈舟说着,又看了眼诸葛青云:“诸葛兄,非是我要阻你立功,实在是……” 诸葛青云不等他说完,也用力点头:“沈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在回来的路上也有了这方面的考虑,所以在向陛下说明龙家的条件后,也以为不该应允。” 沈舟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诸葛青云也是个谨慎之人,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便又正色看着孙宁道:“陛下,夔州再是难攻,兵马再多,对如今的川蜀来说也只是一隅,实在不必为此一地而将自身陷于险境。 “若陛下仁慈,真不欲再动刀兵,我们也有的是法子来收服龙家。或可派出兵马,封锁其四周路径,以夔州之缺粮,不消半年,就足以让龙氏低头称臣。 “另外,也可以用反间计,分化其内部势力。臣以为,再是铁板一块的族群,内部也必然存在嫌隙,只要利用好了,便可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地将之收服,又何必非要接受他们的无礼要求呢?” 诸葛青云也在旁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是啊陛下,前往夔州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一旦真去了,则安危便操于人手,臣等实在无法相信这些本就对朝廷不够忠心的蛮人会尽心保护陛下,不生出别个想法来。” 见两位重臣都这么说了,厅内其他几个武将,如燕虎、萧克定几个,也都出声表示赞同,认为孙宁此番只带少量人马去夔州多有不妥,实在不该冒此风险。 面对这许多臣子的劝阻,孙宁脸上并未露出不快的神色来,眼中反而有些欣慰。 片刻后,方才笑着点头:“你们的顾虑自不无道理,其实朕也不觉着他们有多少诚意。你们仔细想想那几个条件,实在是太简单了,莫说他们是主动来投,就是战败之后归降,如木氏一般,只要朕和朝廷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这几条也都会应允。 “所以,这最后突兀而出的,让朕亲自去夔州的一条,就显得格外有问题了。其中必然有诈!”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9章 时不我待 厅内众人都为之一愣,满心的疑惑。 既然皇帝陛下早已察觉出其中存在问题,那为何还会决定答应龙氏的条件,冒险去夔州呢? 孙宁的目光从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语气温和而又带着欣慰:“你们能直接出言劝阻,证明都是忠心的,朕深感欢喜。 “不过,有些风险,还是得冒的,不然就不会有更大的机遇了。 “你们只看到川蜀大部已入我手,觉着夔州只一隅而已,不值一提,完全可以花时间来慢慢收服。但各位有没有想过,于天下来说,这川蜀又何尝不只是区区一隅呢?” 众人一愣,旋即神色也变得愈发郑重起来。 孙宁所言乃是事实,川蜀与整个中原天下一比,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尤其是当皇帝陛下的志向是重夺天下后,这儿更是最多只能算是起点。 而在他们于川蜀奋战,为夺下一座座蛮人霸占的州府而感到欢欣鼓舞时,其实在川蜀之外的中原各地,变化却要比川蜀内部更大更快。 孙宁也很快提到了自己所了解的中原变化:“就在这一两年里,中原局势又已大不一样,梁州郭氏,突然势力大增,已收服两淮大片城池,刀锋所向,已直指江南之地; “而与他们多有摩擦的叛军赵逆所部,也在两年前与郭氏达成默契,开始向西拓进,把关陇大片城池一一夺到手上,大有拿下长安等西部重镇之势; “还有北边的鬼戎,虽然没有如前两者般大片拓展地盘,但他们居然也学会了稳扎稳打,并不像以往般只是抢掠一番便即走。而是一直屯兵幽州一线,欲将我北疆诸多关城化为己用。” 孙宁说到这儿,脸色已变得极其凝重:“在两年前,我刚从梁州逃离时,天下还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几乎做到了一州一府皆自立为政。 “但现在呢,那些之前以为能独立建功的逆臣早就被一一吞灭,倒是让几方势力不断增长,成为真正的中原天下逐鹿者,而这,还只是半年前就已出现的结果,现在半年过去,怕是格局再有惊人之变化了。 “你们真以为我们还会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和夔州龙氏耗着,直到耗到他们钱粮断绝,不得不向朝廷称臣吗? “恐怕真到了那一天,接下来,就要轮到中原某方势力用同样的手段加于我等之身了!” 这番话,让众人的神色再变,由刚才的隐隐不安,变作了现在的额头见汗。 是啊,最近的连战连捷,让所有人都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却把真正的威胁给忽略掉了。 对皇帝陛下,对大越朝廷来说,川蜀的那些蛮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对手,只是起点处的一个小波折而已。 朝廷真正的对手,该是那些已各自拥兵,势力不断膨胀的军阀反贼啊! 孙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郑重道:“所以这些日子我才会急着用兵,不惜许给木氏杨氏,甚至是潼川田氏诸多好处,只要他们归降,便能既往不咎,便会给他们比以往更多的好处。 “现在对夔州龙氏也一样,既然有机会,就该去争取,哪怕他们可能另有用心,也必须冒险。 “因为对我们来说,别的都不是最重要的,时间才是。只有尽快一统川蜀,进而将整个西南都拿在手中,我们才有资格再入中原,去和那些反贼外敌争夺天下!” 这一回,再没有人提出反对了,这些臣子在好一阵的沉默后,全都郑重下拜:“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惭愧。臣等必全力辅佐陛下平定川蜀,重回中原!” “各位都平身。” 孙宁双手虚扶,这才又道:“当然,此番前往夔州也绝不是全无防备地送上门去,该做的准备都得做下。 “若是龙氏确无歹念,是真心要向朝廷归降的,那自然再好不过。 “可要是他们真包藏祸心,我也已经有了决断,这一回就来个杀一儆百,好叫川蜀与西南各部蛮人看个明白,若有真与朝廷为敌者,会是个什么下场!” 随着这话说出,孙宁身上顿时就有丝丝杀意透出,直让厅内众人都感到一阵胆寒。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这些已经熟悉了孙宁行事风格的臣子才明白过来,恐怕早在接到诸葛青云的禀报后,皇帝陛下就已经开始为这次的冒险设计筹谋了。 只是因为某些缘故,大家还不知具体计划而已。 既然事情已定下,众人也不再多说,只好奇地问了句:“那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前往夔州?” “时不我待,两日内,我便会启程,若一切顺利的话,或许除夕都能在夔州过。”孙宁微笑着说道。 “啊?这么急?”众人再愣,在他们想来,皇帝怎么也该在华阳过了年,再启程才是。 “感到惊讶吗?这就对了。就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快赶去夔州,更别提龙家了。若他们真有什么阴谋,那时怕也还没准备妥当呢。” 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度沉声道:“还有,燕虎,萧克定!” “臣在!”两个被点到名的将领一个抖擞,赶紧应命。 “此番你们不会伴我同去夔州,但我之生死安危却很可能在你们之手,夔州能否顺利拿下,也在你们……” 说着,孙宁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向他们道了出来,直听得两名将领的脸色又是好一番变化,既愕然,又兴奋,其他人表情也差不多。 最后,孙宁又把目光落到了沈舟身上:“沈舟,接下来华阳等地的一切都交托于你了,你务必要让地方安靖,不得生出什么乱子来。” “臣领旨,臣一定不会让陛下有任何后顾之忧!”沈舟立刻表态。他很清楚,一个安定的后方对前线作战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孙宁这才满意而笑,站起身来:“诸位,平定川蜀就在此一回了。时不我待,还望你们与我同心合力,拿下夔州!”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0章 皇帝驾到(上) 腊月二十九,夔州。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除夕,肆虐多日的风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但整个夔州城内却看不到多少年节时该有的热闹与欢愉,不少店铺更是关张着,商人们没有半点趁节日赚上一笔的念头。 就连龙家宅邸,也没有了往日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景象,反倒不时有魁梧严肃的家伙不时进出,随后城中也会有兵马调动。 如今的夔州全境,完全就是一副山雨欲来,将有大战即将开启的模样,区区除夕年节,早被所有人给忽略掉了。 今日的龙家宅邸中堂之内,也聚集了一大批忠于龙家的各部首领,他们一个个或面目肃然,或目光热切,皆都看着上首所坐的六旬老者,听他把一桩桩事情吩咐下来。 这位能让所有素来桀骜的蛮人族长们敬重服从的,正是夔州龙氏当代之主龙成邦了。 想当初,他也是能亲率族中子弟,冲杀在最前线,用手中刀把那些不服龙家的川蜀蛮人部族和汉人官军杀得丢盔卸甲般的强悍人物,甚至还有过一个血龙王的称号。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三十年前被一箭射中心窝,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勉强才存活下来后,血龙王就变得内敛深沉,再没有了之前的疯狂闯劲,甚至许多族中事务都交到了子弟手中。 等到这五六年,他更是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无论是朝廷还是其他各部族来与龙家商量事务,也都是由其子龙敬尧来一一应对,许多人都快把这位真正的龙家族长给忘了。 可今日,隐居幕后数年的龙家之主再度露面,接见这一干部族首领,只此就能让他们感到振奋,知道龙家又要干一票大事了。 果然,此时就听龙成邦缓声说道:“如今川蜀局势如何,想必各位都已了然,不用老夫多作介绍了。 “想不到啊,那本来已在我川蜀无立足之地的汉人突然就因皇帝的到来就变得如此厉害,不但把川南全境都收于囊中,就连华阳木氏也…… “我也不瞒你们,就在半月前,朝廷也派人来找了我龙家,意欲让我们也率众归附,从此向朝廷效忠。 “我们也和朝廷提出了几个条件,不过其中有几条怕是他们未必肯应。若真如此……” 随着他突然顿住,下边所坐的那些头人中立刻有人会意出声道:“龙族长只管放心,要是他们真敢对夔州用兵,我们各部定会全力支持,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向汉人屈服的!” “不错,夔州是咱们的夔州,他汉人朝廷敢派兵前来,就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们之前就早想和那些汉人兵马战上一场了,这回正好可以一试他们的能耐!” 这些部族首领纷纷出声表示支持,个个都一副摩拳擦掌,愿意跟随龙氏与朝廷一战的架势。 这让龙成邦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还特意欠身行礼:“那老夫就多谢各位族长仗义出手了。你们放心,真到了那一日,我们龙家定会倾尽一切,也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各部兄弟。 “而且,我们一早也去信黔州,明年开春,黔州龙家本宗也会派出精锐入川,到时前后夹击,不但能把汉人大军彻底剿灭,还能趁机将整个川蜀都夺到我们手上!” 听到他这么说来,众人的士气是越发的高昂了,纷纷高声叫好,恨不能现在就率军出战,把汉人官军,以及那些背叛了族群,背叛了川蜀大地的川南各部给杀个干净! 军心可用,龙成邦这才又呵呵笑道:“当然,这一战也未必一定要打,只要朝廷能答允我们的条件,只要皇帝他肯来我夔州,与我们约定成盟,那咱们也可以协助朝廷,打去中原嘛。 “到那时,我们能得到的只会更多,与川蜀相比,中原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那里的财富,是我川蜀的千倍,百倍!” 随着这番话说出来,热烈的氛围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但随即,坐在龙成邦下首处的一名族长便又开口:“龙族长你放心,我们各部都将以你们马首是瞻,无论是和是战,我们各部都将跟从!” “呵呵,沮言族长太客气了,我们这叫合作,各部各族之间并无高低之分。我龙氏一部与你们,就是完全一心的兄弟部族,荣辱富贵与共!”对这回应,龙成邦很是满意,又刻意拉近关系,许以好处。 这自然引得其他人更为心服,又是一阵表态奉承,就目前厅内的气氛来看,这十多部是完全团结在夔州龙家周围,要与他们共同进退了。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了身旁服侍众人的几个仆从的眼中,他们一个个也颇显兴奋,与有荣焉。唯其中一人,脸上表情虽然与他人无异,但低垂的眼中,却又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看来龙家这回是做足了准备,若那越人朝廷不敢让狗皇帝涉险,自然足以挑起双方大战,到时我唐门就有了机会!” 这个看似龙家忠仆之人,赫然正是唐门隐藏在此的暗谍,很显然,他的确切身份,就连龙家几个当家之人都不曾知晓。 大越朝廷的快速席卷川蜀完全打得整个唐门不及做出反应,直到此时,才先一步有了布置。 不过他们自身实力终究不足,所以到头来也只能借夔州龙家之势来达成最终目的。 当然,这些事情必须藏于暗处,唐门虽做足了安排,却依然将整个龙家蒙于鼓中,现在,就只看大越朝廷那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和反应了。 就在厅内众人都信心十足,各拍胸脯保证到时一定会起兵大破朝廷兵马的当口,紧闭的厅门被人轻轻推开,带进了一股外头的寒风,然后龙敬海神色异样地快速来到自己父亲侧旁,附耳小声说了句话。 只这一句,却让本来还满脸堆笑的老人脸上表情骤然一肃,深吸了口气后,才转看向四周众人,然后慢慢说道:“皇帝已到我夔州城外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1章 皇帝驾到(下) 朔风凛冽,呼啸奔腾。 直吹得天上的重云四散,直吹得地上枯黄的草木尽皆伏倒,直吹得夔州城墙都似要被扯裂开来。 但唯独当这风扑到那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伍上时,却突然被挡了下来,只能无奈地在空中消散。 就好像这一支千人的队伍是比那高耸而上,足有七八丈的厚重城墙还要巍峨厚重的存在,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国之重器! 当龙家众人与诸位部族首领都闻讯来到城门处,看到如此一幕时,这些人心中都感到了不小的震撼,再看向队伍最前端那个端然坐于马上,气度如渊如岳,着火红色征袍的青年时,他们更是瞬间就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臣龙成邦不知陛下御驾亲临,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回过神来的龙家之主已迅速上前,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随即,其他人才纷纷跟进,也都朝马上的孙宁行下了大礼去,不少的蛮人首领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再不敢如之前般轻视朝廷兵马了。 不过对龙家众人来说,此时心中最大的感想还是震惊。 既震惊于皇帝陛下真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夔州,更震惊于他竟来得这么快,而且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就敢直入夔州,这得是多大的自信啊。 孙宁这时脸上挂着一丝和煦的笑容,在马上生受了众人一礼后,才微微弯腰,虚扶了一把:“龙族长还请平身,各位也不必多礼。朕今日来得仓促,也未派人先行一步,所以你们未能出迎也非什么过错。” “谢陛下宽仁。”龙成邦称了声谢后,才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然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外间风大,还请陛下入城之后再谈其他。” “头前领路。”孙宁笑着点头,只一个眼色,便示意那千名捧日营精锐跟着自己一同入城。 为了能赶在除夕前来到夔州,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和手下这千名精锐路上可没少吃苦,顶风冒雪,还是策马疾行,就是以他的修为都感到颇为难受,更别提那些普通将士了。 但这一切看来还是挺值得的,光突然出现的效果和震慑,就让眼前诸多蛮人生出些敬畏来了。 而对于孙宁要领这支精锐入城,龙家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突然袭击的影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直到簇拥着孙宁来到龙家气派非凡的宅邸前,才有人拦下了这支甲胄在身,刀枪在手的天子亲卫,只让一小队人马跟随,随皇帝一同入内,并守在了君臣正式会面的厅堂之外。 也是直到这时候,众人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偷眼打量着高坐于上的青年,猜测着他突然到来的用意,乃至于其身份的真实性。 不过龙成邦倒是对孙宁的身份没有任何的怀疑,这并不只因为他曾去洛阳,觐见过新继位的当朝天子,更在于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度不是一般人所能伪装出来的。 所以当孙宁笑着直入正题,道明自己的来意后,老人便即刻示弱地伏身请罪—— “听闻龙家因为担心朝廷出尔反尔,所以在此番归顺一事上提出要让朕亲自前来与你们订立约定,所以朕就来了。” “臣知罪,臣之前也是一时糊涂,才大胆提出如此非分之请,还请陛下责罚。” 面对这位的以退为进,以及周围那些看戏般的各部族长,孙宁又是展颜一笑,还特意上前,一把扶起了龙成邦:“龙族长言重了,你的难处,朝廷自然是明白的,毕竟谁当家都不易啊。 “不过朝廷的诚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还望你,以及夔州左近的诸多部族能够接受,如今对川蜀全境,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来说,团结一致,和平共处才是最有利于大家生存的事情。 “所以朕才会不辞辛劳,尽快赶过来,就是生怕其中再出变故,使你我产生什么误会啊。各位族长,我想你们也不希望看着川蜀各地烽烟四起,自家族人只能被迫卷入到一场场无休止的战斗里去吧?” 这最后一句是冲那些部族首领说的,这让他们有些意外,愣一下后,才有人接口道:“皇帝说的是,我们各部也不想总有厮杀,导致族人受到牵连。” 然后其他人也都纷纷跟进,表示认同。 此时的他们,当真全看着跟一群低调听话的忠臣似的,完全没有刚才在龙成邦面前,叫嚣着可以帮他大破朝廷和川南兵马时的气焰了。 这样的转变,可不只是因为被孙宁所带来的那千名精锐的气度所夺,更在于他们真感受到了朝廷的诚意,也确实不希望发生新的战事。 如果朝廷真能说到做到,对他们来说,臣服朝廷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龙成邦感受到这一点,心下也是一阵发沉,孙宁这一来不但打破了自己原来的计划,而且大有反客为主,掌握此番主动的意思。 可问题在于,自己一时还不好出言反对,毕竟对方背靠大义,而且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龙家要是这时突然翻脸动手,就是那些本来忠于自家的各部都怕是要出现背弃倒戈的行为了。 这让龙成邦心里又是一阵发苦,谁能想到,孙宁作为皇帝竟会如此果断,这么快就直接上门呢?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今日聚集众族长只是开始。 还想着慢慢引导他们,完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用些手段,挑起他们和朝廷的仇恨呢。 现在倒好,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做,孙宁就以自身的到来,将这一可能彻底扼杀。 “好,有你们这句话,朕便没有来错。”孙宁更是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来,这时又看向龙成邦,“龙族长,现在朕也到了,接下来便可与你们缔结盟约,我可以皇帝之尊,亲自写下那几条承诺,还会用玉玺加盖,并明诏天下——只要你们夔州各部能归顺朝廷,从此协助朝廷平定西南,则朝廷必不会有负你们,无论爵位封赏,都会及时送到……”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2章 各有计较(上) 夜渐深。 北风随之也愈发的猛烈起来,呜呜的在整个夔州城内肆虐往来,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叫人听得心惊。 但再凛冽的寒风,却也无法从糊着厚厚窗纸,有着坚固墙体与门户的屋外吹进来。再加上那生了上好金丝炭的铜炉不断散发着热量,便让这间宽敞气派的客房内温暖如春。 孙宁宽去身上厚重的衣物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来,旋即就接过了萧倩送过来的一杯热茶,美美地喝了半杯后,才觉头脑要舒服了许多。 就在之前,他当了龙成邦等人之面直接提出要把一切约定都完成后,这位龙家之主却又岔开了话题,以要为皇帝接风洗尘,以表忠心的借口打断了这场会面,然后便真就是一场丰盛而热闹的晚宴了。 对于这些蛮人的热情招待,孙宁也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所以在酒席宴上难免就多喝了几杯。饶是他酒量不小,在与几十名族长头领碰杯饮过后,也有些支撑不住,最后只能佯装醉倒,被人送到了这处宅院之中。 “你还好吧?”萧倩见孙宁坐下后又不住揉着自己的眉心,便关心地上前询问道。 这次前来夔州,孙宁除了那一千捧日营精锐外,几乎没带什么重要部属,包括燕虎、萧克定等人,也都被他留在了原地。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在自己冒险入夔州后,无论是朝廷兵马,还是那些投诚的川南蛮兵,都需要他们这些朝廷将领来弹压指挥。 也就萧倩,因为本就不通兵事,再加上和孙宁间的微妙关系,才以贴身护卫的身份得以追随左右,此时还进了屋子来做照顾。 在屋内红亮的灯烛照映下,萧倩虽然作一身男子装扮,但那勃勃英气里又透着几许女儿家的柔情与娇媚,顿时让孙宁都看得有些傻眼,只顾着盯着她猛看,却连回应都没有了。 这火辣直接的眼神倒是让萧倩有些不自在了,便又假装没好气地拿手在他眼前一晃:“喂,你喝醉了想耍酒疯吗?” 孙宁笑了起来:“首先,我不叫喂……其次,我也没有喝醉,只奈何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萧倩看似不满地白了孙宁一眼,但眉宇间还是多有喜色的。 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从情人口中听到赞美自己的甜言蜜语呢?萧倩虽豪爽,说到底终究也是个正值年龄的女人啊。 孙宁见状,突然就一探手,在对方轻呼声里,已将人直接搂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你……” “嘘,别说话,让我靠一靠。”孙宁说着,脑袋挨在对方的肩头,有些贪婪地吸着萧倩身上的香味儿,一脸平静与享受的样子。 这让萧倩更闹了个大红脸,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但很快的,她有察觉到孙宁除了就这么靠着自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失落。 就这么抱着靠着怀里的女人好半晌后,孙宁才终于开了口:“我自然是没有醉,还从这次的会面和酒宴上,看出了他们的矛盾和纠结。” 萧倩这时也回搂着孙宁,闭眼沉浸在这旖旎的气氛里,甚至连孙宁到底在说些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轻轻嗯了声,算是作出了回应。 孙宁也不在意她给出的是什么反应,自顾说道:“我的突然出现,明显是打乱了龙家的计划,他们应该不甘心就这样臣服于我。 “毕竟他们和木氏是不一样的,他们还没有真正领教过我们的厉害,更没被逼入绝境,还妄想着凭自身的实力能与朝廷一斗。 “不过木氏等蛮人部族的下场却也早就给了他们教训,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会想着拉拢各部,甚至妄图用一个拖字,等着黔州龙家出兵支援。” 萧倩慢慢总算是定了些神,这时也变得严肃了些,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在这儿与他们动手吧?” “这当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我想到了利用其他各部族的摇摆心理,先从这些小部族下手,只要把他们都拉到朝廷一边,当龙家成为孤家寡人时,他们自然就没得选择,只能认同臣服了。” “那些小部族不是多年来都以龙家马首是瞻吗?怎么就会被我们轻易说动,改变立场呢?” “当然是因为眼下的川蜀局势了。再加上,我已经向他们展现出了朝廷的诚意。为了能和平平定川蜀,我以一国之君的身份都能涉险来夔州,难道还不够让他们相信我所给出的条件是真实可信的吗?” 孙宁猛吸了一口萧倩身上的幽幽体香,这才又道:“何况,我们又不是只有这一手策略。 “这些蛮子素来畏威却不怀德,所以等到必要的时候,就得用上我们真正的后手,逼迫他们,让他们从死亡与效忠朝廷之间做出选择了!” 萧倩笑了起来,孙宁说这番话时所展现出来的强大自信与气场,才是自己最喜欢的模样。 “好了,时间也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萧倩说着,突然推了孙宁一把,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开来。 “你……这就要走了?”孙宁有些不舍地问道,刚想伸手再搂向对方,却被萧倩轻易闪了开去。 “是啊,我待了好一会儿了,再待下去,别人可就要起疑了。” “起疑又怎的?” “你可别忘了,我是以你护卫的身份来的,你就不怕被人传你其实好男风?”萧倩促狭一笑,然后不等孙宁再做出什么反应,就已果断开门离开。 徒留孙宁一人在屋内凌乱惆怅。 这酒后拥女在怀好一阵的亲昵,而且还是自己所中意的女子。 结果到头来人却走了,这感觉可实在太让人感到憋得慌了。 奈何此时人已走远,又夜深人静的,他也只能接受事实,无奈而恼火地来上一句:“靠!”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3章 各有计较(下) 同一片夜空下,同一座宅邸中。 龙家父子几个,以及族中主事之人也都没就寝,而是聚在后院的书房中。 在不断升腾的袅袅茶汽中,这十来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完全没有了之前酒席宴上的欢喜红润,反而略显青黑。 “族长,这些家伙实在太过愚蠢短视,居然就因为那狗皇帝……” 龙敬海忿忿的声音被龙敬尧的一声低咳所打断,他这才回过神来,又迅速改口:“他们居然因皇帝突然到来就心生归附,分明就是不把我龙家多年的威信和恩义当回事了!” 龙敬尧这才跟着道:“是啊爹,此风断不可长,不然用不了多久,夔州就不再由我们做主。以那些汉人的贪婪,恐怕到时我们龙家不但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甚至会被他们瓜分吞没!” 其他几个龙家子侄也都满脸不安,各自开口,意思也都一样,绝不能让孙宁他们真就为所欲为,把那些部族首领什么的都拉到一起。 龙成邦就这么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不时喝一口茶水,来解去困乏和醉意。 半晌后,直到大家都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开了口:“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我也察觉到了这次的危机。 “说实在的,皇帝决断之快确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他居然真就敢亲自而来,而且还只带这么点人手,从而瞒过了前线耳目,完全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他这么一来,反倒正合那些人的心思,觉着他是个敢作敢当,值得信赖的英雄豪杰。所以当皇帝再跟我们提到那些许诺时,他们才会如此深信不疑。” 做出这番分析后,他又自失地一笑:“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了这个连中原都待不下去,只能逃到我川蜀来的亡国-之君了!” 房内气氛又是一沉,所有人脸色都颇显古怪,仔细想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位皇帝的胆略,难免心生敬意。 他只带一千人来夔州,无异于将自己的生死都交到了龙家及一众族长之手,光这一条,就不是他们敢做出来了。何况,双方身份差距还如此之大…… 所以无怪乎那些族长们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族长,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栽了?”龙敬海更为不甘道。 “当然不成!”龙成邦扫过这些子弟后,脸色已变得郑重起来,“今日他虽占先,但事情还远未到能定下来的时候,夔州是我们的夔州,固然不能真把皇帝怎样,但要做些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说话间,老人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透着肃杀:“龙阔,城中守备事宜一向都是你负责的吧?那在一切有结论之前,就先松一松吧。” 面前座中一名粗壮汉子微微一愣后,便了然地答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龙维,之前不是传出城外有不少盗匪抢掠过往之人吗?你说他们有没有胆子入我夔州生乱?” 另一名精干汉子反应更快,即刻笑道:“这些贼人素来无法无天,如今外头又天寒地冻,少有人经过,没了生意,自然就会把主意打到城内那些富户身上了。” “不,我想他们可看不上一般的富户,倒是那几个族长们,身家丰厚,是不错的目标呢。”老人又慢条斯理地解释了一句。 这回龙维已瞬间领会其意,应道:“不错,想必这些族长会遇到不小的麻烦,而且最后还会发现,针对自己下手的,很可能是汉人!” “呵呵,汉人一直都在说一句话,叫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对我们川蜀各部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嘛。”龙成邦总结般说道。 意思大家已经都清楚了,既然双方有合作的意思,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矛盾。 当那些部族首领真正感受到切身的威胁,并确认自己是被汉人盯上后,他们就会懂得该做出什么选择,投向哪一边了。 龙成邦不愧是一族之长,纵然一时被孙宁的出现杀个猝不及防,但很快的,还是做出了最及时而有效的应对。 而随着这一方略彻底定下,龙家众人终于是放下心来,一个个可以安心回去歇息了。 只有老人,在打发大家回去后,依然静静坐在那儿,脸上的云淡风轻已变成了一丝疑虑,眉心处,更是纠起一个结。 他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在这夔州城内,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会让导致整个局面彻底走向失控。 但当他仔细去寻找其中问题,却又怎都捕捉不到哪里有着问题…… 难道只是自己因皇帝到来压力过大而产生的错觉吗? 龙成邦又枯坐整理了一下思路,却依然没个明确的结论。 最后只能是叹息作罢,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返回自己的住处。 回到房中歇下的龙家父子二人,谁都没有发现,在夔州上方的天空,又有一重厚重的阴云在不断积累聚集,似乎预示着又一场大风雪即将降临。 …… “那狗皇帝真来夔州了?” 黑暗的斗室中,只有一灯如豆,让开口发话者完全隐于暗影之中。 但从他的语调里,还是能听出明显有些惊喜的。 另一人则是嘿的一笑:“是啊,谁也没想到那狗皇帝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而且来得这么快。这真是天助我唐门啊!” “那就把原先的计划稍作更改,这次我们就把目标定到他的身上。” “杀了狗皇帝,可比杀一百个龙成邦更能激化整个川蜀的乱局……到那时,我们唐门就可趁势而起,把那些损兵折将的部族一一吞并,成我霸业了!” 随即,两人的声音突然转小,以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清的声响,快速做了一番谋划与计较。 直到时近四更,其中一人才起身而走,来到门前,才又小声道了句:“接下来,我不会再与你联络,所以哪怕事败,你也将成为我们最后的保证。” 话落,门开又关,只留一股寒意在房中渐渐消散,就跟这人一般,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 放开管控之下疫-情愈发不可测了,还望各位书友多多保重,出门小心谨慎,健健康康的…… 当然,最好的应对就是少出门,然后顺便给俺投几个票票就更好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4章 各个击破 当角斯觉闻报说皇帝陛下亲自登门时,明显感到一阵错愕。 旋即才赶紧亲自迎了出去,把一身便服的孙宁给请到了正厅看茶说话。 “不知陛下驾临,我……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在他颇为生疏地又是请罪,又是要下拜见礼时,孙宁已赶紧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又拉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这等亲切的表现更是让角斯觉感到一阵受宠若惊,黑脸都有些发红了。 他们这些蛮人部族首领,别看嘴上说得强硬,好像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可真遇到了这样的礼遇,还是极其亢奋的。 孙宁温和笑着,先东拉西扯地和对方作了一番寒暄,随后才慢慢入了正题:“你角斯部在夔州也算是个大部族了吧?听说有族人超过八万,青壮战士也足有两万之数?” 角斯觉这时完全是一副自豪的模样,立刻顺着孙宁的话点头道:“皇帝陛下果然消息灵通,我们角斯部确实算是夔州,不,应该说就是放在整个川蜀也是大部族了。或许等到明年,我们一部就会有十万众……” “是啊,你们角斯部论实力已快追上播州杨氏,潼川田氏这样的大土司部族了,就是离着龙木两族,怕也不会太远。” 说着,他又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但奈何啊,相比于这些部族,你角斯部在川蜀却是连个像样的州府栖身地都没有,恐怕这些年来,你们的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吧?” “这个……”角斯觉刚想说其实自家部族过得也算不错,虽多在山林中生存,但也普遍筑起了寨落,也不比那些州府城池要差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想到了什么,便迅速改口:“不瞒皇帝陛下,我角斯部在山林中确实多有拘束,还得日日防着野兽袭扰……要不是如此,恐怕我部人口早就破十万之数了。” 孙宁笑着点头:“那角斯觉族长你可有想过为本部的将来更进一步呢?其实朝廷真有意把一些州府直接划拨到你们各部名下,也好让川蜀各部子民能过上更踏实富足的生活,不必再为会遭遇野兽袭扰而为难。” 说话间,孙宁又轻瞥了对方一眼,刻意点出道:“比如说夔州之下的忠州和信州两城,就正好可让你一族栖身。 “而且如此一来,朕还可以顺势加封你为川忠伯之爵位,也好让你们整个角斯部都能获得朝廷更多的封赏。” 这又是许给封地,又是许以爵位,足以让角斯觉的心跳都为之加快,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期待来。 他只一愣,便迅速起身,下拜:“若陛下真如此看重我角斯部,我角斯觉便在此向苍天立誓,我角斯部一族从此定当效忠陛下,只要陛下有令,无论让我们做什么,都绝无二话。” 孙宁先是受了他一礼,这才过去把人又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朕只是自觉角斯部也是川蜀子民,你又将有功于朝廷,才会特意给你们封爵封地,可并无其他意思啊。 “当然,你若今后能完全忠心于朝廷,忠心于朕,朕也不会亏待了你。听说你们角斯部今年因为天气原因族中缺粮,这样,等过几日一切事情定下后,朕便让渝州方面送五万十粮食来,如此就足够你们全族度过眼下的难处了。” 这回的角斯觉是越发的感动了:“皇帝陛下对我角斯部如此厚恩,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了。臣和角斯部,定会铭记这份恩德,让所有部族子弟都向朝廷效忠。” “哈哈,你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朕以为换了任何一个手中握有粮食,又与你们交情深厚的大部首领,都会拿出粮食来助你们度过这一关的。” 孙宁这看似谦逊的话落到角斯觉的耳中却让他生出一些怨怼来,不是针对眼前的皇帝和朝廷,而是针对夔州龙氏。 是啊,明明他们早知道角斯部眼下的困境了,可自己都派人求粮几回,龙家却只是推脱。 倒是现在想要用到角斯部了,就直接下令,还提了事成后会送出两万石粮食相谢,都没朝廷一口气拨出的一半。 两相比较,谁对自家更好,更看重角斯部,可就太明显不过了。 像角斯觉这样直性子的一部族长,所思所想是完全会在面部表情上体现出来的,孙宁自然一眼就看了个明白。 也就不再多说其他,只又勉励了对方几句,便笑着告辞而去,甚至连更进一步的要求都没有提。 但这已经足够,只要对方接了自己的好处,承了朝廷的情,那到时候再起纷争时,这角斯部再选站位就得有所改变了。 这正是孙宁此番急匆匆赶来夔州的又一目的。 除了可以杀龙家一个措手不及外,更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与诸部族首领有所交流,通过各种方式,把他们争取到朝廷一边——他们早料定了龙家会在接到朝廷的意思后把这些下面的部族首领都召集起来,定下策略。 而现在,龙家的这一举动,反倒变相帮到了孙宁,让他能不出夔州的,就和这一干原先很难找齐的部族首领一一会面,通过各种办法来把他们拉为己用。 就目前几日下来的接触来看,孙宁靠着封官许愿,以及钱粮之类的承诺,已在短短时日里,就争取到了五六个部族的投靠效忠。 而且,这些部族还都是如角斯部一样,在夔州势力不小的部族,少者能凑出万把兵马,多的能有个两万人,可以说,一旦夔州龙氏真要聚兵出战,这些部族手下的兵马就占了半数。 在离开角斯觉的宅子,来到外间,抬头看看天上越来越密的阴云后,孙宁又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我想,现在这些消息也差不多该都传到龙成邦的耳中了,就看看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总不能还如之前般,只以为用一个拖字诀,就能让我们知难而退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5章 祸水东引 从角斯觉处离开后,孙宁又在夔州城到处转了转,领略了当地蛮人不同于汉地的过年氛围,这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按龙家本来的意思,自然是要让皇帝入住自家宅邸,然后他们举家搬出去以为恭敬。不过孙宁却婉拒了这一安排,而是住进了另一处龙家名下的别苑中,一切防务进出,也全是自己所带的兵马负责。 正因如此,他才能随心出没夔州,与那些部族首领逐一交谈,用各种手段来拉拢他们,而从目前的结果看,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若是再有几部能靠向朝廷,那就几乎能把龙家孤立架空了。 在进门下车时,孙宁心里还在作着盘算,接下来该找哪一部的首领作出交涉。结果这时,留守在此的杨轩便神色肃然地赶了过来,禀报道:“陛下,夔州守备府的人突然上门,说是我们捧日营中的将士于夜间行盗,还杀了人……” 这次孙宁冒风雪来夔州,几乎就没把身边重要的文武臂助带来,而是让他们或在华阳,或去播州等地,处理各种善后事宜,安抚新降的各方势力,也就杨轩这个护卫统领陪同而来。 不过相比于沈舟等足以独当一面的臣子,杨轩在能力上就显得颇为不如了,也就胜在忠心二字。哪怕是眼下这点小事,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而是特意禀报皇帝知晓。 “嗯?”孙宁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们真有人于夜间出去闯下了祸事吗?” 杨轩一脸的不安,但还是如实道:“回陛下,其实大家都挺安分的,也就有几个兄弟空闲时出去走动了一番。结果,前日离开,说是要在城中逛逛的五名兵卒,却是再没有回来。”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沉下的脸色,才又找补道:“当时臣等都以为他们是进了温柔乡忘乎所以,才会耽误了时间。又觉着如今夔州一切太平,出不了事,就没作深究……结果今日,夔州守备府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有贼人夜间行劫,还伤了人。 “那几个凶犯有几个趁黑逃遁,也有几人被当场捉拿,就是那几个彻夜未归的营中弟兄。” 孙宁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此事的根由了,脸色便是一寒,哼声道:“说我捧日营的将士夜间行劫,还杀伤人命?亏他们能把这样的罪名加到我将士头上,真以为我身边的人都是穷疯了的蠢货吗?” “臣也是这么回他的,可那守备府的将官却说这次是人赃并获,被那边的部族中人当场拿下,绝不可能有错!而且……而且他们杀的还是石原部的族长及其子……” “什么?”孙宁这下才终于有些慌了,甚至都想要责怪杨轩为何没有挑重点来说,直到现在才点出被杀的是石原部的族长。 石原部族长石原奎,正是他这几日接触过,并许下不少好处,拉拢到朝廷这边来的人。没想到才几日工夫,人却已经死了,而且他的死还被栽到了捧日营将士的头上! 若说这其中没有龙家从中作梗,孙宁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前方院子里已有吵闹声响起,旋即,一队人马直直朝着这边就涌来,直到被孙宁跟前数十名护卫直接拿弓弩瞄上,又有兵将迅速举起刀枪包围上来,那一队十多人才在离孙宁还有几十步距离处停下。 但那为首之人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而是站那儿放声叫道:“皇帝陛下,我有话说!” “让他过来。”孙宁稍稍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开口道。 这家伙他有点印象,正是之前接风宴上共聚一堂的几名龙家重要成员之一,现在想来,他就是这夔州守备了。 龙家名为蛮人,其实许多东西早就深入汉化了,比如平日里的衣食住行,生活方式,还有就是对自家大本营夔州的经营打造,也是学的汉家官府的那套,城中防务,也设守备军官来作统领。 果然,这位走到跟前,先行一礼:“夔州守备龙阔见过皇帝陛下。” “嗯,你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怎么,连你也以为朕身边会用这等见财眼开,罔顾律令的宵小之徒吗?”孙宁先行出声质问道。 龙阔完全没有被孙宁的气势压倒,只不卑不亢地回话道:“不敢,臣只是根据事实前来查问而已。不过就那几个被拿下的贼人凶徒交代,其他几个同伙确实就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之人,而且还有人亲眼见到了他们的模样。” 说着,他又一指那几个被拦阻住的其中一人说道:“陛下要不信,可以让这位石原奎的次子石原力来指认一二。” 龙阔一板一眼地按照律令来,倒真让孙宁不好应对了。 他虽是皇帝,但终究不能独断专行,毕竟这儿还没有完全归服呢,一个不慎,落人把柄,情况只会愈发被动。 同时,孙宁心思转动,也明白了后面对方可能会用的招数。 只要自己强行否认,并把这些人斥走,转过头来,人家就会以此为借口,在城中,在那些部族首领中间,宣扬朝廷杀害石原奎一事,到时就是离心离德,甚至引来各方的仇视。 真是好狠的一招祸水东引啊,根本就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和时间。 心念转动间,孙宁只能是一声叹息,开口道:“若真是如此,朕自然不会包庇手下之人。不过,我有话得说在前头,朕是绝对相信手下之人不会干出此等违法乱纪之事的,若是最后查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朕定将追究到底!” 龙阔被孙宁眼中的目光一摄,也明显有些怯意。 但很快的,他又恢复过来,低头应道:“那是当然。但臣相信,此事绝不会有错。” 话到这儿,再没有了转圜余地,孙宁只能再让那个石原力过来,而这名蛮人青年也很是干脆,在周围那些护卫中间好一通扫视后,指头便果断点在了其中几人身上:“他,他,还有他,我记得很清楚,是他们夜里闯入我家中,杀了我父亲和大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6章 人心争夺(上) “臣有罪,是臣疏忽,竟让手下将士随意外出,导致蛮人上门寻衅,使陛下为难,还请陛下责罚!” 在由得龙阔把几个被点到的捧日营军卒带走后,跟随孙宁回到后边院落的杨轩即刻跪地请罪,脸上满是自责与懊恼。 孙宁看着他,片刻后才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起来吧,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就算没有这一出,以龙家的心思,怕也会想出其他手段来让我们被动,难堪的。” 杨轩一愣,思索了片刻后,才明白孙宁话中之意:“陛下的意思是,这是他们故意栽赃陷害我军中将士?” 孙宁点了点头,杨轩够忠心,但论头脑却还是太过简单,所以也就只能留在身边当个护卫统领而已了。 “那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欺君,就不怕我们追究到底吗?”杨轩这时颇为激动地说道,“陛下,不如让臣去与他们理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就凭你?”孙宁立刻否定了这一对策,“这是他们的地盘,你不会真以为我这个皇帝能让龙家感到敬畏吧? “还有,就算可以讲理,这次的事情是他们精心布置,无论人证物证,还是苦主环境,那都是他们说了算的,即便下面的将士是无辜的,他们也有的是法子把罪名强加到我们头上。 “若真去理论了,只会是白费心思,自取其辱。” 杨轩再度发怔,半晌才想明白其中道理,虽依然满脸的愤慨,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是期盼看着皇帝,等着孙宁能给出个妥当的对策来。 孙宁看着他道:“所以现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暂且忍耐,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然后再见招拆招。” 他知道,龙家把人带走只是开始,后面一定还会有一系列的手段会施展出来,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吧。 …… “皇帝那边竟全无反应吗?”龙敬尧在听到手下人的禀报后,不觉略皱起了眉头来,这可与他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了。 在他和父亲的设想中,这次突然发难,势必会杀孙宁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在愤怒情急之下出手干预反击,到那时龙家便可把早准备好的相关人证物证都拿出来,当着其他所有部族首领的面指证汉人军将的种种非法行径,便可趁势挑起双方矛盾,然后再…… 可眼下,这第一步都没能完全如愿,使他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后面的攻势自然就彻底施展不开了。 “看不出来啊,这皇帝虽然年轻,倒是挺稳重的,与他之前敢亲自跑来夔州的行径大不相同啊。”心里想着,龙敬尧对孙宁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大块,更为重视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把这些人的罪名彻底定死吗?”手下人在等了一阵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后,又小声问道。 “这些汉人军将的罪名自然是要落实的,但这远远不够。毕竟,这次可是死了一名族长和他的儿子,事情一定要往大了闹!”龙敬尧沉吟了片刻后,果断下令道,“第一,把消息扩散出去,让其他部族之人都知道一个前因,那就是之前皇帝曾私下里见过石原奎,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第二,明日以我龙家的名义给各部族长下请柬,让他们再来一聚。有些话不点透了,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是,那汉人那边呢?” “继续派人盯住了,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迅速报来。” 直到下属领命而去,龙敬尧又稍稍陷入沉吟,好一会儿后,才自言自语道:“夔州终究是我龙家的地盘,从你们踏入城中开始,你们的生死荣辱就已完全不由自己做主了!” …… 一天时间转眼即过,事实证明,龙家对孙宁那边的盯梢明显是无用功,因为这一天里,再没有任何一名军将离开别苑范围,更别提他们去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了。 好像这些汉人军将已经被之前的案子给吓到了,吓得连大门都不敢出,觉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当这一情况在聚会前又传到龙敬尧耳中时,他不但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反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这一局,哪有如此轻易解开的道理? 心思更定的他,是带着这一丝笑容来到众族长首领聚集的厅堂前的,进门后,脸上的笑容才变成一派严肃。 受龙家之邀,如今在夔州的各部族长首领都悉数到场,哪怕是如角斯觉这样已经向朝廷表示效忠的夔州叛徒,此刻也依然出席。 因为说到底,现在的他们还是得要仰龙家的鼻息才能确保自己部族的安全,至少在朝廷大军真正统治夔州之前,就是如此。 龙敬尧驾轻就熟地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最上首处,当仁不让地坐下后,才沉声说道: “各位,因为家父身体抱恙,所以今日这场聚会就由我代表整个龙家来与你们一谈。所以,我今日所言,就是龙家的态度!” 众人对此自然没有意见,这样的安排以前也没少发生。倒是对龙成邦的身体,有几人倒是颇为关注,随口问候了几声,都被龙敬尧一一应付过去。 然后,他才又低咳一声,直奔主题:“越国皇帝突然而来确实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知道你们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甚至,还有人已经和皇帝有更进一步的接触,或许还从他口中得到了更多的好处。” 随着这番话说出来,厅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而压抑起来,不少人都心虚地低头,不敢和龙敬尧,以及身边一些同伴有接触。 比如角斯觉,更是身体都有些绷紧,偷眼打量四周,生怕这时突然冲入几个龙家的守卫,以背叛大家的罪名,把自己给拖出去。 好在,龙敬尧并没有这样做,只是拿目光在众人身上迅速扫过后,又是一笑:“其实这都不是问题,就是我都挺佩服那皇帝的勇气的,也清楚咱们夔州的处境有多艰难。所以你们中一些人有所反复,也在情理之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7章 人心争夺(下) 龙敬尧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让那些心里有鬼之人不觉安心了许多,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而另一些人,则颇为恼火的说道:“龙城主,这也太便宜那些汉人了。他们明显就是包藏祸心,怎能轻易饶过了他们!” 这话立刻赢得许多人的认可,立刻声讨汉人的声音响作一片,就连角斯觉几个,为了自保,这时也摆出一副与汉人划清界限的模样来。 龙敬尧先是任由他们一一开口表明立场,然后才呵呵笑道:“我刚才说了,是能理解各位族长为了部族生存而做出的一些并不明智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就会放任那些汉人在我夔州胡来。 “各位,可还记得那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汉人与我们本就不是一心的,所以任他们说得再好听,许给我们再多的利益,其实也是不可信的。 “或许他今日能表现出极大的善意,明日还会兑现之前的承诺,但说到底,他也依然这是在利用咱们,等到他羽翼丰满后,等到整个川蜀都落到他手上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一切都从咱们各部族人的手里夺走了。 “你们真以为那个皇帝会如此好心,居然不惜以身犯险,还对我们如此信任?说到底,还是为眼下局势所迫,他只为以最小的代价夺我夔州全境,才会许下什么伯爵的厚封,什么金银钱粮的赏赐!” 这番言论更引得众多铁了心对汉人抱有成见的族长首领们的支持:“对,我们不能信他们的鬼话,就该把他们赶出夔州!” 等他们叫出声后,龙敬尧才又把手一压,沉声道:“不,这样做也是极不明智,甚至会给我们夔州各部都带来灭顶之灾。 “各位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就在两日前石原奎父子就出了事,而杀他们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兵马。 “就因为当日石原奎对皇帝的拉拢不以为然,一口回绝,让他大大落了面子,所以到了晚上,那皇帝就派出手下之人,装作什么劫匪,就这么直接杀入其住处,把石原奎父子尽皆刺杀。 “要不是当时石原力就在不远处藏着,恐怕都不知道这一切竟是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汉人兵将所为呢!” 石原奎被杀一事大家自然都已有所耳闻,但其中“真相内情”,还真没几人能了解清楚,此时知道后,顿时个个都大感愤怒,连声斥骂汉人的阴险狠辣。 都说汉人无信狡诈,这回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就连角斯觉几人,心里既感怀疑,又有些庆幸,是不是自己如果也跟石原奎一样拒绝了皇帝的拉拢,也会遭遇和他一样的刺杀? 这时,坐在厅堂最末尾处的一个青年也开口道:“各位,我是亲眼看着他们在屋内斩下我父亲和大哥头颅的。那为首的汉人还狰狞地笑说,这就是与他们皇帝作对的下场……” 众人闻声看过去,才认出对方正是石原力,年轻的汉子满眼通红,掩不住的尽是杀气。 有苦主现身说法,效果自然就更好了,顿时让他们更为同仇敌忾,连连怒斥汉人,恨不能现在就杀过去,把那些汉人连同他们的皇帝一并杀个干净。 感受着厅内众人的情绪和气氛,龙敬尧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自己算是把大家对汉人的敌意彻底扇乎起来了,那这次的计划就成了八成以上了。 所以在等了片刻后,他才又高声道:“各位,所以我龙家今日请你们前来,就只为一事,咱们合力,拿下皇帝,从而让夔州,让川蜀,甚至是整个天下,都由我们来做主!” 话一出口,厅内叫嚣的众人都瞬间静了下来,他们有错愕,有兴奋,也有不少人表现得有些不安。 别看他们叫嚷得凶,可其实心里也清楚,如今夔州的局势真不算好,至少纯比实力的话,夔州各部合一起的兵马还是不如已归顺朝廷的兵马的。 所以要是真与朝廷翻脸开战的话,大家心里也没底啊。 “龙城主的意思是?”最后,还是有人迟疑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各位在顾虑什么,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也挺担心一旦开战,我们夔州将不保。 “不过,那是之前。随着皇帝他居然到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现在已是瓮中之鳖,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他拿下。 “而只要能把皇帝拿捏在手,外间那几十万兵马就根本不值一提了。没有皇帝这个凝聚他们的名义,就是汉人军队内部都会生出乱子来,更别提我川蜀各部之人了。 “只要消息传出,那就是个分崩离析的下场。而我们接下来就完全可以打着皇帝的旗号,把这些势力一一吸纳吞并,直到把整个川蜀的力量都化为我用。 “到那时,我们夔州之兵就变成整个川蜀之兵,你们觉着这是不是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汉人几百年前,就有个叫曹操的家伙,他把皇帝控制在手,然后就可以以皇帝的名义到处征伐,把大片土地兼并入手。 “而我们要做的,就和他一样,到那时,川蜀只是我们的起点,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说不定就成为中原之主了。到那时,什么钱财爵位,还不是我们要多少就能得多少吗? “又何必非要由汉人施舍出那么一点东西来?我们各部战士,就该为自己的将来而战,而不是只做汉人的附庸!” 这番话说得众人更是个个热血沸腾,眼中放光。 或许这些人的志向并不高,更没有什么入主中原的野心,但现在,真有这么个天大的良机摆在面前时,他们还是有胆子去试图抓住,以求为整个部族争取到更多好处的。 看着他们那振奋的模样,龙敬尧心下更喜,这下整个计划的成功已达九成了! 人心已重新被自家争夺到手,就只看最后怎样一举将孙宁拿捏在手了。 在众人平静下来后,他才又正色道:“三日后的正月十一,便是我们与汉人缔结盟约之时,到时候,也就是我们出手之时,还请你们不要让我龙家,以及所有部族上下失望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8章 约盟突变(上) 正月十一,小雪初晴。 临近辰时,夔州城内已是万人空巷,几乎所有城中百姓,无论汉蛮皆已走出家门,涌上大街,齐聚到土司官衙前那一片宽阔空荡的广场之上,把这七八亩地的空间完全填了个满满当当。 大家的眼里都充满了期冀与欢喜,这几日间,城里已经传开了此事,就在今日,龙家便会当着全城军民之面宣誓向大越朝廷效忠。 而朝廷,也将皇帝陛下正式授封龙家之主为正二品的川蜀大土司,成为川蜀地界上地位最高,大权独揽般的存在。 光这一事,就足以吸引满城百姓放下手中一切前来观礼了,而更让他们感到欣喜和安心的,更在于如此一来,压在夔州数十万人头顶上的战争乌云也将彻底消散。 大家再不用担心朝廷会联合川蜀其他各方的部族兵马攻打自己的家园,把整个夔州都拉入到无休无止的厮杀流血中来,这才是全城百姓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其实何止是寻常百姓,就是这城中兵马,各部战士,也只想太太平平地过自己的日子,而不希望真有朝一日需要自己拿着兵器去和同族之人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些大人物还没有亮相之前,把守在广场四周维持秩序的龙家子弟兵,也都个个面带喜色,还能与面前的百姓小声说上几句对未来的期望。 当时辰正式来到辰时,随着当的一声锣响,便有鼓乐之声自土司官衙内传出,然后厚重的中门便在嘎吱声里,缓缓开启,一队鼓乐手先行而出,吹吹打打,直到那位于广场最中间的三层高台前,再分左右而立,一首更为喜庆激昂的乐曲也就四散传开。 在四周百姓愈发热切和好奇的目光里,他们所熟悉的夔州土司,龙家族长龙成邦,便在一众子弟兵马的簇拥下,一步步自敞开的衙门内迈了出来。 说实在的,看着土司大人自这处官衙里走出来,四周军民还觉着颇为新奇呢。 因为这座衙门自建成之后,除了少数洒扫的仆役等人外,几乎少有真正掌权的龙家之人在其中办公,龙成邦更是从未踏入其中一步。 平日里龙家无论处理任何事务,就是召集部下各族首领商议大事,都习惯了在自家更为富贵堂皇的宅邸之中,至于官衙什么的,根本就是被忽视掉的存在。 他们如此做法自然是为了向所有人传达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夔州是龙家的夔州,朝廷官府在这儿连名义上的管治权都没有。 不过今日,他们却破了例,只因为这次是代表整个朝廷威仪的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往般,在龙氏家中与他们结盟,收编。 一身朱红色官服,头上是双梁高冠的龙成邦看上去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精神矍铄,甚至都不用人搀扶的,便已稳稳上到了高台之上,先以蛮人话语向四周百姓述说了龙家将向朝廷归附的决定。 当他正式将此一决定宣告四周后,以高台为中心,很快的,一阵欢呼就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百姓们的情绪更是来到了顶点。 站在石台之下,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龙敬尧的眼中却不禁闪过了一丝阴翳。 虽已在意料中,可真当他看到这一幕,感受到城中百姓的心之所向时,还是颇有些不舒服:“看来就如他们所说,川蜀之地真是太安逸了,就连我们的族民都早已失去了争雄之心……” 在他思忖间,又是一声清脆的锣声自衙门前响起,然后一个拖长了腔调的声音跟着喝道:“陛下驾临——” 一瞬间,本来还欢呼连天,全场沸腾的百姓就跟被当头浇下了一大盆凉水般,迅速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那大敞着的衙门口,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之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虽然川蜀之地天高皇帝远,虽然这里多半的蛮人以往说起来都不把朝廷皇帝当回事,虽然其实早在半来月前,许多人就已经远远看到过皇帝陛下骑马入城……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所有人还是由衷地生出了一丝敬畏来。 那可是皇帝,是天子,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啊!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终于里头人影闪动,先是一队仪仗,高举着瓜斧矛戟等礼器头前开道,然后又是一队衣甲鲜明,精神抖擞,气度俨然,按着腰间长刀的精锐兵卒鱼贯而出。 直到这批人走尽后,一顶黄罗伞盖才在几名力士的高举下缓缓而出,在伞盖下方的,是一身玄黑色袍服,上绣金色山川图案,又隐隐可见有条五爪金龙在云中穿行,头戴翼善皇冠的青年,迈着坚定而匀速的步伐,跨出了衙门。 与后世许多影视剧中的皇帝服饰千篇一律不同,历朝历代的天子可不是只穿明黄色龙袍的,比如前宋就尚朱红,所以皇帝朝会时也多着红衣。 而到了本朝大越,则尚黑,孙宁这一身打扮就更显庄重肃穆。 轰—— 伴随着一阵欢呼,四周观礼的百姓,无论汉蛮,这时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更为激烈的欢呼,甚至已经有人跪倒在地,朝着正走向高台的皇帝陛下行起了大礼来。 感受着四周百姓的激动表现,孙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正是最朴素的情怀了。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没法向他们招手示意,不然就太过轻浮,只会落了朝廷的颜面。 说实在的,要不是没的选择,他甚至连这一身庄重的礼服都不想穿上。 这一身玩意儿穿身上,比带兵作战时披上厚甲都让他感到压身,似乎这不是什么皇袍龙冠,而是一副巨大的枷锁。 怀着这样古怪的念头,孙宁在四周的欢呼声中,终于是稳稳的上了石台,和早等候在那儿的龙成邦站在了一起,后者还刻意稍稍后退避让,把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皇帝陛下。 台下的龙敬尧见此,眼中的异色再闪,同时看向了左右那些面上还有几许不安的色彩闪过的各部族长,便低声道:“箭已离弦,大家谁都别向再回头了!” 这话传到其他人耳中,让他们都猛一个激灵,脸色倏然变得决绝……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9章 约盟突变(中) 孙宁站在高台上,四下随意扫过,已将广场内人头攒动的场面尽收眼底,又往更远处眺望两眼后,方才开口。 他的声音可就要比苍老的龙成邦更为响亮浑厚了,在丹田之气的推动下,更是远远扩散出去,几乎能清晰地传递到广场每一个民众耳中,无论远近,都只觉皇帝陛下是在身边跟自己说话一般。 “我大越自太祖立国已有两百余年,虽偶有内忧外患,在历代天子臣民的戮力同心下倒也能做到天下安定,百姓富足。 “唯朕实在不肖,误信奸佞,导致天下动荡,鬼戎入侵,更有叛逆贼子罔顾国法天道,叛军杀入洛阳,致使天下崩乱,百姓流离,实朕之过也。 “幸赖祖宗在天有灵,又有忠义之士助朕效忠,才能让朕安然到川蜀,重开生面。 “朕虽有过,然天下百姓何辜,更不忍见江山离乱,使外敌有机可趁,故愿联同川南各部忠义之士,再造我大越江山。 “今有夔州龙氏,受朝廷之恩已有百年,一心报国,而愿出兵相佐,举族来助,朕实喜之,愿许以川蜀大土司之职,并川东公之爵…… “今日,便在此,于万民之前,与之缔盟结约,而一统川蜀!” 从当了众人之面承认自己的过错,到感谢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臣僚,再到许以龙氏高官厚爵,以拉拢其部众为朝廷所用。 每一句话,孙宁都说得情真意切,下面的百姓也在身边不少人的解释下明白了这些文绉绉的话语中的意图,无论汉蛮,这时都更为欢喜与激动。 皇帝陛下真就如自己所希望那样做出了相当的让步和保证,只要结下来龙家正式表态,辅佐朝廷,那不光夔州将不再有什么战事,而且还能从朝廷那儿得到名实各方面的好处,百姓们多少也能沾点好处。 可以说,这一刻的大家都充满了期待,期待着龙成邦再出来宣誓效忠,真正缔结盟约。 而龙成邦也果然没有叫孙宁和所有人失望,此时已显得热泪盈眶,果断上前,下拜说道:“陛下能深信我龙家子弟,实在是我夔州龙氏之幸。老臣于子孙后代生为大越之臣,死亦为大越之鬼,愿为大越重兴而竭尽所能,纵百死而不敢有丝毫怨尤……” 听着老人如此宣誓,孙宁脸上更满是欢喜,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龙爱卿平身,你也言重了。朕只望你龙家为朝廷效忠尽力,自会让龙家千秋万代,与国同休,又岂会让你们多有死伤呢!” 说着,一眼个眼色打过去,台子下方已有兵将把早准备下的印绶冠服等等象征着大土司和伯爵身份的东西给用托盘端了上来。 龙成邦见状更是露出激动之色,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连声称谢。 而孙宁,则接过那硕大的托盘,再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将之递到了老人面前:“龙成邦听封……” “臣听旨——”龙成邦身子一矮,便要再度跪下。 只要他接过这些印绶冠服,则算是把盟约之事彻底敲定,再没有了反悔的可能。 不然别说朝廷不会放过了他们,就是治下的百姓,也会不齿于他们出尔反尔的做法,从而背离整个龙氏。 西南蛮人或许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礼节,但对信义二字却是看得极重。 广场之上,十数万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了台上的君臣二人,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到来。 而此时的他们,浑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有些人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前靠去,慢慢地竟已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方,最靠近高台的边沿。 他们的目光已盯住了最高处的那君臣二人,他们的手或拢于袖子里,或按于腰间。很显然,其中早暗藏了什么要命的武器。 更要命的是,那些本该更紧张护卫于高台四周,以防任何威胁降临的诸多龙家子弟精锐,此时居然也都把目光紧锁在台上,或是落到了台后龙敬尧的身上,似是在等着他下达什么指令。 这自然更给了这些人以机会,让他们抓到了机会。 唐洪目光依然盯在台上,手已自袖子里探出,一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钢锥就要脱手射出。 他确信,以自己多年苦练的暗器功夫,再加上此锥的破甲之力,以及其上所附的唐门奇毒,足以一击,就将台上目标射杀。 而且,在他身旁,以及其他几个角度,还有超过二十名唐门暗杀好手也已做好了准备,只等那一刻的到来了—— 只要双方盟约一成,那龙成邦接过朝廷册封,就是他们将君臣二人当场击杀的信号! 呼—— 饶是唐洪有着充足的刺杀经验,可在这一刻,在知道自己将要刺杀的是当朝皇帝时,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需要用心法呼吸来平定情绪,让自己的手不至于在最后关头有丝毫的偏差。 近了,就是现在! 就在那托盘将要被龙成邦接过,而他手中钢锥也已整个出袖,便要激射而出的当口,变故却在此刻突然发生—— “慢着!” 突的,一声大喝自台下响起,一条身影更是直蹿上了高台,正挡在了孙宁和龙成邦之间,于最后一刻,阻止了盟约的达成。 这突兀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呆立在了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倒是孙宁,作为最直接相关之人,却平静如常,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拦在面前之人,肃声问道:“龙敬尧,你这是何意?” “何意?我只是想在结盟缔约之前把一些更重要的事实查个明白,也好让我们各族兄弟心里有个底,让我们大家都知道,究竟我们川蜀部族在朝廷,在你皇帝眼中,有多重要!” 他语气森然,只稍稍一顿,就朝下望去:“各位,大家可知道就在不久前,我夔州石原部的族长石原奎就突然遭到刺杀,与其长子一道被杀了?而且,已经查明,杀他们的正是跟着皇帝来我夔州的汉人军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0章 约盟突变(下) 在四周无数百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在他们的一阵惊呼声里,龙敬尧又用更为愤然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们之后就查到凶手,并将之拿捕问罪,但是,换来的却是汉人的变本加厉。 “就在这两日里,我们各部族长又多有遭遇汉人兵将攻击之事,虽然人未被抓,但他们所遗落的兵器却是实打实的。 “这还是在我们夔州已决定归附朝廷,愿意向皇帝效忠的前提下。大家可以想一想,这两百年来,汉人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真就把我们当成子民了吗? “还不是将我们当作野兽,要用到时就赏几块肉,说几句好话,可一旦我西南各部不再有用,他们就会迅速弃我们如敝屣,甚至会派出大军围剿,将我们从经营多年的城池里驱赶出去,让我们去野外,去山林中自生自灭,和真正的野兽争夺活下去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情真意切,振聋发聩,让台下无数的蛮人百姓的脸色都开始变了。 是啊,他们也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的父祖当年就跟自己讲述过以往的各部在川蜀生存有多么的艰难,几乎每一家,都有人因为生存条件的恶劣而葬身兽腹,还有不少人的祖上,甚至是被汉人官兵所杀…… 这些事情,随着夔州稳定,被许多人暂时遗忘。 但今日,这一切又被龙敬尧的几句话给重新挑了起来,让过往的回忆再现,也让所有蛮人的神色从欢喜期待变成了犹豫,甚至是猜疑。 看到这一幕,唐洪脸上更露古怪之色,又迅速把钢锥收了回去,或许今日这一场都不用唐门出手,光是龙家这些不甘于受朝廷控制的力量,就能帮自家把这一大敌给铲除了。 孙宁凝立不动,也没有急着开口与对方分辩,只是目光在这对父子的身上来回扫动,心里暗暗做着猜测。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猜疑一般,龙成邦终于开口:“逆子,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朝廷已经许给了我们夔州足够的好处,已经答应我们夔州各部可以在此放心生存,百年千年都不会变,还答应会拨出足够多的粮食来让我们度过接下来的粮荒,你怎么就能因为一点小事,便胡闹起来!” 老人说着,又急忙冲孙宁下拜道:“陛下恕罪,这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事才会闹将起来,臣这就让他们下去,之后定会重重地惩治他们。我龙家,我夔州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是绝不会变的。” 龙成邦的回应,落到任何一个旁观者耳中都会觉着这是个真正的忠臣,甚至为了皇帝和朝廷的颜面,他已经要出手惩治自己的儿子了。 这让周围那些百姓,以及普通战士都大为感动,却又不是滋味儿。族长如此委曲求全,说白了,还是为整个部族的将来和生存考虑啊。 只有孙宁,在听完这番话后,脸上的冷峭之意更甚,现在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信,所有的一切,龙成邦不但知情,而且更是背后的真正推手和主使。 他说这些,并不是真希望让自己恕罪,让今日的盟约能顺利缔结,而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让下面的各部战士和百姓们都相信,他龙氏是在没有其他选择之下,才会和朝廷决裂。 那接下来,真大起战事时,他们也就能得到整个夔州各部人马的绝对支持了。 果然,不等孙宁给出回应,龙敬尧已迅速叫道:“这不光是我龙氏一家之事,更关系到整个夔州,乃至整个川蜀各部的尊严与利益。 “父亲,他们今日就能随意杀我部族族长,那明日,再要取你我性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龙敬尧,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帝陛下尊贵无比,更有朝廷大军在外,你是想把我夔州所有部族都拖入到深渊里去,万劫不复吗?”龙成邦高声斥责,也喊出了所有百姓战士们最在意的一个事实。 但龙敬尧却寸步不让,当即回道:“父亲,若是之前,我们自然还会怕那朝廷大军,但现在,皇帝就在这儿,他们哪还敢来犯我夔州?” 对啊…… 所有本来还带着惶恐担忧的战士百姓们全都回过神来,一个个都看向了台上的孙宁,越想越觉着这话在理。 现在有皇帝在手,汉人朝廷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高台后方的那些各部族长也跟着纷纷叫嚷了起来:“是啊龙族长,我们已经受够了汉人的欺压,现在是时候真正起兵与他们一争了。” “现在正是我们千年以来最好的机会,不但中原已乱作一团,而且连皇帝都已经送到我们手上,只要拿他在手,何愁外间那些中原兵马不肯乖乖听令投降呢?” “我们要报仇!我们的族长被汉人所害,就该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首领被杀的痛苦了!” 龙敬尧见状,更是振臂而呼:“报仇,杀出夔州,一统川蜀,再入中原!” “报仇,杀出夔州,一统川蜀,再入中原!” “报仇!……” 霎时间,整个广场上,数万人的蛮人就这么高声呼喊着,他们竟于瞬间就达成了一致。 再没有了对朝廷,对皇帝的敬畏与希冀,看高台上孙宁的目光,只剩下了赤果果的仇恨,以及奇货可居般的贪婪。 从万众仰视到众矢之的,前后居然只相隔不到半个时辰。 若是换了个胆子小的,这时恐怕已经吓得软倒在高台上,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或是直接跟龙敬尧他们求饶了。 但孙宁,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与淡定,无论龙家父子如何鼓动人心,下面的人群如何群情激昂,甚至对他都喊打喊杀起来,他都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嘴角甚至都还挂着一丝淡淡的不屑笑意。 而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龙成邦心里却是猛然有些不安起来,当即给自己儿子打了个眼色,龙敬尧立刻会意:“来人,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还有那些陪他而来的护卫人马,也一并拿下。敢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1章 真正的惊变(上) 龙敬尧杀气腾腾的命令虽是指向的孙宁手下兵马,但又何尝不是对他本人的警告呢? 而随着他话落,已有数名龙家战士恶狠狠地登上高台,直朝着孙宁扑来,虽未亮出兵器,但态度已经展露无疑。 孙宁则依然定定站在那儿,似乎被眼前的变故给惊住了,完全没料到龙家会翻脸如此之快,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可事实上,他心中念头电转,在考虑是就此闪人,还是拿下龙家父子两个,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上。 看着几人扑来,他下意识就朝侧方一让,避过了几只大手。 也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风声却从前方明显有些混乱的人群里骤然而起,只眨眼间,已到身前。 孙宁此时无论身心都是绷紧的,一察觉到危机,身体已急速朝着侧后方掠去,同时一只手更是如闪电般探出,把跟前那个还懵懂地扑将上来的家伙一把抓住,再一推拉间,已让其挡在了自己身前。 果然,随着那一道黑影射上台来后,又有数道细碎的虚影如飞溅的雨点般哧哧而来,正好打在那龙家战士的身上,让他在痛呼的同时,整个身子都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旋即,痛呼又变作了惨叫,只一声后,便再没了声息。 其他那些人完全被眼前这一变给惊到了,真正的惊到了。 龙敬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已飞身扑前,把自己父亲给扑倒护在了身下,同时口中急声尖叫:“有刺客……” 而那些个本来还欲捉拿孙宁的龙家战士,也完全乱了套了,有人还想朝孙宁冲来,也有人一下不慎,中了暗器,转眼间便已倒了下去,不过更多几个,则是迅速扑到龙家父子跟前,围住了他们,想护他们下台。 确实,这高台过于显眼,身在其上,完全就是靶子。 孙宁自然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扯过人帮自己挡下要命的暗器后,已把人一推,飞速朝着后方退去,到了边沿处,脚下一点,人已横着飞下,直撞入那些同样慌忙赶来欲护驾的龙家众人中间。 而此时的他,再不做伪装和保留,在与这些人相遇的瞬间,已急速出手,将面前一人手中长刀夺了过来,然后刀身内卷,在自己的胸腹衣襟处快速划落。 在周围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象征着天子尊贵身份的袍服登时就被嗤啦一下划作两片,孙宁手一振间,这套束缚他多时的袍服已飞上半空,而他内里所穿,却是最普通不过的短打戎装。 还在台上,刚被手下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龙成邦正好一眼瞧见了孙宁去衣的一幕,老眼里骤然流露出惊异之色,旋即又化作深深的不安:“他这是早有准备……那他必然还有后招!” 一瞬间里,这位年过六旬,已经历过太多风浪变故的老人已立马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深深的恐惧让他的心跳都为之一停,随即才指着孙宁所在,尖声叫道:“别让他走了……” 他出口快,孙宁的动作却是更快。 就在所有人还诧异于皇帝突然大变模样,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却已经跟游鱼似的擦着身前那一队队的蛮人战士直朝着外间人群里冲去。 而且他不光只是一味地向前,每一步踏出,手中刀都会劈撩刺砍削……以最小的幅度攻向身前可能阻碍自己前进的人,无论他是兵是民。 他的刀实在太快,而且角度又刁钻,根本叫人无从闪避,于是在他一路前突间,身后便留下了一众惨叫跳脚,或是东倒西歪的人影,把本来就已经显得颇为混乱的场面弄得更加混乱。 在其身后,那些战士们终于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扭身想要追赶。但奈何这时在孙宁与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或受伤,或受惊的百姓在慌乱奔逃,然后又带动了更多早已惊慌失措的百姓也跟着乱跑,于是,等他们再想追时,却连孙宁究竟在哪儿,往哪边去都已无法确认了。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想要杀了皇帝?”龙敬尧此时更在意的还是这一点,他在起身后,目光已果断落到不远处那没入石台上,还有幽蓝光芒闪出的钢锥上,以及那些个已然死去的战士面上。 这些人的面上都如罩了一层黑气,面容更是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 “是唐门暗器!是唐门的刺客!” 作为川蜀当地蛮人中的豪门大族,龙敬尧的见识自然很强,作为和唐门关系匪浅的一族首脑,他更是对唐门的诸多手段暗器多有涉猎,如今,自是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 这也让他更感惊怒,唐门,怎么就敢在夔州闹事? 而且这明显是早有预谋,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自家这一突然反悔,唐门也打算此时下手!这是要把夔州整个都拖下深渊啊。 一旦皇帝真就死在夔州,无论凶手是谁,真相如何,恐怕他龙氏都将成为川蜀乃至整个天下的众矢之的! 这还是那个一向伏低做小,口口声声以木氏龙氏马首是瞻的唐门吗?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唐门刺客能如此轻易入夔州,行此刺杀之事,恐怕其背后必然有龙家自己人在配合着他们,那会是谁? 心思快速转动着,龙敬尧更为紧张怀疑,快速朝下方那些惊魂未定的家伙面上一一扫去,似乎是想从这些人的表情里看出点破绽来。 而就在这时,细碎的嗤嗤声再度自下方而来,眨眼间已到他们身前。 不好! 龙敬尧陡然变色,刚要奋力去扑向自己的父亲,张大了嘴巴提醒周围所有人小心暗器,但一切却已经太迟了。 一蓬细针几乎把高台上数十人尽数覆盖,那如牛毛般细小的针就如雨点般在众人头顶身前飞过,尽数没入龙家父子以及身边忠心护卫们的体内。 只几声惨叫后,他们便都一个个软倒下去,只抽搐,痉挛了没两下,就再无任何的动静。 对夔州来说,真正的惊变和混乱才刚刚开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2章 真正的惊变(中) 孙宁以最快的速度钻入人群。 自确定有唐门刺客混入其中,他便果断决定利用周围数以万计的百姓来遮挡自身,不使自己陷入险境了。 同时,广场上的百姓们这时也终于从惊愕中回神,恐惧之下,已开始回身而逃,乱挤乱挨间,更是把刚欲领命追击孙宁的龙家战士都给冲得七零八乱,更让他们连孙宁到底在哪儿,又将往何处去都辨认不清。 随人潮一起向外的孙宁才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后头的惨叫和惊呼,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让他都大感震惊的一幕—— 高台上的龙成邦父子及其护卫人等,竟被暗器所伤,倒了下去。 再一想唐门暗器之歹毒,孙宁都可以确信他们是必死无疑了! 但这对眼下的孙宁来说,明显却是个好消息,龙成邦父子一死,龙家,乃至整个夔州必然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不但自己能更轻易安全脱身,接下来夺取夔州的计划也能更顺利地达成了。 唯一有些让他感到奇怪的在于,之前总判断龙家和唐门是一体的,怎么到头来却变成这般模样?唐门到底是何居心目的? 一时间里,孙宁也没法想明白其中根由,只能专心向前,在人群中,继续如游鱼般不断穿梭。 而这时慌乱奔逃,想着赶紧逃离此地的百姓终于因为互相间的碰撞挤压而出现了惨祸。 那些身体更弱的妇孺老人什么的,根本就没法在不断涌动争先的人潮里时刻保持平稳,于是便有人被撞得往地上倒去。 身边的亲友见状自然下意识去搀扶,结果就连他们,也被四周更快涌上的人所挤撞,失去平衡,惊叫着倒了下去。 而前后左右的人群压根就没法及时做出规避,附近看着的还好,未有察觉的,便裹挟着前方人群,或是被人群裹挟着,就这么从倒地者身上踩踏了过去。 顿时间,惨叫声响作一片,地上的人被几十几百只脚从身上踩过,哪还有活着的可能。 而随后,又有更多的人因为心情更为慌乱而闷头乱跑,从而导致更多人被生生挤翻,被人踩踏在脚下…… 当这一幕发生在面前时,就是孙宁的心头也是一阵发紧,谁能想到,这一场本该欢庆的盟约,到头来却变成了这么一场大乱子。 周围那些本该用以维持秩序,保护百姓的夔州兵马,此时也全乱了套,或是在人群中努力搜寻着他和唐门刺客的踪迹,或是更努力地逆着人流朝已经更为混乱的高台处靠去,想要听从那些族长首领的命令再行事。 而事实上,这些各部族长如今也彻底乱了心神,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才好了。 这一切的变故此起彼落,来得太快,转眼间,就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龙成邦若在,自然听他的;即便他不在,也还有个龙敬尧可以主持大局,现在他父子齐丧,他们就只能面面相觑了。 “各位,先退进土司官衙,你们,都守好衙门周围,不得让任何人伤到诸位族长!”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火速下达命令,而且有条不紊,极其镇定。 众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就见脸色阴沉的龙敬海这时一步而出,当仁不让地开始发号施令,在其身后,则是龙家另两名手握夔州军政大权的重要人员,龙阔和龙闾。 不知何时,他们三个也已退到了众族长身边,龙敬海更是当仁不让的,直接拿过了指挥权。 只是他作为龙敬尧身边的智囊人物,在部族战士心中的威信还嫌不足,所以开口说出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其他人的响应。 直到龙阔以夔州守备的身份跟着喝道:“你们还不领命照做!”这些兵将才如梦方醒,大声答应后,保护着众人直接退进后方不远处的土司衙门,然后再分出兵马,一面守护此地四周,不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一面又跑去弹压城中骚乱。 在手底下的兵马都领命而去,大家又暂时安全后,这些族长头领们才一个个露出了疑惑之色,猜测着这场惊变到底是怎么发生,谁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龙敬海这时便果断开口:“不用想了,这一切定是那汉人狗皇帝的阴谋!” “这不对啊,我可是看得清楚,当时他也被刺杀了……”立刻有人提出质疑。 但旋即就被龙敬海粗暴打断:“那他死了吗?甚至都没有受一点伤,反而趁机从我们的控制中逃脱了。倒是我龙家族长,还有我兄长他们,却被刺杀…… “要说这一切不是那狗皇帝安排的,怎么都说不通。而且,十有八九,行刺的凶手就是唐门——你们不要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唐门的人可都是汉人啊!” 这番推论很是合乎情理,顿时让众头领把怀疑的矛头都对向了孙宁和朝廷,让他们一个个都大为愤慨:“这狗皇帝真是该死,我们不能放过了他!” “不错,现在城里不光是他,还有他带来的上千护卫,也都得全部找到铲除了!我已经下达命令封锁全城,只要拿下了他,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容易办了。” 龙敬海看着他们连连附和,心下更是大定,只要把这些各族族长都拉到自己的战线上,等到一切落定后,龙家之主的位置自然也就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 心中得意间,他又轻轻回头,看向了身后某人。正是对方及时提醒,让他借此机会出声揽权,才能有这样的结果啊。 只是他踌躇满志的情绪都没能持续多久,正不安地朝着外间张望的几名族长突然就惊声叫了起来:“那……那是什么?起火了?” 龙敬海闻声也赶紧扭头朝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心头便是一紧,已知大事不妙。 数道红光,正自城中几个不同方向喷薄而起,就连这青天白日都没法掩盖那汹涌的火光,以及随后升腾起来的浓浓黑烟。 而更叫他感到惊恐的是,就他对夔州城各方布置的熟悉,已可清晰推断出来,那几处起火的点,赫然正是几处粮仓,以及军械库!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3章 真正的惊变(下) 时间稍稍往前拨动。 当土司衙门前的大乱还没有真正发生时,一支五千众的龙家精兵已直扑皇帝驻跸的别院所在,并迅速将这一带街巷出口全部封锁了起来。 他们一早就已领命,要在今日将这一支完全忠于皇帝的汉人军队拿下,如此,才能把皇帝真正控制在手,成为他们龙家的掌中傀儡。 其实就连龙成邦都感到有些意外,为何孙宁这次会如此配合听话,居然就答应了在今日的约盟中,只孤身一人到场,却把负责自身安危的那一千忠心兵将留在别苑。 或许他是以为大事已定,刻意向龙家示好? 又或者,他另有其他想法? 反正这一结果对龙家来说是极其有利的,而且龙成邦和龙敬尧也深信在自己的夔州城里,孙宁只以区区千把来人根本就耍不出什么花样,所以就连防范都不是太严。 直到自觉大局已定,他们才一面在土司衙门前当了全城百姓之面与皇帝盟约,一面则派出精锐,直扑别苑,意图来个一网打尽。 可就在他们已把四周出入口尽皆把守完备,又包围着杀向别苑时,却惊讶的发现,目标处居然是空空荡荡,未见任何人影。 “他们去了哪儿?难道是已经察觉出危险,所以逃走了?”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做着猜想,但为首的龙闯却不以为然的一声冷笑:“他们出不了城,一定还在夔州哪里藏着。我们分队去搜便是了!” 反正今日的夔州已万人空巷,都跑去观看双方约盟了,所以大动干戈地全城搜索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骚乱。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并不认为那一千汉人军队真有多少威胁,只要找到了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于是,五千兵马就迅速分作五队,除了城中的土司衙门一带外,其他各个方向,都有兵马快速而去,查探目标可在。 龙闯更是亲自带一千人,往城西而去,那儿民居更少,多官府仓库,或许那些家伙就会钻这空子,藏匿到这些只有少数人看守的仓库中去。 于是,他带人一路快速向城西挺进,哪怕半途上便听到了城中引发的阵阵骚乱之声,龙闯也没有带兵回去支援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那边就算偶有变故,也有的是人手管治,找到那一千汉人才是关键。 结果在快速行军终于来到城西最大的一处粮仓前时,他们便瞧见了门前地上已倒了二三十名守卫的尸体,那满地的鲜血都还未干呢。 “是那些汉狗,跟我杀进去!” 看到这一场面后,无论龙闯还是手底下的战士都大感愤怒,全然不顾危险的,就这么直接呐喊着,冲进了敞开的仓库大门。 而就在他们一股脑的直冲入仓库,竟连半个留守在外的人都不作安排后,外间静悄悄的街巷暗影中,突然就闪出了一队两百来人的捧日营将士。 随着为首的军官把手一挥,队伍中就已有数名将士火速冲上,七手八脚用力就把那敞开的仓库大门给迅速关闭。 而剩下的那些人也没闲着,此时也已把同样藏在街巷角落里的大批干柴给搬了出来,堆到仓库门前,再把火一点,升腾的火焰迅速就开始朝着四下里扩散游走开来。 是的,他们一早就已做好了准备,就连这些藏好了的干柴上都已淋过烈酒火油等易燃之物,所以此时只消拿火一点,便能让熊熊火焰把整个粮仓的门前四周尽数吞没。 这还不算完,就连仓库里头,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上,也同样被他们泼上了火油,随着外间火势蔓延开来,很快的,这些个本就最怕火的粮食也就烧了起来,随之扩散到整个库房,把所有建筑都变成巨大的火把。 里头的龙氏战士在粮仓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关闭时就惊觉不妙,赶紧就扭头奔出,想要撞开门户,逃出来。 可这时,已经快速放下干柴的将士们却已取出了早准备下的弓弩,一波波的箭矢便如雨点般落进了仓库内,直射得这些蛮人战士死伤无数,最后只能是仓皇后退,不敢再想着撞开大门了。 而等他们再回神,想要从被处脱身时,大火已完全把整个仓库都包围吞噬,他们这千把人,已彻底陷入到了烈焰的绝境之中,再无脱身可能。 而这边粮仓的大火也只是此番大闹夔州的开始而已。 这一次的捧日营精兵早早就化整为零,分作六七队,按之前就打探明白的位置,全都杀向了夔州城里最要紧的那些库房。 粮仓、军械库、布库……这些关系到民生和军队战力的,龙家世代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都成为了他们破坏焚烧的目标。 而为了能把这场戏做真,为了到时能控制一切,龙家今日除了各门守卫外,几乎把城中能调动的兵马都带到了土司衙门一带,这自然就给了捧日营将士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一个个库房处留守的百来名守卫在全无防备之下,又岂是蓄谋突袭的越军精锐的对手? 于是,他们尽数被杀,仓库全部被夺。 在等到这一处仓库起火的命令传达后,各处仓库也跟着被将士们点起火来。 顿时间,夔州城四面处处起火,龙家几代,百多年辛苦积累下来的财富,就此彻底付之一炬。 得亏龙成邦作为族长家主早已被暗器射杀身亡,不然他若看到如此情况,恐怕也得直接因为惊怒而死,那可比被剧毒暗器瞬杀要惨得多了。 随着夔州城四处火起,随着土司衙门前百姓们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随着作为龙家主心骨的龙成邦和龙敬尧父子同时被杀,整个夔州的惊变才真正到来。 因为就在这一时候,呜呜的号角声,也自城外紧急而起,数以万计的兵马突然就从城外林子里奔涌而出,呐喊着,朝着夔州城墙扑来。 而城上的守卫兵马,早就被城中不断的变故给惊得不知所措,看到有大股敌军杀到,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4章 危城之战(上) 当夔州城内滚滚浓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时,孙宁还在人潮中奋力向前。 在十数万早已乱了心神,只知道不住奔逃,逃离这危险境地的百姓洪流裹挟下,纵然强如孙宁,都有种自身不受控制的无力感。 别说去救护身边不断因为碰撞跌倒,葬身他人足下的无辜了,就是想要从人流中摆脱出来,都不能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控制身体,不与身边任何一人有所碰撞,规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唐门刺客的出现确实大出他的意料,尤其是他们所擅长的暗器,在如此混乱的局面里,更是那么的防不胜防,所以必须时刻提防,步步小心。 不过孙宁也有绝对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只要再往前一段,就会抵达分岔路口,到时人流分散,再加上边上的诸多小巷子,自己就可以从人群中摆脱出来,然后赶去南门处与手下人马汇合了。 他相信,眼下的夔州势必已陷入彻底的混乱,而自己又早早做足了布置,内外联动之下,拿下夔州已变得顺理成章。 尤其是现在的龙家内部都已群龙无首,在朝廷大军正式进入后,无论是各部首领,还是龙家那些人,都只有放弃抵抗,乖乖投降这一个选择。 想到这即将到来的结果,孙宁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来—— 龙成邦他们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想过以和平手段来与他们缔结盟约,收编他们。 因为早在拿下华阳之后,孙宁就与木衡、杨建亭等川蜀各部重要人物有过深谈,从而让他对龙家有了清晰的认知。 龙家要比木家底蕴更深,同时野心也更大,甚至区区一个川蜀都已经没法让他们感到满意。在得知中原有变后,他们其实早就在打着东出的主意了,这也是唐门生出同样野心的根源所在。 一个江湖势力所以敢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因为其背后有另一股更大的势力做着推动。 所以对夔州龙氏,孙宁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征服毁灭,而不是表现出来的约盟收服。 而对方提出让他亲自来夔州订盟,就更坚定了这一决心,同时也让他抓住了一个以最小代价,拿下夔州的机会。 孙宁相信,自己答应去到夔州,必然会让当地各部蛮人齐聚于此,而且他们也必然会认定自己已不可能再用大兵攻打而放松警惕。 所以他便以自身为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真正的精锐主力,则在后方昼伏夜行,不断靠近夔州。 近日来的连场大雪也为孙宁的这个计划提供了更大便利,一是恶劣的天气让夔州境内各州县关隘的守军放松警惕,连出城巡哨的人都没几个;二是大雪也掩盖住了大军的行踪,让他们足够隐蔽的就来到了夔州之外。 而当城中烟火大起时,便是跟早已埋伏在外的兵马传递了信号,让他们可以及时配合着发动攻击。 至于城中纵火,真正搅乱夔州的计划,亦不过是整个大计划的翻版而已。 同样是孙宁以自身吸引龙家和各部蛮人首领注意,让他们直到之后才想着去对付那一千护卫。 可事实上,那时候这一千兵马早已经分散开来,出现在那一座座至关重要的粮仓军械库前了。 为了这一计划能顺利达成,这段日子孙宁不但冒险入夔州,而且还处处让步,就连龙家要捉拿手下兵将,他也未有任何的反对。 一切的一切,只为这最后一击! 其实真论起来,也不是孙宁的这一计有多么的精妙完美,实在是因为作为诱饵疑兵的他太过出乎那些蛮人的意料。 任何一场两军交锋,固然有把一部分人马陷入绝地来作声东击西之策的做法,但是,把一军主将陷于绝地的策略却是千百年来都极其罕见的。 更别提孙宁的身份是比一般主将更为重要与崇高的皇帝了。 任谁看来,都不可能的事情,孙宁却做了出来,自然就达到了完全的出人意料,一击即中的结果。 其实今日这一局还是出了点差错和变故,那就是突然杀出的唐门刺客。 要不是孙宁自身足够强,恐怕他也和龙家父子一起死在高台之上,任何算计与成败都与他不再相干。 但现在嘛,胜利在望,夔州惊变之后,就将完全为自己所有,整个川蜀,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完整地落入朝廷掌握! 孙宁想到这儿,心情更是一阵激荡,就连向前的步伐都变得愈发有力而快速了。 这让他又从几名逃跑的百姓身边擦过,与头前百多人一道,来到岔路口,便要往南边的道口而去。 可在这一转步间,孙宁的心头猛然一震,甚至陡然一凝,任由几名百姓撞着自己朝前跑去,他却留在了这个岔道口处。 嗖嗖—— 就在孙宁这一停步的瞬间,几道寒光已从南边路口旁的树后飞出,噗哧声中,正中跑在最前的那几个百姓身上,让他们在惨叫中直直倒了下去。 就在这即将脱离危险的终点处,赫然还藏有唐门刺客! 孙宁在惊怒之余,又是一阵庆幸。 要不是自己在那一瞬间里突生警兆,及时止步,恐怕就要挨上这淬毒的暗器了。 很显然,这一埋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已经掌握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才会设伏于此。而且也料定了自己会与第一批跑出来的人一起转向南边,所以一见人到,便毫不犹豫地发出暗器,那那一批人全部笼罩。 要不是多年的舔血生涯让孙宁有着远比他人强出太多的警觉和对危险的预判,只怕真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同时,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也随之生出——唐门刺客能如此精确地把握自己行踪,那就证明自己身边,必然藏着唐门眼线。 唐门,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这一切念头也就那么一瞬,在四周人群还在为这突然的杀戮而惊叫散开,或是回头和更多人撞在一处,然后惹出更大骚乱来的同时,孙宁已迅速变向,伏低身子,猛朝相反的北边巷子里蹿了过去。 现在可不是置气,与人硬拼的时候,先达成目的,再说其他。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5章 危城之战(中) 在孙宁看来,自己的这一转向是极其明智的选择,是当机立断以求稳妥的表现。 可事实上,他还是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把自身给暴露了出来。 因为刚才那些唐门刺客虽然出了手,其实却并没有真正找到目标所在,甚至连孙宁到底在不在这一批人中都不敢说。 但现在,随着孙宁这突然的离众一扑,以远超常人的敏捷与速度朝北边道路而去,那就是再傻的人,也能确认他就是自己要杀的目标了。 唐钊就是率先给出反应的那一个,伴随着一声厉喝:“是他——追上!”他人已迅速腾空,如一只大鸟般掠向北边街道,直朝孙宁的背影扑去,而他双手更是顺势挥舞,点点寒星已呼啸着,打了过去。 作为唐门西金堂的堂主,唐钊的这一手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已臻化境,不但能发出一百三十四枚各式暗器,而且它们还能在空中不住变化飞行路线,或左右分袭,或落的弹起,或急速向前,再一反射……反正就是在眨眼工夫里,这些暗器几乎就要把孙宁给包裹住了。 是的,只是几乎。 因为就在听到背后暗器破空袭来后,孙宁已陡然一顿,再一个转折腾身,人已在踏上一棵大树树干后,腾空掠起,飞上了道旁屋顶。 他很清楚在这样以一对众的追逐战中自己成活靶子会有多危险,所以便极力去改变前进的路线,以求出乎敌人的意料。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救命的作用,使唐钊尽展所能而放出的大片暗器全落了空,就连背后其他几人射出的暗器,也都只打中孙宁变向后的残影,并与对方真正拉开了相当距离。 “哪里走!”唐钊更为恼火,再度厉喝出声,身形在空中一折,便已同样蹬到了那树干处,想要有样学样地借势上房。 不料,这一脚蹬出,那树干却在喀拉声中应声而断,带着他毫无防备的就直朝前扑去。 原来孙宁刚才那一下间居然还用上了暗劲,直接就把大树树干给催断了,从而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脱身。 狼狈坠地的唐钊又是一声尖啸,拿手在地上一按,就再度弹身向前,其他人则没他那么快的身手,此时都有些别扭地撞到树前。却是他们也打算借树干而起,结果却是连蹬上一脚都做不大,身形都有些失控了。 但唐钊却根本没有等候他们的意思,接连失手让他更为愤怒,已经顾不得其他,只一心要追上孙宁,将其杀死。 所以在看到孙宁在屋顶上几步奔跑后,又突然翻身一沉,从自己眼前消失后,唐钊就再度加速,顺着最后看到对方的位置就猛冲而去。 此时,他和手下其他人已拉开了十多丈距离,再一转身进入那民居背后,就彻底与其他人分隔了开来。 对此,唐钊却并不担心,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至于目标孙宁,在他眼中,更只是一个只知道逃窜的无胆之徒,只要追上,那就可以手到擒来! 如此的想法让他毫无顾虑,也毫无准备地转到屋后,还在想着孙宁会逃向哪一边。 结果,才刚一转过来,一条身影已贴身扑到了面前,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孙宁,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知道逃跑的怯懦之人,哪怕是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面对的是极其可怕的对手,他心里也时刻在想着反击。 才察觉到对方身法极快,自己未必能轻易摆脱他们后,他便已迅速调整了方略,以进为退。 趁着对方视线被屋子隔开的瞬间,他已果断伏身埋在了死角,只等对方送上门来。 事实证明他这一把是赌对了,好战惜面的唐钊全无防备就撞了过来,被他抓住机会,一下就来了个贴身。 既然对上的是唐门好手,那就绝不能与之拉开了距离厮斗,更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方。 早已明确战略的孙宁在与对方贴身的同时,双手已果断下沉,分别扣住了对方刚要往腰间抹去的双手手腕,同时膝盖已迅速前顶,直取对方下阴要害。 这等近身搏杀对唐钊这样的暗器高手来说是从未遇到过,连想都没想过的。 以往,像他这样的唐门一堂之主,顶尖的暗器高手与人交战,对方能靠近到丈许范围内已是极限,而那时,对手也必然身中数十暗器,快成刺猬了,自然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但现在,孙宁却是毫发无损,而且招数极其狠辣,只一下,就中他要害,让唐钊在惨哼中,整个身子都弓成了一只虾米状,眼泪鼻涕也随之流淌了出来。 可这却只是开始,就在他因为剧痛而失去反抗力的瞬间,孙宁已双臂较劲一拧,人跟着扭身起力,把唐钊整个人都狠狠甩了起来,再砰一下砸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直砸得那土墙都坍塌了一大片,唐钊更是骨头断裂许多,口鼻中大股鲜血喷涌出来,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紧扣着唐钊双手的孙宁并没有就此放开他,而是顺势又发力反关节地一扭,嘎巴声里,唐钊的两只妙手,两只可以在刹那间放出一百三十四枚暗器的妙手,就生生被他折断,扯脱了下来。 “啊——”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这位唐门西金堂堂主发出了惨厉的叫声,但也就半声而已。 因为孙宁已跟着一脚踏出,正中其咽喉。 这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就把对方的整个喉骨都给踏碎,差点把他整个脑袋都踏飞出去。 这一切说来麻烦,其实也就只几个呼吸而已,其他那些唐门好手都还没能赶到这边呢,只在听到那熟悉之人的惨叫后,他们才全力奔来。 只是,当他们转到屋后,看到眼前这凄惨的一幕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唐门五大堂主之一,暗器功夫屈指可数的高手中的高手,居然就这样被人虐杀在了夔州城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中。 此时,南边突然有杀声震天而起,夔州城最大的劫难终于降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6章 危城之战(下) 看着地上血泊中浑身扭曲破碎,死不瞑目的唐钊,这一众唐门好手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这才多长时间? 从目标骤然落下屋顶消失在大家眼前,到堂主紧跟追上,再到他们再追过来,前后最多也就十数息而已。 结果,堂主就这么被杀,而凶手却已不知所踪。 这岂是人力所能做到?分明就是鬼神才能有的可怕邪术了。 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浑然未曾察觉,就在他们身后,那本该紧闭的民居窗户已无声开启,一只戴了厚厚鹿皮手套的手已顺势挥出。 孙宁并没有在杀人之后再行遁逃,因为他很清楚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击杀唐钊后快速离开,甩脱其他人的追踪,毕竟他要面对的可是善于远程打击的唐门中人,不能拉开距离只能让自己陷于绝地。 所以他当机立断,在杀人之后,便抢过唐钊腰间的皮囊,再打开背后的民居窗户,钻进了里头。 因为此时全城百姓还在街道的另一头互相挤撞逃命呢,这民居里并无他人,所以孙宁这一进便没有引起任何惊叫什么的。 当然,更重要的在于,那些唐门好手在赶到此间后就迅速被倒地惨死的唐钊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就不及去作细想观察,推断出目标有可能遁入这边民居之中。 事实上,这时孙宁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溜到前边,从民居正门大大方方离开。 但他却并不打算逃避,更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将这些家伙一并击杀。 而机会,也果然到了。 在他们还震惊于唐钊之死,不知所措的当口,孙宁开窗出招,将夺自唐钊皮囊内的所有淬毒暗器一股脑全挥洒了出去。 虽然这一下没多少准头,更没有唐门讲究的什么前轻后重,收劲可旋之类的精妙手法,但在区区两三丈内,又是从后突然袭击,其杀伤力却完全不在唐门的天女散花,暴雨梨花等等绝招之下。 当那些人听得动静,仓促回头时,大片的暗器已罩在了他们头顶面门,让他们只来得及发出连声尖叫,便已中招,惨嚎着直往地上扑去。 而孙宁也并不是发出暗器便住了手,他在出招后,人已再度扑出,撞破窗棂,如猎豹般凶狠地扑到了离他最远的两名目标面前。 那两人虽也中招,但只是被一支毒镖所伤,并未立刻倒下,而是奋力扬手,便要用暗器还击。 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比不了蓄势而发的孙宁,只眨眼间,人已到他们跟前,一招擒拿已扣住其中一人的前臂肘关节,再顺势一拉,一沉腰,最后在孙宁的喝声里,这人已被高高甩了起来,再狠狠砸向了边上的同伴。 那位只觉眼前一花,自己本还欲瞄的目标就已到了侧方,等他再想转身时,黑影带着呼啸落下,登时就被砸翻在地。 两人本就中招,毒性入体,现在又是连受重招,倒地之下就再也起不得身了。 再看其他几人,更是只会在地上抽搐痉挛,口鼻中不断有黑血渗出,眼见是不活了。 兔起鹘落间,孙宁竟一气杀死十多名唐门好手,而且还没用上自己最后压箱底的绝招。 只此,就可看出他于武艺搏杀一道又有了精进,就是他自己,都只觉心头一喜。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松,在扫一眼这些家伙,确认他们都不可能再反抗后,便又上前,从几人腰间怀里又相继掏出了几个皮囊,这才快速离去。 他刚才也听到了南边传来的阵阵杀声,知道自己布置的兵马已正式攻城,自己得赶紧过去,指挥城中部下,来个里应外合,顺利拿下夔州了。 只是这一耽搁,等孙宁再绕到往南边而去的街道上时,才发现街上的局面已经越发的混乱。 那些才从土司衙门前的混乱里挣逃出来的百姓们,这时也都看到了城中到处火起的惊人场面,随即又听到南边的攻城杀声,这可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了。 可以说,夔州的百姓几十年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变故了,现在骤然遇到破城之危,给他们带来的恐慌自然是无限放大,让他们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他们只能是跟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朝着远离南边的方向逃去,期待于能躲过这一场劫难。 但他们的这一做法却又给城中兵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十数万慌乱的百姓在城中大街小巷里胡乱奔逃着,几乎把所有道路都给堵塞了,这让城中其他地方的兵马想要赶去南边支援,都变得很是艰难,往往需要冲开人潮,才能向前。 相比于大批量的军队,孙宁的逆行却要容易得多了,他甚至能跃上屋顶,于高处不断向前,下方逃命的百姓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有这么个人存在。 就这样一路向南,奔了有小半个时辰,孙宁终于来到了夔州南门附近。 远远瞧去,他就看到了那城头之上人头涌动,许多战士正拿着兵器、弓弩,举着木石等最简陋的守城器械,疯狂朝着下方倾泄着,试图阻挡敌人的前进。 而在城墙脚下,还有一支队伍正和另一支数量相当的守军作着攻防拼杀,守军死死挡着城门前的那一段,不让任何人靠近。 正是孙宁自己带入夔州的捧日营将士在配合着城外大军,想要趁机夺门。 奈何守军这次倒是反应迅速且准确,居然在内外两边受敌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守下来,力保南门不失。 孙宁见此,脚步却是停了下来,隐于暗处,仔细做着观望,寻找着其中的关键。 他看得出来,守城的蛮兵还是颇有章法的,在兵马调动之下,对外只是强撑,对内才是重点。但总体说来,就是一个拖字,只要等到城中其他兵马赶到,南门就彻底安全了。 而越军在城内的攻击已经到了极限,几乎人人奋勇,悍不畏死,就是孙宁去了,结果也是一样。 所以,问题已不在自身,而在守军的指挥系统了! 孙宁想着,视线迅速上抬,快速在城墙上方逡巡起来,寻找着守门主将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7章 夔州城破(上) 是他了! 在仔细于城头搜寻了几回之后,孙宁的目光终于落定在一名立于某个垛口处,不断挥舞着手中旗帜的蛮人战士身旁矗立的人影之上。 与其他兵卒不断左右奔走,时刻会朝城外投上几块石头,放上几箭的忙碌不同,这人一直都没动过,最多就是前后转动身体而已。 显然,他就是那个纵观全局,发号施令的守城主将,正是有他的从容指挥,这边南门区区五六千人,却能在内外夹攻下依然稳稳守住。 “临危不乱,指挥从容,真是个人才啊……”孙宁由衷赞叹道,但眼中却只有冷冽的杀意。 他很清楚,留给自家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赶在城中兵马救援到来前破城,接下来城内的这一千人必死,而此番突袭攻城也必然以失败告终。 只有想法杀了此人,才能彻底乱其军心,从而打开南门缺口。 主意既定,孙宁猛吸一口气,便决定出手。 但他并没有直接扑向城墙的意思,而是转身便要往另一侧去,打算绕道上墙,再想法接近目标。 可就在他将将转身欲走时,双眼余光却瞥见了上方有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一闪。 这让孙宁的动作骤然一滞,赶紧再仔细看去,这下却是确定了,那个已混入守军之中,看似在帮着守城,却又步步朝主将靠去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之人——萧倩! 萧倩正小心翼翼地往前靠去,甚至目光都没有往目标身上落,生怕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怀疑。 她这次随孙宁来夔州,本以为能帮他做些事情,可结果,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到最后,更是只能和那些将士一起,做着攻城大军的内应。 但萧倩并不甘心,她更清楚自己的一身武艺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其实作用有限,倒是离开大军,游走于外,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所以早在昨夜,一切都敲定后,她便已悄然离开了别苑,偷偷潜入到了南门城头之上。 或许在当时看来,她的这一选择有些冒险和不明智,但现在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因为她也和孙宁一样,在攻防战事一起后,便看出了城头死守的关键所在,那个南门守备官。 于是萧倩决定冒险一试,在趁乱袭杀一名蛮兵,将他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后,她便以此伪装,从百步之外,一点点地向着目标靠了过去。 而这一路上,虽然有所波折,但都被她一一化解,直到此刻,距离目标不过十步,以她手中之剑,已大有把握,能将人一招刺杀了。 在用余光又瞥了目标一眼,同时步子又往那边迈上去后,萧倩的剑也已抬起了半尺,蓄势已足! “你……去那边搬些石头过来!”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侧方响起,居然是一名蛮兵军官突然朝正欲擦身而过的萧倩下达了命令。 而这时的她正如一张蓄势已满的弓弩,杀气已不可抑制地泄露出来,只抬眼一扫过来,就让那军官的心头狂跳,同时,也瞧清楚了这个作军中战士打扮之人的模样来。 这是个汉人,而且是女子…… 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存在,就算此时城头守军中真有汉人军卒,也不可能让女子混入其中。 警兆顿现,让这名军官即刻举刀,喝道:“你是什么人!” 但他话才出口,就觉眼前一花,那人已如利箭般直扑而出,朝着前方主将就冲杀了过去。 萧倩在被对方拦住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要暴露了。 所以便无丝毫的犹豫,根本不顾身边不少人随之望来,人已腾身而起,长剑直指目标,如长虹贯日,直朝那个同样闻声望来的守城主将杀去。 “有刺客!”周围正拼命抵挡下方攻来敌军的战士们也都各自反应过来,赶紧一面喊叫着,一面结阵涌到自家主将跟前以为保护。 只是事起仓促,他们也就只能拿着刀枪等兵器来作守护,没有亮出什么盾牌来。 而萧倩的这一冲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几乎就在第一人挡到主将跟前时,她的剑已刺到。 于是那战士就成了肉盾,被一剑断喉,闷哼着,便倒了下去。 但他的死却是极有价值,不但挡下了这最致命的一击,还让萧倩蓄起的杀意为之一泻,动作自然就有些停顿,使周围其他战士可以即刻拉着有些愣怔的主将就直朝后方退去。 其他人则在呐喊里,狠狠扑上,各种兵器,直朝着萧倩身上招呼,大有把她当场大卸八块的意思。 萧倩剑术也早已有成,虽处如此不利的境地,却也在迅速定神后,长啸出声,长剑一挽,已爆射出点点剑花,把自身上下守了个滴水不漏。 当当当当的兵刃交击声中,她再度凌空而起,就在城墙上沿猛然一蹬后,借力而飞,人如飞燕,剑似虹光,再度朝着被人簇拥着直朝后退去的主将继续追杀了过去。 那些兵卒压根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更想不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杀人,就使得后续的许多攻击都落在空处,直打着城墙上土屑纷飞。 半空中的萧倩此时更是满脸的决然,眼中再无其他,只有那还被人围着,不住向后退却,眼中也流露出几许惊恐之色的目标。 眨眼间,她已掠到众人头顶,长剑洒然而下,嚯嚯剑光,直罩那主将的头颈要害。 而此时的他,居然迅速镇定下来,猛然喝道:“放箭,朝我这里!” 就在这一瞬间里,他已经确认自己必死,这一剑自己避不过,周围想要保护自己的手下也已不及出招。 既然死是必然,那就索性把这个可怕的刺客一并拖下去,让她为自己陪葬便是。 反正自己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拖住了内外之敌好一阵子,援军应该就要到了! 只要族长他们及时杀到,就算南门真被攻破,也还能扭转战局!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坦然受死,长剑在其侧颈处猛然劈过,鲜血飞溅间,他的首级也已与身体分离,高高跳上了半空。 与此同时,后方一阵嘎吱声响,数十弓弩手已拉弓而射,箭矢破空,卷席还在半空的萧倩。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8章 夔州城破(下) 一剑断首,达成目标的萧倩心中便是一宽,自己终于是帮他做到了一件大事,所以就再无遗憾了。 身在半空,被鲜血溅到身上的她嘴角上勾,露出了极美,动人心魄的笑来,但手上的剑却并没有就此而停,飞快的就在身周唰唰挥舞,生出道道光影,抵挡着那些飞射而来的乱箭。 她虽然是冒死杀人,但却也没有真就只求一死,故身处重围,也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剑光挥舞间,足尖已又在城墙上发力一蹬,借力再起,想要扑到城内下方,去和正与守城兵马杀作一团的捧日营将士们汇合。 但这些红了眼的蛮人又怎可能任她就这样逃离呢,在乱箭飞射的同时,已有不少人也凶狠地扑将上来,长矛刀枪,铁钩巨斧也都由下往上,朝着萧倩的腿脚和小腹等处招呼了过去,誓要将她当场撕碎。 萧倩这一扑,差着另一边的墙垣还有数尺距离,但身遭已被各种不同的兵器所笼罩,根本连一点闪避的空间都没有了。而且,身前又有一批蛮子猛然冲撞上来,连最后的一点突围空间都没能留出来。 显然,自家主将之死已让这些守城将士彻底疯狂,甚至连最重要的守住城门一段的职责都被他们抛到一边,只求先杀刺客。 萧倩见状,眼中一黯,自己终究还是要死在死在这儿了吗? 后悔吗? 不,我本就不甘于只做个攀附于大树之上的藤蔓,既然他有参天之志,那我就该助他达成冤枉,纵前方是荆棘满路,烈焰焚天,也当奋力向前。 纵死,无悔! 她眼中厉芒陡然闪过,长剑再度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来,唰然向前,剑尖抖动,于空中开出朵朵梅花,在把刺到跟前的几柄兵器挡开的同时,还顺势再往前一递,接连没入三名战士的前胸,让他们惨叫着倒飞而出。 我虽然必死,但还有一战之力,还能多杀几人,为攻城的将士们助一份力! 萧倩长剑一吐再收,身形便要再起,但左右数杆枪矛已至,噗哧一声,矛尖已扎入其腿胯处,让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歪,直向下倒去。 终究是以寡敌众,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终于是失了手。 其他人见状更是大定,把刚刚生出的一丝恐惧一丢,便有刀斧等兵器凶狠斩来。 落地半躺的萧倩再度一个翻滚,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凄然,终于还是躲不过啊。 只可惜,身上无酒,不然真该喝上一口再上路! 只可惜,他不在,不能再看一眼,再说几句体己话儿,再与他…… 啸——吟—— 就在萧倩自以为必死,就在那些刀斧已呼啸落下,就要将她分尸当场之时,一声龙吟长啸,自侧方骤然而起。 如雷霆降世,似龙虎现身,只一声啸,就把这城头数百之众尽皆震慑,让他们手中的动作都为之顿住,甚至连思考能力,也一并剥夺,只扭曲着面容,满脸恐慌地木在那儿。 只有萧倩,此时脸上眼中,满满的都是惊喜。 这个啸声她太熟悉了,是他,在这生死关头,宛如天神下凡般来了。 啸声中,孙宁自侧方的城墙边一蹿而出,手中几个皮囊猛然挥洒,无数暗器就如雨点般被他泼洒出来,直朝着四周僵立的蛮人战士身上头上落去。 这些五花八门的暗器,或是针,或是镖,或是梭……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皆都淬有唐门剧毒,只要被擦伤破皮,便可致人死地。 在撒出这大把的暗器同时,孙宁自身则如猛虎下山般直冲到萧倩跟前,啸声一停,拳头已经狠狠挥出,砰砰几下,正中最前的几名刀斧手,把他们打得横抛起来,直朝城墙处撞了过去。 而孙宁的双手也早化拳为爪,一把就夺过了最近一人的手中刀,再毫不迟疑地往侧方一划,又是一阵惨叫连声。竟已把侧方几个刚刚回神的家伙给来了个开膛破肚! 经这一闹,此时的城头早已倒了大片之人,还有许多更是受惊之下,迅速朝后退去,这些蛮人战士的眼中已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来。 孙宁则在把萧倩往身后一拉,让她靠住城墙后,才放声喝道:“龙成邦和龙敬尧都已被唐门刺客所杀,你们还要负隅顽抗,与整个龙家陪葬吗?” 这一声吼所带来的效果都不在孙宁刚才的长啸乱杀之下,让几百上千人都再度惶恐变色,本来还想扑上来的守军也为之一顿。 与此同时,城池之外,也有呐喊声响了起来:“是三妹!是陛下!” 正在队伍中间指挥攻城的萧克定一眼就认出了两个突然搅乱城上守备之人的模样,顿时大惊叫嚷了起来。 旋即,他就果断下令:“给我全力攻城!” 同样的喊声也来自城内,被死死拦在那儿的捧日营将士里,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孙宁,都不用暂为主将的杨轩出声的,他们已都爆发出了比之前强出一倍的凶狠攻势,直朝着通往城上的阶梯冲杀过去。 孙宁的突然现身,对城里城外的越军将士的鼓舞作用可实在太大了。 要知道以皇帝之尊,就是只出现在大军阵中,说上一番慷慨之言,就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人人效死,士气大振了。 而现在的孙宁,更是以实际行动,以自身涉险,深入敌阵来为全军开道,这等鼓舞士气的方式,可就比只用语言要强出太多太多。 于是内外两路越军个个舍生忘死,全力上抢,誓要登上城头,与皇帝陛下汇合。 此消彼长,城头守军却早已乱了套了,突然出现的可怕男女让他们死伤无数,而主将的突然被杀,更是让他们完全没了主心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所以只稍作抵抗,直通城上的台阶被攻破,城门也被人顺势攻占之后,迅速打开。 而城外作为登城战主力的巴人战士,也已一气利用绳索钩挠翻上了城来。 夔州城,破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9章 战后诸事(上) 主将被杀,内外之敌又同时登墙杀来,只一瞬间,城头守军的军心便彻底崩溃。 他们本还咬牙切齿地围攻孙宁二人,把二人已逼入死角,再难有躲闪余地。 可结果身后便有大量兵马狠杀过来,在砍翻了一批人后,剩下的那几百人就再无斗志,有四散而走的,也有就地丢下兵器投降的,南门算是彻底失守。 孙宁在看到局势扭转后,也终于是放下心来,身子一晃,差点就倒了下去。 好在身旁还有萧倩,赶紧出手搀扶,才没让他出丑人前,同时口中颇为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可是伤到哪儿了?” “没事,只是有些虚脱而已……”孙宁强自振作回道,在看到杨轩一马当先地扑过来后,脸上放松一笑,便软软靠在了萧倩肩头。 饶是孙宁体魄强健,修为过人,这一次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实在是因为这一回的消耗过大,从之前的种种应对布置,到今日的将计就计,这些都是由他一手策划引导,那都是实打实的脑力耗损了。 而等到约盟之时变故骤生,孙宁又卷入到连场厮杀中,光是从城中来到南门这儿,就让他经历了几番生死危机。 别看他杀那些个唐门好手好似砍瓜切菜,其实那都是以快打快的爆发之战,只要稍有不慎,死的就是他了。可以说那一战,孙宁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实力都拿了出来。 可即便赶到南门这儿,他却依然不得歇息,尤其是在瞧见萧倩遇险后,更是不顾一切地上墙猛攻,甚至还用上了绝啸罡拳! 那一啸几乎把他所剩不多的气力都给耗干,而他又旋即再度苦战,死保萧倩。 纵然孙宁是个铁人,在如此多的消耗死拼之下,也到了强弩之末,在看到一切都已如自己所愿,大军已顺利进入夔州,自己已安全后,他便再无法强撑,片刻后,便靠着萧倩,睡了过去。 这一觉,孙宁睡得很沉,也很长。 等他再度恢复神志醒过来时,入眼所见却是熟悉的床榻屋顶,而在床边椅子上,还坐着正打着瞌睡的萧倩。 似是有感应一般,孙宁都还没开口出声呢,萧倩就倏然而醒,见他醒来,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你感觉怎么样?” “睡了一觉,感觉完全恢复了。”都不用她搀扶,孙宁已翻身而起,又关切地看看她道:“你的伤?”他可记得清楚,当时萧倩身陷重围也是中了不少刀枪的。 “已经用过药,没事了。”萧倩也赶紧起来,欲作搀扶,只是动作却略显迟缓。显然,她身上的伤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无关紧要。 反倒是被孙宁轻轻扶住,然后不无责怪地道:“你怎么就会去冒这样的风险?当时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就……” “我也是担心再拖下去情况有变啊,而且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有事。”萧倩随口回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确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结果看来,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倒是你,你怎么能为了我也如此不管不顾呢?你的身份……”她又顺势转过话题来,反倒责怪起了孙宁不该冒这样的风险。 孙宁正色看着她:“当时见你陷入险地,我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你有事!” “你……”这话让萧倩的脸上又是一红,但心里则是甜丝丝的,不光因为这话,更因为孙宁的举动,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当时他如天神下凡般突然杀出,就让人感到一阵安心与感动,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荡漾开来,孙宁终于伸手一拉一搂,便把她搂进了怀里,又把头一低,嘴一凑,一下就吻在了萧倩的嘴上。 全无防备的萧倩入人怀中,便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刚欲轻吟出声,嘴巴又被他给堵住了,顿时霞飞双颊,整个人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能完全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由得他轻薄。 直到孙宁不老实的手在她背上游走,突地触及伤处,一阵刺痛传来,才让萧倩的身子陡然一震,人也跟着回神,用力挣扎了一下,把人往外一推:“别……痛……” 孙宁这才跟着回过神来,赶紧松手,换成扶着她,脸上则挂上了得意的笑容来:“碰到你伤口了?” “哼……早知道你如此不老实,我就不该陪了你一整夜的。”萧倩佯嗔地白了他一眼。 这哪是生气啊,分明就是在跟孙宁撒娇了,那一眼的风情,让人都想直接把她搂进怀里,好生疼爱一番。 不过随即,孙宁又迅速定神,想到了她话中提到的意思:“你是说,我已经睡了一夜了?居然这么久吗?” 见萧倩点头,孙宁又赶紧问道:“那现在夔州的情况?” “你放心,夔州已彻底被拿下了,那些家伙只有少数几个趁乱逃出,其他人都被一网打尽,现在都被看押着呢。”萧倩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也就迅速把儿女情长抛到了一边,正色回道。 “还有,现在城里负责守备事宜的,是我大哥还有巴龙他们几个,或许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 话未说完,外间就有脚步声过来,片刻后,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倩儿,陛下他醒过来了吗?”正是萧克定的声音。 孙宁这时也重新定神,当即开口:“我已醒来,你进来说话吧。” 门开,萧克定一脸惊喜地走进来,见面就先拜倒行礼:“臣参见陛下。臣等攻城不力,导致陛下为此陷入险境,多有损伤,还请陛下责罚。” “不必如此,你们已经按我说的办了,而且夔州也被顺利拿下,是功非过。”孙宁笑着弯腰扶了一把,“现在城里情况怎么样了?那些蛮人可都还安分吗?我们的损失如何?” 萧克定谢过起身,这才又回道:“城中暂时安定,寻常百姓都被约束在家,至于我们的伤亡……确实不小。陛下,其他人也都关心您的龙体,在前院等着消息呢,不如……” 孙宁立刻了然点头:“那就去那儿商谈诸事吧,你带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0章 战后诸事(中) 前院厅堂,诸多臣子在看到皇帝陛下安然无恙地过来后,终于是真正安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 在孙宁坐到最上首后,他们便一齐大礼参见:“臣等见过陛下,幸赖陛下筹谋设计,又以身犯险,终于让朝廷以最小的代价,重新拿下了夔州城!” 孙宁看着面前众人,除了杨轩、萧克定外,还有巴龙、杨建亭等新降的川蜀各部首领,此时他们一个个都显得极其恭顺,完全就和朝廷中的汉人臣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自然是靠的连番大胜,尤其是以极小的伤亡代价拿下夔州城而来了。 经此一胜,这些人应该就真心臣服于自己脚下了。 心里想着,孙宁反应却是极快,立刻摆手:“诸位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等他们谢过重新落座后,他才又扫视着众人道:“能如此轻易拿下夔州可不是朕一人之功,那都是你们,和手下将士奋战所得。对了,我军总体伤亡如何?” 萧克定看了其他几人一眼,这才开口道:“禀陛下,此番夺取夔州,伤亡要比想象中少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两千多的死伤,其中战死的有五百多人,一半是之前随您入城为内应的捧日营将士,另一半则是巴人战士。” 孙宁闻言叹息了一声:“捧日营的将士都是好样的,朕不会忘了他们,朝廷不会忘了他们,今后,我大越天下人也不会忘了他们。 “你让人去把这些牺牲的将士姓名籍贯都登记下来,等一切落定后,定要好生抚恤,绝不能让他们白白而死。他们的家人,有子弟者,要妥善安排进军中官中,好生培养,只有老父母的,官府帮着赡养。” “陛下圣明,臣一定谨遵旨意行事,不让将士们寒心。”萧克定忙再度起身应道。 孙宁点头,又看向巴龙:“巴族长,这次能顺利拿下夔州,你们巴人战士也是居功至伟,朝廷自当厚赏。这样,每个战士,朝廷都会拿出二十两银子抚恤,还有,待此间彻底平定,夔州就交由你们巴人管治。” 巴龙本来还有些担心对方会来一手过河拆桥,毕竟现在整个川蜀基本都被朝廷平定,他们巴人的作用已不再。 现在一听孙宁如此安排,自然大喜过望,连忙也起身行礼:“我代表我们所有巴人多谢皇帝陛下的赏赐。今后只要皇帝陛下下令,我们巴人一定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他此时确实极其兴奋,这儿可是夔州,是川蜀境内名列前茅的富庶之所,是势力大如龙家都要于此扎根的所在…… 与此一比,巴人多年生存的地盘,真就穷山恶水了,能到这儿立足,对所有巴人来说都是最大的恩赐。 “你们不必谢朕,这都是你们巴人该得的,是你们靠着自己的勇敢拿下来的。”孙宁笑着说道,“只要将来你们一直效忠朝廷,那朕就会履行当初的诺言,把川蜀分与你巴人,以及播州杨氏。” 再画一饼,自然让巴龙更为欣喜,而杨建亭也连忙起来称谢。 奈何这一次他们杨家的兵马没立什么功劳,也就只能羡慕地看着夔州重地完全落到巴人之手了。 不过好在华阳已被分与他们杨家,再加上播州等地,只要到时朝廷不反悔,他杨氏一族就会成为川蜀最大的一股势力。 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孙宁重回中原,甚至重兴大越之后才能真正兑付。而为了自家的发展,巴人也好,杨氏也好,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必会倾尽所有,协助朝廷打回洛阳! 在许给巴人和杨氏以足够的好处后,孙宁又封赏了几名汉人将领,那就只是些银子布帛,或是一些官职上的提拔,比之两个外族功臣可就要小许多了。 自己内部的情况梳理完毕,孙宁才问起夔州各部及龙家的情况来:“有多少龙家首脑被拿?又有多少人趁乱逃走,他们又去了哪儿?” 这一回,萧克定就没有之前那样的笑容了,神色变得格外凝重:“回陛下,虽然城中当时已然大乱,但因为我军只破城南一门而入,所以便无法及时控制全城,而导致让不少蛮人首领从其他方向脱逃。 “臣等虽然即刻就派出兵马追击出去,可到底未能将他们尽数捉回。所以最后,有五个部族的族长带了部分人马远遁,而龙家方面,也有龙敬海和龙阔两个不知所踪,其他龙家之人,则悉数被拿或是被杀…… “原来的龙家之主龙成邦和龙敬尧,也被发现死在了土司衙门内……” 孙宁听完这番禀述后,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情况倒比自己想的更好,龙家就走了两人,外加五个部族族长逃走,那威胁确实并不算大了。 “唔,你们做得不错,虽有漏网之鱼,但他们已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派出兵马,寻找那些附庸龙家的大小部族,让他们做出选择,是灭是降。 “朕相信,到了这时候,无论他们的族长是否回得去,这些蛮人都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着一顿,目光中寒芒一闪:“那其他的龙家人等呢?” “和一干被拿下的族长头领一道,皆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只等陛下发落。” 随着萧克定如此回话,在场众人都看向了孙宁,猜测着他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在巴龙和杨建亭他们看来,皇帝对龙家的处置应该也差不多,最多就是把他们从夔州驱逐,然后找个穷乡僻壤处安置下来。 毕竟之前朝廷就是这么发落的木氏,现在不过是再做一遍而已。 可孙宁随后森然开口,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传朕旨意,龙家之人对抗朝廷在先,欺君在后,实在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正人心。 “所以,朕决定,将龙家嫡系子弟,尽数处斩,曝尸三日,以儆效尤。至于其他依附龙家的蛮人部族首领,若有不肯归降者,也一并处斩!”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1章 战后诸事(下) 孙宁的这一决断顿时就让厅内其他人的神色为之一震,尤其是巴龙、杨建亭等蛮人首领,更是流露出惊惧之色来。 他居然要大开杀戒,把龙家嫡系,以及其他各部不肯归降的族长首领全部处死?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只有区区几十人的小事,光是龙家嫡系子弟,数量就达到将近两千之数,真要杀光了,那血都能把夔州城外的河水染红。 可当他们再看向上首的孙宁时,却从其眼神中看出了坚决,显然他是真决心用这几千人的性命来震慑川蜀各地的蛮人了。 他们的反应落到孙宁眼中,让他心中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无疑是相当正确的。 自此番起兵平定川蜀以来,朝廷固然还算顺遂,但依然存在着不少的隐患,比如那些位于各地,为势所迫而归降的蛮人首领,他们到底会不会真正忠心,不再之后再有反复。 就跟龙家一样,表面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 孙宁很清楚,这一隐患若不解决了,就算他顺利把整个川蜀统一起来,等到再挥军东出时,依然是一大变数,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家伙就会被纵横会、浑天军之类给游说反叛了。 所以只用怀柔仁德还不够,必须让他们打从心里真正感到畏惧,不敢再与朝廷为敌,不敢再生叛心,这就需要让他们见识到朝廷的霹雳手段了。 而龙家,就明显成为了杀鸡儆猴的这只鸡。 谁让他们到了此时还包藏祸心,谁让他们还是以失败告终呢? 灭掉龙氏满门,足以震慑全川蜀蛮人! 其他人会不会被这场杀戮所慑服他们不知道,但杨建亭和巴龙心里此时对皇帝,对朝廷的敬畏是真到了顶点,一个个低头默然,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更不敢在这时出言为龙家人求情。 倒是萧克定他们,在一开始的震惊后迅速回神,然后尝试着进言道:“陛下,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嗜杀,反会引来各族恐惧和猜疑,于川蜀之治不利啊?” “不,此事不得更改。”孙宁却立刻把头一摇,断然说道,“想要川蜀各部真心归降,听从朝廷调遣,不光要加恩德,更要立威。威德威德,威在德前,这次立威,绝不能有丝毫手软。 “朕意已决,你们就不必再劝了,待会儿就去做安排,两日之内,就要在夔州城内,处斩龙家一干人等!” 眼见孙宁心意已定,而且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萧克定等人只能唯唯称是,决定奉旨而行。 看来,这一场杀戮是完全不可避免了。 在定神后,他们才又问道:“陛下,那其他龙家部下之人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也一并都杀了吧? 孙宁笑了一下:“寻常兵卒只是奉命行事,自当重新收编整肃,然后为朝廷所用了,一如木氏和其他各部的兵马一般。我想,在看到龙家上下的结果后,他们也定然会懂得做何选择。 “至于城中百姓,无论汉蛮,都要善待他们,不可扰民。对了,城中粮食什么的都已被烧尽,那就从华阳等地运送粮食,以安人心。” 接下来,他们很自然就把话题转到了如何治理战后的夔州一事上,对此,这些武人也好,各部首领也好,最多也就只能给出几个笼统的想法,更进一步的细节,就得交由还在路上的沈舟他们帮着解决了。 所以在稍作定调之后,孙宁便又提到了一件自己极其重视,却被其他人所忽略的事情:“对了,怎么就没见你们提到唐门刺客啊?” 唐门刺客? 众人都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道:“唐门有刺客在夔州吗?臣等并不曾知啊。” 孙宁立刻嘿一声冷笑:“这些家伙倒是知机得很,一见局势不妙,便藏了起来!” 很显然,唐门刺客在失手之后,又见城池不保,就已果断藏匿或遁走离开了。 但他们真以为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了? 天真,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啊! 当下,孙宁就冷着脸把之前发生在土司衙门前的刺杀说了出来,再加上自己赶去南门时所遭遇的拦截行刺,把众人听得一阵心惊,都要惊叫出来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 “唐门之人实在该死!” “臣等失职,居然让这等狂孛之徒脱身逃离,有负陛下信重,还请陛下责罚!” 面对这些臣子的表态,孙宁也只是一摆手:“错也不在你们,朕不会因此就怪罪。不过,唐门刺客确实必须严防捉拿,以免他们接下来还在夔州闹出什么事情。” “臣明白,臣这就去做安排,只要他们再敢露面,定将刺客一网打尽,一个不留!”杨轩即刻上前一步道。 其他的事情于他而言都可以不在意,唯独皇帝陛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当下便自请去做布置。 孙宁便冲他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去。 现在夔州新得,确实不得有丝毫懈怠啊。 等杨轩离开,孙宁才又把神色一肃:“无论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夔州,唐门也是朝廷眼下必然要铲除的目标了!所以朕的意思是,在夔州稍作休整,半月之后,便要出兵益州!” 对此一决定,其实大家倒也并不意外。 本来嘛,如今川蜀各地都已归降或是被朝廷大军所攻下,只剩下一个益州又怎么可能继续让其落在唐门之手呢? 就算没有刺杀之事,没有唐门之前的种种行径,光是他们如今窃据益州这一条,就足够让朝廷兴兵将他们彻底剿灭了。 萧克定更是精神一振,主动请战:“陛下,臣愿为大军先锋,为陛下拿下锦官城!” 杨建亭也跟着表态:“陛下,我播州军此番夔州之战并未建功,也不必休息,明日就可直接开赴益州!” 在他们看来,失去木龙两家的庇护,益州唐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唾手可得的一大功劳,自然是要争上一争了。 面对他们的争抢,孙宁却有自己的想法:“不忙,且再等等,我已有了安排……”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2章 丧家犬,漏网鱼(上) 天已黑尽,刺骨的夜风呜呜呼啸着,直吹得满山的树木都在那儿不断摇曳,让本就寒冷的山间变得愈发严寒。 龙敬海一行十数人瑟缩地躲在几块山石组成的凹陷处,冻得脸色发青,鼻涕都把鼻孔封住了,显得是那么的狼狈。 可即便如此,几人此时甚至连一点篝火都不敢生起来取暖,实在是害怕这火一起,就会把正在后面追击搜索的大批人马给吸引过来。 这不是他们在杞人忧天,而是事实如此。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就曾遭遇一队巴人的围捕,要不是有几个龙家心腹以命相搏,最后以命换命,只怕他们一行早就落到对方手上,被重新押送回夔州城了。 有此教训,让剩下这些人更为谨慎,就是互相间的交流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山风的掩盖下,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得清楚了。 “翻过这座山再往西去,就是平山部的地盘,到时我们就能暂时安全了。”龙阔低沉着声音说道。 身边几人都没太大的反应,只有咯咯的牙齿打架声不住响着,然后才轻轻点头:“接着呢?” “去黔州,只要我们能安全抵达黔州,找到龙家本宗,借他们之力,就一定能回来,为我们的亲族报仇雪恨!”龙敬海沙哑着声音说道,只是这话听着却没有多少底气。 没法子,他龙敬海终究不是家中真正的掌权者,与黔州龙家也没什么深入往来,并不知对方的确切态度。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说服身边其他几个族中战士继续卖命保护自己而已。 龙阔也附和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真没想到,我们夔州居然就这么被破,那狗皇帝……早知道他如此狡诈,我们就该一早便杀了他……” 龙敬海苦笑,是啊,谁能想到原先完美的计划会突然直转而下呢? 明明自己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甚至都做到了借唐门之手先杀狗皇帝,再除龙成邦父子,然后便可将龙家大权握在自己手中。 并可借为族长他们报仇雪恨的名义,统领夔州及下属各部主动出击,杀朝廷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到时完全可以通过分化之计,把华阳木氏、播州杨氏等等新近才投降朝廷的势力重新拉到自己一边——毕竟真论亲疏,龙家和他们才是同族,朝廷只是一群别有用心的汉人而已,再加上皇帝一死,他们内部自然崩溃! 可没想到,接连的变故却把他也杀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夔州就这样被朝廷大军给攻陷了,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与众人迅速抽身,只怕现在也成阶下囚,下场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希望,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是不断隐忍着下来的,还不是一步步从没什么权势的旁系子弟走到了今日能影响族长的位置? 大不了再用十年二十年时间,自己还是可以在黔州龙家内冒起的,到时候,夔州依然是自己的囊中物…… 就在他暗自发狠,决心重新再来时,突然一道风声自身侧袭来。 龙敬海下意识便要躲闪,奈何身体被冻得发僵,这简单的动作都没法做出来,只觉腰间一痛,人已砰然横倒,又重重撞在了那边的山岩上,发出一声闷哼。 同样的一幕也出现在了龙阔处。 他的反应倒是更快些,急忙就地一滚,把从身后的一击给躲过了,但人也抵在了山石上,刚欲再起,一把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让他不敢再动弹。 直到这时,两人才看清楚猝然袭击他们的,是那几个一路跟随他们逃到这儿的护卫。 此时这几个最忠心的龙家战士的眼中满是杀意,除了两把刀架上龙敬海和龙阔的脖子外,另外三人已迅然回头,毫不犹豫就把刀捅进了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另几个护卫的心脏。 实在是这天太冷,人又太累,居然导致这几个护卫在骤然遇到突变后都不及给出像样的反应,最后只能瞪眼倒下,死不瞑目。 “你们……” 也是直到这时候,被制住的两人才低喝出声,心却也已沉到了谷底。 “两位大人,我们也没的选择,我们不想就这样死在路上,更不想连累家人!” 那个率先发难的战士继续把刀横在龙敬海的脖子上,低声道:“现在只有把你们拿下送回夔州,才能确保我们的安全。只要你们乖乖配合,我们就不会伤你们,不然,只能带你们的脑袋回去请赏了。” 虽然早已猜到对方的意图,可在听完他的话后,两人才真正绝望。 龙阔手一松,把随身的佩刀丢在了地上,事已如此,他只能接受。 谁让自己之前也是背叛者呢?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龙敬海则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吃力道:“我可对你们一向不薄啊,你们想明白了,跟我去黔州,还能有一场富贵,可要是现在回夔州,说不定还是难逃一死……汉人的话,你们还敢信吗?” 那五名背叛者虽然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但旋即还是咬牙:“我们到不了黔州的,用不了几天,就算汉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可能冻死饿死在这山上了。 “与其陪你们一起死,还不如把你们交上去,换一些好处呢!” 说话间,那架在脖子上的刀又往下压了几分:“起来,随我们走出去,点起火把来!” 后一句却是招呼的同伴,想用火光来吸引附近可能存在的追踪者,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其中一人忙答应着,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了两块火石,哒哒地敲击起来。 在这熟悉的声音里,龙敬海和龙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路已经走绝,再无脱身的可能了…… 就在二人绝望而起,已经认命的当口,风声突然变得尖利,旋即,哒哒声骤然而止,跟着的,是身边的连声惨叫。 只是这惨叫才一出,就被迅速截断,消散在了凛冽的寒风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3章 丧家犬,漏网鱼(下) 龙敬海二人有些惊疑地重新睁开眼睛,才发现身边那几个叛徒已尽数倒地而亡,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也早就落在了一旁。 在仔细观察后,他们才看到,那几人都是脖子被暗器打破,断喉而亡,所以那惨叫才会如此微弱而短促。 也就在这一瞬间,龙阔已迅速猜到了是什么人出的手,当即低声道:“可是唐门的朋友出手相救?还请出来一见。” 话落,几条人影就从旁边的岩石和树木后面闪了出来,足有六七人之多。 这些人虽然一样是在这寒夜深林之中,穿的还没有龙家众人要多,但现在看着却不见丝毫狼狈之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等他们再往前走上几步,龙阔更是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样子,惊喜道:“唐堂主,果然是你!” 唐门北水堂堂主唐洪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来:“龙守备,龙四爷,让你们受惊了。” 龙敬海则是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们:“你们……你们一直都在跟踪我们?” 确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一直尾随他们,才能会及时出手帮他们解围。 唐洪只是一笑,没有接这话茬,而是说道:“我想你们是没法再往西边去了。” “为什么?”龙阔再度警觉问道。 “因为现在夔州已被朝廷所下,你们觉着这境内的各部族还会如之前般忠心为你们做事吗?” 这句话虽然有些伤人,但却也是事实,让龙家二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是啊,就连身边人都为了自保直接背叛,其他部族的人又怎么还会效忠自己两个丧家之犬呢? 这要真一头撞过去了,人家不作理会都算是好的,说不定他们直接就把自己等人绑了,拿去给汉人请功邀赏。 这么一想后,两人神色更为惨然,只觉真已走投无路了。 但旋即,龙敬海又突然反应过来,盯住了唐洪道:“唐堂主,看来你是想到如何帮助我们了?”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费心地跟随自己等人,还在此时出手相救。 唐洪这时也不再藏着掖着,回望对方道:“不错,事到如今,也只有我们唐门还能保你们,帮你们了。同时,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眼下朝廷已经把川蜀各处通通拿下,只剩下我唐门总堂所在的益州一地,所以还请二位随我们同去锦官城吧。” “去锦官城……”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从各自眼中看到了迟疑。 倒不是担心对方会对自家不利,都到这时候了,难道还怕唐门的人会拿了自己去向朝廷邀功呢? 他们疑虑的是事到如今,区区一个唐门,一个益州,还凭什么来和已得川蜀全境的朝廷大军作战? 就算益州前后还有关隘可守,就算唐门依然有着众多高手,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依然难以阻挡。 所以到头来自己二人去了益州,还不是重新成为朝廷的阶下囚?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确实我们唐门眼下的局势也很不妙。” 唐洪也苦涩地开了口,这其中的问题他又怎可能看不出来呢? 如果夔州龙家还在,那凭着他们双方合作联手,或许还能支撑一阵,兵出奇谋,或凭借唐门的暗器刺杀,还能扭转局势。 但现在,只剩区区一个唐门,朝廷对他们就是泰山压顶,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点转机,那就是只要还能拖下去,等到黔州龙家,乃至滇南木家这样的西南大族真正收到消息,挥军而来,那朝廷在川蜀的统治,自然就会迅速瓦解。 “但要支撑到那时候,就不光在我唐门上下,更在需要外间各部的配合了。而你们龙家,就是眼下最后的希望!” 唐洪这一说,龙家二人总算是明白了。 他依然打的是让龙家和川蜀各部族暗中联络的主意,只不过不是像他们之前想的那样直接找上各部族,而是在到唐门安全后,借唐门的渠道来达成联系,分化朝廷方面的势力。 两人又稍作沉吟,最后还是认同了这一合作方式。 虽然这么一来,其实自身已被唐门控制,说不定最后连夔州龙家都会被唐门吞并取代,但眼下的局面,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好,我们跟你们回益州!”龙敬海最终用力点头,“接下来,我们也会按约定的,去和各部首领联系的!” “那再好不过,两位,请吧!”唐洪露出笑容来,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次未能将差事办妥,希望把这两人带回去,能稍稍将功折罪了。 至于让他如孙宁之前所担心的那样,还潜藏在夔州,寻机刺杀,唐洪真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夔州内外皆紧,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行刺机会了。 而且,他还见识过孙宁的厉害,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家都杀不了他,那在对方大有准备之下再出手,就是自投罗网了。 当时间临近黎明,天快要亮时,这一群人又迅速启程,循着更为崎岖难行的山道,折向了南边。 夔州的丧家之犬,唐门的漏网之鱼,这一回是真正凑到了一起。 …… 半日后的中午,夔州城里的孙宁接到了这一个消息,也看到了那几具被运进城来的龙家外逃者的尸体。 虽然未能准确推断出当时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但那一点结论却是明确无误的。 “唐门的反应倒是够快,居然就把两条丧家之犬都给带了去,是打算用他们来乱我军心吗?”随着说话,孙宁的目光从不少闻讯而来的族长面上一一扫过。 而这一回,这些素来桀骜的蛮人族长却都低下了头,连与孙宁眼神交流都不敢。 龙家众人的首级还挂在夔州城墙各处呢,他们哪还有胆子敢与如此强势的皇帝陛下为敌? 孙宁嘴角上翘,笑容里满是杀意:“既然唐门如此迫不及待,那就以此为契机,明告天下——益州唐门乃是朝廷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我大军将在半月后,入益州,破唐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4章 错了 二月过半,春风送暖,把封冻了一整个冬季的万物重新叫醒,川蜀大地已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热闹场面。 益州锦官城内更是如其名般,已有点点繁华含苞将放,让这座古朴的城池更增添了几许的景致与诱惑来。 若是以往时候,有如此美景当前,唐守拙自会邀上三五亲友,在唐家堡后园的花圃中与人小酌论诗,以不辜负这美好的春光。 但如今的他,又哪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不光是他,整个唐家堡上下都已是人心惶惶,甚至是弥漫起了绝望的情绪,认为锦官城必破,唐家将亡。 就在个把月前,受命往夔州的唐洪他们只有少量人退回来时,唐守拙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虽然他们带回了龙敬海等龙家要紧人物,还声称外间还有不少忠于龙家的部族可供联手安排。可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却已摆在眼前,夔州已破,现在的川蜀就只剩下益州唐家堡一家还在朝廷控制之外了。 那朝廷接下来会怎么做就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而随后的事实表明,朝廷的动作要比大家想得更快,本以为他们怎么也要等到三四月间,天气完全转暖后才会对益州用兵。 结果,在拿下夔州半个月后,连正月都还没过完,天气依然严寒,朝廷就已挥军杀向了益州。 而当真正的战事一起,唐门上下才惊觉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的自大而可笑,益州之下两关四府十五城,外加他们辛苦栽培起来的数万兵马,在面对朝廷大军时,那完全就是不堪一击的存在。 在朝廷大军数路分头出击下,那些个城池根本连守都守不住,多者七八日,少者三五日,这些城池都相继被破,城中兵马人等尽皆非死即降。 就连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视若锦官城前最后一道天堑的睢水关,也就只撑过短短十天,旋即告破。 如今朝廷大军已距锦官城不过百里,两三日间便可兵临城下。 而以如今城中上下之士气,唐门子弟之惶恐,一旦大军真攻起城来,这座看似墙厚池深,还有超过五万兵马的益州主城又能坚守几日呢? 一旦城破,唐门上下数千口,恐怕就要步夔州龙氏之后尘了…… 当转念想到这一结果时,唐守拙的整个身子又是剧烈一震,连正快步向前的脚步都往外偏了偏。 这对于自幼习武,在家中也算高手的唐门内堂总管唐守拙来说,实在是从所未见的事情了。 怀着浓浓的忧虑和惧怕,他终于来到了那间最熟悉的竹院精舍跟前,然后就瞧见了那个可以让每个唐家子弟都发自内心尊敬的老人此时正慢悠悠地把一瓢水洒在院子里的小片花木上。 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就仿佛只是一个花匠园丁,这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而非堂堂唐门之主。 见唐天德这般姿态,倒真让唐守拙心中的恐惧感消散了一些,脚步跟着放轻,到跟前后才轻声道:“太公。” 老人没有急着回应,依旧慢条斯理地把瓢中清水都均匀地洒在地上那些幼苗上后,才慢悠悠问道:“又是前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吧?” “睢水关失守了,只坚持了十天……”唐守拙虽然不愿,却还是据实以报,还把手中的飞鸽传书送了过去。 唐天德的脸色明显为之一僵,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战报,而是转头把水瓢放回到一旁的水桶里,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出两个字来:“错了……” 嗯? 这让唐守拙的心跳陡然一快,生出一丝期待来。 难道是前线的战报有误,其实睢水关还在唐家手上,太公已经从其他渠道收到更准确的消息了? 结果他这个念头才刚起,就又被老人接下来的叹息所粉碎:“老夫错了,我唐门上下都错了…… “这些年来,自以为在川蜀江湖上再无敌手,就连那些部族首领都要敬畏我唐门三分,便以为我们可以去争雄天下,可以趁着中原之乱,去恢复祖上的荣光。 “错了,一切想法都错了! “我们不过就是一群井底之蛙,根本就不知道江湖和战场有多大的区别,居然妄想用江湖争斗的法子来和真正的强军一争短长。 “到头来,只把自己的族人子弟送上了不归路。我老糊涂了,死了也就死了,可你们这些人,还有年轻一代,却也要因此为整个唐门陪葬,这让我死后如何去面对唐门的历代先祖啊……” 这番话老人虽然说得平静,但那浓浓的自责和绝望情绪还是被唐守拙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当即拜倒:“太公,这不是您一人的责任,是我们大家一致通过的,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怨尤……” “你也不必宽慰老夫了,一切过错都由我而起。要不是我灌输给你们我唐门可争雄天下的想法,内外各堂又怎么会不断出击?之后就更不会干出和朝廷为敌,四处与蛮人勾结的举动了。 “现在我唐门子弟的死伤,说到底都是老夫之过啊。” 唐天德说着,弯腰把唐守拙给扶了起来:“我们高估了自己,更低估真正的大军在战场上的可怕,所以才会有此下场。 “不过,老夫以为唐门还没有到彻底覆亡的时候,至少我们还有最后一点自保的机会,只要有那么一点机会,只要能留下那么一点种子,几颗幼苗,我唐门就还能重新崛起!” 唐守拙听他这么说来,目光便落到了旁边那些刚被浇水的花苗上,原来太公早就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安排了。 可这么一来,自己这些人可就…… 唐天德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又是一笑:“眼下看来,锦官城也守不住了,若是开城投降,你觉着我们能保活命吗?” 唐守拙默然,这个答案他真不忍说出来。 已早知晓答案的老人眼中光芒又是一闪:“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用一场胜利来为大家的投降铺平道路。到时候,就用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人头来平息朝廷的怒火,然后让你们,让下一代人,得个苟全性命的机会吧……” 说到这儿,唐天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眼前的孙辈:“此事真相暂时不可外泄,老夫还要用大家破釜沉舟的决心,为族人求得一线生机呢!” “孙儿……明白!”唐守拙再度下拜,俯首于地的他已泪流满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5章 按兵不动 雎水关头,孙宁扶墙而立,俯看下方。 这处锦官城前的最后屏障确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左右是陡峭山峰,前方又临滔滔雎水,当真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 真要大军强攻,莫说顺利夺关了,就是想要把相当数量的兵马铺陈开来都极其困难,而要是分批而攻,那就是给收关兵卒送人头。 所以唐门才敢只以五千众守此关隘,把整个益州与家族的生死存亡赌在这一座雄关之上。 奈何,他们还是小瞧了官军战力,更小瞧了战阵与江湖厮斗的区别。 虽然这守关的五千人里有数百唐门好手,他们的暗器也确实给首次攻打雎水关的将士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可等到越军试探清楚关中虚实,又对本关的地理特点都掌握后,出乎他们意料的全新策略也就随之而动。 表面上,是有数支队伍轮番攻关,却又每每被关上守军击退,除了一些死伤外,几乎没能得到任何东西。 但实际上背地里,孙宁早让一支工兵队伍自侧方挖掘地道,直通到关墙之下,并在其下堆起了大量的干柴草木,直到那一日,点起火来。 在烈焰的炙烤之下,那由夯土筑成的雎水关墙就这样出现裂缝,然后又被官军以新造的抛石机轰砸,只半日工夫,那足以抵挡十万大军的高耸关墙便四分五裂,反把关上奋力抵抗的上千守军给埋在了下边。 而随着关墙崩塌,大军便顺势冲杀起来,直入关内,给了始料不及的守关兵马以迎头痛击。 那些唐门好手在面对成千上万的大军冲击之下,任他们武艺再高,暗器再毒,也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军的卷杀之下,连个泡沫都没能泛起。 只有极少数人见机得快,从关后脱身,狼狈逃窜。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安全,因为早在总攻之前,孙宁已把数千巴人战士安放在了两边山上,此时这两路兵马也趁势而出,几乎就把雎水关的后路都给封锁堵死。 只一战,不但雎水关破,而且守关五千兵马更是全军覆没。 这大大增强了全军士气,让不少本来对唐门还多有畏惧的蛮人和汉人战士,放下包袱,对接下来进攻最后的锦官城大有信心。 但就在全军士气大盛,人人都摩拳擦掌只待杀向锦官城时,孙宁却又突然暂停了攻势,只让大军停驻于关城内外,等候其他各路破城的军队赶来汇合,然后再行出击。 而这一等,就是五六日,连本来被毁去的关城都被重新修建起来了,皇帝陛下还依然没有出兵锦官城的意思,这让不少将士都满心疑窦,私下里都已经开始偷偷议论,猜测着皇帝陛下在做何打算了。 不过靠着这大半年势如破竹的一场又一场大胜,以及皇帝陛下的崇高地位,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汉人还是蛮人,此时都不敢真个质疑他的决定,总觉着皇帝陛下是有什么策略正在施展。 今日看着皇帝又登上关头四下眺望,不少将士又凑一处,小声嘀咕了起来。 而那些议论,自然也被大步而来的燕虎听了个清楚,这让他越发显得急躁,来到孙宁跟前后,便单膝着地:“陛下,还是赶紧出兵锦官城吧,不然臣担心全军士气会受打击,于我大为不利啊。” 孙宁连目光都没有转到这位一开始就宣誓效忠,一路跟随的臣子身上,而是继续眺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道:“你觉着这样大军压境,就能轻易打下锦官城,就如之前拿下一座座州府县城一般了?” 燕虎眨了下眼睛,有心说难道不是吗?只是当着皇帝之面,到底不敢如此放肆,只能沉默以对。 好在一旁的诸葛青云跟着开了口:“燕将军,真想要拿下唐门最后的锦官城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啊。 “作为益州首府,川蜀重地,锦官城乃是真正的坚城,若其守军上下一心,又有唐门百年积累在手,我们仓促而攻,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攻下此城。 “燕将军,你可想过,真要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拖得起,伤得起这许多的兵马吗?终究陛下的志向可不只是拿下区区一个川蜀,而是整个天下啊。 “若在此损伤过多,拖延日久,别说中原了,就是西南其他二省的蛮人土司也会率军而来,那就真个危险了。” 燕虎不敢质疑皇帝的看法,对诸葛青云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即把眼一瞪:“诸葛侍郎你可不要危言耸听,我们这段时日打下的城池可是不少,有些更不在锦官城之下,怎么唯独在它这儿会遭遇麻烦?” “其他各城几乎都非强攻而下,或里应外合,或先破其主力,打下来自然就容易得多了。”孙宁这时接口说道,“但锦官城不一样,唐门主力终究还未大损,而且,以他们的作战习惯,就算真破了城,光是巷战,就够我们头疼了。” “那……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吗?”燕虎大为不甘道。 “这个耗字不在我,而在敌。对我们来说,暂时的停顿只是为了休兵养战,可对如今已大为恐慌的唐门上下来说,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心里的压力就越大。 “攻敌者攻心为上,我之不战,就是在攻他们的心,我要把他们从城池之中逼出来,再一战而定!” 孙宁这一番成竹在胸的说法,让燕虎更听得云山雾罩,但到底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乖乖下去安抚军心。 而对下面的将士们来说,大军按兵不动固然叫人蠢蠢不安,但在这儿有吃有喝,又无危险,自然也能接受,无非就是私下里做些议论猜想而已。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孙宁在这最后关头突然止步,可不光只是为了攻敌之心,还为了等待一批援军的到来。 这批援军并非之前派出攻打益州境内各处府县城池的兵马,而是专门用来克制唐门暗器的外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6章 困兽犹斗(上) 三月初五,时过三更,有星无月。 雎水关外,连绵着十数里的军营,朝廷伐唐大军已悉数聚集到此。 不过因为夜深的关系,此时这一座座军营早没有了白天时的热闹,只有几支巡夜的队伍在各营之间无声地巡弋着,也只有那几点营火,在微风中轻轻晃荡,和关上的灯火,以及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 正因为此,当那一队上百人的夜行者从营侧数十步外的林子里无声向前时,巡营守夜的兵将们才无所觉,让他们就这么轻易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摸了过去,直摸到高耸的关墙侧面,那陡峭而立的山崖脚下。 唐洪仰头看着那几乎与地面成垂直的陡峭山壁,猛然吸了口气,才缓缓回头,用最低沉的声音道:“这是我们唐门最后的机会了。只有烧掉官军囤粮,才能扭转眼下的不利局面。 “唐门的兄弟们,今日我们有前无后,有死无生!” 这些同样穿着夜行服色,腰间鼓囊着的唐门好手的眼中也是熠熠生辉,无一人露出丝毫的惧色,全都郑重点头,却又无人开口。 作为唐门此番精挑细选出来的门中夜战精锐,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多重要,有多凶险。所以不必说太多,直接用行动证明便是。 唐洪也没再多作叮嘱,只把手一挥,自己已率先掠身而起,就这么攀着凹凸不平的山体,不断向上而去。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动作,有些人则是用上了绳索勾子等工具,以不逊于经常出没于山岭间的巴人的敏捷与速度,飞快向上,半个时辰后,他们已从山脚直上山顶。 而这还不算完,没有歇息,这一行人又飞快的朝着另一侧的山下而去。 而这一回,他们更是施展出了过人的轻身功夫,呼啸间,几十人就如飞鸟般直泻十数丈,用不了多久,便可绕到雎水关后,直插到之前查探明白的官军囤粮的粮仓所在了。 或许相比起从这边山峰翻越,还是攀爬更低矮的关墙更方便些。 但他们更清楚一点,那就是雎水关内的防御却比外间军营更为严密,若真贸然闯入,一个不慎被人发现,那就是全功尽弃的下场,所以宁可冒险翻山。 这一回,就连老天,或是唐门祖宗都在保佑着他们,不但一路无风,而且无月光照明,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极其顺利,不到四更天,百多人的夜袭队伍已完整落地,并四散而开,遵照唐洪的指示,朝着前方百步外,那更显安静的营帐摸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认定了唐门中人已被雎水关及大军堵在了另一端,所以此端的越军防御显得更为松懈。 偌大的营地,居然只有区区两支队伍巡弋,当他们在中间碰头,交错着往各边角落而去时,那早伏近在侧的百余唐门众人便迅然而动,几个起落间,便已闯入军营。 然后他们并没有忙着朝早认定的粮仓处扑去,而是迅速分出两队人来,无声上抢,扑向了那两队还在机械地巡视的兵马,转瞬即到其背后。 甚至都不用暗器出手的,这些人已如猎食的猛兽般快速扑到每一个军卒身后,一手封其嘴巴,一手箍紧身躯,再猛然往侧方一扭。 在熟悉的嘎巴声里,那些军卒都如被割倒的麦子般,连声惨哼都不能发出,就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唐洪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果断带着其他人直插前方充作粮仓的大片营房。 一边走着,他手已从腰间鹿皮囊中取出了火油罐子和引火的火折子。 等来到帐前,他更是张手将火油罐重重砸了过去,随着罐子啪嚓碎裂,黑色的火油溅满帐篷后,那火折子也已被他吹燃,抬手就要将之丢出。 砰——嗖! 结果就在这一瞬间,眼前本该只有粮食囤积的帐篷突然炸裂,两杆长矛如毒蛇出洞般分上下同时直扎向唐洪的小腹和胸口,让他连火折子都不及丢出,便在一声怪叫间,急忙一个铁板桥向后折去,让那两矛险险擦着自己的身体落在空处。 惊出一身冷汗的唐洪急忙又就地一滚,迅速朝后退去,拉开与帐中敌人的距离,同时心中已是一阵惊恐——情况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是的,变化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出现。 那些和唐洪一样扑向粮仓向要纵火的唐门好手也几乎是在同时遭遇了帐内伏兵的偷袭。 或是长矛长枪,或是钢刀,甚至是几支激射而出的利箭。 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些人可就没有唐洪这么快的反应身手了,多半都在惨叫声里中了招,或萎顿倒下,或踉跄后退,几乎是个个带伤。 而比身上的伤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眼下突然而变的局面。 很明显,这处被他们盯上,以为能轻易烧毁的粮仓竟是一个专门布下的陷阱。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 还没等他们完全想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伴随着几下呼哨,咚咚的鼓声已从身后的雎水关上响了起来。 本来空空荡荡,都看不到什么人影的关墙之上,眨眼间就冒出了无数的火把和人影,一下就把这一带的区域照得通明一片,犹如白昼。 这也就让仓皇后退的众唐门好手完全暴露在了所有将士们的眼前。 在关内守军还没有出来之前,那四周一顶顶的帐篷便已相继被人掀开,数以千计的将士已从四面朝着还处于震惊中的唐洪等人包围杀来,立马就把他们所有的退路都给封堵干净。 唐洪的心已彻底沉入谷底:“这是个陷阱,他们一早就算到了我们会来烧粮……” 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他只能是一声厉喝:“兄弟们,杀出去。让他们见识我唐门暗器的厉害!” 呐喊中,他已率先而起,迎着围攻过来的十多名军卒便已挥出了一片寒光。 其他人也随之跟上,虽朝着不同方向突去,但所用的招数却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暗器开道,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7章 困兽犹斗(中) 睢水关上,孙宁一如这些时日经常做的那样,站在关墙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骚乱与战斗。 看着那百来名唐门好手星散而开,欲夺路而走,他也完全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只冲后方微微一招手,示意某人过来一同观瞧。 当那脚步声靠近到跟前,孙宁才慢悠悠问道:“这就是你们唐门的精锐吗?” 身后凑上来的男子脸上露出纠结与痛苦,嗫嚅了片刻后,才道:“还请陛下给他们一个痛快……” 孙宁微愣,这才扭头看向他:“你还真是有够决绝的,朕还以为你会趁机为他们求情呢。” “草民虽不晓兵事,却也知道战场之上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自不敢有此奢望。何况,草民只想保唐门一脉,他们的生死,早就被我放到了一边。” 唐守拙在说出这一句时,只觉自己的心跳都暂时停顿,身子更是细微地颤抖起来,同时心里更是哀叹道:“唐家诸位兄弟,还望你们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也是为了唐门最后的生路……” 似是有感于他内心的挣扎,这时下方的厮杀愈发的激烈起来。 在大军的四面包抄之下,众人只能强行突围。但他们手中的暗器虽然刁钻凶狠,却无法透过厚甲对人造成损伤。 倒是随即密集飞来的箭矢,把不少唐门好手射得防备不及,惨叫而倒。 面对如此凶狠的还击,决然上抢的他们不得不仓皇后缩,然后后方也遭遇了大量兵将的冲杀,又是一批人倒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这一计划会变成这样,竟让这些军马早有防备?”一声声带着不甘和困惑的凄厉叫声在战场不断响起,既是问的自己,也是问的他们的带队者。 唐洪已身中三箭,浑身浴血,却还是固执地再度扑向几名军将,虽为出言回答,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个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认的唯一答案—— 自己一行被出卖了,早有唐家内部之人将此番孤注一掷的行动报给了官军,这才有如今的陷阱。 可除了自己和这一干兄弟外,整个唐家堡内只剩下太公和其他寥寥几个人知晓这一计划。他们可都是唐门的核心要员啊,他们怎么就会背叛家门了呢? 这些细节他甚至都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是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扑上,就算走不了,也该杀掉几人,拉几个垫背的。 噗哧—— 他手中钢锥飞出,正中扑到跟前的一名军将的心窝,巨大的力道,足以让钢锥打穿对方的身躯。 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虽然旋即腰间就被一刀划开,鲜血淋漓,可唐洪还是发出了带着疯狂的大笑,手上一振,另一枚钢锥也被他急射而出,没入那名刀手的胸膛,把他也打得横飞出去。 但就在他再度得手的瞬间,后方又有两杆长矛凶狠刺到,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他的身体,自前胸突的露出两截矛尖,带着他的身子猛一个前倾,脸上的笑容立马就被痛苦的扭曲所取代。 同样的场面在睢水关前的军营中不断上演着,不断有唐门中人被人围攻,然后中招倒下。他们甚至还不如唐洪,在一波波不曾间断的连环攻势下,在前后左右不断而来的刀枪冷箭面前,再厉害的身手也没法一一应对,只能用血肉之躯去硬吃,然后发出不甘的惨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随着长矛唰一下被抽走,唐洪只觉着自己全身的力量也被一抽而去,身体一旋,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这一刹那里,他似乎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从幼时学武,到长大后纵横川蜀,再到之前夔州的失手,到此刻的身入绝地…… 那一切是那么的快速与清晰,直到最后,耳畔竟有那若有若无的叮铃铃声响起,宛如传说中引死者灵魂走上黄泉路的鬼使铃铛。 这是人死之前的最后幻觉吗?原来人死时最后听到的是这样的铃声? 倒下去的唐洪这么想着,然后就发现自己不光产生了幻听,连最后看到的景象也是那么的奇诡—— 面前那个挨了自己钢锥夺心一击的家伙居然慢慢地,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再度凶狠地向前扑来,手中刀狠狠斩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 这是唐洪最后的想法,充满了惊诧和荒谬之感。 但旋即,他的脑袋便已被砍下,咕噜噜滚了出去,一切思考都彻底停止,他再也不可能知道这诡异一幕为何出现了。 而在这混战的场面里,除了他,又有谁会察觉到有此一幕,会听到不远处的山林深处,真有若有若无的铃声在响着,在遥控着那些本该早就死去的“战士”继续与唐门好手们做着搏杀呢? 高处的唐守拙也未曾察觉,他只满心懊悔与无奈,最后更是闭上了眼睛。 “你的请求朝廷可以答应。” 直到听见孙宁的这一句回答,才让他重新活了过来,一切都没有白费。 孙宁这时微微扭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今日这一场至少证明你所言非虚,在唐门之内还是有聪明人的。朕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到时献出城池,则唐门内堂一脉可得保全,只要你们今后安心为朝廷做事,则既往不咎。” 果然,就和太公所说的那样,做到这一步就能为唐门留下一点根苗后裔。 唐守拙长出了一口气,迅速拜倒:“草民拜谢陛下大恩,我唐门今后定当效忠朝廷,再不敢有其他念想……” 但是,我绝不甘心就这样靠着害尽同族之人,又向朝廷卑躬屈膝,才能苟活下去。 困兽于绝地犹知奋斗,我堂堂唐门内堂,又岂会甘心这样一个结果? 太公,你的厚望,我只能辜负了! 他既已相信了我,饶过了我,就必然疏忽大意,这就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正虔诚下拜的唐守拙突然一个耸肩,一道黑影呼啸着自他脖领处飞出,直取孙宁面门。 与此同时,正往关中赶来的人群中,一批人也猛然跃起,手挥洒间,无数暗器已劈头盖脸地朝着关墙上的众人罩了过去。 真正的困兽之斗,这才展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8章 困兽犹斗(下) 在唐天德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借自家地利之便,以及唐门诸多的高手对越军来一场偷袭大胜,然后才借胜谈判,归降朝廷,如此便可保全族人。 奈何,计划却赶不上变化,在拿下作为锦官城咽喉门户的朝廷大军却突然止步不前,让他的算计彻底落了空。 如此一来,就只能兵行险招,以一部分人的性命来换取族人的存活了,不然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唐门内部就会因为压力而分裂,走向末路。 这才有了明面上派出唐洪一行欲纵火烧粮,暗地里却让被自己最重视的唐守拙前往示警,并借此效忠朝廷,以求得一线生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天德的这一自导自演的策略还算是成功的,一切如他所想般发展了,甚至让唐守拙来到自己近前。 但唯独一点,他却计算错了,人心。 素来低调听话的唐守拙并不像表面看着那般隐忍,他也有热血,他比任何一个唐门子弟都愿意拼命一搏。 他认为就算真按太公所说以此为契机归降朝廷,唐门的生死依然没有保障,哪怕族人暂时得全,可是生是死还是在皇帝,在那些朝廷官员,甚至是部族首领的一念之间。 而唐门,则必然会因这场变故而彻底衰落,甚至消亡,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到最后,他决定违背太公的命令,用自己的命来为唐门搏出一个真正的翻盘机会。 这支汉蛮混合的朝廷大军所以能一心作战,就是因为有皇帝坐镇,所有人都服他。所以只要将他刺杀,那整支联军便会即刻四分五裂,唐门之危自然就解了! 而自己这一回,就有了这么个可以当面刺杀皇帝的机会。 哪怕得手之后自己转瞬被他,唐守拙也认为值。 至于要是最终失败的话……他对自己的身手计划有着绝对的信心,并不认为会失手。 为此,他甚至还在身上暗藏精心制作的背弩,贴身而藏,就连之前搜身的护卫都没能发现任何异样,而其激发也需要低头振肩,一旦射出,二十步内,相信没人能躲得开这突兀的一击。 所以在看到唐洪等人被一一诛杀时,唐守拙虽然心痛,却又觉着他们死得其所。因为他们的死,是在为自己的最后一击创造机会。 只要自己得手,再死更多人也是值得的! 最后,趁着孙宁不备,他发出这一击,虽然此时的他还伏地低头,却自信这一箭不会射偏。他甚至已经觉着能听到那美妙的一声惨叫了。 噗—— 清晰的箭矢入肉之声,意味着这一箭命中了! 成了! 无论这一箭射中的是皇帝的哪个部位,以箭上所淬见血封喉的剧毒,唐守拙都认定孙宁必死,所以他猛然抬头,迅速朝着一旁滚去。 他身上再无其他兵器,想要活命,就得先下关城,去和下面受命而来的兄弟们汇合。 这次他可不只是孤身刺杀,而是带了一批死士同来。 他们就趁着所有雎水关内外的将士把注意力放到唐洪等人身上时,暗地里混入军中,而他们身上所穿,也都是各部族战士的服饰,达到了完美的鱼目混珠的效果。 在刺杀皇帝之余,若是还能再搅乱整个官军大营,让各部之间自相残杀,整个计划就更完满了。 唐守拙此时一阵振奋,都快把心放到下方的乱子上去了。 结果滚地顺势一眼瞟过去时,却看到了一个让他万难接受的画面—— 孙宁还好好地站在那儿,不但没有中箭倒下,身上也无半点异样。 他只是位置上稍稍有所变动,而其身前,赫然有一道身影挡着,那支必杀之箭端端正正扎在这个高大之人的身上! 对此人,唐守拙只略有印象,从头到尾,他都无声地立在孙宁身侧,整个人的长相容貌,都在阴影之中,叫人很容易就忽略其存在。 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一箭,居然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用命给破坏了! 这一刻,唐守拙目眦欲裂,整个心都沉入谷底,如此一来,整个唐门可就……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空再去想这些东西了,因为就在他滚地欲再起的瞬间,四周护卫们已急速扑将过来,各种刀枪兵器便如雨点般直朝着他的身上招呼。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刺杀给吓到了,惊怒之下,杨轩而下的所有护卫们都再顾不上其他,便要将他当场分尸。 他们不可能再给对方以任何再出手危及陛下的机会! 唐守拙就地再滚,虽然躲过了迎面刺来的两杆长枪,但腿上已被一刀砍中,左腿顿时就与身体分离,让他即刻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便是一顿。 只这一顿间,几十件兵器更是全都狠狠落了下来,就连孙宁在那儿急忙喊一句:“留活口……”都已不及拯救于他,刀枪兵器都尽数没入他的身体,然后再把他一下挑上半空。 在死前弥留之际,唐守拙再度极力朝着孙宁看去,最后还在妄想着刚才是自己看错了,那一箭还是射中了目标。 可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他失望,甚至连那为皇帝挡下一箭的护卫居然也没有倒下,依然稳稳站在那儿,虽然沉默,却无恙。 这怎么会……重重落地的唐守拙,到底是死不瞑目。 他费心心思,不惜违背唐天德的命令铤而走险,将唐洪等百多唐门好手送到死地以为疑兵,为的就是能成此一击。 可结果,一切都做到了最好,却在自己的最后一击处突然破灭,这确实让他即便到了九泉之下,都难以顺气瞑目,更想不明白,唐门剧毒,为何连一人都杀不死? 相比起来,倒还是下边突然发动的那些死士们来得更有效果,在猝然偷袭之下,关墙上下,立马就有十多名战士中招,惨叫着倒了下去,有两道暗器更是呼啸着,直朝刚欲探头朝下望去的孙宁身上打来。 但这时,随着后方一声铃响,那高大的护卫又是极其快速的一步迈出,稳稳挡在孙宁面前,在笃笃声中,两件暗器又被他用身体硬吃下来,而孙宁继续毫发无损。 这便是唐守拙一击失手的原因所在,这护卫的动作快如鬼魅,更在各种暗器之上。 但他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9章 困兽犹斗(终) 孙宁接连两次遭遇险情,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阴郁,口中已喃喃说道:“困兽犹斗,找死!” 幸亏他有所提防,早防着这些唐门之人会用上诈降之类的手段,来一出当面刺杀了。 毕竟,唐门暗器实在太过歹毒而叫人防不胜防,一旦让他们靠近,都将是一场冒险。 但好在,他一直在等候的援军终于先于唐门的这场刺杀到来——湘西言家堡的人在接到他的书信后,日夜兼程而来。 来的不只是言家堡中的高手,更有他们一直秘密炼制却不敢亮于人前的十多具僵尸。 当日唐门为何会不惜一切,派出门中一堂精锐都要灭掉言家堡? 就因为唐门知道言家堡的控尸之术正是自家暗器最大的克星,自己的剧毒暗器再厉害,落到这些无痛无觉的僵尸身上,也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了。 孙宁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最后要对唐家堡发动全面攻击时,便已让人给言家传递了消息,请他们前来援助。 别说孙宁当初于言家有大恩,还和言逸飞这样的言家年轻一代有着极深的交情,就光是他以皇帝的身份下达旨意,言家堡也必须出人相助。 所以这一回,言家堡也是精锐尽出,就连族中秘藏的两具飞尸都带了出来,其中一具,就被孙宁特意留在了身边,扮作护卫,以防万一。 而这飞尸也果然尸如其名,速度之快犹胜劲弩,唐守拙自以为必中的一箭,就是被它突然闪身挡下的。 当时猝不及防的孙宁都只来得及退开半步,若没有飞尸在前,只怕真要中招。 若真如此,那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全部散开,弓箭伺候!”孙宁这时已跟着放声喝道。 杀机毕露的他已经不想再要什么活口,果断下达了全歼众刺客的命令。 本来猝然受袭的官兵还有些茫然慌张,现在听到皇帝陛下的大声命令后,他们终于放心定神,无论越军还是蛮兵,都迅速朝着后方退去,同时关墙上的护卫兵马们也把一面面盾牌竖起,更后面的弓弩手也把箭矢上弦,朝下方明显慢了半拍的刺客们瞄了过去。 这又是三四十名唐门好手,他们刚才还真得手杀了三五十名兵卒,还想要继续混入守军中来个浑水摸鱼。 但现在,完全跟不上军队节奏的他们,却是暴露在了空地之上,这让他们顿时大惊,连忙各自做出应对,或往关墙根脚处退去,或又向前去,试图再混入兵马之中。 但他们才刚一动,上下的箭矢便如雨点般袭来。 饶是这些人个个都身手不凡,也都奋力在做着抵抗挣扎,但在密集的箭雨之下,终究没法真正守住所有。 许多箭矢被他们打落,但更多的箭矢又射来,然后一旦有了破绽,便有人中箭,倒下,如此破绽也就变得越多。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上下四周的弓弩手便一气射出了数百箭,当场就把所有刺客尽数射杀在包围圈中。 他们甚至都没法再组织出一场突击,就全数不甘地倒在了血泊中。 这些唐门死士若放到江湖上,是足以让任何一个门派为之胆寒的存在,就是作为唐门暗器克星的言家堡,真要杀灭他们也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才能将他们全数歼灭。 但在此时,在这雎水关内,他们却跟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兽般,被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 实在是箭雨太快太猛,已超出了寻常武人所能应对的极限。 当孙宁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时,神色也由阴沉变得郑重,而这次带队而来的言英汉,在看到这些唐门好手的下场后,更是惊得脸都有些发白了。 以往他对父亲所说的江湖中人在大军面前将不堪一击的说辞还有所怀疑,觉着只要武艺够高,总能以寡破众,创造奇迹。 可今日,在看到这现实的一幕后,他才知道自己以往是有多么的可笑了。 幸好,言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跟唐门一样,走上一条自大的毁灭之路! “这次多亏有言家诸位出手相助,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中,等拿下锦官城后,必有厚报。” 孙宁这时已经把目光和情绪都收了回来,再不去关注下方之事,而是看着言英汉说道。 言英汉这时更不敢有丝毫的自得,赶紧规矩行礼:“皇帝陛下言重,这都是我等身为大越臣民该做的,能为陛下效劳,更是我们言家的荣幸。” 说实在的,之前他还有些别扭。 这个孙宁,之前明明是自己儿子的朋友,也算是晚辈了。 结果年来未见,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这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能啊。 但现在,他却再生不出这样的情绪了,对皇帝,他只有深深的敬畏。 能一言就置数百人死地的上位者,又岂是他这样的江湖草莽所能揣测的? “哈哈,说得好。接下来朝廷将出兵锦官城,可还有很多地方要用上你们言家呢。只要你们帮朝廷破唐门逆贼,封赏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孙宁满意而笑,又许下了诺言。 这让言英汉再度称谢,同时也坚定了站在朝廷一边。 直到这时,下方一切才彻底平息,然后燕虎等部下将领都着急忙慌地上来请罪。 只是没等他们说什么,孙宁已把手一挥:“这次之事本就是朕自己做的主,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与你们无关,你们就不必请罪自责了。” 在群臣总算松了口气后,孙宁才又把话锋一转,沉声说道:“但到了这时候,唐门之人还如此冥顽不灵,欲困兽再斗,就实在是自取灭亡了。 “传朕旨意,两日之后,大军直扑锦官城! “另外,把这些刺客的头颅通通斩下,待到城下后,送入进去,告诉锦官城所有人,若想活命,便开城投降,不然,这些人,以及整个唐门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榜样!” 唐门困兽犹斗,却最终弄巧成拙,终于给自家带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0章 兵临城下(上) 三月下旬,春暖花开,本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是人们播种踏春,享受明媚春光的好时候。 但此时的锦官城呢纵然一如以往般的花团锦簇,人们也再没有了欣欣向荣之心,就连城中大片的田地都已荒芜。 因为战争已迫在眉睫,大军已兵临城下。 而且朝廷大军已经对全城下了最后通牒,让全城之人于本月之内开城投降,不然一旦城破,那就是鸡犬不留,玉石俱焚的下场。 那些早两日被送进城来的几百颗人头,就是这番威胁的最好注解,让所有人都确信朝廷大军绝对将说到做到。 事到如今,按城中寻常百姓的意思,自然是即刻开城投降,他们可不想等到城破之日沦为屠刀下的尸体,而且城外的可是朝廷大军,他们本就是大越子民,又怎会有反抗之心呢? 奈何他们人数虽众,但却做不了这锦官城的主,这儿真正能做主的,只有唐家堡的人,而唐家堡,正是朝廷大军此番讨伐的目标,无论降或不降,都将必然覆亡。 垂死挣扎的唐家这几日里早已完全动员了起来,不但派出大批人手巡视全城,几乎把全城百姓都强关在家中,但有敢随意出门的,都以图谋不轨的罪名当场击杀。 而且,还让大量子弟深入到全城守军之中,盯住了这几万军马,不让他们做出任何会威胁到城池安全的举动来。 尤其是城门防御,唐门更是派出外四堂的诸多高手专门坐镇,时刻盯着那些兵马,督促他们不得有丝毫松懈,更别提让他们趁乱打开城门了。 但谁都清楚,这样的严防死守终究只能拖得一时,等到三月过完进入四月,城外合围的十几二十万大军真个发起攻击,守城兵马能有几人尽力就真不好说了。 锦官城破已近在眼前…… 这一点不光百姓知道,军将们知道,唐门众人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是绝望的,在看到那些被送来的族人首级后,自家已进入末路。 现在,只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希望拖上几日后能有奇迹出现,滇南、黔州等地的蛮人大军会突然从天而降,杀到城外大军的身后。 但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每每登城眺望十里外杀气冲天的军营大阵,他们心中的恐惧与绝望就会增加一分。 而更绝望的在于,他们甚至连主动出战都做不到,不光是因为敌强我弱,更在于他们担心这一动,就会让城中兵马找到机会,不是就地归降,就是反戈开城,到那时,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所以只能拖着,拖过一日是一日。 只是这样的日子随着三月将尽也终于快要拖不下去了。 唐铎站在西城城楼上,看着周围那些冷漠的脸庞,就很怀疑这些本该与自家站在一起的城中守军会突然朝自己拔刀相向。 因为时限快到了,城外大军就要攻城,到时他们就是最先死的那一批。 既然横竖都可能是一死,那还不如拼上一把,与唐家的人来个同归于尽呢! 自觉已看穿这些将士内心的唐铎,此时忍不住就打了个寒噤,从来没有哪一刻,能让他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恐惧。 他不是在恐惧身边的普通将士,而是在恐惧传达这条通牒入城之人的心思之毒。攻心之策,无过于此了…… “老太爷来了——” 正当唐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声吆喝自下方响起,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赶紧回身相迎。 果然,就见如今的唐家之主,所有子弟的老祖宗,老太爷唐天德在几名内堂子弟的簇拥下,缓步走了上来。 “太公,这儿风大,又有危险,您怎么来了?”唐铎见状,赶紧行礼说道。 唐天德颇有些感慨地上前拍了拍这位西金堂硕果仅存的几大管事之一,这才沉声道:“如今我锦官城深陷危境,老夫又怎能不来看看,跟大家说明一切事情呢?” 说着,他已经几步来到了最高处,目光从四周靠过来的数十名唐门子弟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到了那些明显带着茫然的普通兵将身上:“各位,老夫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你们觉着是我唐门连累了你们,还强逼着你们死守此城,就是在让你们送死啊。 “但老夫要说的是,那些威胁的话语真个可信吗?外边的大军,真就是你们想象中的朝廷平乱之军吗? “不是的,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外面那几十万大军中,多半皆是蛮人,他们虽表面上说是奉朝廷之意而来,其实却是觊觎我益州之富,锦官城的钱粮而来。 “那所谓的皇帝,不过就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 “你们想一想,这些年来,蛮人在川蜀大地对我们汉人都做了什么?多少朝廷治下的州府城池被他们夺走,多少原来过着大好日子的汉人百姓最后沦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和奴隶仆从? “要不是益州有我唐家堡护着,恐怕这儿的汉人也早就和其他地方一样了。 “而现在,就因为他们的几句鬼话,就把你们吓唬成这样了?居然还想开城投降! “你们若真这么做了,那才是整个锦官城二十万汉人百姓的最大罪人,到时才是真正的灾难临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现在,只有我们上下一心,死守不退,才有机会活下去,才能保住这满城百姓,你们家人父母的性命! “所以老夫还望各位能想清楚其中真伪,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来!” 说到最后,老人更是深深的,深深的弯腰下拜,朝那些本来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的普通将士行下了大礼。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情真意切,让所有将士都为之动容,也陷入了沉思与纠结,到底唐老太爷的话可信吗? 城外大军,真就是打着朝廷旗号而来的强盗蛮人吗? 唐铎也是一脸的震惊,但他的震惊却与别人不同,他着实没想到,太公居然会以此等颠倒事实的话来鼓舞军心士气,外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作为唐家核心子弟,可太清楚了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1章 兵临城下(下) 自北边城头走下,唐天德脸上挂着的满是信心的笑容便迅速消失,转变成浓浓的担忧与无奈。 随即,他又看一眼身旁的唐守言:“你是不是觉着老夫这般做法过于卑鄙了?居然就拿这样的假话来哄骗这满城守军?” 新近才接任唐守拙事务的唐守言忙把头一摇:“不,太公这也是为了我整个锦官城,只有让大家重新提起士气来,死守城池,才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呵呵,是啊……但你真觉着就凭这点人马能挡下数十万大军的猛攻?我那些话真能让将士们竭尽全力?” 唐守言更是一怔,有些猜不透老人的真正意图了。 “今天晚些时候,你就带人过来接手北门一带的防御,记住,除了我唐家自己人,其他人都不得留。”老人说着,神色变得极其严肃。 唐守言先是一顿,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太公,您是打算在此留下后路?” “不是后路,而是生路。”唐天德脚步不停,同时顾盼左右,不让任何人听到二人的对话,“锦官城是必然守不下去了,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老夫看过了,城外大军虽作合围,却也遵循了围三缺一的规律,北边这儿就是他们最薄弱的一点。尤其是当大军真个全力攻城时,这边的疏漏只会更大。 “到时,我会让其他三面全力死守,为北边的突围创造条件。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内外几堂的诸多子弟高手都聚集起来,等到攻城当夜,就即刻离开。不要回头。” 唐守言只觉肩头的担子猛然一沉,心里更是一阵难受。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唐家要把他们经营百年的家园给放弃掉了。 他很想说一句,还不如放敌人进来,在巷战中与他们拼一把呢。 但话到嘴边,还是作罢。 因为他很清楚,这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而已,纵然唐门仗着诸多高手真能杀伤官军,可到头来也是个覆灭的下场。毕竟双方实力过于悬殊,拼死一战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一死,还不如尝试突围呢。 至于那些被他们欺骗死守其他三面的军将,他倒是没有太大的不忍。 这些人多年来都是靠着唐家庇佑才能太太平平活到现在,不被其他蛮人所欺。现在也到了他们报答唐家多年照顾的时候了,用他们的性命! “是,孙儿明白了,我就去做安排。”唐守言想明白这些后,便肃然应道。 但在走了两步后,又想到了什么,疑惑回头:“太公,您让我做一切安排,那您呢?” “老夫老了,不想再颠沛流离,更不愿成为你们的负累。所以老夫不会走,会带一些族中精锐,与他们周旋到底!”唐天德说着,眼中顿时闪过决然的光芒来。 “太公,这怎么可以……” “我意已决,你照做就是。何况,若没有我等坐镇在此,又怎能放心另外三边能全心全意地守城呢?只靠今日的一番话,可未必能让所有人都死心塌地啊。” 唐天德说着,又摆了下手,示意对方赶紧就去。 唐守言这才重重点头,脚步匆匆,快速而去。 等到他这一走,唐天德方才把脸色的神色又是一变,看向另一边一直沉默陪行的中年人:“如何,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父亲放心,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那就走吧!”老人说着,又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城墙,长长一声叹息。 此一别,唐门根基尽毁,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崛起了。 奈何啊,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他和整个唐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 四月初一,天才蒙蒙亮,孙宁已披甲出帐。 而在其帐前不远处,数十名臣子战将皆已衣甲整齐地等候在那儿。 他们一个个面目肃然,同时眼中又透着热切的光芒来,就连之前一直坐镇渝州的萧常永都身在其列,缺的只有负责为大军调拨粮草辎重的沈舟一人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只要顺利拿下锦官城,那整个益州,整个川蜀都将尽入朝廷之手。 如此重要的时刻,又有谁会缺席不至呢? 孙宁的目光从这些汉人蛮人,熟悉或不熟悉的臣子面上快速扫过,这才问道:“锦官城可有投降的讯号传出吗?”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很快,又齐齐摇头。 谁都没有接到投降的信息,也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打算开城投降,而要死撑到底了。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传令各军,攻城!”孙宁毫不犹豫就把手一挥,传达了最后的攻城军令。 随着这旨意一下,四周便有传令兵果断向前奔去,跑向前方军营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旗帜挥动,口中呼喝,命令就被迅速而准确地向下传递过去。 再然后,几十个巨大的,足有一人多长的号角被人用力吹响,呜呜的军号声响彻全营,再远远地传递过去,直冲前方十里外的锦官城头,把城上守军惊得一个激灵,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号声还在持续着,咚咚的战鼓声也跟了上来。 上百面牛皮巨鼓被一名名壮汉奋力敲响,那声音如一个个炸雷在地面轰响,直震得全军上下都为之肃然,再激动。 于是,千军万马都开始嗷嗷的嚎叫,于是随着令旗挥动,四面围城的队伍开始稳稳地向前推进,把包围圈不断收缩,直到挺进至锦官城下。 多日围城,大军也不是真就干耗在外头,该做的前期准备工作早就做完了,本来绕城奔腾的护城河,早在几日前就被切断填平,再不是大军前进时的阻碍,一辆辆巨大的攻城车辆,一架架左右有靠,上方有钉的云梯,以及数量庞大的抛石机,抢先就在将士们的呐喊下,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而去。 这一刻,朝廷大军真正兵临锦官城下,呐喊声中,真正的猛攻迅然展开。 首先打开局面的,是一发巨大的石头,呼啸着,重重砸在了西门城墙正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2章 血战锦官城(上) 这一回的强攻锦官城,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川蜀攻城都要规模浩大,从一开始,官军就向守城兵马展现出了自身强大,和战斗酷烈的一面。 呼啸的石块如冰雹般狠狠飞砸城头各处,把那根基坚固的城墙都有些颤抖起来,大片大片的墙皮为之脱落,让各处城头的守军都个个脸色发白,面露惊惧。 但这只是开胃菜而已,在抛出几十巨石,造成相当的声势后,突然间,抛石机抛出的大石便换作了散碎的小石头,如栲栳,似拳头大小的石块自空中忽然解-体,四散落下,砸向了正不断收缩退后的军将。 这一下,诸多守城军将可就倒了大霉了,很多人被当头而下的石块砸得头破血流,惨叫倒下;其他一些人,则是果断往箭楼等建筑物内躲去,这才幸免于难。 那些本就满心恐惧和不愿的军将们,更是有部分直接扭身就往城下跑,边跑还把手里的兵器,身上的甲衣丢弃,竟是打算直接不战而逃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奔下几级阶梯,就被早候在那儿的几个阴沉着脸的监军汉子拦阻了去路:“敢有临阵脱逃者,必杀!” 话未落,刀光已起,唰唰几下,那几个逃兵连求饶都不得发出,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幕是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直把不少有着相同念头,只是还没付诸行动的兵卒吓得身体僵硬,不敢再有任何脱逃的念头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我们全城都已没有退路,只要城破,那些蛮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把我们的家人通通杀死。你们不是在为唐门拼命,而是在为自己和家人守城!” 为首的军将更是趁机高声呐喊着,鼓舞着军心,说着,还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监军,这话都是后者教给他的,“他们的石头有限,是不可能一直砸我们的!”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言非虚一般,很快的,那阵阵石雨终于是停顿了下来,旋即,外头的鼓号声再度变得激烈起来,然后东南西三面大军就奔涌而上,趁着城头守军惶恐后退的机会,已迅速在城下架起了云梯。 同时,更后面则是无数弓手,瞄着上方城头,发起了一阵仰射,把数以千计的乱箭一拨跟着一拨地朝着城上倾泄,不求杀伤敌人,只为把他们从守御的位置上驱赶出来,为接下来登城的将士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这还不算,在几面城墙底下,都有十多辆蒙了牛皮的掘车正在抵墙大动。 在车幔的覆盖之下,便是数十名拿着镐头铁锹的工兵,他们用力挖掘着城墙跟脚,试图从根基上摧毁锦官城的这道防线。 只要真让他们挖出一大块空间出来,再往里头塞上草木等易燃物熊熊燃烧起来,那对城墙整体的伤害将是巨大的。 说不定到时只要再由撞车用力轰击几下,这八丈高,两丈厚的城墙就会瓦解崩塌…… 而此时,也有十多辆撞车,在上千将士的推动和护卫下,全速朝着各座城门而来。 那一根根足有两人环抱,头上箍了铜铁的巨大撞木,就这么轰然撞在了城门上,直震得城门上方的守军都感到一阵震动袭来,让他们都是一阵东倒西歪。 至于本来用来抵在城门背后的巨大木杠,更是在嘎吱声里,迅速折断。 但即便如此,城门却远未到被撞开的地步。 因为城门内正聚集了上千兵卒,他们不但在城门背后填塞了无数的巨石砖块用以稳住门户,其后还有一辆辆的塞门刀车准备就绪。 只要官军真撞门而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些锋利的尖刀。 而更关键的是,上方的守军也开始进行反击,一只只装满了油料烈酒的瓶子被他们丢下来,砸破在撞车之上,液体更是四下飞溅,落到每一个推车的将士身上。 然后,才是一根根点燃的火把,甚至是一把把起火的干柴,直直落下,引燃了这些将士身上的油料烈酒。 惨叫声顿时从这些将士口中响起,他们拼命扑打,滚地,再也顾不得继续撞击城门了。 更多的火把则是落在了撞车圆木之上,把车和木头都点燃焚烧…… 攻防战从来都是残酷的,更是你来我往,互相出招。 在城门前的攻击遭遇困境的同时,其他几处的官军也陷入了挫折挑战之中。 城墙根处,靠着车幔阻挡放心挖掘的军将们突然就发出连声惨叫,那地下,不知怎的就弹出了无数的细针,一下就扫过了整个封闭的区域。 这让众多将士连躲都没地儿躲,全都结结实实的中了那暴起的针雨。 然后片刻后,这几十人便都倒了下去,全都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城头,巨大的钟摆状的巨斧被人操纵着左右横切,呼啸着砍在了那一架架已有人蚁附而上的云梯处。 锋利的斧子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势大力沉,一下,又一下,重重几下后,便有好几架云梯被砍断,连带着上面的人,一起轰然坠地。 而在没有了上方和左右的屏障庇护后,面对城头的箭雨,剩下这些兵卒也只能是惨叫着无力落地。 这一切的变故,都来自于城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巨大斧子,这是由唐门内堂精心制作,隐藏再后的真正杀器。 只消数人在城后不断拉扯奔跑,就能调动着那钢斧回荡在整个城墙边缘,切断一切挡在前路上的东西。 唐门,或许论真正作战没有多少威胁,但他们内部所研发出来的各种兵器,还是能给对他们动兵的敌人以极大伤害的。 这也正是他们能在遍地蛮人的川北立足百年,还能将整个益州牢牢拿捏在手的根本所在。 这也正是孙宁迟迟不动,直到今日才发起总攻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真要强攻锦官城,只要守军上下一心,其代价必然相当之惨烈…… 但事到如今,箭已离弦,那就只有不断往前,用更多的人命来填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3章 血战锦官城(下) 正如之前所判断的,锦官城确实不好打。 一轮全方位的攻势上去,三面围攻都没能讨得什么便宜,反而损伤不小,第一轮的攻势只能消停着退下,由后续兵马补上。 中军大纛下的孙宁看着眼下的局面,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下达指令:“好生诊治受伤将士。还有,西边的兵马先撤回来,着重攻打东南两面,这边以飞石轰砸,看看能不能把那斧子给我毁掉!” 已投入这么多的兵马,又是初战,自然不可能稍遇挫折便放弃退军,那会大大地影响全军士气。 所以纵然知道继续强攻会使伤亡更巨,孙宁也必须无情下令,用人命来填。 这就是所谓的慈不掌兵了。 在眼下的他眼里,那几百几千随时可能扑倒在城下的兵马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的破城工具而已。 但他还是根据眼下的情况做出调整,打算先毁去威胁极大的城头巨斧,再走下一步。 命令下达,西面阵中鸣金声起,本就坚持不住的兵马火速后退。 而在他们身后,见状士气大盛的守军便纷纷呐喊则,把无数的箭矢如雨点般追着他们的后背射来,还真就射翻了二三十人,又惹得他们一阵欢呼。 只是城头的守军到底没能得意多久,就在这一部兵马退出一箭之地外后,之前因为大军在前不敢再动的数十架抛石机便再度动作起来。 随着周围指挥的声声呼喝,网兜猛然上抬,把一块块重新装填好的,磨盘,乃至桌子大小的巨大石块个抛上半空,划过一道道弧线,便往城头再度轰来。 “快躲开!” 眼见石头泰山压顶而来,许多军将已惊声叫嚷了起来,纷纷扑进一个个角落里,缩身躲避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部分人反应迟钝,尖叫声里,眼睁睁看着巨石砸下,在砸得城头石屑纷飞的同时,还有些更是直接砸在人群中,砸得他们顿时血肉横飞,变成了一滩肉泥。 这还不算,还没等其他躲过一劫的兵将定神呢,呼啸声又起。 这一回落下来的则是更为碎散的小石块,或许看着没有之前那些直轰上城,都把一片城头给砸得坍塌的巨石威力大,但那杀伤力依然是惊人的,一下又打中数十人,使得城头又是惨叫不断。 而这一切还只是开始,因为很快的,西门城头就有人看到,前方敌军中又有不少抛石车不断增加,都是从其他方位支援过来的。 本来他们只需要面对三十多辆抛石机,转眼间,这一数量就翻了一倍,达到百辆之巨,几乎就覆盖了整个锦官城西城城墙。 而且接下来这些抛石机所飞上来的石头也多以叫人惊骇的巨石为主,就朝着城头边缘轰来,直把大片大片的城墙垛口都给轰砸坍塌,甚至有几块飞石更是直接打中了两座箭楼,把正躲在其中的百余人一起砸死。 其他人则只能是瑟缩在一个个角落里,怎就半点法子都没有。 一些运气好的,还能顶个盾牌,运气差的,就只能是自己双手抱头,然后念佛求神,希望老天保佑自家不被石头波及到了。 唐铎虽然人在后方安全处,没有被太多的波及,此时也是神色紧张,生怕这一波狂轰乱炸会把西城防线彻底打崩,所有人都逃跑。 所以他一面招呼手下的监军队伍做好杀人立威的准备,一面又飞快地来回奔走,高叫:“大家都不要慌,城外石头有限,我们的城池又足够坚固,他们不能凭这手段轰塌整段城墙的…… “只要撑过这一段,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你说官军为什么要如此集中所有抛石机攻我一面?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根本没有多少用才对啊。” 身旁的兄弟一面紧紧跟随,一面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唐铎又高声叫嚷了几句,这才皱眉:“许是为了报复吧,或是以此恫吓,乱我军心……” “可要如此,他们应该把石头抛得更高些,而不是多半都砸在城墙边缘了。” “嗯?”经这一提醒,唐铎才看出一些东西来,随即两眼一亮,已想到了问题所在,“他们是打算毁掉咱们的轮回斧!呵……这也太天真了些,我唐门精心所设的防御利器又岂是这样能毁掉的?” 这话他确实说得有底气,因为这一防御利器乃是以手臂粗细的钢索牵引,而且还深入几丈厚的墙体之内。 除非石头真把整面墙体都给砸倒了,才能让这轮回斧失去用处。 但真到了那时候,大军都能直接入城了,又何必再费这工夫毁这么个守城武器呢? 而且,还有一点他也说得极对——在一轮狂轰乱炸之后,城头固然一片疮痍,但城外官军储备都日的石头也终于告罄。 之前多日按兵不动,确实让将士们从周围几十里内搬运来了无数的石块。 但这一数量的石头在全无节制的疯狂飞石之下,还是在天黑之前彻底用完,尤其是那些大块的石头,更是一块都没有了。 而那面被他们重点针对的轮回斧,却还稳稳地吊在城头,就如在耻笑着他们的无能一般。 同时,东南两面的战事也照样是碰壁再碰壁,虽然对敌人也有一定的杀伤,但自身的损伤却更大。 整天下来,光死在战场上的,就达千人之众,伤者更是数倍于此。 当中军处终于响起收兵的鸣金声时,所有兵马几乎是逃跑般快速撤回,还为此又折损了数十人于敌人的乱箭之下。 这第一日的强攻锦官城,对整支大军来说无疑是相当失败的,更是让本来还相当高昂的士气一落千丈,各营之中,都是愁云惨雾一片。 尤其是那些蛮人,更是个个没精打采,甚至开始私下聚集,说些还不如就此回去的话来。 毕竟,对这些不善于攻城的蛮人战士来说,这样的战事实在太消磨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没法看到希望的事情…… 似乎只是一日之战,就让官军陷入到了极大的危机之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4章 人心思退 接下来七八日里,围绕锦官城的攻守依旧。 官军方面依然是常规的诸多攻城手段,分从东南西三面发起不断的攻击,只是论攻势之凶猛,却显然没法和首日时相比了。 光是如首日般密集的飞石,接下来就没有再出现过,对城头的破坏自然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巨大,从而使守军能从容应对。 对于唐门一早就布置下的诸多守城手段,官军也一时奈何不得,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试错猛攻,用一条条的人命来尝试着趟开路来。 可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几日下来,除了伤亡数字不断增长外,战果却实在寥寥,对城池的威胁更算不上大。 只有两次,趁着守军松懈的工夫里,各有一支队伍登上了城头。 可旋即,他们就被早有准备的唐门一众好手迎头痛击,在城头都没能坚持多久,连下一批援军还没赶到呢,就被尽数斩杀堕城,让人白欢喜一场。 这样的结果对全军上下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挫折打击,所以在昨日又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后半日的攻势都缓了下来。 待到今日一早,虽然依旧有兵马在发动攻击,但那些诸如杨建亭、巴龙这样的部族首领,却是前来求见皇帝,明显是有些退缩了。 毕竟这几日来,冲杀在第一线的都是各部战士,看着那累累的伤亡数字,他们的心都在滴血了。 “陛下……” 在见到孙宁后,他们又是一阵踌躇,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两个字来,然后巴巴地望着皇帝陛下,一副希望他能做主的模样。 “此番攻城艰难其实朕与诸位爱卿都应有所准备。”孙宁的神情也颇为严肃,这样的僵局,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本以为在接连受挫之下,又见十倍之军围困锦官城,城中军民应该早就丧失斗志才对。就算不曾直接开城投降,在抵抗时也不该如此拼命啊。 可眼下的事实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各城守军的决心要远远超过之前其他城池数倍,真就堪称是守得滴水不漏了。 不过随即,孙宁又道:“这锦官城是此番一统川蜀的最后一战,朕以为断不能因稍遇挫折便罢兵而去,不然则人心浮动,前功尽弃!” “陛下,我等绝无就此退兵的意思,只是这策略是不是该变上一变了?”杨建亭率先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强攻,除了徒增伤亡外,实在没有更大的效果了。 “所以臣以为,还不如改攻为围呢。这锦官城再富,他唐家积蓄再厚,也不可能长年累月地闭门死守。不如就这么围着,直到他们粮尽人乱,我们便可兵不血刃地将之拿下了。” 这一建议迅速得到了其他部族首领的认可,他们一个个都大点其头,附和道:“是啊陛下,如此以围代攻,虽然多消耗些时日,可终究能少了许多的伤亡损失,最是合适不过了。” “而且陛下,如此一来,咱们这许多兵马也不必全部留在锦官城外,大可以返回各地,种地狩猎,以为持久……” 一时间,响应者众多,诸多族长首领都是这么个意思,对他们来说,保存自身实力要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孙宁又扫过这些人,叹息了一声:“你们的顾虑朕自然也明白,不过这么做的问题你们想过没有? “一旦真个撤军,城中兵马趁机追击,却该如何应对? “留下一部人马继续围城,那该留多少?你们就这么确信城中兵马不会趁机破围,甚至反攻吗? “还有,我们确实伤亡不小,但城中守军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不堪。或许他们的死伤不算太重,可压力却是我军的数倍,我们还可以轮换兵马攻城,可守军却必须一直盯住了,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以我相信,守军也到了临界点,只要我大军继续坚持,继续施加压力,破城就是早晚的事情!” 听孙宁这么道来,众人脸色的苦涩是更浓重了,这是要继续猛攻,继续增加部族伤亡的意思吗? 但随即,孙宁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顾虑朕也能理解,不断的伤亡确实于全军不利,只会一点点消磨我全军士气,所以不能再用这些常规手段,拿人命去填了。” “陛下有何妙计?”有人双眼一亮,立刻就来了精神,赶紧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样,都把目光聚集到了皇帝陛下的身上,等着他给出大家所希望听到的答案。 但这一回孙宁却要让他们失望了,只见他又把头一摇:“暂时还没有想法。其实之前该用的手段也都用了,无论是掘地道,还是用飞石,用火攻,都难以成功,反倒损伤不少……” 看到众人都露出无奈之色,孙宁又鼓励道:“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接下来你们都各自回去,与手下人等多作商议,看能不能定下个破城良策来。 “这样,你们就在各自军中传令,只要能助我大军破城者,朕许他升官三级,赏金五百两!” 在做出这样的决策后,孙宁才打发众人离开,但他的神色却依然凝重。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多半是真人心思退了。 这一场征战前后加起来已有近一年光景,各部精锐都被带到了锦官城下,就算不提伤亡,光是这段日子里耽搁的族中事务,就够这些首领感到头疼了。 如果能顺利拿下锦官城,以此城中财富弥补,大家倒也就接受了。 可现在,多日猛攻却连点胜利的可能都看不到,这等挫败,如何不叫人心中焦躁,心生退意呢? “唐门……我还真小瞧了你们!”孙宁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本以为这唐门只是个寻常江湖帮会,纵然势力大些,想要拿下依然不会太难。 现在才知,怪不得唐门会有着与其他江湖势力截然不同的野心,他们确实已经从一般江湖帮会转变成了地方军阀势力了。 如果这次不能将之拔除,将来的唐门只怕更加难缠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5章 破城之策 重赏之下,能招来勇夫,自然也能招来策士。 孙宁的旨意在军中颁布之后,不少将士都纷纷献计献策,或欲引水灌城,或欲用火攻,乃至从北边入手,意图策反城中兵马…… 种种策略或靠谱或不靠谱,倒也有不少真被各军采用,从而改变了之前一直所使的强硬攻城之术。 但奈何,几日下来,这许多的方法却没一个真正成功的。 锦官城的守将明显也是个经验丰富之人,更清楚了解自家城池的优势弱点,早就把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都预防到了。 当官军花数日时间不断用新战术攻城时,对方也是从容一一应对,将这些正面侧面的攻势全数瓦解,也让城外大军的士气又落了一截。 攻防大战就是如此,在一开始的激情之下,三军用命后,随着战事往下拖,自然就会出现懈怠,甚至是畏死的表现。 尤其是当如今的官军乃是由川蜀各个部族联合而成,这样的懈怠就愈发严重。 若非有龙氏的下场在前,而后勤保障又足够充分的话,恐怕内部都要生出一定的乱子来了。 这自然让孙宁大感头疼,只能不断出面鼓舞军心,同时再度寻找其他更好的破城之策。 本以为锦官城到了今日必然手到擒来,却不料这居然成了整个川蜀最难啃的一块石头了。 但仔细想来,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川蜀各部蛮人其实真不擅长攻城战,而之前能顺利拿下一座座的城池,多半都是靠的其他手段,而非正面强攻。 就连远比锦官城城墙更低矮,城池更小,兵力更少的顺州,都是人最后眼见无可挽回而开城投降的,这锦官城自然就更不易下了。 为了寻找机会,今日孙宁更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亲自带一队人,大张旗鼓的绕城走了一圈,就在城头守军的众目睽睽之下,都把自己天子的旗号都打出来了。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更近距离地查看锦官城四方,寻找可能遗漏的突破口。可真正的用意,还是希望以此来引守军出战,从而一举入城。 可结果,孙宁在城外耗了半日,却是半个人都没能引出来,只引得城头放出几阵乱箭而已。 很显然,他们连这么大的诱饵都不曾心动,就是横下一条心,打算死守到底了。 无奈之下,孙宁最终只得悻悻回营,这时已是傍晚,军营中都处处可见袅袅炊烟,意味着又是一天过去。 这已是大军围城的半月了,却依然拿这座坚城没有半点法子。 回到自己的帐中,自有亲兵把饭菜送到孙宁面前。 身为皇帝,他吃的也不比寻常兵将更好,也就一=碗面皮,一碟咸菜,外加一小碗汤。 吃着这简陋的食物,孙宁心中又是一动:“对了,我军中现在还有多少粮食?后续粮食能持续供应上吗?” 守在帐前的杨轩被这一句问得一愣,他只顾负责皇帝安全,其他诸事真不太了解,嗫嚅了一下后,才道:“臣……臣去问问……”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运新一批的粮食到此,应该足够全军吃上个把月的,后勤供应不是问题。” 杨轩话音刚落,还没转身离开呢,一人却从帐前转了过来,一面回话,一面已伏身行礼参见,“沈舟参见陛下……” “沈舟,你怎么来了?”孙宁一愣,这才高兴地迅速上前,一把将人搀扶了起来,“你一直都在帐外,怎么不立刻来见朕?” “陛下操劳军事,刚回营,自当稍作歇息,臣等一下没什么。”沈舟笑着顺势而起。 之前他一直在后方总揽大局,为前线军队提供源源不绝的粮草物资,却是直到今日,才正式与大军汇合。 “来,先坐下说话。”孙宁也顾不上继续吃饭了,而是上下打量着对方,“你看着可比之前要消瘦了许多啊,可是太辛苦了?” “有劳陛下挂怀,臣怎么也比不了征战在外的陛下和各位将士辛劳。” 孙宁开怀一笑:“你还是这样,有担当……”说到这儿,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这次突然前来,却是有了什么想法吗?” 自己并没有下令调沈舟过来,而身为后勤总管的他又重任在身,此时突然来到前线,确实有些古怪啊。 沈舟又是呵呵一笑:“陛下果然慧眼如炬,臣一点小心思,被您轻易看穿了。 “臣此番来前线,第一是为了看看陛下,毕竟臣已多日未见陛下了。第二,则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面奏陛下,滇南木氏已派人前来,欲重新向朝廷称臣!” “哦?”孙宁的精神陡然便是一振,这可是这段日子里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西南三省本为一体,在拿下川蜀后,他接下来就会把目标落到滇南和黔州二地,没想到川蜀事情未了,滇南那边倒是先有臣服之意了。 不过他还没高兴太久,沈舟便又正色道:“但此事在臣看来也可能存在反复。那来使明显是因知道朝廷即将一统川蜀,才会为了自保表示臣服。可眼下我大军受阻于锦官城,消息传回去,恐怕滇南那边就……” 孙宁的笑容立刻冻结,眉头深深皱起:“所以关键还得着落在锦官城了?” “是的,若不能尽快破城,让滇南方面生出其他念头,恐怕后患不小。陛下,若能趁此机会一举把川蜀和滇南都纳回到朝廷之下,则处于中间的黔州必然没有其他选择。 “到时西南就尽入我朝廷之手,东出中原也就指日可待了!” 孙宁呼出一口气来:“可这锦官城……他们是真铁了心要死守到底啊。不瞒你说,我大军已攻了半月,依然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反倒是损兵折将……” 在真正的亲信面前,孙宁也不再强撑,把一切顾虑都说了出来。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臣其实也一直在关注出番锦官城的攻防之战。不过臣以为,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至少有一个策略,咱们都没有用过,或可一试!” 随着他把自己的策略道出,孙宁的眼睛骤然就亮了起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6章 金蝉计划 对此番攻防大战,官军方面固然是人人焦虑,许多人更是萌生退意。但其实,城中守军的情况却比他们更加的不堪。 如今的锦官城早没有了以往的光鲜富饶,三面受攻的城墙已有大段大段被轰破倒塌,那些不及清除的碎石瓦砾之下,甚至还埋着不少守城兵将的尸体呢,周围的袍泽却已无心处理。 而城墙之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屋子都被后来再抛射进来的飞石所砸毁,道路上,总能瞧见倒卧死去的伤员…… 整座城池,都变得死气沉沉,街上除了尸体,就是受命巡防的兵卒,百姓什么的,只能是被禁足在家中,恐惧地度过每一天。 然后城中物资也被集中管理,粮食更成为重中之重,百姓们只有在受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才能被分到一点点果腹的口粮,若不然,就只能饿着。 打从战事开始,唐家就已经有了打消耗战的觉悟,一早便把粮食物资全部控制在手。 至于那些城里其他的富户什么的,为防这些人与外敌串通,唐门更是先下手为强,把人通通解决,财产充公了。 如果让建议围城消耗的杨建亭他们知道唐门的这一系列行为,恐怕只能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毕竟,按如今的消耗看,锦官城完全可以死撑一年半,甚至两年。倒是需要后方把粮食源源不断送上的官军,就算以渝州、播州和华阳之富,支持几十万人的粮食供应,怕也只能坚持两三月而已,再多后方就要生出乱子了。 当然,唐门这一做法的后果也是相当明显的,城中已宛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强压之下只是暂时的顺服。 当某处突然有火星点燃引信,那都不用城外大军攻击,光是城中的民怨愤怒,就足以让锦官城彻底崩溃。 所以,对现在唐门许多人来说,安抚,或者说压制城中反对力量,才是最要紧的。 为此,除了分守在各方的唐门监军外,其他唐门中的精锐子弟,都已游走在城中各处,以防不测,同时把一切可能的危机扼杀在萌芽阶段。 就连唐守衡这样以往只需要专注于开发改进各种暗器的内堂特殊子弟,现在都被迫拉了壮丁,需要不时在唐家堡内巡视安全了。 临近黄昏时,他又再度和两个兄弟一起走过了熟悉的街道,又绕到了后边那片各堂重地处,然后就看到了唐天德正自祠堂那儿缓缓走来。 “见过老太爷!”这些人都是唐家后辈,一见着唐天德就赶紧躬身行礼。 唐天德的目光只在其他两人身上一晃,便完全落到了唐守衡的身上:“守衡啊,你近来可有继续改进那霹雳火吗?” 唐守衡苦笑着回道:“近来因为诸事繁忙,孙儿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继续做此事了。不过霹雳火已经大概成形,再给我几月时间,应就能真正用上。” “好,好哇。”老人颇为满意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要不你接下来就不必做这些差事,继续以往的研究便是,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这样,两日后黄昏,你来见我,我有事要吩咐你做。” “是,孙儿到时一定过去。”唐守衡低声答应,这才与其他两人一起,继续向前而去。 唐天德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去的他,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是有了什么决定。 …… 夜渐深,锦官城内外终于都暂时恢复了宁静。 但在唐家堡深处,唐天德的住处,那间寻常子弟都不得入的书房内,几名唐家高层却个个神色复杂地看着唐天德,语气颇显激烈—— “太公,我以为金蝉计划已不必再用了,我们完全可以挡下官军的攻势,再撑上几月,便可保万全。” “是啊太公,金蝉计划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不得不用的策略,可现在情况似乎比我们之前想的要更好,又何必非要走这绝路呢?” “太公三思啊,一旦我们真施行了金蝉计划,那就意味着我们唐门数代,百多年的辛苦经营都将毁于一旦,将来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且,我们唐门多年来在江湖上树敌众多,这要是没了家族庇佑,再被那些人找到认出,恐怕也很难保全啊。” 这些人本来对唐天德提出的这一金蝉计划还是颇为赞同的,毕竟在接连有城池被官军所破,最后只剩下锦官城一地时,他们是真觉着已大祸临头,再不走就彻底完了。 但现在,随着战事持续,他们发现锦官城未必就守不住,于是,想法自然就出现了转变,不想再以如此巨大的代价以求逃亡了。 本以为老太爷也该是同样想法,却不料今日他将众人召集,居然提出,两日后,便要真正实施金蝉计划,这可就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为此,甚至都顾不上尊卑长幼,直接出声反对起来。 唐天德有些失望地看过面前的十多人,他们中有自己的儿子,也有自己之前所看中能继位下任家主的侄子,但现在看来,他们都不合格啊。 其实本来他最看重的,还是唐守拙,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懂得隐忍…… 奈何啊,唐守拙却选择了冒险一搏,结果却给唐家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这一刻,唐天德甚至真有动摇,想换一个策略,但到最后,还是决定坚持,只是神色严肃道:“老夫已做下决定,你们就不必说了。 “金蝉计划,会按时发动,谁都不得不从,不然就是我唐门最大的叛徒! “你们别看着如今战事胶着,就觉着锦官城真能守得住了。我告诉你们,城破乃是必然,说不得几日内,情况就会发生致命的转变。所以还不如趁着眼下还有几乎,让我们的金蝉计划可以成功!” 老人决绝的态度让众子弟到底没了话说,毕竟唐天德的身份摆在这儿,任谁也不敢违背。 只是他们心中依然存着疑虑,眼下好局,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7章 锦官城破(上) 四月十八,天刚亮。 一阵咚咚的鼓声就从锦官城西门外的战场前敲响,把城上城下正各自倚墙休息过夜的守军都给震得一激灵,然后全都条件反射地奔到城头,向下望去。 唐铎也不例外,在人群中竭力张望,就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数以千计的人马正缓缓压上前来。 这让他的心更是咯噔一下,莫非在半月围三缺一的强攻不成后,官军又改变了攻城招数,打算集中兵力,只攻自己这一面了? 那压力可就成倍的增长了,让唐铎立刻吼道:“准备杀敌!弓弩手,轮回斧,都准备妥当了!” 手底下的兵马在这段时日的僵持后,也都变得镇定而熟练起来,纷纷按照他的意思,把持个个要紧位置,然后一双双眼睛更是死死盯住了不断靠上的城外敌军,等待着攻击指令的下达。 可随即,不断靠近的官军却也是一停,又分作两部分,当先一部继续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城头弓弩手的射程附近,而后面更多的兵马则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 但唐铎却顾不上这些疑虑了,果断下令:“放箭!” 嗖嗖的箭矢顿时如雨点般朝着下方敌人落去,但此时他们面前却也竖起了一面面宽大的盾牌,让射到此处早已力竭的箭矢只能不断打在盾牌面上,却是连一人都伤不着。 而后,在声声号令中,这一排盾牌便如移动堡垒般整齐向前,顶着连绵的箭雨,带着后方的两千许人,继续向前靠近。 倒是他们背后那数量更为庞大,怎么看都足有五千以上的人马,此时则依然静静而立,完全没有跟进攻城的意思。 这般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攻城安排,可把唐铎和众守城兵卒都看得愈发疑惑起来,同时心中又生出隐隐的不安来,只觉着今日将有大事发生。 但此时除了按自己的节奏以作抵御外,他们也确实拿不出其他更好的对策来了,只能一面继续放箭,一面让城下的人把滚石擂木等等武器不断运上城头,为接下来的防御反击做好准备。 而就在他们做好了敌人又将杀到城下的准备,咬牙又待一战时,那支队伍在距离城池还有三四十步处又齐齐停下,不作寸进。 还没等唐铎从惊疑中回神呢,下方官军背后伴随着声声号令,已有无数弓弩手从盾牌之后冒出头来。 在城头守军因为箭矢鲜少能伤敌而放箭变得稀稀拉拉的时候,城下的箭雨却汹涌地直扑城头。 这下真杀了城头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许多弓弩手为了能尽量射中敌人,那都是把半个身子都趴出城墙放箭的,现在立刻就全成了一个个的活靶子。 他们根本不及抽回身,就被更为密集的阵阵箭雨射中,然后惨叫着落下城去。 而城头其他兵马,也是纷纷中招惨叫,然后赶紧叫过盾牌手来帮着遮掩,或是迅速躲到城墙边缘角落,避开那密集的乱箭。 唐铎也是险些中箭,得亏他身手了得,及时偏身出刀,才把那根差点射中自己脖子的利箭给打飞出去,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人一边直朝后退,口中还不住下令:“盾牌上前,轮回斧做好准备!不要让他们的攻城器械靠近……” 之前官军强攻也曾用过弓箭开道这一手,他这也算是有着相当经验了。 可这经验今日却是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在阵阵箭矢中,熟悉的杀声却并未跟着杀到。 敌人居然并没有趁着这股压制城头守军的机会发动猛攻。 那他们是想做什么? 强烈的不安让唐铎再按捺不住,一面躲着随处而来的箭矢,一面已靠到城墙处,探头往下看去。 而这一看之下,他的神色就遽然而变,情况要比他想的更加危险了。 只见此时城下正有数千官军大步而来,他们手里并没有兵器,却是换成了一个个的竹筐。 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他们果断扑到城墙根处,然后一下就把筐里的东西给倾倒了出来,正是最常见不过的土石。在倒完筐中东西后,他们便立刻回头,迅速离开。 而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源源不断的官军在往城墙下赶来,他们或背着竹筐,或提着布袋,甚至是用普通衣裳包裹着东西,然后直到城下,便把所负之物全数倒在了墙根下。 刚开始时,地上也就那么不起眼的一层土石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土石却是越积越多,越积越厚,转眼间就是数丈范围,数尺之高的一个土坡! 到了这一步,唐铎如何还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这是官军要直接拿土堆出个入城的坡道,然后借此上城啊。 相比于之前的不断仰攻,这一手可要朴实,但同时也可怕得多了。 以越军之人力,只要周围的土石不空,他们用不了一天,就能在西城这儿堆出一座可供数百军队一冲而入的土坡,甚至这土坡还能比城墙更高上一些。 到那时,城中守军的地理优势都不再有,又拿什么守城呢? 而更要命的是,眼下这一局,守军根本不敢出城阻截,而在乱箭之下,他们甚至连用最基本的招数阻碍敌人堆坡都做不到,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土坡一点点地往上增长,直到与己持平! 这种绝望的情状,足以让城上守军瞬间崩溃。 现在虽然时间还没到,但看着下方的变化,唐铎已经能想见接下来的可怕一幕了。 果然,就和太公所说的那样,锦官城终究是守不住的,或早或晚,都将被官军攻破,所以还是得另寻生路啊…… 在惨然一笑后,唐铎也不再迟疑,喝道:“给我丢下火把烧他们!我去城内寻找援助,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抛下这一句后,他便又匆匆扭身而走。 其麾下另几个军官虽然心里发慌,还是连忙答应着,然后再度带兵拼死作着阻挠,以期能有所变化。 但他们却不知道,唐铎这一走,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而锦官城破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8章 锦官城破(下) “好!” 看着那不断抬升,已有数丈之高的城外土坡,孙宁都兴奋得连声叫好,很是满意地冲身旁的沈舟道:“还是你智谋多广,只此一策,便让我军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沈舟忙躬身谦逊道:“陛下过誉了,臣只是想了这么个策略而已,真正有功的,还是诸多不顾自身安危的将士们……” “哈哈,都有功,但你却是首功。”孙宁继续肯定道,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跟进。 其实真论起来,对于堆土成坡这一招,大家都是知道的,甚至都曾用过。 比如锦官城东边,离城墙几十步外,还有一座小小的,几与城墙齐平的土坡呢。 但那只是用来观测城上守军动向的,或是放上十来名弓弩手用以狙击城头守卫的,却是从来没人想过能以此作为入城的桥梁通道,直接就在城下堆起高坡来。 也只有沈舟献策后,大家才如梦初醒,再照计而行,便有了眼下成果,自然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本来,大家都已经心存疲退之意,都不觉着这锦官城能被顺利拿下了。 而现在,此城已变得唾手可下,不少将士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孙宁也不再迟疑,迅速下令道:“由巴人打先锋,播州兵紧随,其他各部跟上,今日天黑之前,我就要攻入锦官城!” 这安排,自然是为了给之前表现得最忠心的巴人一个立功受赏的机会了。 巴龙听后,更是大为激动,拜谢后,就赶紧回到前方军中,连声呼喝安排,再身先士卒的杀向了前方城池。 此时土坡离着城头还有一两丈,所以作为先锋的巴人队伍不但个个都背着兵器,还全都扛起了最后的一波土石,嗷嗷喊叫着,就朝城墙根跑了去。 后面那几路兵马,也都眼热地看着,只恨自家之前不够用心,早知道这城池真能打下来,就该更尽心才是,还能多捞点好处呢。 要知道,早在下令强攻锦官城时,皇帝陛下就已经下达命令,城破之后,锦官城内一切都可由兵将自取,三日不封刀…… 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允诺,才能让这些斗志不算太顽强的蛮人战士们坚持到今日还不曾退走。 看着巴人扑上去,又把土坡往上填了数尺,然后再加上后续兵马的增补,土坡几乎可与城头齐平。 看着巴龙身先士卒地踩着土坡真正踏足城头,一刀把城上阻拦的某个守军斩下城来。 看着更多兵将如潮水般杀上城头,对城头已经失去抵抗力,只能是节节败退,或是直接原地投降的守军发起凶狠的扑杀。 看着那紧闭的城门终于被人从里头猛然开启,放更多将士呐喊杀奔进去…… 这一切的场面,都让孙宁都为之热血沸腾,只想自己也能纵马而上,挥舞着手中血浪,斩杀一些敌人。 但这份激情到底还是被孙宁强行压制了下来,因为他不但是三军主帅,更是大越皇帝,现在的身份已由不得他再去逞个人之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天子之尊呢? 所以他只能留在后方,看着大量兵马如饿了三天的野兽般奔腾杀入,很快城中就有大量的浓烟火头升腾起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烟火就不断往锦官城的深处扩展,不光是西城,东南北三面都是一样。 这就意味着大军的推进极其顺利,随着这一面城门的失守,城中兵马的抵抗已迅速瓦解,锦官城算是彻底陷落了。 这让孙宁真正放下心来,脸上更是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自四月初一真正发动猛攻后,孙宁一直都心事重重,时刻担心战事会有变故,还真没这么放松的笑过呢。 “臣恭贺陛下夺下锦官城,彻底一统川蜀!” 沈舟适时地上前弯腰说道,然后其他留在中军的官员兵卒们也都纷纷醒悟过来,也都上前恭贺此番大胜。 大家的脸上,也都满是欢畅喜悦,以及放松。 纵然军功什么的不到自己头上,但今日之后,朝廷正式统一川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了。 孙宁这才收回目光,笑着一摆手道:“大家同喜,就不必拘礼了。” “陛下……”沈舟在稍作迟疑后,又上前一步,正色地想要进言什么。 只是他还没开口,孙宁又摆手制止了他:“朕知道你想劝谏什么。不希望我军多造杀孽,让朕下令停止屠城,放过这满城之人?” 沈舟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陛下,他们现在也已是朝廷子民了……”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明白了,那就是锦官城里的百姓多半可都是汉人啊! 孙宁眼中也有一抹不忍和纠结闪过,但旋即却又变得强硬决绝:“当日朕就给过他们机会了,但他们却冥顽不灵,非要抵抗到底,那就该有此报。 “还有,这锦官城内的一切,也都是朕许给各路兵马战士们的,岂有事成之后却又反悔的道理?若真如此,朝廷还如何服众? “沈舟,你不必再说了。锦官城中百姓的结果,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舟终于不好再开口求情,他也知道,接下来朝廷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仰仗那各部蛮兵。而要想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朝廷效命,就必须给足他们好处,并让他们相信朝廷不会出尔反尔。 所以到头来,锦官城内的一切,就成为了皇帝用他们的一块筹码! 只是明白和接受,终究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啊…… 慈不掌兵,沈舟算是真正切身体会到了这一句话中的真意。 接下来军队一批批进入锦官城,杀声火光愈发的盛大,直到天黑,也不见停歇。 倒是不久,捧日营的几名将校神色肃然地奔了出来,直到皇帝驾前,禀奏道:“陛下,臣等率军直入唐家堡内,结果发现内里已只剩下老弱妇孺,其他人等尽皆逃逸,据闻他们是朝着城北而去的!” 孙宁闻言眼中光芒骤然一闪,真正的戏肉来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9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上) 对孙宁,对朝廷来说,打下锦官城并不算万事大吉,只有拿下唐家堡,把唐门自上而下人等尽数杀死或生擒,才意味着此战的终结。 而作为目标的唐门众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西门处传来噩耗,他们知晓锦官城已守不住时,一批早有准备的唐门子弟就已迅速而动,在仅剩的各堂堂主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北门。 朝廷大军围三缺一,北门这边的兵力是最少的,所以由此冲出,才能有一线生机。 之前的他们还抱着万一的念想没有走这最后一步,但现在,却是再顾不上任何事了,包括唐家堡内还存留的家眷人等,以及积蓄百年的财富。 能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支两百多人的队伍去得很快,只半来个时辰就已抵达北门前,此时的西门都还没有完全陷落呢。 这边守门之人也是唐门自家子弟,见状也不多话,即刻将城门打开一线,足以让整支队伍鱼贯而出,然后便沿着早就摸头看熟的道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直朝不远处的山林而去。 只要他们进如前方山林,那就如鱼归江河,虎入深山,任官军兵马再多,也别想找到他们。若官军真敢派出队伍进入深山搜查,那只会是送羊入虎口。 唐铎心里想着,又猛然回头望一眼逐渐远离的锦官城,心中一阵怅然。 此一去,他们这两百人真就要彻底流落江湖,纵然能从官军刀下逃生,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但当他回头向前时,眼中已只剩下了决然,一手持刀,一手已扣住了数枚毒针,迅速走到了队伍最前头,口中提醒道:“大家都小心着些,官军一定会在这附近布下眼线,发现了必须速杀,绝不能给他们传递消息的机会!” 众子弟忙肃然领命,也都专注警惕地朝着四下里扫视查看,不少人甚至都往四周草丛里放出暗器,看看有没有敌人藏匿其间。 但两三里路走下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好像官军真就彻底放开了北边,就是让他们脱身用的。 如此,很快的,他们便已直冲到了前方的山林入口,这让一路小心翼翼的唐铎等人都大松口气,脱身就只一步之遥了…… 呜呜呜呜—— 号角声却在这一瞬间适时地从前方林子高处响起,然后一面面旗帜也从大片的树木间猛然张扬开来,上面都绣着斗大的越字,正官军。 燕虎在一处山坡上昂然而立,瞪着一双豹眼,朝下方猝然受惊止步,都有些不知所措的唐门众子弟喝道:“想要活命的,速速丢下兵器就地受缚,不然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更是齐刷刷地冒出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几乎把个个角度都照顾到了,雪亮的箭矢,全都指向了还在左顾右盼的唐门众人。 这就是一个陷阱,只等着从北门溜出来的家伙自己一头撞将进来,只是这回运气好,却是等到了这批最重要的敌人。 唐铎等好手见此情状,个个都青了脸,咬紧了牙关。 有人想要快速后退,结果就见得来路之上不知何时也有旗帜招展,正快速朝着这边移动。 显然,这儿的包围陷阱要比他们想的更周全,不光这一个方向有伏兵,其他各方也早被安插了人手,只等消息一传递,便是四面合围的结果。 “杀过去,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唐铎终于放声怒喝,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同时,他已横刀在胸前,一个箭步就如旋风般直朝着前方林子里冲去。 其他人也没了更好选择,又不想束手就擒,自然也就呐喊着,紧随在他身后,快速朝着那些已然露头的官兵扑杀过去。 在他们想来,只要闪进林子里,靠着树木的掩护,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而只要切近到那些兵卒跟前,那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但他们快,山上的将士们的反应也自不慢,更不带丝毫迟疑犹豫的。 就在这些人前扑的同时,嗖嗖的箭矢就如雨点般从前方和左右两面同时夹击过来,当真是又快又密。 纵然这些唐门子弟都算是族中好手,个个都练有不俗武艺,此时见箭矢飞来,也都把兵器舞得犹如光轮般罩定周身,但终究还是没法完全抵挡住那些势大力沉又密集的箭雨。 在他们还没有躲到树后时,不少人已然中招。 有人胸前有了疏漏,被一箭穿胸,立扑。 有人腿脚处被箭矢钉中,惨叫着身子便是一歪,旋即就被更多的箭矢及身,变成刺猬倒了下去。 也有人极力闪躲劈挡,确实把诸多射来的箭矢都给挡下了,人也跟着突破到山林之内,一脚都踏到树后了,然后便又是一声惨叫,竟是直接坠落陷坑。 是的,眼前看似寻常的山道其实早就布满了各种陷阱,那些看似最安全的树后,也早被挖出了一个个陷坑,只一旦落下,下方的尖刺能瞬间刺入人体内,死得只会比被乱箭射杀更惨。 也只有唐铎等少数几人才能在如此复杂而凶险的情况里依然保持安全,人如游龙般贴着树木不断突进,转眼间真就扑到了正指挥作战的燕虎跟前。 只要将他拿住,以为人质,就还有一线可能逃出去! 唐铎心里想着,人已蹿得更快,同时手一挥,几根毒针已激射而出。 说来也是凄惨,以往唐门与人战斗往往都能靠着自家暗器大占攻击范围上的便宜。 可今日,当他们面对强弓硬弩时,这些暗器却是连一点施展空间都没有了。那只有一两丈射程的镖针梭沙在几十步射程的弓弩面前,就是个弟弟。 但现在,唐铎却觉着机会到了,挥手间,就打翻了围在燕虎附近的数名护卫,也让这名朝廷狗腿子露出惊容,急忙朝后退去。 迟了! 唐铎长啸一声,人已化作一道虚影,疾扑向前,直劈向不断后退,却正好撞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的燕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0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中) 看到燕虎那仓皇撞石的狼狈模样,唐铎更是一声狞笑,宛如鹰隼扑鸡般迅然落下,脚还未落地,刀已急速而出,直横对方咽喉。 就在他以为将要成功,可以挟持此人的当口,突然,瞥见本该恐惧不已的家伙眼中竟有寒芒闪烁,就好似看着猎物落入自己指掌之间的猛兽一般,而且周围其他一些兵卒脸上也满是期待。 “不好……中计!” 一瞬间,唐铎心中警兆大起,便想要顿住自己的身形。 奈何一切已经太迟了,此时的他双足已然落地,然后就觉脚下一虚,整个身子已唰然直朝下坠去。 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之前林子入口处的手段,无非就是在地上挖了陷坑,只等着茫然不知的他们一脚踩中。 只是这一回燕虎是以自身为饵,所以看着就比之前的那些个陷阱要更高级一些,而且引来的还是一条大鱼! 唐铎在身子陡然下沉的同时已快速做出了自保的反应,急忙收刀再出,直刺陷阱边缘,用以稳住身形。 他之前可是瞧得很清楚,那些陷阱下面都是倒扎的尖刺,一旦真落下去,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他的反应确实要快过常人,在如此突兀的情况下,居然真就凭这一刀停住了下坠的身体,同时再吸一口气,手上较劲,人便要借力翻上。 但唐铎却还是小觑了燕虎的安排和官军的行动力,就在他落入陷阱的瞬间,那大石之后已快速闪出两组人马,各拉着一张大网,就这么分左右猛然裹了上来。 他这一跃间,居然正好把自己投进了大网的范围中,随着两组人迅速跑位再是一阵缠绕,他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细密的网中,连刀都无法再挥动起来。 什么叫自投罗网?这就是了! 燕虎对这样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让他在此设伏,为的就是捉拿可能从北门逃出来的唐门之人,尤其是那些重要人物,更是必须生擒活捉。 所以他才会故意卖出破绽,让这么个危险的家伙近到自己跟前。 现在看来,这一系列的安排无疑是相当成功,随着唐铎这一落网,其他还在奋起反抗的家伙的气势更为之一馁,在阵阵乱箭中,又有不少人惨叫倒下,或是不慎掉进了陷阱中。 而另外几个唐门好手,此时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他们最擅长的暗器被弓弩彻底压制,而且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让他们想放暗器都极难打到不断游走的官兵。 而他们每走一步,又要担心脚下会不会也出现什么陷阱。 更要命的是,有唐铎的前车之鉴,甚至让他们都不敢拼命一搏了。 在种种不利因素的制约下,在地利全失,人数又远远不足的情况下,这两百多名唐门子弟就不断被官军包围切割,或被杀,或被擒,甚至都没有人能从山林中遁逃出去的。 待到天色黑沉下来时,这边的战斗也终于到了尾声,二三十名浑身浴血,满脸惨然的家伙被绑缚着,带到了燕虎面前。 剩下的,都已变成满地尸体,被将士们一一查看着,然后再在要害处补上一刀,以防其装死…… 看着唐铎等眼中依然带着不忿的唐门中人,燕虎嘿嘿笑道:“你们以为用上这金蝉脱壳的策略就能从我大军指缝间溜出去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陛下圣明,早就料定你们唐门之人最是贪生怕死,知道你们会在城池不保时抛下满城军民,以他们掩人耳目再找路脱逃……所以早就让咱们等候在此,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了。” 听他如此得意洋洋的说话,唐铎众人更是一阵无力的绝望。 原来自家的计划早就被人看穿,有了准备了。 但唐铎依然不肯服输,只死死盯了他们一眼,哼声道:“卑鄙……” 换来的却是啪的一个耳光:“大胆!到了这时候还敢嘴硬,老子倒要看看,等要将你们当众凌迟时,你们还有没有这么硬气!” 燕虎说着,又把手一挥:“带他们回去。唐门,名头再响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我大军一战而下! “今日之后,蜀中就再没有什么唐门了!” 这话让众俘虏的神色越发惨然,有人更是流下泪来,不光是为自己的命运,更是为传承百年的家族。 而周边将士们,却是发出阵阵嗷嗷的欢呼,这在他们看来,明显是一大荣耀了。 这几百人,都是渝州捧日营的将士,一年前,他们都只是寻常百姓,对唐门还只能仰视,谈之色变。 而现在,这个足以让川蜀之人闻风变色的可怕势力,却因为自家而被连根拔起。这种成就感,甚至要比亲自打下一座城池更大,让他们愈发觉着跟着皇帝陛下定能取得一场接一场的胜利。 随着这一番欢呼,队伍便押解着几十人点着火把而去,最后直入锦官城,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以及天上照下的,惨白色的月光,和林间呜呜而起的风声…… 寂静的环境足足保持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有一点声音从林子西侧的一座崖壁处响起。 先是唰唰的细响,中间还伴随着一些细碎的沙石不断落下。 再然后,便是让人闻之有些牙酸的嘎嘎声,那面崖壁居然慢慢裂了开来! 一人无声探出,左右扫视之后,才快速闪出来,极其警惕地立在出口位置上以为防卫。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不断有人从崖壁内走出来,总共有十数人之多,最后出来的,是个弯腰弓背的老人。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赫然正是唐门老太爷,唐天德。 而在其身侧,唐守衡还保持着满脸的惊异和不安,尤其是当他扫见前边林子内外倒下的族人尸体时,更是惊呼出声:“这……” 但却迅速被身边一人给捂住了嘴:“不要叫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公,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虽然平静了心态,但唐守衡还是忍不住问道。 …… 平安夜了,讨个口彩,祝各位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现在才发现,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1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下) 和其他人一样,唐天德的目光也不断在那些死去的唐门子弟的尸体上来回扫视,老脸上满满的都是伤感与悲痛。 他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当事实真摆在面前,当看到这些唐门精锐真就全军覆没在此后,老人的心中还是一阵抽痛。 这都是唐门的根基所在啊,多年来,正是有他们存在,唐门才能在川蜀所向披靡,叫人谈虎色变,哪怕入了中原,唐门的招牌依然足以吓到各路江湖人氏。 而现在,唐门的根基就这么被全数而灭,没死的,恐怕也活不了几日就会被用刑了。 而更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这一切自己还负有极大的责任,因为他们正是受自己的指引,才走出北门,走进官军的包围中来的。 是的,其实在定下这一金蝉脱壳的策略时,他就已经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了。 朝廷大军的主将,皇帝孙宁素来行事缜密,这从他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把整个川蜀各部各地通通拿下,就可推知一二。像这样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犯网开一面,放人脱逃的过错呢? 但在这大军围困三面的情况下,也确实只有北边脱身,而且唐门为防万一而准备下的逃生密道,也确实是直通的城北这边的山上。 所以为了带这这真正的唐门精英安全脱身,他最终也只能把其他精锐子弟当成蝉蜕,当成壁虎被舍掉的尾巴…… “太公……”唐守衡还在嘶声问着,双眼已然通红。 当他应太公之命于今日黄昏前去到后院,就被一众人带着钻进了这么条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道,然后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地道走了好久后,方才在终点处停了下来。 再之后,他便听到了外间的厮杀和惨叫声。 唐守衡本以为自己还是在锦官城内,或许大家是打算从某处地道出口突然冒出,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呢。 可等啊等,到后来外头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直到他都等得不耐烦了,方才见人打开了前方的机关,再出来时,就发现竟到了城外山上,而且还看到了这惨烈的场面。 自己是不知身在何处,可其他人,尤其是太公应该知道,他怎么就会坐视唐门子弟被杀,却只缩在暗处呢? 弃城而逃是出于无奈,为了保存唐门最后的一点子弟也就算了,可刚才死的可都是自家亲族,兄弟叔伯啊…… 唐守衡实在无法接受,所以此时的他完全顾不上什么尊卑,什么处境,居然一步就跨到唐天德面前,死死地盯住了他。 周围众人想要呵斥,但被其气势所摄,一时竟也不好开口了。 “因为我们已只有这一条生路了……你看过壁虎吗?在它遇到性命之危时,往往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尾巴挣断,借此吸引敌人脱身。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们就是我们的尾巴……” 老人长叹一声后,惨然给出了一个说法来,只是这语气却没以往那么坚定了。 唐守衡显然也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可是,我们明明可以让更多人和我们在一起的……” 说着,他看了看周围,能跟着一起从密道出来的,不过区区二十人,下方死去的族人是他们的十倍之多。 到底谁是尾巴啊? 唐天德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苦声道:“这就是想要死中求活的代价了,不然你觉着我们能安全离开吗? “若是真一走几百人,目标大不说,城中官军也会有所察觉,到时四面封锁,我们真就彻底没了机会。只有少数人,才能在官军未曾察觉之下,尽快离开此地。 “我们只有活着,唐门才不灭,才能重新再起。你们,就是我唐门重新再起的希望!” 老人颤声说着,目光从唐守衡身上扫过,又落到其他一个个同样满面悲愤的子弟身上:“记住今日的仇恨,这会成为我唐门重新崛起的最大动力。 “终有一日,我唐门能真正成为川蜀,乃至整个天下之主!” 所有人,包括唐守衡,这一刻都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不能让这些族人白死,他日定要将这仇恨百倍奉还给那些仇人! 见此,唐天德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这些人因为族人之死而乱了心智,一心想着回头去和官军拼命。 同时他也担心唐守衡这家伙会问到一个更尖锐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多带些人走呢? 几百个不行,那多十个二十个呢? 其实这个问题唐天德早有考量,而答案也很简单,不值得。 唐门真正的精英就这一些,他们或是精于用毒配毒,或是精于制造各种犀利可怕的暗器,又或是将门中武艺都了如指掌…… 只要把这些人安全带出,那唐门就没有亡,就还有机会重新创立。 花上几十年时间,唐门就还是那个唐门。 但要是把其他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人也带上,风险自然就大了。 一旦走漏了消息,会引来更多子弟的跟随,甚至泄露整条密道的存在,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致命问题。 所以,唐天德选择牺牲其他所有人,只带这二十来人离开。 只是这一心思,却是无法明说的,那只会让大家离心离德…… 看众人处于沉默,他又振作了一下,下令道:“走吧。趁着城里还没发现我们的存在,天也黑着,赶紧离开这儿……” 说着,他已率先往前走去,其他子弟也赶紧跟上,就是唐守衡,到了这时候,也只能接受现实,然后听从吩咐行事。 队伍开始无声向前,可还没走出几步,变故却从前方发生。 啪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间山林的宁静。 就在唐门众人都惕然而动,四下乱看时,一点点火光不断自前后左右的林子里亮了起来,几乎是把他们这一行人彻底围在了垓心。 然后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唐老太爷果然心思缜密,手段果断狠辣,居然能用出此等金蝉脱壳,壁虎断尾的策略来。真是差一点就让你们脱身逃去了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2章 僵尸与暗器(上) 萧倩落在数丈高的大树顶部,身子在随风而动的树枝带动下也是起伏摆动着,宛如仙女降世。 她虽然说话语气带着慵懒,可眼神表情却是极其郑重,目光更是锁死了前边那个为首的老人,犹如择人而噬的雌豹一般。 这场围绕锦官城的攻防战,她确实没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一如之前的一场场战斗。 她虽有过人的剑术武艺,但只能用于江湖厮斗,可真置身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这点本事就很不够用了。 这让萧倩一直心里都不怎么舒服,她很想为孙宁做些什么,尽自己的一份力,而不是只能陪在他的身边,做一个最普通的女人。 孙宁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并没有像萧常永,以及其他很多当世的男人一样,认为女人就该乖乖留在安全的地方,就该被男人的光芒掩盖……而是真找了机会给萧倩一展所长,那就是在此处设下第二路伏兵,专等唐门最后的隐藏者暴露出来。 为了这一刻,萧倩带人已守了半个多月,从围城之战开始到现在,每天她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每天都要在藏匿自身行踪的同时,关注四周的一切动向,以防被人脱逃。 现在看来,孙宁的判断是准确的,自己的等候也是值得的,他们果然就送上门来了! 在四面火把不断靠近的照耀下,所有唐门之人的脸庞都开始扭曲,既是惊恐,又是愤怒。 自己都做到这一步了,居然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吗? 唐天德的老脸更是阴沉到了极点,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并没有绝望,而是果断喝道:“唐门子弟,随老夫杀过去,只有杀光他们,我们才能活命,我唐家才能得以延续!杀!” 说完,他已率先直朝扑去,随着前冲的势头,两手猛然一挥,一大蓬黑沙已在风力鼓动下,兜头就朝着前方严阵以待的官军罩去。 他确实老了,但一身暗器功夫却并没有随着年龄而退化,反而是愈显老辣。 其他人这时也都纷纷定神,个个咬牙切齿地怒喝着,跟上老太爷的脚步,或亮出兵器,或发出暗器,犹如一只只绝望的公牛般,猛然对前方几十人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趁着现在四面包围还未完全落定,他们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为此把毕生所学全部施展出来,一时间空中无数呼啸急过,那一道道或亮或暗的痕迹,似乎是要将这一片空间都给撕扯成碎片了。 眨眼间,诸般暗器都已射到那些伏兵跟前,几乎要把他们一口吞没。 见此,唐天德心下更是一喜,这些兵马还是太小瞧唐门了,居然连盾牌都不带上一面,就妄图以几倍兵力围剿唐门精英,那他们必然会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倒是萧倩,在暗器袭来的一瞬,已在树梢借力跃起,轻盈地直朝后方掠去,尽力拉开与敌人间的距离,显然对他们的暗器颇为忌惮。 但只走一人又有什么用呢…… 唐天德眯眼看前,就见诸多暗器已正中前方伏兵,哧哧声里,甚至都能明晰地辨别出破入人体的美妙声响。 成了…… 这个喜悦的念头一起,就迅速被一个怪异而惊人的想法所取代:“不对,我怎么会连这些细小的声音都听得如此清晰,这些伏兵不作躲避或许还可解释,但他们为何连惊呼惨叫都没有……” 不光没有惨叫,这些挨了唐门各种淬毒暗器的家伙也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般直接倒了下去,而是依然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对,快退!” 唐天德瞬间想到了什么,赶紧厉声示警下令,前扑的动作也急忙为之一顿。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所有人都是倾尽一切出手,豁出一切前冲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太多。 甚至在瞧见自己的暗器命中目标后还更受鼓舞,前扑得越发快了。 然后才听到老太爷这一声惊叫,脑子里只有疑惑,身体还继续向前,都已冲到那些“伏兵”跟前了,这才惊觉不妙。 叮铃铃—— 若有似无的铃声猝然而起,那些本来一点动作都没有的伏兵终于动了,动作虽然僵硬,却是极其快速,抬手间,手掌已直刺面前诸多唐门子弟的小腹等要害。 还有人则是迅然上扑,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带着一股腥风,掠到那些急忙想要改变方向的唐门子弟面前,双手直插其咽喉、胸腔。 唐墨和唐植两个仅剩的外五堂堂主此时更是惊叫出声:“是言家僵尸……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家伙会如此不怕唐门暗器,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怪不得之前拼死而去的唐守拙他们会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原来是遇到真正的克星了。 言家的控尸之术,正是唐门暗器最大的克星。 这一点他们早就知晓,所以在这次决定东出中原前,就已经把主意打了过去。 可结果,言家在他人相助下居然反杀唐门南火堂诸多好手,让唐门元气大伤。 然后,紧跟着的川蜀变故,也让唐门只能专注眼下,却是连言家堡这一强敌都往后放了。 结果现在,自家没有找上他们报仇,他们反倒联合官军,寻上门来了。 唐天德在闪过两个僵尸的袭击后,身子高高跃起,通过听觉搜寻着铃声的来路方位,口中暴然喝道:“言家堡的,你们身为江湖同道居然甘心为官府走狗,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声音滚滚而出,大有将铃声给掩盖住的意思。 奈何对方也是此道高手,这时已迅速运功相抗,那铃音虽然更微弱,但却依然能飘荡在这林子之内,而且走位也变得越发飘忽起来。 唐天德再度长啸出声,人已盘旋而起,随之而出的,是数不尽的,五花八门的各种暗器,全数朝着四周僵尸卷去。 这些暗器力道之大,更是让人震惊,每一根细针都能全然没入一棵棵大树的树干内,几把圆锉更是直接将经过处的几棵合抱粗的树木都给劈翻。 至于身边的那几个包围过来的僵尸,更是在暗器袭击下,四分五裂! 面临整个唐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唐天德终于不再作任何保留…… …… 各位圣诞快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安全第一,健康第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3章 僵尸与暗器(中) 十数丈外,林子深处。 看到这惊人一幕的言家几人都为之胆寒,就是为首的言英汉,也是心中一凛,本来专心操控尸体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唐天德突然爆发,确实过于骇人,也完全超出了大家的心理准备。 在有之前的几番胜利后,已经让言家上下都产生了对唐门中人的心理优势,觉着自家的僵尸正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只要动用这些祖祖辈辈传下的僵尸,便可击败各种唐门高手,哪怕他再是厉害。 可眼前的一切却告诉他们,事情绝非如此绝对,唐门的可怕将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而就在多数言家人手上略缓,使得前方围攻的僵尸也为之迟滞的当口,其他唐门众人也展开了绝地反击。 无数暗器在空中千丝万缕地飞掠开来,就跟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罗网般,便朝着跟前一众僵尸扑去。 虽然这些暗器打在一众没有痛觉,更不可能生出恐惧的僵尸身上只是多半留下点痕迹,却难造成损伤,但一些够大够锋利的玩意儿还是能切入躯体,甚至是切断肢体,让僵尸们组成的重围开始出现空档和漏洞。 这也正是唐天德全力出击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人刚一落地,又是一声长啸,迅然再度向前冲去,长袖一甩,一道亮银色的光线便迎面击打在了一个僵尸的咽喉处。 在接触到僵尸的瞬间,银线便已迅速一个缠绕,再是收紧。 哧响声里,那僵尸的头颅便被硬生生切下,虽无鲜血飞出,但无头的躯体还是在瞬间僵住,然后跟被伐倒的大树般轰然倒了下去。 一招得手的唐天德更是精神大振,立马高声叫道:“破僵尸的头颅,控尸的关键就在于此!” 居然被他一下就抓住了僵尸的弱点所在。 其他人闻言更是抖擞精神,所有暗器全都朝着跟前的僵尸脑袋上招呼过去,哪怕他们做不到如老太爷般轻易摘除僵尸的脑袋,用密集的攻势也能把头颅给轰破了。 而随着每一具僵尸被破颅倒下,言家人就有人脸色一白,甚至有几人嘴角都有鲜血渗了出来,面容扭曲,又痛苦之色。 控尸术不但难练,又容易遭人非议,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缺陷,那就是一旦所操控的尸体真被摧毁,也会反噬操控者自身。 只是以往言家控尸作战总是无往不利,少有多大的损伤,更没人能迅速捕捉到僵尸的弱点,这才让大家足够安心,能躲在暗处,轻松解决敌人。 但今日,言家人终于碰上了最可怕的对手。 唐天德不但一身武艺惊人,而且经验丰富,眼光毒辣,居然一下就抓到了言家秘术的要害破绽,这对他们的伤害也就极大了。 噗—— 在唐天德的银线再度洞穿某个僵尸的眉心,使其缓缓倒下时,远处的一名言家人更是哇的一声惨叫,大口鲜血喷出,人已跟那僵尸一般倒了下去。 连续多具被他控制的僵尸被毁,他终于是扛不住不断的反噬,直接毙命。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在于,随着他这一声惨叫,言家众人的位置是彻底暴露了! “唐植!”唐天德当即一声高喝,被点到名的唐门东木堂堂主已一个箭步就直冲而去,转身让过一名拦路的僵尸后,扑向黑暗中那一众仓皇后退的人影。 上扑的同时,他面上更有狞笑:“言家的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玩尸体,那今日就让你们都做了尸体!” 说话间,点点绿光已急速从他身上冒出,铺天盖地就朝着言家众人罩了去。 百毒天罗,唐门八大绝器之一,东木堂最厉害的压箱底的绝学,一经施展,就足以把数十丈方圆,一切生命尽皆灭绝。 只要这些人一死,周围那些僵尸便会彻底化作一堆死肉,再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胁了。 言家众人见此,也是惊叫连声,许多人都顾不上控尸了,赶紧快速朝后方逃去,只是他们的速度显然远比不过覆盖过来的绿光,没跑两步,绿光已到他们的头顶处,便要落下。 就是言英汉,此时也是脸色惨然,他已急忙摇铃,操控周围的僵尸赶来救援,但其他唐门好手也已及时而动,用各种手段加以阻挠。 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也不懂迂回策略,只会直直而进,自然就被绊住,甚至是被不断的暗器所伤,断手断足,好不凄惨。 生死已至一线,言英汉却已无可奈何,甚至都闭目待死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就应该更仔细些,布置得更周详些的,而不是如这回般只仗着僵尸不惧唐门暗器就猛打猛冲。 但现在后悔,却已经太迟太迟了…… 就在言家众人以为此番必死无疑的当口,一声清啸骤然自侧上方而起,旋即便是一道璀璨的剑光洒然而落,直指那全力施为的唐植。 萧倩,自战斗开始后就不知所踪的萧倩,终于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现身,出手! 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唐植上方树顶处的,随着这一剑飞出,大家才看到她的身影,包括闻声抬头的唐植本人。 然后他的脸上就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来,人跟着朝后退去,想要尽量拉开与扑来剑光的距离。 但他再块又怎么快得过萧倩的这一剑呢? 而更要命的是,此时正是他全力发出绝器百毒天罗的当口,根本腾不出手来再发暗器自救。至于其他唐门子弟,此时离他也有着相当距离,虽有人也急忙不顾一切地扑来欲救,却也是鞭长莫及,他们的暗器也比不了萧倩的剑更快。 唰——噗—— 剑光不受半点阻碍的就已没入目标的咽喉,自后脖颈穿出,带出了一蓬鲜血。 然后再迅速一抽,萧倩人已果断再起,如鸟儿般在树上一借力,已然远遁数丈。 唐植整个人都木在了那儿,满脸的难以置信,喉咙里咯咯有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旋即,身子软软倒下,并在地上腐烂起来,就跟已经死去数月的尸体一般……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4章 僵尸与暗器(下) 百毒天罗作为唐门绝器,既是一种暗器,也是一种功法。 想要练成此绝招,就得以自身为容器,将千百剧毒融为一体,从而达到能操控剧毒,随心所欲的地步。 人即是毒,毒也是人。 但人体终究是脆弱的,所以需要特殊的功法来压制这一身剧毒。 唐植就是靠着过人的毅力与体质练成了这一绝器,才能跻身外五堂堂主高位。 但这一切随着他被一剑穿喉,就彻底消散了,倒是剧毒趁势反噬,一下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和血肉通通吞噬腐蚀。 几乎只是盏茶工夫,唐植的身体已成一滩烂泥,完全叫人看不出那曾经是一个人了。 而随着他这一死,本来可以对言家众人施以群杀的百毒天罗也瞬间消散,让他们逃过一劫。 知道安全后,言英汉便再无保留,手中引魂铃急速摇动的同时,又自怀里取出一个陶埙来,呜呜地吹了起来。 那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极其哀怨而渗人,远远送出去后,让本就大受打击的唐门众人心头亦是一寒,忍不住停步观望四周。 他们也能察觉出来,这是对方出绝招了。 唐天德更是强行让自己从惊怒中镇定下来,再又是一招把个僵尸打退后,沉声道:“先退!” 这场厮杀让他们付出不小代价,二十人已死了五人,都是自身实力不济,却又身怀唐门绝艺的子弟,这让他的心都在滴血了。 但很明显的是,这样的战斗继续下去,只会死更多人,而且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也是这时候,僵尸对唐门的另一重优势也终于显现了出来——无知无觉的僵尸可不会力竭劳累,从始至终,它们都能强硬攻击。 还有就是心理上的变化,现在的唐门众人终于是感到畏惧了,既然直闯不是办法,那就从侧方走,或许还能避过追击,毕竟现在僵尸已都现了身,都拦在了他们的前方。 所以随着老人这一声喝后,大家齐齐朝侧方散去,夺路便欲走。 可就在这时,唰然一声破风,一道极其快速的身影自他们的眼前一闪而过,正与走在最前的一名子弟相撞。 然后,在惨叫声中,那人已直飞出去,在撞倒了两棵树后,便到地再也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而那刚才突然冒出的人影,却已不知所踪。 但所有唐门中人却心知肚明,对方一定还在四周,只要自己一个放松,就会再度扑出,再次伤人! “什么人,竟有如此快的身法?”有人惊呼出声,又左顾右盼,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周围只有黑暗和树木。 唐天德也在一惊后,咬牙切齿道:“不是人……还是言家的控尸术,是他们压箱底的——活尸!” 最后两字,几乎是从老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这个唐门克星,唐天德还是多有了解的,早就查明白了言家僵尸的几大类别。 比如最脆弱的死尸,已经可以让许多唐门暗器失去效用的僵尸,到速度更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的飞尸…… 但最让他在意和警惕的,却还当数传说中的,言家堡的最厉害的一种尸体,活尸! 据说那活尸几乎与人一样,不但动作不见僵硬,而且还能自己根据形势来发动攻击,更且具有比飞尸更快的速度,那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但以往唐天德对这一情报却不是太当回事,因为从来就没有具体见过活尸出现,就好像真就只是言家内部的一个传说而已。 直到此时,此地,他终于见识到了。 而随着唐天德叫破活尸的身份,其他人心中恐惧就更深了,他们已不敢再动,而是迅速聚集在一处,以群体间的互相奥援来应付那完全捕捉不到的可怕之物。 唐天德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言家堡的实力比自己想的更强,更要命的是,这么拖下去,其他官兵就会杀到,到时自己等人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趁着唐门众人恐慌聚集,四下乱看的当口,本来已经慌乱无措的言家众人也终于重新定神,在那儿又摇起了引魂铃,操控着剩下那十多具僵尸再度围了上来。 虽然这些僵尸现在对唐门精英的威胁已不算太大,但稍作分神拖延还是可以的,这也能为那具最厉害的活尸的突击创造机会了。 果然,随着僵尸再度围杀过来,唐门众人只能做出应对了,他们再度向着侧方退去,当先一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双手握拳,显然暗藏利器,以防活尸再现。 在这一片黑黢黢的林子里,那速度还在飞尸之上的活尸来无影去无踪,确实给足了所有人压力。 处于队伍中心的唐天德也已全神贯注,不住扫视上方树木,他总觉着那僵尸会自上方突然出现—— “归昧位!”老人突然一声厉喝,同时手中两道疾风已速然而出,他报的正是八卦方位,也是唐门众人所能即刻领悟的所在。 一时间,数十道大小暗器已扑向那边的树梢处,打得枝叶纷飞,却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就此被打中落下。 而就在这时,当先的弟子则突然一个旋身,手中两个圆球已急速向着他们的身后某棵大树处抛掷了过去。 那树后,正好有一道诡异的身影晃出,却根本不及做出闪避,就被那两个圆球击中躯干。 声东击西,这是言家操控僵尸所出的策略。 那突然在前方现身的,只是一个飞尸而已,正因如此,速度更慢些的它才会被唐天德迅速捕捉道。 而真正的杀招,那具杀伤力惊人的活尸则自众人身后杀出,目标正是位于中间的唐天德。 但唐天德却也来了手将计就计,也是一招声东击西。 自己也好,其他子弟也好,他们的攻击看似凶狠,其实只是为了掩护最前方子弟的最后一击。 活尸,终究不是活人,他藏得再好,也有破绽。 于是,一招得手,圆球命中目标,迅速爆裂,弹射…… 火光,伴随着爆炸,以及数以百计的细针,全数落到了这具言家传承百年,珍贵无比的活尸之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5章 川蜀无唐门(上) 坚硬如铁的尸身让活尸纵然被成百上千的细针射了个满脸满身也依旧不伤脾胃,更无法延阻其继续的攻势,依旧恶狠狠地向前疾扑,速度都未见有丝毫变缓的。 但强力的爆炸却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破坏作用,让活尸的半边脑袋已作焦黑,也让本就骇人的尸体容貌显得愈发的可怖。 这两方面的攻击却都不如爆炸而起的火焰对活尸所造成的伤害。 就在活尸继续朝前飞扑时,他的胸前,已燃起了诡异的绿色火焰,并且迅速向上下左右同时扩散开去,似乎很快就能把整个活尸的尸身全部吞没。 只是在没有痛觉,没有恐惧的情况下,活尸依然不顾自身情况,还是凶狠地闪身扑上,已至唐天德的面前,狠厉的一爪已直取其心窝。 可这时的活尸却已经丧失了他最厉害的武器,隐蔽性。 它身上绿色的诡火虽然不如真正的火焰般醒目,但在这等夜色里依然是那样的惹人注意,它虽靠着极快的速度从唐门众人中间穿过,可目标自身早有防范,也作出了反击。 唐天德在被攻击的瞬间已挥手射出那道银色光线,在金铁交鸣声里,正中活尸的面门,然后只是在那儿一滞后,便嗖然再进,迅速穿过了活尸的头颅,自其脑后飙射而出。 唐门绝器,银汉一线。 这本就是唐门千百种暗器中最快最利的一种,从来只有唐门之主才能修习,精通,杀伤力惊人。 适才对上其他僵尸,这银线几乎是能瞬秒对方的,但在打中活尸时,居然还有片刻的凝滞。 若不是活尸的脑袋已被爆炸冲击重创,还有绿色火焰在蔓延到来,几乎将整个头颅都烧脆了,这一下还真未必能一击打穿。 当然,要没有那火光的指引,说不定以活尸的速度之快,唐天德都未必能命中目标。 但只要真被银线穿脑,以之前的战绩来看,这具言家堡百年传承的最厉害的僵尸也彻底毁了。 果然,随着这一击穿头,那活尸的动作陡然而止,就跟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般,彻底僵在了那儿,探出的爪子离唐天德尚有尺许,却再不得进。 而远处,更是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声惨叫,要比之前那些言家控尸者的僵尸被毁后遭反噬的惨叫凄厉数倍,让人很容易就做出判断,恐怕那活尸的控制者是要性命不保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言英汉在那一瞬间身子如遭雷击,突然就扭曲抽搐,然后七窍一起有黑血透出,人跟着就跟被抽掉骨头般彻底瘫倒在地。 活尸的实力是寻常僵尸的十倍,操控难度也是十倍,所以当反噬时,其伤害也是十倍! 就算强如言英汉,遭此重击,也是瞬间崩溃,能否保住性命,还得看他的造化。 就在他倒地的一霎那间,那已然破损的陶埙中还是有一个幽幽的音节传出,如对这言家最后的活尸的最后挽歌…… 另一边的唐门众只觉都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自问若这活尸是冲自己而来,就算它起着火,自己也已然不可能先一步得手,也只有老太爷,才能…… 噗哧——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一结果感到狂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时,那本该就此倒下的活尸却如闪电般再度爆发出手。 那停滞于半空的爪子又迅然往前一探,直直地没入了唐天德不曾设防的心窝。 漆黑尖利的僵尸利爪自前胸入,后背出,五指中间赫然多了一颗还在轻轻跳动的心脏…… 唐天德脸上淡定的笑容就在这一下子就化作了惊讶,和剧烈的痛苦。 他的眼神里先是一阵的难以置信,然后是痛苦和懊悔,最后失去一切感情与光泽,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犯下了一个最最致命的错误,轻敌。 他过于轻视这具言家压箱底的,百年传承的活尸,只把它当作了寻常僵尸的加强版,以为只要同样破其首脑便能彻底杀死活尸。 但偏偏这活尸的生命力要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旺盛,在最后一刻,居然还能濒死一击,而唐天德也好,身边其他人也好,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准备。 利爪透心,一击毙命! 直到这一刻,其他人才都尖叫着纷纷出手,无数暗器落到早已僵立不动的活尸身上,似是发泄,也是恐惧。 但除了让活尸身上多一些轻微伤痕外,却根本无济于事了,因为它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动力,完完全全的“死去”了。 这一变故如霹雳般打在所有唐门精英的身上,让他们一下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没有了唐天德,他们就成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连个继任者一时都还没能定下来呢。 而这时,周围的其他僵尸终于先后扑到,还有几名言家堡的好手,居然也凭借着自身武艺,悍然对眼前的诸多唐门高手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言家堡为了向朝廷效忠可算是倾尽所有,而今日这一战,他们所囤积的诸多僵尸、飞尸都损耗大半,就连活尸都被消灭。 如此结果自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其实唐门众人的想法也是一样,在亲眼看到唐天德被僵尸夺心而死后,他们心中也被懊悔和愤怒所填满,也想要发泄。 所以在看到言家堡众人和僵尸杀来时,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迎面而上。 两方人马就这么凶狠地撞在一处,展开了一场比之前更加激烈,甚至是惨烈的战斗。 暗器飞舞,拳风暴响,再配上不时的呼喝和惨叫,只短短片刻间,双方就各自倒下了数人…… 也就在这时,唐门又一个致命的问题出现了——他们随身所带的暗器,在经历过连场厮杀,以及毫不节制的使用,终于告罄。 相比于只用拳脚刀剑之类的武器与人搏杀的江湖人,唐门的暗器终究是有一定数量的。 只是以往的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这等激烈的战斗,从来没有出现过暗器用尽的时刻,而今日,山穷水尽的他们,真就到了穷途末路。 而此时,萧倩又一次闪身杀出,剑光霍霍,再指一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6章 川蜀无唐门(中) 今日的萧倩要比以往都更有耐心,除了开头现身,以及中间为言家众人解围杀了唐植外,就没有再出过手。 只让言唐两方各逞手段,杀一个难解难分,她自己则如一个最好的猎手般,蹲守在侧。 直到此时,眼看得唐门众人随着唐天德的突然暴毙而心神大乱,又仓促应付继续扑上的诸多僵尸和言家堡人而显出破绽后,她才再度杀出。 在树梢上借力弹身后,萧倩犹如鸷鸟般凌空再度扑击而下,剑光直指手中正好亮出一枚圆球的家伙。 那圆球她适才可是看得分明,威力可比一般的唐门暗器更大,连那看似刀枪不入的活尸都被其正面重创,这显然就是唐门最后压箱底的绝招了。 所以此时她不能再任由这些人继续使用,倏忽间,剑光已自上而下地飙刺而出,正中对方的胸口,竟是一下就贯穿过去。 那唐门子弟在惨叫间,身子已不受控制地直朝后摔去,还把后方两名族人撞得一阵歪斜,出手的暗器也不知落到了哪儿去了。 而其手中刚欲射出的圆球,更是直接离手,跌出去不过几尺,便迅速落地。 只是萧倩这一击得手还不及高兴呢,旁边已有数人愤而朝着她下手,十数样暗器已齐齐朝着她周身打来。 身在半空的她不敢有丝毫的疏忽,长剑挥舞,直守得滴水不漏,身子更是轻飘飘地朝侧方掠去,转眼就已拐到了一棵树后,让剩下的那些暗器都打在树干上,难损其分毫。 与此同时,一声暴喝已在人群中响起:“散开!” 随着这一声吼,唐门众也是急忙或前扑,或滚出,纷纷朝着远离那圆球落地的位置闪去,倒是正与他们交锋的那几个僵尸和言家堡人,此时明显有些错愕迟钝,不及做出规避来。 伴随着几声暴响,以那圆球所在处为中心,瞬间就有数百枚细针如暴雨般四下散射。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打在了周围的树木之上。但就算是小部分,其杀伤力依然骇人,那几个僵尸都被打得颤抖停顿,而其他的言家人,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已直直倒了下去。 而且还不止他们,就是那些个奋力闪避的唐门子弟,也有几人速度跟不上,背部腿上中招,尖叫着扑倒在地,旋即就地乱滚,变成了声声凄厉的惨叫。 很显然,这圆球内所藏的细针都含有剧毒,只要中上一枚,就足以让人绝望。 就连萧倩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幸亏她见机更快,急忙躲到两丈外的树后,才免去了被射杀的危险。 再看那圆球落地处,还有火光在蔓延着,居然也是透着诡异的碧绿。 唐门的绝器竟已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萧倩再度吸了口凉气,人却已迅速又借周围的树木移动藏匿了起来,准备下一轮的偷袭。 …… “倩儿,你真打算参与到这场猎杀中去?” “嗯,我不想只做个随在你身边的无用之人,你也知道我学剑十年,修为如何的。正面攻城战我不能起多少用处,那还不如与言家人一起行动呢,也好有个照应,杀几个唐家高手。”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去吧。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旦真动上了手,你尽量以暗中出手,偷袭杀人为上。唐门暗器最防不胜防,只有比他们更阴,才能自保并杀敌。 “至于正面之战,自然有言家堡的人来,毕竟唐门与他们已成宿敌,必欲除之!” “好,我答应你!” …… 当时应下孙宁的叮嘱时,萧倩其实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觉着自己就是强杀也不怕唐门之人。 直到之前见识了那些暗器的可怕,她才真正了解了孙宁的苦心,也果断选择了以偷袭为主的打法。 而她的选择无疑是相当正确的,因为就在她退走之后,已有数支飞梭钉在了她刚刚落脚的所在,然后两名子弟又迅然扑到,结果却只扑了空。 唐墨心中那一个恨啊,就因为这家伙,又有数名兄弟战死当场,现在他们只剩下区区七人,而且其中还有两人武艺平平,随时需要人护着。 这一战,难道真就是我唐门的灭门之战了吗? “走!”在发现目标又不知所踪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趁着言家众人也损伤惨重,回不过神来的机会,即刻逃离这该死的地方。 太公死了,太多兄弟死了…… 但也正是他们的死,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理智。 现在再杀言家的人又有什么用呢?尽量保存唐门最后的精英和种子才是最最关键的事情,不然人都死光了,什么仇恨都不用再提。 其他几人虽然还是满心杀意,但终究还是愿意听从这位如今地位最高的中土堂堂主的命令,便迅速裹着两个武艺平平的兄弟,极快地向前方黑暗处闯去。 那边是他们早认定的,并没有言家僵尸阻拦的方位,只要与他们拉开距离,就能脱身逃离,那整个唐门就还有再起的机会! 可就在他们放弃一切,把仇恨和荣誉都抛到一边,一心只想逃命,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出几十步后,那该死的剑光却再度从侧方唰然掠来。 萧倩,她一直都在左右盯着这些家伙,现在发现破绽,自然毫不犹豫就再出手。 只一剑,又把一人钉杀在旁边的树干处,然后再一抹身,在其他人放出暗器前,又一次的遁入黑暗。 同时,这边的动静又把后方正追索唐门众人下落的言家人给吸引了过来。 只几个呼吸后,最后的一具飞尸便也飞掠而至,急攻落在后方的一名子弟。 而当唐墨他们急忙扭身回战时,侧前方,剑光再起…… 这一刻,萧倩居然和言家僵尸无形中达成了默契,一进一退,不但杀了人,还把剩下的唐门众人都给留在了最有利于攻击的位置处。 到了这一步,任谁都知道,唐门众人是再也无路可逃了,留给他们的只剩拼死,或是,灭亡…… …… 2022最后的一个周一啦,求一个最后的票票支持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7章 川蜀无唐门(下) 呜呜的夜风直吹得山林中的树木不断摇曳,让它们的投影在几缕月辉下张牙舞爪,宛如从地狱冒出来的鬼怪。 而此时对最后的三名唐门中人来说,自己也就跟身在地狱没有差别了。 不光是因为四周还有数具僵尸蠢蠢欲动,地上又横倒着六七具尸体,还有鲜血流淌,沾湿了他们的鞋子与裤腿…… 更因为现在的他们是真正被挤压进了绝地之中,而且身上最后的暗器也在刚才发出,结果却被这个比恶魔还可怕的女剑客轻巧挡下。 一场并不持久,却很是激烈的战斗后,六名唐门子弟又倒了一半,只剩下唐墨一人还护在唐守衡和唐守一两个内堂机巧堂人才的面前,而面对的,则是五六具没有任何表情的僵尸,以及十数名眼中喷火的言家人。 而他,此时也是器尽力竭,浑身是伤,连站在那儿,都已经耗尽了一切力气,只能是绝望地回看着这些人。 要不是萧倩挡在最前,恐怕这些杀红眼的言家人分分钟就能指挥僵尸把他们三个也都扯成碎片。 “放弃反抗,乖乖跪地受缚,你们还能多活一阵,说不定朝廷还会开恩,饶你们不死。不然,都不用我出剑,他们就能杀光你们。” 萧倩慢慢地开口说道,竟不觉也有些疲惫了。 这场厮杀其实消耗倒不算太大,但那一幕幕惨烈凶险的画面,还是让她深受压力,只想尽快结束,也不想再造杀孽了。 “我唐家子弟只有战死,哪有屈膝的道理!”唐墨还没开口呢,身后的唐守一突然怒喝一声,合身直朝着前方的萧倩扑了过来。 他愤怒,他不甘,他想尽自己最后的一点能力来为唐门除掉一个仇人,哪怕会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死,却难伤萧倩半根毫毛。 就在他一扑上来的瞬间,早就绷紧了心弦的萧倩手中剑便毫不犹豫挥刺而出,一下就穿透了唐守一的咽喉。 作为专研毒药配比的唐门技术人员,唐守一无论是武艺还是暗器功夫都是最弱的那一批。此时又是不管不顾地扑出,怎可能躲得开迅如雷霆的一剑呢? 而随着他一倒下,唐守衡最后的那点勇气也彻底消散,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饶……饶命……” 听到这话,唐墨也是惨然一笑,终究是完了。 自己到底没能为太公达成心愿,终究无法带任何一人活着逃离此处,包括自己,也是一样。 “哈哈哈哈哈……” 绝望的大笑中,他陡然朝旁扑去,结果只一动间,就被几只僵尸迅速扑倒,然后毫不迟疑的,就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 到头来,只剩下唐守衡一人还活着,此时的他更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念叨着:“饶命……我只是个造暗器的,其他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把他绑起来,送回城里去。”萧倩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轻轻下令道。 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毕竟都到这时候了,再胆大敢杀之人,只怕也已经破胆,丧失了死战之心。 而且,能活捉这么个了解唐门暗器制造工艺之人,或许对朝廷来说也是件好事呢。 言家几人稍作犹豫后,到底还是走上前去,只把人绑住,没有顺势要了他的命。 这一场惨烈的厮杀唐门固然全军覆没,但言家的损失也极其的惨重。 不但族中保存多年的僵尸几乎损伤殆尽,就连这些言家子弟,也伤亡过半,更且,言英汉都因此重伤,生死一线。 但这些仇恨,随着唐门最后一人倒下,也就烟消云散,毕竟自家也没少杀唐门的人,算起来,还是唐门的损伤更惨重。 当下,在萧倩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很快就押着唐守衡这个最后的唐门精英一步步地走下山去,重新返回锦官城。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离着锦官城破,都还不到一天时间呢。 可整个唐门,这个自据说自唐朝中期就已立足于川蜀,并通过几百年的时间,一点点发展壮大,最终更崛起为川蜀第一大江湖势力的家族帮会,就此彻底消亡。 或许,在川蜀之外,还有一些唐门子弟流落各处,但他们的存在对整个天下局势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在锦官城被破,他们的总舵被官军彻底捣毁后,唐门就已退出对天下的竞逐。 而两批逃出城来的唐门精英子弟的死伤殆尽,则更是意味着他们连最后一点延续唐门的可能都失去了,只靠那些流落在外的非核心弟子,想要再建唐门昔日的荣耀,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今日之后,川蜀唐门,就此陨落,川蜀,再无唐门。 …… 黑暗中,山林中到处是倒地的尸体,到处是流淌又凝结的鲜血。 当月亮隐去,太阳未出,又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满山草木哗哗作响时,这一座锦官城北的小山又是显得那么的可怖,甚至连本来满山的各种小兽鸟儿都逃得远远的,不敢往这边凑来。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从那一具具的尸体中间响了起来。 那是个倒卧在血泊中的身影,他的心口处,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被僵尸生生用爪子穿透的。 身边有着许多人也是一样的情况,但他们都死了,唯有他,却还活着。 因为他天生异象,心脏要比旁人往右长一些,所以那一爪并没有真要了他的命,只是剧痛和恐惧,让他当场昏厥。 直到此时,一切结束,他才幽幽醒转。 在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到那满地的尸体后,这个年轻的唐门子弟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来。 但很快,他又吃力地站起,然后再一点点挪动脚步,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儿,赶在天亮之前,赶在城中官军到来之前,尽量地逃到更远处。 川蜀再无唐门,但只要自己还活着,或许将来,唐门还能在某个地方重新再起…… “我唐枫对天发誓,哪怕要拼尽一切,也一定会再建唐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8章 意外收获(上) 只一天时间,锦官城已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般的存在。 西门被破,使得全城守军最后那一点斗志也彻底消散,当官军杀到跟前,他们已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不是就地跪倒投降,就是转身逃命。 而无论是做何选择,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死。 早在半个多月前下令攻城时,孙宁已经下达了城破屠城的命令,这也是能让各路兵马一直保持旺盛战力的原因之一。 所以当城破之后,所有兵马自然都是争先恐后地杀进城来,或为报仇,或为抢夺财物,发泄-欲望……反正就没一个是会心慈手软的。 只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活人,无论是兵是民,那都是死路一条。 在砍翻所能看到的所有目标后,官军才会分成一支支小队,深入到城池的各个角落,放火杀人,抢掠施暴,进行着只有属于他们的狂欢。 当数万人——不,应该说是数万只红了眼的野兽在这座沦陷的城池里进行着无节制的破坏时,锦官,这座川蜀名城自然也就被蹂躏得不成模样,其中的百姓更是遭遇难以想象的劫难。 光是路上街上被杀之人的尸体就随处可见,横七竖八地倒在那儿,没有一个人会去在意。 许多民居店铺更是被大火焚烧,其中的尸体更是化作焦炭,至于里边的财物什么的,更是全数被人抢了个干净。 也只有某些姿色还算上乘的年轻女子或许还能保得性命,但她们的下场却绝对不会比死好多少……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这是当天亮之后,孙宁正式踏入锦官城,看着这满城烟火废墟和尸体时,由内心生出的一句感想。 而这一切的后果,说到底还和他脱不了干系,因为是他的一声命令,才导致的这一场屠戮。 后悔吗? 在这个念头突然生出时,孙宁又迅速否定了。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屠城虽然不是必须,但自己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在攻城之前,只要有人选择开城投降,哪怕只是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入,后面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但这满城军民却选择了死守,那就是他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策马从横满了尸体的街上缓缓而过,孙宁的目光却已投降了更远处,口中则问左右:“各处仓库可都派人守住了吗?” “回陛下,进城之后,臣便已派人直接去控制各仓库了。”萧克定率先回应道,“而且还在那边发现有唐门之人试图纵火烧库房,已被我们的将士当场捕杀,各种物资并无多少损伤。” “唔,很好。”孙宁满意点头。 萧克定在随自己一路北伐的战斗中迅速提升成熟,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了。 可以说,现在真论能力,他已远在自己的父亲,定西侯萧常永之上。 都不用孙宁多作吩咐的,他便知道屠城之外,城中各处仓库的辎重才是重中之重,是绝不能被纵兵胡为的兵卒们随意侵扰的。 萧克定立受鼓舞,又禀报道:“还有陛下,唐家堡内部也已人去堡空,臣也派捧日营一部守在那边,不放任何人进入。另外,还有一队人马在堡内搜索了一番,也有些发现。” 孙宁再度点头:“哦,那就过去看看。” 偌大一座锦官城已乱得不成样子,也就只有被及时守住的唐家堡可以让他这个皇帝暂时驻足。这一点,各部杀红抢红了眼的战士也都了解,所以都没一人敢去那边撒野的。 孙宁的队伍果断向前,于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堡门紧闭的唐家堡前,守在那边的兵将看到皇帝的旗帜到来,便赶紧开门出迎。 率先出来的,正是萧克敌,他脸上还有些兴奋:“陛下,唐家众人只来得及带走小部分的金银细软,却把数量庞大的银钱布匹蜀锦留在了堡内库房……” “哦?如此甚好!”孙宁再度满意笑道,“这样,到时拿出一部分银子和绸缎来,分与诸位守堡和守库房的将士。每人赏银百两,蜀锦两匹!” 都没有多做细问的,孙宁就立刻做出了安排。 这话一传开来,周边将士们便是一阵欢呼:“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他们奉命守在此处,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蛮兵四处劫掠,心里要说没有想法是假的,毕竟到了这一步,谁不想发笔财呢? 现在,皇帝陛下直接开口赏赐他们这么多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下于这一场抢掠了,自然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感激,对皇帝也是越发忠诚。 孙宁只冲他们一摆手,便带人进入堡内,四处扫视着,发现这唐家堡的规模确实相当之大,居然比言家堡还要大了两三倍,一处处院落都错落有致地排布在足有小县城大的区域内,显得是那么的美好而恬淡。 只是这一切,都是构建在其他人的悲惨遭遇上的,唐门能有今日规模,可也没少杀人害人,抢夺其他富商或帮会的财物啊。 而现在,整个唐门也被一锅端掉,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财物,自然又落到了作为征服者的朝廷之手。 这或许就是报应轮回了吧…… 没有先去那些装饰华贵,气派不凡的厅堂楼阁里看个究竟,孙宁先往那些被特意封存起来的库房一探究竟。 这唐家堡除了一个存有上万石粮食的粮仓外,其他四处仓库内,都是一个个的银箱,钱箱,还有就是堆满了库房的锦缎布匹。 看得出来,唐门之富,确实堪称富可敌国了。 也正是手里拥有如此海量的财富,才让他们不安于现状,居然妄图以江湖帮会的身份欲染指天下大事。 在孙宁随意看了看这些堆积如山的财物后,萧克敌才又神色郑重地过来禀报道:“陛下,除了这几处大型仓库外,我们在另一隐蔽处还找到了一个略小些的仓库,其中所藏,却不是什么金银财物,而是许多和唐门暗器相关的物品。他们应该就是在那儿铸造打制的兵器……” 这话立刻引起了孙宁的关注,饶有兴趣道:“哦?那你速速带朕前往一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9章 意外收获(中) 眼前这座库房要比之前所见的唐门内的钱粮仓库小上许多,也就是那些仓库的一半大小。不过里头堆放的物件却是玲琅满目,光类别数量就是其他仓库加起来的几倍不止了。 这儿存放了上好的精铁,有初具成形的各种零件,有几箱子的镖针梭蒺藜,甚至还有一些坛坛罐罐,只要走到近前,就能闻到让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显然,这些都是还没有完全被制造出来的暗器,只要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再放入诸多罐子里浸泡一段时间,那就是一件件淬了剧毒,可叫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唐门剧毒暗器了。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不少军将都在那儿啧啧赞叹了。 以前只听说唐门的毒器有多厉害多难得,今日可算是真正开了眼界了。 萧克敌这时还跟进门后便四处扫视,若有所思的孙宁禀报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等奉命赶过来时,还发现这库房四周都堆放了不少干柴,显然是唐门打算纵火把这里彻底烧毁的。 “只是突然又起了什么变化,才让他们没点起这把火来,总算是保住了这座仓库。” 孙宁抽动了下鼻子,慢慢来到左手边那堵看着挺厚实的墙壁前,拿手拍了拍,口中随意道:“应该是奉命纵火烧这儿的人为了自己能逃命,在看到城破后也就不顾而去了。 “树倒猢狲散,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说着,一指那面墙道:“砸开它,里面应该还有乾坤!” 身后立刻就有军卒领命上前,拿手中兵器狠狠在墙上一阵捣撞,还真就打开一个缺口来,露出内里又一个空间,把其他人都看得一呆。 随后,众人才纷纷称颂道:“陛下英明,当真是目光如炬,没什么是能瞒过陛下的!” “呵呵,不是我眼睛够亮,而是鼻子……”孙宁神色肃然道,“小心些,尤其是火把,别往里头的东西上凑!” 说着,他已经先拿过一根火把,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一间密室,找到四周的几根手臂粗细的蜡烛,便将之一一点燃,使得这空间顿时显得一片亮堂,再不用拿什么火把进来了。 而在烛光照耀下,这间方圆五六丈的屋子内的情况也完整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儿看着很外头很像,也是仓库加工坊的意思,但一切摆设桌椅什么的可就要考究太多了,光是那张黑檀木质地的长案上所摆放的各种细致的工具,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许多工具,大家更是听都没听过,也不知到底能做什么。 而在桌案中间处,此时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旁边的罐子里,是一些泛着蓝色幽光的细针,以及黑黄色的粉末。这些粉末同样还放在另一头的几个粗陶罐子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让人不禁掩住了口鼻,生怕有什么毒性。 孙宁却在扫过这些后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了。” “陛下知道这是在制造什么暗器?”萧克敌惊讶问道。 自己可比皇帝更早过来,不但没发现这个密室,也完全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有何用处啊。 “你们可还记得之前那唐守拙的诈降与刺杀吗?”孙宁把玩着手中半成品的圆球,随口问道。 众人一愣,随后才各自点头:“这个臣等自然是记得的……难道陛下的意思是,当时他们所用的那种可怕的暗器就是此物?” 他们还都清楚地记得,那些唐门死士所放出来的圆球的可怕杀伤力,那爆炸中散射出来的细针,威力确实远比他们以往任何所遇到的暗器来得大。 孙宁点头:“就是这个了。此物不光有巧妙的机括,而且还填充了这些粉末,也就是火药了。”嗅着这有些熟悉的味道,孙宁眼神颇为复杂。 他所以能找到密室,就是靠着鼻子嗅到了这熟悉的火药气味啊。 作为曾经的后世雇佣军兵王,什么气味都没有这种枪林弹雨中所散发的火药硫磺气更让他印象深刻了。 只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却是几乎从未嗅到过,直到那晚…… 孙宁本来都以为这个时间线上的华夏大地还没有出现火药呢,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了。至少唐门的人,居然已经开始把火药和武器放到了一起,并且还开发出了这一杀伤力倍增的新型暗器来。 至于为何朝廷官府不用火药作武器,反倒是被民间势力抢先用了,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这一发现,对他来说有着极大的裨益,有了火药,就能让武器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和进步了。 这一点,原来的历史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其实以前孙宁也不是没有打过这方面的主意,奈何他只是个热武器的使用者,而非开发者。 虽然知道火药是由硫磺、硝石和木炭按一定比例配比而成,可更进一步的武器开发,就是双眼一抹黑了。 再加上一直忙于东奔西走,甚至连个真正的落脚地盘都没有,自然就没法安心去想法弄什么火器出来。 但在看到之前唐门的暗器后,他的想法就有所提前了,而现在,看着这些东西,更觉意外之喜。 但随即,孙宁又是一阵懊悔,别是这个能造出如此火器来的匠人也被杀了吧?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下如此决绝的必杀令,好歹还能挽救一下,把这个最要紧的人员给留下了。 “现在就传朕之令,接下来再拿住唐门之人,先不要处死,我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此处到底是什么人制造暗器的所在,我要找到此人!” 想到这层后,他便立刻下达指令。 那些臣子护卫们听到这话都是一愣,但还是迅速连声答应,然后便有人匆匆出去传达新的旨意了。 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一路所见的所有库房和物资里,皇帝最重视的,反倒是这间最小的密室里所看到的东西了,这里的一切,显然都干系重大。 而就在这道旨意快速扩散的时候,萧倩和剩余的言家人终于是押着唯一的唐门俘虏回到了锦官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0章 意外收获(下) 看着好好一座川蜀名城就此毁于一旦,无数无辜之人陈尸街巷,萧倩眼中就难免有不忍之色不断闪现。 尤其是当看到一队蛮兵在他们面前把数名逃命的百姓围住乱刀斩杀,然后再呼啸而去后,不光萧倩,就连刚死了许多族人,对唐门充满仇恨的言家众人都心生不忍,看向了她:“萧姑娘,朝廷这么做是不是太也残忍了?不如你去跟皇帝陛下说一说……” 这时的萧倩也顾不上自己和孙宁的关系被太多人在意了,便把头一点:“嗯,你们跟我一起去见他。抵抗的人固然该死,可这满城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不能再任由蛮子胡乱屠杀了。” 说着,她即刻就拉住了几个扛了不少财物大摇大摆走过的蛮兵,询问他们孙宁的下落。 这些蛮兵好歹是认得萧倩他们身份的,也不敢托大,就指着唐家堡的方向说道:“皇帝一早就去了那儿,那里的东西是朝廷的,我们可不敢动……” 于是,萧倩他们便又赶紧过去,顺道把更为恐惧的俘虏唐守衡也给带了过去,而他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在萧倩他们看来,城中的一切只是显得格外的悲惨,最多就是有感于百姓的无辜,不该被这样杀死。但对唐守衡来说,这就是最真切的噩梦了。 这座锦官城本来是他最熟悉的家园,这里的街道建筑,这里的人,都是他深入记忆的存在,是最鲜活的过往。 然后一夕之间,这儿的一切都被毁灭,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被人跟宰猪狗般屠杀着……这种家园被摧毁的感觉,就跟自己被人一刀刀扎心没有区别,让他再度承受了之前族人尽数被杀,自己离死只有一步的恐惧感。 所以当他被带到最熟悉的唐家堡内,被许多将士不住打量时,他整个身子都是剧烈的打起了摆子来,差点没当众尿出来。 说到底他唐守衡就是唐门匠人而已,可没有其他从小学武,总是与人厮杀的兄弟般视人命如草芥的随意,对自己的小命自然也看得很重了。 “陛下,这锦官城内的百姓终究是我们川蜀子民,纵然有些过错,但也不至于死啊……” 萧倩在见到孙宁后,便立刻出言劝说道:“还望你不要再滥杀无辜,饶他们一命吧!” 看着郑重其事跟自己行礼的萧倩,孙宁也是一阵恍惚,片刻后才赶紧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好杀之人,实在是为了军心不得不如此……” 顿一下,在感受到萧倩的坚决,又看到言家几人也都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才又是一叹:“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网开一面。这就下令,只要城中百姓不再作反抗,可以免其一死。但他们的家产什么的,就必须由得将士们抢掠,不得有任何的抵抗!”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不然下面那些各部战士可就要不满,生出乱子来了。 萧克定在旁听了也是长舒了口气,然后迅速差人前往传递新的旨意。其实他也不想看着满城汉人百姓被蛮兵随意屠戮,只是碍于一早的旨意,才不好多说。 这命令虽然依然留了口子,但萧倩也不好再纠缠,只能是低低地谢了一声。 孙宁则拉着她的手关心问道:“怎么样,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倒是言家堡的兄弟,伤亡极大。”萧倩心下一暖,冲孙宁笑着说道。 孙宁这才发现言家堡少了许多人,连言英汉这个领头的都不见了。 这让他脸色也为之一变:“怎会如此?难道被唐门的人杀出去了?” “那倒没有……他们已被全歼!”萧倩便把之前战斗的细节一一道出,让孙宁都听得一阵皱眉感慨:“真是没想到啊,到这时候唐门竟还如此厉害!” “对了,这次其他唐门精英都是死战不降,最后只有一人跟我们投降了,他说他叫唐守衡,是门内负责开发和制造各种新型暗器的。”萧倩又开口说道,“我想这人还是不要杀了吧……” 她话才说出来,就见孙宁神色就是一变,眼中皆是惊喜:“你们真活捉了这么个人?快把他带来让我看看!” 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言家之人还是按照孙宁的意思,将人带到了这边的仓库内。 唐守衡被带进这间仓库时,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的古怪了。 时隔一昼夜,锦官城已翻天覆地,唐门更是别连根拔起,没想到自己却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让他一阵阵的恍惚,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啊…… “你叫唐守衡?”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前方响起,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顺从地应道:“正是……” 孙宁上下打量着这个四十来岁,模样普通的男子,最后目光落到他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上。这双手一看就很是灵活,确实是制造器具之人该有的。 这让他心下更多了几分期望:“那这儿你应该很是熟悉吧?老实回答,你之前可是在此制造的暗器?” 到了这时候,唐守衡哪还敢说假话,立刻点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就是在这儿做事的,就是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已经被拓展开一道门户的密室入口处。 孙宁眼中光芒更是迅速一闪,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自己正想着要满城搜寻他呢,人居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着,他已从袖子里取出之前桌上的圆球:“所以这个就是你所制了?” “正是……这叫霹雳火,是我们唐门新创的绝器,到目前,只有我一人能制出来,所以数量极少……” 萧倩也在旁插了一句:“这东西威力可是相当之大,连言家的活尸都被其所伤……” 孙宁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笑意来了,真是想不到啊,这次拿下锦官城后,居然还有如此之大的意外收获。 可以说,如果唐守衡所言非虚,那他这个人,和密室内的那些东西,其价值就已经在整个锦官城之上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1章 阴差阳错 有道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世上既有能舍生取义的,也有漠视一切生命的,自然也少不了贪生怕死的了。 唐守衡很自然就属于第三种,不然也不会在看着唐门其他人为保护自己相继被官府的人杀戮殆尽后还主动投降了。 对他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通通是次要的。所以当他得知面前的青年竟是当今皇帝,一个念头便可定自己生死后,自然就表现得更为乖顺,孙宁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为讨好孙宁,留自己一命。 孙宁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一心理,心中更为笃定,语气也就轻松了些:“所以这密室里的一切就你最熟悉了?” “正是。那边就是开门的机关了。”唐守衡点头应着,为了表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特意指着密室角落的一个凸起说道。 立马就有一名军士过去按下,果然,随着一阵嘎吱声,旁边的墙上就开启了一道门来,正好容人通过。 孙宁又是满意一笑:“那就来谈谈这霹雳火的事情吧,这是你自己琢磨制造出来的?” 唐守衡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是的,这是我们唐门几代人不断深入研究才改进出来的武器。” “改进?”孙宁立刻把握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是的,这武器其实早在百多年前,就有藏在锦官城的官府军械库内了。只是不知怎的,后来就被人所遗忘,再不被人所用。 “直到我唐门夺下了本城之后,在一次清理库房的过程里发现了这种可以突然爆裂,还有火光的武器,只是那威力却不大,砸到人脚下都未必能杀死人。 “应该是存放日久,那里头的火药早已受潮所致,但这武器的思路还是很厉害的,便被我唐门的先祖所取,并尝试着加以仿造改进。” 孙宁略略皱着眉头,说实在的,作为魂穿人氏,他对身体原主的记忆本就保存不多,而原主又是个真正的昏君,自然对吃喝玩乐之外的许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别说这等细节里的细节了,就是当初朝堂上的许多大臣,他都未必能认得全。 所以想要弄明白朝廷内是否还有这样的火器,确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不过就目前所经历的事情来看,如今世面上确实未见有哪方势力动用火器,就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被发明出来一样。 但眼下的事实显然表明了火器早在百年前就已被官府掌握,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刻意封存了起来。 这其中的曲折原委,孙宁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推算,只能暂时放到一边,先顾眼下。 见孙宁突然沉默皱眉,唐守衡的心又揪了起来,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来皇帝怪罪,此时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了。 “继续说。” 直到孙宁重新开口,他才稍稍安心,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这武器确实非我等江湖草莽所能轻易掌握,尤其是其中装填的火药,更是极难调配,我们也是用了数十年,试了无数东西,才终于配出了眼下这份火药。 “这火药威力颇大,但最怕被旁边的火触碰,不然就会引发大灾。但这武器既然要用上火药,自然又是需要用火来引的,所以这一点又变得格外难办了。” 是的,对任何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火药的人来说,这两点都是互相矛盾的存在,哪怕心思巧妙,经验丰富如唐门众人,怕也要走上许多的弯路,尝试过无数次才会有所收获了。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这一点应该就是被你解决掉的吧?” “陛下圣明!”唐守衡不无自得道,“小的确实在偶然的一次试验中发现了有些磷粉会自燃这一特性,便想着将之放到这武器上来。” 这才是他看家的本领,本来打算用以讨价还价,至少保自己性命的,但在孙宁的气场面前,到底不敢谈什么条件,就直接道了出来。 孙宁满意一笑:“你倒是够聪明的。” 白磷等燃点低的物质会在常温下自燃,这是任何一个经历过几年义务教育的现代人都知道的常识,但放到几百年前,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或许都见过鬼火,但绝想不到那只是野外骨头中的磷粉在燃烧。 “唔,不过光这样恐怕还不够吧?”孙宁又问道。 唐守衡点头:“是的,光知道用磷粉是不够的,还得把它们快速填入容器之中,而不及燃烧,这就需要一些手上的速度和准度了,还有就是对磷粉的熟悉……这其中的技巧,我……我没有跟其他人说明了。” 这才是偌大一个唐门就只有他唐守衡一人能造出极少量的霹雳火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他还需要凭此获得在门中的地位,不然以他一个几乎不会什么武艺的唐门子弟,又怎能跻身内堂,地位超然呢? 人皆有私心,当掌握的那门手艺关系到自身前途时,自然是不愿意教给其他人的,哪怕是亲族兄弟。 可以想象,要是唐门一早就学会了他那一手技巧,恐怕这次金蝉脱壳,壁虎断尾的行动就不可能带上他这么个累赘,他也早就死在乱战之中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此等火器在手,数量又足够多的唐门,反倒把官军杀得大败。 这可不是胡乱的猜想,而是孙宁根据历史的事实所做的合理推断。 火器加上唐门淬毒的暗器,对大军的杀伤必然是成倍增加,想想后果当真叫人不安啊。 所以他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敝帚自珍的唐守衡反倒帮了朝廷一个大忙,因为他的私心,阴差阳错之下,大大削弱了唐门的实力。 “很好。朕可以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帮朝廷把更多的霹雳火制造出来,不但可保你不死,而且还能让你得个一官半职,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可愿意吗?” 孙宁这一问让唐守衡身子都是一震,旋即就激动地大声应道:“小的……我……臣拜谢陛下给我这个机会!”竟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2章 火器迷思 从唐门这座最重要的库房走出来后,孙宁脸上就一直挂着欣然的笑容。 这一次的意外收获可太大了,可以说其重要性要远远超过拿下区区一座锦官城,甚至要比灭掉整个唐门都更叫他感到高兴。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霹雳火,以及造出霹雳火对今后的战斗有多大的影响。但孙宁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如果在武器上有此革新和质的飞跃,那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可就再不是问题了。 别看孙宁这段时日在川蜀,当着各部蛮人言必称会打回中原,好像信心十足的模样,可其实他心里终究是含糊的。 这一方面在于对川蜀和中原兵马间实力的担忧,别处兵马且不提,梁州兵的精锐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以郭氏兵马之锐,可不是川蜀这儿的乌合之众就能应付得来。 另一方面,他更担心那些蛮人未必真正肯为自己效死。 如果一切顺利,就跟之前连克华阳、夔州和益州般,这些蛮人自然不会生出二心来。可一旦真东出入中原,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时,吃了败仗后,这些人还能有几分忠心可就不好说了。 而只凭渝州的汉家兵马显然无法震慑诸部蛮兵,所以必须另找其他法子,让他们感到畏惧。 这一点,孙宁一直都没有个妥当的策略,但现在一切都不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霹雳火,以其杀伤力,足以让任何蛮兵胆寒,再不敢有丝毫异心。就是杀入中原,底气也更足了。 所以此时孙宁的精神是振奋的,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欢畅,落到萧倩眼中,在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不觉有些好奇,便私下问道:“你是因为那个叫霹雳火的东西而感到高兴吗?那东西真如此厉害?” 孙宁瞥了她一眼,笑呵呵道:“你不也才见识过?连刀剑难伤的言家堡活尸都被它所杀,还不足以证明其厉害吗?” “那不一样,你也不一直都说江湖厮杀和战场搏杀是两回事。这东西是唐门打算拿来与江湖中其他势力交锋用的,真就能在战场上起到关键作用?” “当然!”孙宁很是肯定地点头,“你可别小瞧了这个火药,它焚烧爆炸的威力足以让任何一路精兵损兵折将,甚至可以改变战争趋势,由此转变强弱之势。” 萧倩半懂不懂地应了声,对此她真就是个门外汉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能迅速想到的,便问:“那既然这东西如此厉害,而且一早就有了,为何官府却没有利用起来,反而将它们藏了起来?” 孙宁稍稍一愣,随后才轻轻点头:“是啊,这一点我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 只从适才那唐守衡的说法来作推断,其实他们的霹雳火也是在本地官仓库存里原有的某种火器上加以改进才开发出来。 那既然连川蜀这等西南之地都有火器的踪影,照道理来说,中原地区更该遍地都有火器才是,至少各处官府,各路官军中该保存了一些才是。 再往下推,倘若大越官军真有这等火器,那些揭竿而起的乱军也好,仗着快马弯刀杀入中原的鬼戎骑兵也好,应该不可能在武器差别如此巨大的情况下,败得如此之快啊…… 而且,自己的记忆里真就从来没有关于任何火器的印象,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孙宁越想越觉着此事不可思议,只听说过科技武器什么会进步,哪有往后退的道理? 倘若是辫子朝那样的蛮夷或许还有可能因为眼界的问题做出遗祸无穷的决定,压制天下科技的发展,可大越朝廷…… 等等,刻意压制科技,压制火器的出现? 孙宁突的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已冒了出来。 在本来已有火器的情况下,也确实只有朝廷大花心思的禁绝才能让其走回头路了,只是朝廷为什么要花这样的代价去做呢? 正常情况自然不可能,可要是有那当权者自以为这样才对天下,或者说整个华夏民族更有利呢? 大越,这个本就不存在于历史上的朝代的出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个历史长河上的分叉,明显就是由前边的穿越者改变既有历史所引出来,也就是说,早有先辈在之前做了许多事情,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让火器更早地登上战争的舞台。 然后,在凭着火器彻底打开局面后,他又因为担心火器,乃至火药会给整个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所以就将之禁绝!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任何一个知晓后世中华民族屈辱历史的人都会对近代的连场失败扼腕叹息,从而对西方使用更先进的火器轰开华夏国门而感到警惕。 而火药,明明是我们的祖先所发明,然后再将之传到西方去的…… 所以要是从源头上就掐掉这一可能改变世界走向的火药,彻底舍弃掉火器,那会不会让整个人类的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呢? 没有了火药的西传,西方人真能凭自己的本事造出火药来? 这个可能其实也不小,但总比让他们拿了我们发明的东西再回过头来打我们要好些吧? 既然我们不能善加利用好火药,那就索性将之舍弃掉,谁也别用! 或许,当初禁绝火药之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虽然仔细想着颇为荒谬,但却算是最合理的一个解释了。 当然,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孙宁也不打算就顺从前人的意思来,他现在要做的,是重新利用好火器,然后凭此再返回中原。 见孙宁久久地陷入沉默,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断变化,萧倩也就配合地静静等候。直到见他神色重新变得坚定而坦然,才问道:“你想明白其中根由了吗?” “应该是某些妄人认为火器会给朝廷带来不可控的风险,才刻意禁绝了它。不过,我不会因噎废食,反而会好生利用这些火器的……”孙宁说得很是笃定。 而就在这时,诸葛青云匆匆走了过来:“陛下,滇南木氏的人已到城外,可要见他一见吗?” “哦?”孙宁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他倒来得及时,那就让他进城来,见上一见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3章 木氏称臣(上) 在百余兵马的护送下,木辙进入锦官城。 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川蜀要城,作为滇南木氏的几个当权者之一,他几年前就曾代表家族来此与唐门中人有过商议往来。 只是时隔三年再到锦官城,这儿的一切却已变得那么的陌生了。 那高耸矗立的城墙,到处都是伤痕,还有点点余烬在燃烧着,而城中街道和民居,就更是触目惊心了。 太多的尸体到现在还被随意地摞在道旁,城中沟渠内更是能清晰看到发红发黑的血水……这一切都在向他诉说着,这座川蜀大城正经历着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看着这里的一切,已经把木辙最后的那一点自矜都击得粉碎。 之前在滇南时,当他们得知川蜀所发生的一切,木家上下还很不以为然,认为就算真是大越皇帝驾临川蜀,想要把各自为政的川蜀各方势力统一起来也是痴心妄想,而且他们和龙家也必然会加以干预。 可很快的,他们的这一笃定的情绪就被接连不断的惊人战报给击破了。 短短几个月间,川南就被朝廷迅速统一,然后还果断出兵向北,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拿出什么威胁的话语让汉人朝廷不得再扩张呢,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也传回了滇南——川蜀的木氏外宗居然在正面交锋中彻底落败,然后连自家的大本营华阳都没能再守得住。 到了这一步,木氏上下便知道再放狠话已来不及了,汉人也不可能再受他们的要挟。 连华阳木氏他们都敢直接拿下,又怎么可能因为千里外的滇南木氏的话就停手呢? 甚至,族中已生出另一种说法,就是趁着还有机会,得与汉家朝廷交好。只是当时还有不少人表示反对,才又拖了一些日子。 然后,川蜀龙氏也被击败,连夔州都没能守住,而且据说夔州龙氏更是几乎被灭了满门! 孙宁定下的杀一儆百的效果这时就开始显现了,在感受到如今朝廷大军的强悍与狠辣后,滇南木氏终于开始慌了,立刻就决定派木辙前来表示臣服,希望凭此结好朝廷,保全自家。 木辙对族中的这一决定还是挺认同的,但对如今的朝廷实力还是有所怀疑,觉着一切都有巧合,或是借助了川蜀其他部族之力的缘故。 不过在他去过华阳,见过木衡,听他讲述了自己失败的一切前后后,这一观点就彻底改变了,使他对大越朝廷真正生出了几许敬畏。 而当今日,他进入锦官城,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看到许多自己所熟悉的唐门中人的尸体还被悬挂在城池各处,看着不时从身旁走过的,杀气腾腾的巡城兵马时,木辙真正对朝廷有了敬畏。 自家做出的这个选择,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滇南昆州大土司衙下经历官木辙见过皇帝陛下……” 在被正式带到孙宁面前时,木辙更是变得极其恭敬而小心,伏地叩拜行礼,哪还有半点之前轻视朝廷官员的模样。 孙宁端然坐在上方,生受其大礼参拜后,方才轻飘飘道:“平身起来说话。”摆足了君王该有的气场。 待对方小心翼翼地起身后,他才又问道:“既然是你木氏打算向朝廷称臣,为何不是你们的大土司亲自过来见驾,而只派你一个小小的经历官来见朕?” 如果是之前,木辙都懒得回答这问题,但此时却只能是小心应对了:“皇帝陛下请恕罪,实在是滇南局势并不太稳,大土司他离不开,所以才让臣前来代他表示臣服。” “哦?是因为滇南的段、高等土司大族欲蠢蠢而动吗?”孙宁很是了然地问了一句。 与川蜀之前的势力分布有些相似,滇南也由句方土司各自为政,其中最大的三股势力就是各自传承达数百年之久的木、段、高三方了。 段氏,就是两百年前整个西南的共主,小国大理的国主宗族,可以说在滇南最是根深蒂固,枝叶繁茂。 高氏则是曾经的段氏臣属,最强大时更是能以臣凌君,差点就取段氏之位而代,虽然之后没有成功,但论势力名望,也不逊于前者。 然后等到大越崛起,统一天下,段高两家也就被迫称臣,从国主重臣什么的,变成了地方土司,和之后崛起的木氏并列鼎足。 这木氏,则是大越太宗朝时特意被朝廷提拔栽培起来,用以制衡段高两家的新势力。 正是在朝廷的刻意栽培下,木氏在短短百来年间发展迅猛,甚至已经压过了段高两家,成为滇南最大的土司,真正的当地土皇帝般的存在。 倒是原来风光的段高两家,现在却已不再是木氏的对手。 但显然,这两家也并不打算真就一直屈居人下,三方间时有小摩擦发生,可以说,此时的滇南情况要比川蜀还复杂些。 当然,这些滇南内部的情况,出了西南是不可能被人知晓的,也就孙宁最近多有关注,才掌握了其中的大致,具体细节则还不明了。 但即便如此,这一句也足以让木辙有些紧张了:皇帝对滇南如此关注,莫非他已经开始打那边的主意了,是要在统一川蜀后也对滇南用兵吗? 不过他口中还是果断回道:“陛下烛照万里,确实是段高两家时有不轨,为滇南太平,大土司便不得不坐镇昆州,以防不测。” “唔,滇南的情势看来也不甚太平啊……”孙宁似有深意地来了一句,这才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木氏能在此时向朝廷表示忠心,朕还是很感欣慰啊。说说吧,接下来你们打算为朝廷做些什么?” 很明显,光是口头上的表示臣服并不能让孙宁感到满意,他要的是木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木辙其实也早有准备,即刻便道:“滇南并不富庶,但我木氏为了表达对陛下的忠心与崇敬,还是愿意献上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各种玉石两百件,美女五十名……”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4章 木氏称臣(下) 听木辙不断将二三十种进贡的财物一一报出,堂上其他臣子脸上都露出惊叹之色,这滇南木氏此回可真是下足血本了啊。 就算撇开最实在的金银不提,就是那些玉石、象牙、犀角等等贵重物品都已是价值不菲了,合到一起,怕不是拿出了几百万两银子的物品。 即便以滇南木氏家底之厚,一下拿出如此数目的财货,怕也是把半数家资给献了出来,足见他们对朝廷的恭顺与诚意了。 要知道放在以前,像这样的西南土司向朝廷进贡,那财物往往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一边报着打算进贡的财物,木辙还偷眼扫过四周其他官员,见他们个个面露惊叹,心下也是大定,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反馈。 这么多的财货,也是木氏上下在好长一段日子里一加再加才最终定下的,说实在的,任谁知道自家要送出如此丰厚的财物,都会感到阵阵肉痛,但只要能换来自家想要的回报,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在把所有进贡的宝物都报出,又把一份罗列清楚的单据往上一呈后,木辙才又恭声道:“少少货物不成敬意,还望皇帝陛下不要嫌弃……” 口中这么说着,他等的却是孙宁惊喜的反应,甚至都能想见皇帝龙颜大悦,然后顺势封赏自己了。 可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孙宁只轻轻嗯了一声:“你们木氏的好意朕便收下了……”竟听不到半点喜悦的情绪来,而当木辙抬头看去时,更发现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就好像这些财货的进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听皇帝有说道:“其实在朕看来,所谓的忠心并不在你们进贡给朝廷多少财货,而在对朝廷吩咐下来差事的行动上。 “就拿播州杨氏来说,杨建亭,朕可问你播州要过一两银子吗?” 正自感叹木氏大手笔的杨建亭略微一怔,这才赶紧回话道:“陛下仁德,从未向我播州讨要过哪怕一两银子,一粒粮食……” 这时都不用孙宁再询问的,其他几个部族首领也都纷纷跟进表态:“是啊,我等各部自归顺朝廷以来,也从不需要向朝廷进贡什么财物。” 不过他们心里有不由加了一句,但朝廷却是要咱们的族人为他卖命,去把一座座城池给拿下来! 孙宁这时垂目看着脸上有些尴尬的木辙:“所以想要让朕相信你们木氏是大越忠臣,光靠这些财货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用实际行动来做证明。” “陛下的意思是……”木辙心头发苦,事情比自己之前猜想的还有棘手啊,皇帝的胃口也比族人所想的更大。 “很简单,出兵,跟从朝廷去征讨那些乱臣贼子!”孙宁正色道出了自己的条件,“如今川蜀各部都已归附朝廷,多者出兵几万,少者数千,而以滇南木氏之声势,朕以为当可出兵五万。 “只要你们能按朕说的出兵听从朝廷调遣,那就是我大越忠臣,他日收复中原,自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加官进爵,必不食言!” 这一下,顿时就让木辙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他来前木家上下其实早就交过底了,无论是称臣的名分,还是纳贡的利益,他们木氏都愿意付出,再多些也无所谓。但唯独手下的兵权,可不能放出去,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那才是木氏得以立足和统治滇南的根基所在。 木氏上下合一起也就不过七八万兵马,真要按皇帝的意思来,那一多半实力都送了出去,到时自家的安全还有保障吗? 恐怕到时送出去的就不是手下兵马,而是整个木氏了。 但在见识了孙宁的狠辣,看到锦官城里的杀戮场面后,再给他个胆子,木辙也不敢当面拒绝触怒皇帝啊。 所以他只能再度叩首道:“陛下恕罪,容臣说一说我木氏的难处。 “不敢有瞒陛下,木氏确实能凑出五万兵马来,但若真就把这许多人马交与朝廷,恐怕滇南就要大起乱子了。段高两姓,以及其他各处的小部族,就会趁虚做乱,出兵攻我昆州等地,到那时……” “原来如此,你们是担心出兵之后,会让滇南其他势力有机可趁啊。”孙宁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辞,笑吟吟道,“那要是朝廷也把这些滇南部族也一并收服,也让他们出兵勤王呢?” 这话顿时把木辙给问住了,他错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嗫嚅道:“陛下这是说真的?” 心中更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来,原来段高两家居然也果断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吗?而且还走得比自家更远? 他们哪来的魄力和底气,就不怕…… 孙宁却不给他更多的试探与思考的机会,只摆手道:“朕已经把朝廷的条件摆在你面前,你们木氏到底作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了。 “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尽快与族中联络,定下章程来。当然,有一点朝廷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要你们木氏真心归顺朝廷,为朝廷做事,那你们在滇南的安全朝廷也一定会给出保障。 “要是那几家真趁你们为朝廷做事而犯你昆州,朝廷给你做主,帮你平乱!” 这几句说得斩钉截铁,让木辙半点怀疑都不敢有,只能是唯唯称是,这才满心忐忑地退了下去。 看来接下来,自己可得尽快派人回滇南与族中联络,定下个确切的策略来了。 当晚,入住馆驿的木辙一夜未眠。 虽然身体因为连日的奔波早已疲惫不堪,但他的脑子里却不时闪过皇帝的那番胸有成竹的话语,总觉着其中另有深意,恐怕朝廷早已在滇南做下了什么安排。 所以在经一夜辗转后,他再也没法淡定,即刻叫来身边的亲信,把一封急急写就的书信交到对方手上,郑重嘱托道:“尽快送回昆州,让族长他们多多关注段高两家的动静……若实在情势不利,那就只有按朝廷的意思来了!” …… 呃,这应该是个不可见的章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5章 郭冲在滇南 滇南,大理,统矢城。 此地几百年来都是段氏掌控下的要城,无论是当初大理立国时,还是后来被灭臣服大越朝廷,统矢城就没有离开过段家人的控制,是他们真正的根基所在。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段家势力大衰,就是在滇南也完全被后起的木氏一族所压制,这里的百姓们也都奉其为主,除了段家之令,就不受任何势力的节制。 所以当今的段家之主段熲很大度安心地把来自中原的这几位说客留在城中,不怕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干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至于他们代表朝廷提出的,关于让段家出兵三万,同入中原,以表忠心的说法,他更是不屑一顾。 开玩笑,他段氏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衰落后,早就没有以往风光时的实力了,三万精兵,几乎能把掌握中的几个州城的防御兵马全给抽空了。要是真按朝廷的意思办了,自己还如何于滇南立足,恐怕高家木家即刻就能率军杀入。 虽然那家伙口口声声称什么高木两家也会答应朝廷之命出相当之兵,可段熲依然是连一个字都不信。 让他段氏拿出些财物来交好已在川蜀有所发展的所谓大越朝廷,倒不算什么问题。可要让他把自己的家底都交出去,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至于手下人担心的朝廷会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段氏,他就更不以为然了。 段氏的地盘已在滇南的最西边,真正就是天高皇帝远,与川蜀相隔数千里,中间还有个黔州,还有高木两家的地盘,他是真不信朝廷大军能穿过这么多的阻碍杀到自家跟前。 所以对此事,无非就是一个拖字,拖到朝廷使者没了耐心,转身离去,一切也就恢复原貌了。 反正他段熲既没有志向,更没有野心,只想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朝廷如何,天下如何,与他段家何干? 真到了最后中原一统的时候,大不了就乖乖称臣呗,反正就一句话,段家只求自保,绝不搀和外头的种种事端。 想着这些,正靠在躺椅上,让两名侍妾为自己捶腿的段熲又不觉露出了闲适的笑容来,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啊。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太悠闲了,此时一名管事大步而来,到了近前小声道:“主人,那郭冲又来了,还有段思国和段思洲两兄弟同行,说是要再见您。” “呵,还真是不死心啊,以为说动这两个带兵的,就能让我改变主意吗?”段熲不屑一笑,“那叫让他们进来,好叫他彻底死心。” 随着管事领命而去不久,三人便步履沉稳地走了来,当先之人正是在川蜀久未露面的郭冲。 作为被孙宁颇为看重的帮手之一,郭冲原来的职责是选练出一批可以混入各地蛮人中间的间谍来,用以刺探情报,或是刺杀那些与朝廷为敌的蛮人头目。 只是计划却终归没能赶上变化,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得力之人还没真正成长起来呢,之前设计的暗斗就变成了明刀明枪的战争,而且随着一座座城池势力被官军或剿灭或降服,原定的策反刺杀等等手段自然也就失去了用处。 毕竟就连夔州、华阳这样的龙氏和木氏的主城都被大军强攻拿下,又哪里有时间让他郭冲再安排什么密谍来花上几月半年的工夫从容布置呢? 眼见川蜀已没有了自己施展手段的空间,郭冲索性就向孙宁提出改变方略,自己去黔州和滇南,帮朝廷在这两地打开局面。 对此,孙宁自然是一口答应,并拨给了他不少的钱财和人手,让他为朝廷统一西南而扫清障碍。 当朝廷大军继续往川北挺进时,郭冲带人直入黔州,本来的打算是先和当地势力最大的龙家的人见上一面,再寻找可以说服他们的机会。 可结果,才刚有接触,夔州的战报就传了过来,那边的龙家居然被朝廷连根拔起…… 这可把郭冲他们吓了一大跳,立刻赶在黔州龙家有所反应之前迅速逃离当地。 这要是真被人给拿下了,说不定他们这一行两三百人便要死在愤怒的龙家人刀下了。 郭冲早前已经打听明白,与华阳木家早早和滇南木氏划清界限不同,夔州龙家和黔州龙氏却是关系密切,同气连枝。现在夔州龙家遭逢如此剧变,黔州龙氏自然不可能再与朝廷合作了。 匆匆逃走的郭冲也不好埋怨孙宁那边的不留余地,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为大局考虑,与整个川蜀的战局相比,自己这几百人的生死自然只能往后放了。 何况,恐怕皇帝和前线将士都不知道自己等正好就在龙家地盘上。 既然黔州已不好再做什么,郭冲便带人继续往南,直入滇南。 与黔州几乎只由龙氏一族掌握各地大权不同,滇南的情况却更复杂些,乃是由木段高三家互相制衡。 这对郭冲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了,于是他花了两个月时间,从东到西,把三家都走遍了,用各种说辞来打动这三家之主,让他们归顺朝廷。 这其中的木家,其实都不用他多费口舌,早从前方战报上就品出了局势有变,很快就答应了归顺朝廷,至于其他两家,则让他多花了些心思。 尤其是在前几日又从川蜀传来朝廷更进一步的要求后,郭冲就只觉着事情愈发的棘手了。 因为朝廷要的不光是口头上的臣服,甚至不只是财物上的进贡,居然还要滇南各家出兵勤王,一起杀去中原,这显然就触及到了这些土司世家的底线。 在这片以力为尊的土地上,没有谁比这些大族首领更清楚手中兵马的重要性了。 所以多日下来,高家那边是含糊其辞,而段氏这儿,更是几番婉拒。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真就由一人能做得了主的,郭冲今日再来,就是已经有了全新的计较,无论如何,都要让段氏改变主意!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6章 猝杀 懒洋洋靠在躺椅上接见郭冲的段熲这回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入厅落座的三人,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也来多事?我不是让你们好生练兵吗?” 这第一句话,也不是招呼的朝廷来使,而是冲的两名子侄,向他们表露了深深的不满。 “族长,我们以为郭大人他所言不错,这回真是我们段氏的一个机会啊。”段思国低头回话道。 段思洲又跟着道:“族长明鉴,我们段家这些年来越来越是虚弱,别说和当初相比,就是和现在的木氏一比,也差得极大,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当初木氏抓到了机会,被朝廷看重,扶持他们,让他们得以快速扩张……族长,难道我们段氏就不能再重新而起吗?” “放肆!”段熲听他们越说越是过分,当即沉下脸来,呵斥道,“你们两个懂得什么?别以为有些练兵的手段,就能在族中指手画脚了,族中大事,岂是你们想的那般简单? “我段家两百年来一直安安分分的,大家的日子也是过得很好,何必非要去趟那浑水?你们知道一下抽调几万军马对我段家意味着什么吗? “别听人几句煽动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此事我和族中各位长老都已经定下了,不必再说!要是再敢胡乱鼓动下面的人,小心我用族法严办了你们!” 被他这一番训斥,段思国兄弟的脸色阵红阵青,眼神里更有恼怒怨恚,也不作答允,只直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 倒是郭冲,这时打了个哈哈,开口道:“段族长还请息怒,这对昆仲也是心系你段家的将来嘛。其实说起来……” “郭大人,你也不用假惺惺来说和了,我们滇南蛮族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弯弯绕,有什么话就喜欢直说。他们也是被你拿那些花言巧语给说动吧?” 段熲摆手打断了郭冲的话头,冷笑道:“你那些说辞糊弄糊弄他们还成,我却是不会上当的。 “我段家就这么点兵马,还要分守在十多座大小城池里,要是都交了出去,就算没有木高两家的威胁,其他那些觊觎我段氏财富的部族匪徒也够我们头疼的了。 “我既为段氏之主,就该为整个段氏的安定着想,而不是为了什么朝廷,拿族人的生死性命去搏一个所谓的前途! “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还是去高家和木家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们出兵……” 这一回,他真是把态度完全挑明了,没有半点转圜余地,就是告诉郭冲,自己是不会答应让段氏出兵襄助朝廷。 然后又带着一些威胁地盯住了郭冲,似乎是在警告他,再想生事,那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面对如此情况,郭冲只能是一声苦笑,叹息着站起身来:“看来段族长你是铁了心不肯归顺朝廷了?” “如果不按你说的出兵就算不肯归顺朝廷,那也没错!”段熲强硬回道。 反正段氏所在远离中原,他真不信朝廷在中原动荡,西南不稳的情况下,还会不顾一切地对自家用兵。 “那就没办法了……”郭冲有些遗憾地轻声说着,眼中已有厉芒闪过,手一甩间,便把身边茶几上的茶杯给扫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而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原先还规矩坐在下首的段思国和段思洲已迅然而动。 前者如猎豹般直扑段熲,人到跟前,一道寒光已自袖子里抹出,正好一下就划过了全无准备的段氏族长的咽喉上。 他确实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侄子会联合一个外人猝然对自己发动袭击,只一声“你”字出口,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喉管处喷涌出来,一下就把身下的躺椅染作一片猩红。 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讶和愤怒,但他的生命却迅速消逝,只几个呼吸后,便圆睁了双眼,再没有了动静。 堂堂段氏族长,居然就在自己的大宅之中被自己所信任的族人晚辈所杀,段熲确实死不瞑目,到死都不信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同样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的还有厅外那几名护卫和仆从。 等他们明白过来厅中发生了什么,惊叫着,直朝里头扑来,想做最后的挽救时,段思洲却如一堵墙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袖中也有短刀飞出,噗哧一下就将冲在最前的一名护卫的咽喉刺穿,然后顺势夺过其手中的佩刀,呼呼两下,就把后面两个护卫劈得连续后退,至于那些仆从什么的,更是连一步都不敢再靠过来。 这段思国兄弟二人不但练兵统兵有方,而且武艺纯熟,现在又杀得性起,岂是那些下人们敢当面迎击的? 在迅速把几个想要涌入厅内的家伙通通逼退后,段思洲又把左手手腕一翻,一甩,嗖一下,一支袖箭已被他射上半空。 离手的袖箭在升上一段后,就在半空中发出呜呜的鸣啸,远远传出去,穿过数进院落,直到这座府邸的大门外。 此时,府门前,段思国兄弟带来的数十名亲卫正和大门口数量相当的守卫们说笑着呢,里头突然响起这怪啸,立刻就让众守卫一阵愕然。 就在为首之人想要派人进去一问究竟时,身边刚刚还和他们谈笑甚欢的袍泽突然就变了模样。 几乎在眨眼间,他们已亮出兵器,凶狠扑了上来。 在守卫们还不及反应时,一把把锋刃已经没入他们的胸膛、咽喉,让他们在惨叫中,带着满心的疑惑倒在了血泊之上。 而在杀光这些段熲身边最得信赖的手下后,一名护卫又一甩手,也把另一支袖箭打上了半空,同样是鸣镝响箭。 短短时间里,突然的猝杀就在统矢城各处发生,那些全无防备的段家掌权之人,一一被身边的护卫、手下刺杀,到死都没能明白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只短短半日间,段氏在统矢城的二十多名实权人物尽皆横死,现在城中地位最高者,正是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7章 郭冲用间 同一座厅堂内,高坐其上的主人却已换了,由段熲变成了杀他而代之的段思国兄弟二人。 而下首处战战兢兢而坐的,则是一批段家管事元老。 他们是被城内突然的袭击刺杀所惊动,然后还位等他们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时,一支支军队就冲进了他们的家宅,把这些位虽无几分实权,在族中却有一定地位和影响力的元老们通通“请”到了这儿。 段熲和手下护卫的尸体才刚当了他们的面被人拖出去,地上还留着鲜血残迹,这让在场这几十人愈发感到不安,连一句责问的话都不敢出口。 好在他们不开口,段思国便先发声了:“既然做了,我就敢认,段熲是我们兄弟联手杀的。至于原因,我想各位应该也能猜到,就是为了我段氏的将来!” 段思国如刀锋般的目光从面前众人脸上快速扫过,使得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全都低着头,安静听着他的说辞。 “我段氏自几百年前建立大理国,就在西南辛苦经营,方才有了一些成绩。虽然之后遭逢变故,但好歹也是滇南境内说一不二的大族。 “可是自打百年前木氏不断壮大,我们的影响力就急剧衰减,直到现在,更是只能号令统矢城周边十多城寨的族人……说是十多城,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十多个小县,加到一起都不过十万人口,放到中原,大些的州府都比我们要强! “这就是我们大理段氏最后的归宿了吗?任由本该属于我们的土地人口被其他部族一点点蚕食吞并?” 最后这一问,他把声音猛然提高,问得面前众人都是一个哆嗦。 随后才有人壮着胆子道:“当然不是……” “对,我们身为段氏子孙,又怎能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段思国立刻振奋说道,“我们兄弟早就跟段熲请-愿,哪怕是与木高两家战上几场,就算败了,也好过这样一点点被人消磨蚕食! “但段熲他作为我段氏一族之长却没这个胆量,更没有魄力敢让我们出兵,总是说什么保持现状就是最好,只求能保存段氏一脉,在这儿苟延残喘! “以往没有更好的机会,我也就认了,觉着这是段熲他看东西更长远,是我们兄弟目光短浅。但这一次,大好的机会已经摆在面前,有朝廷可为我段家做主,可他居然还如此怯懦畏惧,安于现状,那就是对我整个段氏的不负责任了! “各位,你们想一想,这样的人,真能为我段氏之主吗?再继续让他当我们的族长,对我段氏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众人默然,人都已经被你们杀掉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段思国也没打算让他们给出反应,立刻接口道:“他段熲是我段氏重新崛起的最大阻碍,所以我们兄弟为段氏除害,杀了他! “还有那些一心想过安逸生活,却不顾我段氏眼前处境的蛀虫,他们通通该死! “杀了他们,我们段氏才有出路,而出路就是听从朝廷的征召,出兵去中原,去为我们段氏一族,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拼出一份大大的功劳,拼出一个更好的前程来! “他木氏当初靠着投靠朝廷,为其马前卒而崛起,我段氏也能!各位,事到如今,你们可愿意尊我为一族之长,带领我段氏一族走上重兴之路吗?” 回应他这个问题的,还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低着头,似是纠结,又似是在做最后的无声抗议。 这让一旁的段思洲脸色一沉,都到这时候了,这些本来就没什么实权在手的家伙居然还不肯妥协吗? 愤怒之下,他的手都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一眼瞥见他的动作,段思洲旁边一人就跟触电似的猛然起身开口:“思国……不,段将军你说的在理,我愿尊你为我段氏新的族长,一切听从你的指令行事!” 这些元老什么的本就惶恐犹豫,只是少个带头表态之人,一见有人起了头,他们也不再拖延硬撑,先后出声说道:“我也以为段将军你考虑的是,就该如此!” “只要为了我段氏能重新再起,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段熲他胆子小,私心重,的确该死……” 看着他们一一出声表态支持,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在对视一眼后,皆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虽然这些人的生死对他们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但真把这些人都杀了,后患也自不小。 至少统矢城之外的各股势力自家就很不好统合了。 但有了他们的臣服,再凭借他们在族中的多年声望,段思国就能牢牢坐稳在段氏族长的位置上,将一切军政大权都掌握在自家兄弟之手。 然后只要他们真能带了族中兵马去中原立下功劳,让段氏重新崛起,那就是整个段氏的中兴功臣,再没有人敢质疑他们今日的决定了。 看着厅内上下一派和谐统一的场面,敬陪末座,未发一言的郭冲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就跟自己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一条路走不通时,完全可以另辟蹊径嘛。 既然段熲不肯与朝廷合作,那就换了他,另找一个愿意为朝廷所用的人做段家之主。 别看段思国兄弟和段熲是亲叔侄,但在巨大的利益,以及族长之位和权势面前,什么亲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就连一向遵循儒家忠孝仁义之说的汉人在权力面前都能出现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那西南的蛮人自然只会做得更绝更快。 这就是他郭冲作为间谍的手笔了,用间可使骨肉相残,达成目标。 相比于诸葛青云的纵横游说,郭冲的用间就显得要霸道太多了,只要你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必除之后快! 而他的效果要比诸葛青云的游说更强,也更广,想必很快的,段氏的这场剧变就会传出去,让木氏、高氏,乃至黔州龙氏都知道,然后心中有所担忧和恐惧,从而认真考虑朝廷的招抚…… …… 腊八节了,各位有喝到粥吗?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所以路人先给各位拜个早年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8章 高氏的转变 “段氏愿遵从朝廷之命,出兵三万,勤王入中原!” 当高氏之主高志昇把这一最新的情报说与面前几名族中首领听时,他们都露出惊讶,乃至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高志昊更是失声道:“他段熲哪来的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三万人,那怕不是段氏七成以上的实力都要拿出去了!”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认可,出兵三万可不光只是拨出三万军马来,还得加上配套的兵器甲胄以及后勤保障,那开销可就大了去了。 而滇南又远比不了川蜀富庶,就算是本地势力最大的木高段三家,倾尽全力也就能调动十来万兵马,这其中有一半还得是依附他们的其他部族所出。 现在段氏一下拿出三万人马去为朝廷效力,显然是不可能让其他部族为他们出人出力了,这不是掏空自家,后患无穷吗? 高志昇苦笑叹息:“之前我也觉着此事可能有假,但随后送来的消息却让人不得不信了——段熲死了。” “嗯?”在场几人再度动容。 高志昇也不再卖什么关子,继续道:“他是被手底下想要为朝廷效力,从而让段氏摆脱眼下困境的族中青壮一代所杀的。也就是说,段氏内部又生叛乱,导致家主易位。 “而且不光是段熲被杀,许多之前不肯冒险,行为保守的段氏老人,也不是被杀,就是被夺权软禁,现在掌权的是以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为首的少壮一派!” 这一回,其他人终于是接受了这一结果,同时也是一阵心头震荡,这段氏内部的叛乱可实在让他们也都心生忌惮啊。 想着要是高氏内部也出了这样的乱子,那自己等会是个什么下场? 高志昇的目光从这些族中兄弟的面上轻轻扫过,语气郑重道:“而且就我们在统矢城一带的人传回的消息看,这一切看似只是段家内部之乱,可其实是被人刻意推动引导的。 “而做到这一切的,便是那位朝廷使者,郭冲郭大人了。” “是他……” 这下中人们真就悚然而惊了。 他们许多人都还记得这位看起来总是彬彬有礼的朝廷使者,原来只觉着这就是个温文尔雅,口才不错的青年公子。 可现在看来,在温和的面具之下,这居然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角色,让人后背生寒啊。 而更叫人感到不安的,还在于家主此时提及段家之乱,点破郭冲在此事上的作用,到底有何深意?难道他也怀疑自己等人会做出如段思国兄弟般的事情来吗? 他们都是一个激灵,很想立刻开口为自己辩解。 但再转头看看左右时,又难免生出几许疑虑来了——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可其他人呢? 在座众人之前可都与郭冲有过私底下的接触,还收过他的好处啊。 要是这其中有人也受了他的蛊惑,也于暗中在做着什么,恐怕就…… 这么一想,他们心底不安的情绪就愈发的强烈了,脸上更是阵阵的阴晴难定,就连高志昇,此时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也带上了猜疑。 段氏内乱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足以让他们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一直以来的信任,就这么生出了裂痕来。 这才是郭冲在统矢城做出一场的最厉害的地方了,就如孙宁在夔州和锦官城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一样。 两场杀戮吓得滇南这边几大部族世家不敢再有异心,早早就表示了愿意称臣。 而段氏的这场内乱,也让高氏内部人心不安,互相猜疑不断。 高志昇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却是更乱,更没底了。 他本来是打算用此一招试探出身边有哪些人可能存在问题,可结果现在一眼扫过去,竟是人人皆可疑了。 不光是他在猜疑,其他人之间也一样不敢放心,甚至对他这个族长,大家也生出了几许警惕来。 这要是他因为猜疑来个先下手为强,自己的下场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怀疑就是一根毒刺,只要扎进去了,只会越陷越深,是很难拔除根治的。 高志昇也明白,或许高家内部并没有如段氏般被郭冲策反,但他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种可能啊。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其实段氏内部的乱子与我们高家并不相干,倒是他们的选择,更值得让我们留意。 “此事定下,便意味着接下来段氏将以朝廷马首是瞻。而同样的,木氏那边更是早就派人前往川蜀与朝廷接触,只怕归附朝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到那时候,滇南三家,就只剩下我们高氏还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你们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被他这一点拨后,全都恍然而又担忧地点头应道:“要真如此,那咱们高氏可就被他们孤立了……” “我们三家之间多有摩擦矛盾,以往木段两家是找不到机会借口,而这一回,他们却能借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联手对付我们……” “族长,这可不能不防啊,我们必须立刻拿出态度来!” 几句话一说,大家的态度也就明显了,那就是向朝廷妥协,即便大出血,也要跟上段氏的脚步,也一样拨出兵马来,向朝廷效忠!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表明态度,甚至愿意从自家寨子或城池兵马里拿出一支支队伍来听从族中调遣,高志昇脸上也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各位能这样想,真是我高氏之幸!就按大家说的,既然段氏出兵三万,那我们也一样,也出三万,报效朝廷!” 直到此一决议通过,大家才都大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是真诚而放松了下来。 其实之前的话说得再漂亮,也不是高氏上下突然就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 真正的根本所在,还是因为心中的畏惧,生怕自家也跟段氏一样,因此事生出大乱来,毕竟千防万防,家贼最是难防啊。 现在找准了借口,自然就是一致通过,正式要向朝廷效忠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9章 不战得滇南 当高氏段氏相继派人来到川蜀,向朝廷表明忠心立场时,时间已进入到六月初。 锦官城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只有不到三成的城中百姓得以留存下来,而城中财富也被搬走了大部分。 可以说,经此一场劫难,这座川蜀重城已元气大伤,没个几十年休养生息都不可能恢复过来。 也正因为此,孙宁也在随后带着主力兵马返回渝州,继续以这座多年的川蜀汉人重镇作为自家的立足点。 而夔州和锦官城的两场杀戮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如今的川蜀各部蛮人对朝廷那是彻底的死心塌地了,只要孙宁一声号令,这些重新散落于川蜀各地的部族就会迅速集结,凝聚成一支敢打敢拼的军队来,听从皇帝的指挥。 毕竟这一回他们不但见识到了朝廷的果决与狠辣,也从中获取了大把的好处。 夔州龙家,益州唐门的近半财物孙宁是眼都不眨全分了下去,哪怕是几十个大小部族来分,这些财富也抵得过他们十年,甚至更久的辛苦收获了。 所以在此恩威并施之下,再想到中原的富庶,川蜀各部自然是愿意死心塌地为朝廷卖命出兵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至少短时间里,朝廷还不会东出。 毕竟西南还没有真正一统,所有将士在经历了统一川蜀的连番征战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养精蓄锐。 所以,眼下最被人重视的,就是滇南和黔州方面会给出什么样的态度了。 正因如此,当段高两家派来使者入渝州,自然就引来了各方关注,而这其中,最为关心此事的,就莫过于还在孙宁跟前逗留的木辙了。 这段时日对木辙来说可真太煎熬了。 这煎熬不只是在于他需要连续奔波,一下从滇南入川,一下从渝州到锦官城,一下又从锦官城返回渝州……更在于那明显的,来自朝廷和皇帝的压力。 这次返回渝州时,他可是陪着孙宁而行的,结果就见识到了渝州捧日营军将之精锐,光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天之气,就已经让他感到胆寒了,那是滇南木氏麾下兵马所没有的气质。 而孙宁居然还总是找他到驾前说话,指着这一支支队伍问他:“你以为朕这些将士比你木氏兵马如何?若是战场厮杀,你们木氏有几分胜算啊?” 木辙能怎么说?他又敢怎么说? 只能是连连称赞大军威武,然后又几次保证,木氏是决计不敢与朝廷为敌的,只会效忠朝廷云云…… 虽然皇帝没有说太多,但木辙却已经从中悟出了更深的意思,若是木氏不肯出兵勤王,那在朝廷眼里,他们就是有二心,是逆臣,到时可就要兵戎相见了! 这让木辙一段日子里的压力极大,天天都盼着滇南尽快来人,但同时有害怕来人带来的是让朝廷不能满意的回答。 然后今日,他还没等到自家人带来回信呢,倒是段高两家相继派来使者,见到了皇帝,而且他们居然跟约好了一样,竟是同时应承皇帝,愿意一起拨出三万精兵来协助朝廷东出,重新夺取天下! 当这个确切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后,木辙在那儿足足愣了好半天,最后便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自家最后的一点奢求也告落空。 段高两家并没有为自家安全考虑就拒绝朝廷之命,反而拿出了比朝廷要求更多的兵马来,这必然会让朝廷大为满意。 而更让木辙感到难受的是,这一来,反倒是段高两家抢在了自家之前效忠朝廷了。 本来自己才是第一个向皇帝表示忠心的啊,现在却成三家中落到最后的那一个了。 煎熬之下,他甚至都想即刻回去,力劝族长尽快点头,然后也把兵马交付出来了。 好在,这样的煎熬终于没有持续太久,就在高段两家的使者向朝廷表示忠心的五天后,木氏的传信人也终于又来到了渝州,并带来了让木辙放下心来的回应。 待到第二天,木辙便即刻穿戴齐整,求见皇帝。 “看来你们木氏这回终于是做出决定了,朕希望这会是个好消息。” 在见到木辙后,孙宁淡笑着说道,一副成竹在胸,不怕你们不从的样子。 木辙也不敢怠慢,立刻恭声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帝陛下。我木氏经上下商议之后,终于决定效忠陛下与朝廷,我们不但愿意尽快把之前许诺的贡品送到渝州,还会拨兵四万,听凭朝廷调遣,重回中原!” 木氏这回不光答应了,而且还在朝廷要求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万,还能压段高两家一头。 听他如此说来,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和煦起来:“好!朕就知道你木氏乃是大越忠臣,果然,你们没有让我失望! “像你们这样的忠臣,朝廷也定然不会辜负吝啬。这样,等到时出兵,朕便钦封你木氏为忠义之族,封你木氏族长为滇永侯,今后替朝廷永镇滇南……” 几乎都不假思索的,孙宁一气就许给了整个木家诸多的爵位好处。 很显然,这都是一早就想好的,只等着木氏正式归顺,便可以拿出来了。 而且木辙还几乎可以肯定,高氏和段氏所得到的封赏好处什么的也和自家差不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看起来皇帝并没有因为木家的迟迟未作效忠而有不满。而只要木氏在今后的战事中为皇帝开疆拓土,重兴大越,那待到功成之日,木氏能得到的赏赐一定会比现在多得多! 所以他连忙抖擞精神,再度向孙宁叩拜谢恩。 末了,才又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陛下,请容臣斗胆多问一句,那黔州龙家,对朝廷又是何态度?” “黔州龙家吗?”孙宁的笑容突然就为之一冷,“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仗着自家地处偏僻,认定朝廷没法出兵讨伐,便没有作任何的理会。不但不肯出兵,甚至连派人向朝廷宣誓效忠都未曾有过!”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0章 平黔之辩(上) 六月盛夏,炎浪滚滚。 渝州作为后世有名的大火炉,如今也是饱受酷暑的考验。 每当过了巳时之后,整个城内都显得格外空旷,大街小巷里几乎都看不到几个人影,全城军民都躲到家中树下,避暑纳凉去了。 但在行宫之外,今日却停了许多的车马,哪怕已到中午,他们也不得离开,因为各自的主子可还在宫内与皇帝陛下商议大事呢。 这座充为正殿的大厅固然是已经敞开了所有的门窗,角落里还放了好几盆冰,但在几十人共聚一堂的情况下,却依然闷热难当。 许多到场的官员早已汗流浃背,只是碍于皇帝在前,才不敢有失仪之举动,屏息静气地听着前方的讨论,却是连滚滚而下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今日渝州君臣们着重讨论的,正是关于如何应对黔州的态度。 相比于滇南和川蜀,黔州的情况明显要更特殊些。 这里的特殊并不只在于当地山川地形要远比西南其他两地更为复杂,更在于黔州地方势力只得龙氏一门。 在滇南,虽然蛮人部族众多,但大致还是由木高段三家鼎立瓜分,那些势力更小的部族只能依附于这三家,但三家之间又能互相影响,达到了某种平衡。 而川蜀,则更为复杂,无论是势力最大的龙木两家,还是次一级的播州杨氏,益州唐门,其实真论起来都有各自的长处,再加上渝州的汉人朝廷,可以说在这儿是谁也没法做到一家独大。 但黔州却不同了,那儿虽然也有几十个大小部族,但他们的主心骨却只有一家,那就是龙氏。 可以说,那几十个大小部族都需要仰龙氏的鼻息而活,一旦触怒了龙家,后果便是举族被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家在黔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皇帝,一言可决无数人之生死,所以才会被人称一声黔州龙王。 现在西南三省独剩黔州还未曾臣服朝廷,这对孙宁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了。 之前他已派郭冲前往招揽,可结果却是无功而走,倒是顺利将滇南三家都给拉拢了过来。 然后再等郭冲回到渝州,便又带来了一个更为不妙的消息,黔州当地已开始厉兵秣马,严守各座关隘,这是摆明了要和朝廷对抗到底了。 对于龙家的如此反应,其实许多人也是可以想见的。 这一方面,龙家独霸黔州数百年,早就嚣张惯了,就是大越朝廷太平时节,他们都只是口上称臣,来一个听调不听宣,就更别提现在局势混沌,朝廷已偏居西南一隅了。 另一方面,夔州龙家的下场也足够让他们对朝廷抱有强烈敌意。 夔州龙家本就是由黔州龙氏分出来的一支旁宗,而且他们还和华阳木家与滇南木氏已然割裂不同,夔州龙可是依然尊黔州龙为主的。 当日夔州被大军强攻时,龙家人还曾念着黔州本宗能出兵救援呢。 只是因为距离实在过远,朝廷大军又攻势凶猛,短短时日里就打下了夔州,才没有后续的战斗。但这梁子,却是彻底结下了。 所以对朝廷的招揽拉拢,黔州龙氏必然是不屑一顾的,不主动出兵,也只是知道自身实力不够。但他们也认定了自家攻或不足,但守却有余,仗着黔州多山易守的地理优势,还真不怕与朝廷开战。 在与群臣一起把眼下的情况都说明白后,孙宁才又扫向他们,沉声问道:“所以对这样的逆臣,朝廷该当如何啊?” 都定性为逆臣了,其实答案也已摆在了明面上。 但众多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一个敢开口的。 最终身为武将的燕虎有些按捺不住了,率先出列,粗声道:“陛下,臣以为该出兵讨伐,也好叫所有人知道朝廷的态度,对这样的逆臣贼子,就决不能姑息养奸!” 他这一起头,其他几个武将也纷纷声援附和:“燕将军说的是,必须狠狠打击黔州龙家,才能以正视听!” “若对此等逆贼多作忍让,恐怕就要惹得那些臣服朝廷的各部蛮人生出其他想法来了!” “臣也以为该出兵……” 面对这些武将的主张,孙宁倒也颇以为然地点头:“唔,不无道理。若有过不罚,则如何扬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眼见皇帝就要拍板,萧常永终于是忍不住了,赶紧一步跨出来,叫道:“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嗯?萧侯但说无妨。”孙宁笑着冲他一点头,态度倒是很温和,明显与刚才不同。 这当然是因为再过两日,就是他和萧倩大婚的日子,所以面前的萧常永已不只是自己的臣子,还是自己的岳父了,总得有些尊重。 萧常永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一层关系而有所放肆,此时又是躬身一礼,这才正色道:“陛下,黔州龙氏所做所为确实有违臣道,朝廷要兴兵讨伐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黔州终究不是善地,若贸然用兵,胜负也委实难料啊。 “纵然我朝廷大军是龙氏十倍,可在地利在彼之下,入敌境破敌,所将遇到的困难和损伤也必然是难以想象的。 “兵法有云,先度己之不败,而后度敌之败,还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 他这番话倒也颇为在理,听得孙宁又是轻轻点头:“萧侯倒是老成,在理。” 萧常永虽然没多少大的志向,但终究在西南多年,许多道理还是要比燕虎这样来西南不过一两年的武将知道得多的。 只是燕虎他们却不满于他的这番说辞,立刻反对道:“萧侯这话也太长他人志气了,我大军数倍于彼,而且又是以堂堂之师伐叛逆之贼,岂有不胜之理? “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臣以为只要我大军出击,必可履险如夷,将黔州龙氏一举击溃,把黔州之地真正纳入朝廷治下!” 面对如此强行的辩驳,萧常永虽有心反对,一时却也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只能是苦了张脸,看看左右,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自己一把。 毕竟,论起亲疏来,自己似乎还是比不了燕虎等一路跟随皇帝西来的臣子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1章 平黔之辩(下) 萧常永左右看看,心却有些发沉。 如今在殿上的臣子多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架势,显然对于用兵黔州都极有兴趣。 想来也是,这儿如此多的臣子里半数以上都是武将,又有哪个将领会嫌战斗少,让自己和手底下的儿郎们少一些立功的机会呢? 就连他的长子萧克定,此时都没有要站出来替自己父亲说话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地只站在队伍中间,就好像一切都不知道。 萧常永心中暗自一声叹息,这一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了吗? 就在他打算接受事实时,一人却从身后一步跨出,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萧侯所言倒是不无道理,此时若急着再对黔州用兵,对朝廷来说却是后患无穷啊!” 突然的声援让萧常永的心里陡然便是一喜,急忙扭头看去,正瞧见沈舟在那儿拱手为礼。 孙宁没有太大的意外,只若有所思道:“此话怎讲?” “喂,沈大人,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啊,怎么对黔州用兵就后患无穷了?你觉着以朝廷如今的兵马会连黔州都拿不下吗?”燕虎有些不满地在旁问了一句。 沈舟不以为忤地一笑,这才又冲上边的孙宁道:“陛下,臣之所言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并不是以为我大军就非黔州龙氏手下兵马的对手,哪怕他们占有地利,只要朝廷愿意出兵,拿下整个黔州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最多就是因为地理关系,花上一年半载,便能将整个黔州都攻下来。” 孙宁立刻顺着他的话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阻止朝廷出兵黔州?” “陛下,若天下无事,则如龙家这样的叛逆之臣自当出兵全力清剿,但眼下天之局可要复杂得多了。” 沈舟郑重说道:“如今中原已被诸多逆臣瓜分,朝廷也只能迁居西南以图再起……同样道理,恐怕朝廷这一两年来在川蜀的一切行动,也早落入到诸如梁州郭氏、江南各家,以及平天军赵逆等耳中了。 “臣实在有些担心,他们,尤其是那些叛军人等,是否肯给朝廷继续不断壮大的机会……” 他这番话终于是点到了关键处,让孙宁及其他文武人等的神情也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是啊,在朝廷于西南不断开拓稳固政权的同时,中原各地在这一两年间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有些情况他们虽身在川蜀,也会有所耳闻的。 “臣之前便收到相关消息,梁州郭氏这两年里不但吞并了两淮之地,而且还兵入湖广,几乎将这一片区域尽数纳入自己麾下。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湘湖,而以那边依旧分散的各方势力来看,用不了多久,湘湖也将被其纳入囊中,如此一来,川蜀东边门户就已敞开了……” 沈舟的目光又扫了一下已经安静下来,面露犹疑的其他人,继续道:“还有北边的平天军,这几年来也没有停止不前,不但将京城洛阳附近的许多重要关城一一夺下,还派出一路兵马西进长安,再直指陇西汉中之地。 “陛下,或许现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夺取这些关键位置,但继续消耗上一两年,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到那时,我们固然可把西南尽数统一,可出川的几个关键门户却被真正的逆贼所把持。不但无法顺利出兵中原,反而随时会面临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况,到那时,才是真个危险了啊! “所以还望陛下三思,谋一隅固然要紧,但这天下大局却也是要看得分明的。至少在我们实力还不足以东出中原之前,要让两方之敌有所忌惮,不敢擅自对汉中、湘湖用兵,以保我门户不失!” 若论大格局,满殿臣子确实没一个能比得过沈舟。 早在数年前,他就已能为孙宁献策进入川蜀重立根基,现在又能根据眼前的局势,做出了最精确的判断来。 这下其他人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确实要是真不顾一切地出兵黔州,门户道路尽数被外敌所占也还罢了,若是两方之敌看准机会趁虚而入,直杀入川蜀,那朝廷可真就危险了。 所以如此看来,这黔州还真不好打了。 可难道就这么算了,放任黔州龙氏化地自治却不加干涉? 那后患可依然不小啊,甚至可能会让滇南、川蜀两地某些部族也生出其他心思来,依旧对朝廷有着极其不利的影响。 孙宁想到了这层,眉头便不觉紧紧皱了起来,这还真是个两难的抉择了,好像无论选哪一边都是错的,都有极大的隐患。 而这一回,就连沈舟对此也没了妥当的办法,诸葛青云也在那儿冥思苦想,久久拿不出什么法子来。 其他武将们就更不可能为孙宁献策了,皆都苦着脸,默然而立。 这让整个殿上的气氛又压抑了些,也让大家更感炎热,汗水都把身上大片的衣衫给打湿。 就在孙宁打算暂时搁置此事,让他们离开时,一个人又站了出来:“陛下,臣倒有个法子,或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黔州!” 众人循声一看,正是郭冲走了出来。 “你说说。”孙宁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道。 郭冲扫了眼周围,这才道:“臣其实并不通兵事,所以倒是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让某地臣服,并不只有用兵强攻这一条路可走。有道是攻敌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放到黔州这儿,他们当地本就易守难攻,若一处处强攻,不但旷日持久,而且朝廷损耗也必然极巨,既如此,我们何不转变策略,只围不攻呢?” “只围不攻?”孙宁眼中一亮,明显是已经把握到了什么关键。 “陛下圣明,就是只需要切断他黔州外出的那些通道,待耗到其存粮告罄,则黔州龙氏就算想要坚持,下面的军将百姓也不会陪着他们一起饿死了!” 郭冲笑呵呵道:“臣之前去黔州时也曾仔细看过,当地山多田少,而且土地极其贫瘠,所产的那点粮食是远远不够境内几十万人用的。 “黔州粮食多半皆来自川蜀,或是从中原湖广等地购买,所以只要把这些外出的水陆道路通通给他切断了,则黔州便不战可下!” 虽然是在笑着,但他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冰冷无情,直接宣告了黔州数十万人的悲剧开始…… …… 2022最后一天了。。。。希望新的一年里你我大家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2章 攻略西南(上) 正如郭冲所说的那样,黔州确实就是这么个极其贫困少粮的所在。 别说和中原的诸多富庶之地相比了,就是和同处西南的川蜀和滇南比起来,这块地区也是穷得那一个叫荡气回肠,许多时候都需要从外购入大量的粮食,才能勉强支撑着。 其实又何止是眼下呢,历史上,乃至后世几百年后,黔州之地依然是中华大地上最贫困的几个区域之一,是政府花大力气才能将当地经济一点点提升,让大家能过上好日子……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黔州才不像西南其他二地般能冒出来好几个大的部族世家,从头到尾,就只一个龙氏在当地称王称霸,绵延数百年之久。 在龙家人看来,黔州的这一短处对他们一族反倒是好处了,至少在这次变故之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然后,在这个夏季里,一切就都变了。 孙宁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就以封锁代替直接进军,只以三四万人,分作五队,就把整个黔州沟通川蜀及中原的重要通道都给封锁了起来。 这时候黔州用以自保的复杂凶险地形反倒被朝廷官军给利用了起来。 如果是进攻,这些高山峻岭自然会成为每一个进入黔州的将士们的噩梦,可一旦变攻为守,那修建堡垒墙垣什么的,就完全可以依托地形,打造出一整条极其坚固的防线来了。 当黔州的斥候发现官军在两省交界处大兴土木时,还以为这是官军即将入黔的前期工作呢,赶紧就把这一重要情报传回。 龙家众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刻厉兵秣马,做足了防御的准备,只等官军一进入自家领域,就利用各种地形,让他们遭遇迎头痛击,提振自身士气。 可结果,这一等就是两月。 两个月里,官军是一步都没有真正踏进黔州境内,只是不断地修筑堡垒防线,等到黔州方面终于察觉到其中有问题时,都已经是八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各个方向的五六条防线都已渐渐成形,他们完全错过了最后的一个机会。 也是直到这时,龙家人才隐隐猜到了朝廷的目的所在,惊慌之下,只能是主动出击,试图打开通道来。 可这一来,他们却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若是丛林战,偷袭战什么的,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龙家下属的黔州兵马或许还能与官军掰掰手腕,而要是守城战,他们或许还能占据不小的上风。 可一旦变成攻城的一方,在官军早已布置妥当,立稳脚跟的堡垒面前发动攻势,那就是在自取其辱了。 只两场战斗下来,龙家便损兵折将,造成了上千人的伤亡,其他兵马早没了斗志,灰溜溜就撤了回去。 而此一战,就更让龙家人确信朝廷的真实意图,也让他们愈发的惶恐起来。 一旦整个黔州与外界接触的道路被彻底切断,那他们这一地几十万人可就要自生自灭了。 而以黔州产粮之少,土地之贫瘠,那是根本不可能养活几十万人的。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龙家只得一面继续派出兵马不断骚扰各个方向上的官军防线,试图能打开缺口来,另一面,则是想着进入滇南,从那边获取补给。 只是后一个策略都还没怎么实施呢,就直接碰壁宣告失败了。 因为就在八九月间,已接到朝廷命令的滇南方面也开始在两地间修筑起了防线,木高段三家居然还破天荒地合作起来,组成联军,就在交界处布防,不让任何一个黔州人从主要道路上通过。 三家本就已经向朝廷表示臣服,都愿意拿出数万大军来效力了,对这样只需要在两地交界处布防,都不用卖命厮杀的差事,自然是很愿意配合的。 何况,他们与黔州龙家本就有一定的矛盾,又看龙家居然如此头铁,自然乐得落井下石,让其付出惨重代价,元气大伤,最好是龙家彻底完蛋了。 所以滇南这边的防线布置得甚至比川蜀那边还要严密,之后不但大道被锁死了,就连一些小路山道,居然也被他们布下人手,死死盯住,不放黔州人通过。 这一下,所有道路都被切断封死,黔州上下是彻底没了办法。 开始那几个月里,他们还能抱着一定的侥幸心理,或是不断用各种方法试图突破防线,又或是觉着朝廷可能没法全心全意地花上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来封锁整个区域,自家还有希望。 但随着时间推移,从夏入秋,又从秋入冬,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黔州通向外间的道路依然被封死,或许通过那些山岭上的险要小道还有少数人能出去,但重要的物资粮食什么的,却是一点都别想运进来。 而本地的粮食,在进入这个冬天后,却是终于见了底! 黔州,本来就不富裕,龙家也不可能早早就花钱买上大批量的粮食囤积起来以为不测——事实上,他们家的粮仓里倒还真囤了不少粮食,但架不住吃的人多啊。 为了收买人心也好,为了团结麾下兵马也好,反正龙家在这几月里,那粮食就跟流水般拿了出去。然后还有个进入的方式,那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整个黔州地区军民的消耗。 腊月,本该是这天下间所有人好生歇养,等待着年节到来,吃上几顿好饭好菜的好日子。 可如今的黔州各地,却是愁云惨雾一片,所有人都饿着肚子,完全不知明天能不能有吃的。 就连龙家大本营所在的龙州都是如此,就更别提其他偏远一些的小县城了。 而在此等绝望煎熬的情况下,终于,一些人是按捺不住了。 没等到过年,在黔州境内就爆发了连续多场的骚乱,有百姓冲击各处官衙,把所剩不多的那点粮食抢到了自己手上,也有百姓因为暴-乱而被早有准备的龙家兵马迅速扑灭斩杀。 但这都不是最致命的,最让龙家人感到恐惧的是,已经有大批活不下去的百姓选择离开家乡,跑出黔州,向朝廷归降了。 …… 各位新年好!!!!! 2023年第一更,求票,有道是一年之初在第一天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3章 攻略西南(下) 龙利仁如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般,极其焦躁地在房中不住兜着圈子,那神色气场,让旁边服侍的仆从人等一个个都连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会惹来族长的怒火。 直到紧闭的厅门被人从外推开,龙利仁的脚步才骤然一顿,目光则迅速投了过去,然后就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兄弟龙利孝正跨步而入。 他急忙问道:“怎么样?山北和长丰两县的叛乱可被镇压下去了吗?” 在这个临近岁末年终的时节里,黔州却已是处处烽火,叛乱一片了。 虽然龙氏上下的反应够快,只要哪里出了乱子,他们的人马就迅速赶到平叛,可这终究只治标却治不了本,压下葫芦起了瓢,却让龙家兵马疲于奔命。到最后,就连龙州辖下的两座县城都起了叛乱,自然让龙利仁大为愤怒与担忧。 龙利孝神色也颇为沉重,但还是勉强一笑道:“兄长放心,那两县的叛乱已经被迅速镇压,为首的几个家伙,也都被当场斩杀,枭首示众了。” “好!你们都辛苦了……”龙利仁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刚想再说什么,却又见对方神情肃穆,一副还有话讲的样子,便也一敛笑容道,“还有问题?” “兄长,眼下我们黔州的情况已很不妙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如今我们的粮食已经不够,甚至连这个冬天都快熬不过去,很多人都想着向川蜀那边投降,以求得保命…… “但你有想过没有,事到如今,我们就算投降了,就真能保住我龙家吗?恐怕真到了那时,其他人或许还有活路,我们龙家,却必然是死路一条。 “想想吧,那暴君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夔州旁宗的,还有川蜀的唐家。那都是毫不留情的满门屠灭! “这个暴君为了让我龙家低头,甚至都不惜将几十万黔州军民都置于死地,你说这样的人我们此时再投降过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里都是他龙家自己人,所以龙利仁也就不再强撑着说什么大道理了,直接就把自己最大顾忌给说了出来。 可以说,事到如今,别人或许还有选择,他龙家则是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甚至他的语气里,都已经带上了一些后悔的意思,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当日就不该强撑着…… 龙利孝静静听着,没有做任何的质疑,直到兄长话说完,他才苦笑道:“兄长,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都撑不到明年了。 “你可知道,那几个叛逆首领是怎么交代的吗?他们所以选择铤而走险,自己活不下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直有人在诱导蛊惑他们起事作乱! “而且就他们所知,那样的人已在我黔州各地散播开来,甚至还有人会指点他们如何攻击官衙才是最有效的。” 龙利仁的神色再度一变,他自然一下就抓到了其中的重点:“你是说,这是川蜀的人在暗中策划指使他们作乱?” “对,其实那边的人早在封锁我黔州通往外边的诸条道路时,就已经暗中进入了。 “只是之前我内部还没生出乱子,他们才不能得手。但随着粮食告急,许多人都饿了肚子,他们的蛊惑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兄长,我还担心这只是开始。百姓中出几个叛乱的倒还罢了,可要是我们军中也有人被他们挑唆了起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还有,现在龙州下辖的县城里出了乱子,那我龙州城内呢,有没有同样的隐患存在?若他们趁着我们松懈的当口突然起事,那才真个凶险了呀……” 这番话让龙利仁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的内心是既愤怒,又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真没想到朝廷竟如此狠毒,如此下作,居然会用上这等蛊惑人造反的手段。 但再想一想之前听说的关于段家内乱一事,他也就释然…… 不,他更感到不安了! 段家内部会因朝廷之人的挑唆而干出自相残杀,更换族长一事,那他龙家就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或许以前的龙家确实铁板一块,不是朝廷几句话就能策反的,可现在呢? 现在普通百姓已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龙家内部也是人人自危,这时再有人从中挑唆,就难保手下那些龙家亲族不动心,来一个取而代之了。 “兄长,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选择……”龙利孝无奈地望着龙利仁,只希望他能看清现实。 打从龙家决定要与朝廷对抗开始,一切就已注定。 “归顺投降,任其发落吗……”龙利仁脸颊上的肉都开始震颤起来,满满的都是纠结。 但在一阵权衡思索后,他到底也想不出另一个更好的法子来。 继续撑着固然还能多拖两天,可结果呢? 恐怕自己就要被那些因为吃不饱饭和充满了恐惧的底下军民所围攻,最后众叛亲离,惨死当场。 倒是此时归顺朝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多半依然是死路一条,但至少死得还更有尊严些。 而对整个龙家来说,或许还能被留下一些人来协助朝廷控制黔州? 之前只想着死撑,他还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说服自己;而现在,已然彻底改变主意的他,自然也就只能寄希望于朝廷的仁慈了。 最终,在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用最沉缓的声音说道:“投降吧。召集龙家所有人,我要向他们宣告这一决定……” 腊月二十五,当这一决定被龙家之主龙利仁当众宣布之后,整个龙家上下都长出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受够了眼下担惊受怕的情况,早就有心想向朝廷投降了。 随后,龙家就派出使者,赶到黔州和川蜀交界的那一片封锁地带,把自家愿意臣服投降的事实和降表送了过去。 然后这份意思也被迅速传回,来到了渝州,此时已是新一年的正月初五。 得知此事终于有了结果的渝州城一众官军都大感振奋! 终于,在封锁黔州近半年后,针对黔州的战略目的得以成功。 而这也意味着,一统西南的大目标,也最终功成。 重兴大越的第一步,西南攻略,正式达成! 在如此重要而让人欣喜的时刻,只有一点,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为难和懊恼的,那就是,最该于此时享受这一切胜利成果的皇帝陛下,他居然并不在场。 孙宁,他不但不在渝州,甚至不在川蜀,而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离开川蜀,去往江南了…… (本卷终)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4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上) 又是一年的正月初七,江南,杭州。 小雪初晴,天还有些寒冷,西湖边上倒是有了几个游人。 断桥之上,略有积雪,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柔美,又与那下方的倒影相合,景致就更为引人了。 断桥残雪,纵然是几百年前,也是西湖的重要景致之一,而且相比于后世满桥是人,那份雅致与风情就更让人感叹并流连忘返了。 此时桥头上,三名华服青年就正凭栏远眺,然后听着中间那个身着白色锦袄的男子说一段与此断桥和西湖相关的传说故事—— “……在雷峰塔倒之后,那白娘子白素贞便与小青一道追杀法海,直追到钱塘江边,眼见无路可走,法海就只能入水藏于一只过路的螃蟹体内。 “却不防这水正是白青二蛇最熟悉的所在,当即便施法攻击,最终将那法海生生困死在螃蟹壳内,再出不得。 “对了,若是你们今后吃蟹,可以在开壳后仔细看看,那里头便藏了个小小的光头,那就是被困死其中的法海了。” 这一番传说故事说下来,莫说左右两名同行青年了,就是身后一路跟随护卫的十数名随从,也都听入了迷,末了才有人啧啧赞叹。 青年左侧那个模样俊秀,英气里却又透着几分柔意的蓝衣青年此时更是抿嘴而笑道:“想不到你连这些传说都多有涉猎……只是我们之前都未曾听说过民间有这样的传说,别是你随口胡编的吧?” “是啊皇……呃,孙兄,在下可是杭州土生土长之人,也从未听人道起过什么白娘子许仙法海之类的故事啊。不过你说的螃蟹内有光头,倒还真有那么回事,只是以往我都没放心上。”另一侧的绿袍青年也随口说道,多有些意外。 “呵呵,故事传说嘛,当然不可能真个发生在当地,我也只是听某些人提过一嘴,觉着有趣便记在了心上。现在又恰好到这断桥来,不自觉就想起说出来了。”白衣青年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有了判断,原来这时候白娘子的传说故事真就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呢。 这个能把后世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娓娓道来者,自然就是大越皇帝孙宁了。 他所以会不辞千里地从西南出现在江南,却还得从几个月前,一个来自江南的谢家之人说起—— 当时正是八月间,在川蜀和滇南的两面用兵之下,已彻底把黔州与外间沟通的主要道路都给切断封锁。 而在以攻为守之下,朝廷方面更是完全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孙宁他们都不用多花太多精力在这上头,只消等着黔州粮尽,内部生乱,便可趁势将其拿下了。 如此一来,孙宁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是真正的清闲了。 用兵什么的,自有燕虎等将领在前线,不用他这个皇帝再亲临指挥。 后勤保障则有沈舟,连之前千里送粮到夔州益州这样的差事他都没有出半点差错,现在只是安稳把粮食送到滇黔之交的自家地盘,自然就更是轻而易举了。 至于民生问题,则有萧常永等官员尽心去做。 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虽然地盘扩大,但在拿下夔州、华阳和益州等川蜀最富庶的地区后,朝廷也自其中获取了大量钱粮收入。这些钱财除了可以提供给汉蛮官军充作赏赐和军饷之余,还有一大半放入国库,用以日常开销。 这样一来,连地方治理都变得愈发轻松,百姓的赋税担子也要比以往更轻一些。 再加上这一年川蜀地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朝廷上下自然更为轻松,也更为团结一致了。 正因如此,孙宁这个皇帝也终于真正的得以放松了下来,再不用为怎么作战夺城,或是安定地方民心绞尽脑汁,夙兴夜寐了。 也是趁着这难得的空闲间,孙宁终于是履行了之前给萧倩的诺言,正式与她成婚,将她娶进了家门,并迅速立其为新一任的皇后…… 当时皇帝大婚的盛大景象,就是过去好几个月了,渝州百姓都还记忆犹新,津津乐道呢。 不过在此之后,孙宁又变得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每日将几个主要臣子叫到跟前了解些如今西南的情况,就只剩下和萧倩夫妻共处,或柔情蜜意,或在外头比斗演武一番了。 这样闲适的日子对旁人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孙宁却觉着极不适应,总感到这样的空闲过于无聊了。 奈何现在还远不是出兵中原的时候,而且看起来黔州之事没个一年半载未必能有结果,这就更让他感到难受了。、 而就在这时,居然有人自江南入川,正式向朝廷称臣,自然就让孙宁和底下的臣子们大为看重了。 虽然大家口中都在说自家乃是朝廷正宗,如今中原各股势力则都是乱臣贼子,但其实所有人心里终究是不安的。 因为这天下从来就没规定说一定是某家某姓的,完全只看谁家更兵强马壮,能扫清一切障碍,或是收服天下民心。 而他们现在困居西南一隅,远离中原,固然是太平了,但也不可能让其他人真正臣服,甚至中原各地对朝廷和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们都没个明确答案。 等到自家真个东出时,又有几家会表示跟从依附,也成了最大的问题。 然后现在江南突然有一股势力跑来向朝廷称臣,这自然足以让人感到振奋了。为此,孙宁都直接把人叫到跟前,仔细地做了询问。 这才知道,来的是江南九姓之一的杭州谢氏,而他们向朝廷表示臣服其实也是带了一点私心的,那就是希望朝廷能下旨天下,取缔如今正在江南遍地开花,如火如荼,导致无数百姓都顶礼膜拜的佛门传播,并助其将这一股势力彻底打击掉…… “陛下,您身在川蜀或许还不知道佛门在我江南已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区区江南两省,十三州府,百来座县城,却已经有四五百座寺庙,那些寺庙势力之大,已经完全盖过了官府和我等地方大族了呀……” 前来称臣见驾的谢傲满是忧虑地如此说道。 …… 新的一年,新的一卷,新的故事,求新的支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5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中) 当这个江南的寺庙数字被谢傲当众说出来时,不光两边的臣子们为之震惊,就连孙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寺庙的兴盛都快赶上后世东南亚一带某些国家把佛教放到政治高度才有的表现了。而且要是真论数量的话,还是眼下的江南更胜一筹。 “陛下,虽然我大越自来就崇佛敬道,几任先帝也都对佛门多有优容,甚至几次减免佛门子弟的税赋徭役,但他们如今之猖獗,却已经完全想象到了当地民生。 “若任由其肆无忌惮地继续扩张,恐怕不光江南百姓会受苦,就是整个天下都将陷入到崇佛佞佛的可怕灾劫之中。 “臣谢氏一族无能,现在只能求朝廷出手整治当地佛门,为官府,也为百姓们争得一面真正的清净地。” 谢傲说着,又大礼参拜,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对于他的请求,孙宁并没有当场给出回应,只让他退下后,才与群臣进行了商讨。 作为间谍首领的郭冲便率先给出了自己所掌握的介绍:“陛下,那谢傲所言倒不算太过夸大,如今的江南确实遍地寺庙,出嫁的僧侣人数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十万之多。 “这些寺庙小的就以各种名义从信徒百姓身上搜刮钱财土地,使本来富庶的江南多有穷困潦倒,失去土地的百姓;大的则早就和某些地方大族,以及官府势力勾结在了一处,成为真正的地方一霸。 “而寻常百姓对上这些寺庙,或是深信不疑,或是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是苟且忍让,成为依附于寺庙之下才能生存的佃户……” 孙宁他们又是听得一阵感慨,谁能想到,好好一个江南繁华地,如今会被这些佛寺僧侣给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呢? “这些佛寺是怎么会在江南如此肆无忌惮扩散开来呢?之前那些地方官府都是做什么吃的?”孙宁有些恼火地问道。 虽然现在的江南还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下,但不妨碍他对这些地区的关心,毕竟在他看来,那儿也是大越的疆土,那儿的百姓,更是自己的子民啊。 这一句却让在场群臣脸上都露出了尴尬之色,许多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其中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们只管说就是了。”孙宁又催促了一声。 萧常永这才在干咳一声后,小心道:“陛下,这都是先帝当初下的旨意,给佛门的特权啊。” 孙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东西他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只是示意对方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萧常永只得如实道:“先帝当年就颇为信佛,之前还在洛阳城内建起了金佛寺,又许给了许多佛门僧侣诸多如不必交赋税,服徭役的特权…… “然后就在先帝永立九年,有他宠爱的妃子突然得了怪病,延请了各地大夫都医治不好,最后只能请来佛门高僧以大愿力来作保佑。 “说来也怪,在江南几大高僧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又开设法坛为贵妃娘娘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娘娘的病居然真就好了起来。 “由此,先帝对佛门自然就更为信任,不但赏赐给了那些高僧无数的财物,更是许他们和他们的弟子可在江南任何一处州县开设寺庙,并其座下弟子也可一并免除税赋徭役的特权……” 孙宁这才了然,闹半天,这根子还出在自己便宜老爹,先帝的身上。 这么看来,这大越朝走到这一步,也确实该亡了,如果没有自己突然这一场穿越的话。 一个能力平平却崇佛佞佛的皇帝,再加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不懂治国的荒唐天子。 只这父子两任,就足以把一个好端端的皇朝给折腾没了,更别提再之前的大越皇帝也没比自己的儿孙要强到哪儿去。 几代皇帝胡作非为下来,整个天下自然就是离心离德,等到内外之乱一爆发,那些手握实权兵马的地方势力,又有几家还肯死心塌地为朝廷做事呢? 感慨之后,孙宁才又回到眼前:“就是因为有这一层保护许可,江南的佛寺才会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那里的僧侣才有了与官府和世家一争短长的权利、胆子?” 众人点头,至少目前他们也就能知道这么些粗略的东西了,更多细节内情,则需要真到了江南,才好查明。 孙宁嘿的一笑:“而目前看来,佛门的势力扩张已经都对像杭州谢氏这样的大族都要感到威胁而又无能为力了,所以他们才会想到向朝廷求援? “毕竟说到底佛门乃是打着朝廷之前许给他们的种种便利才有今日规模,若真想要对付他们,则还需要朝廷出面,以做到名正言顺了。” “表面看着确实如此,但臣总觉着其中尚有疑问,尤其那谢傲,所言也不尽不实,怕是还有保留隐瞒。”诸葛青云神色肃然道。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附和道:“那是当然的事情。佛门僧侣又非傻子,他们固然够贪心,可终究也该知道合则两利的道理,又怎么会与当地世家大族产生正面的矛盾呢?” 郭冲即刻跟进:“陛下,不如就让臣率人去往江南查探一番,也好弄清楚那边到底藏了什么隐情,然后朝廷再决定是否出手。其实真论起来,江南可比川蜀富裕太多,若能借此机会收拢当地人心,则对朝廷大有好处。” 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若能拿下江南,别的不说,光是钱财粮食,就足够让接下来夺取中原的计划再不用为后勤犯愁了。 孙宁此时却陷入了沉吟,半晌后,就在大家以为皇帝还有什么顾虑时,他却说出了让所有臣子都大感震惊,同时又想极力阻止的决定来—— “既然事情如此要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决定亲自前往江南一看究竟,弄明白其中原委。若是能趁机把更多江南势力争取到朝廷一边,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6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下) 皇帝突如其来的决定完全杀了所有臣子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短暂的惊讶后,从萧常永到沈舟,从诸葛青云到燕虎,几乎所有人都出声劝阻,反对孙宁这一草率的决定。 “陛下,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您乃一国之君,事关社稷天下之重,岂能犯险去江南!” “陛下,西南之事尚未做最后了断,臣等军民更需要陛下坐镇渝州以为万全,此时您若擅离川蜀,实在于大局不利啊。” “陛下,江南再是要紧也终究只是一个变数,岂能因小失大?” “陛下……” 面对群臣汹涌的劝说,孙宁倒没有因此发怒,只是笑着听他们一一说出自己的道理,末了才诚恳道:“朕知道你等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虑,西南更是不容有失。 “但朕却并不认为这儿没朕在此就会起什么乱子了。你等皆是国之栋梁,正是有你们从旁辅佐,才能让朕以如此短的时间里拿下川蜀及西南各地,有今日之局面! “而今,黔州龙氏已成瓮中之鳖,再不可能有所反复,所余下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逼着他们归顺投降罢了。这些事情,朕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呢?” 说着,他又把手一按,制止了几名还待再言的臣子,继续道:“而江南,其对朝廷的重要性,我想不用细说,各位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里的钱粮人口,正是我们在西南所紧缺的。之前我们苦于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可现在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面前,试问,又岂能让它白白溜走了?” 沈舟心中一声叹息,他看得出来,这回皇帝已是下定决心了,恐怕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但他还是决定再作一回努力:“陛下,江南固然重要,但也完全可以交由臣等来作应对,比如让郭大人走上一趟,以他用间临机之能,应也能借此机会让江南为朝廷所用。” 郭冲被点到名后也迅速跟上:“陛下,臣虽不才,却也有信心为朝廷在江南开拓出一片天地来!” “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但以你的身份恐怕很难应对那些骄纵放肆了几十年,连地方势力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寺庙僧侣。你要知道,他们所依仗者,乃是先帝当初的允诺封赏,若没有天子出面,恐怕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很难服众啊。” 孙宁的话让郭冲又为之一怔,然后再对上对方的目光后,他又从皇帝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期许,居然就让他鬼使神差低应一声,不敢再作坚持了。 沈舟和郭冲连续劝说失败,顿时就让其他人更为无措。 毕竟若论与皇帝的关系,这两人已是最近的了,至于燕虎陈青云等天子近臣,则都是口才笨拙的武人,哪能说出什么正当有力的反对意见来。 萧常永则是在张了下嘴后,到底选择了沉默。 他虽然现在身份又有不同,身为国丈和皇帝的关系还近了些。 但也正因为此,有些话反倒不是太好开口了。 看着群臣都不再作声,孙宁又把语气一缓:“朕知道你们都是为朕的安全和朝廷的安稳考虑。 “但朕真不认为现在就该去在意这些。我是皇帝不错,但眼下除了西南,除了你们,试问又有谁真认可我这皇帝的身份?” “陛下……”群臣顿时一凛,刚想说些什么表忠心的话,又被孙宁挥手打断:“真话有时就是那么的残酷,但这就是事实。朕也不想如此,所以才会从中原一路来川蜀,所以这次才会想着趁江南有变,而去那边看上一看,找找机会。 “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若是错过了,他日恐怕就要后悔不及了。所以我宁可去江南冒些风险,也要为朝廷,为我大越创造出一片新天地来。 “你们就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 伴随着孙宁斩钉截铁地做下决定,群臣终究还是无奈接受了他的这一有些冒险和任性的想法。 说来也多亏了如今这朝廷还像个草台班子,不然以真正朝廷之规章礼节,恐怕这时候就会有数十上百臣子跑出来苦劝哭劝,就是要被夺官严惩,也要让皇帝收回成命,不让他离开此处,外出冒险了。 但此时此刻的大越朝廷,皇帝的意图还是得以通过。 随后,孙宁就把自己走后的相关事宜也一并定了下来,比如政务上,便由沈舟和萧常永总揽大权,然后再辅以诸葛青云以及渝州的各级汉人官吏。 军事上的事情,则由燕虎陈青云,以及萧克定他们几个商量着办。 只要这两项紧抓在手,以现在西南的情况来看,一切便是稳稳当当的,川蜀和滇南的各部蛮人,暂时也不可能再闹什么幺蛾子。 当然,孙宁还是有一点失算了,他就没想到黔州龙家会这么快归降朝廷。 本以为他们怎样也会坚持一年左右,结果不过半年,居然就降了。这让留守渝州的诸多臣子都大感无措,只能是一面应付着,一面赶紧把此事报去江南,由皇帝陛下来做最后的定夺。 而孙宁自己,则在十月底,一切安定后,只带少数几人,便悄然离开渝州,离开川蜀,前往江南。 这次与孙宁同行的,除了可能有大用的郭冲之外,便是二十名捧日营中最精锐,也是对皇帝最忠心的将士了。 毕竟此去江南,必然会与人发生矛盾,厮杀什么的在所难免,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哦对了,除了这些臣子下属外,还有一人也随孙宁同去江南,那就是才跟他成婚不久的萧倩,这还是孙宁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其实孙宁这次要去江南除了当众说出来的理由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一直悠闲无所事事的生活让他过于无趣,还不如到江南走上一遭呢。 然后顺带的,还能和自己新婚的妻子一道度个蜜月,如此自然是要把萧倩一起带上了。 而为了安全起见,孙宁他们便以寻常士子打扮示人,对外来说,就是三个谢傲路上偶遇的朋友而已。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孙宁一行便来到了江南,等他们正式抵达杭州,入住谢家,已临近年终岁尾。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7章 云林寺(上) 孙宁以皇帝之尊亲赴江南,着实让谢傲受宠若惊,这是他完全都没想到会发生的情况。 而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情绪还是紧张和惶恐,生怕皇帝到了杭州后出了点岔子,那后果可就不是区区一个谢氏所能承受了。 所以这一路上他当真是百般小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是回到杭州后,也是时刻提防,不敢将这一真实情况告诉身边人。 倒是孙宁他们,显得很是轻松。不光是来江南一路上谈笑风生,领略南方景色,到了杭州后,也是迅速进入状态,早早就让郭冲带人在谢家几个亲信的引领下,去当地走访探查佛寺情况去了。 而孙宁和萧倩两个也是在年后天气略好的今天,兴致勃勃地来西湖游赏。 毕竟杭州西湖素来大名在外,无论古今,若是来杭州而不游西湖,完全可算是白来这一趟了。 此时的西湖与后世倒也有着不小的区别,许多景点还没有开发出来,而整体湖面也比几百年后大了不少,让孙宁顺着苏堤而行时,也不禁心下感慨——几百年虽不足以让沧海变作桑田,但时间对自然的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 萧倩则是一边看着四周美丽的景致,一边还沉浸在那白蛇传的传说故事里,不时还若有所思地想着些什么。 倒是陪他们出来游赏西湖的谢傲长子谢羽,有些不安地偷瞥着孙宁,半晌后才小声道:“皇……孙兄,您在故事里提到这个法海是否意有所指啊?” “哦?谢公子倒是挺有眼光的嘛,既然杭州当地佛寺僧侣成患,那在故事里让他们扮演一下反派恶人也在情理之中嘛。”孙宁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考虑得这么深,白蛇传的故事也是现成拿出来的,谁能想到这两者居然还有如此契合点。 谢羽则是有些欣然道:“这倒真是个法子,虽然如今杭州不少人都受僧侣欺压盘剥,但大家终究是敢怒不敢言,而且太多人还对佛门有着崇敬之心,哪怕有人指出佛门的罪名,也多有维护者。 “但要是以故事的形式在民间广为流传,那些靠着佛门维生,专为他们说话出头的家伙就不好出声了。” 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孙宁也受到了些鼓舞,便笑道:“那此事就交由谢公子你来办了。我想,以谢家在江南的地位和影响,找些人散播这个故事当不会太难。” “在下明白,我回去就做安排。”谢羽满口应道,再看孙宁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敬佩了。 本来他对父亲从西南请来这么个皇帝还是有些担心和不以为然的。 毕竟孙宁在民间的口碑真不怎么样,而且年纪又和谢羽差不多,自然难得其认同。 可今日这一番同游下来,只靠一个白蛇传的故事,就让谢羽对皇帝大为改观,觉着他真能帮到谢家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的心思便更活泛了些,便指着远处有不少人正汇聚而去的道路说道:“孙兄,那儿过去不远便是我杭州最大的寺庙云林寺所在,你们可有兴趣走上一遭吗?” “云林寺吗?”孙宁的双眉一挑,顿时就来了兴趣。 这寺庙就是放在后世都是杭州,乃至整个浙地都最有名的一座大寺庙了,却不知在如今的江南佛门盛行的年代又是怎一番光景? “那就去看看吧,也好让我领略一下如今江南佛门在民间有多大的影响力!”孙宁点头道,又看了眼远处几个虔诚的,一步一拜,向着寺庙处走去的信善。 当下几人也不再多言,就跟着那越来越是壮大的人群,直朝着西湖边那座最有名的庙宇走去。 这云林寺也确实了得,光是它能座落于风景如画的西湖边上,就足见其地位不凡了,而在就要进入寺庙山门的时候,孙宁更是见识到了这杭州第一寺的富贵。 就见山下有着大片的还有积雪的良田,再上方则是一棵棵的茶树成林,中间还有不少的桑树…… 谢羽则在侧小声道:“如今云林寺所在的整片山,都已入了它寺中庙产。初步估算,光是良田就有三百顷之多,那山上的茶树和桑树林子,也有好几十倾……我们现在所见,只是其中一角,更多的田产林子,都在山后一带。” 孙宁眯眼点头:“这么多的田地林子平日耕种打理应该不是由寺中僧人来做吧?” “当然,这些俗世哪能劳动寺中高僧们呢?就是最低一等的沙弥,那也是佛前听用之人,最是高贵不过了。 “所以这些产业,自然就得交与山下诸多的寻常农夫百姓来照看了。而且因为他们只要投靠了寺庙就能受其庇护,连赋税徭役都可免除,所以拿到手的工钱也是极少。 “如此一来,寺庙便能以极小的代价收获大量的粮食茶叶和丝绸,再以低于市场价格将它们出售,又能大大地赚上一笔了。” 孙宁了然地点点头,寺庙靠着曾经朝廷的恩旨,以及地方官府士绅的默许,还真是把生意做得像模像样了。或许还会因此侵占了不少本该得利的本地商人的好处,毕竟他们可做不到如寺庙般以极少的工钱雇佣百姓做事啊。 再加上赋税这一块,恐怕就是谢家这样的本地大族,都要被寺庙彻底压下去了。 这么一想,谢家对佛门充满敌意也就更在情理中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 “孙兄您是有所不知啊,这云林寺的赚钱手段可不止是这点,其实真论起来的话,通过中粮产茶和丝绸来攫取利益反而是这里僧人收入中最小的一部分了。更大的还在后头呢……” 谢羽又努力压低声音,引他们继续向上而去,倒是让一路都只看和听,不曾开口的萧倩更来了兴趣:“哦,这还是小头,那他们大头的收入在哪儿?就靠这些信善吗?” 此时,在他们的前边,已能看到不少人正虔诚地在台阶上一步一叩拜地向上去了,光这股态度就足以让人为之震惊咋舌,孙宁更是眯起了眼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8章 云林寺(下) 这些上山的信善们的虔诚样子,实在过于夸张了。 不但每上一级台阶都会下跪磕头,而且这头还磕得格外用力,都有几个脑袋上的皮都磕破,流出血来都顾不得擦上一下。 这等对佛寺的崇敬表现,孙宁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臣属的身上看到过。 也就是说,在这儿的人眼中,皇帝朝廷是远远无法和佛门寺庙相比的。 只此一点,就可管中窥豹地看出佛门在当地的声望和影响力有多么的惊人了。 不过孙宁的神情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很快又恢复寻常:“他们还用了什么敛财的手段?” “到庙前就有答案了。”谢羽这时反倒卖了个关子,又快走几步,把他们往山上引。 他们如此快速上山,也没有半点礼敬佛寺的意思,反倒显得与其他虔诚信徒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侧目。只因身在云林寺前,这些人才不敢有何异常举动。 很快的,一行便已来到了这座气势恢宏的杭州第一寺前,只一眼望去,就见山上沿着山势便是连绵好几里的寺庙楼阁,高处山崖之上,还有一具巨大的岩石佛像,矗立山中。 而里头的一切建筑,也都是恢宏大气,黄墙黑瓦红门,端的是庄重大气。 这寺院的规模已经要强过孙宁在渝州的行宫两三倍不止了,至于比起其他衙门来,更是呈碾压之势。 入寺的正门最上方,则是一块两丈许长,半丈来宽的大匾额,上头是黑底金字的题名——云林禅寺。 下方的落款,赫然乃是孙蔼。 孙宁看到这个名字,眉头又是轻轻一皱,因为那正是自己这身体的便宜老爹,大越先帝的名讳了。 这云林寺的匾额都是由先帝亲笔而题,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整个浙地的官员豪族对他们礼让三分了,官府什么的想要用强,也得掂量着后果。 不过在这寺前最惹人注意的还不是这块高悬门上的匾额,也不是更显恭敬地磕头而入内的信善百姓们,而是那一块巨大的,足有两三层楼高,真如一座小楼般矗立在寺庙广场侧面的功德碑。 这是由好些块上好的汉白玉合起来的石碑,上头则是用金字题写了一个个硕大的人名,以及背后到底数字。 其中题在第一位的,正是孙蔼,黄金五百两。 再之后的,则是一连串姓谢的名字,他们后面的跟的数字可就要大多了,有一百万两的,也有几十万两的,虽然是银子,但这数目还是让孙宁都看得眼皮直跳。 至于再下面的,数字就少一些的,但也都是以万两银子为单位,也就是说,你要是拿出几千两银子给云林寺,都不可能在此功德碑上留下名字。 这下孙宁算是明白谢羽刚才卖的关子指的是什么了,不觉轻叹一声:“这真是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光是这碑上所记录的捐钱数字,就达到惊人的两千多万两之多,都快赶上太平时节的大越朝廷三年的赋税收入了。 所以,说一句云林寺富可敌国,那是半点都不算夸张。 “这些僧人要这么多银子做甚?他们吃用得完吗?”萧倩也是一阵惊叹,随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们自然是用不了这许多银子的,所以便想到了拿这些银子做本钱……” 谢羽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云林寺的僧人不光拿钱在杭州城里买下了不少铺子,再将之交与他人经营生利,还把更多的银子借与城中百姓,并收取高利,如此便能让钱生钱…… “而且他们仗着城中信善众多甚至都不怕有人借钱不还,只要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消几日,那欠下银子的百姓就会被找到,然后用尽手段迫使其连本带利地还上银子。 “之前就发生过好几桩人命案子,应该都与寺中银钱往来有关,只是他们手脚足够干净,才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孙宁静静地听着,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其实在对方提到云林寺拿银子做本钱赚钱时,他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一手了。 毕竟僧人不是商人,想用正规手段做买卖到底有难度,不光能力不足,身份也存在疑问。 倒是放高利贷什么的,需要的只是势力而非能力,最适合僧人不过了。 而且就他所知,其实这放高利贷还是僧人自古以来的传统,据说唐朝时就已有某些僧人把多余的钱财借给寺外之人收取利息了,是为印子钱。 可以说,僧人也算是高利贷这一行业的鼻祖了。 但萧倩却对此大为不满,眉宇间都有隐隐煞气透出:“这些僧人如此贪婪,当真该死!”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如今势力实在太大,官府也罢,我谢家也好,拿他们却真半点法子都没有。”谢羽说着又看一眼孙宁,意思很清楚,显然是指现在也只能依靠皇帝陛下您了。 孙宁却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那功德碑上一连串的谢氏名字。 能让地方豪族谢氏如此投鼠忌器,可不光在于寺庙僧侣的势力有多大,恐怕还在于他们家中长辈的掣肘影响吧? 而就在这时,寺庙内突然就响起了一阵称颂声,当孙宁他们扭头看去时,正看到无数信善百姓都跪地匍匐,朝着一名身着大红色袈裟的胖大和尚顶礼膜拜,口称多谢至善大师慈悲…… 然后,就见有几个僧侣把个硕大的木桶吃力地搬了出来,再用碗盛着一碗碗稀薄的粥汤,送到每一个虔诚叩谢的百姓手中。 而每当他们从僧人手里接过那碗粥汤时,许多人还会满脸感激地递出银钱来。少的是一把铜钱,多的则是散碎的银子。 这番场面让孙宁看得实在对比强烈,那些僧侣个个衣着光鲜,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倒是他们口中的施主们,则有许多都是衣衫破旧,面有菜色。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百姓递上的这点钱财时,僧人们也是不带半点犹豫就一把收下,只是转过头去时,眼中才露出一丝不屑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9章 佛度有缘人 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孙宁在感慨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僧人当真是经营有方了,不但大把获利,还能始终保着自己的名声不坠,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了。 如此看来,这佛门也算是源远流长,乃至几百年后,某武学祖庭的寺院中,不也出了个经营奇才,把一切可以用来获利的手段都用到了极致吗? 只是他光顾着里子,到底还是将面子丢了个干净,让后世无数人非议,看成个商人而非僧人。 正感慨间,边上却又有骚乱突生,一个衣衫破旧,额头满是伤痕和血污的妇人正抱了个小孩,跪在地上不住冲几名僧人连连叩首,口中哀哀地哭求着:“还请大师救我儿子性命啊……民妇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儿一命,还请大师搭救啊……” 她这番做法立马就引得周围其他信善的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巴巴地看向那几个僧人,而另一些人则在一旁窃窃私语了起来。 孙宁当即就和萧倩他们打了个眼色,自己便悄然靠了过去,仔细去听那几个百姓的对话。 虽然他们用的是江南的土话,但孙宁前世为了任务也在江南一带住过,学过一些本地方言,此时听着对方的腔调虽有些变化,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意思来。 “这林家阿嫂可是山下林家村里最虔诚的人了,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几乎每月都要磕头上山进庙上香的……” “是啊,听说她家里本来还有些钱财,就是为了向寺里表明虔诚,她都把家产给变卖了,现在连儿子病了都没处医治。” “那有什么的,林家阿嫂如此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她和她儿子的,今日既然求到了云林寺来,各位大师也定不会袖手旁观。”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被林家阿嫂拉住苦苦哀求的其中一个僧人已弯腰扶住了她,口中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不必如此。既然你是本寺信善,到了我云林寺前,我等自当出手救你儿子。” 说着,僧人又从她手里把孩子给接了过去,似是要仔细观瞧其情况。 孙宁也急忙运足了目力望过去,就见这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小小的脸蛋一片潮红,看着连呼吸都甚是急促,显然是一副得了急病,需要尽快诊治的样子。 僧人这时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一边抓起孩子的小手诊脉,一边低声问道:“你这伢儿是何时出现这样的病症的?” “三……三天前。”林家阿嫂一副期待的样子看着僧人,又补充道,“我儿刚得病时,小妇人想着或许可以靠大师们的神通为他治病,还把之前寺里赐给我的一包仙药给他吃下去了……结果情况却也不见好。” 她这话虽然不响,却还是被附近几个百姓听到,让他们的神情都为之稍变。 而那本来还一副慈悲模样的僧人也在同时变了神情,孙宁虽离得有些远,但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神色间突然闪过的慌张与心虚。 “阿弥陀佛!” 这时又一个僧人走上前来,一下就压住了场面,让所有人都瞬间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正是刚刚还被许多信善顶礼膜拜,一副有得高僧模样的至善大师。 不过此时他脸上却满是郑重,宣了这一声佛号的同时,已接过话头:“女施主,你给你儿子用了我云林寺去年时所赠的仙药?” 被至善大师拿眼这么一看,林家阿嫂更感紧张,但还是点点头:“是啊……当时几位大师就说了这是能治百病的仙药,只要我家中又病灾,服下仙药便可药到病除。” “这个我知道,林家阿嫂真是好福气啊,只有像她这样常年供奉云林寺的虔诚信善,才能得到大师们赐下如此仙药。” 孙宁听着身旁某人还一脸羡慕的说着,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都到这时候了,这些家伙还没看出问题吗? 明显是这寺里给的什么仙药是有问题的,致使孩子得病后不能被及时诊治,耽搁了病情啊。 没见刚才那僧人都有些慌了吗? 孙宁倒是很有兴趣看看,碰上这样的问题,云林寺的僧人会如何搪塞应对。 只见至善大师露出一副悲悯的模样,开口道:“罪过罪过,女施主,你实在是做错了事了。” “啊?” “佛门仙药可不同于凡间药石,需要有大功德之人才能承受。就如你,这些年来礼敬三宝,在本寺中多有供奉,所以我几个师侄才会把这仙药赐予你。 “可是你这儿子,他终究年幼体虚,又无大功德在身,贸然服下如此仙药,那就是火上浇油了。你看他面色赤红,身子都烫了,皆是被我佛门之力所浸透的表现啊。 “他的病其实已经被仙药治好,只是受不得如此大功德,恐怕……” “大……大师……还请您救救我儿吧,民妇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功德来换他安康……”林家阿嫂一听这话就更慌了,连忙又叩首恳求。 “哎,这恐怕是做不到了,贫僧再有修为,又岂能与佛力相抗?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佛度有缘之人,他虽然误服仙药,性命不保,但在死后,却是可以靠着这仙药之力直抵西方极乐,再不必受这红尘之苦了。” 他这番话倒也算能自圆其说,至少眼前那百多名信善那是深信不疑的,甚至有人用满是艳羡的目光看着还在僧人怀中的小孩子,口中道:“如此看来,他实在是佛缘深厚了,我等敬佛礼佛一辈子,都比不了这几岁的孩童啊。” “早知道这仙药有此等神效,去年我得病时就不该服下了,应该给我小儿子用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林家阿嫂却是足足愣了有好半晌,这才突然醒转,尖叫道:“不,宝儿他不能就这样离开我……大师,大师你们一定有办法留下他,不让佛祖带走他的,还请大师慈悲,救救我儿吧……” 说话间,她又砰砰磕头,瞬间额头上又有淋漓的鲜血流淌下来,却浑然不顾,还伸手去抓那至善大师的僧袍下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0章 冰山一角(上) “阿弥陀佛,施主你着相了。”至善大师低叹一声,不着痕迹朝后一退,让过了妇人的这一抓,然后又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肃然道:“这孩子既已得佛缘,又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这话落到周围其他信善耳中,不少人都露出了羡慕之色来,还有人想要上前劝说那林家阿嫂,在他们看来,能有此结果,真是天大的好处了。 但林家阿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当娘的怎肯让自己的孩子就这么送了命,哪怕她对僧人的说法深信不疑,知道自己儿子会去往西方极乐。 所以她还是一个劲地磕头,祈求僧人能收回所谓的佛缘,即便因此自己将遭受再大的惩罚。 此时的她已满脸血污与泪水,看着实在是狼狈而又可怜。 但面前的这些僧人却依旧不为所动,脸上宝相庄严,那之善大师更是板起面孔道:“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佛祖怪罪下来可就连我等都要受到牵连了。虚明,虚行,你们把她请到里头,到时老衲再好好开导于她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随着他一声命令,身后立刻就上来两个孔武有力的高大僧人,架着那瘦小妇人就往寺庙边门而去。 对此等做法,周围那些信善却没有一个想要阻拦或是询问,甚至还有人大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都担心林家阿嫂的这番亵渎佛祖的说辞会牵连自己头上,现在把人带走,交由寺中高僧劝导还好一些。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下来,至善大师又恢复到刚才慈悲模样,一面向人宣讲着佛法中的诸多道理,一面又让人把粥汤送与众人食用,同时又收下了大笔的香火供奉。 只看眼下的场面,当真是和乐融融,叫人完全无法相信刚刚这儿才出现过一个可怜女子苦苦哀求,却到底没能保住自己儿子性命的惨事。 萧倩在不远处看得俏脸通红,拳头都握紧了,只是身子却没动,而是不满地回头看着按住自己肩头的孙宁:“你刚才拉住我做什么?” 适才要不是孙宁及时一把按住她肩头,低声让她不要冲动,萧倩都已经过去为那女子出头了。 “你去了也救不了她和她的孩子,只会让我们被群起而攻。”孙宁低声说道,“这儿的人的反应你也都看到了,对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他们都认为理所当然,还把那些僧人视作仙佛顶礼膜拜,你上去了能说服他们吗?” “可是……”萧倩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是恨恨跺足,又死盯了前方那些个僧人一眼,恨不能让目光化为剑光,将他们通通斩杀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道理,想要化开这迷信佛门的坚冰,也不是咱们现在挺身而出就能做到的。” 孙宁叹了一声,这才又瞥了一眼谢羽:“现在我对这佛门在此的所作所为有些了解了,那咱们这就回去吧。” “孙兄不进寺里去看看吗?”谢羽有些意外地问道,“其实这寺里有些东西更值得一看。比如前方大雄宝殿上所立的佛祖金身,那都是云林寺用真金熔炼出来的,足有上万斤之多了,还有后边……” 孙宁摇头打断了他的介绍:“他们如何奢侈浪费其实都无关我们对此寺庙的态度,只要他们已经做下了诸多祸国殃民的举动,这些佛寺僧侣就该被剿灭了。 “我相信,像今日这般的事情平日里也所在多有,甚至这都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所以知道多少已经无所谓了,走吧,先回去,从长计议。”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谢羽也不敢再多作劝说,就继续头前引路,带了他们返回自家在西湖边上的一处别苑。 这儿正是孙宁他们来到杭州后的落脚点,他们可并没有就住进谢氏的主宅之中。至于原因,是为了不让他们的身份和存在外泄,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可是和半个杭州城的人为敌啊。 而且,就连谢氏内部,其实都有的是人不肯接受谢傲的这一与佛门为敌的想法,虽然他已是一家之主。 临近黄昏,谢羽为他们张罗好酒菜食物后才告辞离去,此时这处别苑就只剩下孙宁他们自己人,院子里和大门外都由几名忠心的下属守着。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一脸郑重地看向自己的夫君:“孙郎,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有其他的顾虑?” 早在成婚时,孙宁就和自己的妻子做下了约定,在没有外人,或是不在朝廷里需要讲究什么礼法规矩时,两人间的称呼就可以随意些,就当自己只是寻常之人。 所以两人一个称呼夫君为孙郎,另一个则叫妻子为倩儿,而不是皇帝皇后什么的…… 孙宁夹起一块西湖醋鱼的鱼肉,放嘴里慢慢品尝着酸甜滋味,片刻后才道:“有一半是真的,当时咱们若出手,或许可以教训那几个装模作样害人不浅的僧人,可后果却肯定不小,必然会被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围攻。 “那时,我们难道还能也对他们动粗伤人吗?那岂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了?” 萧倩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是越发跟不上夫君的思路了。 是啊,自从对方真正表明身份,让自己切身跟随看着他在西南的纵横捭阖,开疆拓土后,萧倩就越来越觉着很多事情是在自己考虑范围之外的,远没有当初在两淮两湖间纵横闯荡来得更痛快。 在川蜀时,每一步都要细细考量,生怕一步错就会让全局出现崩坏。 原以为这次离了川蜀情况会有所改观,不料今日,事情好像又回到当初模样了。 孙宁见她皱眉,也知萧倩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就索性点破道:“我所指的某些人可不只是寺庙中的僧人什么的,更是指就在我们身边的谢家人啊。” “啊?”萧倩再吃一惊,差点连筷子都掉桌上,更是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夫君,“他们不是和我们一边的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1章 冰山一角(下) 孙宁又夹起一块鱼肉来,在浓稠的汤汁里蘸了蘸,这才放进嘴里,一脸享受地吃了下去。 “就跟这西湖醋鱼似的,你看它这肉是雪白的吧,可要是放到汤里,它就会被汤汁浸泡,也染作红黑色了。” 孙宁说着,也为妻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的碗里,笑着说道:“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就是这么一碗西湖醋鱼,你说他谢家在此,真就会清白,会连一点汤汁都不被沾染上吗?” “那他们为何还会跑去川蜀向你称臣求救?”萧倩听着话,甚至连那可口的鱼肉都没胃口品尝了。 孙宁倒是无所谓地又吃了一大块鱼肉,这才道:“自然是为了利益之争了。 “我们之前都瞧见那云林寺外所树功德碑上的人名和供奉了,这些年来,给庙里钱最多的,还不是他谢家? “由此也可以做出合理的推测,云林寺能有今日的风光规模,除了朝廷官府的特许推动外,他谢家在其中也是费了大把力气和银钱的。 “只是最后的结果,与谢家原来的想法不一样——或者说是与现在身为家主的谢傲的想法不一样——原来是被他们控制的云林寺,如今已翻过身来,大有将谢家压在底下,让他谢家只能仰其鼻息过活的程度了。 “这自然就不是谢傲这个一家之主所能接受了。但大势已成,远不是他谢氏一门所能对抗,无奈之下,自然只能寻求外力相助。” 萧倩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随即又生出新的疑问来:“那他们为何不找其他势力来呢?至少靠近江南的两淮,郭家的势力就要更强些。” “因为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啊。若是真把郭氏的兵马引入江南,那就真是引狼入室了。不光到时江南其他各方势力会把谢氏看作叛徒,而且一旦郭氏大军入江南,可就不会再走了。 “到那时,江南便会彻底易主,至少他们谢家在杭州的一切,都会被夺,那还不如让云林寺等佛门之人占着好处呢,至少他们还不至于将谢氏给吞了。” “那我们呢?他们就不怕我们来了也出现相似的情况?”萧倩疑惑道。 “这就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了。 “朝廷终究与郭氏这样的乱臣贼子不同,至少在名义上,无论谢氏还是江南其他各大族其实都算是臣子。朝廷插手江南之事,即便被其他势力所知,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至少表面上只能认同。” 孙宁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指头来:“另外,他们显然也在一直关注我们于西南的种种行动,自然也就知道经历了平定川蜀的连番大战后,官军早已疲惫不堪,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出兵江南。 “如此,咱们对江南的威胁也就减到了最小。 “其实说到底,他谢氏想要借的,也只是朝廷的一个名义而已。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一名朝廷高官,比如沈舟或萧侯来此,并在他们的引导下站才与佛门寺庙,特别是云林寺产生矛盾,并公开化,那谢氏就可以此为契机,打掉这个眼中钉了。” 说话间,孙宁眼中光芒闪烁:“我甚至都在怀疑,他谢家的真正目标只是这一个云林寺而已。至于什么江南到处都是佛寺,已搞得这繁华之地一片乌烟瘴气,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托词。” 萧倩怔怔听着,越听越觉心惊:“这些人真是好深的心思啊……这分明就是在欺骗朝廷和你了。”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说的又没错,别说现在的朝廷了,就是天下一统时,拿这些说辞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孙宁苦笑摇头:“为了自己的私心,故意将问题扩大化,本就是某些人惯用的手段。只是他们这次还是失算了,没想到我这个皇帝会亲自前来,这让他们更急于尽快把云林寺的问题放到明面上。 “如果我所料不错,恐怕今日的这一场出游,以及之后去云林寺的所见所闻,就是谢家刻意而为,只为引导我的情绪,让我打定主意对云林寺下手。 “而且,要是我们刚才真在云林寺前出了手,就更给了他谢家机会,无论我是伤人还是被人所伤,都足以把个大大的罪名扣到云林寺的头上了。 “到了那时,他们只要将我身为皇帝的身份泄露出去,便可名正言顺地对云林寺出手,再多的信善,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所谓的佛祖,而对君王不敬! “如此一来,谢家达成所愿,云林寺被轻松灭掉,江南其他佛寺也必然会有所收敛,其他各地的世家大族或许也能得到不少的好处,从而对谢家心存感激。 “只有我这个皇帝和朝廷,可能要面临本地信善们的仇恨,最好的结果就是偷偷离开江南,返回川蜀,至于什么趁机在江南扎下根来的打算,那是半点都不用想了!” 萧倩被孙宁这一番推测剖析说得是目瞪口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一次看似最普通不过的游湖和顺道去看看云林寺,内里竟还包裹着这么可怕的一场算计。 这一下,她心中的那点愤愤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都在庆幸孙宁拉住自己了,不然…… “当然,或许这一切只是我把谢家人想得太深太精明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我们就得尽量小心,不给人以任何伤害利用我们的机会。” 孙宁又正色看着萧倩:“所以倩儿,接下来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事情,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不要被某些不公的事情影响到了。 “有些事情看似理所当然,但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不到最后,根本就不知道底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就如这云林寺,他们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止眼下暴露出来的那么简单,今日所见只是小事一桩,我们必须先沉下心去,静静看着,才能发现更多关于他们的罪状。到时再将这些罪状公之于众,给他们致命一击!” 听孙宁语重心长的劝说,萧倩也终于定神肃然道:“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感情用事,被人给利用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2章 风雨将起 直到二更之后,郭冲才从外边回来。 自来到杭州,孙宁他们并没怎么出门,直到今日才在谢羽的引领下去西湖边上逛了逛。 倒是郭冲,几乎日日在外奔波,早出晚归,探查一些明里暗里的消息,倒是要比在西南时还忙上一些。 不过他显然是乐在其中,虽然此时吃着孙宁让人稍稍热了下后端上的剩菜,也是吃得津津有味,边吃着,还略有些兴奋道:“真像陛……孙兄你所说的那样,杭州的水很浑啊。” “哦?说来听听。”孙宁更来了兴趣,捧一杯热茶,和萧倩一起坐在他对面,等着郭冲细细道来。 郭冲又用力把一大块肉咽下去,完全看不出当初梁州时的纨绔公子的模样,又擦了下嘴角的油渍,这才道:“这几日走访下来,我瞧着杭州的寺庙确实众多。除了最有名的云林寺外,还有明法、华法和白云三座大寺庙,那里的僧人都以百计。 “至于小一些的寺庙,还有十来座,内里也有二三十名僧人。而且无论寺庙大小,它们都香火旺盛,庙产丰厚。据说杭州城里最热闹的两条街上有超过七成的店铺都是这些寺庙的产业。” 不得不说,这就是郭冲的本事了。 他一个外乡之人,到此不过半来月,居然就已经把城中的许多事情都探听清楚,而且还不只是这些表面之事。 “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寺庙,其实民间已经有不少人感到不满了,只是碍于当地大族和官府势力一直推崇佛门,这些反对者才不敢在明里表露出来。 “但在平静的水面下,一些曾被佛门欺压或是欺骗之人已在暗地里联合,只差一个机会,便可能会狠狠地冲击一下某座寺庙。而在我看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会定在最有名的云林寺上。” 孙宁笑着点头,表示认同。 这些寺庙能有如此大的规模,获得如此巨大的利益,又怎可能不树敌呢? 谢氏只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方而已,想来在整个杭州,恨不得放火烧掉所有寺庙,杀光所有僧人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的数量应该远没法和迷信佛门的人相比,所以才不敢表露出来。 不过既然连郭冲都能查探到民间有这样一股力量,那些寺庙僧人会如此迟钝? “那些僧人就没个反制和应对措施吗?” “有,本来早在年前,杭州就会有一场针对云林寺的暴动,结果却早一步被揭发,然后城中守军突然而动,一举就将那些散于各处的相关人等都给拿下了。 “现在那些人还被关在大牢里,被日日拷问其他同伙身份呢。” 孙宁神色一动,立刻抓到重点:“城中守军?他们已被那些僧人掌握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啊,有兵权在手的僧人还能叫僧吗? 郭冲笑了一下:“算是,也不是。那些大头兵又怎么可能信佛呢,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杭州守备俞守信乃是云林寺的信徒,这才让他们为保护僧人利益而行事。 “其实不光是这位俞守备,杭州城里自知府而下,十多名官吏都多少和云林寺有着密切关联,还有杭州大族钱氏,也在佛门大兴时出了大力气,其中的明法寺,还是他们族中出钱修建起来的,就跟当初谢氏花钱重修云林寺一个道理。” 孙宁听他细细道来,脸色也就变得愈发凝重了。 然后等其停下,这才随手取过桌上剩了点残羹冷炙的盘碟,一一放到面前:“官府,寺庙,世家……可以说,杭州城里权势最大的三方力量完全就是合为一体的,他们互相勾结,借权力和迷信,把所有百姓都牢牢控制在手!” 说着,他把那三个盘子摞在一起,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把几个小碟子也放了上去:“至于其他有些钱财或权力者,眼见大局如此,自然不可能再与这样的势力抗争,只能选择投靠,为虎作伥。 “所以哪怕其实许多人对佛门那套东西根本不信,如今也只能装作深信不疑,并由此让更多百姓被动地只能选择相信。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家产贡献出去,甚至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搭上!” 萧倩听他这么说来,又想起了今日在云林寺前看到的那一幕,两条柳眉都竖了起来:“真是可恶啊……” “是很可恶,但他们形成了一张寻常百姓根本挣不脱的罗网,让所有人都只能选择相信佛门,相信有所谓的来世,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只是用强权来引导的话,那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他们已经可以让百姓主动相信佛门的那套理论了。当所有人都对此坚信不疑时,那些反对者,便会成为异类,再起事,就是全城公敌。 “再之后,当这些人也都被消灭干净,那剩下的人就只有接受眼下的一切,然后自欺欺人,认为眼下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说到这儿,孙宁莫名就想起了后世中国旁边的某个人口大国,那里的当权者不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让无数底层心甘情愿被剥削掠夺到死,却依然甘之如饴的吗? “他们不会得逞的!”萧倩入了神,此时忍不住斥道。 “他们当然不可能得逞,别说现在最多也就只江南一地如此,一旦中原形势定下来,就必然会被大军攻入,就是我们,也不会坐视让他们继续为祸苍生!” 孙宁冷然道:“而且,我想现在杭州城里也还有新的力量在积蓄着,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假象吧?再加上谢氏内部这些人的某一想法……杭州的这场风雨,也是时候落到这些蛀虫的身上了!” 郭冲也深以为然地接话道:“不错,就目前我搜集到的情报来看,那些人应该就会选择在今年的上元节时发动,势必要把以云林寺为首的一众寺庙通通毁掉,还杭州城一片朗朗乾坤!” “哦?”孙宁双眼一亮,此时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主意。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3章 打不响的算盘(上) 同一片夜空下,谢家大宅。 谢羽回来后就来给自己父亲请安。 此时的谢傲没有了在西南和孙宁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卑微,整个人都看着颇为威严庄重,眼中还有着能看透一切的睿智。 “事情没能成?”见儿子过来,他便随口问道。 谢羽无奈地点点头:“是的爹,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他们引到云林寺,又给他们介绍了许多寺里这些年来做下的事情,还有那功德碑什么。 “本以为能让他们对云林寺产生敌意,再有一桩小事作为引子,就可以让他们直接和云林寺动手了。可结果……” “看来还是小瞧了咱们的皇帝陛下啊。”谢傲吐出一口气来,有些遗憾道,“之前得知他要亲自来时,我就觉着事情不好办了。只是想着他近来所为皆如武夫,便以为可以稍加利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那爹,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要让他们改变既定计划吗?”谢羽不无为难地又问了一句。 “不,一切都已如箭上弦,又怎能再有更改呢?而且那些人又不是真受我们控制,想要阻拦他们,延期再有行动又谈何容易?” “可是只靠他们,怕是难成其事啊。毕竟那俞守信可最是精明了,一旦出了岔子,他不但会及时带兵平乱,而且一定会通过那些人找到我们谢家的。” 谢羽说着是越发的担忧起来:“爹,现在家里肯听你的本就不多,一旦再给那些人以机会,只怕您家主的位置……” “呵呵,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居然还觊觎我家主之位,真是愧为我谢氏子孙。 “他们也不想想我们堂堂谢家,为什么会一步步落到今日般的田地。从金陵到扬州,再从扬州到杭州,我谢氏对江南的影响力已不断下降,从原来的王谢两家共治天下,到如今连这一个小小的杭州城都没法说了算,这都是谁的过错?” 听着父亲满是愤怒的话,谢羽也是一阵愤慨。 是啊,他们可是谢氏,从晋时就已名扬天下的谢氏,谢安谢玄的谢氏。 结果子孙不肖,在几百年间,堂堂谢氏却几度背井离乡,被一步步排挤到了边缘地带,到现在别说和官府抗衡了,就是一座小小的,曾经是被他们栽培起来的云林寺,都让他们束手无策,需要借外人之力了。 这对谢傲谢羽父子来说,当真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可他们的同族之人呢? 这些早把祖先的荣光抛到脑后的家伙们却只过着醇酒美人,醉生梦死的日子,什么家族荣耀都与他们无关。甚至为了自身的一些眼前利益,还早早和那些寺庙僧人勾结在一起,不惜毁掉谢家几百年的声誉。 正因如此,谢傲才不得不冒险入川蜀,想通过借助朝廷的力量来对付杭州的寺庙僧侣。 但如此一来,他也几乎把路走绝,一旦事败,在内外夹攻之下,只怕他的家主之位是要彻底保不住了。 看着父亲悲愤的模样,看着他额头上因为多年操劳而生出的道道深纹,谢羽心中的愤怒更为热烈,当下又道:“爹,要我说不如借那些人的力量先把咱们内部的那些人一网打尽了,到时咱们就再无后顾之忧……” “糊涂!”谢傲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是一声呵斥,“我谢家之人再是与咱们有分歧,那也是自家人,岂能让那些外人来对我自家人不利? “而且,他们的存在对我们来说也多一分保障,哪怕最后我们失败了,至少谢家还不至于彻底没落。他们虽然无用,但好歹还能继我谢家香火!” 谢羽这才低头应道:“爹教训得是,是儿子想岔了……” 谢傲见状,又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气,但局势如此,再急也没有用。 “这样,你接下来几日继续带着皇帝他们到其他寺庙处转转,让他们多见见那些僧人为祸百姓的事情,或许他们就会在某一刻改变主意了。 “那皇帝看着也不比你大多少,年轻人终究会气盛些,只要让他动了怒,一切就好办了。我只要一点,那就是皇帝对那些寺庙出手!” “儿子明白了,我会安排!”谢羽郑重点头,只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很清楚,这将是他们谢家能否在此番事上安然自保的关键,毕竟皇帝的身份,足以让城中各方势力的态度又所变化了。 …… 接下来几日,孙宁二人继续被谢羽邀约了在杭州城里各处闲逛。 这一来,孙宁他们不但见识到了这座江南名城的美景,同时也看到了更多寺庙的情况。 正如之前谢傲父子所说的那样,如今的杭州确实都快被寺庙给侵占了,光是那四座大寺庙,就占了城中最好的四个区域,并由此引得无数信善上门参拜,大把的银子就这样跟流水似的全入了各座庙中,被那些僧人瓜分。 倒是城中其他百业,反倒受到影响,城里不少农田都抛了荒,据说有很大一些都是寺庙的田产,只是找不到人耕种,索性就荒在那里。 而随着百姓手里的钱都入了寺庙,那些工坊、商铺的生意也是大打折扣,看着一家家都是门可罗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关门大吉了。 就连城里几个重要的衙门,在孙宁眼里看着都是冷冷清清,没精打采的,应该也是受了城中百业凋敝的影响,只是那些底层的差役们都不敢说话,只能是熬着了。 “孙兄,这僧人寺庙已成我杭州大患了,若再不想法铲除,便会有无数百姓因其而死了!”谢羽在带他们走过一个街口时,又小声地提了一嘴,意思都已经很清楚了。 但孙宁对此却表现得颇为平静,只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地方官府确实该想想法子,为民除害了。” 这话让谢羽一阵无言,地方官府要肯约束寺庙扩张,早出手了,又哪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正说话间,突然几人都被前方的一阵骚乱吸引,只见那边的街角巷子里,正有一二十人聚集着,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往那边赶,一边赶,一边有人惊呼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4章 打不响的算盘(下) 等孙宁几人也凑上去时,这一小小的巷子内外已聚集了百来人,几乎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后有几个巡视在附近的差役官兵也闻讯跑了过来,几声呵斥之下,就把人群分开,很快就抬了个妇人的尸体出来。 “我看过了,她不是被人所杀,而是自尽的。”一名捕头打扮的差役神色严肃地大声说道。 这话自然不是对身边同僚所说,而是告诉的周围一众看热闹的百姓,同时还不断挥舞着手上的铁尺等武器,驱赶百姓:“都散了吧,不要在此聚集。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百姓听他这么道来,除了一些人满是怜悯地道几声“罪过”外,还真就依言朝着边上散了开去。 只要不是出了罕见的凶杀大案,这城中百姓是不会对这样一具妇人的尸体感兴趣的,最多就看上几眼,然后有些惶恐地赶紧避让逃离。 孙宁他们见此也不想再作参与,便果断朝旁边让去。 可就在这时,身边一人却直勾勾看了那尸体好一会儿,惊叫道:“这不是城西的林家阿嫂吗?我前几日还见她去云林寺上香呢,怎么就突然自尽在这儿了……” 这一声,让孙宁几人的脚步顿时为之一停,全都转身回头,仔细朝着那具尸体看去。 因为之前也就见过一次的关系,孙宁对这妇人的容貌印象也不深,但既然现在被人叫破了,哪怕尸体和活人有些不同,此时却也分辨了出来,这还真就是那位几日前在云林寺前哭求,让几个僧人出手搭救自己儿子的妇人,林家阿嫂。 然后,周围人中也有一些认出了她的身份,也在那儿议论开来。 “真是罪过啊,林家阿嫂多好一个人啊,又对佛祖那么虔诚,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听说自打她男人病死后,她就一心一意吃斋念佛,每次逢年过节都是要去云林寺里上香送钱的,佛祖怎就不肯保佑她呢?” “咳,你还不知道吧,林家阿嫂她这是因为自己儿子得了病,云林寺的大师们又不肯搭救,最后还死了,才会这么想不开的……” “这个……云林寺的大师怎么就见死不救啊?” “听说是因为她儿子吃了云林寺给的仙药,必须要去西方极乐救不了了……” 随着这些议论声和解释声不断传出,众多看热闹的百姓神色也多有变化,有感到遗憾怜悯的,有感到疑惑的,也有些则眼中透出了愤怒的光芒。 萧倩就属于最后那一类人,她双眼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云林寺真是害人不浅啊……” 谢羽见状心中一喜,又道:“是啊,他们骗人钱财也就罢了,但有时在钱财之外,还会因为他们的贪婪而导致相信他们的信善家破人亡。其实像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只是以往死者都在家中,所以没有像今次般闹得众人皆知。” 面对他的解释,萧倩又是一声冷哼。 孙宁却没作声,只拉起了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又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继续上路。 见没能挑起二人的怒火,谢羽只能又是一声暗叹,重新头前引路,带他们游逛城北这一片。 直到下午回到别苑,萧倩才有些不满地看着孙宁:“你还打算袖手旁观吗?” 孙宁笑看着她:“倩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在意一条人命了?我们之前在两淮,在两湖,可没少杀人啊。而在川蜀,更是杀戮无数,连屠城都做过。” 萧倩稍稍一愣,但还是哼道:“那不一样,之前杀人都是事出有因,有些人是自己寻死,有的是大势所趋。可这杭州妇人之死,却是被那些秃驴所害,而且她还那样的相信佛门……” 说这话时,她心里也确实有些困惑,自己为何会在此事上如此不忿,之前在云林寺前就曾想要出手,现在更是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了。 “其实我能猜到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确实死得很冤,她本来是不用死的,包括她的儿子。”孙宁叹了口气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想着替他们主持公道?你也曾说过,她这样的遭遇绝非孤例,在之前,还有很多人被寺庙僧侣所害,而要是不能尽快把这些害人的僧人寺庙连根拔起,只怕会有更多人遭遇同样的不幸!” 面对萧倩的质问,孙宁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因为那是谢家人希望我做的。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诱使我站出来和本地佛门斗上一斗。 “然后他们才好借机坐收渔翁之利,我就算是想要为无辜枉死的百姓主持公道,也不能让他们得了好处。 “真论起来的话,谢家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所在,所以这烂摊子还是得由他们自己来承受。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 “这从他谢傲不辞辛苦地跑到川蜀向朝廷求助就可推知一二,再加上今日这具自尽的尸体,就更让我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说着,他看一眼还脸上带着疑惑的妻子,沉声道:“你觉着那妇人家在城西,会无缘无故跑到城北自尽吗?而且她的尸体又正好是在我们出现在那一带时才被人发现。 “这其中的巧合要说没有人于旁引导,是绝无可能的。这分明就是谢家在刻意用一条人命来诱使我们出手对付云林寺。 “而且从他们已经不顾一切的行径来看,恐怕郭冲查到的关于上元节将有针对佛门暴动一事当是真的了。 “所以我以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既然他们想要利用我们,打出了如此算盘,我就更不该让其如愿了!” 萧倩愣愣听着,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来:“你这想得也太多了,实在不够爽快。” “要爽快吗?很快就会有机会了。就让我来做这个渔翁,从这场注定要发生的乱子里谋取一些好处吧。”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5章 前夕 元月十三,夜,杭州城。 厚厚的云层把天上的星月都遮蔽起来,让整座城池愈发的暗沉。 只有少数一些区域内,还有点点灯光透出来,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或是几座一直点着长明灯的寺庙。 寻常百姓人家在这样寒冬的半夜里,早就熄灯休息,自然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夜里,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城北的街巷里,不时有人冒出来,然后顺着某个方向,汇聚到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宅院前。 这些人都没有点起灯火走路,但在如此漆黑的环境里,他们的行动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互相间也没有什么交流。 只此就可看出,这些夤夜而动的人都是杭州本地土著,对这儿的每一条街巷都已熟得不能再熟,他们之间也是相当熟悉,完全不用再靠语言进行交流甄别。 三更后,这座占地足有一亩多地的宅院中庭内已聚集了超过两百人,随着几根角落里的火把被相继点燃后,所有人也都现出了真容来。 这是一群体魄魁梧,面容坚毅的青壮,不少人手里腰间都还带有短刀之类的兵刃,一看就绝非良善。 他们的眼中则都闪烁着热切的期盼,期盼着某件最要紧的事情的发生。 而随着庭院中有火光照明,很快的,一个五短身材,头比常人还大上一圈的汉子便站到了众人面前。 “乡亲们,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这些年来,那些秃驴仗着有大族官府的撑腰,越来越是贪婪,不断抢夺本该属于我们的财富和土地! “我们已经不能再忍让下去了,不然,我们的家园也会被他们所夺,我们的妻儿父母,更将被他们所害! “这几年来,相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就在前日,又一个受害者出现了。而且这一回死的还是之前一直笃信佛门的城西林家阿嫂,你们说,我们还要忍耐,还要受他们的欺负吗?” 伴随着这位煽动性的话语,这几百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许多人更是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 此时听到他这一问,立刻有人放声回道:“不能忍,我们要反击!” “杀光那些害人的秃驴,烧了那些寺庙!” “什么僧人佛门,那就是一群恶魔,就该把他们斩尽杀绝!” 今夜到场者,皆是对佛门僧人深恶痛绝之人,都是自身,或是家人曾被佛门害过的。这时被撩拨起心中仇恨,自然再无任何的顾虑,叫喊声远远传出,都到宅院外头去了。 好在这一片多是废弃的旧宅,也没人会深夜跑来,所以倒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站在前面的首领之人顿时大喜:“好,只要大家是这么想的,我们就有机会。 “那些秃驴以为自己有官府和大族的庇佑就没人敢对他们下手了,这次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我等杭州男儿是可以让他们付出最惨烈代价的!” “古大哥,你说吧,让咱们都怎么办?”已经被彻底激发起斗志的众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有人大声发问道。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追问,几百双眼睛都盯在了首领的面上。 只见他猛吸一口气,这才回道:“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到时候城中各座寺庙都会把精心制作的花灯拿出来,吸引那些糊涂虫去祭拜供奉!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放火少庙,用他们准备下的灯火灯油,把他们赖以骗人的寺庙通通烧成灰烬! “这还不够,等到火起大乱时,我们更要趁乱杀光这些秃驴,让所有城里的乡亲都看清楚,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秃驴到底有什么本事,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他们信的什么佛祖菩萨,也保不了任何人!” 这番计划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激动起来,他们一个个都嗷嗷叫着,恨不能现在就已到了时候,就能一把火将那佛寺烧成废墟。 眼见众人都沸腾了起来,首领更是兴奋,拍着胸脯道:“我古耀华在这儿向大家保证,这次我们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我的人一早就已在云林寺等几大寺庙里做下了手脚,他们那些准备多时的花灯只要沾了火,那就必然会迅速烧开!接下来,你们各自听我安排行事——张老四,你带你们巷弄的兄弟去明法寺!” 随着他点名,一名铁塔般高壮的汉子就一步跨了出来,大声答应着,还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古大哥你放心,这把火一定给你点得漂漂亮亮的!” 古耀华满意点头,然后又叫到了下一个:“徐铁,你带弟兄去华法寺……” 随着他一一做出指定安排,面前的人群里也有一个个汉子走出来,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杭州城里有名的强悍人物。而在他们一一领命后,大家心里也是愈发的有底气了。 这一次针对全城佛寺的行动将不会再与之前般草率混乱,他们会有计划地攻击各座大小寺庙,让全城都在瞬间陷入混乱,从而使城中守军都没法应对,最后只能看着这些寺庙化作灰烬。 最后,古耀华才又一拍自己的胸膛道:“最后的云林寺就交给我,我会割下至真和尚的脑袋,挂到杭州守备府的大门上去!”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轰笑叫好,谁都知道俞守备和云林寺交情极深,那里出任何事情都能迅速引来守备官军的出动,大家自然想要出口恶气了。 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古耀华这才一摆手:“大家都赶紧回去,好生准备。明日之后的杭州,将再不一样!” 又是一阵发泄似的欢呼后,这几百人才缓缓散去,如来时一般,迅速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倒是作为首领的古耀华,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转到了后边更为荒僻的跨院,冲一个此时才现身的家伙连连打躬禀报着一切,并露出一副巴结讨好的笑脸:“主人放心,这一次咱们定可让杭州彻底变天!” 他们却不知道,远处黑暗中,也有两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眸子亮如寒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6章 上元灯节 元月十五,月正圆,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元宵节。 上元节自来都是华夏民族最看重的几大节日之一,无论是古时的汉唐,还是眼下的大越,在这一日里,从朝廷到民间,从州府到县城,只要没有战乱灾情,大家总是愿意好生庆贺一番的。 而在一些太平盛世里,上元节的欢庆更会由当日增加到三日。 舞龙和点花灯,更是传承千年都不曾变的庆祝习俗,事实上,哪怕再之后千年,只要华夏民族依然还存在着,那上元节就依然会是整个国家最重视的几大节日之一,依然会有大批人在街上舞龙,依然会有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的各种花灯展示出来,也依然会有无数人从白天开始,欢庆赏灯直到半夜。 今日的杭州城就是如此,从一早开始,全城百姓便都走出家门,涌上街头,欢庆这一节日。 在杭州的一条条街道上,许多店铺都已经把各自精心准备的花灯都搬了出来,既有简单的人物花灯,也有更复杂些的山岭或风景花灯,虽然现在尚未真正点燃其中的灯芯,但那五彩多样的造型,还是让许多人流连驻足,好生评价一番了。 当然,寻常商家的手笔是远没法和当地官府相比的。 此时的杭州太守府大门前的广场上,就正矗立着一座硕大的灯山。 那是一座由上千盏大大小小的纸灯拼凑而成的雄伟灯山,足有衙门大门那么高,数丈方圆,足以让人在半条街外就瞧见其身姿,而这还只是在白天,若是放到晚上,这座灯山就必然是城中最夺目的几座花灯之一了。 孙宁和萧倩也随人群一起缓缓来到这座巨大的灯山前,两人都不禁站在那儿啧啧赞叹。 “如此看来,这杭州之富果然名不虚传啊,即便是这等时候,衙门里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制造如此不凡的花灯。”萧倩若有深意地感叹了一句。 孙宁在旁微笑附和:“是啊,不过也并非杭州一地,整个江南,都是眼下最富庶安定的所在了。 “当中原战事不断,西北西南都时有攻伐时,倒是这江南之地,几乎保持了相对的安定与独立。 “而更重要的在于,眼下朝廷都已不被承认,整个江南的赋税当然就不用上缴了,也就全落到了官府手里,他们焉能不富? “要知道,朝廷是没法从各地收税了,可本地百姓该交上的税钱粮食可是一文都没有少啊。” 萧倩为之一愣,这些东西她还真没仔细想过呢,现在被孙宁点明,倒让她颇有些不满:“也正因为此,所以本地才会冒出这么多佛寺来侵吞民脂民膏?”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那些当权者其实是希望有佛寺存在的。因为只有佛门的那套专门蒙蔽百姓的言论,才能让江南上千万百姓甘于眼下的生活,而不会做出任何反抗争雄的事情来。” 孙宁低声说着,左右看看,却只看到一张张欢喜的笑脸,根本没人去在意他们二人间的对话:“不过凡事皆有其代价,我想很快的,他们就要为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付出足够大的代价了。” 萧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又和孙宁一起继续向前,跟随着浩荡的人流,朝着西湖方向而去。 今日的西湖边上自然也是张灯结彩,热闹不凡。 那一艘艘往日迎客的画舫酒船,此时也都改了模样,四周都挂上了更为夺目鲜艳的花朵和纸灯,吸引着更多客人登船寻欢。 不过大多数从西湖边走过的人,都没有把更多注意力放到这些故意卖俏的船只上,而是一个个都肃穆虔诚,缓缓朝着云林寺方向迈进。 是的,今日更多的杭州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寺庙进香拜佛,以表明自己的虔诚向佛之心。 而且大家之前就已得知了,今年的各大寺庙还会拿出更大的花灯来,就更惹得众人想过去一观究竟了。 所以,现在虽然已然过午,去往城中各寺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而这其中人数最多的,自然还是这云林寺了。 数前百姓信善排成了长龙沿着略显狭窄的山道缓缓向上,除了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外,几乎没什么欢笑,这让身处其中的孙宁二人都感到有些别扭了。 “若论操控人心,佛门也算是有一手了。”孙宁低声说道。 萧倩也跟着点头:“所以要改变这里的一切可真很不容易啊……” “那倒未必。有些事情看似困难,真上了手,或许只消加上一指,它就会如滚汤泼雪般,迅速冰消瓦解。” 说着,他又精神一振,朝前一指:“看那儿,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和排场啊!” 其实都不用孙宁提醒的,萧倩也已一眼瞧见了上方那座矗立在云林寺前空旷广场上的巨大花灯。 不,这应该说是灯像了,巨大的,用数千盏花灯堆砌而成的佛祖之像。 五六丈高的法身立在广场之上,当真有着极大的压迫力,让人有一瞬间觉着寺里是把大雄宝殿内的佛像给搬出来了。 但这又确实是由数不尽的花灯排列堆叠而成,只此就可看出其匠心之独到,花费之巨大了。 与这座佛像花灯比起来,下方官衙前那座灯山实在变得不值一提,无论规模难度,都只够这佛灯一个零头的。 而见此壮丽场面,那些信善们就更为激动了,一个个早就上前,跪倒匍匐于这佛等之下,磕头请-愿不止。 在佛灯前所放的功德箱,更是成为了许多信徒围绕的目标,大家都争先恐后把银钱塞入其中。好像只要自己不这么做,就是对佛祖最大的亵渎…… 这一幕场景落到终于上到寺前的孙宁二人眼中时,他们两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异样之色,似怜悯,又是无奈。 而在人群里,也还有一些人,却是露出了愤恨之色。 古耀华看看左右那些疯狂的信徒们,终于是把牙一咬,指头朝寺内一点,然后就有十多名汉子跟着人群一道直朝寺内涌去。 在如此多人同时入寺的情况下,混入其中,自然不可能被任何人看出问题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7章 成败一瞬(上) 云林寺内也早已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在各座殿宇之内,各座佛像之前,都点了一盏盏的油灯,照得佛堂内就如外间一般的大放光明。 还有不少僧人正闭目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口中诵着叫人听不清楚的经文,看上去都显得格外严肃而虔诚。 这番模样让不断入寺的信善们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也都是严肃着脸,朝着那些佛像叩拜不止。 还有人则是像一旁的火工头陀提出要上香礼佛,于是便会花上好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只为买上三根细细的线香,再满怀敬意地插进佛前的香炉之中。 此时的香炉里已经有数百根线香还在燃烧,显然光短短个把时辰里,只靠出售线香,云林寺已大赚一笔。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古耀华脸上更是露出愤慨与杀机,他的目光在这座人来人往的佛堂里快速扫视后,终于在其中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截半旧的手臂粗细的竹管靠墙而立,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但这其中所藏之物,却足以让他达成摧毁这座云林寺的目的。 同一时间,云林寺其他各个佛堂内,许多新近才入内的人中,也有汉子来到了那几根同样模样的不起眼的竹管跟前,手已经搭上,再用力提了起来。 相似的一幕,也在杭州城里其他寺庙里同步上演着,这些人或快或慢,都已经握住了竹管,然后就在周围不少人疑惑的目光里,他们骤然转身,挥舞着那竹管,就直朝着那威严高大的佛像狠狠砸了去。 “什么狗屁佛祖,泥塑木胎而已,他们根本就保佑不了任何人,包括你们!” 巨大的佛灯前,随着这一声惹得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停下叩拜行为扭头来看的大吼,一名铁塔般壮硕的汉子已迅然扑上,合身就朝着那已经点起下面两层的灯山扑了过去。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所以佛灯前侍弄的几名僧侣便开始用专门的长杆去引火点燃那构成整个佛灯的盏盏油灯。 结果,这才点了两排,突然人群中就扑出这么个凶悍家伙,可把那几个僧人吓得猛一哆嗦,差点就将一排油灯都给扫倒了。 而那汉子更是如不畏火烧和死亡般,笔直扑上,就呀撞翻这座佛灯了! 这佛灯看似高大雄伟,但其实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牢靠,完全是靠着巧力互相勾搭着,才能安稳立在地上,这要真被如此大汉撞中,瞬间就会崩塌翻覆。 周围那些信善们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顿时惊叫连连,许多人都下意识地连滚带爬直往后退去 但以他们的混乱和速度,以佛灯之大,油灯之多,只要倒下来,这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覆压其下,并被那灯油点燃身体,那就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惨案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只剩下尖叫,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一道身影却已迅速扑上,比那汉子更快一步来到佛灯前,正好挡在了他这一撞的前进路上。 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的冲势骤然而止,整个人就跟撞墙般,反被弹得往后退去,他脑子里更是一阵晕眩,完全闹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难道真有什么佛祖显灵不成?不然谁能挡下自己这倾尽全力的猛-撞? 其他人也在惊呼中松了口气,然后满是感激地向前看去,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一动,已如猛兽扑食般来到那名还未稳住身形的闹事汉子跟前,一掌切向他的后颈。 而在另一边,同样惊险的一幕也在发生着。 那几个僧人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手抖,长杆就要将一排油灯给扫落,从而引发佛灯大火。 人群中却是一声清啸骤起,一道剑光跟着自空中跃起,唰然一下,已落到那几根长杆处,噗哧几下,长杆已被迅速砍作数段,其中最头上那还有火光的一段更是被剑光重点扑击,哧哧声中,那充满了危险性的火光就已被打灭,落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青年的喝声才起:“大家都停下不要乱!” 这一声极大,如雷霆般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响,又极具威势,让人不敢不从。 本来都已经要四散奔逃的人群,在这一刻居然真就被这一声喝给止住了,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一男一女,就跟被施了定身咒般,没一个人动的。 如此,可怕的危机也终于是得以控制并解决了。 孙宁一下就把那舍身扑灯的家伙给打翻过去,此时一只脚还踏在他胸口,让其就算醒了也没法再起。 而萧倩,则仗剑而立,尽显剑客锋芒,把那几个僧人都给看得呆住,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寺内突然也响起阵阵惊呼,大家才从眼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满是担忧与疑惑地看向面前两个救命恩人,有人迟疑着问道:“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大家不要慌张,这只是一些宵小欲搅乱云林寺的灯会。不过他们的行动早被官府和我等所查,他们的计划自然不可能成功!” 孙宁再度喝道,再伴随着内里迅速平静下来的现实,终于是让外间成百上千的百姓放下心来,只一脸困惑地看看前方,又看看寺内,猜测着到底是哪些人如此疯狂,竟要把云林寺都给烧了。 孙宁见局势得到控制也放松下来,冲萧倩一点头,两人继续守在佛灯前,以防再出变故。 而后不久,寺门处一阵人头涌动,一队官兵押着二三十名汉子走了出来,许多官兵和那些汉子的身上,此时还都湿漉漉的留着水痕,看着都有些狼狈。 在他们身后,则是无数满脸惊悸不安的百姓们,还有人正指着那些被俘虏的汉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疯子,就该被千刀万剐……” 面对无数百姓的咒骂,有些汉子满脸的愤慨,有人一脸的茫然,而古耀华却只有满心的绝望——自己处心积虑,放弃一切设计的计划,怎么就会失败了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8章 成败一瞬(下) 直到此时,计划彻底失败,自身也成官军阶下囚,古耀华都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切会是真实发生的。 明明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自己已经拿到了那装了火油的竹竿,狠狠一下扫了出去。 只要打破那些灯盏,使灯火点燃火油并让烈焰蔓延开来,则整座云林寺都将在这场大火中化作灰烬。 自己也必将实现多年夙愿,用这一场烈焰和死亡来叫醒这满城被佛门蛊惑的乡亲,让他们摆脱佛门的控制! 可结果,这一竹竿扫出去,却并没有引发想象中的烈焰焚烧,只是把灯盏打落在地,虽有火焰燃烧起来,但很快在破碎竹管中流淌出来的液体一浇下,火焰便迅速熄灭了。 还没等他从这不合理的变故里回神,在四周诸多信善和僧人的连声惊叫里,佛像之后,许多官兵就凶狠地扑了出来,一下就不还呆怔在那儿的古耀华扑倒控制。 他虽奋力挣扎,还用手中竹管试图反击,结果却只是将里头清澈的冷水浇了几人一身,自己则被拳脚兵刃好一通的收拾,瞬间就被打得倒地不起,再被迅速捆绑起来。 同一时间,相似的一幕也在其他几处殿宇佛堂内相继发生。 那些受他之命抛弃自身安危而欲纵火的汉子们,也都在失手后被早等在暗处的官兵迅速捉拿,有敢反抗者,自然也少不了要吃上不少苦头。 然后他们就被一起押出了云林寺,看着外间依然如故的佛灯,以及同样被人控制住的另一名关键的兄弟,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绝望之色。 这一回,他们在云林寺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 可问题在于,直到此时,他们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官府怎么就会早早知道他们的计划,从而特意在此设下陷阱呢? 我们中间有叛徒,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 自古耀华而下,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这样的猜想,然后互相打量着,却只看到各自眼中的疑惑,依然难知谁是叛徒。 “给我老实点!”见古耀华左顾右盼,在他旁边的一名军官登时怒喝道,再转身看向已把外头生事的壮汉押到跟前来的孙宁时,他又是客气笑道:“这次真多亏了孙壮士出手相助,不然这次被他们一闹,恐怕死伤可就多了。” “好说好说,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不希望这许多无辜之人死在这场火灾里。毕竟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孙宁微笑着谦逊了一句,又扫了眼旁边受惊不轻的云林寺众僧。 他们虽然一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有些准备。可在看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幕,想到一旦火起将会造成的可怕结果后,他们也是个个惊恐后怕不已。 尤其是作为本寺主持的至明大师,此时还特意上前,连连冲孙宁他们合什行礼:“阿弥陀佛,这次真多亏了各位出手擒凶救人,不然我云林寺可就毁了,多少施主会因我寺而亡,那罪过可就大了。” “大师言重了,这都是我等该做之事。”孙宁又笑着谦虚了一句,然后目光一转,落到了正恨恨盯着自己,直想扑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古耀华身上。 冷然一笑:“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服气,但你们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就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还有,今后再要做事可得学聪明些了,与人合作,受人利用都要把眼睛擦亮了,那些背后指使你们卖命之人真就那么可信吗?你不会真以为他们会为了那些毫无关系的寻常百姓就和官府为敌吗?” 这后一句话顿时让古耀华又猛然一震,眼中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旋即就充满了怨毒,然后便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早有准备…… “原来不是我们行事不够周密,竟是看似与我们一边的谢傲他们出卖了我们!” 身边其他落网者也在这时明白了过来,纷纷破口大骂:“姓谢的真是好歹毒,原来一直以来我们都被他们耍了……他们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随着这些人的连声叫骂,那军官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精彩起来,大有惊喜之意。他还刻意看了孙宁一眼,正好对方也朝他看来,还冲他微微一笑。 “把人带走,押回衙门细细审问!”他立刻高声下令,让人将这些个丧心病狂的亡命徒押走,这才又来到孙宁跟前,抱拳道:“孙壮士果然智谋出众,手段高明,只几句话就把幕后主使之人给挖了出来,许泰佩服。” “好说好说。”孙宁笑着拱手回礼,“只看这些人的鲁莽性子和出身,就可知道他们还没法布置出如此周密的计划来。那显然后面必然还有元凶。 “只要让他们产生自己是被人出卖才失败的念头,自然就会把幕后主使给毫不犹豫招供出来了。这可比严刑拷问简单得多,也可信得多了。” “孙壮士说的是。这次你为我杭州立下大功劳,官府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不如就请你随我同回太守府,如何?”许泰对孙宁是愈发钦佩了,便出声邀请道。 孙宁也没有任何推辞,只笑着便应下了:“对了,若是官府有什么地方想让我二人效劳的,也只管吩咐。” “哈哈,只是拿一些宵小贼人而已,既然对方已经暴露,就算是我杭州有名的大族谢氏,官府要拿他也不难。”许泰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孙宁走在自己之前。 而这时,那至明方丈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满是感激地又冲孙宁一合什道:“孙施主此番救了我阖寺僧侣,实在功德恩情无限。贫僧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还希望孙施主过两日能来我云林寺,也好让本寺上下以表谢意。” “这个……”孙宁稍作犹豫,但还是一口应下,“既然大师如此盛情相邀,那在下自当遵从。等衙门里事了,在下便来寺中叨扰,也好学些精深佛法。” 说完这些,他才与众官兵一起离去,只有一旁的萧倩,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喜怒,心里却生出了无数的疑问,不知自己夫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9章 谢氏家变(上) 上元佳节,杭州举城欢庆,可偌大的谢家大宅却显得比以往更加的冷清。 除了一座座院落高挂的灯笼,就再不见其他节庆该有的安排了。 不光如此,就连家中人等,此时也都没有如以往般去外间游赏观灯,或是去自家的店铺张罗彩灯,又或是前往云林寺进香,而是悉数到齐聚于家中小祠堂内。 年轻一辈对族中的如此安排还多有不解,交头接耳间尽是不安分,不时还朝外张望,想着能赶紧结束这场会议,出去好好耍子一番。 倒是那些老成者,只看到族里如此安排,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来,只能是耐着性子等候答案揭晓的一刻。 等到日头西斜,在几十个谢氏族人的千呼万唤下,谢傲终于走进了祠堂,只看他那严肃凝重的神情,大家便都下意识停止了交流,几十双眼睛都落到了这位当今族长的身上。 走到最上首的谢傲并没有落座,而是直着身子又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这才开口道:“今日我让家里人都不得去凑上元节的热闹乃是为了我谢家上下的安全考虑,因为很快的,杭州城里就会生出大乱子来了。” “谢傲,你这是什么意思?杭州城素来太平,还能有什么乱子会威胁到我谢氏吗?”一名坐在前列的白发老者面带疑惑地问道。 他叫谢蒙,论族中辈分还在谢傲这个族长之上,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其在谢家子弟中的影响力也相当不小。 “就是,我可是一早就与钱氏布庄的两个东家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喝酒谈事的,这可是正事,耽误不得啊。”立刻有人响应道。 随即其他人也纷纷跟进,不是这个和生意场上的朋友有了饭局,就是那个早答应了妻儿要去某地赏灯,反正他们都一个个都不耐烦在此枯坐。 谢傲面对众人的不满倒也没有出声呵斥,只静静坐在那儿,听着他们的抱怨。 直到这些人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他才板着脸道:“都说完了? “你们现在急着要出去办的事情或许是挺要紧的,但与生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一句真话,今日在外游逛的,很快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族长,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妥的族中兄弟忍不住开口问道。 “今夜,城中各座寺庙都将有大火烧起来。无数上香礼佛的愚民将遭大火吞噬,逃出来的,也必然会把整个上元节的热闹场面彻底毁掉,到时死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冷冰冰地说出这一断论后,谢傲才看了那几个叫着要出去的子弟:“此时出去便有性命之忧,你们还想去应约吗?” 厅堂内瞬间陷入肃静,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疑和诧异,还有几许恐慌。 片刻后,谢蒙才略有些颤抖地问道:“这事不会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落到谢傲的身上,眼神里有惊恐,更有深深的疑惑,这会是真的吗? “就是我让人这么做的,想必此时各处寺庙的火已经要烧起来了。”谢傲倒也没有否认的意思,点头认下。 “你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这是要让我谢家为你的疯狂而陪葬吗?”谢蒙急得猛然站起身来,拍着茶几厉声喝道。 随即,不少族中掌权者也纷纷出声表态:“族长,如此大事你怎么不与我们商量啊……” “族长,你想过没有,一旦闹出这么大乱子,官府是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到时我们谢家可就完了……” “族长,我知你一向对那云林寺的僧人有看法,可也不该铤而走险,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啊……” 面对这些劈头盖脸而来的指责,谢傲并不为所动,只冷然与他们对视着,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哼一声道:“与你们商量?之前我早就和各位商量过要对付那些不断攫取我谢家好处的僧人了,可你们都是如何做的? “要么就是为那些僧人说话,要么就是阳奉阴违,真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要不是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我会不惜冒这样的风险把事做绝?” 众人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原来那汹汹的气势都为之一弱。 确实,这里多半谢家子弟也和杭州大多数百姓一样,对佛门那是顶礼膜拜,并也因此获得了精神上的安宁。 至于家里多少产业被他们献于寺庙,会让整个谢家陷于何种困局,他们是不会去做计较的。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谢家如今已是外强中干到了极点,只凭家中财产,已快支撑不住几百口人的日常开销了。 而寺庙僧人那边却依然是个硕大的无底洞,还在不断侵吞着他们的财富。 谢蒙便是明白人中的一个,但此时也完全没有站到谢傲这边的意思,只哼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行,我们得赶紧派人通知寺庙,可别真出了大祸了。” 说着,他便立刻起身,就往堂外走去。 别看谢蒙年纪已是不小,腿脚倒还挺灵便的,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踏出了厅门。 可旋即,便有两人自廊下闪出,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把他挡了回去:“三叔公,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谢蒙看着挡在自己跟前,手里还提了刀的谢羽和谢昆二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慌来:“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带我整个谢家走上不归路了……” “若任你们胡来才会使我谢氏走上真正的不归路,我这是在挽救我谢家!”谢傲在后冷声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做下的那些事情,借寺庙为借口从族里弄出去了多少田地产业,真当我不知道吗? “还有,你谢蒙为了让你儿子能取代我当上谢家族长之位,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随着谢傲把这几件更惊人而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当众道出来,谢蒙,以及刚才也起身欲随他一起离开的两个中年人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0章 谢氏家变(中) 谢家在杭州也已扎根百多年,再加上之前几百年的传承,足以让谢氏在杭州不只是一个富豪家族,而是真正的,手里掌握着相当惊人权势的世族。 或许寻常太平时节里他们没法操控本地官员更迭,最多就是来个官商勾结,以攫取更多的好处;但如今,中原大乱,朝廷倾覆后,谢家在杭州的影响可就无限扩大了。 或许只有扎根杭州更久的钱氏能与之一争短长,但偌大一座杭州城,还是可以容纳下这两大家族和平共处的。 但眼下的杭州可并不只有他们两族,还有个佛门凌驾其上,几乎把他们对杭州的影响力给彻底取代了,甚至出现了僧人与官员勾连,僧人与家族内部某些野心份子勾结在一起的情况。 如果只是钱财上的损失,谢傲还能忍受,毕竟千金散尽还复来。 但当察觉到连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和权势都可能受僧人影响而渐渐削弱,他就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所以他决定反击,并不惜向已避到西南的朝廷称臣,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借此大势来压制杭州的佛门势力——毕竟佛门能有今日的规模,之前朝廷的一次次肯定与封赏便是主要助力了。 只是这一趟西南之行的结果却出乎了谢傲的意料,倒不是朝廷不够重视,而是太重视,居然是皇帝陛下亲自而来。 这就让他不得不临时调整策略了,之前就想着在云林寺中闹出事端来,再挑明孙宁的身份,如此以皇权压佛门,便可达成驱虎吞狼的结果。 如果双方真撕破了脸,还能引西南大军前来,一举将杭州城内的佛门势力连根拔起呢。 他的算计确实很好,但奈何算盘最终没能打响。 因为孙宁居然没有被他的设计所鼓动,根本没有在云林寺前出手与僧人产生矛盾。 本来,谢傲还有耐心继续设局,继续引导皇帝与佛门激化矛盾。可偏偏谢家内部出了想要把他踢下族长之位的一股势力,而且对方趁着他去西南时已经开始布置,并引来云林寺僧人相助。 如此一来,谢傲就再没法从容安排,只能冒险一搏,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只要将本地佛门一把火烧了干净,则族中的麻烦自然再不是问题。 而只要让谢蒙他们知道自己的手段后,就是再给个胆子,恐怕他们也不敢再与自己竞争。 果然,此时的谢蒙父子三人已吓得脸色发白,瑟缩地直往边上退去,目光都不敢与他相交。而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想说什么,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谢氏起自东晋陈郡,距今已历千年。祖上有过谢安谢玄等名垂千古的大人物,纵然子孙不肖,我们好歹也能维持家门不倒,不需要仰人鼻息。” 此时既然把话说开了,谢傲也再没有任何顾虑,大声说道:“可看看你们现在都做了什么样的愚蠢决定! “居然为了夺我族长之位,不但与外人勾结,而且向那些贪得无厌的僧人卑躬屈膝,还许出了诸多好处,致使如今族中收入日渐拮据。 “要是真让你们这般胡闹下去,恐怕我谢家就要亡在你谢蒙父子几个的手上了。 “我谢傲再是糊涂,也不可能让你们的奸计得逞。但你们做下的一切已经积重难返,此时再想回头只会给我们谢家带来更大的伤害。 “所以我才不得不行此险招,为的就是弥补你们的过错,一劳永逸地解决那些僧人的麻烦!” 谢傲的这番话让厅内众多谢氏子弟都为之动容,尤其是那些年轻一代,已经从刚才的茫然惊慌而变得有了干劲,再看向谢蒙父子三个时,也明显带上了几许仇恨的意味。 别的矛盾都好说,你们要争权夺利也好,谋取家主之位也好,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立场。但谢蒙他们勾结外人的做法却显然触及到整个家族的底线了。 那些年轻一辈本就对佛门那套东西不太相信,现在就更不以为然了,已经有人大声道:“族长你做得对,我们也早看云林寺的秃驴不顺眼了,就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你们,居然吃里爬外勾结外人,实在该死!” 当下里,立刻有人把矛头对准了谢蒙三人,一副喊打喊杀的架势。 无论这些人是不是一早就受到谢傲的指点才如此做的,反正随着他们这一阵嚷嚷,算是给谢蒙他们定了性了。 谢蒙更是吓得面色煞白,都退到墙边了,方才努力辩解道:“我这也是为了我谢家的将来考虑。如今杭州大局如此,就连在此扎根更久的钱氏对佛门都只有迎合,我们怎么能与他们斗呢? “谢傲,你这么做一定会给我们谢家招来灭顶之灾的……” “要受灭顶之灾的也只有他们,现在大火已经烧起来,我倒要看看到时那些脑满肠肥的秃驴能有几人烧得出舍利子来!” 谢傲这时已摊了牌也再无顾忌,当即指着厅外的夜空大声说道。随后,又一摆手下令:“把他们三个拿下了,关押起来再作处置。你们其他人也都安分些,今夜的杭州城内必有一场大乱,只要度过这一场,我们谢家就可以彻底翻过身来了!” 他的命令是下达了,可厅内众人此时却并未领命,甚至都没给出应有的反应。 他们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外间黑漆漆的天空,或许城中有不少地方都点起了各色彩灯,但还不足以把整片杭州上方的天空都照亮了。 谢傲略有些不满地哼了声,但随即,他也就明白了大家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表现了,因为那漆黑的夜空,与他刚刚所说的已经发生的各处大火是完全矛盾的。 若城中各处寺庙真被人纵火,天空早被火光映红,而且外间也必然乱作一团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刻,谢傲也陷入了极大的错愕中,难道是古耀华等人临阵退缩了? 可就算有几人退缩,总有几处起火的吧,怎么会一点火光都未见呢?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自前方院落响起,片刻后,随着阵阵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一支两三百人的官军已轰隆隆直冲而入,把这谢家祠堂给迅速围了起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1章 谢氏家变(下) 当这么一支披坚执锐的官军突然杀气腾腾地登门时,立刻就把谢家大宅上下人等都惊得不轻,就连那几只看门的狗儿,都蜷缩在旁,不敢作声了。 然后不等谢家管事上前询问,已有兵卒扑将上来,亮出刀枪,逼着他们不得作声,更不得向内传信,尽皆老老实实留在前院,等候发落。 这还不算,这一支官军随后又分出一部分来,把谢家大宅通往外间的各处门户通通守住,不放任何人进出。直到这时,为首的武官,杭州守备俞守信麾下的未字营指挥鲍达才在剩下的几百精锐的簇拥下,大步走入谢氏大宅。 他作为杭州中层军官,只有区区六品,以往还真没什么资格在谢家这儿登堂入室,更别提来见谢傲这位谢家之主了。 但今日,情况已大不一样,鲍达整个人的气势也是极足,一路让人将谢家仆从下人通通就地拿下,然后如旋风般直扑后方宅院,由其中一名管事的指引下,来到了正聚集众多谢家子弟的祠堂前。 看到这满满一堂谢家子弟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自己,鲍达更觉心下畅然,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谢氏还真不愧是名门望族啊,居然连如此大好的节日都不曾有子弟外出游览赏灯。” 都说做贼心虚,在已经知道谢傲的安排之下,谢家众人见官军上门,自然大为惶恐,全都瑟缩地往人后退去。 只有谢傲,此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平静面对这几百军将:“这是我谢家家事,官府总不能因为我谢氏今年不参与杭州的灯会就治我们的罪吧?” “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官府自然不会有任何怪罪。但事关杭州城安危,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关系到城中各处寺庙的安全,官府就必须出面了。” 鲍达顿时针锋相对地盯住了对方,一字一顿道:“谢傲,你们的事发了。那些受你之命想在各处寺庙纵火的狂徒已尽数落网,并且供诉出了你们才是主谋,我便是奉命前来抓你们全家的!” 这番话如闷雷轰在了谢傲的耳畔,让他身子一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虽然刚刚看着外头漆黑的夜空,以及隐隐传来的欢闹声,已让他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可真当事实出现时,他还是无法承受。 计划落空已经足够打击人了,现在更是被官府当场断言自己的罪行,这打击对谢傲来说可实在太大了。 “冤枉啊……”这时,后边的谢家人中有人大声叫着,站出来分辩道:“鲍指挥明鉴,此番对城中各寺庙的纵火一事,我等可都不知情,皆是谢傲他瞒着我们大家所为。我们也是在刚刚才从他口中得知此事,还在劝他不要害人呢!” 这个开口的,正是之前被谢傲说得哑口无言,自以为彻底完蛋的谢蒙。 谁能想到,只短短半来个时辰里,事情居然发生了如此颠倒性的变化,谢傲的计划失败,那不就意味着他谢蒙有出头机会了?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跟着就叫嚷起来:“是啊鲍将军,我们冤枉啊。这一切都是谢傲和他几个儿子背着我们做下的,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我们谢家一向敬佛礼佛,云林寺的庙产一多半都是我们所出,我们又怎么会干出纵火烧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来呢?还请鲍将军还我们一个清白……” 所有谢家子弟都不断表明自己的立场,极力否认自家与此事的关系,同时又把一切罪名都丢到谢傲父子几个头上。 这番表现,只把谢羽谢昆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心中更是生起了熊熊怒火。 这就是所谓的谢氏族人了? 自己父亲为了挽救谢家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冒下这么大的风险。可他们呢,不但不懂得感恩,现在更是落井下石,当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倒是谢傲,这时却是哈哈地笑了起来:“不错,这事就是我让人安排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我随你们去衙门领罪便是,其他谢家人……” “放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鲍达便已一声断喝,叫停了所有人的话头:“太守和守备大人有命,要将所有阴谋乱我杭州的谢氏人等尽数捉拿归案,哪轮得到你们推三阻四! “来人,把这一干犯人统统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还有,这谢家宅子里的许多东西可能都是证据,也将他们通通带回去,仔细查验!” 这命令一下,谢氏众人自然是一阵哀号叫屈,而其他兵将们则在领命之后,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自家将军的意思,自然是可以让他们放手抢上一批财物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了。 当下里,这些兵将个个都如狼似虎般地扑将上去,拿人的拿人,朝着其他院落去搜刮钱物的也自去了。 也在这一瞬间,整个谢家大宅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一座座院落被人闯入,一间间屋子被人破门,无论男女老幼,仆人主人,都被带出来,拿着绳索绑定后,看押在侧。 然后那些主人家屋子里的大量财物,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也被兵卒们一一取出来,当着谢家众人之面就是一通瓜分。 而此时的他们已经彻底没了与对方争辩的勇气,谢傲更是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疑问,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自己败得如此之快…… 有道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太守大人下令要针对某家,其效率更在后两者之上。 几百兵将几乎把谢氏大宅翻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押着数百谢氏主仆,带着无数的银钱,大摇大摆地返回衙门。 而此时的杭州城里,还到处是欢声笑语,无数百姓正在过着这个看似普通,其实深处暗流涌动的上元佳节。 或许只有等到明日,事情传开后,大家才会感到深深的后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2章 底牌和底气 时间已来到四更,但此时的杭州太守衙门内却还是灯火通明,无数差役兵卒分立两旁,还有本城一众官吏也都在堂下听审。 谢氏一族大多数人都已被直接投入大牢,只有谢傲、谢羽、谢蒙这样的关键人物被带上堂来讯问。 这算是杭州至少二三十年里最大的一桩案子,也是地位最高的一批犯人了。 谢氏的名望不光是在杭州,就是放到整个江南,也是人尽皆知,更有无数亲友遍布于各地的商场官场之中。 就是这杭州太守府中,都有几名佐官是谢家子弟。而他们更是早一步就被太守曾显下令拿下,不然恐怕谢家就早一步收到风声了。 对于这样植根本地百年,人脉关系广博如网的大世家,若非实在罪大恶极,只是为了地方安定着想,曾太守也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 但此一回的案子却实在太严重,也太过恶劣,这谢氏居然使人欲在上元节时纵火把城中所有寺庙通通焚毁。 这要真让他们把事情做成了,杭州可就彻底乱了,死的人更是要以千万计。这显然已完全超出了太守大人的底线,所以此时审案的他显得格外郑重,面目甚至都有些狰狞。 在砰一下拍了惊堂木后,他便已厉声喝道:“谢傲,你等可知罪吗?” 谢傲虽然已成阶下囚,也知道自己脱罪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但还是存了一丝奢望,跪那儿低声道:“我不知我谢家到底犯了何罪,居然会遭受衙门如此无礼的对待……” “放肆!”曾显大怒,又一拍惊堂木,“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本官可是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更有许多人证可以指证今日城中各寺庙里发生的暴-乱皆是受你谢氏的指使而起。” 伴随着这一句话,几名浑身带伤的汉子就被带上堂来,谢傲微微扭头一扫,就认出了其中赫然就有古耀华,他也正满是愤恨地盯向自己,就好像不是他出卖的自己,而是自己出卖了他一般。 “你等来说,当堂指证,到底是不是这谢傲父子人等让你们纵火烧寺庙的?”曾显又问向了被带上来的这些犯人。 “萧县,丰谷村。” 就在古耀华几人待要开口时,谢傲突然先一步报出了这么个地名来。 其他人还没能做出反应呢,古耀华他们几个的神色却骤然变了,到嘴边的回答,也被他们硬生生停住。 他们这些人都是和佛门,和城中各处寺庙有着极深仇恨的,或是亲人被寺中僧人所骗,倾家荡产,或是家中田宅被僧人用各种手段夺了去……所以才会不惜把命搭上都要放火烧寺庙。 但是,这等行径并不代表他们真就没有牵挂了,他们愿意铤而走险,除了为了报仇雪恨外,也是为了从中获取好处,至少为首如古耀华等几人是可以从主谋的谢家那儿得到丰厚报酬的。 不光是之前拿到的订金,还包括事后,在他们死后,谢家对他们的家眷的赡养。 不过古耀华他们在如此事上倒也还留了个心眼,表面上早早把家人托付了出去,但其实还是留了自己的一点骨血,寄存到了远离杭州城的萧县乡下。 所以他们才会在发现自己被谢氏出卖后,因为愤怒而直接喊破其主使的身份,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被出卖,那之前谢氏答应照看家人一说自然也是骗局,亲人恐怕早就不保了。 但谁能想到,谢氏居然棋高一着,早就对他们做了更深入的了解,连那最后的骨血被藏在萧县丰谷村一事都了如指掌。 这一下,便让古耀华等人进退维谷,投鼠忌器了。 他们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可以放弃那些已经交到谢氏手上的家眷,可最后的儿子,却是他们最大的命门! 谢傲在报出这个地名,又看到他们突然停止说话后,心下便是一定。 好在自己还留了一手,防着他们,不然真就彻底完了。 曾显见状则是勃然变色:“说,把你们刚才已经招认的事情再说一遍!再不说,就大刑伺候!” 随着太守大人再度拍案,左右人等便已哗啦一下把一堆染血或生锈的刑具拿出来,丢到了这一干人犯的面前。 “曾太守,你这般打算屈打成招,可难以让人信服啊!”谢傲突然抬头,语气森然道,“你是打算用这手段来让他们攀扯我谢氏吗?” 他刻意把谢氏二字咬得极重,气势比刚才可要强了不知多少倍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情况还有转机,而且在这一段时间的思索后,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惶恐绝望中回过神来。 他谢氏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可是传承千年不倒的江南大望族,放到如今都是江南九姓之一。 纵然子孙不肖,没有几人能身居要位,但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人脉网络却也不是一个区区杭州太守能随意拿捏的。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定他谢氏如此重罪,不说杭州百姓会不会相信,就是同在江南九姓之列的其他八家,也不会依从。 虽然眼下的朝廷早已管不到江南,杭州太守甚至能凭手中权势乾纲独断,但那也只是对寻常小民来说。 真正的世家大族,就是太守大人,也是不敢正面为敌的,至少也得掌握足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罪证来,才能叫人信服! 这就是谢氏的底蕴,也是他谢傲此时在堂上最后的底牌和底气! 而随着他这一反应出来,就是本来已经打算直接指证谢傲的谢蒙,也改变了想法,只默默跪在那儿。 他虽然和谢傲已成水火,但说到底也是家族内部之事,现在谢氏正逢灭顶之灾,他自然不好再做出背叛家族的事情。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曾显的神色愈发的阴沉,死死盯住了下方的谢傲,恨不能现在就对他们用刑,但他也清楚,这是不现实的,那样的结果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就在堂上众人都陷入了短暂沉默的时候,一个声音却自堂外响起:“你们谢氏欲纵火烧寺庙,搅乱杭州的罪行可不只有人证!” 随着话音,两人缓步入堂,正是孙宁和萧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3章 原来如此 在云林寺助官府的人把古耀华他们从容拿下,避免了一场大灾后,孙宁和萧倩就被许泰他们请去了衙门里,好生安顿款待。 这一回孙宁确实是帮了官府大忙,不但于今早去衙门报案,点出了会有狂徒将在夜间纵火烧寺庙的举动,还把他们的一些手段都给勘破了。 也正是因为孙宁他们在各寺庙中都找到了那一根根灌满了火油的竹管,才让太守大人和守备大人对此深信不疑,并早早就安排人手埋伏在各寺庙之内,并顺利将一众意欲纵火的凶徒悉数捉拿。 立下如此功劳,纵然孙宁他们不是杭州本地人,身份待定,太守大人也是奉为上宾,甚至还允许他们跟衙门内其他吏员一道在外听审。 只是在此期间,萧倩还是满心的疑窦,忍不住拉孙宁到了一旁,询问他的真实想法。 “孙郎,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这么做……” 萧倩看着自己的夫君,低声问道:“明明是谢氏去往渝州求助我们才来到江南,而且他所说也是实情,只看这杭州处处庙宇,僧人一个个脑满肠肥,而百姓中倒是多有困苦者,这才酿成了今日之乱。 “你怎么反倒帮起了那些僧人,把本该和我们站一块的谢氏都给坑了?” 这个问题自从孙宁做出决定后,她就一直在想了,却也一直想不明白。 此时一切落定,便再忍不住,当面问了起来。 孙宁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倩儿,有些事情并不是只看表面或是他人一说就能定其善恶的。 “确实,江南佛门猖獗,导致百姓困苦,杭州的情况尤甚。但这并不代表他谢氏就一定是好人,在我看来,他们入川蜀向朝廷称臣求援,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甚至于,可以说,他们就是在想利用朝廷的声望来给自己争取到一个取佛门而代之的机会。 “你且想一想,若是真让他们达成了目的,那谢氏在江南的声望地位将达到何等地步,他们真会为百姓做几件实事?而对朝廷,他们又会不会来一招过河拆桥呢?” 萧倩一阵默然,再仔细想想,似乎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个谢氏看着也确实不老实,不然也不会出现他们刻意引导二人去云林寺,想借林家阿嫂的遭遇闹上一通的事情了。 孙宁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沉:“而且还有一点,他们更是犯下了大错。 “为了针对佛门,他们指使亡命之徒纵火烧寺庙固然是一着妙招,但更是一着狠招,不光是对寺庙狠辣,更是对百姓狠毒! “那些寺中僧人可能确实死有余辜,可那些去上香看灯的无辜百姓呢?他们只是受人蒙蔽,或是为了心中希冀才去的寺庙,若一旦起火,死伤将达到数千之众,那都是真正的无辜之人。 “谢傲为了他一家之私,居然把这许多的百姓都置于死地,如此行径,比之那些贪婪的僧人更叫我感到无法接受。所以哪怕他之前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这回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萧倩听了这番解释后,眼中的疑虑迅速消散,反倒多了几许自责:“孙郎你说的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恶毒,是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 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最明显的一层,这让萧倩心里都有些惭愧了,那可是成千上万无辜的性命啊。 孙宁也看出了她心中的愧疚,又忙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毕竟惨剧没有发生,你一时被什么大局影响,自然怪不得你。” 同时,他心下却也知道,除了刚刚能说出口的两个原由外,还有一点也左右了他做出取舍,那就是整个江南的局势。 就最近通过郭冲打探来的情报分析,现在整个江南佛门势力确实无限膨胀,甚至有几处地方佛门早就和当地豪族合作同流了。 这一来,佛门在江南的影响只会比想象中更大,而若是杭州这边自己强行破局,对付佛门,之后就可能迎来整个江南佛门势力的巨大反扑。 而以现在自己在江南的力量,就算加上谢氏,也根本不可能与这么庞大的佛门力量相抗衡,除非真把西南的大军都调出来,但那显然更不现实。 所以,从全局考虑,即便没有谢氏的这一出愚蠢的计划,孙宁也不会选择与他们合作到底,而是会想法去和佛门方面的势力接触,然后再走下一步。 也正因如此,当孙宁知道杭州将有暗流涌动,且与谢氏有关,便果断于暗中盯梢谢傲父子,并在十三夜里探到了他们的整体计划。 然后再根据古耀华几人次日的一系列行动,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握整个计划中的细节,比如那些竹管的存在。 在有了这一关键性证据后,孙宁自然就可以直接找上衙门,揭发谢氏的罪恶勾当了。 当然,能让太守府的人相信他所报非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孙宁身为皇帝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场,这才让一切变得更容易。 而现在,就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了。 只要这场连夜的审讯得出结论,谢家就彻底完了。 可这场审讯的过程却多有波折,最后更是扭到了让孙宁都没想到的方向,谢傲居然凭着早做下的安排以及谢氏的声望地位,硬生生将了曾太守一军,让他都有些审不下去了。 见此,本来只想隐于幕后的孙宁就不得不出场了。 在道一声:“你们谢氏欲纵火烧寺庙,搅乱杭州的罪行可不只有人证!”后,他便和萧倩一同从公堂外走了进来,一步步来到了谢傲的身边。 而在听到这话,又看到孙宁二人突然闯进来后,谢傲整个人都为之颤抖。 先是震惊,然后是了然,再就变成了愤怒:“是你们……原来如此……” 这下,他可算是明白自家的计划是败在哪儿了,真是引狼入室啊,原来是这个自己辛苦请来的援手,向官府告的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4章 引狼入室 谢傲的激烈反应让堂上诸人都心中一动,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孙宁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笑看着已经面容扭曲的对方:“不错,你想用谎言欺骗利用我,还欲置千万人于死地,我自然不会让你得逞了!” 孙宁说着,又冲曾显稍施一礼:“还请曾太守恕罪,之前为防你们不信在下,我确实略有隐瞒,其实之前我们是受谢氏之邀才来的杭州。” 曾显本来还正想找机会问问两人的关系,现在听孙宁如此道来,倒也能够接受,点点头后,才说:“这些待会儿再论。本官问你,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此案还有其他证据?” 现在对曾太守来说最关键的就是钉死谢氏,把这起案子落定成铁案,其他的问题都可以往后放。 不然一旦打蛇不死,将后患无穷。 孙宁再度欠身,语气笃定道:“当然,物证其实他们早就拿给衙门了。” “嗯?”众官员都再是一愣,有些想不通他话中之意。 孙宁立刻做出解释:“那些被官府早一步拿到的装满了火油的竹管,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那些竹管再普通不过,杭州内外遍地可见……”旁边一名官员好奇开口道。 “不是竹管,是其中的火油。这东西可是极其少见的,民间怕是稀缺得很。”孙宁瞥一眼身旁的谢傲,果然看到他身子猛然一震,完全就是心虚恐惧的表现了。 曾显已立刻明白了过来:“对啊,找火油的来历,便可知道背后主使之人的身份了……就本官所知,如今杭州城专卖火油的铺子也就两家,一是你们谢家,一就是钱氏。 “只要去对账本,就能查出这些火油到底是卖出去的,还是你们送与这些狂徒的!” 说到这儿,他更是用力一拍惊堂木:“谢傲,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抵赖挣扎吗?还有你们几个,死到临头还想要陪他一起,真以为本官就不敢对你们用刑了?” 这最后一句看似是对古耀华几人所说,但曾显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到谢蒙几个谢家人的身上,却是在对他们作出威胁了。 谢蒙几个早被这起伏不断的案情给折腾得心慌意乱,此时被这么一威胁,更是一个激灵,张口间,竟要说出什么来。 谢羽在旁却是一下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动摇,当下就抢先喝道:“我们谢家是无辜的,就算火油真是从我谢家手上流出,也可能是被他们盗去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迅速落到了古耀华几人面上,隐隐然已带上了威胁。 这几人本打算就这样再不出声,如此既能保自己最后的骨血,也能看着这些出卖自家的谢氏遭殃,出口恶气——以他们简单的头脑,直到现在还深信是谢家人出卖了自己等呢。 但此时,问题又落到自己身上,却让他们颇感为难了,实在不想再为谢氏开脱,可要不遵,自己的儿子岂不…… 就在这时,孙宁在旁又是哈的一笑:“你们几个可别被谢傲他们给骗到吓到了。 “他们固然可能为了稳妥起见把你们之前的行动都查明白,但对你们的后路,却未必有什么针对策略。毕竟在今日之前,他谢家可是杭州大族,守法的良民,又怎会为了几个小人物就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情来呢? “而且这一回官府拿人也是迅如雷霆,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传递消息,安排人手的机会。所以我有八成把握,那萧县丰谷村里的人都还平安无事着。”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让古耀华他们都是精神一振,而谢傲父子的脸色则迅速一变,再想要做掩饰都来不及了。 高居上方的曾显更是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变化,即刻拍案道:“来人,这就去萧县把他们的子嗣人等接回来!” “是!”许泰等兵将即刻踏上一步,领命而出。 只片刻间,一支数百人的官军就组成完毕,浩浩荡荡就出了衙门。 这次的案子实在太大太重,任谁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就算是要去几十里外的萧县,也就太守大人一句话而已。 谢傲此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这下是真完了…… 因为他很清楚,刚才自己确实只是在虚张声势地欺骗古耀华他们,人在哪里他固然早已掌握,但还真没要对这些孩子下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可谁能想到,事情却会产生如此大的转变啊,而这个转变却来自于自己专门请来的孙宁! 这一刻的谢傲心中那一个后悔,对孙宁的仇恨更是来到顶点,甚至超过了对杭州佛门,对云林寺的怨恨了。 到了这一步,眼看自己已无退路,他索性也就放开了,那就拉孙宁一起死! 眼中决然的光芒一闪,谢傲便要当场喊破孙宁的身份。 可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却有人先他一步大声叫道:“大人草民知罪……但草民等也是直到今日……不,昨夜稍早些时才从谢傲口中得知的他这一阴谋啊! “大人,草民可以作证,他确实指使了这些狂徒欲在杭州城内各处寺庙纵火!但草民等都是不知情的,刚刚我们还想着去官府检举此事呢!” 谢傲在听到这声音后,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谢蒙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而随着谢蒙这一开口,堂上众谢家人,除了谢羽和谢昆两兄弟外,其他人也都纷纷出声附和,指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确实便是谢傲! 这一下,就算没有古耀华的证供,都足以把罪名落实到谢傲的头上。 他们这些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谢家人不是一家人吗,怎么会比自己等反水更快? 只有谢傲明白其中原委,然后无奈苦笑。 这些家伙此时跳出来,真以为就能将功补过了? 谢家彻底完了,自己完了,他们还能有好? 但这时他也顾不上其他,只突然抬头看向高坐在上的曾显:“曾太守,你也别被人利用了,你可知道他又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当今皇帝孙宁!” 说着,他猛然指向孙宁,而堂上堂下数以百计之人随着他这突兀的一句话,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5章 我不是皇帝 审案的公堂内外,随着谢傲的这突然的一句话而陷入了古怪的沉寂。 同时,上下人等无数双眼睛也都落到了谢傲的身上,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猜疑,以及诡异。 就连作为人犯的古耀华等人,也都暂时抛开了自身即将遭遇的麻烦,满脸惊愕地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作为当事人的孙宁二人,此时未见丝毫慌乱,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未见改变,还有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因为对此一点,孙宁早有所料,自然也就想到了如何应对。 谢傲这时却已顾不上其他,又大声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之前有段时日不在杭州,可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就是去了西南川蜀,去向朝廷求救,希望得到朝廷的帮助来一起声讨为祸我杭州多年的佛门。结果朝廷真就应下了,而且还是皇帝他亲自答应前来,他就是皇帝孙宁!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以皇帝的身份冒险来我杭州?他就是想乱我江南,就跟之前在西南所做的那样,也把江南彻底抢夺在自己手中。 “曾太守,一旦真到了那一步,你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还有你,你,你!” 他突然转着身子,拿指头朝着一个个官员身上点去,面容扭曲,带着几分亢奋:“你们之前任由中原大乱却不发一兵,朝廷受难而视若无睹,这就是最大的罪过了。一旦等到皇帝重新控制江南,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你们立威明法。 “你们以为他这是在帮你们,这是在为将来杀了你们做准备啊……” 周围上下的官吏们被他这么一说,后背还真有些发凉了,要是真的,自己等人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中原闹出大乱子来时,江南在九姓豪族的带领下极其明智地选择了自保不作为,就连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也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少数几个嚷嚷着要勤王的,也在随后被人迅速解决。 从之后的发展来看,他们都觉着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中原确实陷入混乱,朝廷更是在之后彻底倾覆。反倒自身因为选择了中立,而得以保存元气,能守住这江南半壁,甚至有实力与中原各方势力一争短长。 但随着西南情势突变后,不少人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几许担忧来,生怕什么时候朝廷真起大兵前来讨伐。但这也只是那一点隐隐的忧虑,还没有真放到台面上。 结果今日,谢傲突然就把这一问题摆到了所有人面前,对他们的冲击自然不小,再看向孙宁的眼中,也多了警惕和不安,以及深深的猜疑。 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最后才摇头道:“各位,你们真信他这等胡言乱语?一个人在自知必死时,那是什么大话都能说出来的,我只是没想到他谢傲能说出这样的鬼话,而各位居然还有些信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各位,你们瞧我真像那无能的昏君吗?” 一句话,就让众人的心思都为之一变,是啊,这位与他们印象里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酒色财气的亡国-之君可是半点相似性都没有啊! 杭州太守曾显更是仔细打量着孙宁的容貌,作为朝廷在地方的要员,他几年前还真就入京面过圣,依稀对皇帝的样子还有些印象。 现在仔细对照着看,虽然觉着孙宁和印象里那个身影有几分相似,但气质精神却是完全不同,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而且孙宁两世为人,连灵魂都已经换过了,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的他身上又怎么可能还残留过去那个昏君保庆帝的影子呢? 看到曾显的神情变化,孙宁心下更是大定,趁机道:“在下倒是真姓孙,也是洛阳人氏,但却叫孙长安。 “我自幼习武,也算读过几年书,也曾有理想为国为民做些事情,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做什么皇帝啊。谢傲,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此番也确实是受他之请才从中原来的江南,是他说什么此地佛门祸乱无辜,百姓民不聊生,才让我们二人有心为民除害。 “可结果,经多日观察,我等发现这杭州城内固然寺庙众多,但僧侣行事还算正当,他们虽然也敛财,但却是那些人自愿布施,却和谢傲他之前所言大不相同了。 “而后,我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他们的这一阴谋,知道他想要纵火烧死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这才不得不站出来阻止他们的暴行,拯救杭州百姓! “我虽然是被他请来的,但孙长安也有自己的底线与信念,断不会做出残害无辜之人的事情来。至于他为何会把我指为什么皇帝,就非我所能明白了。” 孙宁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凌然,顿时让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了他的说法,觉着这完全就是谢傲临死前的诬陷了。 谢傲察觉到这一点后,是越发的愤怒:“你……你真是好狡猾,明明你……” 不等他说完,孙宁又转身凝视着他:“谢傲,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什么大越皇帝,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人吗?” “我……” “还有,你不觉着你这诬陷实在过于不合常理了吗?我若真是皇帝,而且还已在西南立稳脚跟,又为何要冒着被你随时戳穿身份的风险到江南来?就因为你跟我说什么此地佛门为患?” 孙宁趁热打铁,步步紧逼着问道:“就算我这个皇帝有心为江南百姓做点什么吧,也不必亲自涉险吧?我大可以派出几个得力之人随你来江南查明事情即可。试问,哪个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决定,更别提皇帝了。” 这些东西之前谢傲也曾想到过,却得不出个满意的答案来,而现在,被孙宁这么一问,他照样是张口结舌。 而他的心,也在这时彻底沉下。 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反而成了孙宁最好的掩护,恐怕除非此时他亲自开口承认,否则谁都不会相信他居然就是皇帝!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6章 江南九姓 一场堂审随着再无人怀疑孙宁乃是皇帝而结束。 到了这一步,谢家的罪名却是再无可辩。 这不光有之前的一些供词可以作证,更在于还有孙宁提到的火油这样的物证。 再加上惊恐之下的谢家人自己的指证,以及谢傲最后绝望下的自曝,这回欲纵火烧毁杭州各大寺庙也就被定成了铁案! 所以在天将将亮起时,曾太守便已下令把谢家众人全部收押,然后将一切供词卷宗什么的都弄好后,发往金陵。 到了这一步,案情已经明了,但最终该如何处置谢家人,尤其是谢傲几个关键犯人,却还不是他这个杭州太守能自己做主的。 江南的情况,看着要更古怪些。 虽然朝廷早已管不到他们,但在江南数十州府间,却还是有着自己那一套尊卑管理体系的。 江南九姓,就是如今江南事实上的当权者,倒是这些大越朝廷遗留下来的地方官吏,成为了必须听从这九家之命行事的下属臣僚,纯正的打工人。 平日里,自是一切照旧,能让官府自己来做定夺。可真遇到了影响巨大的事情时,官员们却得听从九姓豪族的指令行事。 这次的案子更是直接关系到九姓之一的谢家,就更不是杭州一地所能随意而定,就需要如今在金陵,在扬州的三大姓,顾、陆、吴三家来做最后的定夺了。 “顾、陆、吴,三大姓?”孙宁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神色里带着些疑问,看着面前正大口喝茶的郭冲,等着对方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案子办完后,孙宁自然就从衙门里出来,然后找一间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相比于经历了几番征战的中原,以及本就不是太富庶的西南,江南这儿却因多年的太平而一切未变。 就算有佛门不断欺压百姓,但有多年底子存在,大家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客栈什么的也是生意兴隆,只要花钱足够,住得也是相当不错了。 然后再过两日,一直在外探听各种消息的郭冲便又赶来相见,并把自己搜集到的更详细的情报说与孙宁知道,比如对谢家一案的后续,以及江南真正的权力架构。 此时听孙宁好奇发问,郭冲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抬头说道:“对,这顾陆吴三家就是江南九姓中的大姓,至于谢钱姚凌朱张,则是六小姓。 “虽然他们被统称为江南九姓,但真论起势力来,却是天渊之别。 “就如这谢氏,虽然祖上曾经名重天下,但那都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势力影响,早就随着几百年的王朝更迭,和一次次地迁徙辗转而不断削弱。 “到今时今日,杭州谢氏虽然还位列九姓,但真论势力,却只能居于末位,连会稽姚姓都在他们之上。至于在这杭州,钱氏更是完全压过了他们,所以就连本地佛门,都不再把他们当回子事,让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最后不得不做出疯狂的举动来。” 孙宁了然地点点头。 是啊,只有当再无退路时,人才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而对一个家族来说,要是势力还能覆盖一城,又怎么可能会生出退无可退的想法,从而不顾一切呢? “不过江南九姓毕竟有着多年的交情,所以对谢家一案,本地官府是不敢有丝毫大意疏忽的,他们是怕引来真正的豪族不满啊。” 郭冲笑了一下:“这里的大族当然指的就是顾陆吴三家了。这三家和有千年传承的谢氏不同,那都是在本朝时才崛起的新贵,尤其是扬州陆氏,两百年来入朝为相者就有五人,另有三人成一省巡抚,一人为北疆总督……” 这等光辉的家族履历,让孙宁都听得啧啧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家族底蕴,光那些人留存下来的人脉关系,就足以遍布整个大越天下了。 当然,那是指在没有几年前的大乱的情况下,至于现在,恐怕他们的影响力也只能保持在江南一隅了。 瞥一眼孙宁有,郭冲才又道:“至于顾家和吴家,虽然没有陆家这样的人才辈出,但靠着多年下来总有子弟在朝中任高官,于金陵和苏州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而且这三家之间又多有姻亲关系,几成一家,所以势力就更是覆盖了整个江南,让地方官府都只能遵其号令行事。 “这一点其实早在中原乱起之前就已经如此,等到朝廷陷落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孙宁在暗自心惊的同时,也终于明白江南为何会在洛阳陷落后就果断保持中立了。 这根本就不是那些地方官员的选择,而是豪族世家的决定,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没有了朝廷的掣肘,他们才能真正成为江南的主人,而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让江南彻底独立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佛门的兴盛也与他们的推动纵容有关了?”心思转动间,孙宁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宗教,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们最厉害的还是洗脑,让信徒在一次次的洗脑过程中完全无视真理,做出违背自身好恶,甚至人性的事情来。 比如历史上有名的白莲教,又比如后世某些小绿…… 不过宗教洗脑终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现在的江南还远没达到那一步。 郭冲轻声恭维道:“陛下圣明!虽然表面上得来的情报显示,佛门所以能在江南如此大行其道乃是受了陆家的推广——陆家已有三代家主都对佛门笃信不疑,甚至还在扬州修建了五座大寺庙,又每年都会捐献无数钱财良田…… “但在我看来,他们必然也从佛门手中获取了更多的好处,甚至是通过佛门控制当地百姓,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据说,扬州已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佛兵!” 孙宁笑了:“所以说,他们还不是糊涂人,所谓的佛门寺庙,在三家眼中,只是他们用来攫取更多好处的工具而已。而要想证实这一点其实也很简单,看一看谢家最后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就可推测出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7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只十天,来去也就只区区十天时间,金陵巡抚衙门就把对于杭州此番的纵火未遂案的判决给定下,并送了回来。此时都还未出新年正月呢。 谢傲、谢羽等本案主谋,皆判斩决,古耀华等一干实施者,则是绞刑,而谢家其他一干人等,被悉数发配,送往浙西等矿场服苦役,谢氏家产全由本地官府定夺…… 这一连串的判决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狠,直把太守曾显都给震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氏好歹也是江南豪族,九姓之一,纵然势力最小,但与各家之间也是交情匪浅,谁能想到其他几家会如此的狠绝,不留任何余地! 是的,别看这份判决的公文是由金陵巡抚衙门下发,还盖了巡抚大人的官印,但任谁都清楚,这就是江南几大豪族商量定了的结果,至少也是顾陆吴三家点头,才能通过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是这三家要灭了谢家,而究其原因,可不是因为这把火会造成多少无辜百姓伤亡,而是他们差点毁了杭州几十座寺庙,触动了几大豪族的根本利益和底线! 在震惊之余,曾太守倒又是松了口气,至少这样一来自己的责任就少了许多了,反正都是上边的意思,杭州衙门只是奉命行事,有人想要寻仇,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当下,他就找来了杭州守备俞守信,把接下来的判决和行刑诸事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对此,俞守备倒是一口应下了,他本就和各处僧人交情不浅,这回还能大大地卖个好呢。 而后,他就立刻让人抄录这些判决文书,然后张贴到杭州各处,告之全城百姓,以做到警示全城的作用。 所以就在这个正月底的时候,孙宁也就知道了这案子的最终结果,感慨之余,也更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江南佛门盛行,其实就是被那些豪族于背地里推起来的,他们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萧倩倒是没有想太深,只是在知道消息后,脸上露出了不快来:“孙郎,你真就不管此间事了吗?那谢家固然不值得同情,可古耀华他们终究罪不至死啊,他们一是受人利用,二是自身本就是受害之人,三来还没有真正害到人,如此死了岂不……” 孙宁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应道:“倩儿你说的不错,古耀华等都是敢作敢为的真豪杰,这么死了确实太可惜了。” “那咱们能救他们吗?”萧倩顿时来了精神,“不如你我找一个机会劫狱,如何?” 孙宁苦笑:“江南可不比湖广,这儿官府的控制力可是很强的,光杭州一地,就有数万驻军,大牢那边也有几百上千人把守,你我就算能偷入其中,又凭什么把那么多人都救出来?”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办法总是有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想救古耀华等人,就只有找本地僧人为他们求情了。” 看萧倩一愣,孙宁又是一笑:“怎么,你忘了我们之前曾答应过云林寺的至明方丈要去一会的吗?这次正好就可以请他出言救人了。” “他们?他们会帮这忙吗?”萧倩一脸的不能相信。 “到底能不能成,要试过才知道。如果请他们救人不成,再另寻他法也不迟。”孙宁胸有成竹道,就告示里所写,行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九,离今日还有十来天呢,机会还有。 …… 二月初二,临近中午,孙宁二人再度来到云林寺。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到这座杭州最有名的大寺庙,而与前两次都只是在寺庙外盘桓不同,此番孙宁他们却是得以真正踏入庙内。 而且还有寺内的知客僧人引着四处走动,把整座寺庙的所有殿宇菩萨都看到位了,也听对方仔细述说了本寺的历史过往,很有种后世由导游带了在旅游景点参观的意思了。 直到把这座寺庙都看到位了,又在斋堂里吃了些饭食后,孙宁他们又被引到方丈室内,见到了方丈至明大师。 作为云林寺的方丈,至明的卖相还是相当不俗的,此时对上曾救了阖寺众僧的恩人,他更是态度极好,笑眯眯的,真就把慈悲二字完全显在了脸上。 双方落座看茶,在一番寒暄后,便迅速进入了互相吹捧的环节。 和尚说:“孙壮士真乃当世英雄,敢于和那些心怀鬼胎的贼人战斗,要不是您及时出手,只怕我云林寺数十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孙宁道:“大师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恰逢其会,才有此际遇。而且我相信,换了任何人如我般知道其事,也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云林寺乃是杭州最大的寺庙,平日里更是没少帮助城中受苦之人,那是真正的慈悲行为,非在下所能比。 “所以在下一直以为,就算没有我出手,以贵寺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功德,此番也定然能逢凶化吉,让贼人落网收手的。” 这番话更是说得至明等几名僧人眉开眼笑,口中虽然连连谦逊,脸上却早是深以为然的表情了。 就这么又捧了对方一阵后,孙宁才找到机会,尝试着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仔细想来,对云林寺来说也是一桩不小的教训啊。那些无知的狂徒所以会被人利用哄骗,还是因为贵寺不能让所有城中百姓都知道佛门慈悲。” 至明等僧人心下了然,这话太抬举他们了,他们平日里想尽法子搜刮民财,哄骗信善,固然能骗过绝大多数人,但有些人,终究是不会上当的。 所以对此,只能是含糊其辞,不作深究。 孙宁却并不气馁,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而眼下,其实就有一个展示佛门慈悲的机会,不知各位大师可愿意救几十人的性命,同时让满城百姓都知道你们的慈悲心肠啊?” “哦,却是什么?”至德第一个来了兴趣,赶紧问道,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孙宁从容一笑,道出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那就是由贵寺出面,以请官府饶过那些个想要纵火却未遂的狂徒一命……”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8章 佛门慈悲 “这个……”面对孙宁突然提出的这一请求,几名大德高僧都露出了诧异惊讶的表情来。 虽说做僧人的要与人为善,要有慈悲之心,但显然这只是嘴上那么一说,真放到现实里,至少他们是肯定做不到的。 莫说那些纵火之人本就是针对的他们了,就是犯的其他罪过,至真等僧人也不想为他们出面向官府求情啊。 孙宁自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又是一笑道:“各位大师,还请恕在下失礼多说两句。你们之前不也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现在这就是好几十条人命,那是多的的一份功德啊? “而且我相信,只要各位大师以受害者的身份前往官府求情,再加上他们其实并没有真酿成大祸,罪不至死,官府方面也必然会考虑从轻发落,那就真是功德无量了。” 至善这时低低宣了声佛号:“孙施主你为人慈悲,不欲多造杀孽贫僧等自然是明白也敬佩,可他们终究犯下了大错,而且官府也早早定下重判,我云林寺这时出面为他们求情,总是有所不妥啊。” “是啊,若不能严惩此等凶徒,则如何警醒其他人呢?佛门广大,可终究只度有缘之人;佛门慈悲,但也有金刚怒目!”另一名管着寺中戒律的僧人至信又跟着开口道,态度比前几位更为坚决。 他这一亮态度,其他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显然,云林寺上下僧人其实都巴不得致那些狂徒于死地,毕竟之前的那场风波带给他们的威胁可太大了。 孙宁却不急着做出反驳,只是默然听着他们的说辞,半晌后才道:“诸位大师所虑所言自然都有道理,但在下以为,做错了事不光要惩罚,更要补救。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这些人也定然是受那谢氏的蒙蔽影响,才做出铤而走险的勾当来,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曾遭遇不公对待,心中有气。 “虽然佛门在江南深受百姓推崇,也做过许多有利于民之事,但终究难免有不知内情者。他们只是其中一些,还有更多人藏于百万人中。” 他的话说得委婉,几名僧人却也能明白,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确实,杭州城里对他们顶礼膜拜者数不胜数,但同样的,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者也不在少数,只是那些小民没有古耀华等人般的胆量和勇气罢了。 所以他们才想着借官府之力来杀一儆百,用这些人的死来吓唬住其他蠢蠢欲动者。 孙宁扫了他们一眼,继续道:“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就是一个解开此结的机会。贵寺完全可以用救下这些人的性命的行动来告诉所有人,佛门是真与人为善的,佛门慈悲绝不是口上说说。 “如此,只要此事被人宣扬出去,不光云林寺大名更响,还能让整个江南百姓都知道佛门之广德,之慈悲。还望几位大师三思,佛祖尚有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大德行,你们作为佛门弟子,又岂能因为一些仇怨就忘了慈悲心呢?” 这回的话更是直白了,众僧人脸上的表情也再度起了变化。 如果说没有半点好处,僧人们自然不会帮自己的仇人求情,但现在看来,饶了他们,倒是能为自身迎得美名,这买卖就做得过了。 反正就是几个斗升小民,压根掀不起什么浪花来,而且已在大牢之中,就算不杀,也会被安排去偏远矿场里服苦役,其实和死了也没两样。 这么想想,留他们一命倒对自家更有利了! 想明白其中得失后,至真方丈便笑着合什:“孙施主果然是慈悲心肠,贫僧倒真被你说服了。” “阿弥陀佛,他们虽然有错,但终究也是几十条人命,确实不该就这样被杀。那就按孙施主的意思,明日我等就让人去向太守大人求情,务必留他们性命。”至德也跟着道。 有这两人表态,其他人自然纷纷跟进同意,对他们来说,寺庙和佛门的名声确实比出口恶气更为重要。 由此,事情便彻底定下,也让一旁听着的萧倩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们又互相吹捧了一番,然后还留孙宁二人在寺里用过了饭食,直到太阳西沉,方才恭送二人离开云林寺。 “方丈,你说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对我们来说又是敌是友?” 送走孙宁,含笑立于寺门前的几名僧人中,至德突然开口问道。 至明沉吟了片刻,这才幽幽说道:“我只看出此人身份定然不凡,所以才会想着稍作结交。至于是敌是友,就看他接下来如何选择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杭州,他若敢与我们为敌,谢家就是榜样。” “阿弥陀佛……”其他几名僧人都低低念了声佛,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与此同时,沿着山道往下的孙宁二人也在小声作着交流。 “他们还真就肯出面救下古耀华等人了,总算没坏到家。”萧倩笑看了孙宁一眼,“不过还是得靠孙郎你……” “我不过是用一个更大的好处跟他们换了个小些的好处罢了。说到底,死几个敌人于他们来说并无实质好处,但活几个敌人,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名声和口碑啊。” 孙宁说着,又是嘿一笑:“所以这么看来,如此选择反倒让他们显得更加贪婪了。 “总有一日,我会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付出代价……” 就在他这话出口的瞬间,两人前进的脚步就是一顿,旋即身子不进反退,迅速朝着后方撤去。 而就在他们突然转变行动轨迹的同时,前方树根处,唰的一下就有数跟粗大的绳索猛然弹起,头顶处,也有几人快速落下,一张大网被他们举着,兜身罩来。 若不是孙宁二人先一步给出反应,这一下,就能把他们给困死在林子里了。 而在这一击失手后,林子里又是连声呼哨,前后左右,一下就涌出了数十名拿着各种兵器的汉子,没有二湖,便恶狠狠朝着二人扑杀过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9章 不打不相识(上) 因为有晚课的关系,佛寺的晚食自然比寻常百姓要早上一些。 但如今还是冬季,昼短夜长,再加上孙宁和萧倩又是一路走下的山,所以等来到遇袭的林子前时,天色也早就黑下了。 如此寒夜,自然没有任何信善再上下山,只有几许寒风还在山林间呼啸吹过,于是当风从侧方掠过,再传入孙宁二人的耳中时,便让他们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以两人的经验和反应,甚至都不用刻意做任何交流的,便能在瞬间做出最合理的应对,让那些家伙布下的陷阱彻底落空。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儿等着伏击他们的人竟如此之众,足有三四十人,此时一拥而出,声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尤其是头前那个挥舞着两把板斧的壮汉,更是如凶神恶煞,一步突到孙宁近前,搂头便已劈了过来。 看着呼啸而下的斧子,孙宁急忙侧步一让,同时脚下迅速弹出,足尖已蹴中那人的小腹,把人踢得凌空飞出,还把身后几名同伴给撞得倒地,也吓得其他人的势头为之一馁。 嗯,只这一个照面,对方的斤两也就被看穿了,只是些仗着人多势众,其实并无多少杀伤力的家伙而已,根本就算不得威胁。 孙宁甚至都没有去摸暗藏于怀中的短刀,整个人已如出柙的猛虎般凶狠地扑了上去,真如虎入羊群。 萧倩的反应也不比他慢,在迅速闪过偷袭,面对扑上来的这许多人后,她也在清啸声中几拳挥出,砸在了身前两个汉子的胸口,把他们打得直接就软倒在地。 她虽然精于剑术,但论拳脚功夫,也是有着一定火候的,至少对付这些只靠着力气拼杀的壮汉,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被他们连续打倒十多人后,剩下那些汉子终于是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两个可恶的官府鹰爪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根本不是他们这样随意出击就能解决的。 当下里,就听后头黑暗里有人大叫:“点子扎手,扯呼!” 然后除了几个已被孙宁他们缠住的,其他人便迅速向着林子深处退去,转眼就没入到了黑暗中,连踪影都快看不到了。 这些人论厮杀打斗的本事实在蹩脚,但论对山林的熟悉和借地形遁逃,却是相当不凡了。孙宁才一脚把最后一人踢晕,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林子了。 萧倩杏眼圆睁,有些恼火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些人怎么说?” 她是真有些气了,这好端端的,居然遭到伏击,任谁也会来气啊。 孙宁倒是一副从容的模样,只淡然留下一句:“你先看着他们,我去找到主谋!”便跃身而起,朝着林子深处追去。 萧倩略张了下嘴,但还是没有把让他小心的话说出来。 就刚才这些家伙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确实用不上说什么小心在意,他们哪伤得了已有准备的孙宁呢? 其实何止是伤不了孙宁,他们甚至都躲不开稍稍落后的孙宁的追踪。 他虽然慢了一会儿才上,虽然对这边林子地形并不熟悉,但凭着远超常人的五感,能随时跃起上树,居高临下查看四周动静的身法,那些只能在下方狂奔逃命的家伙又怎能避过他的追踪耳目呢。 这云林寺山门在山下,也修建了直通上方寺庙的道路,但其实对这边的林子还是没法完全管理到的,甚至再往两边延伸出去几里后,就已经完全超出寺院范围了。 所以在孙宁的追踪下,这些人很快就出了寺庙范围,又翻过两道山岗,更是直接就到了一座并不甚大的小村落前。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身后孙宁一直都跟着,还以为靠着地形甩脱了那可怕的家伙,这才各自驻足,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厉害……早知道,就让梁大哥一起来了……” “梁大哥他之前就不让我们冒险去对付那两个官府和佛门的走狗,我们说了只会被他劝阻。” “看来梁大哥他的顾虑是对的,这次反倒折了好几个弟兄,那他们……” “他们又没有纵火,那两个走狗也不是官府的人,最多告他们伤人,没事的……” 众人稍作交流后,这才重新迈步进入到这座小村庄内,显然这儿正是他们落脚的据点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迅速靠了过去,选了村头那棵大树,直接跃上了树梢顶部,俯瞰下方。 他之前就是因为好奇这些人的路数,才一路跟踪而来。 要是他所猜不错,恐怕这些人和古耀华是一伙的,也是一心想要对付佛门的杭州好汉。而就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这推测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孙宁倒是很好奇,想看看他们口中的梁大哥又是个什么人物,自己能不能与之有所接触。 他本就是为了对付江南佛门而来,之前所以突然倒戈坑了谢氏,只是因为对方的行径太不靠谱,并不是真就打算和佛门和当地势力联合了。 所以,与这些反佛门的人真正接触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就在孙宁一边注视下方众人的走向,思索自己该如何找到那个“梁大哥”时,正要各自散去的众人却突然顿住,他们面前也多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梁大哥……”众人都有些心虚地叫了声,低头都不敢与来人对视。 这位只平静地站在那儿,似是扫过一圈,才叹道:“你们终究还是不肯听我的,居然真跑去报复,失手了?” 众人沉重地点点头,脸上满是不安和羞愧:“大牛他们还被打倒落到了那两个走狗的手里……” 梁大哥呼出一口气,满是无奈道:“他们应该不会有事,但你们却犯下了一个更致命的错误,不该这样回来,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暴露了!” 就在他说这话时,眼中骤然寒芒闪过,在所有人都没明白其中道理之前,人已如闪电般掠出,一道寒光斜斜斩出,正中村外那棵大树。 合抱粗的树干应声而断,然后上方便有一人迅速弹出,轻飘飘落了下来,把所有才刚回头的汉子们都给看了个目瞪口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0章 不打不相识(中) 这一刀好快,好突兀,也好霸道! 明明前一刻,人还在村子里与众多落荒逃来的汉子们说话,眨眼间,他却已出现在了十多丈外,一把细长的钢刀把这棵大树一刀两段! 而且在劈中树的同时,刀招其实还有所变化,曾掠向树梢,嚓嚓两下,劈碎了两片枝桠。 要不是孙宁在大树被砍中的瞬间同时掠出,只怕后来的这两刀就要在他身上也留下可怖的伤口了。 这让他的神色也变得一沉,人未落地,怀中短刃已掣在手中。 宝刀血浪实在太大,不好随身携带,今日又是来云林寺谈事的,自然就被留在了住处。现在却让孙宁有些后悔了,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厉害对手,只从这一照面间,就知道其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了。 “是他……他就是官府的走狗!” 直都这时,身后村子里,才有人认出了孙宁来,怒声喝道:“梁大哥,杀了他!” 其实不用他们提醒,梁大哥也已经猜到了孙宁的身份,冷笑一声后,再度扑上,刀光划过一道弧线,直取孙宁脖颈。 孙宁不敢硬接,只能迅速朝后退去,口中急声道:“这位兄弟且慢动手,听我一言,我并无恶意……” 唰唰唰—— 回答孙宁这话的,却是连续不断的快刀劈斩,每一刀都是既快且刁,每一刀都要让孙宁必须全力以赴躲闪才能不被伤到。这让他的情况愈发不妙,几刀之后,已被逼到了村外那潺潺流淌的溪水边,半只脚都入水了,身形也更为不稳。 其他人这时也已经快速围了上来,就在孙宁的左右布下了口袋,以防他转向逃走。 虽然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孙宁的对手,但有梁大哥在此,敲敲边鼓还是够用了。而且他们手中挥刺过来的长矛铁锹什么的也有着一定的威胁,让孙宁不敢完全的轻忽以对。 唰—— 看到孙宁身子微微一沉,梁大哥便迅速再出招,刀光横斩而出,再取其咽喉。只要把他逼下溪水,使其受淤泥和流水所阻,有略微的迟滞,就能一刀取其性命! 梁大哥不是嗜杀之人,但他却更清楚此人绝不能留。 不光在于此人已经发现了自家等人的存在和落脚点,更在于自己的身份! 所以,必杀! 他甚至都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招数,无论孙宁是如何应对,左右后退,都将被自己连续的快刀所斩中,不死也必然重伤。 但就在这时,前方一声长啸突然就迎面而来,从双耳直灌入脑中,让他的眼前骤然一黑,手上的动作也猛地一顿。 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他已猛一咬舌尖,迅速让自己清醒,手上刀再度落下。 然后,当一声脆响在跟前突起,刚刚还被他逼得不住后退,要入溪水的孙宁已反扑了上来,手中短刀斜斜而出,正架住了他这凶狠的一击。 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就只在眨眼之间。 刚才梁大哥就是抓住了孙宁未有准备的机会才能彻底掌握主动,一刀刀将人逼入死地。 但此时,一声吟啸,孙宁却是一举扭转了战局。 在一刀架住对方攻来的刀招后,他的身形猛然再一个前突,手中短刀几乎是摩擦着对方的刀身向前划落斩下,两刀相交,甚至磨出了一串火星。 而孙宁真正的杀招还不在刀上,却在左肘处。 他和对方已然贴身,这一突间,更是直入其怀,曲肘而攻,正砸在了对方微开的前胸。 梁大哥的长刀得用双手舞动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攻势,现在面对的又是真正的劲敌,自然是全力施为,如此对自身的防护也就不足了。 但以往对敌,面对他那绵绵不绝的快刀斩击,又哪里有人能突进到他身前,造成什么威胁呢? 可这一回,一声吟啸,一个冒险的挡架,就让这看似没有破绽的快刀出了破绽,所以他中招! 砰—— 一声闷响后,高瘦的身影猛然一震,便不受控制地直朝后退去。 而在其面前的孙宁则没有半点迟疑,再度快速欺近,如影随形地跟杀而上,左肘收回的同时,右膝已跟着顶上,重重的一下,落在对方小腹处,然后是左拳,左膝……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梁大哥的胸前面门已连续中招,只打得他口鼻间都有鲜血飞出,整个人更是处在了彻底的茫然中——这家伙的招数怎会如此诡异,明明有刀,却怎么只用拳脚…… 再又一次被一脚踢中前胸,而身子腾空再落地,背部触及地面,又想要翻身起来再战时,梁大哥突然见眼前一花,一把短刀已顶在了他的咽喉处! “再敢动一下,你就死!”孙宁森然道。 而随着这一声出,不光梁大哥的动作停顿住,左右那些终于赶过来想做营救的汉子们,也跟中了定身术般,齐齐停步,只有几人愤然叫道:“住手……” 他们到现在都没闹明白这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刚才还是梁大哥杀得对方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死在众人围攻下了。 怎么就突然一声尖啸,让人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形势就完全倒转了? 反倒是梁大哥,居然落到了他的刀下,生死只在他一念间了! 这让所有人在茫然之余,更多的便是绝望。 原来这个官府走狗竟可怕到如此地步,早知道自己等就不该想着去杀他的,这下反倒把梁大哥都给拖累了。而他背后…… 就在所有人都心丧若死,连梁大哥自己都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刀落下时,孙宁却突然笑了:“我说了,我对你们并无恶意,现在应该信了吧?” 话落,人起,刀收。 贴在梁大哥咽喉上的刀已消失在孙宁的袖间,他整个人再没有了半点杀意,只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拉对方起来。 这一下,却让包括倒地的梁大哥在内,所有人都再度怔住,满脸的都是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足足有半晌后,梁大哥才顺着孙宁的意思,把手伸出,被这样一把拉了起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1章 不打不相识(下) 小小的村庄此时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那些个汉子们全都默然坐在村头的堂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事情的变化真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他们都反应不过来了。 那两个官府走狗的实力远超他们的预料,自己等败退回来反而中了对方的计策,将这个落脚点都给暴露出来,幸亏有梁大哥明察秋毫,一下发现,然后大家都还想着能杀掉此人呢。 结果反倒是梁大哥落败,而对方居然又在最后一刻收了手,还说自己并无恶意,这就让他们更感震惊了。而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梁大哥居然就信了他的话,然后两人就一同外出,说是去带回其他之前失手被擒的同伴。 这起起伏伏的变化让这些朴实的汉子们只觉应接不暇,最后只能是在这儿既期待,又担忧地等待着,等待着梁大哥他们平安归来。 “你们说那人的话真可信吗?” 足足静了有半晌后,才有人张嘴问道,但却没有人给出回应,大家脸上也满是纠结,以及深深的疑虑。关于那人身份的疑虑,动机的疑虑,真伪的疑虑。 不过这份疑虑到底没有持续太久,临近四更天时,前方道路上,便有一众人影缓缓而来。就在他们下意识地起身欲作防御时,头前一人开了口:“不必紧张,我们都回来了!” 认出正是梁大哥的声音,大家才真正放松下来,然后赶紧出来作迎。 就见之前一同出去结果都被人打倒的同伴全都安然无恙的回来,只是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还有几个更是一瘸一拐的,显然都受了些伤,同时他们的脸上也都带着异样的古怪之色。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那两个官府走狗,只是这一回,大家是真不好对他们出手了。 …… 一间还算清静的屋子里,三人坐在点有一盏油灯的桌子前,神情都是放松的,尤其是孙宁,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瘦高身材的男子,突然问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是……太守衙门吗?” 对方略微迟疑了下,这才坦然回望孙宁:“孙兄真是好眼力。在下梁文统,忝为杭州兵曹。之前确实在审案的公堂上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朝廷有六部,州府有六曹,县里有六房,这都是大越传承百年的常例了。 孙宁虽然是个不怎么合格的皇帝,对这些常识还是了解的,便点头道:“怪不得……如此看来,梁兄你涉险可是不小啊。” “呵呵,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梁文统虽然先笑了下,但眼中却只有深深的无奈,“只可惜现在江南局势如此,像我们这样敢于站出来对付那些祸国殃民的家伙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而这一回,又因为谢家一事,导致数十兄弟因此身死。当时我就劝过他们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人利用了,可他们偏偏不听……” 孙宁点头附和:“大势之下想做那逆流之人确实极为不易,所以梁兄你确实能称得上是一位豪杰,在下佩服。” “不过是不想与那些家伙同流合污罢了。江南寻常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还要被那些贪婪的佛门僧人想着法子的欺骗压榨,我真是为他们感到不值。” “所以你就组织了这么一批与佛门有仇怨的人,想着有朝一日能推翻杭州佛门?” 面对这直白的问题,梁文统先是愣了愣,继而又苦笑摇头:“我哪有那本事?其实这里的弟兄多半都是自发组成的,我只是因为身份特殊,又有些武艺,才被他们推举暂为首领。 “不过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只解杭州一地之难,而是想要把整个江南的佛门通通铲除,还所有人一片朗朗青天!” “你们在杭州之外也有其他同伴?”一直只听不说的萧倩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梁文统看了眼孙宁,才低声道:“佛门为祸江南多年,杭州既然有我们的存在,别处自然也有同样想法的人。不过我们只是各自为战,少有合作。” 很显然,他对两人还是有所防备的,毕竟这可关系到数百上千人的生死。 孙宁理解他的想法,也没有在此事上多作深究,只是笑道:“你们的想法其实是对的,佛门在江南如此猖獗,迟早会酿成大祸,所以必须尽快将他们一一拔除。 “只是你们的策略却是错了,尤其是居然会和谢家这样不把寻常百姓的性命当回事的豪族合作,就更是错上加错。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出手。实在是不想看到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因你们所谓的复仇而死。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佛门众僧人没事,反倒把你们这些反对佛门之人视为洪水猛兽。” 梁文统深深点头表示认可:“但我们灭法会毕竟没个确切的章程,我这个首领也只是有些话语权而已,终究难统所有兄弟。” 他脱口而出的“灭法会”三字让孙宁心中一动,只听名字就可知他们是冲着佛门而立了。而既然杭州之外也有同样志向之人,那他们的规模想来也是相当不小了。 或许,这就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了! 孙宁心中暗自有了想法,但却没有急着跟对方打听这灭法会的具体情况,而是转变话题道:“你们这一次行事确实过于急躁草率了,差点就让那些兄弟都因此而死,殊为不值。” 梁文统先是点头,随即才从话中品出另一层的意思来:“你是说……古耀华他们还有救?”这让他大感振奋,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孙宁回看着他,郑重道:“不错,在下今日去云林寺,就是为了救他们。经我劝说后,云林寺那些僧人已经答应会去跟官府求情了。我想,曾太守那儿也是会看在众僧人的面子上,暂且饶古耀华他们一命的!” “这……这可太好了!”梁文统大喜之下,再坐不住,倏然起身,连连冲孙宁抱拳施礼:“若是真的,你这个朋友我梁文统是交定了!” “哈哈,我们现在不就已经是朋友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嘛。”孙宁笑着伸手扶住了对方。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2章 江南攻略 “这次真想不到居然还有如此意外的大收获。” 天亮后回到住处的孙宁二人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房中做起了交流。 萧倩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你又想跟在两湖那时般,借江湖势力来与地方官府什么的斗上一斗吗?” “当真是知我者倩儿也。”孙宁笑着把人搂都了自己的腿上,再顺手环住了她的纤腰,让两人贴得更紧。 这亲昵的举动让萧倩也很是受用,便轻轻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可你想过没有,这其中的凶险?这儿可毕竟不同于湖广,那边的江湖势力更大,官府的控制力却更小,所以才给了我们以机会。 “而且,那时就是官府内部,也有大量人手可为我们所用。可现在呢,江南的大权其实一直都牢牢把持在豪族之手……” “所以我想做的,是从佛门入手,这是他们现在最大的一个破绽了!”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们想利用佛门来进一步巩固自身影响的想法确实挺不错,但明显漏算了两点。” “哪两点?”萧倩睁开双眼,仔细盯着自己的夫君。 每当看着他信心十足地剖析定策,总让她觉着这个男人对自己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 “一是百姓的承受能力。 “本来江南百姓要在官府赋税之余再为各豪族贡献钱粮已经相当困顿了,现在还要再加上新多出来的佛门。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自愿出钱供奉寺庙的,但终究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生出怨恨来,就跟古耀华他们一样。 “而且这些人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而要是佛门一些欺骗人的东西不断被人揭破,等到更多人觉醒时,真正的大乱也就不可避免了。” 萧倩沉思了一会,方才轻轻点头,认可了孙宁的这一推想:“所以才有灭法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出现?” “对。或许现在的他们还不成气候,但几年后,随着百姓愈发困苦,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那些寺庙就再不是清净地,而得时刻小心被人攻击了。” 孙宁说着稍稍一顿,又冷然一笑:“不过这应该也在那些豪族的算计之中,他们推佛门出来其实也是为了把矛盾引到佛门头上的意思。这样真若底层百姓起义,也会先对付佛门,到时他们只要顺势引导一二,自己反倒会跟百姓站到一起了,最大程度减小的自身的威胁。 “说一句佛门就是被豪族推出来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尿壶,都不算为过。 “当然,他们的初衷还是希望通过佛门来进一步控制底层百姓,禁锢百姓的其他想法了。 “只是想达成这一目标实在太难,这就是我说的豪族漏算的第二个关键点了——他们对僧侣的贪欲过于低估了!” “僧人的贪欲……”萧倩想想云林寺的所见所闻,就深以为然地点头了。 是啊,无论是谁,被那么多人顶礼膜拜,又唾手可得海量的财富时,自然就会变得贪婪。 那些僧人说是什么四大皆空,可其实还不是利欲熏心,而且恐怕胃口会越来越大。 “现在的他们只是贪财,所以豪族们还能忍受,还能为了自身既定的目标给他们撑腰。可要是等这些僧人不满足于区区财物,而是将手伸到更高的区域,想要夺权时,你说那些豪族还会接受吗? “就算一开始为大局考虑稍作退让,可要知道欲壑难填,得陇望蜀,当那些僧人尝到甜头后,再让他们收手,适可而止,可就太难了。” 说到这儿,孙宁这次要在江南做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萧倩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双妙目盯住了自己的夫君:“所以孙郎你就是打算从这两方面入手,来搅乱江南?” “不错,一是联合江南灭法会众势力,让他们不断起事,动摇豪族根基; “二则是引导寺庙僧侣,让他们去争取更多利益,从而与豪族彻底翻脸。 “内外双管齐下,不愁江南接下来不会生出乱子来!” 看着孙宁目光灼灼地承认自己的策略,萧倩却又轻轻蹙起眉来:“可如此一来,江南整个生乱,死的人可就多了……” “死人自然是难免的,但长痛不如短痛,不破不立。若不能就此将江南真正的病根九姓豪族一并拔除,则此地的问题就会一直存在,百姓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好过。”孙宁神色坚决地说道。 从第一天自郭冲那儿知道江南的整体情况后,孙宁就已经在做着筹谋了。 而现在,筹谋已定,也是该真正发招了。 萧倩看着自己夫君那郑重的样子,足足半晌后,方才也跟着正色点头:“嗯,我会一直支持你,帮你达成这一目标的!” …… 几日后,杭州城内又有新的消息传出,在云林寺几位大师联袂造访太守大人,为古耀华等狂徒人犯求情后,官府方面居然真就依他们的意思,收回原来的判决,不再斩杀那几十纵火人犯,而改判他们发配浙西矿场作苦工。 当消息传开后,杭州内外皆是议论纷纷。 有人觉着官府对这些丧心病狂的犯人判得太轻了,就该把他们全部处斩。 也有人觉着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火到底没点起来,他们的罪行终究不算太重,被判终身服苦役已是极大的惩罚了。 不过随着真正的行刑之日到来,一切也就成了事实。 作为纵火者的几十名百姓没死,倒是利用他们的主使者谢家一门,却都遭了秧,谢傲父子几个,更是直接被当众处死,叫人触目惊心。 而在谢家成为最大的输家同时,最大的赢家也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就是云林寺。 他们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庙宇,除掉了最大的敌人,而且还靠着保全古耀华他们而在民间博得了极好的名声,被称作真正有慈悲心的佛门高僧。 由此,二月中旬后,云林寺的香火要比之前更为鼎盛,江南各地信善都不顾路远地赶来参拜,它作为江南第一寺的说法算是彻底落实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3章 谁是第一寺 二月下旬的江南春的气息已然颇浓。 在柔软温和的春风吹拂下,历经一冬的花木开始重新生发抽芽,江河溪水的流淌也比之前要欢快了些,西湖边的那一株株柳树也有嫩绿色不断冒出,再加上已稍显花苞的桃树,使西湖更显秀美。 此时孙宁的脸上,也如这春光般和煦欢欣,随着长长的上山进香的信善队伍缓缓而去,也不见丝毫焦急不耐。 眼下事态的发展对他来说极其顺利,不光是杭州这儿,谢氏这个最大的隐患被拔除,而随着古耀华等人被免除死刑,他也取得了梁文统等人的更进一步的信任。 或许他还不能真正加入到灭法会中,成为他们的一员,但至少这些人对孙宁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暗地里还能有所接触。 而云林寺方面,因为此番出手救人也赢得了大把的好名声,隐隐然有真正成为江南第一寺的机会,自然也对孙宁这个献计者多为感念。这无形中,也让孙宁真正在杭州立稳脚跟,民间也好,官府也好,再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和动机。 相比于杭州的进展,西南的最终结果才是让孙宁更为欢喜和满意的。 虽然他早在去年八月时就已离开渝州,转而前来江南;虽然黔州龙氏当时就已身处绝境,怎么看都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但事关整个西南大局,不到最后,孙宁终究是不敢放心。 所以哪怕正月里渝州已传来消息,说龙家被逼无奈已打算向朝廷乞降,他都是回以要小心应对,须先以大军入黔,再论其他。 不过在一个多月后的今日,更进一步的捷报传来,终于是让孙宁可以彻底安心了。 黔州全境已尽入朝廷掌控,龙家手下的数万大军也都向朝廷缴械投降,只有极少数顽固分子窜入山林深处,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过对眼下整个黔州大局来说,这点挣扎已完全可忽略不计了。 至于龙氏一族,更是被全部生擒软禁,关在了渝州,只等皇帝陛下回去之后,再做定夺。 拿下黔州龙氏,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把西南彻底一统,而孙宁在江南,也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地放手施为,甚至还可以从西南调些可用之人前来相助了。 不过至少现在,孙宁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江南这一局和西南时不同,可不是直接用兵强攻就能轻易拿下了。 随着长长的信善队伍一路向上,终于在半个多时辰后,孙宁来到了云林寺前。 与其他人或在寺庙前上香叩拜,或入内在每一座佛堂佛像前顶礼膜拜不同,孙宁二人则是找到了一名小沙弥,由他引着去到了后寺一座颇为清静的院落。 云林寺占地将近十亩有余,除了前寺那一座座佛堂殿宇外,后边其实还有大块区域是供寺中僧人平日生活所用。 只是僧人们地位超然,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跑到后头来作打搅,而能被请到后寺来的,也必然是云林寺的重要宾客了。 在一片竹林之中,点缀着座座精舍,这便是云林寺僧人日常起居的禅房了。 那几丛花木前,还有一条小小的溪流环绕而过,直看得初次来此的孙宁二人都是连连赞叹,说这儿确实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带路的小沙弥闻言也觉着与有荣焉,自豪道:“不瞒施主,咱们这儿的禅房算是杭州城里最好的位置了。不但景色清幽,而且往前走两步就能俯看西湖美景,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孙宁二人笑着点头认可时,边上一个声音却呵斥道:“净空放肆!我们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着凡俗之相,怎么就能在意这些住宿环境呢?罚你今晚不得用膳,并抄心经五十次!” 这话让小沙弥净空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来,赶紧-合什行礼,承认过错,然后又冲来的至善大师行过一礼,这才哭丧着脸去了。 “让孙施主二位见笑了。”至善这才跟孙宁二人见礼,一脸歉然地道。 “大师言重了,净空小师傅他终究修行不够,自然难免还沾染些俗世的情感,在下又怎敢耻笑?”孙宁回礼说道。 “哎,说实在的,我云林寺这几年确实扩大了十倍,无论是占地还是出家为僧者的数量……看着确实香火鼎盛,但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真不好说了。”至善一面引他们进到其中一间精舍,一边感叹道。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回应道:“寺庙越来越大终究是好事,正证明了贵寺极得杭州百姓拥护,不愧为江南第一寺之名。” 双方落座,又有小沙弥给他们各自端来清茶后,至善才苦笑地看着孙宁道:“孙施主这话真让贫僧汗颜了,这江南第一寺之名,我云林寺可还不敢当啊。” “哦?在下实在想不出除了贵寺之外,江南境内还有哪座寺庙可被称作第一。”孙宁隐隐觉察出对方今日请自己二人前来就是与此有关了。 果然,就听至善叹一声道:“至少苏州寒山寺,对此还是颇不以为然的。 “而且,就在前日,他们还让人送来了这一份请柬,邀请我杭州各寺僧人前往寒山寺参加三年一度的三月三法会!” 说着,至善把一张做工考究的洒金檀香请柬给取了出来,推到了孙宁面前。 孙宁打眼一看,就差点叫出一句卧槽来。 这请柬可真是用足了料了,整体都是用紫檀木削成,薄薄的一张,入手却颇有份量,而且上头还镂刻着诸多佛宝佛像,端的是庄重大气。 再加上上边的字都撒上了金粉,就更显出这份请柬是有多贵重来。 恐怕这么一份请柬的材料价格,都够寻常五口之家花上一年了。 寒山寺还真是大手笔,与之一比,云林寺确实就有些显得寒酸了,至少给他的请柬就一张薄薄的纸张而已。 只是,这又与自己这个佛门外之人有什么关系呢? 孙宁心中疑惑,立刻就从眼神里透了过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4章 邀约 看出孙宁二人眼中的疑惑,至善微微一笑:“不瞒二位施主,寒山寺的这一邀约,我云林寺是必然要前往参与的。 “这一来,三年一度的法会乃我江南佛门盛会,到时各地寺庙都会派得道高僧前往,自不能有缺;二来,这也是我云林寺的一个机会。” 孙宁点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二州素来并称,而事实上座落于这两地的寒山、云林二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所以当云林寺以江南第一寺为名到处宣扬时,寒山寺必然要出面争上一争了。 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须戒贪嗔痴,在这等关系到整个寺庙声名的大事面前,那就只能抛到一边了。 而这法会,自然就成了两寺僧人争个短长的契机,云林寺又怎么可能推辞不去呢? 至善又跟着道:“不过眼下的江南却并不太平,我等僧人出门在外终究不是太安全,所以就想着能有值得信托之人一路护送。当然,杭州官府也是会派出一队官兵送我们去苏州的,但这终究不是我们自己人。 “所以,方丈和我等便想到了孙施主你们二位,当日救我云林寺于危难之中,你们的武艺可是令人过目不忘啊,而且又是我寺檀越,最是可信。故而希望二位施主能辛苦一阵,护送我等来去苏州。 “事成之后,别的不敢说,我寺上下是定然会厚谢两位施主的,你们今后就是我云林寺的护法檀越了,另外,我寺山下有两条街的产业,都可交由二位打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孙宁一路听来,脸上虽然不见多少表情变化,心下却是一阵嘿然。 这云林寺还真是会找人啊,自己明明是冲着他们来的,居然就被他们视作保护神了,这要是自己真想对他们下手,此去苏州的半道上可真有的是机会了。 而他们回馈的手笔也让孙宁为之咋舌,奉自己二人为云林寺护法檀越,这身份可就相当高了。 再给两条街的产业管理权,更是能从中获取到足以让许多人为之眼红的财富。 这又是给身份,又是给利益的,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中人为之心动,不会再有推脱了。 只是如此大的好处却只须他们护送一众僧人从杭州到苏州,看似简单明了的事情背后,必然隐藏着什么凶险的内幕了。 见孙宁陷入沉吟,至善也不着急,就这么微微眯眼,似在默念经文。若论定力,作为需要整日念经参禅的僧人,他可不虚任何人。 萧倩其实也想到了这些细节,但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只等着孙宁来作决定。反正对她来说,应不应都无所谓。 半晌后,垂目凝思的孙宁才重新抬眼看向面前的僧人:“大师,贵寺能信得过我二人,实在叫在下受宠若惊,若是再做拒绝,那就实在太不识抬举了。 “不过,在下有几点事情还是要先说明白的,不然就算你们怪罪,我也不敢担此大任。” “孙施主问就是了,贫僧定知无不言。”至善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孙宁正色道:“第一,你们所担心的路上的凶险到底来自哪些方面,总不会是那些宵小贼匪吧?” 就是太平时节里,天下间也有的是占山为王,拦路剪径的强盗,更别提眼下这乱哄哄的时候了,江南再富庶也不可能例外。 只是这些贼匪对寻常百姓来说固然是个安全上的大问题,但对有官府豪族背景的寺庙僧人来说,却实在不值一提了。 没听至善说杭州官府都会派兵马沿路护送他们去苏州吗? 至善笑了一下:“这些贼人自然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在于新近于各地专门对僧人下手的灭法会,罪过罪过……施主应该还不知道有这等无法无天的贼人存在吧? “这些人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或是农夫,或是匠人商人,甚至是衙门里的差役官兵……可一旦他们找到了目标,就会突然变成最凶残的强盗。 “我杭州城内或许还没有出现过灭法会的案子,但难免有人已经受其蛊惑。所以就是那些随我们同去的官军,贫僧等也不敢过分相信。” 孙宁挑了下眉,真没想到灭法会在杭州之外居然已经闹出如此大动静了,他还以为这股势力还潜藏于暗处呢。 怪不得云林寺的人会找上自己,却是对官军都不那么放心了。 “而且,除了沿途的安全之外,贫僧等在寒山寺的安全也是个问题,不瞒两位施主,两寺间的竞争早已为世俗所知,恐怕到时候会有寒山寺方面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对我们不利。 “而那到时,杭州官府的人是肯定做不了什么了,自然就只能仰仗二位相护了。” 事关自身安危,至善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直接就把其中的问题悉数道了出来。 孙宁略有些讶异地愣了下,这才叹气道:“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这不光要和上不得台面的人斗,还会和苏州地方势力暗斗,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应付的差事,所以云林寺才能开出这么优厚的回报。 见他似有应允之意,至善顿时一喜,忙道:“那孙施主是答应了?” “只要各位大师能答应我两个条件,此事我便应下,保你们安全。”孙宁稍作考虑后,便开口道。 “你说。” “第一,我需要筹集一些可信的人手,到时诸位大师也要像相信我二人一样相信他们,不然只靠我们两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孙宁觉着这正是个机会,把自己从西南带来的那些个军中精锐都名正言顺地拿到明面上来。 至善对此倒没有太多的顾虑,立刻点头道:“这是当然,他们的开销,本寺也一并出了。” 不愧是杭州最大的寺庙,到底财大气粗。孙宁心下感叹着,又道:“还有第二条,那就是此去苏州,一切由我为主,就是诸位大师的行止,也该听我的。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至善这下终于有些犹豫了,孙宁这是要反客为主啊,可是不好应允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5章 成行 “想不到这些僧人竟如此好说话,连这一条件都一口答应了。” 下山之后,萧倩不无感慨地说道,直到现在,她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在孙宁提出第二个条件,想以自己为主后,至善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去问了其他师兄弟,结果他们居然真就答应配合了。 孙宁却只是轻松一笑:“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更重要。而且,我提的条件看着越无礼,在他们看来,反而越是上心他们的安危。” “倒也是,若不是想要护得他们周全,谁费那心思呢。”萧倩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又奇怪地看了孙宁一眼,“你这回是真要安全送他们参加法会?” “为什么不?” “那你之前还和梁文统等人暗中接触,他们不是灭法会的人吗?而且,我们来江南不就是为了对付泛滥成灾的佛门,现在反倒成了帮他们的,这是不是……” “这两者并不冲突,我今日护着他们安全参加法会,是在为将来把佛门连根拔起做准备。 “江南佛门之患早已积重难返,可不是放几把火,杀几个僧人就能解决的,需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这其中,既需要灭法会这股力量的协助,却也需要借助佛门自身的力量为我所用。所以这两者我都要交好。”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呢……”萧倩说到这儿,突然又咯一下笑了起来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孙宁奇道。 “我只是觉着有趣,要是那些僧人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想来就是死了也觉着荣耀非常了吧?”萧倩笑眯眯道,“从来只听说过哪些人保护皇帝安全,可还没人居然要受皇帝的贴身保护呢……” 她这一说,孙宁也笑了起来,是啊,自己还真就开了先河了,也不知那些僧人最后知道真相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 僧人们到底会在知晓真相后做何反应现在还不好说,倒是孙宁手下之人在得知此事后,很是难以接受了。 “陛下,这怎么成?” “陛下您可是天子,岂能……岂能去给那些秃驴作保?这要是出了点岔子,那他们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陛下,不如就让臣等代您护送他们就是,您还是留在杭州吧。” 面对这些忠心臣子的百般阻挠,孙宁也只能是叹息着加以解释:“我现在就不是皇帝,除了你们,江南又有谁把我当作皇帝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的安全和身份考虑,但在大事面前,这些都可以放到一边。拿下江南,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而与这些僧侣交好,让他们相信我们,就是拿下江南的必经之路。 “至于我的安全,你们就更不必担心了,我的本事,你们难道还不了解吗?再说了,你们也是要一路随我同去的,接下来你们多费心,我自然也就省心些了。” 好一通劝说,再加上孙宁又拿出皇帝的身份一压,大家才终于无奈接受了这一事实。 但为首的聂龙和卫挺二人还是郑重道:“陛下,那要是沿途真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还请让臣等代为出手,您还是留在后面即可。” 作为捧日营中最精锐上进的两名军官,这二人也被孙宁一早挑选带来了江南。而他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则是越发的深了。 孙宁笑看着两人:“你们还真是会讲条件啊。好,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们能解决的问题,我便不会出手。这下总可以放心了吧?” “臣等遵旨。”这二十来名捧日营精锐都齐齐地抱拳应道,不少人眼中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别看他们刚才在极力劝阻着孙宁不要涉险,其实自己早就蠢蠢欲动了。 自打他们来到江南后,更多只是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几乎都没真正出过手,早让他们憋得慌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与人一战,立些功劳,自然是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有敌人跳到面前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成所愿的,之前随孙宁到江南来的有三五十人,再加上之后传回消息相继而来的又有几十,加一起,将将近百。 这二十人只是其中的少数,其他那些,还得在郭冲的指挥下,在杭州,以及江南各地探查消息,做着最默默无闻的事情,连自己不俗的身手都不得展露。 “接下来杭州的一切就交你统筹了,有什么新的变故,再联系我。”孙宁拍了拍同时赶来的郭冲,嘱咐道。 “陛下放心,这点小事还难不住臣。”郭冲咧嘴一笑,“臣也会尽可能去查明白到底哪些人已经和灭法会有了接触,看能不能加以利用。” 在得知灭法会的规模要比想象中更庞大后,孙宁觉着有必要好好查一查这股势力了。 眼下的江南,应该要比表面呈现出来的更加复杂多变,至少看起来所有豪族都崇佛的表象之下,还潜藏着另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啊。 …… 二月二十五日,天蒙蒙亮,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就已在杭州太守曾显为首的官员队伍的送别下,离开了杭州城。 这是一支颇显壮观,又略带怪异的队伍。 队伍的前后,都是甲胄齐全,兵刃完备的杭州官军,数量足有两百多人,都算是一名六品左右的官员出行时的规模了。 但中间被他们护送的,却非什么朝廷官吏,而是一辆辆坐在车里的,脑袋光光,身披袈裟的僧人,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批僧侣自然是往苏州参加三年一度法会的,而且不光来自云林寺一处寺庙,还有一多半是杭州其他几处寺庙的僧人,他们也受到了寒山寺的邀约。 而在这些僧人的座驾四周的,则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策马而行的江湖人打扮的汉子,他们看着要比官军更得僧人信任,而数量却更少,只得区区二十。 这一支三百人的队伍接下来将用七天时间,从陆路赶往苏州,赶上那三月初三的寒山寺法会!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6章 在路上 都说江南是富庶繁华地,这话说对也对,但终究有所偏颇。 放在大越朝中,自然如此,但若是往前推上几百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就是在隋朝开凿了大运河后,江南各地才渐渐能赶上中原的脚步,但在李唐前期,这儿依然是远不如中原繁华昌盛的。 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大量人口南移,江南各地才真正有了快速发展的基础,然后是赵宋的重商政策,更是让江南经济大步向前。 而到本朝大越,在百多年的刻意引导下,江南更是已经完全超过了中原,成为真正的经济中心,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都占天下钱粮税赋的三四成,多时甚至过半…… 只是对朝廷来说如此大的贡献,对当地百姓来说就未必真是好事了。 如九姓这样的豪族,有的是办法将各种税赋从自家身上转移出去,而江南有多科举之士,一旦读书有成,这些人便也能从繁重的税赋徭役中摆脱出来,那这一切的沉重负担,自然就落到了其他既无家世,亦无出身的普通百姓头上。 所以哪怕江南再富,商业再是繁茂,其实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随着朝廷突然翻覆,官府不用再向上交税而轻松了些,结果又有佛门顶上,于是百姓们的担子反倒是更重了。 身处杭州这样的大城还不觉着有问题,可真当出了州府大城,来到一座座最普通卑微的村落前时,孙宁见到的,就是一幅全然不一样的画面了。 虽然正值春日,万物复苏,姹紫嫣红,景致正好,但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的笑容,只有麻木和吃力。 对他们来说,什么美景繁花都是虚的,只有卖力种地,才能勉强糊口,养活自己和家人,不至肚饿,不至于在秋天官吏上门时,无法交差。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不兴不亡的,最苦的也依然是百姓。 看着这些,心思转动间,孙宁忍不住便是一声叹息。 而这时,一骑靠到了他的身边:“孙兄也是在为这些总受盘剥的百姓们感到不值吧?” 孙宁看一眼若有深意的梁文统,也只得承认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这次护送僧人们去往苏州的官兵,正是由这位兵曹主事梁文统为首,而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灭法会的人。 当在城门前与他相遇,并知道他也将随队护送众僧人去苏州时,孙宁还委实紧张了一下。 这对作为灭法会一员的梁文统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有对僧人下手的想法,沿途就有的是法子。 甚至这么一来,都不由得让人怀疑那些个官兵中又有多少也是其同党了,这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了。 可孙宁也不好指认对方,所以在出了城后,就叮嘱下面的人要格外小心,至少要确保云林寺那几个僧人不出意外,同时也在思忖着该如何与之交涉。 没想到,梁文统倒是自己先找上来了,这让孙宁心下稍定,便笑着环顾左右道:“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底层百姓都是最可怜的。只可惜,你我终归力量有限,帮不上他们。” “那倒不至于,只要有心,想帮人还不简单?”梁文统按马缓行,压低了声音,“咱们保护的这些僧人就一个个富得流油,都不必太用力,便能榨出许多的油水来,够许多人活上好几年了。” “监守自盗,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而且我听说梁兄在杭州可还有家眷啊。”孙宁宁忍不住提醒了对方一句。 “呵呵,在下也就这么一说,自然是不敢胡来的。” 梁文统说着,又突然把话题一转,“不过说真的,这次是多亏了孙兄相救,总算是保住了古耀华等人的性命,再过两天,他们就能重获自由了。” “嗯?”孙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了。 梁文统又加了一句:“三月出头,他们就会被押送去浙西矿场服役,到时这有我们的兄弟于半路搭救。” 孙宁这才恍然,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才护送僧人们去苏州?” 看着只笑不说的梁文统,孙宁心下倒是略略安了些。 对方这算是默认了,自己不想涉入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劫囚事件里,所以才主动提出护送众僧人去苏州。 而这自然也意味着他还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就是说他不会在此番去苏州的路途上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至于刚才那句话,或许只是有感而发,又或许,是想说动孙宁动手,自己则可置身事外。 “梁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孙宁在丢给对方这么一句后,便又兜马回到了自家的队伍中间,倒把梁文统给弄得有些思绪纷乱了。 …… 江南的陆路官道自然是宽敞通达的,除了他们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外,还有不少南来北往的人马正在赶路。 许多从这支军队、僧人和江湖客杂糅的队伍旁边走过时,都不禁会好奇地稍作观望,直到有官军警惕地盯过来,这些人才会有些胆怯地垂目回避,然后又加速走开。 所以当两日后,又有这么几个商人打扮的汉子这样与队伍擦肩而过时,杭州和西南的将士们都没有太过在意,只把他们当作了寻常路人。 但就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朝南走出一段后,那队伍为首之人便吐出一口气来:“他们的防备依然很紧,真想拿下可不容易啊。” “那些官兵瞧着也不怎么样,大当家的只要一声命令,兄弟们定能冲散了他们!”旁边的弟兄却不以为然道,“我们天目寨的弟兄什么时候怕过这些杭州城的弱兵了?又不是九姓豪族的私兵……” “不,那么做风险太大,而且沿途也有不少县城,一旦引来大批守军,只怕后患无穷。”为首的汉子突然嘿的一笑,“所以我有一个计划,不如就在两地交界处,再行下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7章 顺风驿 赴苏第三天,日落黄昏,顺风驿。 这儿已是江浙两地的交界处,前方不远就是王江泾,过了河的那一边就算是出了浙地地界了。 虽然大越一直都把江浙两地划为一省,但因为历史、地理和文化等等区别的缘故,两地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融合,也就出现了如两省交界般的缓冲地带。 在此除了这么一座大型的官办驿站外,也就附近还有一座小镇子了,算是繁华富庶的江南最是冷僻之所在。 不过今日的顺风驿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几十辆马车,上百匹骏马停在驿站前的空地上,把这一片都给停了个满满当当,让几名驿卒光是为马匹准备草料都足足忙了有小半个时辰。 而驿站内众人更是杀鸡宰羊又剖鱼的,忙了个不亦乐乎,热火朝天地把一道道本地菜式流水般送到正厅,端到已经把放了几十张桌子的厅堂全部坐满的客人们面前。 这顺风驿虽说是官办的驿站,可其实也是照常对外营外的,而且这后者还占了平日生意的大半。 但就算如此,像今日般来这么多客人的场面还是极少见的,尤其是这一批客人还是一起的。不过在知道这些官军是护送中间那二十多名僧人去苏州参加法会后,驿站上下服侍的人也就很容易接受了。 毕竟在江南,如今谁不知道佛门僧人的地位已不比官老爷们要低了,而且人家也是肯出钱的,自然是要好生服侍周全了。 于是各种驿站里准备着的菜肴就被他们一一送到各桌前,还有好几坛子的美酒,也被拿了过来。不少军卒见状,顿时就两眼放光,争抢着就把这几坛子酒给分了,倒是孙宁这一桌,居然没能抢到一坛。 见状,孙宁稍稍皱了下眉头,便想过去和梁文统打个商量,要来一坛子酒,毕竟萧倩可是少不了美酒佐餐。而这一路行来,她已经把葫芦里的酒水都喝差不多了。 可就在他刚一动间,萧倩却突然一把按住了他,并冲他一摇头。 “怎么?”孙宁有些意外地顿住问道,自己妻子这是转了性了? 萧倩笑了下:“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就不喝酒了。还有这些饭菜,大家也都仔细着些,最好只吃白饭。” 她的话虽然轻柔,落到孙宁众人耳中却还是让他们的身子陡然一紧:“这驿站有问题?” 说出这一句时,孙宁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官办的驿站,还能变成黑店不成?而且还把主意都打到了自家这么大一队人的头上,这不合理啊。 其他人也都左右看看,一脸的警惕模样,只是眼神里依然充满了不解。他们也没瞧出这儿有什么不妥啊。 “你们没发现这驿站过于干净了吗?”萧倩继续低声道,“我进门时,就看到连大门外那条道路都是新近被洒扫过的,还特意被人拿水泼洗过,还有这厅内的地面和桌椅板凳,几乎都没沾染什么灰尘……这合理吗?” 随着说话,她拿手在桌子上用力抹了一把,也没能抹出什么泥垢来。 孙宁经她这么一提醒,再看向整个厅堂,也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合理。 确实,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干净整齐了,干净到完全不像是一家驿站该有的模样。 若是杭州这样的大城里的驿馆客栈有此等环境倒也罢了,可这儿是两地交界处,平日里投宿打尖的客人也多是寻常百姓,哪个驿站会如此勤力总把人来人往的厅堂都给打扫得一尘不染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打扫得如此细致是为了洗去之前的某些痕迹! 想明白这一切后,孙宁是愈发的小心了,再看向旁边那进出不断的驿卒后,也就更瞧出了几分不妥来。 这些家伙看着脸上带笑,手脚麻利,但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服侍人该有的谦卑,而且步履稳实,应是练家子出身。 如果只是一二人如此也就罢了,可现在整个驿站的人居然都是这般身手,就大有问题了。 “娘……萧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啊……”有人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却也是相继看出了些破绽来。 萧倩抿嘴一笑:“只是比你们多了些行走江湖的经验罢了。我之前从昆仑下山而来,一路可是没少和各地的驿站打交道。” 然后,她又看一眼自己丈夫:“怎么办?现在就点破动手吗?” 看着其他人未有丝毫察觉地不断吃喝,这些将士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急了,生怕到时候大家中招,不好收拾。 孙宁的目光往同样与手下人一起吃喝的梁文统身上一转,这才收回摇头道:“不,暂且看看……” 在不知道对方路数和目的的情况下,此时突然点破翻脸,后果恐怕更难控制。还不如再看看,看他们有何手段,再见招拆招。 毕竟对方要是真用上了下药这样的手段,就意味着自身实力也就那样了,孙宁有信心靠手下这几十人应付过来。 当下里,他们便按计划只吃不可能被下了药的白饭白水,至于那些菜肴,则是被胡乱处理,或是倒在了地上,看着倒是和被大家抢吃干净一般。 如此用完饭后,天色也彻底暗下,大家自然便就地在这驿站中歇息下来。 这顺风驿虽然不小,但一下住进几百号人还是有些勉强了,只能是把最好的两处院子腾出来给僧人们休息,官兵则二三十人挤在了一间,又分出一小部分人守夜,虽是在驿站里,这点安全意识他们也还是有的。 孙宁这些人也没被优待,也只分到了两间屋子,只是不用守夜而已。 很快的,随着夜静更深,之前还颇为热闹的驿站内外就变得沉寂下来,除了几名随意巡哨的官兵不时走动的脚步声外,也就只剩下马厩那儿还有点响动了。 而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显得唯唯诺诺,服侍众人颇为周到的那个胖乎乎的驿站驿丞突然就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只见他拉开后窗,手中的蜡烛就冲外头黑暗一阵有规律的晃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8章 陷阱 “是三当家的信号……” 顺风驿两里地外的一片黑暗中,有人惊喜地轻声叫道,旋即,更多人发出了振奋的低吼:“成了!”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手提一把开山巨斧的汉子更是精神抖擞,咧嘴笑道:“老三还真有些办法,这次必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那帮秃驴劫上山去,狠狠敲杭州官府一笔了!” 随着话落,他把手一挥,已当先快步直朝驿站这边冲来。 而在其身后,更是有黑压压的一大帮人也跟着前冲,火把已然开始点起,直照得他们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在这样的深夜里,突然有几十上百号人点了火把冲过来,别说安排有人守夜了,就是大家都各自安睡着,也很容易就被这么大的动静给惊到。 但此时的顺风驿内,却依然是一片安静,什么反应都没有给出来。 后方几处院落内,正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个军汉,此时兀自发着鼾声,全都睡死了过去。 只有前头马厩里的一众马儿,此时受到惊吓,开始咴咴地直叫唤,但显然已经不可能惊动到里边的人了。 见直到自己冲到驿站大门前也未有任何人出来阻拦,那提斧汉子更是大定笑了起来:“成了!弟兄们,随我杀进去啊!” “大当家的,我来!”一名身形敦实的汉子闻言更是一个箭步前冲,沉肩发力一下就把本来便没有关死的驿站大门给撞了洞开。 沉闷的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如发令枪般,使得那几十名天目寨盗匪如争抢食物的鬣狗般,恶狠狠地扑了上去,直接就冲过了前方院落,看都不看马厩内嘶鸣的马匹,直冲后方客舍而去。 作为这群盗匪的首领,巨斧汉子则是迈步走向那间客厅,自家老三,想必应该就在那儿等着自己,要跟自己邀功了。 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夸奖对方,许给他什么好处。 结果,这空旷的厅堂内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不曾见到,倒是有一根还在燃烧的蜡烛,放在了最醒目的桌子正中。 这让大汉为之一呆,脸上的笑容也突然就僵住了。 而就在他这一愣神间,上方屋梁上,一道寒光已迅速落下,直刺其头顶,呼啸间已触及其发髻。 好个贼首,虽心中惊异,又猝遇偷袭,却并没有彻底乱了分寸,慌了手脚。在这要命的一瞬间,急忙一个跨步扭身,极力做出了规避的动作。 嗤——剑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落下,但终究还是穿过了他的肩头,让他在一声闷哼的同时,身形也被带得更狼狈地直朝侧方跌去。 萧倩一剑未能杀死对手也稍稍有些意外,但旋即又是一剑扬起,再取对方的咽喉,而此时她人才刚沾地,身形却已经再度而起。 但对方的反应也自不慢,虽然受伤,但也咬牙猛然挥起了手中巨斧,正拦在了这一剑的来路上,两件兵器相撞,当响中,他又迅速发力一绞。 这是打算纯靠气力来制敌了! 但萧倩又岂会让他得逞,感受到巨力扭转袭来,便果断放开剑柄,让长剑在空中一旋,然后再探手一把抓住,趁着对手力量用尽的瞬间,再度挺刺过去。 贼首明显是吃了肩头受伤的亏,力道终究是打了折扣,此时见长剑再来,只能是横斧前顶,架住这一下,同时身子再度朝后退去。 刚开始,他想着的就是尽快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再凭斧长剑短的优势来扭转不利,至不济也能撑到其他兄弟赶来相助。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这儿的情况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顺利,这些目标怕是已经知道自家的策略,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安排! 就跟为了印证他这一推测般,外头这时骤然就响起了连声惊叫,再之后,便化作了惨呼……很明显,外头那些急匆匆想去拿人的家伙们,也终于是撞上铁板了。 而让他感到焦虑的是,此时大家伙儿可没个带头指挥首领了。 自家寨子里一共三个当家,自己和老三在此,老二则留守寨中。现在老三不知所踪,恐怕已落入人手,自己则被这么个可怕的剑客缠住,其他兄弟可就真成一盘散沙了。 想到这层的他再无心恋战,后退的速度更快,转眼就到了厅堂的墙边,背脊一抵墙面,就狠狠用力撞了上去:“开!” 这顺风驿本就在此多年,每日里风吹日晒的,用饭的厅堂早不像看起来那么结实了。现在被这么条大汉全力一撞间,那墙壁如何抵挡得住,当即就被他撞出硕大一个洞来,让他弓身后退,一下就蹿出了厅堂。 这一下还真就出乎了萧倩的预料,让她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本来她都已经算好了后面的攻势招数,想着在逼敌人入死角后,便可凭借绵密迅捷的快剑重创于他,从而好活捉其人。 却不料对方居然靠破墙脱困,让她不但使不出后面的招数,还有些进退两难了。最后终究是不敢冒着被人反打的风险钻出破洞,而是迅然回身,从大门绕出去加以追击。 只这么一来,对方可就不会再给她机会了,当即就转身,朝着后院奔去,那儿阵阵的厮杀声,可让他愈发的不安起来。 在全力冲刺下,只几个呼吸间,他已来到后边客舍院落,还没穿过院门呢,他就被眼前惊人的一幕给吓得身子一个激灵,前冲的身形都硬生生顿住了。 只见那不算太开阔的区域内,已倒下了二三十名自家寨子里的弟兄,其他人也被一支队伍收缩压迫得直朝角落里缩去。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一声喝令,两边压着他们的队伍中,竟是一阵箭矢如雨点般泼洒过来,把他们又射得一阵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眼看着,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拼死反抗的希望都要失去,他们就要全军覆没,死在这个小小的顺风驿中了! 这一刻,作为山寨首领的他再按捺不住,暴喝一声,果断朝着那些不断向前的敌人的后方扑去,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去推测为何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9章 拿下 天目寨群盗做梦都没想到会落得如此境地。 他们本以为一切都已手拿把攥,目标人等已被尽数药翻,自己等杀进来只是收割一番,便可带着那些个动弹不得的僧人从容离去,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与人作战的准备。 可当他们真个冲到馆驿后方的客舍群落前,却遭到了侧方突然冒出的一阵弓手的狙击。 他们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场就被射翻十多人,其他人也都乱了套,有怒喊着想要上抢反攻的,也有惊慌之下急忙朝后退的,甚至都还有愣神呆住的。 这一遇袭,可算是把这些天目寨盗匪的素质给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们毕竟不是有着过硬操练习惯的军队,又没有首领指挥,一下就陷入了短暂的失控状态。 本还有些担心自家以寡击众可能处于下风的孙宁见状,却是信心大增,即刻下达了出击的命令:“给我杀上去,冲垮他们!” 弓箭攒射虽然能杀敌措手不及,但终究有些慢了,不如直接冲杀。 那二十名经历过西南一场场厮杀淬炼出来的捧日营将士此时更无半点犹疑,在皇帝陛下身先士卒的带领下,顿时个个如狩猎的猛虎狮豹般凶狠扑上,举起兵器就朝着已溃退不止的数倍之敌碾压过去。 这真就是一场碾压,群盗本就已经乱了心神,又被孙宁几刀斩翻数个还欲做挣扎的头目,其他人当即就破胆,只能是被人杀得一退再退。 但这些西南精兵又怎么可能给他们脱逃的机会呢,于是在有意的走位之下,反倒把他们的后路给彻底切断,又逼着他们一步步朝着角落里退去,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了。 而这还不算,在如此大优的局面下,西南将士居然还不住抽空朝着他们攒射箭矢,让他们更是死伤不断,惨叫连连,却又连一点拼命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就在他们都以为自己要被人全歼于此时,一声熟悉的怒吼却从敌人的后方响起,随即,他们便看到了那一人一斧已卷杀冲来。 “是大当家的,他来救咱们了!”有人兴奋大叫,把即将崩溃的士气稍稍往回拉了些,让他们是好歹抵挡住了新一轮的冲击。 而他们的叫喊也被孙宁捕捉到,他果断就是一个回头,喝道:“我来对付他!” 不等其他将士给出反应,已举刀迎向来人,血浪在空中一划,正架在了那劈来的凶狠一斧上。 当响声中,两人的身形都为之一顿,似乎是个平手。 但孙宁却在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蓄力后,便又再度猛然扑上,血浪呼啸着已直刺对方胸口。 倒是对手,在与孙宁硬捍一招后,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明显已不及迅速回招,只能被迫朝后退去,以避其锋芒。 他也是满心的郁闷,没想到这边居然还有个不逊于自己的高手坐镇,而肩头带伤,无法全力施为的自己终究是处在了下风…… 虽被其迅速拉开距离避过一刺,孙宁眼中却是一亮,已看出对方身上带伤,便趁机低喝一声,再度贴身缠上,刀光霍霍,如一张罗网般裹向目标,誓要将他拿下。 而此时的这位却已心生退意,情况已经大大的不妙,恐怕今日的这场攻击要以完败收场了。 眼前的对手就不是自己能轻易应付的,背后却还有个厉害的剑客即将赶来,若一旦前后夹击,恐怕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儿,他已有了决断,先是一斧斜起,又与孙宁硬拼一招,却是借这一刀的力量,使自己退得更快,却不往后方去,而是直朝侧方的那几间屋子撞去。 作为浙地几处大山寨的头领之一,他不但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头脑和眼力也自不错,审时度势下,他已经看出其中的问题了。 明明这一行人足有好几百,结果战到现在也就区区几十人——虽然只靠这几十人就杀得自家兄弟溃不成军了——那说明其他人还是中了计,起不得身。那只要自己往他们所在处跑,投鼠忌器下,对方的追击自然会有所迟疑,从而给自己脱身的机会。 打着这样的主意,他完全就是朝着某间客舍的门户撞去的,同时还发现孙宁的追击真就缓了下来,没有再猛扑猛砍。 “有机会!” 就在他心中生出这么个念头,眼中生出一丝喜色时,嗖的一声响却从侧前方传来。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支箭矢已急速赶到,唬得他急忙挥斧一挡,还真就把那突然射来的冷箭给架开了。 但随即,又是极快的嗖嗖两声,紧随飞到。 而这一回,他刚把背撞上门户,并一个发力,使得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登时肩头和胸口连中两箭,让他在惨哼的同时,身子也是一歪,差点倒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三箭竟是来自同一人,那个从攻击自己寨子弟兄队伍里分出来的一名汉子。 什么时候我江南地界有这样的神射手了…… 他脑子里才转过这个念头,背上却遭到了狠狠一击,竟是被人一脚踢在腰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前扑而出,人未落地,口眼耳鼻都有血喷溅出来,显然是伤得极重。 而等他砰然砸翻在地,还想要再挣扎一下时,一把刀已稳稳架上了他的脖子:“别动,再动你可真要死在此处了!” 同一时间,前方战团里,也有人高声大叫:“想活命的,丢下兵器,跪地免死!” 此时已被彻底逼入死角的五六十名盗匪已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他们本就破胆,又看到了连大当家的都被人打得如此狼狈,自然再不抱任何奢望,随着第一把武器当啷落地,所有人都先后丢下了兵器,乖乖趴到了地上,不敢再有挣扎。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匆匆赶来,看着这胜利的一幕,她都有些发怔。 自己也就迟到了片刻而已,这儿的战事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0章 另有隐情(上) 一场战斗打完,东边天空已露出一点鱼肚白来。 剩下那几十个贼匪皆已束手就擒,在看到大当家居然被重创后,他们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再有,只求投降能够活命。 所以在被丢以绳索,让他们互相绑缚时,这些家伙也没一个敢挣扎或逃跑的,皆都乖乖按要求各自绑了。 而在此期间,后方的客舍房间里,依然不断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传出,无论是僧人还是官兵,从头到尾都因受迷药控制而沉睡不醒,连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曾知晓。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梁文统了。 刚才最后踢出的那一脚,正来自于他。 只是此时的他却并无半点立下过功劳的喜悦,而是在被孙宁审视时,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你早就看出这驿站有问题了吧?”孙宁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沉默了一下后,梁文统还是抬头应道:“对。” “怪不得……我说凭你的见识眼光怎么会中计呢,原来是故意为之。恐怕就是为了想借刀杀人吧?” 梁文统再度回以一个简单的“对”字,神色却从刚才的不安变作坦然了:“我本就有心要为百姓除害,这次不用我出手就有人代劳,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贼匪却未必跟你们一样是为民除害,而只是想捞上一笔而已。到时候他们得了钱财,苦的却还是无辜百姓。”孙宁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语气有些冰冷。 这下,梁文统不好回应了,只怔怔看着他,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梁兄今后做事还是得多作思考啊。”孙宁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这才又好奇道,“那你最后为何又不装了?” “大局已定,我出不出手都这样了,还装什么?何况,我终归是骗不了你的,也没必要骗你。” 梁文统的话倒是让孙宁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是一笑:“你说的不错,也希望接下来你我能同心协力,就别再互相欺瞒了。” “这个却不在我,而在孙兄你了。”梁文统突然神色一变,眼中光芒闪烁地盯住了孙宁,“你不是也一样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孙宁疑惑道。 却见对方努嘴指了指门外那些押住了几十名俘虏,让他们规矩蹲下的将士们,“他们是孙兄你的人吧?看着可不像是江湖中人,而是军伍好手啊,若我没有看错吧,比之江南任何一路官兵中的精锐都更要强悍。 “孙兄,你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为追随卖命,还敢说自己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倒是让我想起了当日堂审时,那谢傲所说的话了。 “当时听着就是个大大的谎言,甚至是疯话,但现在……” 孙宁被他审视地打量着,心下也是一叹,自己确实百密一疏,忘了该藏拙隐藏真实身份的。 当然,现在也不是说没有办法补救,只要此时出手,凭自己和萧倩,再加上外头那些部下的战力,杀一个梁文统倒真不难。 只是这杀机一闪即去,对此人,孙宁还想一用,也不认为他是个威胁。所以便又一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未必有人会信。” 梁文统的身子稍稍松了点,刚才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杀意,才有些后悔自己直白的摊牌。 但现在,随着孙宁不置可否的一句,反倒让他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想了,只能说道:“若你真是皇帝孙宁,我完全可以效忠于你,只要能除尽江南佛患……” “这些话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孙宁迅速打断了他的试探,“我说了欲速则不达,什么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把手上的差事,安安全全地把这些僧人送到苏州再带回去,然后才有今后。你说呢?” 梁文统被他这么盯了半晌后,也只能做出退让:“好吧,就照你说的做……” 这一刻开始,整支队伍的主动权就都落到孙宁手上了。 他也不再迟疑,当即道:“那就先把那最重要的问题弄个明白吧,到底他们是怎么掌握我们行踪,一早就在此设伏的。” 说话间,两个匪首已被押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是受了重伤,只被草草裹了,气息虚弱的大当家,另一个则是之前扮作驿站掌柜的胖乎乎的男子。 这位在朝外传递了信号后,转过头来,就被萧倩一剑刺倒,直到此时脑袋还有些发懵呢。 但在看到自家大哥的凄惨样子,以及那满地的尸体和俘虏后,他便吓得都哆嗦了。 “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孙宁坐在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回答,大当家依然陷于半昏迷,另一个则想要再挺一挺。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噗哧一声,一杆长矛就直接刺穿了他的足踝,让他发出一声惨哼,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再装聋作哑,老子就再刺你几个透明窟窿!”旁边守着二人的一个兵卒眼都不眨地便唰一下抽回了长矛,冷冷丢出了这么一句。 纵然是有心维护自己的尊严,在如此毫无顾忌的威胁和刑罚之下,这位也只能妥协了。忍着痛,低声道:“我……我们是天目寨的弟兄……我是寨中三当家冯辉,这是我们的大当家凌霄……” 他这一自表身份,还真让梁文统的神色一变:“断江斧凌霄,笑面虎冯辉?” 见对方点头,他又是啧了一声,神情变得愈发郑重了:“想不到啊。” “他们很有名吗?”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当然,天目三贼,可是我浙地最有名的几股盗匪之一了,就是放在整个江南绿林,也是能跻身前三的存在。” 这话让冯辉脸上露出一丝自傲来,但随即一想到眼下的下场,又变得惨然了。 孙宁倒对这些绿林中事不太感兴趣,唐门名气大不大,还不是照样被自己带兵剿灭,所以说在真正的朝廷大军面前,什么江湖绿林,都只是花架子而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1章 另有隐情(下) 孙宁盯着冯辉肃然问道:“你天目寨应该在杭州天目山一带吧?那为何会跨越数个州府,跑到这嘉州地面上来行事? “还有,我们的行踪虽然不算太保密,但也不是你们能轻易掌握的,甚至还能早一步在此做出安排设伏。说说吧,这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半途截杀我们,还给你们传递如此精确情报的?” 这才是孙宁最看重的问题所在,他是真不信只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能拿出如此周密的布置来。 可这一回,冯辉也懵住了,瞠目结舌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也只是想着在两地交界处打你们一个伏击,是大当家的突然说有个更好的计策,我们才改变方针的。” “哦?”孙宁见他不似作伪,便又赶紧看向一直趴在地上的凌霄:“凌大当家的,你还死不了,就不要装了,起来回话吧。” 他话说出,凌霄依然一动不动趴那儿,直到有军卒又拿起长矛待要刺下,他才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怨毒:“事到如今,你们要杀就杀,何必如此凌辱于我……”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谁叫你还有价值呢?”孙宁森然与之对望,“你既为俘虏,我们想要如何对付你自然由得我们。你若真不肯配合,那就只能用些其他手段了。到时你出丑于众弟兄面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凌霄眼中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但很快,又颓然松下。 孙宁看得很准,像这样的绿林贼匪,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并不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但他们也有自己所重视的东西,比如颜面名声。 这要真让他在自己手下的弟兄面前受尽苦头,最后还出丑的话,那就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感到痛苦了。 “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要是你再不肯配合,就只有对你用刑了。一——”孙宁更是不给他任何思考转圜的余地,当即就报数要挟。 当那个“二”字出口时,凌霄终于是扛不住了,急声道:“我说便是了……你们的行踪,确实是有人不断告知于我的,就连让我们出手劫走那些僧人,也是他的主意。 “他说了,事成之后,不光我们能得到杭州官府的大笔赎金,而且他也会给我们山寨一万两银子的辛苦费。为了取信于我,他还先付了五千两的定金。” 这说法一出,不光孙宁几个为之变色,就连冯辉都是满脸惊讶:“大哥,还有这等内情?”竟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孙宁的目光在这两人面上仔细扫过,方才问道:“那此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自称是什么古先生。” “你这就信了他?还放了他离开山寨?”孙宁明显带上了一点怀疑,盯住对方道。 凌霄也感受到了压力,赶紧又道:“他根本就不是上了山寨来找我说此事的,而是在杭州城的翠红阁里……”话出口,他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透露了不该说的东西。 梁文统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疏漏:“翠红阁是杭州有名的青楼,想不到你们这些贼胚居然还敢进杭州!想来那儿的人早就得了你许多好处了吧?” 凌霄默然,心下却是大感后悔,这下可把一些朋友给害了。 孙宁却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继续问道:“他知道你在翠红阁就找上门去,并跟你谈了这笔买卖?” “正是。所以他虽然只给了一半定金,我也只能相信他,并让他离开。不过他给的那五千两银票倒是真的。” “银票?”孙宁面上一喜,“是哪个银号的票据,还在你手上吗?”这显然会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了,毕竟这么大额的银票,一般银号还是很少出的。 “是通广银号的票子,不过之前已经被我兑换了银子,又买了东西回山寨去了。” 凌霄的回答让孙宁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实物可信啊。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不至于在此事上说谎,那有一个通广银号的名字,也足够今后细挖了。 “那之后呢?也是这姓古的来给你传递的我们行踪情报,乃至于这次于驿站中的埋伏?”想明白这些后,孙宁才又继续问道。 “不,之后的消息,都是他派人来见的我,最后一次,更是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让我按上头的意思行事,应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下……”凌霄说到这儿,却露出了苦涩的笑来。 自己倒是真按对方的意思做了——毕竟这一计看着确实挺精妙的,叫人防不胜防。 但结果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要不是孙宁这般追问,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官府为了对付山寨故意设下的圈套了。 在又反复盘问了对方一阵,却再也掏不出更细节的内容后,孙宁才让人将这两个头目也重新带下去看押起来。 这时,他和梁文统的神色都变得比之前更为凝重,事情要比他们想的更棘手复杂了。 “本以为只是贼匪图财,想要劫人。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另藏有黑手。孙兄,以你的见识,能猜出对方来路吗?” 面对这个问题,孙宁也只能是抱以苦笑了:“我才到江南几个月而已,对此间的各方势力都所知有限,又从哪儿来着手推测猜想呢?” 说到这儿,他又突然蹙眉:“不过有一点是确认的,他们就是冲着僧人而来,但又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那就可以排除灭法会的人了。 “而要是只看表面的话,倒是真有一个嫌疑对象,那就是寒山寺的僧人,毕竟咱们保护的这些杭州僧人,多半是要与他们打对台的。只要他们出了事,不但寒山寺的法会能更加顺利,而且还能大挫云林寺的名声,足以让寒山寺彻底盖过云林寺,成为江南第一寺。” 梁文统仔细想了想,也深以为然地点头:“以这些僧人的贪婪,还真有可能是寒山寺的人所为!他们有钱,也有足够的胆子这么做……” 孙宁突然呵呵一笑:“其实到底如何就算现在不知,我想接下来总会查明。既然他们已经动手,这次失败,那就还有下次,总能抓到他们的!”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2章 再上路 兜头的一瓢凉水浇下,终于是让这一干被药翻的僧人官军皆都悠悠醒转。 虽然不少人依然只觉头痛欲裂,但半晌后好歹是弄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又听了身边西南军将士的解释,再瞧见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的鲜血,以及那一干被绑着的贼匪……让他们在震惊之余,更是一阵阵的后怕,惊呼连声。 别说是那些僧人了,就是寻常官兵,又何曾亲眼见过如此众多的尸体了?更别提这一次还关系到他们的安危生死,这等冲击,短时间里自然没法消化。 “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不光众僧人和官兵在小声嘀咕,被孙宁他们特意请到一间空房内的至善等几个云林寺僧人也是在回神后开口道了出来,然后一脸惶惑看向孙宁,现在只有他是能让他们放心的人了。 孙宁一面为几个大和尚送上热茶定神,一面有选择性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梁文统的作假,又说自己兄弟几个有所防备,才没有着了贼人的道。 “事情就是这样……得亏在下众弟兄及时拿来了官军手边的兵器弓弩什么的予以还击,这才将一干贼人通通射倒拿下,不然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听了孙宁的讲述后,几名僧人是愈发惶恐了,连连合什称谢:“这回是真亏了孙护法了……” “这都是在下当做的,毕竟我已答应了各位大师要保你们安全去苏州的。”孙宁一脸郑重地说道,“不过经之前审问,在下也从那贼首口中得知了一点内情,这是有人刻意引导贼人专门劫杀诸位大师的,所以在下担心,这次之后,接下来的路上依然会遭遇到其他贼人的阻截。” 这话顿时让众僧人又是一阵恐慌,然后又都巴巴地看着孙宁:“孙护法,你可要保我们平安啊……” “是啊,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带到苏州,我们自会好好谢你……” 看着他们那一副恳求的模样,孙宁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依然一副凝重样子:“在下自当尽力,也会想法把那欲害各位大师的幕后黑手给查出来。不过,接下来就还希望各位大师能配合我,如此才能安全而快速地前往苏州。 “我想,各位应该也能瞧出来了,对那贼人来说,能伤到各位,或是把各位劫持到山上去是一个目的,但若不成,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延阻我们的行程,让我们不能在三月初三前赶到寒山寺的!” 这话确实说得在理,众僧人纷纷担心称是,然后又看着他,等他给出个妥当的解决之策来。 “所以在下以为,咱们不该受此番之事的影响,要尽快启程。先把这里的一切交由当地官府处理,然后这一路之上的行止住宿,也由在下做主定夺,不知几位大师以为如何?” 这才是孙宁说这么多的真正目的所在,就是为了把整支队伍的控制权都拿捏在自己手上。 虽然就目前来看,以云林寺众僧对他的信任,以及梁文统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已经差不多达成目标了,但在孙宁看来,却依然还差了点名义上的认可。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为了接下来行事更方便,也为了全局着想,孙宁就必须把这一统率权拿到自己手上。 几个僧人哪能想这么深? 当下连连点头,由至善开口应道:“就按孙护法你说的,接下来的行止住宿,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安然把我们带到苏州……” “在下定不负各位信任!”孙宁心下一喜,忙郑重拱手应道,“那就请各位大师在此稍歇,等吃过饭食之后,我们便出发。放心,这些贼人很快就会有当地官府前来拿捕,定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事实上,早在把众人叫醒之前,孙宁已派了卫挺,拿梁文统的官牌赶去西边的县城报信了。想来以此事之严重,当地县衙必然会在他们出发前赶来。 正如孙宁所料,半个时辰后,就在大家都准备妥当,又要上路时,一队百多人的差役官兵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来。 在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和几十名贼匪俘虏后,带队的军官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本地多年来,哪出过这么大的案子啊,而且居然还牵涉到佛门中人…… “这些都是天目寨的贼匪,这两个是贼首,这儿还有他们的供词……”梁文统很是随意就把东西交代了过去,让当地衙门看着办后,也就随在先行一步的孙宁他们身后,护送着队伍再度上路了。 以这些位的身份,也确实不用跟这么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军官啰嗦,对方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 看着这群人大摇大摆而去,这位军官又足足愣了半晌,方才狠狠地一摆手:“来人,将这些贼胚通通锁拿带走!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真是该死!” …… 赴苏的队伍继续向前,因为时限的关系,就算出了这样的变故,众人也不敢有所耽搁,继续骑马驾车,快速通过江浙两地的分界王江泾,一路往北。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几里外,有人正在缓缓跟随。 却不是那躲于幕后的真正黑手,而是去县里报信后就没再归队的卫挺。 此时的他,正很是小心地沿着队伍走过的道路一路仔细观察搜索着什么,同时耳边又回响起了孙宁之前的嘱咐:“让你去官府报信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差事也需要你来办。 “那利用天目寨对我们下手的家伙所以能把我们的行踪悉数掌握,一定是因为他在我们中间也安插了内应,并沿路在为他传递消息,至少是留有指引方向的暗记什么的。 “我会故意把队伍往旁边带,你要做的就是寻找这些暗记,甚至是找到那跟在我们身后,幕后之人的眼线!” 对皇帝陛下的这一安排,卫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自己在暗,敌人就会露出马脚了,定能将他们一举擒获! 而现在,他果然就找到了那被特意留下的标记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3章 最后的机会 两根树枝摆在面前。 它们的粗细,长短与材质都不相同,唯一相似的点就是都是被新切断不久,切口处还有白茬。 孙宁拿着它们,仔细观瞧后问卫挺:“这就是你找到的指路标记?” “是的。”卫挺正色回话道,“我沿途仔细查看过,每有岔路,路边就会有这么一段新切的树枝,切口的一段正指着我们所行方向。” 孙宁这才相信了他的判断:“不错,这确实很值得在意了。若只是偶尔有一段还能说是队伍里某人随手而为,但多上几次,就不再是偶然了。” 随即,他又神色一凝:“只是这么一来,再想找出追踪者怕也很困难了。” 这些新切的树枝在无心者看来是那么的普通,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又相当明显,甚至都不用特意上前拿起来看个仔细,就能确知队伍接下来所行的方向路径了。 卫挺低头道:“我也在附近等了好一阵,直到天黑还不见有可疑之人,这才想到此点,只能先回来复命了。” “唔,你做得不错。”孙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手法,那接下来只要多作留意,自能将人给找出来!至于外头那些威胁,该来的,也总会来!” …… 在入苏南地界后,队伍行得要比在浙地时更快上一些,从原来的每日走五六十里变成了日行八十里。 如此,在到三月初一这天时,他们竟是已踏入到了苏州境内,看着明天就能抵达寒山寺了。 对此,整支队伍上下自然大感振奋,之前遇袭的紧张和都有也都随之消散了。 毕竟,这都已经到苏州,人烟村镇都开始稠密起来,想来是不可能再有什么贼匪什么找上他们了。 于是待到傍晚,他们虽未能赶到下一个官办驿站落脚,却也颇为随意便在这个名叫同里的小镇里歇了下来。 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小镇,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景色自是上乘,还有河水从镇子中蜿蜒穿过,把个镇甸切割成数个块状。 而这里的居民也并不多,全镇上下加起来也就区区一百五六十户,放到这个方圆三四里的小镇里,每户之间的距离自然也就拉开了,甚至还有一空置的宅院。 当孙宁等人进入镇子,并跟本镇的里长表明身份后,这位民间最底层的管事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是好一通的张罗,帮他们洒扫出了五六处院子来歇息,又从镇子里唯一的酒家处弄来了一些酒肉菜蔬等等食物。 至少是让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勉强能对付过这一晚,然后等一切做完,里长和手下帮闲的一众人便迅速撤走,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显然作为苏州当地之人,虽然镇子上并没有立起寺庙来,对佛门中的一些事情,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对这些打从杭州而来的僧人,本地人心里难免会有些别扭甚至是抵触。 对此,众僧人并不在意,至善更是一边用着饭食,一边把孙宁叫到了跟前,由衷道:“孙护法,这回一路上真多亏有你了。此番顺利到苏州,再回去时,贫僧自会向方丈言明你一路的功劳,定会好生感谢你。” “大师言重了,在下既然答应了要护你们周全,自当尽心去做。”孙宁先是谦逊了一句,这才又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大师你们也不要太放松了,尤其是今晚。” “你……这是何意?” 不光至善闻言变色,其他几个云林寺的僧人也都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全看了过来。 “在下可以确信之前顺风驿馆处的劫杀是那些天目寨的贼匪受人指使而为,所以其背后还有元凶。”孙宁看一眼群僧,又道,“我想,他们是不会就此罢手的,这几日路上太平,反倒让我更感不安了。 “而明日,我们就能抵达苏州城下,他们自然也就没了下手的机会。所以若要动手,就只会选择在今晚。”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更是让众僧人受惊不轻,个个面露惧色:“这可如何是好?” 至善更是一把抓住了孙宁的手臂:“孙护法,你可要护好了我等啊!” 孙宁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握里抽出,然后才笑道:“诸位大师放心,既然我已可以猜到他们可能的行动,就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我与梁大人会做出相应的布置安排,只要那些贼人还敢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他又指了指外间的一处地窖入口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在下还请各位大师能暂时躲进地下,直到安全后再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却是有些委屈各位大师了,不知你们……” 在有过顺风驿的事情后,这些僧人早就完全相信孙宁的本事了,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失礼,他们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趁着夜色,这十数名云林寺的僧人便都委屈巴巴地出了本来宽敞舒服的屋子,钻进了外边院子下方,逼仄而狭窄,黑咕隆咚的地窖里去。 这地窖本来就是原先的主人用来藏酒和杂物的,空间并不算大,十多人一进去,自然塞了个满满当当,几乎连坐下的空间也没有了。 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这一个个高僧还是选择了忍受。 至于另外几名杭州其他寺庙的僧人,孙宁就没有做这样的安排了。 一方面没有多余的地窖了,另一方面,这些位僧人也未必肯信他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他需要留这些僧人为饵,等着某些家伙出现。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转眼,已是三更半夜,整个镇子内外除了几声蛙叫虫鸣外,都听不到半点动静了。 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中,镇外的平野之上,突然就冒出了不少黑影,快速从四面包向镇甸。 而在镇外河流的上游处,也有两艘乌篷船顺流而下,悄然无声地直朝同里镇内驶来,片刻后,已到了镇子中心地带……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4章 血色同里(上) 乌篷小船悠悠顺水而走,穿行在黑瓦白墙的同里小镇的水上。 这要是放在后世,必然是一幅美妙的画卷,就是在如今,只要是在白天,也能给人一种恬淡自在的惬意感。 但当这画面出现在半夜,出现在这一个星月皆无的深夜里,这两艘乌篷船的出现就来得很是诡异了。 当船来到镇子中心位置后,船头的汉子已迅速把长长的竹篙用里扎进了水里,手动处,小船已被控制得稍稍一停。 而这时,那低矮的篷子里,各自有四名身材瘦小的汉子快速钻出,没有任何的语言动作交流,他们便已摸黑半蹲下身子,手抬起时,一张张弓已拉满。 伴随着几点火光亮起,手指松开,弓弦回弹—— 嘣——嗖…… 一根根箭矢就带着一溜火光,划过漆黑的天际,直朝着小河两边的民居屋宅落去。 随着箭矢发出,船只也再度向前而去,而跪坐在小船两侧的八名弓手,却都如塑像般依然身形不见有丝毫晃动,只是不住将一根根火箭射向两侧民居,把那由木头搭建,外围篱笆的一处处民居宅院轻易点燃。 近日苏州一带已有好些天没有下雨,本就甚是干燥,再加上夜风一吹。 这火,便迅速燃烧并蔓延了开来,顺着外间的墙壁,直朝里头肆虐而去,短短盏茶工夫,最先中箭的民居已被烈焰整个包围吞噬。 也是直到这时,惊叫声才从一座座院子里响起:“走水啦,救火啊……” 许多镇民都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外间的火光,感受着那炙热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后,全都惊慌失措地开门跑出来。 也有那动作反应过慢的,更是直接被困死在了大火中,左冲右突的,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时间,本来静谧安详的同里小镇已被红色和黑色所覆盖,红的是火,黑的是烟。 而平日的欢声笑语,也被声声的惨叫和哭泣所取代,所有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到处乱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只是一两处院落起火,大家还能齐心协力地扑火救人。可现在,是整个镇子都被大火侵袭,而且火还在不断扩张,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危机,再冷静的人,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只有那两艘小船上的人,依然冷酷稳健,继续顺流而下,继续把一根根的火箭朝着镇子下方射去,点燃一座又一座的宅子,让更多的无辜者葬身于火海之中。 眼看着整个小镇都要被大火彻底吞噬了,镇外包围住各条路径的诸多黑衣人里,已有人发出了得意而猖狂的大笑来:“我就说只要够狠,任谁也别想从咱们手下逃生!” “只是这同里镇上千人……”旁边还是有人稍显不忍。 但随即就被人迅速打断:“就当是为那些得道高僧们陪葬了……看,那不就有个和尚跑出来了——” 随着这人往镇子里一指,众人便看到果然有人正仓皇往他们这边冲来,那颗光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不夺目。 “我来!” 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叫,一人已一步跨出,双手举起一张一人来长的大弓,迅速搭箭上弦,用力一拉一放间,箭矢便已呼啸着激射而出。 眨眼间,利箭已越过百五十步的距离,准确射中那奔逃的僧人面门,射得他的动作陡然一止,如被迎面挨了一锤般,身子往后一折,便再也起不来了。 “好射术!”立刻有人兴奋地赞叹道。 受到鼓舞的这人更是打叠起了精神来,继续不住地在满是烟火逃人的镇子里搜寻着,只要发现一个光头,就是一箭射出。 无论人在哪里,跑成什么样子,在他箭下,就没一个目标能躲过去的。只一会儿工夫,他连射七箭,箭无虚发,也是收走了七条人命。 其他人见状则都哈哈大笑,又不无可惜地道:“早知道如此容易解决,咱们又何必一起过来?只要来上十来人,就足以把这几百人通通铲除了。” “就是,之前还说什么有高手护着他们,连天目寨的人都折在他们手里,我看就是言过其实。” “也不算言过其实,天目寨两个寨主真就被他们拿了,或许这就是浙地绿林不够强吧……” 这一句又惹得众人一阵畅然大笑,只觉自己等要比那什么天目寨的人强出太多太多。经此一战,自己兄弟等人便能在江南绿林扬名了…… 就在他们猖狂大笑,以为一切已定的当口,就在那两艘乌篷船已顺着河水出了镇子的时候,一根响箭,却突然从镇边的林子上方飞起! 呜呜的啸声顿时引得所有围在镇子边上的众黑衣汉子都扭头看去。 有人心里还犯起了嘀咕,都这时候了,还放什么信号啊,难道还要再冲进镇子里去吗? 但他们的疑惑也就在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因为就在响箭掠空的同时,杀声,已自他们的身后突然而起。 咻咻咻咻咻…… 伴随着杀声同时而来的,还有那密集的破空咻响。 “小心,是乱箭……” 当有人惊觉过来,急忙叫着提醒时,箭矢却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这些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在猝然遇袭,且是被乱箭攒射的情况下,其反应比之常人也强不到哪去。 只见他们一个个狼狈地急忙退散,或翻滚着直朝身旁任何一处可供躲藏的掩护物处扑去,或急忙挥舞着手中兵器,想作抵挡拨打。 但在如此深夜,视线大受影响,又被几十上百的箭雨自后猛射,纵然再厉害之人,也不可能完全规避伤害。 于是惨叫闷哼不断,有人倒下去后,就再无法起来,有人则拼命藏到石后树后,恐慌地往后方看去,却只见箭矢如雨,不知敌人到底身在何处。 这一刻,他们仿佛也变成了刚刚被他们无情屠戮的镇中无辜,也成为了他人眼中猎物,砧板上的鱼肉……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5章 血色同里(中) 三四轮箭雨射过,那围堵在同里镇外的百十名黑衣汉子已倒了二三十,其余人等也都被打得四散躲藏,人心惶惶,都不敢露头了。 而这时,真正的攻击才从他们的身后展开,两三百名官兵呐喊着急冲过来,刀枪兵刃直往还缩身藏头的这些家伙身上招呼过去。 乱箭后的突击,这一攻击配合确实十分精到,更杀得这些汉子胆战心惊,几个没受什么伤,又武艺还算可以的汉子倒是能及时回身迎战,剩下那些却被迅速扑杀,惨叫一片。 梁文统更是红了一双眼,长刀在手人如猛虎般席卷扑上,每一刀斩出都能将面前一人劈翻,当真是杀势惊人。 尤其是,他的目光锁死了最左侧还在拼命想要遁逃的长身汉子,见其要逃,又是一声暴喝:“贼子哪里走!”话起,人也跟着猛然高跃,手中长刀更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如彩虹般的弧线,斩向那人。 这人正是之前用强弓射翻十数人的神射手,但此时的他哪还有半点刚才自信十足,他人生死皆操于己手的霸道潇洒,只不断向前扑闪,极力去规避可能袭来的攻击。 其实何止是他,几乎所有黑衣人都被这连续的箭雨给打懵了,更是被这突然自身后汹涌杀来的官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自己想要对付的目标,居然不在镇子里,而是藏在了镇外林子中。 一着不慎,他们便完全落入到了最被动的局势中,连反抗都很难拿出来了。 当! 就在梁文统一刀劈下时,那前扑躲避的汉子突然就是一个回身,极力闪避的同时,也把腰间佩刀取出迎上,两相撞在了一处。 这一下固然是被他险险挡住了,但在力量上却还是吃了大亏,两刀相交,他便又一声闷哼,人跟着再往后铲地飞出,直撞上一颗树后,方才止住。 但还没等他回过气来呢,刀光又再一次呼啸而至。 梁文统这回是真彻底动了杀心,眼看着满镇居民就这样被人活活拿火烧,拿箭射,纵然他不是苏州官吏,也只觉着血气上涌,只想杀贼复仇。 所以他一冲出来便凶悍之极,此时更是盯住了那最可恶的弓手,誓要让他拿命来赎罪。 弓手这时心中也是一阵惊慌,但生死关头却爆发出了相当的战力,纵然身子已无法后退,还是尽力往后一缩,双手则握紧了佩刀,狠狠地架了过去。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力量让他背后的树木都喀嚓而断,人也跟着朝后一倒,但梁文统挟恨而来的一刀居然又被他生生挡了下来。 反倒是梁文统自己,因为这连续倾尽全力的斩击而使得动作为之一滞,有了刹那的停顿。 本来以他的修为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奈何心神动荡之下,愤然不顾其他,反倒出了这么大个漏洞。 对方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虽然浑身都被倒下的树干树枝什么的擦伤出血,此时却是咬紧牙关,迅然扑上,手中刀已狠狠直刺向他的心窝。 “我命休矣……”已无力闪避的梁文统心下一叹,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接受这么一个结果了。 可就在这时,嗖的一下破空声却从侧方袭来,直夺那弓手的面门。 好在他即便到了这时候依然有所警惕,竟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迅速变刺为撩,佩刀急速朝前一挡,把那射来的冷箭给磕了开去。 但对他来说,危机却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只呼吸间,又是嗖嗖两道箭影射到,他虽然已尽力去躲,却也只避过了射到自己胸口的那一箭,但腰上还是被一箭擦过,削去了好大一块血肉,疼得他一声惨哼。 只是这惨哼才一出口,便又被更为凄厉的惨叫所替换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的胸口已被一刀搠穿,正是梁文统趁机出手了。 梁文统也就那片刻的气力不济而已,这突然连续的三箭,早就给他争取到了回气再战的时间。他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再一刀就把那弓手的脑袋都给劈了下来。 这时,他才有空扭头朝之前连珠三箭的方向处望去,正瞧见聂龙在冲他咧嘴一笑的同时,扭身又是一箭,把个正冲向他的敌人给逼得一顿,再是嗖嗖两箭,那人便中箭倒了下去。 梁文统这时也没工夫感叹什么善射者死于箭下之类的话语了,很快便又是一个旋身,长刀掠起,再杀向身前不远处正压着几名官兵往黑暗里逃跑的黑衣人。 同里镇外,双方已杀作一片,官军靠着弓弩偷袭,和人数上的优势,已经对这几十人展开了最后的歼灭战。 而在离镇子更近的小河之上,还有一场更为凶险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着,一刀一剑正各自在一艘乌篷船上,与五名敌人斗得难分难解。 孙宁和萧倩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突击那些镇子外的黑衣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此布置之下,那百多名黑衣人被歼灭已成定局,最多就是个时间问题。 倒是河上船中几人,那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绝不能放过了。 所以在箭雨乱射的同时,二人已先一步扑出,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后方的时候,已杀向了那两艘小船。 这穿镇而过的小河不过三四丈宽,两人全力施为,自是一举便跳上了一艘船,旋即就与船上几人交上了手。 孙宁这回也是含愤出手,因为这一次的变故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以为对方会偷偷摸摸地进入镇子,在找到自己等人的落脚点后猝然发动攻击。所以他便在镇内也安排了一些官兵,而主力却留在镇外,只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这些家伙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直接上来就放火烧镇,是要把整个同里镇都给毁掉,不管无辜不无辜,居然是见人就杀…… 这完全超出了孙宁的预想,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此时心中的愤怒也不在梁文统之下,自然是不会放过两船之敌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6章 血色同里(下) 如果说镇外那百十人只帮凶,那两艘乌篷船上的十人就是真正的元凶了。 正因为他们的火箭,才使同里陷入一片火海,无数百姓惨死火中,孙宁自不会放其逃离。 他和萧倩两个几乎同时抄水掠起,如燕子般直上乌篷船顶,刚欲出招攻敌,对方却先动了。 一根竹竿带着破空的呼啸几乎在他刚一落定的瞬间就直刺其小腹,同时跟前又是连续几声嘣响,数支飞箭也激射而至,目标正是孙宁的面门和胸口等要害处。 很显然,这船上几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自身武艺也是相当之强,比之镇外包围堵截的还要高上一截。 落到船篷顶上的孙宁却无半分惧色,眼见袭击临头,身子陡然就是一沉,只听喀嚓一声,那船篷已被他一脚踏穿,变作一个大窟窿,让他整个身子都倏然掉落入内,从而居然就闪过了那几人接连的攻击。 而还没等他们从这变故中定神变招,刀光骤闪,孙宁已挟暗红色刀芒自半塌的船篷内猛然冲出,目标正是最接近船篷的那两个弓手。 两人这时才惊叫着欲再搭箭而射,却终究是慢了半拍,被刀光一下劈中肩头,噗哧声中,鲜血飞溅长空,两条胳膊也随之与身体分离。 那两张与他们寸步不离的强弓,也随着胳膊一起吧嗒一声掉落在船上。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感受到断臂的剧痛,从惊呼转作惨叫,人更是急忙朝后缩去,想要拉开与这个可怕对手间的距离,求得自保。 他二人这一下意识的反应却明显是多余了,就在斩断二人臂膀的同时,孙宁的身形已急速一转,刀光已斜斜地劈了出去,正迎向了再度刺来的那根竹竿。 原来是那船头之人已及时出招攻击,欲为其他人解围了。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孙宁的实力,更低估了血浪宝刀的锋锐。 就在刀与竹竿相撞的刹那,那手臂粗细,韧性十足的竹篙已嚓一下断去一截,本该往前再送的一招就这样顿在了半空,让船夫明显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高手过招,又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大个破绽呢,孙宁就趁此机会突步再上,手中血浪贴着竹篙连续不断地劈斩切分,居然在眨眼工夫里出了十数刀,把那足有一丈多长的竹篙砍作了十数截,而他人也已靠到了对方跟前。 嗖嗖……又是两箭激射而至,却是另两个弓手眼见情势危急,出手来作救援了。 但孙宁都不带回头去看的,只凭着听风辨位的手段,就已偏身侧步闪过了这两箭,手中刀更是一如刚才前进时般,迅猛果断直劈只拿了两尺许长竹篙,愣得已不知所措的船夫。 就在刀将将要劈中对方肩头的瞬间,那人突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身子更是猛地一折,以铁板桥的招数让过了孙宁志在必得的一刀,同时足下更是一个发力—— 哗啦声中,本就不大的乌篷船竟被他一脚踏得从横变直,船头倏然沉入水中,船尾则高高翘起,带得船上几个弓手都是一阵惊叫失措,不受控制地直朝水下落去。 就是孙宁,身形也被这一下给震荡而起,眼见是与船只脱了联系,就要落入水中。 倒是那始作俑者,虽然大半个身子已没入水中,身形却还是稳如泰山,手中那小半截竹篙已被他劈面朝着孙宁射去,同时双手一拢间,两道寒光已乍然而出。 随着孙宁落向水面,他反倒再度而起,劈波斩浪般两道寒光直刺过来,一刺面门,一刺小腹,招式狠辣而果决。 这人要比想象中更强也更狡猾,居然还有后手准备,而且之前还有所伪装,让人错误判断其只善于用竹篙之类的长兵器,可其实真正的杀招却在这两把短兵器上! 当当—— 但他的如意算盘终究没能真个打响,孙宁的反应之快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即便是在半空中,身子都要落水了,他依然能强制控制住身形,并再度出刀,准确落在刺来的两把兵器上,将它们一一挡下。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看清楚那两件兵器是两把分水刺,正是水中作战时最趁手的兵器了。 只是等他再想借血浪之锐来斩断这两刺时,对方却也已经迅速收招,同时身子一蜷,人已噗通一下落进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位不但武艺了得,心机深沉,而且还有着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 而这一下,却正打在了孙宁的软肋上了。 孙宁虽然有着前世的记忆经验和本能,但那时也得靠着各种现代器械才能在水下与人厮杀,可现在却是一点工具都没有,这一下水,一身本领却得打个对折都不够了。 可虽心知不妙,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也跟着入水,身侧则是已然翻转的乌篷船,那几个弓手也早不知去向了。 没有时间多作细想,孙宁已急忙划水靠上船只,翻身而上,同时一双眼睛逡巡四周,以防对方自水下发动偷袭。 只看那对分水刺,以及刚才落水时几乎不起水花的动作,就可知那就是入水如鱼般的厉害人物。这要是在水里与之交战,便必然落入下风。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啸,又一船如离弦利箭般迅速靠来,船上一人昂然挺立,身上沾血,正是萧倩赶来相助了。 原来,当孙宁与这一船几人交锋的同时,萧倩也与另一船上五人激斗一场。 这一船几人的武艺比之孙宁所在那船可就要弱上一大截了,在被她刺倒两人后,剩下三人便已果断入水。 然后,那三人也想从水底发动攻击,却被萧倩准确找到机会,又一剑把个突然冒起的家伙刺杀水面。 就此,其他两人就再不敢现身,不知是不是潜水往远处逃命去了。 萧倩本欲再找到那两个家伙,结果却看到孙宁处出现了危机,便立刻凭脚下之力控着小船赶来相助。 这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此时被她操控得,居然就跟冲浪板似的,劈开水面,疾驰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7章 血色同里(终) 待萧倩赶到,接孙宁上了自己这条船,两人分立船头船尾,仔细寻找水下动静后,本来还似有水花翻涌的小河里便也慢慢没了动静。 再一会儿,远处突然冒起两个人来,立马就被旁边镇外已经控制住局面的官兵看到,乱箭就是一阵招呼。 当即那两人便是几声惨叫,又一次沉了下去。 等他们再浮出来时,已是两具插了数根箭矢,还有鲜血不断冒出又混入河水里的尸体了。 这两人都缺了一条胳膊,正是被孙宁迅然猛攻而重创的两个弓手,显然是因为缺了一条手臂又重伤,导致他们无法持续潜水,才漂了上来。 但剩下那三人,却是直到天微微发亮,也再没有出现。应是借着夜色和河水的掩护,从容逃离了…… 而此时,孙宁二人也终于回到岸上,并和众官军一道又是把剩下那些凶徒拿捕捆绑,又是赶去镇子里扑火救人,当真是好不忙碌。 这一回的同里小镇当真是损伤惨重,只一场火,就把镇子里六七成的屋子都给烧毁了。 作为江南靠近苏州的一座恬淡小镇,真是从来就没想过会碰上这样的灾劫,所以家家户户都没有任何的应急准备。火一旦烧起来,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宅被大火彻底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心痛的,最大的伤害是,镇子里的人也因这场大火而死了近半。 这些死者中,既有完全还在梦中就被大火烧死的,也有惊醒后却因屋子已被大火包围而活活憋死在里头的。还有一些,则是因为混乱的局面,跑出来后被那些凶徒射杀的。 男女老幼,各家几乎都有伤亡…… 一时间,整个小镇里都是哭声一片,看着帮他们救火的众官兵,这些百姓或是木然无语,或是破口大骂……显然,他们也已经猜到了,这场灾祸是由这些打从浙地而来的旅客所引发。 面对此等责骂怪罪,梁文统和杭州官兵们也只能是默默忍受,继续救人救火,希望能多活一人。 而孙宁他们,此时更是直奔之前的住处。 那儿也已经被大火袭击,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点点余烬在挣扎蔓延。 那一间间客房屋子,更是早都被火烧得坍塌,这要里头睡了人,恐怕不是被砸伤砸死,就被火被烟所侵袭了。 好在,孙宁一早就把一干僧人藏在了地窖中,此时倒不用去瓦砾废墟中寻找,而是来到后边,在奋力搬开几根烧断砸下的柱子后,又把已经有些变形的地窖盖子给打开了,然后朝里喊道:“各位大师,你们可没事吗?” 片刻后,里头才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咳咳咳……贫僧等都未受伤,却也差点就去见佛祖了……” 听到这话,孙宁才长出了口气,又不觉有些后怕。 得亏自己想出这么个稳妥的主意,把人藏进了地窖,这边又比较空旷,大火没能完全波及过来。而地窖口又被倒下柱子等物砸中封堵,使里头的僧人跑不出来。 不然这些云林寺的僧人可能也要遭遇不测,和其他那些倒在冷箭下的杭州僧人一样下场了…… 此时,东边有日头升起,照在同里小镇,把小镇的一片废墟和中间的小河都照得一片通红。 这一幕落到孙宁眼中,再没有了昨晚落日时的惊艳感,只觉着那宛如四周还未干涸的鲜血,透着的是诡异,和凄厉! …… 在又是好一通忙活,把僧人们全都安全拉上来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辰时左右。 孙宁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那些俘虏身上。 这一次,不光萧倩在船上拿下两个活口,梁文统也带人生擒二三十人,其他的则多半被杀,少数趁乱脱逃。 这么多俘虏在手,孙宁觉着是必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来历,以及背后主使者身份了。当下也不客气,立刻就让人把几个看着比较重要的家伙拖到了自己跟前,其中就包括了被萧倩重伤的两人。 “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我们这一队从杭州来的僧人队伍?”孙宁也不再绕什么圈子,当即寒声问道。 随着他这一声喝问,旁边那些西南精兵也都横眉怒目,拔刀在手,完全是一副要对他们下狠手的模样。 被这等气势一吓,尤其是在见到自己同伙被抛在一旁的尸体,以及对方手上兵器还有鲜血残留后,这些绿林中人也终究不敢说什么义气了,便有人叫道:“我们……我们是苏州青云寨的人……” “青云寨是苏州附近势力最大的一个绿林山寨,近年官府几次围剿,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梁文统立刻为孙宁做起了解释,显然是知道他不了解江南情况的。 “比之天目寨如何?”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不如的,苏扬境内,也就太湖飞鱼坞这一股水贼算作江南最大的三股绿林势力,可与杭州天目寨,与浙南雁荡堡齐名。” 而随着他这一句出口,那两个浑身湿透的船上弓手身子便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变化自然被孙宁当场捕捉到,立马看向了他们:“你们不是青云寨的人吧?”然后又扫了眼青云寨几名头目。 这几人此时也很是配合,赶紧看了两人几眼,然后果断摇头:“他们并不是咱们山寨的弟兄。” “说吧,你们又是哪里的人?”虽然孙宁这么问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船上几人皆水性精熟,那只能是来自三大寇中的太湖飞鱼坞了! 被他拿目光一盯,两人更是心惊胆战,不敢再作隐瞒,如实道:“我们是太湖飞鱼坞的……” “这次带你们行事的头目又是什么人?”孙宁又问道。 “是我们的二当家,水中刺,吴俊……” 听他们如此说来,孙宁反应倒还平淡,梁文统的神色却是一紧:“竟是他!” “怎么,梁兄听说过此人?” “何止听说过,此人凶名早已江南人尽皆知,怪不得这次他们敢放火灭一镇了!”梁文统不无感慨地叹息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8章 吊诡迷离 飞鱼四鬼,那都是江南境内凶名卓著的人物,于江河湖面上杀人越货那完全就是家常便饭。 而且这股太湖飞鱼坞的贼人不但抢劫,而且还习惯于杀人灭口,往往劫下一条商船就意味着上头几十人都不得活命,那是真正如活阎罗一般的存在了。 这其中,身为老二的水中刺吴俊更是凶名在外,就连几岁的孩子落到他手都绝无幸免,人命于他而言,真就跟水中鱼虾一般,凭他之名,都能止苏扬地面小儿夜啼了。 也只有这等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才会做出此等纵火焚镇,杀光同里几百上千人的举动来。 孙宁在听了梁文统的简单介绍后,脸色是愈发的阴沉了:“他们为了达成目的,当真是无所顾忌,丧心病狂了!” 说着,又猛然扭头盯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你们也真下得了手!”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也都只是听命行事,不得不这么做啊……” 被孙宁满是杀气的目光一盯,这些俘虏顿时大为惊恐,连忙磕头为自己开脱道,却浑然忘了就是自己等的所作所为,害得这满镇百姓家破人亡。 “你们的头领又是什么人?”孙宁稍稍压下了心中怒火,又继续盘问这些青天寨的贼人道。 “我们是跟了寨主赛李广杨九雄一起来的,他……他后来被人杀了……” 正说着,旁边已有兵卒把个身上插了几根羽箭,脑袋都搬了家的尸体给抬了过来:“应该就是此人了……” 梁文统仔细打量了尸体一番,也跟着道:“是我和孙兄手下一个兄弟联手杀的他。想不到他就是赛李广杨九雄,之前在杭州也是听过他凶名的,也是江南绿林的首领人物。” 孙宁点点头,却又问这几个头目:“你们可知道你们青天寨为何与飞鱼坞联手来截击我们吗?” 这话又问得他们一愣,似乎有些犹豫,却被孙宁捕捉到后,又是一声厉喝:“说!” 几人打了个突,这才嗫嚅道:“是……是有个家伙突然到我们寨子里来,拿出大把的银子,请我们出手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叫什么?”孙宁急忙又问道。 “一个看着很寻常的中年商人……”有人努力回忆着,但也说不出对方的具体模样来,“中等身材,挺白净的,听口音倒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最后才有人又补充道:“对了,我听债主曾叫他古老板,应该姓古,但具体叫什么便不知道了。” 又是姓古之人! 孙宁和梁文统脸色微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这人就是说动天目寨对他们下手的幕后主使了。 没想到他到了苏州地界后的手笔更大,居然一下就支使了两个寨子的贼人来袭击自身,甚至不惜毁掉一座小镇! 而在感慨对方手笔之大,手段之毒的同时,孙宁心里又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这家伙的动机就只是为了除掉,或是耽搁云林寺等僧人去寒山寺参加法会吗? 若真只是为了后一个目的,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光是花出去收买绿林各寨的银钱,更重要的是这番做法所引起的后果。 杭州,甚至整个浙地官府,在这次事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些敢对僧人们下手的贼匪,而有了同里惨案后,苏州官府也定然是要一查到底的。 到时,那些绿林贼匪也好,他这个主谋也好,还想安然置身事外吗? 之前孙宁甚至都怀疑这是苏州当地某方想要支持寒山寺成为江南第一寺的信徒所为,但现在看起来,真相怕是没这么简单了! 其他人却不知孙宁想得如此之深,还只纠结于眼下,有一名军官急着问道:“这些贼人该如何处置?不如就交给当地百姓,让他们报仇雪恨!” 直到这时,孙宁才猛地回神,急忙道:“不!这些人还有用,得先找地方将他们妥善看押,然后再……” 正说话间,远远的,又有一股烟尘突然从前方官道上腾起,看着架势,就能推知有一支数百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急速开过来了。 这让本就还有所警惕的在场众兵马都是一个激灵,梁文统更是连声喝令,让手下官兵赶紧找到高处等合适位置准备防御作战,自己则和孙宁等人一道举刀上迎,摆开了阵势。 直到那支队伍来到近前,头前的旗帜招展着露出斗大的苏州字样,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来的正是苏州方面的驻守官军,数量看着也确实达到了千人以上。 为首的军官在看到同里镇这般凄惨的场面时,也在一惊后露出警惕之色,挥手便让手下的弓弩手做好准备,自己才稍稍上前,冲已经走出镇来的几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毁了同里的贼人凶手吗?” “这位大人误会了,我等乃是从杭州来的兵马,奉命护送诸位大师前往苏州寒山寺,却不防在此遭遇贼匪袭击,导致镇子也遭遇大变……”梁文统连忙拿出自己的官凭腰牌,高高举着表明身份。 直到他单独上前,证明自己的身份无误,又简单将昨夜发生的一切说出后,那军官才稍稍放下戒心,又率人进入镇子,查看情况。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他们才知道这支官军真就是从苏州城而来,也是在城中发现远处有大火冲天后,于天亮时派来一探究竟的。 显然,苏州官府也担心是有什么土匪山贼为祸,所以才派了这么多兵马前来查看,只是这来的,却也太迟了些。 虽然来得迟了,可功劳人家却是直接下手就抢:“既如此,这些贼匪凶手就该交我苏州处置!你们放心,有太守大人为各位做主,无论是青天寨还是飞鱼坞,官府定会将他们剿灭了,以正王法!” 对这个军官的说法,孙宁是半点都不信的。若苏州当地官府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让此等贼匪一直逍遥在外,为祸四方了。 但如今的形势又让他不好多言,只能默许了人家的行为,然后就势让这一支兵马护送大家去往寒山寺,这最后的半日路程,倒是保险得很了。 但这一路赴苏也让孙宁觉着,这江南局势愈发的吊诡迷离起来…… …… 壬寅年最后的一个周一啦,求求求票票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9章 入住寒山寺(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道出了夜宿苏州城外的孤寂,同时也让这一座寒山寺名留千古。 即便已历经数百年,寒山寺依然是苏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寺庙,甚至都不在有西湖美景和官府背景加持的杭州云林寺之下,能与之一争江南第一寺的名头。 当孙宁一行在上千官军的随护下于三月初二的午后终于抵达寒山寺前时,他们入眼所见就是这么一座古朴而恢宏大气的寺庙。 寒山寺并不是因为座落于名叫寒山的山上而得名,附近也并没有这么一座山,而是因为一个僧人寒山建起此寺,才有了寒山寺。 而且在这座寺里还有佛门中极其有名的一次问答,那就是寒山与拾德的对话——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由此可知,寒山寺信奉的自然也是佛门中的禅宗一支,与杭州云林寺也算同宗,所以这次的法会,自然也就难免各方要来一场玄之又玄的禅机辩经了。 这么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自然立刻就引得寺庙内外无数人的关注,很快的,寒山寺的知客僧远济便匆匆迎了出来,并与早一步排众上前的至善等云林寺僧人一通见礼。 同时,寺庙附近的几名官府人员则与那苏州军官们碰了头,也就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同里镇所发生的变故,直让不少人都一阵吃惊变色。 到了这时候,孙宁他们反倒变可不那么重要了,只在旁随意听着看着,直到苏州官军在交代一番后离开回去复命,众僧人又要被请进寺庙,他才一步上前,沉声道:“慢着!” 这突兀的表现,让寒山寺的几名迎客的僧人都略有些意外,回头望来。 他们也知道孙宁众人是陪着云林寺众僧前来,只是双方关系却有些微妙,似乎不好有所交涉,也就来了个视而不见。却不想,对方完全没有生分的意思,径直就走了过来。 “几位大师在下有礼了。”孙宁笑着合什略略欠身,这才又看向那知客僧远济道:“不知贵寺如何安排我等?” 远济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客气地还礼回话道:“这位施主还请见谅。寒山寺虽然寺庙不小,之前也经常可容远来之客在我寺中住下。但是,此番却因法会之故,已有不少他处寺庙的僧人前来并挂单于此,所以寺中房舍早已不足。 “故而也只能让云林寺诸位师兄弟在我寺中住下,至于各位,就烦请你们到附近村落,或是去苏州城内小住即可。不过你们也可放心,这方面的安排,不单我寒山寺内已有所准备,就是苏州官府也都让城中百姓空出院落屋舍,足以让你们小住上十天半月……” 不得不说,这位的应对还是相当在理的,不收留他们的理由也足够充分。 确实,这次的寒山寺法会可不光只请来杭州的僧人,还有江南其他州府各大小寺庙的僧人,如此一来,寒山寺这回要接待的客人可就太多了。自然就不可能把两百多名杭州官兵也一并接纳留下了。 就是至善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纵然他们在杭州地位很不一般,可到了苏州,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以说是客场作战…… 不想孙宁闻得此言却是哼了一声:“贵寺如此安排怕是不妥吧?”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盯住那远济道:“大师可知道我等一路之上遇到了连番劫难,有数波贼人欲强攻加害这些位大师,甚至不惜纵火烧毁了整个同里镇,酿成一场大灾祸,致使数百无辜因此丧生!” 这话让远济等寒山寺僧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有这样的事?” 他们问的自然是云林寺众僧了,至善便惨然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不然贫僧等也不会麻烦苏州官军一路护送了……说来惭愧,要不是有这位孙护法一路带人不计生死的保护,贫僧师兄弟二十多人恐怕就要和其他寺庙的师兄们一起遭遇贼人毒手了。” “这……这些贼人也太无法无天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寒山寺众僧更是惊诧地连声念佛,同时也明白了孙宁的意思:“这位孙施主是云林寺的护法檀越吗?你一心护持云林寺诸位师兄贫僧等自然是大感敬佩的,但寺中规矩又实在不好破,而且这儿的院落屋舍也真不够让你们这许多人落脚啊……” 孙宁却又是一声哼:“大师我也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这一路来,在下一直都在猜想那些贼人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说不定就是那不想见我杭州云林寺胜过寒山寺的偏执之人在从中作梗,为的就是不让这几位大师参加此番法会!” 远济一听这说法,整张脸顿时一沉:“孙施主,你难道还怀疑我寒山寺会做出此等事情来吗?” “不敢,但世事无绝对,总要有所提防才好。我想,贵寺也不希望至善大师他们真就在你们这儿出了什么意外吧?到那时,寒山寺千年的名声可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面对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说辞,远济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作为知客僧,他也算是寺中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但以往遇到的那都是对他们多有恭敬,不敢得罪寒山寺的人,就是苏州官府,地方豪族,与寒山寺往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像孙宁般言辞里夹枪带棒,还多有威胁的道理? 但孙宁话中有几句却也让他很是在意,这要真有个万一,寒山寺可就担待不起了。这却如何是好? 孙宁见状,又赶紧拿出转圜道:“大师,贵寺的为难,在下也是能明白的,也不想让您难做。你看这样好不好,不须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安排住进寺中,我只带二十人随至善大师他们住进来,负责他们的安全,其他兵马则去苏州投宿。 “对了,其实这次杭州还有至少二十名他寺僧人因为路上遇难而来不了了,所以你们只管把他们的住处安排给我们,这样总不难了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0章 入住寒山寺(下) 在种种理由,以及孙宁的坚持之下,寒山寺方面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就让孙宁他们与云林寺众僧一道住进了寺中。 不过也正如孙宁自己说的那样,只有他手下二十人得以随同,其他杭州官兵,就只能自己安排着去苏州寻官府安置了。 于是,孙宁又和梁文统稍作商议,由其带着其他部下去苏州城,自去找军营留宿,而孙宁则陪着至善他们一起正式入住寒山寺。 对于孙宁的这番应对和安排,云林寺众僧还是相当满意的。 在这一路的几次遇险后,他们本就成了惊弓之鸟,惴惴不难,也就只对孙宁他们感到放心。现在能与他们一起投宿寒山寺,而且是同在一座跨院里住着,对他们来说,安全性上自然也有了相当保证。 这也让他们对孙宁是愈发的信任了,等到安顿好后,至善直接就把他叫到了自己房中,小心问道:“孙护法,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吗?” 孙宁一时没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问道:“大师是指?” “就是关于那些沿途截杀咱们的贼人啊。你说他们是受人指使,只为阻我们参加法会。” “这也就是在下的一点猜测而已,至少现在并无确凿证据。” 孙宁这时也正色说道:“若说在浙地遇险还能解释为咱们是被天目寨的贼人盯上欲抢上一些钱财或是拿去勒索,那之后查到队伍中间都有内应眼线,以及之后的同里遇袭,就足以证明背后果真有人在指使对付诸位大师了。 “几位大师你们且细想一下,我们这一路而来身上也并无多少财物,而且也并没有与人结下此等生死仇怨,又有什么人会不惜一切地几次买动江南有名的贼匪对我们下手呢? “所以在下一番琢磨后,便只能猜测这与我们这次来寒山寺的目的有关了,有人不想诸位大师到此夺了寒山寺的名声。毕竟,至善大师乃是有名的辩经高手,多年来江南各寺庙就没一个僧人能与您相提并论的……” 这番推断顿时让众僧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尤其是至善,更是在沉默后用力点头:“确实,贫僧近日来总是心绪不宁,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了。 “我也相信,以寒山寺诸位师兄的心胸,还不至于做出这样卑劣的勾当来,那就只能是此寺中的其他施主檀越在背后行事了……” “那可如何是好?纵然我们已安然到此,可接下来法会却足有七日,这期间可难免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啊……” 随着其中一个叫至凡的僧人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后,大家脸上的担忧与恐慌就更重了。 孙宁则抓住机会道:“所以在下才坚持一定要陪着诸位大师住在寒山寺中,如此好歹还有个照应。不过这样却还是不够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百密难免一疏啊。 “以在下之见,咱们自己要小心谨慎,也必须让寒山寺方面也多作防御,比如让苏州官府方面的人前来看护,以确保接下来一段日子的安全。” “孙护法所言甚是,贫僧也以为该让寒山寺出面请更多苏州官兵来护持我等安全……”立刻就有人点头附和。 事关自家安危,这些僧人再是修为深湛,这时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就都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到最后,至善拍板道:“好,那贫僧待会就去和本寺的主持方丈把话说开了,务必要让他们去和官府交涉。这不光只是为保护我等安全,更是为了接下来七日法会能顺利进行!” 有了至善出面,事情自然就好说了。 而且,寒山寺方面也在此时知道了云林寺众僧这一路而来所遇到的两次袭击,也把他们吓了个不轻。 他们也担心会被有心人指为这一切都是自家暗中指使,所以对云林寺众僧的安全也是格外重视,对孙宁他们强行留宿寺中再无半点怨言。 至于与苏州官府交涉,让那边多派兵马维护接下来几日法会的安稳,寒山寺几名主要僧人也在商议后迅速敲定,并在这日傍晚,便派人赶去了苏州城。 如此,等到初二半夜时,便有一支上千人的官军匆匆而来,就在寒山寺附近布防驻扎下来,还派出几队人马,巡视方圆十里周围,把个寒山寺真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不可能再让任何可疑宵小之人随意接近,更别提让人进入寺庙对其中的诸位僧人造成威胁了。 不过,这样严防死守的安排也就只能持续半夜,待到次日天亮后,寒山寺的布防也只能撤开一面了。 因为到了三月初三,便正是此次法会的正日子,届时将会有无数信善百姓前来寒山寺,只为瞻仰佛门众高僧大德之形容,聆听他们对佛经佛理的高深见解…… 天还没完全亮起呢,才睡不到两个时辰的孙宁就被阵阵钟鼓声所唤醒,同样醒来的,还有身边的萧倩。 两人躺在硬直的木板床上,相视一笑,这才缓缓起身,一面各自穿戴起来,一面稍作交流。 “孙郎,你昨日跟那些僧人们所提到的危机什么的可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吧。”孙宁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挽起,又拿起一根玉簪插好,随口说道,“至少表面上看来,真有可能如我所说。” “那实际上呢?”萧倩也同样做着男子装束,也不修眉着彩。 “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些有着更深目的之人在筹谋其事,反正我真不认为那些信佛信到只对寒山寺忠心不二的家伙会有如此算计和手笔,甚至不惜利用天目寨和飞鱼坞这样的大贼为其所用。那可是会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的贼匪啊。” “那你还让他们大动干戈去请来苏州官兵?” 面对妻子的这一疑问,孙宁的神色却显得颇为郑重:“正因有此推断,我更需要苏州官兵前来以防万一了。我有一种预感,他们的目标可能不只在云林寺众僧身上,更在这次的法会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1章 法会(上) “当——当——当……” 清晨,天还未亮,悠扬而庄重的钟声就从寒山寺中响起,远远地传将出去,哪怕是数里外的苏州城,也有无数人能清晰听到钟声。 暮鼓晨钟,这是天下寺庙早就形成的规矩与习惯了,寒山寺附近的人们更是不会被这钟声打扰到。 但是今日的情况却明显有些不一样,就在钟声响起后,更为洪亮的鼓声也在寺中传出,咚咚声足以把每一个还在梦中之人给彻底唤醒。 随后,整个庙中有清脆的铜罄声,略带刺耳的铙钹声,以及数量更为庞大的木鱼声也开始不断响起,汇聚成一股声浪,在整个寒山寺的内外上方回荡。 因为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三月三寒山寺法会,是整个江南地界少有的佛门盛会。 打从这一刻开始,寒山寺全寺上下都将倾尽全力来办好这桩盛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佛门广大,佛法精妙,以及寒山寺的底蕴所在…… 阖寺僧人这时都已经穿戴齐整,面容肃穆地排列成队,在本寺主持悟深法师的带领下,先往大雄宝殿向佛祖敬香朝拜,然后再正式大开寺门,把更多参加本次法会的人给迎进门来。 所以在钟鼓声渐渐停息后,更显庄重的诵经声又自寺中响了起来,不住朝着四面扩散,最后笼罩全寺。 连那些在寒山寺中挂单的他方僧人,这时也都一副认真庄重的模样,伴随着外间的嗡嗡诵经声跟着念叨了起来,这自然也包括了孙宁他们所在的跨院了。云林寺群僧,也都开始虔诚诵经…… 与萧倩一起出得门来,听着耳畔传来的那嘤嘤嗡嗡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古怪和好笑。 对他们来说,这些佶屈聱牙的经文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也亏得这些僧人能把数量庞大的经文都记在心里,随时能念出来了。 不光他们感到惊奇,随后出门的其他一些西南将士也都神情古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了孙宁一道往前,等在了众僧人的门外。 直至卯时之后,寺中僧人的朝拜停下,诵经声也终于告一段落。 云林寺的二十多个僧人也都身披袈裟,脖带念珠地各自而出。在冲孙宁他们稍稍施礼后,便有一脸庄重地,排着齐整的队伍,由至善带头,缓缓朝着前方的大殿而去。 孙宁等人见状,自然也是跟随同往。 在出了僧人居住的那些院落禅房后,入眼的寒山寺各殿宇台阁此时已与昨日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些建筑内外都装点上了各种佛宝,还有身份低微的沙弥守在门前,门内众多物件,如论是佛像,还是各种供桌香案,烛台等物,也都已焕然一新,在初升的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最夺人眼球的,则是大雄宝殿前那个巨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立起了一座三层高,数十丈方圆的高台,仔细看去,这高台竟是用上等的汉白玉所堆砌而成,端的是华贵已极。 只此一点,就足见寒山寺之富,不愧是能用紫檀木饰金而成请柬的寺庙,出手就是不一般。 而法台四周,还有上百座位,前边是矮几,位置则由一个个黄色蒲团取代,正是那些得到邀请能入寺观礼之人的座位所在了。 很显然,今日能得邀进入寒山寺观此法会,且有座者,那都是苏州,乃至江南境内都大有来头声望的人物了,这百多人或许就是能决定江南数百上千万百姓生死之人。 至于寻常信善百姓,虽然他们其实早在昨天半夜就已走出家门,以最虔诚的姿态来到寒山寺前,甚至有人还一步一叩首地拜将过来,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终归连寺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寺门外翘首看个大概,都未必能听清楚里头僧人们会说些什么。 此时,寒山寺的寺门终于缓缓而开,顿时又引得早汇聚于门前的上万之人好一通的顶礼膜拜,阿弥陀佛的叫声连里头的孙宁他们都能听个分明了。 只是很快的,拥堵在寺庙门前的人群就被强制分开,带到了两边,因为有一批真正的贵客大人物将进入寒山寺。 这其中,既有苏州当地的诸多文武官吏,也有苏扬各地的耆老善长。 只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是身着最庄重的服色,面容郑重地步步向前,摆出了对寒山寺的看重,对佛门的敬重。 不过无论是手握大权的官吏,还是有着相当口碑和年纪的耆老善长,他们都不是队伍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者,是位于这群人前列中间的十五名男子,他们或老或少,长相或俊美或普通,但整个人透出来的那股子气度,却叫人离得再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稳稳能压住场面的,有着绝对信心和权势,足以让江南所有人为之避让的人上人般的人物了。 “江南九姓,豪族中人!”孙宁低低道出了他们的身份,也只有九姓豪族中的掌权者,才能在身份上完全压过苏州官员。 这一十五人人当仁不让地率众来到那高高的法坛之前,坐上了最中间的那一排位置处。 然后,其他人才跟随入场,稍作一番谦让之后,才各自找对了适合身份的位置,围坐下来。 位置一个个被填充,只以孙宁看来,就能看出这些官员和耆老乡绅的地位高低来。只要是靠近那十五人的,显然就是如今正得势的苏州人,反之,恐怕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直到正对着法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其他人才又散座于四周的位置里,然后寺庙门前,又是一阵耸动,又有一批看着身份更低的百姓被放了进来。 寒山寺终归是需要当地百姓支持的,所以今日的法会自然也会让一部分信善进来,近距离地感受佛门之精妙昌盛了。 这些能被允准进来聆听参与的,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幸运儿,赢得无数外间围观者的艳羡。 就这样,待到辰时之后,这法台四周已经围坐和围站了超过一千五百多人,几乎把个广场都给挤满了人,而其他人,就只能被拦在寺门之外,踮脚探首,只为看得更清晰些。 早已落座的孙宁他们,则仔细望向法坛之上,这时上百名僧人也已登上高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罄响,这次的法会终于正式开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2章 法会(下) 三年一度的寒山寺法会作为江南佛门有名的盛会当然不只是让各地各寺的僧人们辩经论道,分个高下的比赛场。 事实上,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弘扬佛法,吸引更多百姓皈依佛门,并把佛门的种种因果道理宣扬出去。 所以这九日的法会便分作三个阶段,分别是讲经,论道,以及最后的辩经。 这法会开始的头几日,便主要以前两项讲经论道为主,由以寒山寺为主的江南高僧们登坛,向所有人讲述佛经中的种种道理,把更多佛门所提倡的所谓因果报应之类的玩意儿传递给每一个信善。 同时,也含有把有些艰深难懂的佛经言辞用寻常百姓能听懂的语言再解释一遍的用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许多的寓言故事…… 孙宁他们坐在台下,听着那寒山寺的几名高僧将金刚经、法华经之类的经书用最朴素的语言一一阐述过来,倒也听得有些滋味。 什么佛祖得道前曾于菩提树下一坐数年不动,什么有佛国王子为了能入某寺出家,甘愿抛弃新婚妻子,而后又把举国之富都献于寺庙,以金砖铺满了整个寺院…… 反正在这些位高僧的讲述中,佛门那就是高高在上,又垂怜世人般的存在。就是世俗中的帝王将相,到了佛前也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而只要大家都真心的敬佛礼佛,则在出现麻烦或危险时,佛祖也定会显灵保佑,救人脱离苦海。 如果只是听一两则这样的故事,孙宁也就当听个乐子了,但当这些相似度极高的故事总是不断被说出来后,他便有些厌烦了。 再看左右其他人,却有不少却是满脸的虔诚激动,整个现场数以千计的听经之人,居然都表现得极其认真,除了呼吸,连咳嗽声都不闻半点,就连寺门外聚集的上万百姓,也都屏气凝神,竭力去听着。 这实在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现场反应了,后世课堂上几十人听讲都难免有少数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开起小差来,更别提当这一数量以百倍千倍地增加了。 可今日的法会上,却让孙宁看到了完全不合常理的一面,现场听经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的认真仔细,好像生怕漏听了一句话,一个字就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损失似的。 这便是佛门在整个江南巨大影响力的缩影和写照了,宗教对人的影响,确实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从早到晚,一名名僧人轮换上台,都在用自己对佛经的理解来阐述佛门之广大深远,让每一个听经的信徒由衷地坚信自己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 虽然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日子并不好过,但只要他们坚定不移地信佛礼佛,那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在我佛的普照和保佑下,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厄运都将远离。 哪怕最后自己真就遭遇生老病死而不在这世上了,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更为美好的西方极乐,又或是更为富贵美满的下一世…… 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后世理智之人嗤之以鼻的说辞,此时却让所有与会者听得如痴如醉,真心信服。 往往在某一个僧人结束自己的讲经退下时,都会得到下方众人的一阵叩拜行礼,他们口必称多谢大师赐教,脸上满满的都是平静与喜悦。 要不是这次法会过于庄重,寒山寺并不愿接受布施,恐怕短短这一日里,就能获取大批信徒的巨量财富捐赠了。 当然,这些捐赠也不会少了,等到法会结束后,有的是信徒会争着抢着,把钱财田地献于寺庙。 接下来三四日,法会也是照旧这样继续下去,有着从江南各地名寺出来的高僧在场,自然就不愁没有新的对经文的理解,不愁众僧说不出让更多人为之叹服的有利于佛门扩张的说辞来。 于是,这场法会在接下来几日里就变得愈发的热闹了,不仅苏州区域内的各方信善都跑来参加,到了后面几日,更有几百里外的信徒们不辞路远跑来,最后寺庙外聚集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六万之数。 到了这时候,之前布置下的法坛已经没法满足大家的需求了,于是寒山寺方面索性把手一挥,将法坛直接从寺庙内搬到了寺外更大的广场之上。 如此一来,法坛四周就能容纳更多的信徒一同听经,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更好的环境,赢得了无数信徒的感激涕零。 只是这么一来却也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更多,可能存在的危险也是翻倍增加。 虽然早在法会第一日上就有苏州官府派出一两千兵丁维持秩序,但那只是负责寒山寺内众僧的安全而已。 而现在,法会现场被移到了寺外,情况可就要复杂太多了,使得官兵即便增加到一营五千之数,依然不够照顾到整个寺庙和广场的。 尤其是,当大家都把重心放到寺外的法会上时,寺内就只剩下寥寥几十名军卒看守了。 好在,寺内还有其他身份更低的沙弥人等留守着,倒也不怕出了什么问题。 而随着法会规模的扩大,一开始尊卑有序的座位安排也就没法再推行了,只有极少数地位够高的,比如九姓豪族子弟能落个好位置,其他人也就只能靠自己去想办法了。 孙宁他们倒也就不费那心思,直接随意混杂在人群中,看似和大家一样,其实更多的却是在确保这些人里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因为在他的推测里,那之前指使及方贼寇沿途对云林寺僧人下手的幕后元凶怕是不会就此收手。而且,这位的目的也不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付云林寺僧人,而是冲着整个佛门而来。 既然如此,那还有比在这场寒山寺法会上闹出动静来更能打击佛门的事情吗? 而现在,寒山寺的一系列安排更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如此海量之人聚集在小小的寒山寺,官兵什么的,可是完全顾不过来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3章 寺中蹊跷(上) 三月初十,法会第七日。 这一天,终于是来到了本次寒山寺法会的又一个重头戏,各寺之间的辩经环节。 所谓辩经,就是几个僧人间因为同一经文的不同理解而进行互相间的分辩辩解了。各方都将以自己对佛经佛法更深入的了解来尝试着说服对手,从而使自己主张的佛理成为佛门正统。 这对每一个学佛之人来说都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考验,对佛理了解得越是透彻,就越能在一场场辩经中听出其中的深奥道理来。 所以今日的辩经对其他信徒来说或许更多只是一场增广见闻的有趣经历,但对各寺僧人来说,才是这场法会中最重要,最不容有失的大考。 尤其是寒山寺和云林寺这两大寺院,今日这场辩经,其实就是这两寺争夺谁家才是江南第一寺的一个契机,只要能完胜对手,那他们就将成为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 只是这辩经所用的言辞,可就没有之前讲经那般通俗易懂了,僧人们完全把禅宗那一套说话说一半的玩意儿给充分利用了起来,只要对手不能明白自己话中真意,光这一项,就能占据绝对的主动。 于是,早上的辩经一开始,除了台上那些正色应对的僧人外,台下信徒们便很快陷入到了一阵阵的茫然中去。 到最后,他们更是陷入到了玄之又玄的话术之中,什么佛言摩诃多,然后就能有一大堆的阐释,结果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叫人完全不理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而让孙宁感到惊奇的是,即便如此,四周无数百姓依然听得极其认真,就好像真能从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里听出宇宙真理似的。 倒是他和萧倩几人,在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后,终于坚持不住,忍不住一个连一个地打起了哈欠来。 “这些东西也亏他们能一本正经地说下来,他们是怎么做到自己都不笑的?”萧倩忍不住在孙宁耳边低声吐槽道。 此时他们这二十几人已经退到了人群的中间位置,四周又都是自己人,所以倒不怕引起麻烦。 孙宁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这就是佛门高明的地方了。不光有让人一听就懂的什么行善来世之说,还有此等类似于魏晋清谈的表现来体现自家佛法之深奥。 “但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回事,无非就是加了些他们自己才能懂的话术用语而已。” 说着,他又随意扫过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便又道:“咱们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去寺里转转。” 萧倩他们也早就不耐烦了,这话正合大家心意,便各自低声应了,然后慢慢地往人群外退去。 虽然他们这么走很自然就会影响到左右后方信徒,但大家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都很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放他们走出人群。 毕竟这多日听经什么的,谁都免不了要吃喝拉撒,进出人群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孙宁他们这一退,也就没引起任何的骚动,转眼就到了寺门前。 那儿还有一小队官兵驻守着,显然也是在防着可能出现的乱子,或是被小偷小摸地混进寺庙里去。 毕竟此时的寒山寺一多半僧人都在外头,里边可没几人,完全照应不过来了。 寻常信徒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被允许此时进入寺庙的,但孙宁他们亮明身份后,还是顺利进入其中。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他们几个才想到了什么:“公子这是打算在寺中巡视看看吗?” 早在从西南来到江南的一路上,这些人已经改正了对孙宁的称呼,陛下什么的自然是不好随意乱叫,只能笼统地来一声公子。 孙宁笑着点了点头:“我总觉着有人会在这场法会上闹事。而外间既然有数千官兵守着,他们应该不可能于眼皮底下行事,那就只剩下在寺庙里下手了。 “只有等寺里出了乱子,然后影响到外间骚乱后,他们才好在几万人中造出更大的乱子来。” 作了个解释后,孙宁又果断安排下去,让这二十人分做十队,各自去寺中某处查看,而他则和萧倩一道往高处的藏经阁,以及钟楼方向而去。 “我倒是觉着真要有贼人图谋不轨的话,他们最容易选择下手的地方该是香积厨才是。只要往寺中饮食里放些毒药,就可将阖寺僧人都杀个一干二净,而且还不费多少工夫。”萧倩虽然跟了孙宁一路往上,口中却说着自己判断。 “如果只是小贼,或是只为杀人泄愤,这手法当然最合理。” 孙宁笑着回道:“只是咱们这次遇到的可是心思狠毒,胃口极大的家伙,他是不会满足于只用这种手段,杀死几个倒霉的僧人,引起一点小骚乱的。” “嗯?毒杀一寺僧人只算是小骚乱?”萧倩一脸无法理解地问道。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用毒把一寺僧人都给害死了。”孙宁脚步不停,嘴里则轻声作着解释道,“寺中僧人本就各有身份和职司,很少一起用饭。再加上这次的法会又如此重要,各地僧人齐聚,用饭就更麻烦了。 “咱们的饭食都是人直接送到院子里的,你能知道别人是何时吃饭的吗?” 萧倩这才恍然地点点头,表示了解:“所以一旦有某几个僧人因为吃了有毒的饭食而死,那其他人就会有所警惕,甚至直接放弃吃饭了……” “就是这个道理了,而且,毒杀的效果哪有……”孙宁刚想举个例子,已顺着石阶走到那半靠在山壁上的藏经阁前的脚步陡然就是一顿,语气也跟着一肃,“出事了!” 萧倩这时也已经跟了上来,一眼就瞧见了藏经阁的门户竟是虚掩的! 这显然不合常理,如今寒山寺上下都忙于法会,又有哪个僧人会于此时跑到藏经阁翻什么经书呢?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真有贼人摸进其中,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握住了刀剑,轻轻靠了上去…… …… 今天早上的定时发布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4章 寺中蹊跷(下) 如果这是在少林寺,发现有人偷入藏经阁孙宁就可以断言这是来偷武功秘籍的了。 什么七十二项绝技,什么易筋经洗髓经的,想想就让人心动。 奈何,这儿是寒山寺,藏经阁里藏的也只有成千上万的各种佛经,就连耗子都难在其中偷到东西,更别提寻常之人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在其中干什么引发全寺骚乱的事情。 做出这一判断的孙宁和萧倩迅速而又悄然地靠过去,才到那虚掩的木门前,他们就同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孙宁快速抽动了一下鼻子,沉声道:“是火油……”说着,一手拔刀,一手已在门上稍稍用力一推。 吱呀声中,藏经阁的木门往后开去,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将里头的情况展现在了二人面前。 藏经阁内自然存放了许多的经书,它们全都整齐地堆叠在一个个略显陈旧的书架之上。 但现在这些经书上不但有一些多年积攒下来的灰尘,居然还多了些本不该存在的深色粘稠污渍。 这些污渍在经书上,在书架上,也滴滴答答地延续着落地地上。而这些污渍最后更是延伸到了木门前,那儿有一只木桶,里头正是让孙宁二人为之皱眉的半桶火油,以及一把木瓢。 这儿的情况也就很清晰了,是有人拿了这么一桶火油泼洒在阁内所有的架子和经书上。不但让诸多经卷因此被毁,而且只要有一点火星落下,整个藏经阁便会在转眼间,被烈焰彻底吞噬。 而火,此时已经在这藏经阁一楼天花板处摇摇欲坠了! 这才是让孙宁二人瞬间变色的根源所在,只见一根绳索倒吊在天花板上,下端赫然便是一根手臂粗细还在燃烧的蜡烛。 随着蜡烛不断燃烧,火焰已经开始一点点吞噬上方的麻绳,眼看这根麻绳就要被烧断。 只要绳子一断,还未燃尽的蜡烛一落下来,再加上下方的这番布置,只需要几个呼吸间,这座寒山寺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藏经阁就要付之一炬了! 没有时间再让孙宁二人多作考虑,两人只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已同时直扑进门。 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踏后,身子已迅然掠起,孙宁手中血浪呼一下劈出,直斩向蜡烛的火焰处。劲烈的刀风一下就把那火光扫得一住,旋即焰头便噗一下灭了。 萧倩则是在跨进门后,便一个旋身,抬足正踢在门口那木桶上,用巧劲将之一下送出了门去。然后才跟着孙宁之后的动作腾身而起,一剑掠出,把那根绳索也给切了下来。 干净利落地解除这一危机后,两人却并没有真个放松,而是由萧倩仗剑挺身守在大门口,而孙宁则迅速顺着那只容一人上下的狭窄木梯,直朝上方阁楼而去。 这藏经阁共有三层,谁也不敢保证对方就只在底层有此布置,甚至于还有一个可能,那家伙还在此处,就在他们的头顶。 所以孙宁在上去时,也是格外戒备,血浪横于胸前,在上到二层时,探头的瞬间,还先在头顶处舞了一片刀花。 不过这下提防倒是没起什么作用,这二层除了同样的一个个书架和满架的经书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孙宁一眼扫过后,也不作逗留,继续沿着木梯向上,直登三楼。 这边却是要空旷得多了,也就三五个书架,架上也就稀稀疏疏放了几十卷经书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倒是一边还放了几张桌案和蒲团,临窗而设,显然是为了方便寺中僧人平日里查看经卷之用,此时居然还有半扇窗户呈开启状。 孙宁见此,方才松出口气来。 显然那家伙对自己的布置还是很自信的,觉着只要机关奏效,光是阁楼底层的安排,就足以让藏经阁化为废墟。 只是刚出一口气,孙宁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惑——烧掉藏经阁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此人处心积虑,就只为烧掉这么一座藏经阁,那对整个寒山寺的影响可就太小了,根本与自己所设想的什么大阴谋完全不合拍啊…… 正疑惑间,突然外头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和嗡响却让孙宁心头猛然一凛! 旋即,他便已扑到了那一排桌案前,通过那扇依然开启的窗户朝外望去,当即就让他看到了一副惊人的场面—— 藏经阁本就建于这寺中靠外侧的高起小山边上,三层的高度比之小山顶上的钟楼却还有一大段距离。 但身在三层阁楼上往上看去,却已经足够让孙宁看到上方的情况了。 只见那钟楼上,赫然立了数名僧人打扮的家伙,而在最外侧,那口足有上千斤重的巨大铜钟前,更有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在小心而快速地忙碌着。 他们正把那五六丈高的,用来悬起整口大钟的给锯开来,随着这般摆弄,那铜钟也开始不断倾斜,便需要有人用力撑住,那些个魁梧汉子正是在极力稳住铜钟! 孙宁刚刚听到的嗡响和摩擦声,正来自于铜钟的挪移,倒是那锯声,早被掩盖下去了。 这是想把这口让寒山寺流传千年的大钟给偷走? 孙宁先是生出了这么个莫名的猜想来,但旋即又被自己给否定了。 且不说在外间几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偷走这么大一口钟,光是钟自身几千斤的份量,就不是区区十几二十人所能运走了。 那他们把铜钟拆毁又是什么目的? 再转念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已迅速生出,让孙宁的脸色瞬间而变,再按捺不住,便是一声长啸:“倩儿,去钟楼!” 啸声出口的同时,他人已悍然扑出,一下就把面前木制的窗户撞了个粉碎,人在空中稍顿,一手便已按在前方的山壁处,一借力间,便迅速升腾,直朝着钟楼顶上扑了过去。 事态紧急,孙宁已经顾不上任何事,连回转下楼,和萧倩一起绕道再上钟楼都等不及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家伙拆毁铜钟是何目的了,他们竟是打算让这铜钟砸落,压向下方寺庙,甚至把寺外那成千上万之人全都砸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5章 浩劫钟声(上) 如果站在钟楼上方向下俯看,便会发现这边的山坡,与下方最瞩目的那座高耸的大雄宝殿,以及再对出去的寺庙大门和宽阔的广场形成了一条直线。 而这条直线由内到外还存在着一个五六十度的坡度,虽然中间还有鳞次栉比的诸多院舍殿宇,但这条路径是清晰存在的。 或许从外头往里望来未必能看清楚处于最里头的高坡上的情况,但要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坡陡然滚下,只要它的势能够大,力道够足,完全可以从这些殿宇屋舍间开出一条路来,直滚出寒山寺大门! 而此时正将要被人生生拆毁落下的巨大铜钟,便完美适配这一重物的身份了。 孙宁就是在这眨眼间做出了惊人的推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已腾身而上,试图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行为。 一旦真让他们成功把铜钟以最合适的角度推落下去,不但沿途的许多寺庙院舍将被通通砸毁,寺外正进行着的法会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那儿可是有着好几万人呢,就算铜钟滚过去被他们逃散躲避,只能伤及百十人,这场突然的骚乱也会因为人数众多而酿成难以想象的灾祸来。 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孙宁咬牙攀着并不陡峭的坡壁,几下就已到了钟楼之前,都顾不上进楼顺着扶梯而上了,他再度纵身跃起,一手在钟楼外的某些突起处按捺,人跟着不住上升。 而此时,上方还在忙碌的众人也已发现了他的靠近,这一干汉子的神情里带上了一丝意外和慌乱,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但旋即,随着守在钟楼边缘的一人的一声大喝:“随我拦住他!你们继续!”他们便又迅速恢复了镇定,五六名壮汉更是已亮出兵器,凶狠地直朝孙宁扑来。 眼见他再起欲要攀上楼顶,两把钢刀便呼啸劈了下来,同时另两个则纵身跃下,人在半空,一手扣向孙宁的腰间,一手已挥刀急刺过来。 孙宁赶紧把身子一缩,又是一偏,迅速闪过这连续的攻击,而上升的势头却不见有丝毫放缓的。随着当当两下,对方的攻击正落在身旁的楼身上,他身子又是快速一旋,人居然就跟陀螺似的直朝着最上端攻来。 “好!” 适才开口喝令众人的汉子见此却是大声叫好,这才一个箭步蹿上,手中一把利斧已猛然直挥劈到,正是看准了孙宁的来势出招,叫其无处可躲。 同时,最后两人也跟着冲到钟楼边缘,蓄势以待,与他形成了夹攻之势,不给还在向上的孙宁以任何的闪避空间。 只此一配合,就可看出这几人有着多年联手厮杀的丰富经验和默契,绝不是寻常江湖亡命徒所能拥有了。 就在这一斧子便要把孙宁当头劈中的瞬间,正迅速上冲的他身子陡然却是一顿一沉,然后便停在了离着楼顶还有两三尺处,让他这凶猛霸道的一斧正好劈在了空处。 而另两人本来也是如弦上利箭般蓄势而待,一见首领一招落空,他们都不带思索的,便也相继挥刺出了手中兵器。却是直到人都探出钟楼了,才陡然发现目标并不在眼前,这两下凶狠的攻势居然也都落在了空处。 也是直到这一瞬间,他们才同时发现,孙宁这是突然贴身到了楼外一处斗拱之上,是靠着手中刀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从而形成了这么个极其巧妙的藏身之所。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也就只短短几下呼吸而已,他们手中的兵器都还不曾回收呢,下方的孙宁已迅速拔刀再起,几乎跟他们收招同时,扑上了钟楼。 不过他并没有趁此机会对他们发起反击,而是身子一矮一偏,人已擦着他们直奔后方的钟架处而去。 因为在那儿,随着斧锯的不断落下,那本来极其牢靠坚固的木架终于分解断裂,那口巨大的铜钟,更是倾斜而出,已被几名力士控制着,压在了钟楼的一侧木栏之上! 那木栏看似粗大,但其实论承重能力是远无法和吊着铜钟几十年如一日的木架相比的,此时已经发出了嘎嘎的怪响,一道道裂痕不断出现扩大,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孙宁都不用扑到那边朝外看的,只凭感觉就能猜到这个方向便是冲向寺外大门所在。一旦再给铜钟一点时间,让其压垮护栏而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想与他人纠缠,全力前扑,欲作最后的补救。 但那几个力士壮汉又怎会如其所愿,他们此时也都绷紧了脸皮,怒吼着:“灭法灭佛!”便不顾那闪烁的刀光,硬扑上来,阻拦孙宁向前。 很显然,这些家伙与之前几人不同,他们除了一身气力外并不会武艺。可以他们悍不畏死的态度来看,只要孙宁真被他们缠住了,再想脱身也不是轻易可成。 所以他急忙一个跃身,手在上方梁上一搭一荡便要借势从他们头顶掠过,只是身后此时又有呼喝传来,刚刚被他擦身闪过的那些家伙终于是回身追来了。 犀利的刀风这时已临孙宁后背,他若再不顾一切想要向前扑救,只怕在他赶到铜钟前时,身上便要挨上几下狠的了。 这一瞬间,孙宁心头便不自觉地生出一丝迟疑来,是该冒险再上,还是稍作停留? 他终究不是那种可以为了他人生死而不顾自己的侠者,舍身取义这样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可眼下片刻的迟缓又将造成成百上千人的伤亡,这其中的轻重…… 啸—— 一声清啸伴随着一道雪亮的剑光同时自下方飞起,比所有人更快地突然绽放在了孙宁身后,道道剑光飞出,把那些个斩向孙宁后背的兵器通通挡了下来。 是萧倩到了。 她虽然比孙宁晚到了一些,但也慢不了多少。 而且因为有孙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竟让她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地就掠上了钟楼顶端,并及时出手解围。 而在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啸声后,孙宁再无丝毫迟疑,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妻子,他则猛然扑上,扑向那口要人命的铜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6章 浩劫钟声(下) 喀——轰! 就在孙宁扑到铜钟前,手还不及触碰到它,那钟后的护栏已在发出最后的一下呻吟后彻底破碎。 而铜钟也在这一瞬间,因为阻挡消失而猛然一个下沉,直朝外滚去。 铜钟本就已摇摇欲坠,全靠那脆弱的护栏稍作支撑,这时更是以巨大的下落势能,在孙宁的眼下,倾斜着,略作翻滚状的,往下砸落。 直把下方的一些突起斗拱之类的装饰物都给砸得粉碎,而其势却是不减反增…… 孙宁手只往前一探,就探了个空,脸色更是遽然而变。 这下铜钟落下,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细想了。 心中的无力感只生起一瞬,又被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虽然它已落下,但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要不让它顺着既定轨道路线砸下去,那寺外众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在想到这一层后,孙宁都不带丝毫犹豫的,人已跟着飞快跃出了钟楼,同时张口运起了“绝啸罡拳”的心法,把吟啸化作了呐喊:“大家小心!” 滚滚声浪层层扩散出去,不但在钟楼这边不住回荡,更是远远传递出去,让整个寒山寺内外,都有这一句话来回震荡,甚至都盖过了还在辩经的几名僧人的话语,让他们,以及四周听得如痴如醉的信徒们都猛然一愣,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寒山寺内看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足以令所有人都铭记终生的一个镜头。 在寺内高处,那座最能代表寒山寺千年之名的钟楼之上,那口已经响了千年的巨大铜钟,居然失控地直坠而下。 而在其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奋力追下。 三千多斤的巨大铜钟,百多斤的一个人儿,在这画面里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 而那人奋起直追,就如挡车的螳螂,又是显得那么的慷慨与悲壮! 远处寺门外的众人或许能感受到孙宁这一下跃出追赶铜钟的决然,但更清晰的画面却只有钟楼上的众人才能看到。 随着铜钟砸破护栏飞出,萧倩和几人的厮斗也为之一停,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铜钟,以及紧跟飞出的孙宁。 “孙郎……”萧倩更是发出一声急呼,心已高高的悬了起来。 这铜钟虽然没有人的智谋手段,但论凶险,却不在任何一个强敌之下,孙宁这是要以血肉之躯来和自然的伟力相抗衡啊。 快速落下的孙宁已蜷缩成团,就跟个弹丸似的以让自己最快速度地落下,从而后发先至,真就赶上了不断被磕碰阻碍的铜钟。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挡其落势,所以完全没有想着要超过它,而是在追上时,看准角度和机会,猛地双腿朝着铜钟的顶侧用力一蹬。 当响声中,孙宁只觉着一股大力回弹过来,让他的身形陡然一弹,直朝侧上偏去,而铜钟下落的速度再度加快,但角度看着却似乎不带多少偏转的。 实在是这下落的速度太猛,铜钟的自重又过大,孙宁这一下居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明白这点的他并不气馁,在迅速吸入一大口气后,身子又猛然以更快的速度下坠,然后再度看准角度又是一脚蹬。 当——铜钟微微一个倾斜,反震的力道却让他再度一个失衡,但角度还不够。 此时,铜钟离着落地只有丈许。 孙宁再度长啸,人已如扑食的鹰隼般迅如闪电而下,这一回他已聚起了全身之力于双足双掌之上,倾尽全力,狠狠地轰在了那钟身上侧部。 当—— 又是一声巨响,孙宁被这反震的力量反弹飞出,直接撞向了内侧藏经阁的大门,把那两扇本就不甚牢固的门户撞得四分五裂。 他的口中更是有大股的鲜血喷出,那一下下反震的力道,已伤及脏腑。 四肢百骸更是酸疼无比,就跟被许多小虫在其中钻咬一般,让孙宁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但此时的他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痛了,拼尽最后一点力量,连滚带爬地起来又朝外跌撞过去,想要看看那铜钟落向何处。 而就在他刚吃力地走上两步,外间又是一声当响,然后又是一声,震耳欲聋,连地面都为之震颤的巨响。 再之后,便是如雷声般的隆隆之声,滚滚朝着远处而去。 ……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今日寒山寺的钟声却不再是于夜半鸣响,而是在这个下午时分,突然而起。 而且,这声音之大,更是足以惊动附近数十里的人。 无数寒山寺内外之人都看到了这口铜钟最可怕的一面。 它就跟一只奔驰的疯牛般,在寒山寺中肆意撒野,从高坡滚落,借着陡坡一个加速,便轰轰隆隆地直朝前碾压过去。 一路之上,什么花草树木,什么石凳桌椅,什么香炉烛台,甚至是沿途的诸多寺院殿宇,佛祖塑像,在这铜钟面前那都是如纸糊一般的存在,全被它摧毁,压在了身下。 一路摧枯拉朽,带着隆隆的呼啸,巨大的铜钟几乎把半座寒山寺都给砸毁,最后更是一头从侧面撞进了大雄宝殿,轰在了佛祖金身上,方才最终止住了冲势。 但也就在它停下后片刻,那高高耸立的,足有六七丈高的巨大佛像,也终于在阵阵怪响后,轰然倒了下去,无数的碎块在大雄宝殿内四处乱飞,漫天的尘土不但遮蔽了整个殿堂,还飞散出去,弥漫在外间的广场之上,久久不散…… 只短短一会儿工夫,整座寒山寺便被摧毁,就跟经历了一场大地动般的浩劫似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了,无论僧俗,不分官民,也不讲贫富…… 他们,都呆呆地看着眼前那残破的一切,久久的,久久地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本来悠扬的钟声,却在刚刚一瞬间里,让人想到了最可怖的灾难。 直到半晌后,声声尖叫才在这法会广场上散播开来,无数人都跟丢了魂似的,拼了命的直朝四周逃散开去。 这一幕带给大家的惊惧实在太强,让这些佛门信徒们彻底忘了一切,忘了现在还是在法会,只顾争先恐后,想要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而这时,人群中,又有几人突然转身朝着一个个豪族代表靠去,口中还喊着:“灭法灭佛,就在今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7章 劫后 孙宁醒来时,发现窗外天已黑尽,房中倒是灯火通明,萧倩正坐在床前,见他醒转,赶紧凑上来:“孙郎,你好些了吗?” 之前在挣扎着出了藏经阁努力往下看去,瞧见那铜钟从侧面砸进大雄宝殿,并最终停于里间再未撞出来后,孙宁总算是放下心来。 而这口气一松,适才救险撞钟所产生的伤患也终于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口中一甜,再度喷出血来,昏死过去。 不过孙宁相信,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后,自己手下那些人自然会随后赶到救护,再有萧倩在上方照应,自己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事实也证明他昏迷前的想法是对的,此时再醒来已是安然无恙。 “我没事了,你也没伤到哪儿吧?”孙宁感受了一下身体内外,除了有些酸疼,确实没有其他不适。而让他略感讶异的是,至少有一两年没什么变化的金色光团竟又凝实了些,还有缕缕细丝从中发散开来,顺着自己的经络而行,冲刷着那些不适,使全身的酸疼感都在快速消退。 真想不到,自己这一出手救人反倒又起到了如之前般铲除为祸百姓官吏的效果! 萧倩见他神完气足,也大大松了气,忙应道:“我也没事,他们还伤不了我。” “我就知道。对了,那些人呢?可有被擒下?还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可有人受到伤害?” 面对孙宁这一连串的问题,萧倩脸上的笑容又为之一敛:“那些家伙在看到大钟落下后便果断逃了。我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没有阻拦。 “至于寒山寺内外,损失却是极大,人也死伤不少,尤其是那些百姓,因为那剧变,吓得他们胡乱奔走拥挤,几万人在那儿互相挤撞,当场就有好几十人死在了踩踏之下,伤者更有好几百……”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沉,他其实也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这许多人聚集在小小的寺门外,一点小骚乱都能引发大问题,更别提今日这般浩劫般的场面了。 就算现场还有官军守着,在面对数万人的混乱时,他们怕也是力有不逮了。甚至于,以这些官兵一贯以来的准则,当时保护官吏和豪族贵人才是最重要的职责,百姓的死伤翻倒是其次了。 正如此判断间,孙宁却又听对方道:“这次死的不光只是寻常百姓,还有十多名江南九姓中的豪族子弟,苏家吴家各死了两人,顾家更是死了三个……” 听萧倩这么说来,孙宁都顾不上感叹百姓的悲剧了,吃惊道:“这怎么会?” 那铜钟又没有砸出寺门,那就不可能出现无差别的死伤情况,以这些豪族子弟的身份,乱子再大,他们也会被人重点保护才对,还会被受惊的百姓拥挤踩踏到死吗? 萧倩的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因为有人趁乱突然对他们下了手。据说这些人扮作一般百姓的模样,却在乱着一起间便悍然发难,目标就是这些豪族子弟,还喊着什么‘灭法灭佛’的口号。 “当时乱糟糟的,官兵也好,豪族的护卫们也好,全没防着有此变故,居然就被他们一击得手,死了十几人后,这些刺客才被官兵围住。 “结果他们却是死战不降,直到全部战死,也没法叫人查明他们的真实来历和身份……” 虽然只是简单的叙述,孙宁却也能从话语中感受到当时场面有多么的突兀与混乱,让他的眉头都再度深深皱了起来:“竟还有此等安排,当真是处心积虑,环环相扣啊!” 很显然,这寒山寺内外行事的两批人是一伙的,外头这些人,就是准备在铜钟砸出来,场面大乱后出手行刺目标。 但随即,孙宁又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不妥处:“对了,那些和尚可又死伤吗?” “有两三人死了,是在混乱中被人挤倒踩死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遭受当面的袭击刺杀了?” 萧倩摇头,同时也想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那些刺客叫着灭法灭佛,可目标却根本不是僧人……” “对,他们是冲着江南九姓豪族来的!”孙宁眼中光芒闪烁,之前心中一直存在的那点疑虑,似乎正在得到印证。 可是,要说云林寺众僧来苏州一路上遇到的麻烦和今日这场变故有着必然联系,似乎又显得太过牵强了,至少目前是不存在任何证据的。 看孙宁突然陷入纠结沉思,眉头又深深皱成个川字,萧倩便赶紧道:“孙郎,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些事其实与我们并不相干,你还为了救人受了伤,现在最该做的还是休息,而不是为官府和那些家伙伤神。” 闻得此言,孙宁一愣,旋即就笑着点下了头去:“倩儿你说的是,僧人也好,豪族也好,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多死些,江南乱些才好呢。” 他们来江南可不是游玩或是来给这些地方豪族或佛门做事的,虽然有结好他们,从而进一步获取好处和信任的想法,但真正的目的还是找出夺取江南的机会! 所以风平浪静的江南是孙宁所不想看到的,乱起来才好让人浑水摸鱼啊。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不打算继续深究此番大乱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主使时,房门却被人笃笃敲响了。 旋即,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进来:“萧护法,孙护法他可醒来了吗?”正是至善和尚。 孙宁稍作思忖,便开口回道:“大师我已醒来,进来说话吧。” 吱呀一声,至善推门而入,看着就是满脸的疲惫后怕和忧心忡忡。 其实照道理来说,寒山寺遭逢如此毁灭性的打击,作为竞争对手的云林寺众僧应该有些幸灾乐祸才是。 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没心情感到高兴了,眼神里的担忧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孙护法,你可算是醒来了,这次的事情可得靠你了,不然,贫僧等怕是都要回不去杭州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8章 涉入大案 能叫至善如此焦虑,都顾不上孙宁是刚受伤昏迷就跑来求救,显然是因为他们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孙宁也立刻打起了精神,仔细询问到底出了何事。经面前的和尚一说后,他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寒山寺的这场变故实在太大,光是死伤的百姓,以及被毁的大半座寺庙,就已足够让苏州官吏人等大感棘手了,更别提还有十多个九姓豪族子弟遇刺身亡了。 若只是前面的问题,即便如今官府手里没有嫌犯线索,他们也还能拖上一段日子,再胡乱抓些人犯凑数,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然寒山寺在苏州地位也颇为超然,官吏们也会承受极大压力,但真碰上了,他们还有办法应付。可在出现有九姓豪族子弟被人当众刺杀的凶案后,案子的严重性就完全不同了,更不是诸多官员随便搪塞,或是找些寻常犯人顶罪就能交代过去的。 尤其是死者里还有在苏州权势极大,说一句一手遮天都不为过的苏吴两家之人,官府的压力更是翻了倍的增加了。 可以说,就连苏州太守的位置,也可由这两家一言而断,若这次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如今苏州官场就得换一批人了。 也正因如此,当苏吴两家的名帖往衙门里一递后,整个苏州官场都为之震荡,本就被团团包围的寒山寺,内外更是足足守了一营兵马,不放任何一人随意进出。 就连本寺僧人都被仔细盘问,更别提至善等来自他处的僧人了。 而且,作为杭州云林寺的僧人,作为寒山寺最大的竞争者,至善等僧人更是被列为最重要的怀疑对象。 一旦官府那边最终都没能查出真相来,那这些僧人就成了最标准的替死鬼,被人咬死了就是谋划这一切变乱的幕后元凶,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寒山寺…… “孙护法,佛祖可作证,贫僧等又怎么可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而且,他们都明明查清楚了,要不是有你和萧护法及时出手,恐怕这次死的人还会更多,损害也将更大。” 至善满脸担忧和委屈说道:“可他们就是不听,非要把罪名都往我等僧人身上推,若我们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再过两日,他们就要拿人了……” 孙宁听完他的这通话后,脸上的表情也从疑惑到了然。 天下乌鸦一般黑,而这世道,天下官员的想法做法也是一样的。 他们已不论对错真伪,只看利弊。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后,苏州官吏想的也不是找到真正的主谋,而是试图给人以交代,先满足了能决定自己生死之人的要求,其他的都可以放到一边。 只是至善求助于自己却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沉吟后才问道:“所以大师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出面为你们分说吗?” 想来自己当众救人的行动已经被官府确认,自然也就消除了自身的嫌疑,说不定在苏州官员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呢。 不想对方却把头一摇:“不,贫僧以为这是做不到的。为今之计,只有请孙护法您再展手段,把我们带出寒山寺,赶紧返回杭州。只要回到杭州,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说这话时,至善心里那个后悔啊。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大变故,自己当日就不该接下来寒山寺的差事,好生在寺里过自己的日子不舒坦吗? 孙宁则是愕然看着这位佛门高僧,他还真有够果断的,但同时也太天真,太不把官军当回事了。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在由一营兵马封锁的情况下,把几十个僧人带走? 倘若只他和萧倩二人,想走倒是不难,可再带人,就根本不现实了。 但再想想,至善的这一想法倒也有一定道理,显然他对苏州官府已经绝望,也不认为这事能在短时间里查明真相,找到真凶。 所以就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对策了。 而以现在江南的局势,以他们的身份,若真回到杭州,还真不怕之后有人敢去云林寺要人…… “还请诸位大师稍安勿躁,容我仔细想过,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孙宁最后只能是这么敷衍道,真让他冒险带人离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安抚似的又保证道:“只要在下在一日,定会保你们安全。” “孙护法的意思,是能保护我们不被冤枉了?你……你能找出真凶?”至善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孙宁话中之意。 “这么大一桩案子,死了这么多人,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既然苏州官府力有不逮,那就由我们来查一查吧。”孙宁说着,又提议道,“所以在下还想烦请大师帮忙出面与官府说项,给我们这个机会。” 犹豫了片刻后,至善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孙护法,你有把握吗?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官府都未必敢说能查出真相,而且时间也有限……” “这是最稳妥的帮各位大师解围的方法,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好……好吧,那贫僧这就去见慧能大师,由他来为你们向官府说项。”在与孙宁对视了一阵后,至善终于是做出了让步,只最后还是提了一嘴,希望孙宁一旦有机会还是先救他们为妙。 在得到孙宁的保证后,他才有些不舍地告辞离开,走时脚步沉重,显然对自己的前途很不乐观。 直到房中只剩下二人,萧倩才蹙起眉来:“孙郎,你真要插手此事?恐怕麻烦很不小啊。” “我知道,这案子本身就足够复杂,非短时间里能查明白的,再加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牵扯,必然更加难查。 “但我总觉着,若把此事查明,会给我带来足够的好处……官府、佛门、豪族、百姓……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能把这许多势力全都囊括进去,用以理清整个江南的局势呢? “而且,就算到时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也大可一走了之,难道他们还能抓住我们,把罪名往我们身上栽不成?” 这话让萧倩又是一愣,继而又无奈接受,点头称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9章 名册 有寒山寺的僧人帮着开口,再加上孙宁之前确实用行动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所以在次日,苏州官府方面也就答允了让他协助查办此大案。 他们本就头疼于这个案子没有详细线索人证什么的,不好跟吴苏两家交代,现在有个看似实力不俗之人主动帮手,自然是乐得一用了。 甚至孙宁都不用跑去苏州城见太守等官员,直接就让他们在寒山寺内先勘察起来,看他们能不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其实不光孙宁他们,早在昨天事发后,苏州太守就把手下擅于查案的诸多下属都派了过来,其中法曹百多名官吏,更是彻夜在寒山寺内各处搜查,结果半日一夜下来,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孙宁在睡了一晚后,伤疲感已尽去,一早也就加入到了这场搜查之中。相比于官府方面,他这边的队伍规模也自不小,足有二十多人。 出了昨日的事情后,卫挺他们可是后怕与自责不已,当时自己等要是随在皇帝陛下身边,又怎会劳他以身犯险呢? 所以在接受了教训后,他们再不肯轻离孙宁左右,就是搜查,也必然是在他身边听用,绝不离开超过十丈范围。 对这些人的忠心表现,孙宁虽感到有些好笑,但最终还是无奈接受了。虽然他并不觉着自己需要靠他们来保护,昨日之事,他们在场,也改变不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冒险出手的结果…… 不过多谢人分担事情总是好的,比如此时,孙宁就让他们在藏经阁内细细翻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这边,显然并不被官府的人所重视。 虽然藏经阁内昨日也出了乱子,但就是被人捣乱,差点纵火而已,与整个寺庙的损毁比起来,真就不值一提了。 “你怎么会怀疑这儿有问题?”萧倩陪着孙宁在藏经阁底楼一个个书架前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那些经书,有些困惑地问道。 在她想来,现在更该仔细搜索的还是上方的钟楼才是,虽然那地方已经破毁不堪,但那儿才是真正事发的地点啊。 孙宁拿起一本经卷快速翻看着,口中则回道:“难道你就不觉着昨日这儿的布置有些突兀古怪吗? “明明他们的目的是把铜钟弄下来,砸出寺去,却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在这儿布下纵火的机关呢? “都差点把寒山寺整个拆了,一个藏经阁烧与不烧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他这么一分析,萧倩也皱起了眉来:“你这一说,他们还真有些多此一举了。那他们的目的是?” “一个可能,这儿有不可告人的隐秘,甚至是可能牵涉出他们,或是幕后主使的线索,所以需要毁掉。” “这……有些牵强了吧?既然有这样干系重大的东西在此,直接拿了不就好了,何必费这手脚?” “要是东西连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他们又何必烧这藏经阁,反正都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可不一定,藏经阁身在钟楼之下,总会被人关注到的。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过两日,等官府在别处搜不到线索了,总会想到来这最接近钟楼的地方一查究竟的。 “到那时,以官府的人力,再加上寒山寺僧人的从旁协助,这东西藏得再深,也能被找出来,所以还不如抢先一把火烧了这儿干净,永绝后患。” 萧倩仔细想想,觉着他的话倒也确实在理。 藏经阁内有东西是不能被人知道的,而它又正好在要发起攻击的钟楼之上,所以必须先一步摧毁。 但当时又不好先放火,那就会引来寺外众人的注意了,所以最终只能设机关,结果却被自己二人所破,并最终功亏一篑…… 现在,连他们想要毁掉的秘密,说不定都要被自己找出来了! 想明白这些,萧倩更有动力,也更仔细地从书架里拿出经卷来一一翻看,想找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但奈何,这满屋几十个书架上边上万的经卷,让人翻得眼都花了,也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他们二人尚且如此,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西南军将士就更难有收获了,也就卫挺等少数几人,还能帮着仔细翻看,其他人也就做个纯苦力了。 就这么搜索了大半日,依然没有收获,都有人想劝皇帝先去别处看看时,一个角落里,聂龙在搬动一层经卷时突然咦了一声。 这让众人的精神陡然一振,纷纷扭头看过去:“有夹层机关吗?”要真如此,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必然在其中了。 聂龙却大摇其头:“不是,只是这几本并不佛经,有些奇怪……” “老聂,你这大字认不得几个的居然还能分出这儿的书是不是佛经?”身边有人凑过去看,孙宁二人也放下手边的经卷,赶了过去。 “佛经上都是字,这东西才几个字,我如何会看不出分别来?”聂龙没好气地回了句,这才恭敬地将几本薄薄的册子呈给了孙宁二人。 孙宁随手接过,定睛一看,便点头道:“还真不是佛经,而是名册。” “名册?那些行凶之人的花名册吗?”有人不敢置信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是寒山寺历年所收僧人的名册,上头还有其来历年岁以及本家姓名什么的……”孙宁随手翻了翻,给出解释道。 这等名册在寺庙里也不算太过奇怪,虽然人都说出家人已四大皆空,和过往斩断一切联系,但寺庙接纳僧人终究还是要做个记录,留为证明的。 如此,若是之后真出了什么变故或是麻烦,有这凭据,也能让寺庙多些说法。 只是,有一点却让孙宁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名册不该在藏经阁里放着才是,而是由寺里专管僧人度牒之类的管事僧人来保管。 不过看这几本名册陈旧的样子,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或许早已抄录新本,所以旧的也就随手被整理到这儿来了。 但在稍作思忖后,他还是将这几本名册收了起来,或许有用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0章 重要线索 临近傍晚时,孙宁他们终于是把第一层的藏经阁内书架上的经卷书册都翻了一遍,结果却是再无其他收获。 这儿所收藏的,都是些寒山寺历代僧人留传下来的经书,或是读经心得,光是这样草草翻上几下,是根本瞧不出有何问题来的,事实上这儿的经书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什么可疑。 毕竟这儿是寒山寺,不是少林寺,不可能在某部楞伽经的中间夹上一部九阳神功的秘籍。就算真有,这玩意儿也和这次的案子没有关联。 眼看外边天色渐暗,孙宁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儿泡着了,便招呼一声,带众人出了阁楼,打算明日再上二三层看看有什么遗漏。 而就在这时,几名皂衣吏员正沿着有些破损的小道迎面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几个,为首的短须男子就出声问道:“几位可是随云林寺僧人来此的杭州客人吗?请问孙长安孙兄可在?” “在下就是孙长安,阁下是?”孙宁报了自己的身份,又上下打量来人问道。 “我乃苏州法曹主事曹绪东!”这位正色亮明身份,目光审视地看着几人,“几位是怀疑这藏经阁内存在本次大案的线索?” “对,在下总觉着这边差点被人纵火烧毁有些疑问,所以前来一探究竟。”孙宁也没隐瞒的意思,笑着回道。 “唔,这儿确实有可疑,我本打算明日再来一查……对了,你们可有什么发现吗?”曹旭东关心地又问了句。 “都是些经卷和心得记录,看着并无异常。”孙宁又仔细看了这位满脸精干之色的法曹主事几眼,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话倒是真的,倒也颇为敏锐。 其实想来也是,法曹主事,已经算是州府官吏中最长于处理大小案件的人了,他头上也就一个推官主管所有刑狱之事,可以说各种案件,都是要过他的手,才能有个定夺的。 也由此可知,这次寒山寺的大案,这位曹主事的压力是最大的,甚至还在太守大人之上。 “曹主事前来寻在下不知有何赐教啊?”孙宁很快又收回心思问道。 曹旭东也把目光从藏经阁前收了回来,肃然道:“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看,真正与那些暴徒正面接触的,也就孙兄二人了,所以有些事情还需要跟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 “你是想知道那些人的长相容貌,也好画影图形通缉他们?”孙宁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反问了一句。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还请孙兄仔细回忆一下,尽量详细地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 孙宁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半晌后才道:“当时情况危急,我甚至都没顾上去打量他们的容貌。只看着那十多人中有一半皆是身材魁梧之辈,看他们破开钟架的手法,应该是经常做工之人,甚至是木匠出身。” 曹旭东低唔了声,但显然并不满意如此简单的叙述,便继续看着孙宁,等他后面的话语。 “对了,其中两人三十来岁年纪,模样颇为相似,一个脸上还有块青记……” 努力的回想,让孙宁渐渐把握到了一些细节:“至少有五六个皆是好手,至少在江湖上都能打出些名声来,不然早就被我劈翻一两人了。” 这时,萧倩也在旁做出了补充:“有一高个,他头上虽然戴了顶毡帽,却是光头,有可能在哪儿剃度出家了……” “你是说这些人中有僧人?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胡说啊!”曹旭东立刻变色提醒了一句。 这次的事情已经牵涉到寒山寺这样的佛门重地,足够让官府上下为之头疼,要是再连凶手都是出家人,问题可就愈发严重与敏感,给接下来查案带来更大的不便。 “这不会有错,我挑下了他的帽子,他还显得有些慌乱地赶紧就退了。只是他头顶并无戒疤,所以到底是不是僧人,我也不敢断言。”萧倩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来。 这让曹旭东又是一阵头疼,孙宁则在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这下此番案子是愈发的有趣了,受害的是寺庙,动手的居然还有僧人,这算是佛门内部的矛盾吗? 曹旭东将这些信息都记下后,又问了孙宁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收获却并不大。毕竟,当时情况危殆,孙宁救场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去细看这一干贼人的特征模样啊。 倒是在对方有些失望地待要告辞时,孙宁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曹主事,之前守卫寒山寺的兵马上下你们可有仔细查问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旭东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在想,这些暴徒是怎么进的这儿。”孙宁的目光往还是一片废墟的下方殿宇处望去,“这几日里,寒山寺的内外可是足有一营兵马驻守的,寻常贼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都不容易,更别提出现在如此要紧的地方了。 “他们能做到这一步,了解掌握当时寺中的情况是一方面,但更关键的,还是在于可以混入其中。要是没有值守各门的兵将放纵,他们是绝对进不来的!” “对啊,我怎么把这一点给疏忽过去了!”曹旭东猛一击掌,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寺中的线索或许查不到什么,但那些看守兵丁身上总能问出些东西来的!” 说着,他再按捺不住,冲孙宁他们一抱拳后,便已匆匆而去。 “他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一点都没想到呢?还法曹主事呢。”旁边有将士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 孙宁却摇头道:“这也不是他的问题,事发突然,千头万绪,总有遗漏。更何况,那些把守寒山寺的兵马可不是太守府的人,他作为寻常官吏自然就会有所遗漏了。 “可只要给他多些时间,这些线索总归会被挖出来,但那时就只怕为时已晚……” 说到这儿,他神色又是一凝,说不定就连现在,都已经晚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1章 巧合 孙宁他们终究受身份所限,想要查明事情真相只能在寺中,却不能离开。 所以接下来几日里,他们在把藏经阁后两层也一并搜查后,便只在上方的钟楼内外好一通的细细勘察,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 但这一番功夫下来,却也没个收获。 这不光因为钟楼损毁严重,更在于之前官府也早派人来这儿进行过一场搜查了。倘若真有什么可疑之线索,怕是早就被那些专门查案的法曹差吏们给拿去报与上司请功了。 如此,再无所获后,孙宁只能重新把重点放在唯一的线索上,就是那份其实也挺寻常的寒山寺名册。 只是纵然他们研究了几天,只看那上头僧人的出身来历以及俗家姓名,也没能瞧出端倪来,只能是与寒山寺的相关执事僧询问一番了。 在此事上,至善他们倒是可以帮着说话,这日中午,在还算完整的一座佛堂偏殿里,孙宁见到了寒山寺的衣钵僧,圆觉。 这寺庙说是方外,其实偌大一个产业,又怎么可能不安排专人管理各种事务呢,所以在方丈、首座之类的大权在握的重要高僧之下,还设有专管寺中各项大小事务,能力出众的僧侣,是为八执事。 这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当然要数专门出面与信善们往来的知客僧,而除此之外,还有监院、僧值、典座等等执事僧,分别管着日常、戒律、饭食。至于这衣钵僧,除了顾名思义的负责寺中衣物鞋帽之类的安排外,寺中僧人的一些庶务也在其职权范围内。 比如说,僧人出家前的一些情况记录,也是由他来掌握的。 这位圆觉和尚生得倒是挺富态的,若不是头上光光,穿着僧衣,都让人认为是某位生意人了。 此时对上孙宁他们,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亲切的笑容,直到听对方提到想问问寺中进出僧人的俗家情况,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孙施主,这事可不易办啊。你可知道我寒山寺光是如今在寺在册的僧人就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要将他们出家前的情况一一说明白了,贫僧怕是没这等能耐啊。 “至于十年内,甚至更久的僧人流动,那就更复杂了。 “不瞒你说,我寒山寺虽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寺院,但也不是所有僧人来了就会一直留着的。有的会因为受不了寺中清规,有的因为自身缘故,待上一段日子便离开。 “只是草草算来,这样的人怕也在两三百之数了,如此他们的情况就更不好说明了……” 孙宁听着他的推脱之语,愈发觉着这是个精明的商人多过僧人了。 当下只把脸一肃看着他:“大师,这可能关系到能否破解前日寒山寺被暴徒袭击一案,我想就是贵寺方丈等人,也希望能尽快找到真凶,查明其中真相吧?” “这……”圆觉还是一脸的为难,“此事终究难查啊,就是翻查僧簿记录,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对方明显是有所让步了,孙宁精神便是一振:“还请大师多多担待。这样,先从这份名册入手,查上头的寺中僧人的具体情况。” 说着,他把那几本从藏经阁里找出来的名册递了过去,圆觉随手接过,拿眼一扫后,更是露出讶异之色:“这名册……孙施主,这名册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藏经阁,我们从藏经阁内搜出来的,因为觉着它不该在那儿,所以带了出来。” “确实有些奇怪。”圆觉作为衣钵僧,对此更为在意,嘀咕了一句,“这些僧簿名册应当专门放在书记房里才是,怎么就会被转到藏经阁了?” 说着,他又打开了书册,随意扫了下去,而后面色又是一凝,一脸为难:“孙施主,这名册上的僧人可真不好查了……” “哦?为何?”孙宁挑眉问道。 “因为这些名册上的僧人,都是十数年,甚至二十几年前来我寒山寺的僧人,至少有一半人现在都已不在寺中了。” 十几二十年前的寒山寺虽然名声依然很大,但佛门在江南的影响力却远无法和这几年相比,所以在寒山寺的僧人更少,流动性却是更大。 孙宁倒没想到有这一层,但随即又道:“应该都有记录在册吧,越早时的僧人,不是更容易找到其来历吗?” 圆觉苦笑摇头:“孙施主有所不知了,若是一年前,这些僧人的来历身份什么的倒还好查,但就在去年时,我寺中曾起了一场火,正好把一部分早年的僧人名册僧录给烧毁了,所以再想要查,却是无从查起了。” “一年前寒山寺中曾起火烧了名册僧录?”孙宁心头猛然一动,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这次藏经阁差点被人纵火一事。 都和火有关,是巧合,还是…… “那之后可查清楚起火根源,找到纵火元凶了吗?” 面对孙宁急切的询问,圆觉不禁有些愕然,但还是老实道:“寺中多香火,自然免不了起火,此事最后也就是罚了几个夜间巡视的弟子而已。好在被烧毁的僧录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倒也没人在意,不算损失。” 孙宁虽不认同对方的这一说法,但一时间还真不好断言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毕竟两者相隔足足一年,而且手段上也差得太大。 最后,他只能求助于这位衣钵僧了:“圆觉大师,还请多多费心,这名册上的人很可能就与贵寺这次的遭遇有关,或许其中某人的身份有特殊处,还请你仔细查察。 “比如说,找寺中年长些的,在本寺待了有十年二十年以上的老僧询问情况,看他们有没有相关的映像,哪怕定下几个人的出身来历也是好的。” 说完,他更是郑重起身拱手施礼:“拜托了!” 圆觉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好再有推脱,只能也起身合什:“阿弥陀佛,施主也是为了我寒山寺的安危,贫僧照你说的做就是,可不敢受此大礼……”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2章 线索断了 从圆觉这边告辞出来,萧倩才看着孙宁道:“孙郎,你怎么如此重视这名册上的人物?真觉着其中会有我们想要找的关键线索?” “可能吧,毕竟现在我们真正掌握到的,也就这么一条线索了。”孙宁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两起火灾可能存在的联系,只随口回了一句。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查线索?”萧倩看了看远处走过的一队兵马,“不如晚上到外头转转?” 孙宁这时才重新定神,考虑了一下后,也点头道:“确实,现在寺里看着已经找不到任何可用的线索了,换个角度方向,或许真能有新发现。比如说,我们可以先定下他们是怎么进的寒山寺。”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孙宁不但提醒了曹旭东,自己也曾作过思索和考虑。 那可是十几条大汉,还带着家伙,想要进入早有官军布防的寒山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不可能从寺庙正门入内,不然早被人发现拿下了。 而寒山寺除了正门外,前后左右却还有十多处门户,有些外间看着还是挺偏僻的,在法会途中,确实容易掩人耳目地靠过去。然后只要买通了守门兵卒,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只要确认他们进寺的门户位置,或许就能凭此倒推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再进一步推出他们会逃往哪边…… 就在孙宁陷入沉思,觉着晚上该出去转转时,前方曹旭东却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他们两个,更是抬手打起了招呼来:“孙兄,你可让我好找啊!” “曹主事,你怎么来了?”孙宁忙也跟着叫了声,然后又问道,“可是已经有了线索?那些放人进寺的家伙找到了?” “找到了,但晚了一步。”曹旭东一脸懊恼,“要是我能自己想到这一层,早些上门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兵卒跑了?”孙宁奇道。这些家伙做贼心虚选择跑路,似乎在理,但又挺不明智的,因为那意味着不打自招,而且一旦官府真铁了心要找到他们,还不是一个通缉的事情? “不,是他们被灭口,死了。”曹旭东神色愤然道,“我费了好大的劲,又找了不少朋友帮着说话,才得以在军中查探当日情况。结果几日辛苦,才刚有点眉目,就出了这么个情况,那几个兵卒必然就是被收买他们的贼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了!” 孙宁也是惊得身子一震,那幕后之人的胆子和手笔是真够大的,不但在寒山寺法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甚至都已经直接对军中兵卒下手了! 曹旭东今日过来显然也是来找孙宁诉说心中苦恼的,这时拉了他,继续道:“那几个蠢货也真是昏了头了,在得了好处,闹出如此大动静后,竟不知收敛,还跑去苏州城有名的春风楼里寻欢作乐。 “听说那一晚,他们就撒出去了上百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们五六年的饷银俸禄了。其实要不是他们随后被杀,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怀疑他们了。” 孙宁点头,眉头却又轻轻皱了起来,这些当兵的虽然没什么文化见识,但真就这么蠢,居然连横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这是生怕自己不被官府怀疑啊。 在把这一疑虑稍稍一压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在次日早上,走出春风楼时,突然被人于身后偷袭,几人都被一刀割喉所杀,他们身上的钱财还有不少,竟没被抢去,显然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当时街上人还不多,凶手动作又够干净利落,杀了人,便钻进了一旁的巷子不知所踪。等我们带人赶到时,就只剩下四具尸体了。” 说完后,曹旭东便是一声无奈地长叹:“如此一来,刚刚才有的一点线索便彻底断了。那些家伙是真正的亡命徒,而且胆大心狠,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是我这十来年遇到的犯人里最可怕的存在了。”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孙兄,这条线索是你帮我找到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所以,我想着怎么也得跟你交代一下,这才过来一说。” 这话倒让孙宁有些动容了,这位还真是把自己当朋友了,便也一笑,宽慰道:“虽然暂时断了线索,但并不表示真就彻底没了指望。 “我一直以为,这天下间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他们做得越多,破绽也越多,总能让我们找到其马脚的。所以曹兄你也不必气馁,顺着行凶杀人这条线,说不定就有新的收获了。” “希望吧……哎,也怪王二那几个家伙太不着调,要是他们不跑去喝花酒,暴露了自身得了大笔好处,也不至于引来幕后之人的灭口了。那样,我直接上门拿人,还怕不能从他们口中获得想要的答案吗?” 又感慨了一句后,曹旭东才冲孙宁他们一抱拳,便要告辞离开。 而这时,孙宁却又想起一事,又开口问道:“对了,曹兄可知道王二他们几个守的是哪边的门户吗?” “是南边的角门。”曹旭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查到的事情一说,这才大踏步而去。 显然,对他来说,接下来的事情越发的麻烦起来,不光要查之前寒山寺的大案,说不定连这几个军卒被杀一案,也得要压在他的身上了。 而孙宁却在稍稍目送对方离去后,目光转动,落到了南边角门的位置,然后眉头就再度皱了起来:“这好像有些不合常理了。” “怎么?”萧倩好奇道,她听曹旭东这一路说下来,完全合乎情理啊,那幕后之人杀人灭口,也在情理之中。 “那儿是角门,那儿是大雄宝殿,那儿是寺庙正门……”孙宁拿手轻轻点着前方,面上的疑惑已经转化成笃定了,“它们三者都在一面,若是进庙时倒还好说,可出去时,他们还能在闹出如此大动静后,自南边角门走吗?” …… 除夕了,各位过年好!!!! 路人携孙宁和萧倩两口子给大家拜年啦,祝各位今儿个吃好,喝好,玩好!!!!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3章 突破口 夜静更深,明月高悬。 朗朗清辉投照下来,把个寒山寺都罩上了一层轻纱。 如此景色,却因为那处处的断壁残垣而少了该有的美感,更因为两道人影悄然无声地闪出,多了几分诡谲的气氛来。 孙宁和萧倩二人着夜行服色,敏捷地奔行在空旷的寒山寺中,已躲开了两拨巡夜的兵卒,这时已来到寺庙的西北角。 那儿,也开了一扇小小的角门,低矮的庙墙上还挂着许多爬山虎,显得格外的僻静冷清。 孙宁二人来到墙边,都没有过多的迟疑的,便已跃身而起,翻上一人多高的墙头,再朝下望去,下方却是一片空荡,并无兵卒留守。 就跟他们之前判断的那样,虽然白天的寒山寺内外守备都挺森严的,真正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到了晚上,就是另一回事了,绝大多数兵卒早回营休息,只留下少数人巡夜和把守寺庙正门。 但孙宁他们也并没有就此出庙离去,而是蹲在墙头,借着月光仔细地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只是半晌后,还是没有任何其他发现,萧倩不禁低声道:“你真觉着他们会从这边离开?” “这边角门是距离钟楼所在处最近,同时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些人想走,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路径了。” 孙宁沉声说着自己的判断:“而事发后,守在这儿的官兵也并没有上报出现袭击抢路之类,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隐瞒下了这一事实。 “所谓的南边角门,不过是布局者的遮掩而已,他们真正买通的,是这边的守卫!” 孙宁的话说得肯定,萧倩却有些不以为然:“这都只是你的推断,可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啊……” “证据肯定会有。他们就算出了寒山寺,以当时的情况,也很难轻易离开。尤其是几人身上还带着家伙,甚至还有与你我交手后的伤痕血渍。” 说话间,孙宁又跃到外间,在几棵树下仔细搜查起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让他眉头轻锁,但心中的想法并没有就此更改。 萧倩虽然是在提出疑问,但行动却是在配合着他,又翻身落到角门内,好一通的寻找。 但除了一地的泥土和杂草外,实在没有其他收获了,这儿完全不像是能藏下大件兵器的样子…… 萧倩想着,突然目光落定在了前方那面满是爬山虎的矮墙上,几步靠过去,手已摸了上去。 只片刻后,她便发出一声轻呼:“孙郎……” 孙宁应声从外边翻了回来,见她立在墙边,也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过去,拿手把面前的那丛爬山虎撕开,然后,一个半人来高,丈许长短的空间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寻常的寺院围墙上,在大片的爬山虎掩盖下,居然会被人挖出了这么个空间来。 而且,在这小小的洞里,赫然放着几把斧锯,几杆刀枪,还有十多件看着就有些眼熟的衣裳。那正是之前在钟楼上与孙宁二人交手,又毁掉钟架,导致这场大祸的狂徒们所穿衣物! “果然……”孙宁眼中精芒闪烁,冷然而笑。 这些家伙胆子确实够大,不但敢做出这样的大事来,而且还敢在那等情况下,还从容跑到此处放下兵器,换上其他衣裳,这才从容而去。 这边之前显然也早被人反复搜查过了,但那些官兵和法曹的人,应是做梦都想不到,对方会把这么要命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众人眼前吧。 当然,也不是说那些人就如此肆无忌惮,都不想着把东西收回去的。 实在是出事后几日来,寒山寺的防御严密,让他们根本没机会将如此重要的物证带走。 而现在,随着这些东西被孙宁他们找到,一个事实也就可以确定了——人根本就不是从什么南边角门进的,而是从更方便的西北角门入的寺。 也就是说,被杀的王二几人只是烟雾弹,当时守在这边的一队兵卒,才是被人收买,与贼人勾结的内应。 他们,才是破开此案的关键! 萧倩也感到很是振奋,这等查出线索,直指真相的成就感,要比以往在江湖上与人厮杀比斗更强烈。 此时,她已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了:“孙郎,我们这就去跟寺里,还有外头官府的人说明情况吗?有了这些证据,定能找到内应,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元凶!” 孙宁却把头一摇:“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嗯?” 见萧倩有些疑惑,他又正色道:“倩儿你想,能收买这些官兵的会是普通人吗?恐怕十有八九,那人也是官军中有着相当地位之人,甚至是苏州某个官员或大人物。 “此时我们把真相一报,那就是打草惊蛇,必然会被他所知。那就可能给他以抢先杀人灭口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可信之人,让他与我们一起,找到更多的证据,从而彻底将那幕后之人钉死!” 萧倩仔细想想,也就认同了他的判断,同时也知道了他想找的是谁:“你是想去找曹旭东说明一切?” “对,带上一把锯子,我们这就去苏州城!”孙宁说着,又快速把那些被撕开的爬山虎恢复原状,这才与拿着锯子的萧倩一起,翻出庙墙,朝外而去。 此时刚过三更,正是一天里最黑暗而寂静的时刻,苏州城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少量车马等在城外,等着明日开城门后进入。 但这点问题却根本难不住孙宁他们,早有准备之下,二人绕到城墙一边的僻静角落,就以挠钩绳索轻轻巧巧攀上了六七丈高的苏州城头,再避开几队官兵后,就已顺利进到了同样安静的苏州城内。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连曹旭东住在苏州哪条街巷都不知道,总不能跑去官府打听吧。 孙宁却是早有成竹在胸,带路便直奔城东最繁华的地带,来到了苏州最出名的三座青楼之一的春风楼前。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4章 断了也是线索(上) 作为繁华的江南几大重要城市之一,苏州并不像其他城镇般彻夜宵禁。 事实上,除了日暮之后关闭城门,整个城区却依然畅行无阻,各种店铺也都可昼夜经营,虽然不是真变成了不夜城,但几处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即便是半夜也是和白日里一样热闹的。 春风楼所在的这条街市便是如此,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更热闹几分,因为白天这楼前的街道上还没有如此众多的小摊子。 卖馄饨的,卖包子的,卖各各种简单小吃酒水的……这些流动性极强的小摊贩们早就掌握了在苏州谋生赚钱的本事,知道在这样的青楼赌馆前每晚总有大量客人需要购买食物,所以自然就在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夜市。 当孙宁二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把两人看得都有些发怔了。 这儿可是刚发生过凶案的地方啊,人们居然就如此无所谓地摆摊吃喝了?甚至连地上还未完全冲洗干净的血迹都不曾在意的,有个家伙从青楼里出来,就这么一脚踩着血迹,进到了某家铺子里要了份汤饼呼呼地吃了起来。 “这还怎么查?”萧倩看看孙宁,小声问道。 本以为半夜时分过来这边能安安静静地查看凶案现场的周围环境和情况,却不料是这番光景,再想细查可就难了。 孙宁倒是在错愕后又释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不过这样更好,有些东西光用看的还真未必能查出来呢。走,我请你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说完,他拉起萧倩的手,就直奔春风楼门口对过的那家馄饨铺子而去。这铺子的位置正对准了凶案现场,只要当时铺子里有人,就能把行凶过程看一个清清楚楚。 跟老板要了两碗羊肉馄饨,看着他用娴熟的手法把一只只包好的薄皮大馅的馄饨过水煮熟,再麻利地把各种佐料添进汤水里,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真诚了:“老板,看你这手艺可是做这行有些年头了。” “那是,我这可是家传的馄饨手艺,都做了四十二年了。”老板呵呵笑着,把两只碗送到二人面前。 孙宁就势便在靠近锅台的桌子边一坐,继续说道:“那这馄饨滋味儿一定很不错了。” “嘶……鲜,香,皮还有嚼头,肉也够嫩。”萧倩先吃了一个馄饨,忍不住就赞叹了一句,还冲老板一竖拇指,“厉害!” “哈哈,咱也就这一点本事了,只要是在我摊子上吃过馄饨的,都说好,也都会再来吃上几次。”老板一脸自得地道。 “那您怎么就没在城里开间铺子啊,想来那生意一定好。”孙宁顺势问道。 “哎,苏州寸金寸土啊,我这馄饨又是小买卖,也就能养家糊口而已,再去庙里上几炷香,就没闲钱了,哪买得起铺子啊。” 孙宁目光微微一沉,但也没多在此事上作纠缠,只又问道:“那您在这儿摆摊也有些年头了吧?都在这位置吗?” “对,在这儿摆摊卖馄饨也有十来年了吧,位置也是不变的。客官您是不知道啊,在苏州做生意就得讲规矩,别看这铺子占地不大,到了早上还得撤,可也是要花钱才能占着的,每年都得给官府五两银子呢。 “所以咱这铺子的位置是不会变的,除非给不出钱,那就连摊子都不能摆了。” 孙宁闻言和萧倩交换了眼神,后者会意,当即笑道:“那可真不容易啊,也得亏您手艺好,这买卖才能兴隆,才能赚些钱。对了,您夜夜在此,之前出事时可有见到吗?” “出事?客官是指那几个兵爷被杀的事情?”老板的声音顿时就低了下来,还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是啊,这事传得玄玄乎乎的,咱们都听了许多说法了,不知该信谁的才好。” “咳,那些人就喜欢嚼个舌头,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非要自己编些假东西出来骗人。”老板一脸不屑道。 “这么说您是亲眼看到那凶案的情况了?”孙宁这时又插嘴问了句。 “这……”老板一脸的欲说还休,好像是有些为难担心的样子。 一眼瞧出他这是在担心言多惹祸,招来官司的孙宁又是一笑道:“您放心,我们就是好奇一问,也不是本地人,您听我们口音,肯定不是官府里的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板还真就放心了些,便把声音又低了些:“不瞒两位,当时的情况我还真凑巧看到了。那时天才刚亮,我还忙着收拾摊子呢……” 刚要入正题,又有几个客人过来要馄饨,老板只能先撇开好奇的两人,为几个客人做好了馄饨送过去,这才回来用更低的声音道:“结果这一抬头啊,我就瞧见那几个被杀的兵爷从楼里头出来了,看着喝了不少,走路都是直打晃的。” 似是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紧张了,在吞了口唾沫后,才又道:“结果这几位才出门没走两步,斜后方就突然有两人就蹿到了他们背后,我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呢,那几位兵爷就突然捂住了咽喉,直愣愣站了一下后,都倒了下去。 “地上更是一下就流出了好多血,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又见那两个行凶的家伙往我这边看来,吓得我是赶紧挑了担子,就往那街口跑去……”说着,他一指长街,一脸犹有余悸的模样。 虽然这老板说的很是寡淡,用词也挺重复的,但好歹还是把这场凶案的经过给准确描述了出来。 孙宁二人在听完后,再度交换了眼色,又看向地上那几滩鲜血,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半晌后,萧倩才好奇道:“那您有跟官府说起这事经过吗?” “当然没有,咱可不敢跟官老爷打交道,这要让他们知道了,我这摊子都能被他们夺了去……”老板用力摇头。 幸亏当时街上除了自己就其他几个同样怕事的路人,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自己是凶案目击者,因为按当时的时间来看,自己的摊子应该早一些就收回去了。 …… 大年三十,两更连发,然后路人就去过节了。。。。。 再祝各位过年万事如意,兔年能兔子上坡步步高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5章 断了也是线索(下) 对寻常百姓来说,官府往往就意味着强权,意味着自身权利会受到侵害,所以能不招惹官府还是不招惹为好。 这一信念就是几百年后的普通人都有,更别提地位更低,更为卑微的大越百姓了。 所以对这位馄饨铺老板的解释,孙宁还是能接受的,更知道他提供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凶手是从春风楼里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曹东旭面带惊愕地看着面前两人,这说法要比孙宁二人于此时找到自己更让他感到惊讶。 三人照面处,正是在推官衙门外头,此时天才亮,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呢,只有几个神色凝重的吏员打扮的陆续进入官衙。 对于孙宁二人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实在大出曹旭东所料,因为就他所知,现在寒山寺内的所有人等,都是不准出寺门一步的。 但在他将将要问出二人怎么就出来还进了苏州时,他又想起了之前听同僚提起的寒山寺大案时的场面来。 虽然曹旭东自己并没有在现场,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于后来知道了孙宁的壮举。 以一己之力,血肉之躯硬生生把轰然落下,挟着千万斤力道的铜钟给打偏。这等本事,说一句他乃当世豪杰,有着万人敌的手段,那也是半点不为过的。 如此再想,孙宁能从容离开寒山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些普通官兵又怎么可能发现他的行踪呢? 只是曹旭东却没料到,孙宁在见面后,会说出这么个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消息来,让他在浑身一震后,赶忙就拉了二人转到远离衙门的角落处。 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关注这边,他才低声道:“孙兄,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胡乱说话啊……” “事关人命,在下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孙宁正视着对方说道,“怎么,这结果与你所查到的不符,所以你就觉着不可信了?” 曹旭东先是点头,随后又变作摇头:“这说法确实与我所问来的有些不同,许多人都说凶手是从斜刺里扑出来的,应是埋伏在楼外。我也不是不想相信孙兄,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尤其是你所说的,凶手是从春风楼里出来的。” “怎么说?”孙宁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春风楼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是有背景。它是苏家名下的产业,要真如此,别说我了,就是推官吴大人出面,怕也不好查啊……” 孙宁双眉一挑:“春风楼是九姓之一的苏州苏氏的产业?” “是,而且这次寒山寺大案中,苏家也有人被杀,所以此案应该和他们无关才对。正因如此,我们对春风楼给出的说法还是很相信的,有两个仆人就是在门内看到的凶案发生,并言之凿凿,说凶手是从斜侧暗影里扑出,杀死的几人。” 这下案件现场的供词就彻底出现矛盾了,孙宁反倒放松了下来,这是又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他不认为那个馄饨摊老板会在此事上撒谎欺骗自己,因为一来他没这个必要,吹牛又不能让自己获得好处,反而可能因此带来麻烦;二来,他一个小商贩,若非亲眼所见,是不可能把案子经过说得那么细致的,一般人你连自己编,都编不了这么通畅而合逻辑,反而会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还有一点,则是孙宁自己对此凶案的判断了:“曹兄,你就没怀疑过春风楼的说法很不现实吗?” “嗯?此话怎讲?”曹旭东好奇问道。 “你想,若他们真是在春风楼外设伏的,那该怎么藏?楼外就是夜里也是热闹得很,他们几个蹲在角落里,又不是乞丐,岂不会引人瞩目,甚至招来巡防兵马?”苏州虽无宵禁,但夜间的巡防工作还是有的,尤其是像东城这样整夜热闹的场所,平均一个时辰都有队伍巡视一回。 孙宁看对方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又继续道:“这还只是一个疑点,第二,凶手凭什么断定王二几人出来时正好外头行人稀少?要是到了中午前后,满街都是人,甚至正好有一队兵马巡查路过呢?他们这一出手,无论成不成,恐怕都要落网了。” “这……”曹旭东脸上表情愈发凝重,原来的判断也真个开始动摇了。 是啊,自己怎么就会把这许多细节破绽都给无视忽略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内心里就不希望春风楼会被卷进这场案子里,所以对他们的说辞,自然不经考虑甄别就给采信了。 “还有第三点,纵然是突然袭击,可王二是四人,凶手却只得两个。以二对四,纵然他们没有防备,还喝醉了,但好歹都是兵营里出来的,总有些应对,至不济也能跑上几步吧?怎么可能在被人从侧方袭击时,完全没有挣扎就死在刀下了?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们是被人从后方偷袭致命的,而且,出手之人恐怕都是与他们关系不浅之辈,甚至就是与他们同堂喝酒玩女人,再一起出来的同伴!” 这一番推断既顺理成章,又极其大胆,把个曹旭东给说得神色连续几番变化。可想要分辩质疑,却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来。 其实这些东西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和能力是完全都能看出来查出来的,但因为受到外力的影响,自己又不想多生事端,所以便被他刻意忽略掉了。 可也正是如此,当孙宁将一切都摆明在曹旭东面前时,他才愈发只能接受。因为他也清楚,这才更接近本案真相,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唯一的疑问只在于:“可苏家明明之前是受害者,又怎么会做出帮着杀人灭口的勾当?” 面对这一疑问,孙宁果断就把更重磅的线索给抛了出来:“你以为线索从王二几人死后就断了分明就是中了真正的幕后凶手的计!他们根本就不是与暴徒内外勾结之人,他们只是替罪羊。真正与暴徒勾结的,是寒山寺西北角门处把守的一队官兵!” …… 大家新年好!!!! 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猪兔猛进,一切顺利!!!! 过年嘛,所以更新时间上有些错乱,但至少今明两天的更新是可以保证的。 最后,新年第一求,求下票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6章 抉择(上) 饶是曹旭东再沉稳,谨慎,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惊得身子一震,叫出声来:“你说什么?” 这声大叫甚至传到外边,引得街上不少人都望了过来,他方才醒悟,又赶紧拉孙宁往更角落处走了几步,急声道:“你可不要胡说啊,事关重大……” “你看我像是会在这样的要事上信口开河之人吗?”孙宁平静回看对方,目光真诚。 曹旭东咕咚吞下一口口水:“你有证据能证明吗?” “当然。”孙宁这才从背上把那包裹起来的一把锯子取下,亮给对方,“除了锯子外,我们还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找到了那些暴徒替换下来的多件衣裳,还有一些兵器斧子什么的。 “这足以证明他们就是打从西北角门逃离,还把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穿着武器通通藏在那儿。” 见对方还有所疑虑,孙宁索性就把自己二人昨夜搜寻西北角门附近的事情仔细讲了出来。 听完这番叙述后,曹旭东算是真正相信了孙宁的说法,却也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所以你才说王二几个都是替死鬼,是那些人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别处而杀的他们?” “对,他们只是替死鬼,真正的内应另有其人。”孙宁肃然点头,“只要你们都被瞒过,然后只顾着现有的线索继续追查王二他们被杀一案,最后或许也会查出某个‘真凶’来,但一定不会是真相。 “不过他们既然费了这么多手脚,做了这么多计划外的勾当,自然也会留下更多的破绽。比如说王二他们被杀一案,看似是被他们断了线索,可其实反倒成了新的线索!” 曹旭东又打了个突,他知道孙宁话里指的是什么:“你怀疑这一切真与苏家有关?”他的语气既虚弱,又疑惑,“可是,苏家明明也死了人……” “贼喊抓贼的事情还少吗?像这样的豪族子弟当以千计,死上几个无足轻重的旁系什么的,真就会被他们在意吗? “反倒是官府,因为他苏家也是这次大案的受害者,反倒不会再怀疑到他们头上了。哪怕看似关键的人物是在他家春风楼前被人杀的,也不会怀疑是他们所杀!” 孙宁的这番推断固然是由果导因,是在认准了苏家有问题的前提下再作的分析,但曹旭东在仔细想过后,却也愈发认同了。 但同时,他也觉着肩头的压力是比之前更重了,让他整个心跳都快了五分。 孙宁让他思考消化了半晌后,方才再度开口:“曹兄,我所掌握的关于本案的线索都已不作保留地告诉你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取舍行事,就看你自己了。” “我……”曹旭东满心纠结,这要真去查苏家,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反正不是自己一个区区法曹主事所能承担。 但孙宁后一句后,又让已打起退堂鼓来的他主意为之一乱:“你可别忘了,这次大案,死的可不光只是那些豪族子弟,还有数百无辜伤亡者呢。你既为苏州法曹,自当有守护律法,保证他们不被冤杀的责任!” 面对孙宁的这一句提醒,面对他郑重的目光,曹旭东整张脸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目光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是啊,自己身为苏州法曹,一直以来奉行的是什么?还不是律法二字吗? 纵然如今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纵然苏州早就落到了豪族佛门等势力的控制下,连太守大人的政令都出不了门,但这就是自己放弃律法,只想着一己得失的理由吗? 那可是几十上百条无辜者的性命啊,就因为自己顾忌到将要触犯苏氏,便要对真相视而不见,任那元凶巨恶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吗? 不! 曹旭东猛吸一口气,胸膛也跟着挺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决断。 孙宁看着他神色间的变化,眼中也跟着露出了赞许,不愧是被自己看中之人,曹旭东果然没叫人失望,他心底还有正义,还有坚守! “想好怎么做了?”孙宁缓缓开口。 “想好了!我既为法曹,查明真相,还死者公道,将罪犯绳之以法才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其他的事情,又与我何干!”曹旭东回看孙宁,说得极其肯定。 随着决心下定,他只觉自己之前彷徨纠结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头脑更是重新变得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宁:“孙兄,若是我最后做出的是相反的决定,你会怎么做?” “哈……”孙宁笑了起来,“做为半个当事人,我自然是要一查到底,把那元凶给揪出来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背景!” “然后呢?” “揭发真相,让官府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孙宁说着,双眼又是一眯,“当然,要是官府不肯,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让死者安息了。” 感受到孙宁说这话时勃然而起的气势,曹旭东不禁打了个突。 他知道,以这位的能耐,别的不敢说,找到元凶后来上一场刺杀,使其死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能做到的。 而到那时,苏州只会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而自己需要面对的情况也必然更加复杂。 “还望孙兄你不要做这等有违律法,得不偿失的事情。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便可!” “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禀报上司,由吴推官来做定夺了。” 听到这回答,孙宁略显意外:“就这样?” “孙兄有所不知,这位吴推官,和我一样,也是苏州本地人氏,而且他还是苏州吴氏长房嫡孙。我等小人物不敢与苏氏为敌,但吴大人却不一样了!” 这一解释,孙宁也就明白了过来。 苏吴两姓同在江南九姓豪族之列,又同在苏州,多年来自然是既有合作,也免不了竞争矛盾了。 所以把案子报到这位吴推官面前,便意味着可以借助到吴氏的力量来对抗苏家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对曹旭东来说,依然是一场不小的冒险与赌博,很可能就会赌上他的整个前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7章 推官吴铁翼(上) 吴铁翼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头脑都达到巅峰的时候。 作为苏州吴氏一族嫡宗长孙,他完全可以在家族里担任要职,使地位更加超然。 但偏偏,对刑狱一道颇为偏爱的他却是早早就选择了成为一个断狱官员,从法曹的一个小书办一步步成为主事,直到如今,成为执掌一州刑狱案件的推官。 虽然他并无功名在身,但一个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已经足够让所有同僚人等不敢多言,何况他在这方面也确实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所以也深得上司下属的信任,在民间都有吴青天的美誉了。 不过最近吴铁翼却是颇为烦躁,因为寒山寺的案子实在棘手。 即便以他的身份,也能明显感受到压力,不光是来自上司太守大人的,还有来自吴家内部,以及其他九姓豪族的。 毕竟这次死的可不光只有普通百姓,还有十多名豪族子弟。虽然死者身份并不算太重要,但哪一家都不会接受一个没有真相的结果。 为了查明案情真相,他也已经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几人去各出查察,他自己也在公廨中把几十上百份口供翻看了无数遍,可直到今日,却依然没有个突破口。 但此时,法曹曹旭东的禀报,却让这案子突然就有了转机,只是这转机有些大,让他一时都难以适应了。 长相清俊的吴铁翼这时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随曹旭东同来的孙宁二人,语气里带着一些猜疑:“你说的可都是实情?要是其中有假,你们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却是脸色不变,直视对方,微微欠身道:“事关数百人生死,在下岂敢胡言乱语。这些线索千真万确,都是我仔细找出来的。” 顿一下后,他的目光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挑衅似地回盯对方:“当然,要是吴大人为了所谓的交情,大局,罔顾律法真相,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大胆!”吴铁翼还没开口,曹旭东已经立刻出声呵斥道,“吴大人这些年来行事最是正直,在他手下就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如此大案怎可能包庇凶犯!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明着是在斥责孙宁,其实却有维护之意了,同时也是用巴结的话语来让吴铁翼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推官大人这时也嘿一下笑了起来:“曹旭东,你就别在本官面前耍这点小心眼了。你们也只管放心,我既然坐在这位置上,遇到这样的案子就会秉公而办。不论那元凶到底是何人,只要他犯了事,我就一定会抓他法办。” 顿一下,抬手制止了曹旭东继续拍马,他又深深看着孙宁:“不过,你所提到的这些事情的线索到底是真是假,本官还是要先查明白才成。” “大人考虑周到,在下自然理解。”孙宁也不再过多逼迫,只抱拳回了这么一句,“不知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 “你们就暂且在我这儿住两日吧。直到本官确认那些线索都无误后,自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吴铁翼突然提高了声音,“来人!” 四名看着颇为精干,手脚粗长的汉子应声推门而入,一看就知道都是苦练之下的厉害人物,但在吴铁翼面前,他们却显得颇为恭顺:“大人……” “你们带他们二人去后院暂时安顿下来,记住,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吴铁翼即刻吩咐道。 四人再度恭声领命,这才冲孙宁二人温和一笑:“二位请随我们走吧。” 孙宁和萧倩目光一碰,已都知道这是对方想先把二人软禁起来了。 保护他们不被幕后元凶伤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显然就是看住他们,以防他们所言有假,并私自逃脱。 孙宁对此倒不是太有意见,只笑了下,便与萧倩一起随四人出门,然后顺着回廊绕到了这推官衙门的后院,被安排进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屋子里。 在把两人送进门后,四人又迅速分开,两人守着房门,两人绕到后边,守住了窗子。如此一来,孙宁他们想要逃离都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了。 当然,倘若他们真要走,直接强闯,以这四人的本事,也拦不住。 只是两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因为忙活了一夜未睡,此时还真有些困倦了,索性就关好了门窗,就在这张并不算大的床榻上倒头就睡。 身在官衙,前后又有几个好手守护着,两人这一觉还真睡得挺踏实的。 …… 孙宁夫妻倒是睡踏实了,可寒山寺里却有人感到了一阵阵的不安和惶恐。 不是众西南将士们,孙宁之前就有交代,自己这一出去应该会过几日再回来,他们自然也就接受了。 可云林寺众僧人却不知道啊,今日又来跟两人打听消息时,结果却连孙宁的面都未能见着。 待到中午,还不见人,他们就着了慌,赶紧就硬闯进了房去。 守门的两个护卫也不好真对这几个僧人下手,最后只能是委婉地告诉他们,孙宁二人去了寺外寻找线索…… 这下可把他们吓得魂都要飞了,在这些僧人看来,孙宁这一消失哪是真去找什么线索啊,分明就是眼见案情复杂,怕自身难保,所以趁夜逃跑了。 这推断出来的结果让众僧大为恐慌,一个个都哭丧了脸,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要是最后案子都没能查出个真相来,恐怕苏州官府真就要把罪名强栽到自己等无辜僧人的头上了…… 惊惶无措之下,他们只能跑去见寒山寺住持等人,向他们哭着述说自己的无辜,希望到时对方能为自己等说好话,好歹要保住自己等人的性命云云。 对此,寒山寺的僧人上下也是一阵无奈,只能又是好一通的安抚,一忙起来,倒是把寺中其他事务都放到了一边。 于是,就连他们都没有发现,当天下午,又有一些法曹的人跑去西北角门处进行了搜查,还带走了一些东西……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8章 推官吴铁翼(下) 几件带血的衣裳,几把斧锯和兵器,就这么放在了案上。 吴铁翼一一拿起仔细端详之后,才看向身侧的曹旭东,以及自己另一个得力下属,捕头许戈:“你们怎么看?” “这些东西是卑职带人亲手从寒山寺西北角门边上的墙壁内取出来的,那里也确实有着一个可以藏下这些物件的暗洞,而且那暗洞看着也确实存在了有些年头了。”曹旭东如实回答道。 许戈也跟着补充道:“还有这些衣裳工具兵器什么的,看着就是平日里经常被使用的,不像是专门拿来栽赃之物。” “这么说来,你们认为这条线索确实可信了?”吴铁翼拿手在那把斧子的刃口处摩挲了一下,那上头的缺口都有些扎手。 “对,尤其是那个暗洞,更不可能是由孙宁他们几个才初次到苏州之人能安排或找到。只有我苏州本地人,与寒山寺关系紧密者,甚至就是寒山寺内的僧人,才有机会在墙上开出这么个隐蔽的藏物洞来。” 曹旭东的说法也得到了许戈的认可,他跟着又提了一句:“苏家可是寒山寺的大檀越护法了,他们在寺中静修的院落,也正靠近西北角落……” “这个却远不能称作证据,甚至连可以指向苏家的线索都算不上。你我私下里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他人面前,可不要乱提。”吴铁翼顿时皱了下眉头,瞥向许戈沉声道。 他很了解许戈为何会如此说,因为他对苏家本就抱着成见。 这两年里,随着豪族在江南的势力愈发膨胀,官府力量的不断萎缩,让各家族中一些纨绔子弟也是日渐嚣张起来,欺男霸女的事情实在没少做。 在苏州城里,苏家三名大少更是臭名在外,甚至出现过为了霸占某个女子,当街就把对方丈夫打杀的事情。 当时就是许戈出面去办的此案,结果人没抓到,他反倒差点陷在苏家出不来。 得亏最后吴铁翼亲自出面,软硬兼施,才把这位捕头给救了出来,但之前那桩命案却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由此,许戈对吴铁翼是感恩戴德,对苏家却是咬牙切齿,一直在寻找法办他们的机会。而眼下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可不就是个大好机会吗? 看许戈依然不以为然,吴铁翼又语重心长道:“苏家多行不义确是事实,但此事干系重大,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不然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死者难以瞑目。” 这话让许戈二人都是一凛,忙行礼道:“卑职明白了!” “只靠这些东西自然不足以定下凶手,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了,那就是当时守在西北角门的那一队兵卒才是真正的内应。人可查到了吗?” 面对吴铁翼的询问,曹旭东立刻回道:“大人,卑职仔细查过当时的笔录,西北角门处当时值守的,是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五人。他们的伍长,名叫张雷……” 对于曹旭东的精准答案,吴铁翼还是很满意的,当即点头表示赞许。 但随即,他的眉头又是轻轻一皱:“风字营?当日驻守在寒山寺的,不是定字营的兵马吗?” 苏州官军如今共有五营,分别为风、定、云、霄、散,再加上守备军一营,共计三万之数。 这兵马放在江南已经算是极多了,至少杭州就只有区区三营,位置更重要的金陵,也只得六营外加一守备军而已,兵力不到五万。 吴铁翼作为吴家中心人物,又是州府官员,对此自然了如指掌,一听禀报,就迅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回大人,当时定字营有两旅兵马正好接受了其他差事,所以就稍作变换,让风字营的两旅过去顶替了。” “然后就这么巧合,偏偏就是在这换了人的西北角门处,被人钻了空子!”吴铁翼一声冷笑。 如果说之前对此线索只有五六分怀疑的话,那现在,这份怀疑就要来到八九分了! 一处是巧合,两处三处同时发生,那就只能解释为有人在操纵控制。 片刻后,他才又正色问道:“人找到了吗?” “手下兄弟还在找。这两日,军中并无操练,各营兵马多半是放出去的。” 大越百年来的传统,除了北疆的驻军外,其他各地官军其实都只能算是半职业性质的,除了每月几次的操练以及有军令下达,一般时候军中兵卒都和寻常百姓没太大区别。 正所谓战时为兵,常时为民。毕竟身处中原腹地,又不可能总出现大乱子,兵马自然不用勤加操练,还要拿出更多饷银供养了。 “尽快找到他们,人手要是不够,我来安排。”吴铁翼说着,又道,“记住,要用我们自己人,不得把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苏家的人……” “卑职明白,我手底下那几个和苏家关系密切的,都没有让他们插手此事。” “唔,许戈……” “卑职在。” “你让手下可信的兄弟也多盯着点春风楼,如果那孙宁所言是实,杀王二他们一案或许也能从中找到些线索来。” 吴铁翼的安排让许戈精神更是一振,连忙抱拳答应。 他知道,这一个个命令下来,其实就是已经把苏家当成这起案件幕后的真凶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出真正的证据和破绽,然后再告之于众。 自己几年来的愿望终于是要实现了,他自然大为激动,也是大起干劲,领命之后,便已急匆匆而去。 目送这位同僚离开,曹旭东才又看向吴铁翼,不无担心地道:“大人,您这么做会不会给您,和吴家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呵呵……”吴铁翼从容一笑,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我自少年时就想着断案刑狱,还人真相与公道,让那些犯案之人受到律法制裁! “但这些年来,终究因为家族原因有时也会颠倒混淆黑白对错,我常引以为憾。但这一回,牵涉到的却已经是几百无辜之人,我若再不能为他们公正办案,捉拿元凶,则哪还有颜面穿这一身推官官服? “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他事,自有我一力承担!”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9章 抉择(中) 两日后,依然是在这一间推官衙门的公廨之中。 这一回高坐上位的却不再是吴铁翼这位苏州推官,他正一脸忐忑地坐在下首处。 上位椅子上高坐的,是个模样与他有着六七分相似,看着好像四五十年纪的文士。 虽然这位脸上云淡风轻,瞧不出几分怒色,但给吴铁翼的压力却着实不小,让他一阵嗫嚅后,才道:“爹,你有事让人叫我回去便是,何必辛苦走这一趟……” 吴铁翼的父亲,当今苏州吴氏的宗主吴苍,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儿子,半晌后才道:“只有在这儿,我才能看清楚我儿子到底有何抱负,又哪来的胆量!” 顿一下后,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森然:“你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就真不会被人所知了?就算是衙门里的事情,我想知道自然也能知道!” 这话让吴铁翼的身子微微一震,已然明白,这是父亲已知晓自己让人细查苏家与寒山寺一案有所关联的事情了。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在衙门里固然有些忠心的部下,但多数人还是因为他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才肯听令卖命的,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人再办事之余,自然是要偷偷把消息报与吴家本宗了。 “爹,您都知道了……”吴铁翼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知道了,真看不出来,你会如此大胆而果断,居然还瞒着家里做出对苏家下手的事情!你可知道,这会给我吴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吴苍阴着脸继续问道。 “儿子知道,但我更清楚他苏家给整个苏州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和祸患!”吴铁翼在稍稍沉默后,突然仰起头来,平视着自己的父亲。 “简直荒唐,你查到确凿证据了,就敢说他苏家便是寒山寺一案的元凶?”吴苍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若不查,怎么知道?何况,我现在所搜集到的线索明显指向他们!” 吴铁翼既然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好回避了,当即回话道:“爹,这次的事情不但我们吴家的二十三,二十六两位兄弟被害,还有更多无辜百姓因乱丧命。难道我身为本地推官就不能为他们做主,找到行凶人犯吗? “对,或许你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觉着一旦深挖,找到真凶是苏家人会导致我苏吴两家反目成仇,但你想过没有,那死去的都是无辜之人,是父母的子女,孩子的父母! “何况,我们不是一直都讲究信佛吗?现在那些贼人丧心病狂到把个寒山寺都毁成了一片废墟,他们不是更该死吗?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放过他们,然后再胡乱找一些更无辜的人充作犯人,欺骗所有受害者,让他们相信这一切与苏家无关? “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连如此重罪都视而不见?那我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儿,称自己是什么苏州推官?” 儿子突然的爆发还真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他呆呆地看着吴铁翼,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才一声叹息:“原来如此……所以在你心里,律法是要远在我吴氏整个家族利益之上了?” 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早就和整个家族不再一条心了! 吴铁翼沉默,其实关于这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就连他自己都没个确切的答案。 但这给吴苍的感觉就是他默认了,这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既如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必再任这推官了,一切事务交由下属处理便是。你就随我回家去,闭门思过!” “爹,我……”吴铁翼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吴苍眯着眼,身上的气势比之前强了何止一倍,声音也变得愈发森然:“我这是为整个苏州大局考虑。你若还认自己是我吴家子孙,那就乖乖回家去,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再理会了; “要是你不认为自己是吴家子孙,你更不配当这苏州推官,更该离开!” “爹,为什么?”吴铁翼一脸的震惊和无法接受。 “我说了,这是为了苏州大局着想。若我吴家和苏家真斗将起来,后果又岂是死几百人就能算的?而你想要一查苏家,后果就必然如此!”吴苍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显然已不想再与自己儿子多谈,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吴铁翼却没有动,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幻,终于最后变成一片坚决:“爹,请恕儿不孝,你这话,我不能听从! “我是受太守大人之命才当上的苏州推官,你非朝廷命官,根本无权夺我官职! “这案子,我既已决定要查,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别说查到的是苏家了,就是我吴家有人参与其中,我也绝对会一查到底,将他绳之以法!” 斩钉截铁的回应完全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这下他再看自己儿子,真觉着是那样的陌生了,陌生到他心中都不觉生出一丝寒意来,陌生到他张开嘴,却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啪啪的掌声却自堂外响起,一个赞许的声音也跟着传入:“说得好!” 这突然的动静,让吴家父子二人的脸色又跟着一变,同时扭头望向堂门处。 要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的密谈,早在吴苍进来后,已屏退左右一切人等,这公廨四周十丈范围,不可能还有人存在。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里,却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且还是这么要命的对话! 吴苍心跳加速,眼中都已经有杀机闪过。 而这时,一个青年微笑着,懒洋洋地走了进来。就跟完全没发现父子二人的紧张模样似的,只冲吴铁翼抱拳一礼:“在下之前还真有些看轻吴大人了,你是真正的,肯为民做主的好官,被人称一声青天也是理所当然! “孙长安最佩服你这样的人,那就让咱们联手,一起让真相公之于众,让为恶者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0章 抉择(下) “他是谁?” “你怎么出来了!” 吴家父子二人几乎同时开口惊叫出声,眼神里更满是戒备警惕。 面对二人如此反应,孙宁依然是那副轻松的笑吟吟模样,随便挑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口中倒是回答道:“我刚才说了,我叫孙长安。至于我是怎么出来的,吴大人不会真以为凭那几人就能拦住我吧?” 吴铁翼稍稍一愣,这才想起孙宁之前所做下的惊人之事。 他和同伴二人就能压制一干暴徒,还在铜钟落下的瞬间舍身救人,只凭一己之力就把那下落之力足有万斤的铜钟打偏,而自身却只是轻伤。 光这一份本事,就已经强过苏州所有官府和江湖中人了。所以自己只派四名得力下属守着他们,确实是有些托大了,对方只要想走,任何时候都能如愿。 “孙长安……从杭州来的?”吴苍也在这时回过神来,又上下仔细打量对方,只觉着这位青年身上自有一股连自己都不敢轻慢的气质,好像其身份地位远在自己这个吴家当家宗主之上。 “正是。在下这回也算是适逢其会了,虽非苏州人氏,可也不欲见那些宵小暴徒为恶之后逍遥法外,所以才自告奋勇,前来向吴大人献策,同时寻求联手惩恶。”孙宁看似是在回答吴苍,但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吴铁翼的脸上,大有再度征询其心意的意思了。 吴铁翼心中顿时一动,现在他也已经下了决心,自然是多一个帮手就好一分了。便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的!” “铁翼!”吴苍脸色顿时一沉,呵斥道,“你可想明白了!” “爹,孩儿已经拿定主意,纵死无悔!”吴铁翼这次的回应更是坚决,再看向自己父亲,“无论查到最后谁是元凶,我都要将其绳之以法!” “你这是完全不知轻重,不懂局势啊。你可知道……”情急之下,吴苍甚至都不在意孙宁这个外人还在场了,便要再度苦劝。 结果他的话却被孙宁出言打断:“吴大人,还有这位前辈,在下以为这案子就该一查到底,公之于众!” “你懂得什么!”吴苍恼火怒视,只碍于对方身手了得,才不敢叫人来拿他。 “别的在下或许不是太懂,但有一点却是一定比懂得多些!”孙宁半点不让地回盯对方,“如果这案子查到最后真是苏家在背后筹划算计,那无论吴大人是不是要一查到底,吴苏两家也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保持平衡,甚至就要成为敌人了!”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吴苍当即否认,再度怒斥,但孙宁之后的分析,却又让他的情绪又为之一变。 “敢问前辈,你觉着这次寒山寺的大案有几成是苏家所为?我想,以你之消息灵通,经验丰富,当有七八成把握判断出案确为苏家在背后指使了吧? “既然如此,你可有想过,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这次的惨剧一旦没我出手解救,只怕死的人会增加十倍不止,如此一来,苏州恐怕就要乱了,如今的苏州各级官员更是难辞其咎! “所以你觉着,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他苏家又是图的什么?只是为了毁掉寒山寺,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玩吗? “我想再荒唐的人,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必然另有更深的图谋。而就目前苏州,乃至江南的情况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苏家想借此削弱,甚至整个打垮你们吴家,让这苏州完完全全地控制在自家手中。” 看着吴苍那突然转变的神色,孙宁脸上的笑意是愈发的欢快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州府又怎么容得下两支豪族呢?尤其是两支声望势力都很相当,又是在不断上升的豪族! “江南九姓,分布得其实很不合理。比如金陵顾,扬州陆,他们都能做到一姓霸一城,可到了苏州,却是两姓一城,恐怕你苏吴两家多少都会觉着有些拥挤吧? “只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所以才各自隐忍。但现在,苏家显然是不打算忍了,或许他们还找到了外援,有了足够的底气与你们吴家翻脸…… “之前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寒山寺这起案子,就是他们酝酿出来的契机,却因为我这个变数而只成功一半。 “现在的他们也一定很彷徨,很为难,也在担心自己会处于下风,毕竟苏州未乱,道理又站在官府一边,只要秉公而断,就足够将苏家连根拔起! “而这时候,你身为吴家宗主,不但不想着借机把敌人赶绝,居然还想着息事宁人,保全苏家……前辈,我甚至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苏家安插到吴家的卧底了,大好机会都不懂珍惜,你是想亲手毁掉苏家吗?” 一番话,把吴苍说得额头见汗,也把吴铁翼说得目瞪口呆。 他是真没想到这案子能复杂到如此地步,居然还和两家间的竞争暗斗给扯上关系了。 但仔细想来,又似乎颇有道理。 如果真是苏家在暗中策划一切,那他们所图谋的,恐怕就是要吞并驱赶吴家,而独霸苏州了! “爹!我以为孙长安他说的很有道理,无论于公于私,这案子我都必须一查到底。如果与苏家无关,自然最好不过,而要是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就更该让他们付出代价,同时为我吴家打开局面!” 吴铁翼这下也索性放开了,直截了当地说道,而话落到吴苍耳中,也让他的身子又是猛然一震。 自己真是老了吗?居然连这一层都想不到,甚至在被人提醒后,心里更多的居然也是担忧和恐惧,而不是跃跃欲试? 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后,吴苍才缓缓开口:“兹事体大,我现在还不能做出抉择……你既然铁了心要查,我非你上司,也不好再作阻挠。 “但你要记住,这案子已经不只是百多人的死伤了,更关系到了整个苏州的安定,绝不能有半分疏忽!” “儿子明白!”吴铁翼长出了口气,自己父亲这一表态,其实已经说明其态度了,他其实,也已经做出了抉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1章 抉择(终) 孙宁目送吴苍离开,心里也长出了口气。 他本来虽已出来,却也只是在旁看着,没打算露面。 只是吴苍的突然到来,以及对此事的阻止态度,让孙宁生出不安,才不得不现身,向其点明利害。 这番说辞他虽然之前也有过考虑,但终究不算太完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只能是硬着头皮上。 而且,孙宁更明白,这一抉择摆在吴苍面前,可要比摆在曹旭东和吴铁翼面前时要难做得多了。 对曹旭东来说,这无非就是个利与法的选择而已,以他的性格,自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对吴铁翼来说,这选择就难一些了,承受的压力也更大。来自官场的,来自家族的种种考量,让他的决定变得极其重要,或许一步走错,自己的前程,家族的名声,都将受到牵连…… 但是,这两人的压力合在一起,都不如吴苍所承受压力的三成。 他这一抉择要考虑到的东西更多,不光在家族,更在整个苏州大局。 两大豪族一旦真个翻脸为敌,以苏吴两姓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势力,说是苏州全境将走向对立分裂都不为过,到时都能出现一场内战了。 所以他才会闻讯就赶来阻止儿子,实在是不想把事情彻底闹僵,变得不可收拾。 但现在,在知道苏家可能先一步下手后,吴苍理智的天平也终于开始倾斜,再加上独霸苏州,能够成为和金陵顾,扬州陆那样的真正豪门般的存在,就更让他有了一丝冒险的想法了。 只要有这一丝念头就可以了。 孙宁心下笃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野心贪念开始出现时,那就是可以把一切理智担忧通通烧毁的火星。吴苍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孙长安,你到底是什么人?”吴铁翼的一句话,让孙宁迅速回神,嘴角重新露出了微笑来:“在下之前就说过了,我只是个流落在江南的江湖人而已。” “江湖人?我看不见得吧!”吴铁翼这时已经从适才的彷徨和激动情绪中平静下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机敏善断的苏州推官。 他审视孙宁的目光,彷如可以洞察一切:“一个江湖人,怎么会对这等纵横权谋之术如此熟稔?你那番话,蛊惑性可真是不小啊,别说家父了,就是我,刚才都有些心动了。 “还有,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恐怕这次通过曹旭东找上我,也是你有意安排的吧?说说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孙宁苦笑:“吴大人,你真冤枉在下了。是,我确实懂得一点权谋皮毛,但也就纸上谈兵而已,岂敢班门弄斧? “我对苏州的局势,也完全没有多少了解,也就知道有苏吴两大豪族在此平分秋色罢了,具体如何,我一个到此就居于寺庙中的外乡人,怎会了解呢? “至于您说我是处心积虑才找到曹法曹和您,就更是冤枉了,我还是被他找上的呢,然后才从他口中知道的有你这样一位肯为民做主,秉公办案的好推官。” 孙宁这么一番解释,真就让吴铁翼有些动摇了,难道自己刚才的那些猜疑真就只是多虑了吗? 孙宁这时又把面色一整:“而且,大人您想过没有,眼下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无论我是否另有所图,至少在查案一事上,我是肯定不会欺骗你的。我和我手下几人,也会成为你查明此案真相的绝大助力,你以为呢?” 这话是真提醒吴铁翼了,确实,现在自己手下可信用之人不多。 本来作为苏州推官,手下几百个可供调用的人还是有的,碰上这样的大案更是可以再调动城中驻军。 但,眼下事关苏家,还可能真朝着苏家深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手下除了亲信,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冒着与苏家为敌的风险尽心去查案子,甚至就跟自己父亲知道消息一样,那些人还会为了讨好苏家,把消息卖出去。 到那时,自己查案要面对的阻力就更大了,甚至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人家连寒山寺都敢说毁就毁,何况别人呢? 倒是这个孙长安,无论能力胆魄,都是最上等的!正适合为自己所用,帮着查案,至于他可能的其他目的,与此相比,真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自家未做亏心事,还怕他个鬼敲门不成? 思忖权衡了好一阵后,吴铁翼终于郑重点下头去:“好,既然孙长安你有心为我苏州百姓除害,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我联手,一起勘破此案,合作捉拿真凶!” “成交!”孙宁笑眯眯点头,心下一定。 有了这位苏州刑狱第一人的表态,接下来自己就完全可以打着他的旗号,把想查的东西都挖出来,然后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而在说出这一决定后,吴铁翼又突然有些恍惚,怎么自己会提出与对方平等联手,却没想过将其吸纳为下属?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要远比自己为强,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都不敢托大吗? 在有了吴铁翼的表态,又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一块代表推官的令牌后,孙宁便不再逗留于这座官衙,而是带了萧倩先回到寒山寺,把手下众人给带了出来。 虽然他已经可以借令牌调动推官衙门里的人,但对孙宁来说,最可信可用的,依然是自己的下属。 而他的这一返回,也让忧心忡忡的云林寺僧人惊喜非常,这才相信孙长安他居然真就去查案了,而不是抛弃自己等,逃命去了。 至于孙长安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对至善等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只在心中不断祈祷,期望孙宁真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但显然,这案子真没那么好查,尤其是他们必须于暗中查察时,拖的时间就更久了。比如说找人,就足足花了十来天,才查到张雷几人现在何处。 而这时,来自顾家的压力都已经让太守大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连连要求吴铁翼尽快擒凶结案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2章 压力 当太守大人派人来请吴铁翼过去一谈时,他正听许戈跟自己禀报最关键的一条信息。 “人在城外程家沟被找到了?没有认错人吧?” “回大人,没有,张雷几人自半月前,就一直藏身在程家沟,这一点卑职手下的弟兄已经从村子里打听清楚了。 “那程家沟的村长程十二是张雷的妻舅,两人间素有走动,所以这次出事后藏身程家沟也在情理之中。”许戈肃然回话。 为了找到张雷几人,他们可真是没少花心力,几乎把苏州及下辖的数个县城,几十个乡镇都跑遍了,最后才在程家沟找到他们的行踪。 整个苏州地界光人口就何止百万,这番搜寻真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而且还不能公开了找,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所以,在说完后,他又赶紧提议道:“大人,这就把人拿来,免得夜长梦多,打草惊蛇,让他们再走脱藏匿起来……” “这个……”吴铁翼稍有犹豫,真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有所迟疑啊。 毕竟一旦把人拿来,就意味着要与苏家人正面开战了,那后果,可不是他所能想象与承担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手下来报,说是太守大人有请。见此,吴铁翼索性就把此事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作决定。对了,你让人去春风楼找到孙长安,把此消息也告诉他,看他有何想法。” 作为亲信的许戈知道自家推官大人这次很是倚重这个外来的孙长安,便也郑重点头,又看了看外头即将黑下的天色:“那卑职这就过去。太守大人很少夜间叫大人过去,应该也是有大事吧。” “去了就知道了。”吴铁翼笑了下,他觉着自己已经猜到太守大人今日传唤自己为的什么了,应该也和寒山寺一案有关。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盏茶工夫后来到太守府见到自己上司苏州太守严仲景的吴铁翼,一眼就瞧出了对方的满脸忧虑,见面后,更是直奔主题:“吴大人,案子可有进展了吗?凶手抓到没有?” 吴铁翼的回答不急不缓,镇定从容:“回大人,此案在下官带人查察之下,已经有些眉目头绪了。只是元凶还未能完全确定,须得再等一等!” “等?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要等多久?”严太守急声道。 话出口,才想起面前之人并非一般下属,又赶紧找补道:“吴大人不要怪本官言辞失措,实在是案情重大,我也急啊。” “下官明白,大人身为苏州太守,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但下官更觉着,案情越是重大,就越要慎重以对,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就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只恐会被人利用,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本官能等,我们苏州那些苦主能等,可有些人却未必肯耐心再等上半月啊。”话说到这份上,严仲景只能点透了。 吴铁翼目光一闪,贴心问道:“是金陵顾家来人了?” “对,顾耀武顾三少亲自来见我,虽然话不是太难听,但意思却是很清楚,若再不给一个交代,他们顾家就要自己派人来我苏州查案了。” 说这话时,太守大人神色里满是愤慨与幽怨,以及一丝深深的不安。 一旦顾家真这么做了,苏州官府可就颜面扫地了。 而且不光面子,里子的损失只会更大,到时顾家就可以此为借口把势力直接插入苏州,或许苏吴两家的权力不至受损,但官府在当地本就微弱的影响力就要被顾家一口吞下了! 而且,如此一来,百姓又会怎么看?只会认为官府无能,还不如让势力庞大的顾家来保障自身的安全的,反正那税钱交谁不是交? 想着自己十来年前得任苏州太守,结果因为朝廷势弱只能处处被地方豪族压制,直到今日更是要仰各豪族的鼻息而活,严仲景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啊。 但谁让现在的朝廷名存实亡,自己真就只能靠着豪族认可才能强撑门面呢?这气也就只能受了,不然只消他们一句话,自己就得乖乖从苏州太守的位置上滚蛋…… 吴铁翼感受到上司的心情,但也能出言宽慰,然后才又问道:“那顾耀武给了我们几天时间来查明真相,抓到凶手?” “五天,只给我们最后五天。四月初二,要是再拿不出行凶之人,顾家的玄武-卫就要入我苏州了!”严太守苦着脸说道。 这话却换来吴铁翼的一声冷哼:“真是好霸道啊!” 玄武-卫,那是顾家的私军,是顾家能位列江南九姓三大姓之一的根基与保障。 虽然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到,只得一旅五百之数,但论战力却据说是冠绝江南。 而且,他们不但个个骁勇善战,还全都对顾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只要顾家人下令,就是让他们当即抹脖子自尽,玄武-卫五百人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若是真让这么支可怕的队伍以此名义开进苏州,后果可真就难料了。 “那就五天!”吴铁翼振作了下精神,开口说道,“五天之内,下官定能把元凶找出来,捉拿归案,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若是不成,一切后果,由下官来承担!” “那……那就全靠吴大人了!”严仲景连忙起身,深深一个礼施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曾真正安心,甚至想着,真要是到最后不能给顾家一个交代,吴铁翼有吴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事,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只有自己啊……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吴铁翼也已经下了决心,把之前的顾虑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说之前对张雷等人他还有所保留,还打算看看能不能用更委婉的手段拿人的话,那现在,他再不愿多想,便已决定回去后即刻派人去程家沟拿人。 只要把这干系重大的人拿住,撬开他们的嘴,还愁不能拿住苏家的把柄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3章 将错就错 当孙宁几人来到推官衙门时,便看到外间院子里已聚集了两三百人,一个个都穿戴整齐,手提刀枪棍棒,一副即将出征的模样。 这让他眉头一挑,快步直往里走,都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就直接闯到吴铁翼的公廨前,看到他正冲几个手下吏员作着吩咐:“你们这就带人赶去程家沟,务必要把那几个人犯悉数拿下,不得走漏任何一人,听明白了吗?” 这几个站于堂下的吏员都是衙门里颇得重用之人,此时更是抖擞精神,大声称是,便要转身离开。 孙宁却在这时于门外高声喝道:“吴大人,还请稍等,听在下一言。” 听到背后的声音,还是如此直接劝阻行动的,这让这些吏员都为之一怔,脸上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来。 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吴大人作为吴家嫡孙,身份尊贵,权柄又重,就是太守大人都不敢对他做下的决定多加干预,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 想着,便有人扭头回望,然后就更感惊讶了,这出声的是个陌生人,看着都不是官吏,谁给他的勇气? 吴铁翼脸色也为之一沉,只碍于孙宁之前的种种功劳,才没有立刻发作,哼声道:“孙长安,你这是有什么发现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禀报也来得及,不要耽搁了本官拿人!” “吴大人,在下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是,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你所做的安排怕是有问题……”孙宁瞥一眼其他众人,已迈步走进堂来,“不如再等一等,让我单独与大人你细说后再作定夺?这样也耽搁不了太久……” 吴铁翼眉头轻皱,他看得出来孙宁确实是有要紧话跟自己说,但他真不认为自己现在的决定就有什么问题。倒是拖上一阵,反而会因为消息外泄而让苏家做出应对策略来。 现在的情况,他真不好再有失手了,所以就把面色一整,肃然道:“什么事都没有拿人犯重要,你们去吧!”竟是直接就要把这些人手派出去了。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变,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吴铁翼居然跟自己来这一手,不禁也有些恼了。 只是刚想出声呵斥,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是忍了下来。 但他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一个主意骤然冒出,突然就急声开口:“大人,你要拿张雷等人犯怎么也得派出更多兵马才是,光外头那两百人,恐怕围不住整个程家沟啊……” 他这话故意加大了音量,不光堂上众吏员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外间许多官吏差役什么的,也都听了去,然后有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而这其中,神色变得更加剧烈的当数吴铁翼了,他不但脸色变了,人都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孙宁喝道:“你——” 他真是惊怒交加,万没想到,自己辛苦想要隐藏,想着暗中把人直接拿回来的策略会在这最后关头被孙宁给当众捅了出来。 这一刻,吴推官甚至都要怀疑孙宁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了,这家伙别是苏家派来卧底,从而坏自己大事的吧! 其他人见吴大人面露怒容,也都不敢作声动作,只都愣愣地站在那儿,都忘了该出发了。 孙宁见状,又对吴铁翼一眨眼:“吴大人,快些决定,是不是听听在下的发现,这可是关系到本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的关键!” “你……”吴铁翼真想抓了对方审问一番,但却也知道以孙宁的实力手下人未必有这个本事,而且他也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这位如此莽撞的表现背后还有更深的用意,便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把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当堂上只剩下二人,连门都被关上后,孙宁才几步走到桌案前,似笑非笑盯住吴铁翼:“吴大人,你这也太性急了……我知道你想尽快把案子破了,把罪名扣到苏家头上,但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 没想到自己还未追究,对方先反问过来了,这让吴铁翼都有些发愣,半晌才闷声道:“查到张雷他们的所在,不就该把人拿回来吗?难道光凭已经到手的证据,还不够拿办他们?” 孙宁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主动,便稍稍定神道:“可拿住他们真代表拿住了苏家的把柄吗?只凭这几个寻常官兵,而且是犯了错的官兵,便能咬死苏家?” 这句话终于是让吴铁翼醒悟过来,不禁啊叫出声。 自己确实被眼前的案子给弄乱了心思,居然连这一层都给忽略了。 是啊,苏家是什么人,区区几个官兵真就能指证他们犯下那么大的案子,叫人无可辩驳吗? 孙宁这时又在旁苦笑道:“其实若是大人你再等上几日,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我已经从春风楼里查到了另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那就是王二他们死前在楼中喝花酒时,还与另外两个苏家公子有过接触,双方还喝过酒。 “然后那两个公子的仆从还与他们一起在花厅里耍乐,直到将将天明,才一起出的门。只是这一细节因为春风楼的刻意隐瞒,官府居然都没能查到! “倒是在下,趁着酒劲,和几个楼里的姑娘打听了一番,从而得知了其中真相!” 无论是前世的孙宁,还是穿越前的昏君,那都是有着丰富寻欢经验的存在,在青楼里有的是手段让女人开口,无论上下…… 这几日孙宁他就在春风楼里和曹旭东一起,看似流连花丛,可其实却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查线索。直到今日,才有了这么个大收获。 却不料,这边才有收获,吴铁翼却出了这样的昏招,实在杀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而一旦张雷等人真被拿下,苏家必然警觉,必然会把其他隐患一股脑都给消除的,包括春风楼那边的线索。 吴铁翼这才明白自己的一时性急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而更要命的是,现在他就算想要补救都来不及了。 因为此事已经外泄,恐怕下边已有人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苏家了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他很是自责地说道,又期盼地看向孙宁,却见对方露出一丝笑来:“吴大人,如今之计,就只能冒一冒险了!我们来一招,将错就错。”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4章 苏家的应对 苏家宅邸位于苏州城正中偏西的位置,与太守府也就隔了两条街而已,而往东的那边,则是吴家大宅。 这里的院落连绵着足有四五里之广,放在寸土寸金的苏州,这等气派的宅院,就是官府衙门都没法相比的。 而宅子各处模样用料和装饰所透出的富丽堂皇,就更比太守府之类的官邸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光那门前的石狮子,苏家那两只,就比衙门前的高出一倍有余。 三丈多高,五丈来长的正门,甚至都够两三辆马车同时并行的,不过这门户不是经常打开就是了。 真正每日开启进出人的,还是左手的边门,两丈多宽,一丈多高的边门,放一般大户人家那儿,其实也和正门没什么两样了。 可就算是边门,苏州城能踏进去的,也不会太多。 但今日,眼看天都黑下来了,苏家门房正要关闭这两扇足有五六尺厚,外包铁皮的门户,一名皂隶打扮的男子却是急匆匆跑了来。二话不说,他已一把按住了门户,大口喘气道:“快给英管事传话,就说我又要事禀报宗主……” 那门房本待出言斥责,但看清楚来人身份后,就又迅速换了态度,赶紧连声答应后,把人让进门来,这才用力关门。 顿饭工夫后,这个皂隶已在苏家外管事苏英的陪同下,站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前,向一个儒雅的男子作着禀报:“五爷,衙门里的人已经去往程家沟了,恐怕再有半个多时辰,他们就会把人带回来,到那时……” “苏雨啊,这次你做得不错,我自会记你一功。”即便听闻这样要命的消息,苏家五爷苏文庆依然显得从容淡定,连托在手里的茶杯内的茶水,都没有丝毫的涟漪泛起,脸上也依然是和煦的笑容。 他又冲苏英一点头:“去帐房给苏雨领三百两银子,就说是给他母亲贺六十大寿的。其他的赏赐,过些日子我再给你。” “谢五爷赏赐……”苏雨登时大喜,连忙下跪叩首,这才在苏英的带领下,千恩万谢地去了。 苏家不但家大业大,而且人口也多,可不是所有苏家子弟都能如几支嫡宗般成为人上人的。 像苏雨这样旁支里的旁支,其实日子过得也不算好,也就靠着自己还算勤勉,又够机灵,善于巴结,才和本家搭上了点关系,然后凭此在官府里混了份差事。 而聪明的他更清楚自己在官府衙门里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尤其是在之前得知了寒山寺一案的真相后…… 虽然心中惶恐,但他却更明白这是一个机会,自己能否出头真正被本家嫡宗所赏识的机会。 所以,当今日他偶然知道了吴铁翼居然要派人去程家沟拿人后,便再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就跑来报信。 哪怕之后会被吴大人追究,只要抱紧了本家大腿,他也不怕。而且说不定,这次之后,吴铁翼再做不了苏州推官,自己在衙门里的职位还能往上几步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搏了一把。而就目前的结果看,这一把他是完全赌赢了。 直到两人走后,苏文庆的脸色才微微阴沉下来,他就知道会出这样的麻烦。 三哥他行事有时候看着挺果断的,但有时候却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导致露出这么大个破绽来。 现在他不在家里,这漏洞只能靠自己来补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迅速发话:“苏云。” 一名模样精干的下人应声进来,低头听命。 “你这就去边院,找童先生他们几个,告诉他们我苏家有难,希望他们出手……” 随着他开口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苏云本来平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色。但在嗫嚅了一下后,还是只低头答应,然后转身而去,找那几个帮手。 做出安排后,苏文庆又拿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动了一阵,目光闪烁间,却是已经有了决断:“来人备车!” “五爷您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门外又一个亲信忙上前询问道。 “有日子没去拜访吴宗主了,我想去看看他。对了,把之前从北方弄来的那几支两三百年的人参带上。自从北边乱了后,这东西可是越来越少见了。” 很快的,一辆马车便驶出了苏家边门,四匹骏马踩着相同的步调,飞驰在宽阔的苏州长街之上。而在其左右,还有二十多个身材高大,佩刀背弓的汉子护卫着,一起朝着东边而去。 而这一幕,也全被路边一名藏于暗影中的汉子看在眼里,轻轻说道:“果然如此。陛下果然英明,他们真就心虚之下,自己先动起来了!” 当然,他并没有察觉到的是,在苏家大宅侧边的一座角门,也在同时开启又迅速闭合,然后一行三十来人,也是骑马快速而去。 只是这一行人在用令牌顺利出城后,却并没有直奔数里外的程家沟,而是在沿着官道一阵前后奔驰后,便挑了几个位置,分作数组,轻轻藏匿了起来。 只看这些人熟练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他们都是善于藏身偷袭的好手,而在此设伏的目标,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时间在他们的等待中快速流逝,转眼已是二更,天色愈发黑沉。 在这个月末无月,只有几点星辰悬挂天空的深夜里,就是官道上都不见有什么行人,从而显得格外的寂静。 就连那远处的虫鸣都能清晰地传入埋伏在此的众人耳中,而其中几个耳力惊人的,甚至都隐隐能听到远处那座村子里响起的阵阵纷乱的响动。 很显然,官兵差役的突然袭击抓捕打了全村上下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作为目标的张雷等人还会拼命挣扎一番,但到最后却还是走不脱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着一对招风耳,自觉能比其他兄弟听得更清楚的童万里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来:“就算你们把人都抓了,很快的,他们也会变成五个死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5章 入彀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拦路截杀的好时候。 临近三更天时,一支由火把组成的队伍正缓缓顺着官道朝着苏州城而来,只看那浩荡的气势,就足以让寻常宵小不敢靠近了。 但埋身坡后的童万里人等却是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地盯着不断接近的队伍,在他们看来,这支两三百人的官兵队伍只是送到嘴边的肥肉而已,吃了也就吃了。 虽然他们不过二十多人,但个个皆是大江南北绿林道上排得上号的人物,此时伏击一群毫无准备的官兵,真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没一会儿,队伍已到他们身前几丈处,让童万里不但能看到头前马上几个看似耀武扬威的军官,就连队伍中间那几个被绳索紧紧捆缚,低着头,不断被官兵驱赶推搡才跌撞向前的目标都落入眼中。 “老五老七,待会儿你们带人冲阵,彻底打散他们,老二,你跟我一起对付中间那几个,务必一击就杀了他们!其他人,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童万里微微扭头,低声作着最后的安排,身旁那些个面生横肉,看着就非良善之辈的壮汉们也都低声答应,那声音宛如野兽饥饿之下的嘶吼。 他们也确实感到饿了,自投奔到苏家门下,虽然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还有女人可供人发泄,但就是不能如以往般随意放纵,杀人越货。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能跟夏老六他们一样干上一票大买卖了…… 就在队伍从他们眼前走过,那中间五人正落到童万里正前方时,他便不再隐藏,陡然一声暴喝:“弟兄们,上!” 喊声出口的同时,他的甚至也猛然从高高的土坡之后绕出,发力狂奔,直冲向前方军队。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皆都呐喊着,从两边同时杀出,宛如两把尖刀般,狠狠就扎进了长蛇队伍的腰部。 只一个照面,两侧的阵势就被他们同时冲乱。 这些官兵压根就没想到在这苏州城外会遭遇土匪袭击,甚至连随身的兵器都不及亮出,便已被吓得连连朝后退缩。 这一下,更是把中间自己人的队列给搅乱了,惹得那些强人哈哈大笑,愈发的不把这些官兵放在眼中,大开大合地冲杀起来,刀斧枪矛呼啸而上,眨眼已连伤十数人。 队伍前头的那几个军官捕头见状更是惊怒交加,当即一面回身,一面急声叫道:“什么蟊贼竟敢打官府的主意,给我围住了他们……” 他们的叫声刚出,已经有数条汉子在把面前兵卒打翻打退后,犹如猛虎恶狼般朝着他们扑来:“几个鹰爪狗官,给我滚下马来!” 伴随着怒喝而起的,还有几道如匹练般的刀光,唰然间,就把那几名军官胯下坐骑的马腿给生生斩断。 在马儿凄惨的嘶吼声里,马背上的军官也都惊叫着,倒栽葱般摔了出去,迎面正碰上再度凶狠劈刺过来的钢刀。 顿时间,人的惨叫也和马儿的混在了一起。 这些苏州的军官只是隶属推官衙门,平日里都没怎么操练,最多就是拿拿寻常盗贼,哪和这等真正的亡命强人交过手。再加上他们的骑术又很是蹩脚,这一下自然更是凄惨,三人几乎是同时被刺翻落马。 “呸,不过就一群草包而已……”在一刀将其中一个军官的脑袋都斩下后,某个悍匪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不过瘾啊! 这几乎是所有出手大杀四方的匪徒心中所想,本以为这些官军还能抵挡一阵,让自家过过瘾呢,结果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随着三名主将先后被杀,身边其他袍泽也都被人如砍瓜切菜,如杀鸡宰羊般随意屠戮,其他官兵也都吓得手脚发软,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都不再有,一声喊后,皆都掉头便往四下里跑去。 转眼间,两三百人的队伍除了死掉的那几十人,居然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冲到五名因为被捆绑住而无法奔跑的几名囚徒前的童万里几个,在那儿面面相觑,半晌才各自又呸上一口,满满都是不屑。 把五人虽然被绳索紧紧绑着,又见到了这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倒是没有太大的惊慌,其中一人更是满眼的惊喜,连忙冲正打量自己几个的童万里他们叫道:“可是苏老爷让你们来救我们的吗?” 眼见局势已定,童万里倒也不再着急,全都慢慢凑上来,仔细打量面前五人,就跟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片刻后,童万里才呵呵一笑:“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们确实是苏家五爷派来的,但却不是来救你们的,而是来送你们上路的。”笑容到这儿才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手中刀也已慢慢举起。 “你……杀人灭口?”其中一个青年先是一震,这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 “你还算聪明,那就不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了。”童万里又是狞笑一下,“兄弟,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不要怪我们啊!” 话落,刀光起,一刀急斩其咽喉。 同时掠起的,还有童万里身边几名弟兄手中的武器,全都凶狠地直朝剩下几人的脖颈和胸口招呼了过去。 对他们这些亡命凶徒来说,杀几个被五花大绑,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真就太容易了,都没有半点成就感可言的。 但这既然是主子的意思,那就只能杀一杀了。 唰—— 刀落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血光溅起,更没有惨叫传出。童万里惊讶的发现,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居然落在了空处。 而眼前那个刚才还显得有些慌乱的青年,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居然在这一刀落下的瞬间,后跃退却,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同时,其他几人的出手居然也都没中,那四人也跟着闪避后退,然后啪啪几声间,那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裂,五人手上也同时多了刀剑等兵器! 中计了,他们压根就不是张雷五人,他们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截杀! 童万里于瞬间明白了过来,但显然已经迟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上) 地上,除了倒下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还有一二十根被官兵们抛弃的火把。 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然熄灭,却还有五六根在顽强燃烧着,照亮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是扭曲的火光,让整个区域都晦明不定。 一如童万里的心情,这一场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即便是他,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手中刀都被他握紧了三分。 面前五人哪还有半点惧色,虽是以寡敌众,却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把自己二十几人看成猎物的态度,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青年,双目更是盯死了自己,嘴角轻勾,还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终于,童万里有些按捺不住了,突然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自然是看破你们阴谋,要拿你们问罪的官府中人了!”孙宁低喝出声,人也跟着如旋风般直冲而上。 在他左侧,同样蓄势待发的萧倩亦是一声清啸,剑光湛然,急取前方三人,眨眼已到他们跟前。 右侧,梁文统也如猛虎下山一般急扑而上,他整个人显得颇为兴奋,刀光卷起,竟是直劈向五人之多,那刀光吞吐间,竟似凭空长出了一大截。 而另外两个,则分别是曹旭东和许戈,他们虽然远不如先出招的三人般凶悍,却也不惧跟前数倍之敌,一把短刀,两把短叉也如疾风暴雨般劈面朝着敌人身上招呼过去。 眼看目标居然反向攻来,这些绿林道上以凶狠嗜杀扬名的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自然也都因怒生气,也是毫不犹豫地迎面冲上。 双方转眼便撞在了一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杀。 孙宁率先而发,他的目标固然是作为首领的童万里,但几步靠近后,直面他攻击的,却是个挺一杆长矛的家伙。 那人使矛也是一把好手,清楚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一俟对方到自己攻击范围,矛尖一抖,便呜一声直刺心窝。 但同时,他后手已经用力欲摆,准备在对方躲闪的瞬间迅速变招,分心再刺,来一招金鸡乱点头,把敌人的所有闪避路线都笼罩住,从而一击杀敌。 这可是这名矛手多年苦练并杀人而得的绝招了,多少对头都是死在这一招之下,今日他迎面就使出绝招,已经算是很看重孙宁这个目标了。 当—— 孙宁却并未作出任何闪避,眼看矛到,只把血浪猛地一横,便稳稳挡下了这迅猛的一刺,然后手腕一翻,刀身一转,唰然间竟已压在了那笔直的矛杆前端。 而他的步子却都不待丝毫放缓的,就这么继续向前。 人向前,刀旋转,就这样顺着对方的矛杆不断前进,股股力道却是通过那韧性十足的矛杆传递到了矛手双臂,让他的手臂迅速扭转,虎口迸裂,惨哼中,竟是连兵器都要握不住了。 这位纵横两淮一带的绿林凶徒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对手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只刺出一矛,后续的招数便再难发挥,心下自是一片骇然。 骇然间,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迅速撒手后撤,以求闪过对手后续攻击……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可惜却迟了。 当他刚一撒手欲退间,眼前一花,刀光已斜劈而至。 红光一闪,正中其脖颈,直划到另一侧的肩下,他只觉着身上一凉,整个人便错愕的呆在了那儿。 孙宁以看似悠闲的状态一刀破敌后,根本没有再往他身上扫一眼,已一横血浪,正好把攻向自己的两把快刀给拦截住了,他的身子则顺势一沉,一个滑步,呼一下已矮身抢到了那两个扑杀过来的家伙跟前。 手一翻,红光再在面前迅速闪过,两声惨叫跟着响起。 在孙宁快速旋身,正式扑到童万里面前,一刀斩下,与之交上手的同时,那两名刀手才身子一歪,各自凄惨的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们的腹部,是个几乎把身体划作两半的巨大创口,此时不但有大量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来,各种冒着热气的脏器也是滚滚而出。 他们竟是被孙宁一刀来个大开膛,这两人甚至都不是重伤而死,而是被自己的惨状给生生吓死的。 也就在这两人惨死的同时,那名矛手才无声地变作两段,喷涌着鲜血,倒了下去。 他虽是第一个被孙宁所杀之人,但因为血浪实在太过锋利,竟使他的身躯直过了好一阵后方才裂开。只是他的性命,却早在中刀之后便已结束。 如此凄惨的死状,就算是这一干杀人无算的绿林悍匪,看到眼中也是满心的戒惧,本来还想扑来对孙宁进行夹攻的几人,脚步倏然就顿住了,犹豫着,开始把目标往另外四人身上定去。 江湖人并不都是义气为先的,尤其是这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家伙,在他们眼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一切利益,自然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更要紧了。 如此一来,可就苦了童万里了,他固然算是众盗中武艺最强的那个,但也远没到一流宗师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托身在苏家,做一个专职的打手杀手了。 面对孙宁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刁钻刀法,他能做的就是步步紧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但即便他已经全力以赴了,情况也依然不见乐观,越是招架,就越觉着吃力。 尤其是他手中还算上品的钢刀,在被血浪连续的劈砍之后,不但刃口满布缺口,就连刀身上都有细细的裂痕不断扩散,眼看着都要彻底碎裂了。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身手不凡,定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苦为那官府卖命……”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更丰富的江湖厮杀经验来争取机会了。 孙宁的攻势倒还真因为他这一番话儿稍稍一松,口中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若想活命,乖乖束手就擒。你们为虎作伥,当有此报。” “好,我投降……”在奋力又挡下孙宁一刀,却听到手中跟随多年的钢刀发出凄惨的一声将要断裂时,童万里只能是放声叫道。 前方的血浪,也在这一刻骤然一凝。 也就在这一瞬间,童万里眼中异芒一闪,左手一抬间,一道寒光呼啸而出,直取孙宁面门! …… 初四啦,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四季发财!!!! 然后,再来个五福临门…… 把明天的吉祥话今天说了,是因为明天俺要请个假,得出去给亲戚长辈拜年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中) 什么是江湖经验? 在童万里看来,江湖经验可不光只是与人攀交情,多结交朋友的手段,更是与人厮杀时能让自己取得胜利的方式。 在以往的一场场战斗中,他也并不是每一战都能稳稳胜过对手的,但每一次,他都能笑到最后。 因为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绝大多数江湖人所没有的头脑。为了胜利和活命,他不但练就了一手不俗的刀法,而且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杀招。 比如袖中箭,比如更出人意料的背弩,还有腰间的石灰囊…… 什么光明磊落,什么江湖规矩,在童万里眼中,都不如胜利和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只是以往他碰上的对手都没有如今日这个般让他感到到无能为力,所以一向只使一招便可逆转胜负生死。 而今日,为了保险,他却是三招齐出。 在抬腕放出袖箭的同时,他都没顾着去看对方有无闪避,便迅速一个低头,腰背再一发力,嗖嗖数声,一直贴身而藏的三枚短短的弩箭便被激发射出。 这三箭不光和袖箭一样都淬有剧毒,只要破了皮就能致人死地,而且还被他很有技巧地分左中右三个方向扩散射出,几乎笼罩了对方的所有闪避位置。 而在眨眼间放出这四件暗器的同时,他手又在腰间一带,再是一扬,石灰囊登时扬开,就在前方洒出了一片白茫茫,足以让任何一个全无防备的家伙双眼被米,从而彻底乱了心神,更难应对自己的暗器攻击。 三招齐出,童万里真不觉着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保全自身。 后退? 他能快得过机括发出的劲弩? 左闪右避? 那就是自己往毒箭身上撞了。 何况,还有他呢。 在抖手打出石灰囊后,童万里迅速屏息闭目,持刀挺身,便欲再往前冲,刀光甚至都在跟前又漾了开来。 结果,他刀光刚起,头顶处却是呼啸袭来,让他赶紧想要收招挡架,却终究是慢了一步,头上被砰然一下击中,整个脑子都是一阵轰鸣,然后巨力传下,使他整个身体都往下一沉,双膝一软,居然就这么狼狈地跪了下去。 但那股力量却并没有就此止歇,依然源源不断地直往下落来,最后导致童万里整个身体都往地上趴去,匍匐在地。 这一刻的他是惊慌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看似狠辣的绝招终究还是存在破绽的,那就是上空。 无论是袖箭、背弩还是石灰囊,所取的都是前方,最多包括左右两侧,但只要对手在遇袭的瞬间足够冷静,迅速腾空,危机自然也就转化成了胜机。 孙宁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不是临时应变,而是早有准备! 与对方交手时,他就看出童万里的左手似乎有所收敛,似乎隐藏着什么。而他的腰背也过于挺拔了,就连一些本该缩身弓背更好发力闪避的招数,都被他用一些更艰难的动作做出来…… 这些细节固然很不起眼,或许十个对手里有九个半未必能看出端倪,但孙宁却偏偏就是那半个! 有了这份疑心,当童万里再以诈降欲作偷袭时,孙宁自然就能从容应对了。 此时的他,一脚踏在童万里的头顶,一脚踩在他颈部,手中刀尖下指,杀他真就不费吹灰之力。 真正把人踏于脚下的孙宁却并没有一刀刺落,而是寒声道:“你想死想活?” “少……少侠饶命……我知道错了,我该死……”童万里的身子彻底软了,手中刀都被他丢在地上,整个人软软趴在那儿,连声求饶。 要不是人被孙宁踩着,实在动弹不了,现在的他都要痛哭流涕,砰砰叩首了。 “那就乖乖束手就缚,再敢有任何反抗……”孙宁说着,血浪猛然一刀落下,噗哧一下,从其左肩处切过,把他整条胳膊都斩了下来。 惨叫声中,童万里整个身子都抽搐了起来,但在感受到孙宁传下的力量后,却又极力控制抖动,满眼都是恐惧,真正的恐惧。 直到这时候,他才确认一个事实,面前,啊不,应该说是自己上方的这个青年,要比自己凶恶得多,这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存在啊。 这让他再不敢有异动,也不敢再有异心。 也是直到这时,童万里才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战况,然后便被眼前的结果给再度惊到了。 原来不光是自己对上的家伙是个硬茬子,其他四人竟也个个凶悍。 在短短时间里,自己带出来的二十几个绿林强手,居然已经倒了一多半了,剩下那些个,也被四人联手打得节节后退,不少人在眼见童万里的惨状,以及其他人惨死的样子后,都已经萌生退意了。 奈何他们面对的攻击实在太过凶猛,叫人只能拼尽全力去招架应付,却连回身逃跑都做不到,这才只能是步步而退,身上则不断出现伤口,显得好不凄惨。 这二十多人固然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强人,但真论武功修为,还真不好说有多高明。 也就童万里可以达到江湖二流顶端的意思,平日杀人行凶,也就仗着心狠手黑,人多势众罢了。 或许他们打打普通官兵差役是足够碾压了,但对上真正的高手,比如萧倩和梁文统,就完全不够看了。 所以看似他们人多势众,以众凌寡,可真动上了手,却是很快就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而此时,童万里的断臂惨叫,以及被人踏于脚下的悲惨境况又被他们一眼瞥见,顿时就将他们最后的那点抵抗心都给打散,顿时发一声喊,再顾不上其他,扭身就跑。 虽然萧倩已及时出剑连伤三人,梁文统掌中刀也劈翻两人,但还是有三五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 “算了,穷寇莫追!”孙宁赶紧出口叫停了众人的追击,看看左右道:“先把这些家伙都绑起来,一并押回去。如此,指证苏家的人证也就更多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往来路方向看去,片刻后,那边一座小坡之后,也有火把点亮…… ……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了,给各位拜个晚年吧!!!! 祝各位万年幸福!!!! 今天更新依旧,只是时间都迟些,晚上两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下) 火把靠近,一支三五十人的队伍便来到了孙宁众人跟前,他们中间还裹挟着五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 同样被绑缚起来的童万里他们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几个才是自己要截杀的正主儿,奈何现在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或者说是苏家的计划一早就被人洞悉,并被将计就计,这让他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挫败,心中的不甘倒是淡了许多。 不过对面那几个被绑缚的犯人此时眼中却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们……他们真是按苏家的意思来杀我们灭口的?” 面对其中一人的发问,才缓过气来的曹旭东嘿然一声:“怎么,到现在你们还不信苏家行事歹毒,不会给你们一条生路走吗?” “我……”那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是颓然一叹。 其实何须到这时候,在事情出了变化,苏家的计划未能成功,导致后患无穷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想和提防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带了几个弟兄直接出城,躲到自己妻舅的庄子上,想着或许等风头过了,便可安然无恙。 不料这才躲了没几天,官军就搜上了门,他和几个弟兄见机不妙立刻分头想逃,结果还是被眼前几人轻易发现捉拿。 事实上,那好几百的官兵几乎都没出什么力,只是陪着走了一趟而已。 他本以为到这一步也就完了,可没想随后,面前这个苏州法曹却又跟自己提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张雷,你以为你逃得过官府捉拿便万事大吉,可逃过惩罚了吗? “本官也不怕告诉你一句实话,相比于被我们拿住,你逃出去才更危险。你饿知道,苏家人已经开始着手要杀你们五人灭口了!” 这话张雷之前其实也有想过,但当了对方的面却很不以为然,只开口道:“曹大人你不必拿话吓唬我们兄弟,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拿此来让我们就范,交代出某些事情而已。 “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费这心思了,我们兄弟不会蠢到真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很显然,张雷之前想到的还是宁可与官府周旋,也不愿意出卖苏家,把这个苏州豪族往死里得罪。 因为他很清楚,官府固然有可能因此要了自己的性命,但更可怕的还是苏家,那是真能把自己全家都连皮带骨嚼碎吞下的存在。 结果对于他的这般应答曹旭东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当场做出安排,将队伍分作两部分,他们这五名真正的人犯只被少量官兵押着,也不打火把,就这样拖在了前队之后。 再之后,他就亲眼看到了那惊人的场面,居然真有人半道截杀。 那场厮杀可是半点都假不了的,现在地上还倒卧着几十具尸体,还有残肢鲜血落在脚下呢,自然不可能是做戏。 官府也不可能真杀这么多人来哄骗自己,唯一的解释,就只有真是苏家派人袭击队伍,只为杀自己等灭口了! 最后的侥幸破灭,让张雷他们从之前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愤怒,哪怕对上童万里等大盗凶徒,都未见有丝毫怯意,反而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你们这些混账,早知道当日我们在寒山寺就该叫破你们的身份,让你们和苏家一起完蛋!” 这一声怒骂让孙宁他们眼中都是一亮,有这一句,就足以证明没有抓错人,绝对能从张雷几个口中问出想要的东西了。 面对这般说法,童万里他们则是惨然一笑,事到如今,他们是早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了,又怎会去做那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倒是曹旭东,这时又正色说道:“你们这些人都听明白了,你们犯下的罪状都是极重,光是这儿被杀的官兵,便足以让你们身受极刑! “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们老实交代,向官府说出到底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并帮助官府拿到元凶,则或可减免一些罪责,让你们避免一死!” 这话既是对童万里几人所说,也是提醒的张雷他们。 而就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显然,两方之人都明显有所意动了。 曹旭东也不再多言,只把手一挥,便令剩下那几十人押着这一干人犯,继续往苏州而去。 这时候,已过四更,远方东边天际,都有一点亮光泛起了。 …… 此时的苏家宅邸深处,苏家五爷苏文庆却还未曾回房歇息。 虽然他从吴家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但脑海里,现在还回想着吴苍见到自己时的那副笑脸,和平静的话语。 对于自己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这位吴家如今的宗主表现得好像完全听不懂,几次都把话题拐到了双方即将联手的船运买卖上。 至于他儿子吴铁翼近来正办着的寒山寺一案,他也只是不住推说自己管不了这个不肖的次子,对其所办之案到哪一步了,自然更是无心了解…… 可以说,对方是把推脱装傻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让苏文庆想要从其口中打探些风声都变得极其困难。 而更让人感到难受的是,苏文庆还不能真就自己承认寒山寺一案是自家安排人做下的,那只会死得更难看。 所以最终,这一场会面竟是无功而返。 “老狐狸……”苏文庆咬着牙,低低念叨了一声。 自己三哥说的果然不错,与吴苍这样的老狐狸斗,自己兄弟几个比耐心,斗心眼真未必是其对手,也就只有兵出险招! 但谁能想到,自家联合那方所布下的这一局,居然会落在空处,以至苏州情势没能如愿般乱起来,反倒让自家愈发的被动。 每一个疏漏,都需要下一步来作弥补。 但往往每一步走下去,却又会生出更多的疏漏。 难道这一回,苏家真有难了。 越想之下,苏文庆心里是越感不安了。 此时的他,肯定不会想到一句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而现在,几十年来作恶多端的苏州苏氏,也终于迎来他们真正的磨难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9章 堂审问案(上) 时间已过早上卯时,天已慢慢见亮。安静了一整夜的苏州城,这时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吴铁翼却依然在自己公廨中来回踱步,一如之前的整个夜晚。 在把孙宁他们打发去了办案拿人后,他就显得格外不平静,连坐都坐不住,别说回去睡觉了。 而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结果,他索性就在公廨中踱步等候,这一等就是一夜,这使得他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在听到门响时,便倏然一个扭头,急切望了过去:“是曹法曹他们回来了?” 这名亲信赶紧欠身回话:“回大人,曹大人和许捕头他们已经押人进了衙门,特来让小的先行禀报,是在正堂问案,还是在二堂?” 等了一夜的最好结果终于到来,让吴铁翼猛一阵欣然,激动叫道:“好!他们果然没叫我失望,那就在……”说到这儿,才稍有些迟疑,思索起来。 正堂审案和二堂审案的规模影响可是相差极大,前者要比后者正式得多了,甚至可以引来苏州各级官吏前来听审。 而以这次案件的严重性来说,自然就该在正堂直接开审,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而且如此一来,也更叫人挑不出错,逃避不开罪责。 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彻底失去回旋余地,若其中有什么差错,便也难以挽回收拾了。倒是在二堂,即便有些不足,也可在之后补救。 可选择二堂也有隐患,会被反对者认为该此审断存在猫腻,不够光明正大…… 踌躇了一下后,吴铁翼决定折衷一下,便开口道:“还是先在二堂审案。这样,你去太守府见太守大人,让他派两个信得过的书吏前来做堂录,若太守府还有其他官吏对此案有兴趣的,也可让他们前来。” 把审案的地点稍稍压到下边,然后再把听审之人的规格提高,这样就能在尽量把影响力往下压的同时,确保公正性。 吴铁翼作为多年的刑狱官,对官场那套东西还是颇有心得的。 亲信也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便匆匆出去安排了。而吴铁翼,则在两名仆从的服侍下,将正式的官服官帽穿戴整齐,这才抖擞了精神,来到二堂准备审案。 二堂的公堂虽然比不了前方大堂般威严宽阔,却也肃穆严整,各项审案事物自然也一应俱全。等到他这位主审官进入堂中时,堂内两侧早有差役并排而立,手拄水火棍,个个肃然抖擞,好不精神。 落座后,吴铁翼也不作太多耽搁,便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把一干人犯给本官带上堂来!” “威——武——” 雄壮的堂威声中,十多个已被换上手铐脚镣的犯人便被一一押上公堂,堂外,孙宁他们则站那儿看起了热闹来。 萧倩这时还颇为好奇地一阵打量,然后才小声问身边的夫君:“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审这一遭吗?” 孙宁微笑看着堂中情况,回道:“做做样子还是要的。至少得让各路官员都接受这一案凶犯并不是被强加的。” 随着他开口,已经有不少官吏从后方赶了过来,与他们站到一起,或忐忑,或期待地看向了公堂之上。 寒山寺的案子影响可太大了,任何一个苏州官吏甚至是百姓都对此案真相极其上心,都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狂徒竟会做出如此残害无辜,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还只是推官衙门内大家传递了消息,要是真把消息放出去,就算寻常百姓不能被允许入官衙听审,恐怕光是赶来在衙门前等候第一手消息的,都能把整个衙门团团围上几层,再将外间街道给截断了。 可就这样,堂外都迅速聚集起了上百官吏,一个个都翘首往里张望,不断打量着那些个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人犯,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不一会儿,太守府也有人赶来了。不止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的两个书吏,更有数个地位不低的苏州官员,其中身份最高的,赫然是苏州同知,苏文广! 吴家的吴铁翼是因为兴趣使然才成为苏州推官的,这位苏家八爷却不一样,他对官府中的许多事情并不感兴趣,乃是为了两家间的平衡,才坐上的州府佐贰官的位置。 虽然他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情,但真论权势,在太守府内,还在太守严仲景之上。所以随着他一到来,自然是直接被请进了公堂,在一边就座听审,也给了上方审案的吴铁翼以不小压力。 眼看作记录的吏员到了,吴铁翼也就不再只问那几个犯人的姓名等琐碎事,而是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你等可知道自己身犯何罪?”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最左侧的张雷几人身上。 虽然这几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而且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在如此堂审时,心下还是一个哆嗦。片刻后方才颤声道:“小的知罪,当日不该把那些凶犯放进寒山寺中,导致发生惨祸……” 光是这一句交代,已经让堂上堂下不少人脸色微变,还有些轻轻的呼声。 而吴铁翼倒是为之一定,有这一句交代,后面的话也就好问了:“继续说,你们是怎么把人放进去的。” “小的几个是苏州驻军风字营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人,在案发前,受命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值守……” 张雷在经历了昨夜的遭遇后,早就对想要灭口自己的苏家充满了恨意。再加上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这时更是毫无保留,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说了出来。 从上峰旅帅暗自下令让他们放人进去,到当日果真有一行二十来人偷摸绕到角门这边,再到接上话后,任其进入,最后则是乱起之后,又放他们离去…… 所有细节,都被张雷他们五个一一详细地交代了出来,都不用作为主审官的吴铁翼多加讯问的。 可以说,今日这一审算是吴推官多年问案下来最流畅的堂审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0章 堂审问案(中) 直到张雷几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数交代完,吴铁翼才又正色问道:“你等所言皆是实情,再无隐瞒了吗?” “小的在此事后也多有后悔,不敢欺瞒官府……” “你们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上司,风字营癸字旅的旅帅潘勃所指使,可有明确的证据吗?” “有,他给了我们五人五百两银子,那银票还被我们留着。”张雷老实回答,东西他早就交出去了。 吴铁翼嗯了一声,摆了下手,立刻就有手下把个托盘端上来,上面赫然是一张五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你们都仔细看看,可是这一张?” 张雷他们只扫了一眼,就全都点头承认。 “哼,就为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们就敢做出如此放纵凶犯,残害无辜之事,真是罪大恶极!”吴铁翼愤然再拍下惊堂木呵斥道,“死有余辜!” “大人明鉴啊,我等,我等也是没的选择才不得不做配合啊……”几人顿时就大声喊起冤枉来,“大人,我只是军中小卒,上面的大人下了命令,我们又怎敢不从?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说!”吴铁翼再一拍案催促道。 “何况潘旅帅他还说了,这是苏家的意思……小的们就是再不情愿,就算不敢贪这点银子,也不敢不遵从苏家的意思啊……还请大人明鉴!” 五人说着,再度叩首不止。而这一回,堂上堂下本来还有的几许嗡嗡议论声便猛然而断,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甚至是惊吓的表情,有些个站在堂外听审队伍后边的,更是迅速抽身就往外去。 谁能想到,这案子才开审没一会儿,就陡然一个急转,直朝着火海刀山就冲了过去。这要是真闹出大事情来,自己在旁听审谁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那些个从太守府过来的官吏,更是唰一下就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两个奉命记录供词的,手有抖,差点就在工整的供词上划出道花来。 而后,大家的目光又都直朝着如今这儿唯一可以代表苏家的同知苏文广的脸上看去,就见他脸色已作铁青,目光阴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当即一声冷哼,喝道:“大胆!你等犯下如此重罪,放纵人犯不说,居然还敢把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却是何居心?是嫌自己的罪名不够重,死得不够快吗?” 这却是最直截了当的威胁了,他的话语,以及充满了杀意的眼神,顿时就让张雷几人身子一缩,都有些颤抖了。 虽然他们已打定主意要来个鱼死网破了,但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苏家却是真正的豪族,庞然大物,真个面对时,那种打从心里生出的恐惧感,却不是轻易所能化解的。 但没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反应,吴铁翼已突然开口:“苏大人,这是本官在审案,与你一个同知何干?再敢胡乱开口影响案情,休怪本官不给你留情面了! “还有,你等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尽数道出,别的自由本官和太守大人为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被人威胁陷害的!” 推官大人的突然开口硬顶,让听审的众人都为之一怔,旋即,所有人的精神都再度为之一振,知道这次的案子真有些大了,恐怕不光是一桩凶案那么简单,更可能牵涉到苏吴两家的较量! 这真是几十年都未能碰上的交锋啊。 谁能想到,苏州两大豪族间的交锋居然会出现在两个不怎么起眼的官员之间? 外间的孙宁则是嘴角一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还算有些担当。正该趁势压上!” 果然,吴铁翼又趁机问道:“还有什么,你们都一并交代了!” 许是受他鼓励给了张雷他们一些胆气,他们又接着道:“潘旅帅当时还答应我们,只要办好此事,半年内就可让我升作哨长,他们几个也都能升到伍长以上…… “当时小的们确实被利益蒙蔽,真就按他们说的做了。但事发后,终究心中惶恐,所以不但没有按之前说定的将那些凶犯换下的衣物兵器什么的收走,还迅速离开了军中,跑到乡下藏身。就是怕被人灭口……” 不少人听得心有戚戚,确实,要真是苏家布置的这一切,这五人不赶紧逃走藏匿的,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如此看来,他们倒还算聪明。 吴铁翼再度点头,打了个手势,又有手下把一些衣物斧锯等物搬上堂来,由他指着问道:“你们仔细看看,可是这些衣物器具吗?你们都是如何安置藏匿它们的?” 看着这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张雷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 怪不得自己几个会被官府盯上,原来这些证据早被他们找到了。 当下自然更是顺从,把自己等如何将东西藏到寒山寺西北角门内一侧墙上暗洞的事情给仔细交代了出来。 “这洞是你们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人告知?” “也是潘旅帅他指点的小的们,小的们哪来的身份敢在寒山寺里胡乱走动啊……” 一系列的盘问和回答,愈发让人确定他们所言非虚,也就意味着苏家为幕后主使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 苏文广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狠狠盯住了吴铁翼,实在想不通,这家伙为何要如此不顾后果地把案子往苏家身上攀扯。 按以往的经验,一般的官员在碰上这样的案情时,只怕早就停止审讯,然后再想法作掩盖,或与上司什么的商议草草结案,甚至把这些人犯秘密处决了。 他倒好,居然就这么仔细盘问,把事情彻底往苏家身上引,完全叫人无从开脱! 越想越是不安的他,终于再度开口:“吴推官,你只凭这几人的供词就非要将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到底是何用意?本官可不觉着几个犯人的话真就能作准了!” 吴铁翼这回没有再喝止对方,只是肃然回道:“只凭这几人本官自然不敢草率就认定本案与苏家有关,但若是其他线索都指向苏家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1章 堂审问案(下) 伴随着吴铁翼话落,他的目光也转到了另一边同样被镣铐锁住,押于堂下的七八个人犯。 他们比去张雷五人可要狼狈得多了,不但手足上的锁链更粗,身上还有粗大的绳索紧紧捆缚着,让他们想要动弹一下都很是吃力。 而且,身上各处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伤痕,尤其是中间那条汉子,更是断了一臂,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但他们身上所透出的桀骜匪气,却要比张雷等兵痞浓烈太多,即便此时受押待审,都不显惶恐。 其实刚才更多人还真是把注意力放到这几人身上的,直到先审张雷五人,并从他们口中说出那些惊人的话语,大家才暂时忽略了这几人的存在。 而现在,所有人都随着吴铁翼的目光,重新看向了这几人。 “童万里,张九郎……”吴铁翼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出,神色变得愈发郑重,“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在两淮犯下数十起大案,杀人无数,早在多年前就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飞燕子一伙吧?” “飞燕子”一词道出,这里不少刑狱官吏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对童万里张九郎什么还真没任何印象,但飞燕子这一团伙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了。 这真是一群为祸两淮多年的悍匪大盗,十来年里,通过拦路劫杀,入室抢劫等等手段,犯下了几十起让人谈之色变的凶案。 在大越天下还未彻底乱时,这一伙强人更是让两淮所有地方主政官员和刑名官员头疼不已,甚至为之丢官罢职的存在。 据说最后一次,淮南各州府都被迫联合起来,动用了数千人手,才终于将飞燕子一伙困死在某座小村落中。 结果,虽然将这一伙大盗中的绝大多数,包括首领血燕韩凌尽数格杀,却还是存在了少许的漏网之鱼。 而且,之后任各方官府倾力搜查,也到底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却不料,这些漏网之鱼居然是潜逃到了江南! 都到这地步了,童万里几个倒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全都挺着胸膛,昂首应道:“没错,爷爷就是飞燕子的人!” “既是飞燕子的余孽,你们侥幸从淮南脱身,该做的就是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如此才能活得更久些。却为何在我苏州竟还敢如此任意妄为,甚至夜袭我官军,试图截杀重要人证!” 说着,吴铁翼更是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谁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伴随着这一声厉喝,童万里几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一旁听审的苏文广却是身体猛然一震,脸上露出了慌乱惧色来。 作为苏家中有着一定地位之人,他自然很清楚这些江湖绿林里的悍匪大盗都是被自家暗中收养着,以用来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 而现在,一旦这些家伙真出声指证的话,苏家的情况可就相当不妙了。 但随即,童万里哈哈一笑,给出回应,他提起的心也就稍稍安了些。 “你问老子几个为何要打官军的主意?那自然就是我等兄弟想要弄些钱财了。我们跑到江南也有些年月了,之前弄来的钱财早被我们花了个干净,最近手头紧,自然只能重操旧业! “至于什么主使,那自然就是爷爷我了。我是他们的首领,我说什么,弟兄自然就做什么!” 刚才的低调,老实皆是表象,现在这些悍匪才重新表现出不把官府当回事的桀骜一面,甚至连自家性命,他们好像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的回答足够直接和痛快,有人更是随后,喝道:“爷爷们早知道有这一天了,好在之前福也享了,人也杀了,就算被判死,也不算吃亏!” “没错,你这官儿想要杀我们直接下令便是,旁的就不必啰嗦了!” “我们弟兄出来做事,就没想过能安安稳稳活到老,要杀就杀,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这番嚣张的表现,把堂上堂下众多官吏都气得脸色发青,吴铁翼更是勃然动怒,砰一下拍了惊堂木:“放肆!” “威——武——”两旁的差役立马喊起了堂威,一下就把这些人的放肆叫嚷给压了下去。 吴铁翼阴沉着脸,盯着他们喝问道:“你们口中说着是想打劫抢钱,可为何竟抢到了我苏州官兵的身上。你们这是抢劫吗?分明就是自投罗网!” “我们也是瞧见有一支队伍往苏州城来,以为是某路商队,才决定攻击抢掠的,谁知道今日晦气,居然是一支官兵。”童万里呸了一声道,“等我们想要放弃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们完全就是冲着张雷几个关键证人而来,此时居然还敢出言狡辩!”吴铁翼拍案反驳。 但对方却完全不把他的堂威放在眼里,依然坚持道:“什么张雷?我们都不认得他们,与他们更无冤仇,为何要杀他们? “这位大人,我等虽然是匪不错,但你也不能拿这等罪名乱加于我身啊!” “不错,我们做下的事情自然会认,不曾做下的,就绝不会认!” 面对他们的这般反应,吴铁翼更为恼怒,当即喝道:“来人,给我用刑。每人先打三十板再问话!” 这些悍匪贼子,看来不用刑是不可能老实说话了…… 可就在两边有十数名差役应声而出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制止道:“慢着!” 苏文广这时一扫刚才的担忧,脸上满是自信的冷笑:“吴大人,你这是想要屈打成招吗?” “本官只是按照律令审案,苏大人你怕是没资格过问吧!”吴铁翼硬梆梆地回道。 苏文广却未有丝毫退缩,依然与之对视:“若是一般案子,本官自然无意过问,但出案却关系到我苏家名声,本官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既然他们都已经一口否认是为了对付这几个人犯了,吴大人又为何非要让他们承认呢?你到底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堂上的局势瞬间就僵住了,就连那些差役人等,都变得犹豫着,不敢上前……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2章 各自的出招(上) 傍晚的夕阳从后窗投入房中,让公廨内本就阴沉的气氛显得愈发压抑,几个上茶的仆人小心翼翼将茶水放到宾主几人手旁茶几上后,便迅速退了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关上。 面沉如水的吴铁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真想不到,那几个混账死到临头居然还想为苏家遮掩,真是死不足惜!” 下手处坐着的曹旭东也黑着脸附和了一声,然后又请罪道:“是下官没把事情办妥,让大人吃了亏,还请大人责罚……” 就在不久前,这场堂审到底还是草草告一段落,终究是没法如吴铁翼所愿地将罪名落实到苏家某个重要人物的身上,从而将整个苏氏拖下水。 虽然他真尽力去做了,但在苏文广的针锋相对下,再加上童万里等人犯加人证咬死了没有主使,竟让身为主审的吴铁翼毫无办法,吃了大大的一个瘪。 其实吃瘪失手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原来定下的要杀苏家一个措手不及的策略却彻底落了空。而接下来,他也好,吴家也罢,势必会面对苏家的疯狂反扑。 这会让一场本来占据主动的战斗变成拉锯,而且胜利的天平也将由此往苏家那边倾斜,这是吴铁翼既担心,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此时,彷徨的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落到坐在最边上的孙宁身上:“孙公子,你可还有办法吗?” 孙宁此时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担忧与不快,闻言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吴大人不必慌张,其实事情也远没到能让我们慌乱的时候,真正该感到不安的,是苏家人才是。 “毕竟,今日之后,堂审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光是官府的猜疑,以及张雷几人的供词,就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他这一说还真让吴铁翼心中为之一动,但随即又苦笑道:“即便如此,以苏家的声望底蕴,也足够有办法应对,消弭这一不利影响。 “而要是我们不能尽快把案子落实,恐怕……” “大人说的是,孙兄,你若还有什么策略就说吧,不要再卖关子了。”曹旭东也出声恳求道。 孙宁这才将笑容稍稍收敛,正色道:“在下明白吴大人心中所急,眼下因为重要人证的突然反悔,导致案子没法正式往下走了。既然如此,我以为该从他们身上入手。” “孙兄,想要让他们再次改变可不容易。我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连死都不怕,又怎可能受我们威胁呢?而且,大人之前想要动刑,结果还不是被苏文广给强行制止了? “今日已经占尽先机,都被苏家的人轻易化解,一旦之后他们有了准备,此事就更难办了……” 曹旭东的话也正是吴铁翼要说的,所以他也和下属一起,期待地看着孙宁,看他如何应对眼下的这一难题。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都把孙宁当成了此番对付苏家的主心骨了。 孙宁也当仁不让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其实在下于堂审时也颇感意外。明明之前他们被拿下时表现得好像已经放弃抵抗,会乖乖与我们配合了。 “怎么到了堂审时,态度却发生如此大转变?你们说,他们到底是在图什么?” 这话堂上几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的话,之前就该防着了。 孙宁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来,于是就自问自答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畏死,或者说,在被我们拿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我也不觉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会和苏家有什么宾主情感,会为了保住苏家而不顾一切!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会在乎毫无关系的苏家吗?” 就在孙宁说到这儿,稍稍一顿的当口,身旁的萧倩突然轻啊了声,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萧兄是想到什么关键处了吗?”曹旭东赶紧望向她问道。 一直做男子装扮的萧倩在看了眼孙宁后,才说道:“再是穷凶极恶之人终究也有自己的牵挂和弱点,能让他们不惜一切也要保住。既然不是他们的性命,那就只可能是他们的妻儿至亲了!” 一句话,立刻就点醒了其他几人,吴铁翼猛一拍茶几,叫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他们从两淮逃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无论是为了隐姓埋名也好,还是真就想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势必就会在此扎下根来,娶妻生子……” “所以,原来无牵无挂,全无弱点的亡命徒其实现在已经有了牵挂,有了弱点!而苏家只要拿捏住了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并不敢背叛自家!” 曹旭东说着,不禁叹道:“真是好阴险又周到的算计啊!所以苏家根本就不怕他们失手被擒,因为他们认定了这些人不敢出卖自己!” 孙宁这才接话道:“我以为这便是今日堂审时他们不肯交代的真相了。” “这却如何是好?”吴铁翼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弄明白了其中根由,但想要破解这一题,却依然极其困难,因为主动权又落到了苏家手上。 孙宁的脑子此时也正在飞速的运转着,从想到这一种可能后,他就在思忖着破解之法。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吴大人,事情也远没到放弃的时候,我并不认为,那些家伙的子女就真已落到了苏家人手上。 “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无算,自然也更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对互相利用的苏家,不可能完全信任的。 “他们今日的选择,只是在赌一个更大的可能,相比于我们,苏家肯定是更容易找到自己妻儿的,而且还可以凭此来要挟苏家,让他们一直出钱赡养自己的亲人! “而真要是如此,我们就还有机会,抢在苏家之前,把人掌握到我们手上!” 一番话,让堂上几人的精神又是一阵抖擞:“是啊,机会还有,只要先一步找到那些凶徒的亲人……” 但孙宁随即又提醒道:“另外还有一点,咱们也必须小心应对,那就是要防着苏家对一众证人下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3章 各自的出招(下) 同样压抑的气氛也出现在了苏家宅邸之内。 甚至,这儿的气氛要比推官衙门内更凝重,更叫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苏家的奴仆人等在中庭后院等院落走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生怕惹恼了从昨夜就一脸阴沉的五爷,不然就得跟那几个倒霉的家伙一样,被生生打昏过去了。 苏文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但他已经顾不上婢仆下人是怎么想了,径直便找到了苏文庆,进门就道:“五哥,三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苏家他们这一辈也算是人才济济,但真论遇到大事能叫所有人心服的家中主心骨,却依然只有身为家主的三哥苏文康一人。 不过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苏文康这段时日正好就不在苏州,所以才会让苏文庆他们穷于应付,好不被动和担心。 面对苏文广的询问,苏文庆却不急着回应,反而问道:“今日的堂审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五哥你放心,那吴铁翼手头压根没多少确凿证据,光凭几个丘八的供词,根本做不得数。至于童万里他们,自是不敢与我们为敌,把自己最后那点骨肉给搭上的。” 说着话,苏文广已坐到了对方身边,这才又一次问道:“三哥他……” “我在察觉到情况有变后就已经给他送信了,这两日他应该就能回来。”苏文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把脸色一沉:“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绝不能留了。” 这话让苏文广的身子微微一震:“五哥,你是打算……”说着,在自己的咽喉上那掌一抹。 “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我们,说出不该说的话。”苏文庆森然说道,“那些家伙真以为自己行事足够周密,连他们的巢穴在哪儿我苏家都不知道吗? “要是连这点都把握不住,我苏家还称什么地头蛇,又怎么敢用他们呢?” 这决然的话,又把苏文广吓了一跳,这才又赶紧劝道:“五哥,这么做是不是过于操切了?那些人可还没有真个背叛我们呢,一旦动了手,就是把他们往官府那边推啊……” “官府?连洛阳都早落到叛军之手,天下早已翻覆,朝廷都名存实亡,还谈什么官府?” 苏文庆暴躁道:“对这些江洋大盗,我还是信不过!他们现在或许会为了家人暂作支撑,可接下来会不会突然变卦,却不敢保证。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们尽数铲除,才能做到真正的一劳永逸!” 苏文广听他说出如此决然的话,人都有些恍惚了。 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待人温和,彬彬有礼的五哥吗? 他却不知,这才是最真实的苏文庆。 平日里的他确实温和儒雅,能力出众,族中许多事情也能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就是遇到了什么突发变故,他也能从容应对。 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一旦压力过大,苏家五爷就会变得暴躁易怒,转会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也是他远不如自己三哥的地方了,苏文康才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真正的大将之风。 “五哥,三思啊……”苏文广只能再度提醒劝说道,“这可就是孤注一掷了,我们远没到如此地步……” “若不如此,还有谁会对我苏家有敬畏之心?他吴家不是要与我们斗吗,那就索性放马过来便是!”苏文庆再也按捺不住,即刻喝道,“来人!” 几个家中的得力管事之人应声而入,他们本来就等在外头,听从现在做主的五爷下令。 “苏英,你这就去军营一趟,告诉他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伴随着苏文庆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在场几人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的凝重。 这次不再是苏家派人动手,而是直接要动用他们在苏州官军中的力量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撕破脸皮。 虽然几名管事心里也有犹豫,但在看到苏文庆的神色后,他们还是乖乖把到嘴边的劝阻话语给咽了回去。 做主人的既已拿定了主意,他们做下人的又怎敢多加阻拦呢? 何况,五爷他说的其实也不算错,以如今整个江南的局势,以苏家在苏州的势力地位,在直接借助官兵的情况下,铲除一些贼寇或江洋大盗,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下里,这些人便纷纷而动,按照苏五爷的意思出门做出各种安排去了。 而后,苏文庆才又看向一脸纠结的苏文广:“推官衙门那边,除了苏云外,还有其他可用之人吗?” “五哥是想……”苏文庆猛打了个突,这可比铲除外头的隐患更难,影响也更大啊。 苏文庆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们更是该死,你帮我安排一下。” 稍作迟疑后,苏文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不过应该会耽搁几日……” “尽快。我要在下一次堂审之前,让他们连一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拿不出来!”苏文庆恨恨说道。 然后,又杀气腾腾道:“再等三哥他回来,就是我们苏家将吴家也连根拔起之时了! “这些年来,我苏家对他吴家实在太过客气了,客气到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从!现在,是该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苏文广满脸忐忑地看着对方,最后终究没说什么,只能是低低答应,这才心神颇为凌乱地离开。 这次的事情能否成功他不知道,但有一点苏文广是可以想见的。 待到三哥他回到苏州时,必然会被这巨大的变化给打个措手不及。 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才离开家里不过一两个月,再回来时,平静的苏州就已化作战场,变成了苏吴两家不死不休的公开战场! “只希望三哥他能赶紧回来,希望他真有办法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故吧……” 走出家门时,苏文广忍不住在心里期盼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4章 别无选择 孙宁走出推官衙门时,天已黑,正值华灯初上。 自那日于吴家人的看守中从容出现在吴氏父子面前后,他们的行动就变得很是自由,吴铁翼是再不敢强留二人在哪里了。 眼看已过饭点,二人也没多作犹豫,径直就到了这边衙前街上一座酒家二楼,早有卫挺等在那儿,见他们上来,就上前招呼,引二人入座。而同桌的,还有之前出手相助的梁文统。 孙宁与他点头致意,这才又看向卫挺,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吗?” 他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可没有带着去与童万里他们交手,而是身负一件同样重要的职责——盯梢苏家。 孙宁料定事发后苏家必然会做出一系列的应对,那可能拿捏住对方真正的漏洞和破绽,自然要把最值得信赖的人安排在那儿了。 卫挺也果然没让孙宁失望,立刻低声回道:“公子,就在那苏文广回苏家宅邸后不久,苏家就接连有人匆匆离开,我们的人也跟了上去,其中有几个,是直接去的军营。” 孙宁目光顿时一闪:“军营吗?这是要动用他苏家在明面上的真正力量了!” 相比于杭州谢氏,苏州的苏吴两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明显要强出许多,至少他两家是真正掌握城中兵权的,这既是他们在此几百年扎跟的底蕴,也是底气所在。 若谢氏也如苏家般在杭州控有兵权,那就绝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了,甚至连云林寺僧人也不敢对他们过于放肆,逼得谢傲铤而走险。 说着,孙宁又夹了一筷菜慢慢咀嚼着,嘿笑道:“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动用官兵就是为了把那些真正的心腹之患给铲除干净了。” “心腹之患?你是指那些个真正的行凶狂徒?”萧倩立刻明白过来,不无担心道,“这是要杀人灭口?” “对。证人虽然够让他们感到头疼的,但最叫人感到有威胁的,应该就是那些真正的行凶之人了。 “若是他们被官府生擒活捉,并招供出苏家乃是幕后主使,那他们就再难翻身了。 “而且到那时,纵然他们势力再大,可要面对的是整个苏州,甚至是江南各大势力的攻讦敌对,就非苏氏一族所能应付了。” 孙宁说着,目光往一旁的梁文统处微瞥:“或许这些凶徒之前与苏家确实关系紧密,互相间还有着相当的信任。但在眼下的情势下,再多的信任也无济于事,在苏家看来,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因为死人永远都不可能出卖他们。” 随着这话说出,梁文统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身子都有些微的震颤,随后脸上又显出犹豫之色来:“孙兄……” “梁兄觉着我的推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孙宁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笑道。 “你的猜想很有道理,可有什么办法保下这些人吗?”梁文统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可我为何要保他们?”孙宁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道。 “他们多行不义,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还为虎作伥,甘愿为苏家做事,真是死有余辜!” 这话让梁文统不禁大为焦虑,忍不住出声为其辩护道:“可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才不得不与虎谋皮的……但凡他们还有其他活路,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事情来……” 话出口,梁文统才惊觉自己犯了错误,整个人都呆怔住了,再慢慢看向孙宁他们。 就见孙宁和萧倩都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前者更是轻声道:“果然如此! “那些行凶之人果然就是灭法会的人吧?而梁兄你,更是早我们一步,就已经知道这一真相了!” 面对孙宁肯定的说辞,灼然看来的目光,梁文统很想要逃避,但最终还是在叹息后,无声点头,认下了此事。 但旋即,他又猛地抬头问道:“孙兄,你这是在诈我,其实苏家并没有这么做?” “不,这些信息都是事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中了。”孙宁正色说道,“这是苏家为求自保所能做出的最简单的一个决定。” “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必须救人!”梁文统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凶徒到底是些什么人,现在藏于何处呢。”孙宁却又突然制止道,探手间就抓住了梁文统。 他一挣扎,却未能脱出,只能苦笑说道:“这些人都是受豪族和佛门欺压的苦命人,实在是没有其他路可选,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的。 “他们中,多数都是江南各处的豪杰之士,只想着用自己的能力来推翻眼下的混沌局面,反佛灭佛! “其中就有江南两大门派桃花坞和巨剑门的十多名弟子!” “金陵巨剑门?”萧倩也顿时为之变色道,“听说他们扎根江南数十年,一手海阔剑法极其凌厉霸道,但却在数年前因一场变故几乎灭门……” “就是金陵巨剑门了。不过灭掉他们的却是顾家,就因为顾家看中了巨剑门所在的一块地,双方未能谈拢,结果他们就被冠上了盗寇的罪名,遭受数千官军的合围攻击,几乎被灭门,只有少数几人得以幸免。” 梁文统叹息道:“桃花坞的情况也是一样。而且放眼整个江南,被这样戕害灭门的帮会宗族村落又何止一两个?所以才会有灭法会的存在!他们只是想生存,想讨还公道而已,又有什么错?” 孙宁默然,其实他也想说一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滥杀无辜,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等仇杀争夺,又怎可能做到不伤无辜? 自己不也一样吗?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现在何处?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已闭,为防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苏家的兵马是肯定不会在此时出城的。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一晚时间去救人。” 梁文统稍作犹豫后,终于是说出了实话来:“昆山县,恩济庄,他们这段日子就在那儿藏身……” 到了这时,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孙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5章 来迟一步 昆山是苏州下辖的一个小县,相距也不过百来里,快马而行一两个时辰即可抵达。 孙宁在知道那些涉案的重要人物皆藏匿于那儿后,便不再有丝毫耽搁,由梁文统带路,即刻出城。 苏州那夜晚关闭的城门和高耸的城墙,或许能阻挡绝大多数人进出,就连苏家都因有所顾虑而不敢乱闯,但却挡不住孙宁三人的翻越。 出城后,又就近在外头的某座驿站花重金弄来三匹骏马后,三人便以最快的速度直朝昆山县而去。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便是一切,早一步把人找到,拿捏在手,便意味着占据绝对的主动了。 虽然梁文统对此依然有些犹豫,但孙宁赶路时的几句话,还是让他选择了支持—— “相比于被我们找到这些人,落到苏家人手上才是他们最大的悲剧。到时就不光是定罪问案了,而是直接杀人灭口。梁兄,你总不希望他们是这样一个下场吧? “还有,他们都是被人戕害而走上这条路的,到了衙门里,或许还有为自己申冤的可能,可要一直东躲西藏的,那就永远只会是见不得光的贼匪,你觉着这真对他们是好事吗?” 梁文统虽然早加入了灭法会,但说到底多年在衙门里当差,对律法什么的依然有所信任或坚持,此时自然也就真个被说动了。 如此,他们一路奔行,倒也颇为顺利,三更之后,就来到了昆山县境内,然后顺着官道一拐,不入县城,而是转到了西侧那一片平原地带——恩济庄正座落于此。 据梁文统介绍,这恩济庄是个由七八个家族共住的大村落,有着一两百户,超过千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快赶上一座小镇甸了。 也就这村子并未建起围墙,只有四通八达的村道和一块块齐整的田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从这儿经过,都能听到鸡犬之声…… 但今夜驱马急赶而来的三人却并没有看到这如桃花源一般的美丽场景,在来到距离村子还有几里地时,他们便瞧见有熊熊的烈焰升腾而起,并快速地向着各处扩散。 远远的,更有哭叫声,喊杀声隐隐传来,让三人脸上的表情陡然就是一僵,全都感到了大事不妙! “下马,步行过去!”孙宁很快就做出决定,一边说着,人已利落滚下马背,同时抽刀在手。 其他二人也都无声跟从,在马儿吊到路旁的树干上后,三人便已不逊于奔马的速度直朝前方已被大火彻底吞没的村落摸了过去,只是动静上却要比骏马奔驰要小太多。 顿饭工夫后,三人已到村旁一片竹林内,近距离瞧见了更为骇人,更叫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只见那本该恬淡安宁的小小村落,正被数以百计的凶狠壮汉团团围住,他们正哈哈狂笑着,把一支支箭矢不断射入村中,将因为房舍起火都仓皇逃出来的村民一个个尽数射杀。 而村子里,这时也有数十人在纵马驰骋,手中的刀枪借着冲势狠狠劈刺而出,顿时就把一个个出现在跟前的无辜村民劈杀刺翻,然后他们胯下的骏马就踏着人体而过,踏得那人发出最后的惨叫,大股的鲜血也因之蔓延开来。 在某座院落前,还有一场厮杀在进行着。 十数个健硕的汉子被数倍之敌所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屋子,已无退路。 面前却是不断扑杀过来的凶悍之敌,他们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抵挡不住连续的攻击,终于有人中招倒了下去,从而使死守的阵势出现一个缺口。 那些攻击者则是抓住机会,以更猛烈的势头攻入缺口,使这阵势很快就被破开撕裂,让本来聚集起来共同抗敌的十多人很快也陷入了以寡敌众的凶险之中,并转眼就有人倒了下去。 也有人尝试着突围,但整个村子都已被人围了起来,更有箭矢不住飞来,任他们再是悍勇,这时也变得无可奈何,只能是一一倒在屠刀之下,血泊之中。 “怎……怎会这样!”梁文统直看得双目泛红,要不是孙宁按住了他的肩头,恐怕在激动之下,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敌救人了。 “我们来迟了一步,苏家灭口的决心要比我想象的更强!”孙宁也是面色铁青,咬着牙轻轻说道。 这一幕也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更让他感到愤怒与挫败。 只一步,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来,或许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但现在…… 他固然也跟梁文统一样想要救人,但看着眼下的战局,理智却告诉他绝不能意气用事,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纵然他们三个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二三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现在面对的却是超过五百凶徒。 再想从他们手下救人,却是痴心妄想了,甚至只要他们此时冲出去,结果就是让此地多三具尸体而已。 当人数上升到数百上千时,个人的武艺已经于全局的胜负没有太大的联系了。除非此时有一支官军闻讯杀到,那孙宁还能趁机做些事情。 但就昆山区区一个小县,不过几百杂牌兵来说,在这个深夜里,是绝对不敢冒险出城,跑来救火救人的。 所以,纵然再是不甘,三人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忍着,顺便把那些凶徒的模样看清楚了,记在心里。 在孙宁的低声提醒下,梁文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但他的身子依然在不住地颤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几欲喷出火来:“这些畜生,为了灭口,居然把整个村子都给屠了……这可是上千无辜啊……” “你以为像苏家这样的豪族,会把普通百姓的命放在眼里吗?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村之人的性命和路旁的蚂蚁没有什么两样吧……”孙宁轻轻一叹,“就跟当日他们在寒山寺的所作所为一样!” 要没有自己出手,当日那大钟滚出,所造成的死伤怕也要过千了。 他现在看着眼前的惨剧,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疑问,那苏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苏州城的兵马都不及动,这些家伙又从何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6章 元凶主使(上) 四更天后,杀戮终于停下。 不是这些凶徒终于手软,而是因为这一村上下,上千之人已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只有一座座民居宅院还在不断燃烧,满村之人却已尽数化作了尸体。他们的鲜血泊泊流淌,汇聚成溪,顺着村中道路最后汇入侧方的溪水中。 这尸横满村的场面,在那些凶徒眼中实在太过寻常,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做着抱怨:“这些家伙也太没用了,居然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还不如我们在湖上抢的那些船只呢!” “哈哈,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村都是泥腿子,也就那几个真正的目标有些本事。不过他们也早就吓昏了头,又能济得什么事?” 一面说着,这些人居然又在村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还拿刀往一具具尸体身上乱戳,以防有人诈死。 结果这一番动作还真就让三四个装死的村民现了形,然后转眼就被他们迅速格杀,连一句讨饶的话都不及说出。 直到确认再无活口,这几百凶徒才重新聚集,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认出哪一个才是他们的首领。 这是个身材瘦削,头上光光,却透着极大煞气的中年汉子。 此时,他就跟一只兀鹰般用锐利冷酷的目光在那满村的尸体上扫过,冷然开口:“都确认了,再没有活口了?” “大当家的放心,整个恩济庄已鸡犬不留!”几名手下得意回话,伴随着他们的话语,哗啦声起,却是旁边一座院落被大火烧坍,带起股股烟尘。 “那就好,咱们飞鱼坞这次可是受人之托才干的这票买卖,可绝不能有失手了!” 这话被几里外的孙宁捕捉到,让他的心陡然一动:“原来又是他们,怪不得!” 他还记得自己一行保着云林寺僧人在同里镇遇袭时的情况,同样是纵火杀人,同样是毫无留情的放肆屠戮……而当时那批凶徒中,就有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最后还让他们给跑了。 想不到,这飞鱼坞的人居然又跑到昆山来杀人放火,其手段也一如之前般的残忍酷烈。 心中转着念头,孙宁却还是仔细去分辨前方凶徒们的对话,尤其是那个为首之人的说辞,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 而对方也真没让他失望,就见那首领呵呵笑道:“今日事情办完,我们又能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好处,足够咱们坞中众兄弟一两年的花销了。 “你们这就回去,老六,你带几人随我一起去见雇主,把剩下的金子一并拿到手!” 被点到名的是个身体肥大,腰悬双刀的汉子,此时嘿嘿笑着,答应一声,便带了十多人站到了那首领身后。 其他人则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之前从村子里抢来的一点钱财,呼啸而去。 孙宁见状,也不再犹豫,即刻扭头对满眼愤恨的梁文统道:“梁兄,你跟上他们,盯住了这些凶徒去往何处,落脚在哪里。” 梁文统这才稍稍回神,低应了声,然后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跟着那首领……”孙宁眼中杀意凛然,“看他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听他的意思,是要去见幕后主使,拿剩下的酬劳了。” “好!”梁文统咬了下牙,依从了孙宁的安排,弓着身子,慢慢往后退去,要绕到另一边,好作跟踪。 孙宁二人也同时弯腰后退,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几个目标,看着他们与大部队分开,各自上马后,便已出村朝着前方朦朦胧胧的昆山县城而去。 孙宁和萧倩不再多言,即刻而动,借着天亮前最黑暗的夜色掩护,各自施展轻身功夫,追着那十多骑就奔跑了起来。 好在那些飞鱼坞的家伙并没有太大的警惕,也不觉着此时还有人会在旁看到自己等行凶的经过,所以就没察觉到有两人已经跟着自家首领而去。 不过对孙宁他们来说,这样的追踪也不容易。 他们这两条腿要跟上马儿的四条腿终究有些吃力,刚开始一段还好,但随着时间一久,就明显有些被拉开了。 而且,他们还得在意不被那十多人察觉到身后有人,如此只能更小心赶路,动作上自然也就更不利落了。 幸亏恩济庄离着县城也就十多里地,总算让人在没被彻底拉开前,来到了县城之下。然后趁着对方几个喊开城门的当口,孙宁他们便轻巧地爬上了不过三丈有余的城墙,并居高临下,掌握对方去向。 然后,在一番跟踪之下,他们终于随那些凶徒一起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出人意料的,昆山县衙! 谁能想到,指使这些贼人屠杀一村无辜的幕后主使,居然会大剌剌地等在县衙里? …… 昆山县衙无论外观还是内在都很是破旧,一如昆山在苏州所有下属县镇一样,也是最贫穷落后的存在。 虽然这昆山离苏州只区区百里,但论繁华,真就如隔天地了。 整个县里,几乎就没几个像样的商行,田地也多贫瘠,人口更是只有其他县城的一半甚至三成。 可以说,放眼整个江南,就找不出第二座比昆山更穷困的县城了,这儿的许多百姓都因为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外出做工甚至乞讨。 也正因如此,本县的官吏也是所有江南官吏中最没有底气的,尤其是当他们遇上地位及高的贵人时,更是恨不得直接跪人脚下做一条狗了。 此时,昆山县三位官员就是这么一副小心巴结的样子,那卑微的笑容,弯曲的腰背,让人看了都不敢相信他们是这县衙的主人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个模样俊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看着这几个刻意巴结,不断说着好话的官员,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来:“好了,几位大人就不必如此拘谨了。你们这次帮我我,我苏文康也是知道有功要赏的,待这次事后,我会想法子帮你们换到苏州城里当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三名官员一阵兴奋激动,差点就给这位苏家之主给跪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7章 元凶主使(下) 黎明天亮之前,正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但昆山县衙内,却有更黑暗的一幕正在发生。 刚刚残杀了上千无辜村民的大盗巨恶,苏州一切风波的幕后元凶,居然就在几个地方官员的面前见了面,还事情给说了出来。 “哈哈,苏宗主,此番当真是痛快啊!”坐在堂内侧手边的飞鱼坞大当家一脸猖狂地说道,“上千人,就这样被我们轻易杀死,一个不留!” 坐在最上首的苏文康只是微笑着,看不出什么情绪:“辛苦飞鱼坞各位了,那些人你们也都一并解决,没有漏网之鱼吧?” “我飞鱼坞办事,苏宗主你只管放心,那些家伙一个都走不了。”说着,他又目光一闪,“所以之前说定的……” “好说,我答应的事情,就没有不兑现的。区区十万黄金而已,我苏家还不会因此赖账。”苏文康说着,往身后一名随从打了个眼色,这人便把个匣子取出,送到了那头领面前。 别看这位之前杀人时凶悍无比,此时却显得颇为急切,赶紧一把就拿过匣子,快速打开,从里头取出几张票据来仔细打量一番。 确认后,才又哈哈笑道:“苏宗主真是信人,痛快!今后你再有这样的差事,只管来太湖找我们,价钱好说。”说着,他已把那匣子直接放进自己怀中。 “今后自然有的是需要仰仗飞鱼坞各位好汉的时候,在下先在此谢过了。”说着客气话,苏文康人却未动,此时又看向了那三个噤若寒蝉的官员:“恩济庄善后之事,就要交给三位大人了。” “好……好说。”三人连忙跟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我等到时就报一个山贼行凶,想来也没人会多作追究。” “那就最好不过了,等这次事了,我苏家还有厚礼相谢。”苏文康说完,缓缓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启程回苏州了。” 两边的官匪见状同时起身,一脸巴结地送他出门,然后那飞鱼坞十数人也都顺势离开了县衙,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起,与苏文康一起,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昆山县。 直到这两方之人渐行渐远,三个送出衙门的官员才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转头互望,却从各自眼中瞧出了几许忐忑,几许期待…… 而就在这时,旁边暗处突然又闪过了两个人来,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甚至是发出惊叫,这两人已倏然扑到他们面前,一刀一剑,直接就横在了他们咽喉处。 孙宁冷声道:“想死,就叫!” 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三个官员瞬间僵住,他们感觉得出来,对方是真能说到做到,随时取他们性命的。 适才,这官匪几个在衙门内的密会孙宁二人是完全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要不是被孙宁拉住,当时萧倩就已经直接杀进去了。 在她眼里,这些家伙全都该死,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是连做人都不配! 但孙宁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清晰地发现,当时那堂上有着数名不逊于自己和萧倩的真正高手。 那飞鱼坞首领算一个,苏文康身后站立的两个看似只是寻常随从的家伙,也是。 虽然他们模样装束都和普通仆从没有两样,而且神华内敛,不见丝毫高手该有的气质,但那个送匣子过去之人的每一步都极其标准均匀,抬手送上匣子时的角度力度也是恰到好处,可攻可守…… 孙宁只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便已判断出在家伙绝非庸手,如此,另一人自然也不简单了。 所以,在三个不逊于自己二人的高手环绕下,再想出手杀人或拿人却是太过冒险了,实在很不明智。 最终,他选择了隐忍,甚至都没有跟踪那两方人,而是留了下来,直到此时,将三个官员控制在手。 这一夜经历许多,收获自然也是有的,至少是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问——苏州城苏家之人还未行动,恩济庄怎么就会遭受灭村攻击? 原来,动手的不是苏州方面的力量,而是这个苏家宗主从外边雇来的凶徒。 而就孙宁之前所知道的情报,苏家宗主苏文康可是一直都不在苏州,想不到他人还没回来,就已着手应对眼下的变局了! 这让孙宁心中对这个苏家宗主生出了极大的忌惮来,此人心狠手辣,不把普通村民当回事固然让人心惊,但更叫人警惕的,是他的判断和应变。 只凭苏州族人传递过去的几个消息,就能让他付出不匪代价,也要将整个恩济庄彻底毁灭,永绝后患! 如此狠辣决然,又判断精准,完全就是一个枭雄! “壮……壮士饶命……下官三人已经答应苏宗主,就绝不会有异心,绝不敢背叛苏家……” 突然的求饶让孙宁重新回神,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把自己二人当作受苏文康之命来行灭口之事的手下了。 此时他们已退回到县衙内部,所以虽因天色放亮,街上有了些早起的行人,也没有引起什么必要的麻烦。 看着几个求饶的官员,孙宁心中突然一动,立刻给了萧倩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这才道:“你们知道我们的来意,就该明白苏家的决定可不好违背啊。” 感受到他话中的犹豫,三个官员赶紧又道:“两位壮士,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们,我们愿意出银子买命。二万两,我们一人出二万两银子,只要两位壮士能饶过我们三人的性命……” “饶过你们也不是不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一番快速的思索后,孙宁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只要我们能办道……就是再加点银子,也是可以商量的。”三人为了保命,此时显得格外卑微。 “很简单,你们随我们一起走。不然就算今日我们放过了你们,到头来你们还是必死。而且带走你们,我们也好交差。”孙宁说着,一指院子里一辆颇显陈旧的马车,“还请三位上车!”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8章 宗主回府(上) “宗主回府——!” 伴随这一声拖长了的低呼,一直紧闭的苏家宅邸的中门缓缓开启。 先有几个仆人手脚麻利地将门前高高的门槛搬走,然后是十几二十名衣着光鲜,气宇不凡的中青年满脸堆笑地出门作迎。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上百青衣小帽的府中仆人也都一个个规规矩矩分立两侧,以为迎接。 光这等排场,就已经不下于四品以上的大人物回府时的模样了,放在苏州城里,原来也就只有太守大人有此资格,但现在嘛…… 载着苏文康的华贵马车在来到门前时却连停都未见停的,便从那二十来个苏家亲族掌权者面前驶了过去。他只稍稍掀起一丝车帘,拿目光从这些人脸上快速扫过,也没发什么话,却已让正看过来的这些同辈甚至长辈都下意识地垂下眼去,不敢与之对视。 直到马车驶过数进院落,稳稳停在苏家大宅中庭的大院中,苏文康才在两个贴身亲信的安排下踏着木梯,走下车来。 这时,苏文庆、苏文广,以及另一个同胞兄弟苏文廉全都恭敬地走上前来,向他施礼:“见过宗主,恭迎宗主回府。” 相比于其他豪族,苏家的规矩明显是最大的,身为本家宗主的苏文康有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地位和威信。 不过此时他脸上倒是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还伸手扶了其中两个兄弟一把:“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走,咱们先进屋子坐下说话。” 等他们进到前方的客厅各自落座后,其他族人也都赶了回来,然后全都乖乖坐到了下首处,一个个全是郑重的模样。只碍于宗主刚到,还没发话,他们才不好说什么。 在喝了几口热茶后,苏文康才扫向那十多人:“你们的消息很灵通嘛,居然知道我今日要回来,就在此等候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心虚的一笑,苏文庆稍作迟疑,才如实说道:“宗主,他们是跑来见我的,想要追究我的责任。” “嗯?怎么说?”苏文康似乎是在问自己弟弟,但目光却扫向了下边众人。 被他拿目光一扫,下首众人的坐姿都不禁又挺直了些,然后就见坐最前的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道:“文康啊,实在是事关我苏家安危,我们才不得不冒昧跑来找文庆他们商议对策的,你倒来得真是及时……”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放松了些,当即便有人接话道:“是啊宗主,你这段时日不在苏州,或许还不知近来本地出了多大的事情,那寒山寺法会上居然有人作乱害人……” 这位也是真感到担心,此时张嘴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末了担忧道:“现在苏州已是满城风雨,太多人都在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在背后所为,真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就是想问问文庆,此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若真如此,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哎,要说来,现在我苏家可是树大招风,若真做错了事,可就后患无穷了。” 随着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此等事情可不容小觑啊,一旦做错了,那我苏家几百年的名声积累就可毁于一旦了……” “如果真是有人因为一些原因做下此事,我们也希望他能站出来,扛下一切,总好过让整个苏家受到牵连。” 这才是他们今日如此急切从苏州各地跑来宅邸,向苏文庆不断施压的目的所在了。 虽然苏文康的到来让他们措手不及,但该说的话,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了。而且他们也自认为这般想法都是为整个苏家的安定和名声考虑,并不算错。 “都说完了?”苏文康似乎还在笑,但那笑容却渐渐变冷,让不少人只觉着后背生寒。 在见他们下意识点头后,他才砰一拍茶几,喝道:“什么时候我主宗行事还要给你们交代了?” “可这……”这不是苏文庆自作主张所为吗? 这句话还不曾说出来,开口之人就被苏文康一眼看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出声了。 苏文康这个宗主是苏家历代中权柄最大,威信最高的,他只须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所有人,此事是在我的授意下安排的,老五他只是照办而已。你们追究他的责任,难道还想追究我吗?” 他突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众人更感不安,却又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我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身为宗主,一切也自然是为了我苏家的繁荣强盛而做,应该不必事事都征求你们的看法吧?” 苏文康说着,目光又扫过面前众人,使他们更为紧张,皆都低下头去,含糊地应着是。 “倒是你们,就因为一些道听途说,便不顾手上的差事,全都跑来闹事。怎么,这是觉着我这个宗主不在,所以想要抢夺位置吗?” “不……不敢……”这话可就有些重了,一干族人连忙出口否认,“我们真是为了苏家考虑,绝无其他想法。” “你们最好没有其他念头,不然……”苏文康再度扫过他们,“现在事情你们都清楚了,那就都回去,好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别的不用多管。 “也把心都放回去,寒山寺的事情还动不了我苏家,官府既没能耐,也没确凿证据可以定我们的罪!就算他们真搜罗到了什么证据,以我苏家在苏州的根基地位,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眼见宗主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有坚持,全都低声答应了,再瞥一眼似笑非笑的苏文康,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在苏文庆他们面前,这些人还能倚老卖老,仗着身份追究一番责任。但在突然出现的宗主面前,他们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有听命的份儿。 见出,苏文庆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冲自己兄长道:“三哥,对付他们还得是你。你要不回来,我都不知道……” “废物!”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愤怒的斥责,苏文庆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巴掌已狠狠落到了他的脸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9章 宗主回府(下)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苏文庆的脸上,把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往边上偏去,嘴角更是瞬间就见了血,也把他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他愕然地呆在那儿,忘了喊痛,也忘了喊冤,就这么呆呆看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 此时的苏文康哪还有刚才云淡风轻,谈笑压人的模样,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我才离开苏州几天,你就把事情都弄得一团糟,还让我丢下正事,着急忙慌地回来为你善后。 “还有,那些个族里的混账东西有几分本事你会不知道?居然就真让他们欺负到我主宗头上来了。既然我不在,你就该把一切都撑起来,哪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可你又做了什么?” “你说,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劈头盖脸的一番呵斥,更让苏文庆心虚懊恼,只能是低头认错:“三哥你说的是,是我无能,我是个废物……” “说你是废物都是轻的。我离开时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帮你安排妥当了,人手,策略,军中的内应……可你呢,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兄弟!” 苏文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继续指着他斥责,“还有事情出了差错后你又做了什么补救?居然就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利,还画蛇添足地想出什么杀几个假的内应来混淆视听,也亏你能想出来! “你也不想想,这样做真能解决问题,让官府不做追究吗?那只会露出更多破绽来被人追查。 “而真正该除掉的隐患,你却又一直手软不肯动,真道官府那边会查不到?” 他每说一句,苏文庆的身子就缩一分,到最后,他人几乎都佝偻起来,面上也是一片煞白,只有半边脸高高肿起,显得格外的凄惨。 “三哥息怒,五哥他其实已经尽力去做补救了,只是对手过于厉害,这次才会陷入被动……”苏文广见状赶紧出声劝解道,“毕竟,这次是吴家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那吴铁翼,几乎是把脸皮都撕破了。” “是啊三哥,五哥他真竭尽全力来做事了,而且他也没有擅作主张,不在第一时间就给您传递消息了吗?”苏文廉也在旁轻声劝道。 两人的劝说,换来的是苏文康的一声冷哼:“要不是他好歹做对了这一点,就不只是挨这一巴掌的事情了。 “哼,之前总跟我说自己能为我分担,现在你也看到了,连族里那些人你都镇不住,那还凭什么应付外头的对手?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首先该想到的就该是把最大的隐患铲除,而不是放任他们在外边,给我们苏家带来更大的威胁!” “三哥教训得是,是我太糊涂无能了……”苏文庆终于开口,整个人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显得格外的颓唐。 但他还是很在意眼下家族困境的,便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我之前已经找了军营里的人,或许该让他们出手去昆山……” 苏文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重新回到上边的座位:“昆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已再开不了口!” “三哥你已经出手把他们都……”几人倏然抬头,一脸惊讶。 他才刚回来,结果就已把事情给处理了? “我找的绿林中人,虽然贵了些,但胜在手脚足够干净,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麻烦。”苏文康吐出一口浊气,“而且接下来的大事也由不得我们再把不必要的精力放到这等细枝末节上了。” 苏文庆闻言突然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兄长:“三哥你的意思是,那事成了?”眼中满是期待,兴奋,以及几许忐忑。 其他二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作为整个苏家最核心的人物,他们自然是知道苏文康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大事的。 可以说,如果这事真成了,那苏家就不单只是苏州的地头蛇,更将成为整个江南举足轻重的存在! 苏文康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我和他们已经顺利约定,很快就会正式开展行动了。 “本来,寒山寺这一场就是为此做的开头,结果……” “三哥,是我无能……” “算了,事情既已发生,那就不是做这等无用的事情,而是想法子去解决他。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威胁已经解决,那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把我们的敌人也一并解决掉!” “三哥是要对吴家下手了?”三人顿时来了精神,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对吴家,苏家众人早就心怀不满。而这次的事情,更是让他们对他们生出了浓浓的敌意来。 “铲除吴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比如那个自作主张,却必然一事无成的吴铁翼!”苏文康冷笑道。 现在还没到公然和吴家为敌的时候,但借着这次的机会,先把吴铁翼从推官的位置上踢下去,应该就不会太难。 毕竟,他一口咬定了苏家有罪,但现在,他们是一定拿不出确凿证据了,而只要苏家这时趁机反扑追究,还愁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苏州推官吗? 而只要能借此机会把吴铁翼拿下,接下来苏家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甚至,都可以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地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都栽到吴家头上去! 只要想想这一可能,苏文广他们几个神色间的担忧便迅速被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所取代,就连苏文庆也没有了之前的自责与不安。 他们等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太久了! “都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尤其是文广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由你出面,毕竟这次我打算从官面上来让吴铁翼再无翻身的机会!”苏文康笑着说道,面前几人则抖擞精神,低声应是。 苏家宗主回府才不过短短半日,悬挂在整个苏家头顶上的阴云却已经彻底消散。 这,便是他苏文康作为一家之主能为所有人敬畏的原因所在了,他是真正有能力的可怕之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0章 霸道 只带两名随从,吴铁翼来到太守府。 他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传话之人虽未明说,但只看其那一脸的凝重,就知道严太守正面对一个不小的难题。 而在来到太守府前,看到门口所停的那辆豪华宽阔,须得四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马车后,他就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了。 但吴铁翼的脸上却无半分胆怯,依然是脚步平实地走进衙门,很快来到太守公厅前,恭敬朝坐在里头的严仲景行礼:“下官苏州推官吴铁翼,见过太守大人。” 严太守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又指了指跟前一把椅子道:“吴大人过来坐下说话……”说着,他又小心看了眼虽坐于下首处,但气势却稳稳压过了他的中年男子。 吴铁翼答应一声,便进厅落座,还不亢不卑地冲对面座位上的男子颔首致意:“苏宗主,咱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苏文康皮笑肉不笑地回看着他:“还真不是太好。没想到我才离开苏州没几日,家里就出了许多的幺蛾子,还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当真是岂有此理!” “哦?这可真出人意料了,试问在苏州,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招惹你们苏家呢?” “这可难说,毕竟有些人自以为穿了一身官服,就觉着能高人一等了。却不知这身衣服穿着简单,让他脱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面对苏文康森然而满是威胁的话语,吴铁翼只是一笑,似乎完全没当回事。 倒是严仲景,满心的纠结,脸上还要带着笑,看着却比哭还难看,忙不迭道:“苏宗主,吴大人,二位有话好说……咱们都是希望苏州平平安安,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的……” “那却未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反驳了出来,让严太守的脸色再度一僵,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场面话来了。 苍天可鉴,眼前两人他真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啊。 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就不必说了,就是吴铁翼,虽名为自己的佐贰下属,但其吴家嫡子的身份,也不是他严仲景能拿捏的啊。 所以此时的他,只能夹在二人中间,满脸赔笑:“二位这话说的……吴大人,今日本官请你过来,其实也是为了正事,就是关于寒山寺一案。 “我也是听说了,你居然查到了苏家身上,这实在……实在不妥,与常理相悖了。苏家乃苏州堂堂豪族,与你吴家一样,而且这次寒山寺之变,他们也死了几名子弟,这其中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啊?” 一面说着,严仲景还不住冲吴铁翼打眼色:“要真其中有什么误会,你现在当了苏宗主的面把话说开,我想以他的大人大量,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你身为苏州推官断案有责,情切之下出些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已是严太守此时急切之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只要吴铁翼此时认个错,再说几句软话,想来苏文康也不至于真因此和整个吴家翻脸,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 可没想到,他的这番苦心面前二人却没一个肯接受的。 他话音一落,苏文康已一声冷哼:“什么误会?我看他分明就是冲着我苏家来的,不但堂审时字字句句就要往我苏家身上攀扯,还想拿我苏家子弟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吴铁翼,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里的意思?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公道。既然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指认我苏家与寒山寺有关,那就是诬陷,就该被问罪!” 随着他把话定性,一直默然坐在另一边的苏文广也跟着开口:“苏宗主所言甚是。吴大人这般作为分明就是在以权谋私了,像这样的人,实在不配继续留在我苏州官场之上,任如此重要的推官一职。 “所以大人,下官正式恳请你就此罢掉吴铁翼的官职,再将他拿下仔细讯问,看看到底他是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好嘛,几句话说下来,苏家两人就要将吴铁翼罢官问罪了。 而且他们拿着把柄气势汹汹,完全是一副官府不肯点头,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严太守顿时满脸苦涩与慌张,想要出言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尤其是,他更感受到了苏文康的威压,他那一双眼睛正盯住了自己,让人的心都是一阵阵抽紧。 这时,作为被针对的当事人,吴铁翼突然却笑了起来:“苏宗主果然霸道,一句话,就想要罢免一个朝廷官员……” “朝廷官员?现在还有朝廷吗?”苏文康当即反诘道,“现在的苏州早不在朝廷治下,你推官的职位不也是因此而来吗? “既然你这次犯下了大错,被罢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说着,他已不欲再和吴铁翼多废话,转而看向严仲景:“严太守,还不肯做决定吗?要是你真下不了决心,那就让我来帮你下,不过这样一来,你这太守之位怕也……” 最后一句威胁让严仲景的身子陡然一震,他终于确信今日之事是没法善了了,而且自己也没法再如以往很多次那样,保持中立,置身事外。 这让他在感到为难彷徨之余,又不禁有些怨怪起吴铁翼来。 这都怪他,要不是他非要查案查到苏家头上,又何至于到这等连转圜都没有的地步? 他吴铁翼背后有个吴家,可自己呢? 自己可是无依无靠,是万万不敢得罪苏家的啊…… 可吴家呢?自己就能得罪得起吗? 心思百转的严太守那一个叫苦啊,却又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日自己似乎只有做出一个选择了。 而就在这时,本该更为被动的吴铁翼突然笑了,他还双掌相击,啪啪的拍起手来:“苏宗主果然厉害,果然霸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说着,他神色突然一变,盯住了对方:“你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1章 再审(上) 苏家宗主,三爷苏文康的霸道其实苏州许多人都有听说过,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更是多半亲身见识过。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人,还是官员豪族子弟,却又都不得不承受他的霸道,因为苏家的势力,因为他的实力。 严仲景作为苏州太守更是承受其霸道最多的几个人之一,而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安全,这些年来他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更别提反诘反击了。 他本以为吴铁翼也是不敢的,毕竟他在吴家的地位实在不算太重要,更无多少权势在手。面对咄咄逼人的苏文康,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避其锋芒,以求全身而退了。 但今日的吴铁翼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一双眼睛反盯对方,丝毫不让,更是说出了同样充满挑衅的话语:“苏宗主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你以为本官就没有其他证据来治你苏家之罪了?” 遭到挑衅的苏文康一双眉毛陡然上挑:“吴推官这是非要栽赃陷害于我了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栽赃?那是事实!我有的是证人!”吴铁翼针锋相对道,“本来本官就想着今日将你唤到我推官衙门讯问,既然在此相遇,那就正好在太守大人面前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突然起身,稍稍欠身冲严仲景道:“大人,可否安排一处开设公堂,也好让下官审案,查明最近发生在我苏州境内的一系列凶案啊?” “这……”严仲景一阵头疼,甚至都有些慌张了。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本来只是想息事宁人地先罢免吴铁翼的官职,待风声过了再让他复职便是。可现在,却变成了双方就当着自己的面将矛盾公开化了。 这让严太守都不知该如何决定才好了。苏文康他不敢招惹,可吴家,也一样不是他能随便得罪的本地豪族啊。 犹豫为难间,他的目光不禁落向苏文康,后者立刻一声嘿笑:“既然吴大人到现在都不肯认错,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不过,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若你不能拿出叫人信服的证据来,你可担不起这责任,到时你吴家可也一并要受到连累了!” “怕你何来!”吴铁翼一眼扫向堂外,在看到某人轻轻点头后,胆气更壮,直接道,“太守大人,还请下令!” “好!”严仲景猛一咬牙,做下了决定,“既然两位都已决定了,那我就让人安排在此开审问案!” 伴随着太守大人拿定主意,做出安排,衙门里的人便迅速行动起来。 公堂自然是现成的,无非便是召集一些差役听用,再叫来两个书吏负责记录而已。 于是就在几人见面的公廨旁的厅堂里,一场小规模的审案迅速开启。 不过真等到吴铁翼入堂上座后,厅里厅外也聚集了好几十人,都是太守府中听差办事的官吏人等。 他们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一场特别的审讯会是个什么走向,会是个什么结果。 在惊堂木的啪响声后,不是太有气势的威武声跟着响起,有苏文康在侧,所有人心里终究底气不足。 只有吴铁翼等寥寥几人,不以为然,只照着原定计划行事。 深吸一口气后,他便沉声点名:“苏文康,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这一上来就直指苏家宗主,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让不少听审的官员身子都不禁一个哆嗦。 苏文康只不屑一笑,反问一句:“我有何罪?” “当然就是指使你苏家及手下之人在寒山寺等地行凶伤人了!” “这分明就是诬陷,绝无此事。别的不说,寒山寺出事当时,我苏家也有数名子弟死伤当场,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然不够!你苏家人有没有死在那儿,和是不是你们筹划指使的这一切可并没有关系!” 苏文康哼了一声:“所以如此看来,你吴家其实也有嫌疑了!” 吴铁翼没有接这话茬,只自顾道:“本官这儿还有身为内应的张雷几个军卒的供词可以指证你们苏家,是你们苏家买通的他们,让他们放一众贼人进入寒山寺,对此,你做何解释?” “哈……区区几个不值一提的丘八兵痞的话也能当真?吴大人,你也算是老刑名了,难道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些犯错之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罪名推到他人身上,而且越是往贵人身上攀扯就越对他们有利,这些兵痞如何不知? “又或者,他们不知,也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引导他们,教会他们把脏水泼到我苏家身上!” 面对官府好容易才查到的证据,苏文康应对得极其从容,几句话就把这些本该称作铁证的供词给推翻了,而且还意有所指,认为是吴铁翼他们刻意引导的张雷等人诬陷自身。 吴铁翼并未气馁,只也稍稍哼了一声:“事实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犯下的错误只有这一点吗?” 说到这儿,他突然喝道:“曹旭东!” 早已候在外头的曹旭东一声答应,便分开众人,一步步走进厅来,还冲上首的吴推官行了一礼:“大人,那些人也已经拿捕到案了!” “带进来!”吴铁翼的精神顿时一振,再度一拍惊堂木喝道。 旋即,便见有五六人被人押了进来,不少人仔细一看,全都发出轻呼来:“这不是……春风楼的人吗?” 本来都不屑一顾的苏文康听到这话,脸色才微微有变,急忙扭头回看,果然就看到自家名下的春风楼的两个管事的,以及三名护院狼狈地被押了过来,他们的脸上身上甚至都还带着些血迹。 这让他心头猛跳,但语气间却愈发的森然:“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伤我苏家的人?” “很好,只要苏宗主你承认他们是你苏家的人便好!”吴铁翼跟着便道,“因为他们,正是寒山寺一案的关键从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2章 再审(中) 一阵惊呼再度于厅里厅外响起,声音要比之前响了不少。 实在是吴铁翼的这番话过于惊人,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要不是碍于上座众人的身份,大家都刻意压抑,恐怕早就惊叫一片了。 苏文康的脸色更是唰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当即呵斥道:“简直是含血喷人,一派胡言!吴铁翼,你如此诬陷,要是拿不出证据来,休怪我不讲两家情面!” 他的气势表面上看来依然丝毫未损,但内心深处,却是真感到一阵紧张了,同时也在暗骂苏文庆这个蠢货,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个破绽! 要不是他画蛇添足的在春风楼杀了那几个兵卒以为掩盖,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凶险。 吴铁翼却是抓住机会,开口喝道:“你们几个都报上名来,还有自己的身份!” “周毅,春风楼总管事。” “苏会,春风楼内管事。” 几人之前被一顿收拾,此时也老实了,全都乖乖报了身份姓名,同时目光又不住往自家主人身上扫,寄希望于他能出面搭救。 但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纵然霸道如苏文康,此时也不可能真一言就要把人夺回去。他只能是阴沉着脸,坐那儿看对方如何继续审案。 或许厅里厅外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苏家宗主的气势所慑,从而变得犹豫起来。但吴铁翼却绝不再其列,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且亢奋,只盯着面前这些人犯,再度发问:“那你们可知自己身犯何罪吗?” 默然。 五人以沉默来做出回应,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又能奈我何的架势。 “看来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吴铁翼冷然开口,又瞥了眼旁边的苏文康,把他刚才说自己的话还了回去。 “那本官就再问得更明白些,王二几个军中将士于本月十二日死在你们春风楼前,可是你们所为?”说着,他又砰地拍下惊堂木,猛然喝道,“老实回话!” 这突然的动静让许多人的心跳都是一快,被押在跟前受审的五人身子更是猛然一震,脸色也跟着一白,张了下嘴,竟一时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苏文康见状立刻开口:“吴大人,你这是想强栽我苏家人罪名吗?” “苏文康,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吴铁翼突然喝道,“若再敢出言扰乱,便以咆哮公堂之罪治你,绝不轻饶!” “你……”苏文康刚想反击,但随即又是一笑,还真就不再与之纠缠了。 他知道,对方此时正希望自己能犯错,落人口实,所以这个机会绝不能给。 虽然他从不把官府公堂什么的放眼中,但今日既然要走程序,那还是按规矩来办的好。 “还不回话!”吴铁翼再度猛拍惊堂木喝道,却是冲那五人而去,让他们再度一凛。 随后,周毅才迟疑着开了口:“大人明鉴,小人等只是做生意的,又岂会,岂敢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没有害过任何人!” “对,我们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还我们清白……” 其他几人这时也都纷纷回过味来,连忙矢口否认。 “是吗?你们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本官可要告诫你们,行凶杀人固然是死罪,但若是受人指使而为,只要你们如实将幕后主使之人供诉出来,则可以戴罪立功,你们可要想明白了,到底是自己担下罪责,还是老实配合官府!” 面对如此循循善诱的劝说,五人的反应依旧未变,全都再度摇头:“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有杀人!”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官府之明察秋毫了。把人证带上来!”吴铁翼叹了口气后,迅速又发话道。 很快,又有十数人被推官衙门的人带进了公堂,让不少人都看花了眼。 因为这些被带来的证人多半都是花枝招展,姿容秀丽的青楼女子,只是其中却混了个明显带着惶恐的半老男子,显得有些奇怪。 吴铁翼看着下方立住的这一群莺莺燕燕,稍稍温和道:“你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姑娘?” “是啊吴大人,我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姐妹,之前也曾服侍过几位大人呢……”为首那个看着年龄最大,都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媚笑道,顺带还抛了几个媚眼给周围其他官吏,让大家的骨头都为之一酥,脸上也露出笑来。 春风楼可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几座青楼之一,里头的姑娘论姿色才情那都是第一流的,自然,在楼里的花销也是第一流的。如此,就算是太守府里的官吏,也不可能经常光顾面前的姑娘们,对这等美人儿的抵抗力自然不足。 吴铁翼干咳了一声:“公堂之上,还请庄重。本官问什么,你们只管照实答话便是,不必说多余的话。” “是……”众女子虽然应着,但都一个个笑嘻嘻的,依旧不住冲旁边众人抛着眉眼,惹得大家一阵心猿意马。 吴铁翼却顾不上这些了,只正色问道:“本月十二,不,应该是十一夜间,可是你们招待的军中兵卒王二等人吗?” 几个女子稍微思忖了一下,才有人反问道:“大人说的可是那几个之前在我们楼前被杀的人?” “对,就是他们!” “正是我们几个姐妹服侍的他们……他们好粗鲁的,还要我们两个姐妹服侍他们一人……” “是啊是啊,那个叫乔六的还让人家用嘴……” “咳咳……”眼见她们越说于不像话,吴铁翼连忙咳嗽打断,“这些事情就不必说了。那整夜里,你们都和他们在一起,此话不假吧?” “对,他们花了大价钱让我们姐妹一起陪着他们,我们就照做了。真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放得开,居然连那事时都能在一起……” “多余的话不要说,本官只问你们,当夜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进你们所在的屋子吗?要如实说,不然若让本官查出你们所说不实,必会追究!” 吴铁翼郑重的表情让几个青楼女子感受到了压力,稍作踌躇后,便有人点头:“有的,当夜还有人跟他们一起和我们作乐饮酒……” “是什么人?可在堂上?”吴铁翼精神一振,接连发问。 “就是苏管事了——”一女立刻指向旁边的苏会,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大点起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3章 再审(下) 被一众女子指着看着,让苏会的神色陡然而变,再顾不上身处公堂,立马斥骂道:“你们这些婊-子别信口开河,含血喷人……” “放肆!”他话没说完,就被上方的吴铁翼厉声打断,然后砰一下惊堂木拍落,“来人,给我掌嘴!” 太守府里那些差役此时并没有动作,一个个都把目光落向自家大人,后者脸上也是一阵纠结。 但这堂上现在可不光只有太守府的差役,还有好些个押了犯人进来的推官衙门的人呢。既然自家大人下了令,他们便立刻遵命而动,其中两人已一个箭步上前,一人去按他身子,一人已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木板,抡圆了便狠抽过去。 “你们敢!”苏会顿时大怒,不等那手搭上自己的肩,人已猛然发力弹起,在直撞绕到身后的那名差役胸口同时,右手已闪电般探出,扣住打来的木板,发力一把夺了过去。 这一下变化来得实在有些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呢,两名差役一被撞得趔趄退出,一被吓得也朝后退去,只虚张声势的叫道:“好胆,竟敢反抗,大闹公堂!” “是你们官府先做错事!”苏文康这时才淡淡地来了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苏家的人,岂容你们随意拿捏?” 然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脸色发沉的主审官:“吴铁翼,就是严太守在我苏家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今日我给你吴家三分面子,你别以为自己真就能说了算了。好好审你的案子,不要不知好歹,挑战我的耐心。” 如此直接放肆的话当着所有官吏之面道出,但无论严仲景这个太守也好,其他听审的官吏也罢,此时却都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来,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叫霸道,苏文康再度用自己的言行向人做了明确的展示。 吴铁翼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苏会,这许多人都可作证,可不是你吓唬几句就能抵赖得了的!你确实在当夜出事之前,与王二等人有过长时间接触,是也不是?” 苏会被他再度逼问,有心否认,可不知怎的,突然又变了念头,挺起胸膛:“是有如何?我与那几人有些交情,他们到我楼里光顾,我招呼一二,陪同一番,也不算有罪吧?” “你招呼客人自然不算错,可要是凭此来掌握他们的行踪,好安排人在他们出门时一举刺杀,就是大罪了!”吴铁翼盯着他,一句句道,“不,应该说,人就是你所杀,趁着他们醉酒,你送他们出门时!”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苏会眼皮一跳,想不到时隔多日,对方居然真能查到真相。 “证据?自然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还有证人!”吴铁翼这时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十多个证人里唯一的男人身上,“辛老板,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必害怕。” 这个此时一脸忐忑不安的老者正是之前被孙宁他们找到的,一直在春风楼前摆摊卖馄饨,又恰好亲眼看到那场凶案的老板。 在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来时,他就满心惶恐了,现在被带到公堂上,还看了这连续的针锋相对后,心中的惧意便更深了几分,此时张嘴结舌,竟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吴铁翼立刻又温声安抚道:“辛老板,你只管实话实说,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人会怪你,更不会有人敢因此对你不利。” 顿一下后,他又正色道:“你也知道人命关天,如此凶案发生在眼前,总不希望让凶手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吧?” “我……小的当时确实在春风楼前,看到了凶案发生……” 不知是推官大人的保证起了作用,还是他确实还心怀正义,辛老板在犹豫了一阵后,终于开口认道:“当时天刚擦亮,我就看那几人走出了春风楼,然后他们背后突然就又两人冒出,然后我眼一花,就瞧见他们一个个都倒了下去…… “当时的情况太可怕,我又被其中一个凶手远远盯了眼,心里害怕,就赶紧跑了……” “也就是说,凶手并不像之后那些所谓的目击者所说那般是从街对面冲过去的?”吴铁翼抓住重点问道。 “对,是从他们身后冒出来的……” “可是从春风楼随他们一起出来的?” “这个小的没看清楚。” “那凶手的样子呢?你说对方远远看了你一眼,把你吓得当时就走,想来印象应该很深刻吧?” “是,我确实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模样……”辛老板犹豫着点头应道。 “他是什么人?现在可在堂上?” 又是一阵迟疑,辛老板终于是一咬牙,缓缓抬手指向一人:“就是他……” 他所指的,赫然正是苏会,后者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是露出一丝慌乱来:“你这老东西可别冤枉人!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 面对他的质问,辛老板只能是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目光,不敢与之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光是这一指认,已经耗尽了这问普通的馄饨铺老板本就不多的勇气,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与之分辩了。 苏文康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但还是开口道:“吴铁翼,你总是拿这等毫无根据的证词来诬陷我苏家之人,这可做不得准啊……你若再拿不出真正的有力证据来,我可就要认为你是在有意攀咬诬陷了!” “看来苏宗主这是要抵赖到底了,纵然我有大把的人证,你也不肯叫人认罪……”吴铁翼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没奈何,既然你咬死了人都在撒谎,那物证总不会有假了吧?许戈!” 随着这一声出口,旁边诸多差役中,一条身影已迅然扑出,直朝着苏会而去。 在他从苏文康身旁经过时,一直默然守在他身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两名随从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直到见其擦身而过,直扑苏会,二人才又松了下去。 但堂上的局势,却在这一扑间,猛然一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4章 铁证如山(上) 本来寻常的堂审在许戈这一扑下骤然而变,惊得厅里厅外所有官吏人等尽皆失色张嘴,甚至是叫出声来。 但他们的动作却明显是滞后的,都不及出面阻止这个推官衙门的捕头出手,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扑到苏会身后,手中铁尺霍然挥下。 作为当事人的苏会反应却比所有人更快,就在身后厉风传来的瞬间,他已双臂一摆一振,果断挣脱了两名差役的束缚,人跟着一个快速的伏地前扑,竟在那铁尺击中之前疾扑而出,闪过这凶猛的一攻。 身后旋即便是一声当响,正是铁尺狠狠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块的碎砖迸溅出来,被他急忙偏头闪过,也让他的眼中厉芒一闪。 对方这一下真是奔着要重创自己而动的手,为什么? 是因为那几个替死鬼里有他的亲友,还是因为以往的仇怨让这家伙对自己怀恨在心,便想借此机会杀了自己? 这些念头几乎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已不给苏会更多判断的时间,因为许戈在一击落空后,已再度扑来,吞吐间,铁尺再度猛砸其后脑,真就是一副要当场将之击杀的模样。 苏会急忙再向后滑去,试图再躲。 他也知道,只要再撑上一两招,等厅里厅外众人反应过来,便会有人出面阻止,到时自己就安全了。 可没想到这一滑间,身子却正撞在了前方台阶上,让他的动作未能真正施展开,人也跟着一顿。 原来,他本就是被押在堂下受审的,离着主审的长案也不过区区一丈左右。而为了审案方便,为了给犯人以更大的压力,官府审案的厅堂都会做特意的设计,把主审官所在的位置设在台阶之上,达到居高临下的效果。 于是,在遭受攻击不得不一退再退之下,苏会终于是退到了台阶边上,还未真正站起的身子就这么撞了上去。 如此,自然就给了追击的许戈以机会,他毫不犹豫便又是一尺当面狠狠砸来,力道之大,足以把人砸个脑浆迸裂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众人再度惊呼出声,已经有人愤而喝道:“住手!” 但显然,这时再喊却已经来不及了,恐怕苏会必死。 当—— 想象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下金铁交鸣的声响。 众人急忙再定睛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苏会手里竟也多了一把小巧略窄的匕首,此时横于头顶,正好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而随着亮出匕首,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也如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般锐利。手一翻间,人也跟着弹地而起,双足更趁此猛然一开,直踢向身前的许戈两脚脚踝,逼得他只能迅速收招,直朝后退去。 彼退我进之下,苏会弹起的身子更是急速向前逼去,匕首划过一道弧线,直插对方的胸口,攻得也是相当之狠。 许戈只能再退,脸上却未见丝毫恐慌,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得意。 见此,苏会心里突然一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带缓的,依然凶狠出手,直到斜刺里又是一人杀来,一根棍子直扫他挥匕刺出的前臂,才迫使他急忙一个停步,凶狠地看过去。 “通通住手!”吴铁翼这时在上方一声断喝。 周围那些差役这才如梦方醒般悍然扑上,各自用身体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几人面前,才隔开了两人,打断了这场虽然旋起旋停,却很是凶险的一战。 “吴铁翼,你的人是什么意思?”苏文康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有些狰狞了,再顾不上什么脸面,砰一下拍案喝道,他一双眼睛还立刻扫向了太守严仲景。 苏文广的反应也自不慢,自家宗主的话音一落,他也跟着愤然起身,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纵容下属如此行事,实在罪责难逃,该当一并受罚!” 随着这两人当堂发作,表明立场,厅里厅外许多官吏也都开腔配合了起来。 “是啊,这许戈的胆子也太大了,岂能如此!” “该定他个藐视公堂,试图杀人的罪名,将他收监严审!” “这样的人就该立刻先革除一切职务,再作进一步的审讯!看看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受何人指使!” 众官吏纷纷开口斥责,全都是针对许戈的,甚至有几人还把火烧向作为其主官的吴铁翼。 大家所以如此,一方面确实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到了,更重要的,还在于开口的这些人,几乎都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须仰其鼻息过活。 群情汹涌之下,就是严太守都没法再维护吴铁翼了,心神未定的他也是喝道:“来人,先把许戈给我拿下!吴推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周围一众太守府的差役正要上前拿人时,吴铁翼突然起身喝道:“慢着!” 他此时身在高位,自有一股气势,喝令之下,还真让众人的动作为之一顿,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后,吴铁翼才沉声道:“许戈是受我之命才动的手……” “果然是你,你是想杀了他后来个死无对证,从而冤枉人吗?”苏文广自以为抓到对方的破绽,更为激动地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自己承认了,就该把他也一并拿下……” “苏文广,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本官。本官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查案!乃是为了让真正的杀人凶手暴露出最大的破绽来。”吴铁翼当即反驳道。 “简直是强词夺理,哪有什么破绽……” 不等苏文广把话说完,吴铁翼已一指同样被团团围住的苏会,大声道:“你们看他手中的兵器,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是他杀王二几人的凶器!” 此言一出,本来还不断有人开口说话的公堂之上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同样愣住的苏会。 而他自己,更是身子一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5章 铁证如山(下) 苏文康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名差役已果断上前,从木然的苏会手中夺下那把匕首,在把他重新按住,并用绳索捆缚起来。 同样的,刚才出手的许戈也没能得到优待,也被夺了手中铁尺,被绑在一旁。 但,苏文康却知道,这一局自己怕是真要输了。 一切都是一个局,之前的种种试探盘问只是铺垫,就只为了这最后的猝然动手创造机会。 对苏会的种种质问,也是为了麻痹他,同时又给足了他压力。 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由许戈突然出手点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最大的问题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此时,匕首已经被送到吴铁翼面前,由他仔细查看后,又让其他人也一一看过,这才开口:“诸位大人,苏宗主,你们觉着一个嫌犯在被提到官府受审时还随身藏有如此凶器,这合乎法理吗?” 肃然的话语落到大家耳中,刚才还群情汹汹的众官吏此时却都装聋作哑般地没了声音。 只有少数几个与吴家关系更近的太守府官吏附和道:“吴大人说的是,犯人身佩如此凶器本身就足够说明他非良人了!” “这只是我用来防身的武器,之前你们也没说要搜身去除兵器啊!”重新回神的苏会勉强辩驳道。 他虽然心已沉到谷底,知道这回怕是没法幸免了,但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叫道:“而且要不是我有此匕首傍身,刚才已经被他当场击杀了!”说着,他恨恨地盯向一旁坦然受缚的许戈,后者只还了他一个冷笑。 倒是有几个为苏家马首是瞻的官吏,这时又能听到和说话了:“不错,吴大人总不能因为他随身有匕首就指认他是什么凶徒吧?” “如果只是一般匕首,本官自然不会如此草率做下定论。”吴铁翼这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这才又一指那匕首道:“但要是,这匕首就是杀害王二他们几人的凶器呢?” 此一句,一下就让众官吏变色无言,面面相觑之后,又忐忑看向了苏文康。却正瞧见他也是一脸的阴沉,这也让他们的底气愈发的不足了。 片刻后,还是由太守大人亲自问道:“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尸体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仵作可以作证!”吴铁翼一拍手,外间众人之后,又有十多个推官衙门的人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两副门板,上头正是死了有十数日的王二等人的尸体。 因为天气的缘故,尸体已经有腐败的迹象,还有些臭味传出,让不少人都很是嫌弃的捂住了口鼻,尽量往远处避去。 吴铁翼却是面不改色,看向同行而来的一名枯瘦男子道:“陈仵作,你把之前验尸后的结果说出来,尤其是死者致命伤口的描述。” 陈仵作忙答应一声,便照着之前就得出的结论慢慢说道:“这几具尸体小的验看后可以得知都是被人一刀断喉而死,而且应该是被人从身后或身侧下手,且毫无反抗余地。 “伤口左浅右深,应是被惯用右手的凶手所杀。另外,根据伤口的深浅形状来看,凶器应该是极其锋利而小巧,只有两寸来宽,半尺左右长的一把匕首或短刃。 “这等利器,寻常人是不可能拿到的,只有习武的江湖人,才会刻意花重金去叫人专门打制,应该不太常见……” 听他说了许多,不少人已把目光都落到了那柄雪亮的匕首上,怎么看,这把匕首都很符合凶器的描述。 吴铁翼满意点头,这才一指身前案上的匕首:“你仔细看看,此匕首可就是你口中提到的凶器?” 仵作忙一点头,接过差役送来的匕首仔细看了,又特意拿到尸体处,在其伤口上一阵比划,末了神情郑重道:“就是这匕首了。” “你确定吗?没有差错了?”吴铁翼这时反倒变得谨慎起来,又追问道。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拿块肉来让小的划开后与尸体上的伤口比对,如此便一目了然了!” 很快的,肉也被人送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仵作颇为熟练的用匕首在这方连皮带骨的猪肉上划下了一道差不多深浅的刀痕来,然后再将之展示给所有人看。 “各位大人请看这肉上的伤口,再看看尸体上这几处刀痕,是不是完全一样。只有用同样的兵器,才会切出这完全一致的伤口来。所以小的可以肯定,这把匕首就是杀死此三人的凶器!” 吴铁翼满意一笑,又看向众人:“各位大人,可还有异议吗?” 肃静。 在事实面前,在确凿的物证面前,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或许还有人会有疑虑,觉着这好像有些不合理,既然凶手要杀王二他们,为何不另找一把兵器,而要用上随身之物,如此轻易就暴露了自己。 “关于这一点,本官经问过某位江湖人后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是为了能一刀杀人,不留任何后患。 “只有用惯了的兵器,才能让凶手确保自己一刀下去绝不留后患,致人死地。毕竟,当时春风楼外天已渐亮,说不定就有人经过,将他行凶的一幕完全看在眼里。 “而且,他当时要迅速杀掉三人,动作就更要利落干脆,不能拖泥带水,自然就更得使用自己平日用惯的兵器了。也就是这把匕首!” 吴铁翼说着,目光突然罩定了苏会:“苏会,而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还不肯认罪吗?” 苏会整个人都呆在那儿,已经不作任何反应了。 不光是他,就连苏文康都已无法反驳这等明确的罪状和铁证。 毕竟,这一回不光有来自出风楼内众女子和卖馄饨的辛老板的证词,还有凶器这样的物证,两相映照,真就让人再也无法狡辩,真正的铁证如山! “废物!愚蠢!该死!”苏文康突然低声连骂三句。 而就在他这三句出口的瞬间,一直低调立在他身后的两名没有任何存在感到底随从中的一个突然而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6章 杀人灭口 这一突然暴起要比适才许戈那一下更出人意料,所有人几乎都是木然看着那极不起眼的随从倏然扑到苏会的面前。 在对方震惊中带着深深恐惧的眼神注视下,一手搂过他的脖子,一手已按住他的下巴,然后猛然就是一掰一旋。 颈骨的喀嚓错位断裂声,伴随着最后的惨哼,从苏会的口中传出,让他的身子猛一僵后,便彻底软了下来。 随着这随从放手后退,苏会的身体已横倒于地,只剩下最后的抽搐与痉挛,但也只持续了片刻而已,便再没有了动静。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从出手到苏会变成一具尸体,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也是直到这时候,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直朝两旁和后方退散,竭力拉开与苏文康几人的距离。 就是吴铁翼他们几个,也被这一下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是愣愣看着,半晌才有人吐出一个字来:“你……” 斥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心中怀有恐惧,那举手间便杀一人的狠辣淡定,实在太过冲击人心。 对方居然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太守府中,当了这许多官吏之面动手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个自身武艺也极为不俗的杀人凶犯! 之前苏会与许戈交手的情况大家可也是看在眼中的,在骤然遇袭之下,他还能从容应对,见招拆招。可在这个最不起眼的家伙的攻击下,他却是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是被绳索捆缚住的,但也不至于连一点闪避都做不到吧? 如此结果,只剩下两个解释了,要么就是出手之人确实太强,对苏会完全是碾压的,但这江南境内真存在如此可怕的高手吗?毕竟苏会自身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可勉强算一个高手了。 另一个可能,就只剩下是因为他不敢闪避,不敢反抗了。 因为出手之人代表的是苏文康,是苏文康要杀了,所以苏会最终连招架和闪避都不敢,只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一层,就连吴铁翼都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寒,再看向直到此时还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的苏文康时,戒心更重,双眼已眯作一线! “苏文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衙门内杀人灭口!”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暴然喝道。 然后又迅速转头看向一旁都吓得身体直打哆嗦的严仲景:“太守大人,苏文康当众杀人,实在罪大恶极,还请下令将他拿下……” 严太守在他连续说了两次后,才慢慢回神,却依然难掩恐慌:“吴大人,这事……这事……”嗫嚅间,是完全不敢开这口的。 倒是苏文康,此时却不屑笑了起来:“吴铁翼,你这却是在冤枉本宗主了。动手的又不是我,怎么就要拿我!而且,什么叫杀人灭口?” “他不就是你苏家的人吗?”吴铁翼强撑着看向那杀人后依旧默然立于苏文康身后,又恢复了之前低调模样的家伙。 “他是我苏家之人,但他动手却未必就是我这个苏家主人的意思。而且,在我看来,他这么做也是因为一时气愤,要为我苏家清理门户而已,并不为过。 “毕竟,就我都没想到,苏会他居然真敢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来,竟敢杀害军中将士,实在该死!” 苏文康说得那一个叫义正词严,大义凌然,甚至还回头看了自己亲信一眼:“做得好。不过你确实也杀了人,若吴推官真想拿你问罪,你就先随他去吧。” “是!”这位终于开口,却也只说了一字,然后便大剌剌地走了出去,双手负于身后,一副任他们拿下的架势。 但在见识过他徒手杀人的能耐后,一众差役却是踌躇着都不敢上前了。谁敢保证自己过去,他会不会突然一个暴起,也把自己的脖子给一把扭断了? 就连推官衙门的差役捕快们都不敢上前拿人,更别提太守府的人了。 见此,苏文康脸上更露出了猖狂之色:“你们要是连人都不敢拿,那我可就带他回去了。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之前种种,我就不再追究了!” 说着,深深看了吴铁翼一眼后,他已起身要走。 苏文康看着猖狂,其实心里却是一阵恼火,事情终究还是未能如自己所愿啊。 本以为吴铁翼是怎么都不可能拿出任何威胁自己的证据来的,那今日这场,自己便可挟势而发,至少也能革了他的官职,然后以此为契机,着手对付吴家。 却不料对方竟是早有了安排,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居然把苏会杀官兵的案子给查了出来。 这让自己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一旦对方继续揪住了苏会不放,来个顺藤摸瓜,从起口中逼问出更多东西,自家可就被动了。 正因有此顾虑,他才会不顾后果地示意自己手下两大亲信护卫之一出手灭口。毕竟,死人是不可能泄露任何秘密的。 至于当众杀人灭口的后果,他根本就不作考虑,也不认为堂上众人谁敢追究。吴铁翼的人也没能耐拿得住自己的亲信。 只是这一次终究失了手,看来回去后,还得仔细琢磨新的策略…… 就在他如此想着,那亲随也正欲转身离开时,一旁的差役队伍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慢着!” 这一声叫让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一个英气俊朗的青年在开口后一步步走了出来,直接来到那凶手跟前:“奉吴大人之命,拿你归案!” 说话间,他还取出了一条绳索,直往对方手上,身上缠去。 真有人胆敢当场拿自己的亲随? 这家伙好大的狗胆! 苏文康勃然而怒,凶狠的目光直朝对方望去,但或许是因为这青年太过专注于拿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 倒是那亲随高手,此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真就伸长了两手,任其将自己牢牢捆住。 说实在的,这指头粗细的绳索在他看来真连一点威胁都没有,只要他想,一发力间,即可挣断。 所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嘲讽与不屑的笑容来。 而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7章 以毒攻毒(上) 青年差役的腰间挎着刀,一把半人多长,比寻常官差腰刀都要更细长些的刀。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没人觉着有何不妥,因为除他之外,厅里厅外那几十上百的差役身上也都佩着刀,但是却无一人真敢亮出来。 但就在他把那高手随从的双臂用绳索反缠到背后,再用力一扯,绑得更加结实,而大家以为他就要压人出去的当口,唰然间,腰间长刀出鞘,猛然一个前刺而出,直取对方后心。 这一刀极其突兀,也极其迅猛,快到让所有人都不及反应,包括一直站在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也只够一声尖啸,人却是已扑不及了“小心!” 其实不用他做此提醒,在身后金风骤起的瞬间,被反手绑住的亲随便已急忙一个收腹挺背,竭力向前扑去,试图躲过背后的袭击。 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身后蓄谋而发的这一刀,也就只够稍稍把身子往侧前让一下的,避过最重要的后心要害。 然后就只听噗哧一声响,长刀已自其后背搠入,再从前胸透出,带着一股股的鲜血不断喷涌,也带出了他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喝:“找死!” 怒喝间,他双臂猛然发力,缠绕于手臂上的数匝粗大绳索就于瞬间被他崩开,寸寸碎裂,人也跟着猛然回头,便要对身后的偷袭者展开反击。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若对方此时松手后退,自己该如何发起追击。 结果这一转身间,他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淡定地立在那儿,在自己迅然转身的同时,那依然握紧刀柄的手也跟着反向一个摆动。 锋利的刀身由此便在亲随的后背到前胸处划出了一道极大的伤口来,大股的鲜血再度奔涌出来,甚至都能让人看到里头森然的白骨,以及少数的内脏了。 在两人的同时作用下,借着此刀之锋锐,只一下间,这名高手亲随就差点被拦腰破开。而他在一阵错愕后,便又跟着惨叫出声。 这一切几乎是在短短片刻间就已发生,从一刀刺入,到半边身体被刀划开,惨叫,也就两三个呼吸而已。 那突兀的刺杀,血腥的场面,却已经吓得厅里厅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色一片惨白,包括苏文康在内,所有人都猛然一个寒颤,甚至都忘了该出言或出手阻止其事。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了。 他本就在见伙伴重伤后已蓄势待发,此时见状更是惊怒非常,再顾不上别的,便一声咆哮,闪身猛扑过去:“给我纳命来!” 人未至,漫天的拳风已经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轰向青年,似乎要一举将其打成肉泥。 第四场了,这是今日公堂上所发生的第四场纷乱厮杀了。 从许戈对苏会出手,到亲随杀苏会,再到亲随被青年差役偷袭,最后便是此刻…… 本该庄重的严谨的审案公堂,结果却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这完全就是对官府赤果果的蔑视,是苏州官府在当地无力的集中表现。 看着这一切的严仲景此时反倒没有任何恐慌了,只剩下了愤怒。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一切,以为以自己之明智和识时务,该对苏州是由苏家等豪族做主,自己只是他们的一件工具的事实早已习惯才是。 可现在,在看到接二连三的蔑视举动后,他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自己好歹也是苏州太守,这儿更是自己的太守府,他们一个个的,真就彻底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但他的愤怒终究是无力的,甚至此时连放句狠话都做不到,只能是在那儿因愤怒而颤抖,最多用余光瞥向苏文康而已。 然后,他就看到第五次袭击的发生,一个混在推官差役中的身影在这瞬间暴然而出,一道剑光掠过数丈距离,直袭也被眼前的突变给弄懵的苏文康。 这一瞬间,严太守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吴铁翼,不,应该说是吴家蓄谋对付苏家的设局。 他们真正要除去的,是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也就是苏家最重要之人。 只要苏文康一死,势力还在吴家之上的苏氏一门必然群龙无首,到时两家明斗,苏家必败。 尤其是当他们身上还背负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之下,苏家的处境只会越发的不利,很可能会被吴家一举摧毁,吞下! 这一刻的严仲景露出古怪的神色来,自以为已经看破了一切,也不禁对吴家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恐惧。 当剑光骤然而起,杀向苏文康的瞬间,那已扑到青年差役二人跟前的亲随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妙。 还在极力前扑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急速落下,试图转向回返。 他为自己的鲁莽行径感到后悔,自己应该想到的,对方既然都敢对苏家人下此杀手了,又怎么可能还有顾忌而放过宗主呢? 但他那含恨而出的一扑实在太凶,即便已尽力去收,身形依然还是撞向前去。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搭档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扑来。 很显然,这是那家伙一见自己的行动,便即刻将人撞将过来,用以扰乱自己的视线,从而发起攻击。 真是卑鄙,到了这时候竟还想着偷袭! 他心里怒骂着,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缓,身形已极力朝着侧方让去,脚步却在这时彻底止住,再向后退。 结果,这时面前那熟悉的背影却突然断开,在呜咽的惨叫中,这个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有着丰富战斗经验和强大战力的搭档就这样在被人撞飞过来时被一刀腰斩,上半身依然扑向自己,下半身却留于原地,扑倒于血泊之中。 而其背后,青年差役宛如地狱修罗般,沾染着些许的鲜血,面无表情的猛然举刀而来。 那刀,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沾染大量鲜血的缘故,此时竟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摄人心魄。 刀至,人退。 只一个照面,亲随的肩膊处已有一股血箭射出,人更是如遭重锤轰击般,离地倒飞出去,速度比之前扑来时更快。 但那一招得手的青年却在此时神色一变,急忙叫道:“倩儿,当心!”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8章 以毒攻毒(下) “你这个计划会不会太阴毒了些?” 在听完孙宁的说明后,吴铁翼露出了心悸犹豫之色,显然无法接受他定下的这一策略。 这是前一日,孙宁他们返回苏州后,向吴铁翼献策时他给出的反应。 其实何止是他,与会的曹旭东、许戈,甚至萧倩,也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来,因为这一下实在太阴狠也太冒险,后患不小。 孙宁却只是一笑:“敢问吴大人,除此之外,你觉着咱们还有更好的对付苏家的策略吗?还是你真想造成苏州内乱,两方势力真就在城中大动干戈,致使无数百姓死于动-乱?” “这……可是……”吴铁翼张了下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自然是不希望出现那等两家火拼,最后导致两败俱伤的情况了。可孙宁的这一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说到底,他作为苏州推官,十数年的刑名,一向都坚持要以法制人,而不是滥杀或是用上阴谋诡计。 孙宁自然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又问了一句:“吴大人,那你真觉着凭我们手上这些证据就能治苏家人,尤其是他们的家主苏文康的罪吗?” 吴铁翼默然,这一点,他是连两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吴大人,我知道你希望以法治苏州,不想用非法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只会束缚了我们自己的手脚,倒是全无底线顾虑的苏家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掩盖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 孙宁语气和神态都很是平静的继续道:“从一开始,你我就处处被动,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总想着在规矩之内行事,反倒是作为元凶巨恶的苏家,却可以在寒山寺杀害这么多无辜,末了还能杀人灭口。 “而且,他们为了灭口,更是将恩济庄满村千多无辜尽皆杀害。而当地官府对此却只能视而不见,还要包庇他们! “他们昨日能为了灭口而屠灭一庄,难保明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杀一县无辜,后日呢? “像这样的大奸大恶,满手鲜血的奸恶之徒,你若非要循法去对付他们,不敢用上非常手段,那只会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人害己,连你们吴家都将深受其害! “所以吴大人,你醒醒吧,对付恶人,就该用比他们更恶的手段,以毒攻毒,也未尝不是一个达成目的的好办法! “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咱们就让他们知道不讲规矩的后果,让他们也自食其果!” 一番话下来,吴铁翼终于是有些松动了。 但在考虑了一阵后,他终究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这等妄为之举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用。 “所以这次,我会先循正常方式来断案,我们手上已经有了许多的证据线索,足以定苏家不少人的罪了。只要苏家不再用非法手段,我们就也循正道而行。 “而要是他们在如此铁证之下还妄图用非常手段颠倒黑白,那我可以准你们用任何手段……” 当时的吴铁翼是这样应承的孙宁,他还有着一定的信心,能用常规审案的方式来治苏家之罪。 可还没等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呢,苏家却抢先发难,使他不得不随即应对,就在这太守府里进行略显草率的堂审。 其实从堂审的过程来看,一切都还是相当顺利的,直到苏会被定罪…… 然后,苏家再度用上了非常手段,竟是当堂杀人灭口! 也是在那一瞬间,吴铁翼彻底死心,终于明白孙宁所说的才是正理。 君子可欺以方,总想着合乎法理办案的自己,就是苏家人眼中的那个可以随意欺凌愚蠢君子! 这一刻,他决定不再做君子,要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于是便有了接连的变故。 …… 孙宁早就看出一直陪在苏文康身旁的这两名亲随乃是第一流的高手,就是自己,正常情况下以一对二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加上萧倩,还是有相当把握除掉二人的,但也必然会费上好一番手脚,那只会让苏文康从容脱身,或是引来更多苏家人。 而明确目标只有苏文康的他也就不会冒险去出手了。 所以无论是在昆山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孙宁都没有真个下手。 直到今日的堂审。 随着一环环往下走,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家不会坐以待毙,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们时,苏文康一定会兵行险招,派手下最值得信任的亲信出手的。 而这,也就成了孙宁对付他们的机会。 扮作寻常差役,隐身众人之中的他,足以杀任何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和计划都是无比准确的。 那家伙根本没想到一个寻常的官府差役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威胁,被孙宁一刀重创,并引来了第二名亲随。 而萧倩,才是这一局中真正的杀招所在。 只要她及时而动,无论是杀掉苏文康,还是将他拿下,接下来的主动权就都在他孙宁的掌握中了。 没了苏文康的苏家,那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再也够不成任何的威胁。要想剪除他们可就容易得多了! 孙宁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控,结果到最后关头,却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那第二名亲随在发现情况不对后,居然宁可拼着挨孙宁一招,也要回身救自己的主人。 而只看他那决然的选择,就可推知,急退回去的他是打算拼命的,萧倩怕是未必能安然应对。 伴随着孙宁这一声提醒,正刺向苏文康的萧倩手上也不禁回收了几分力,人更是机警地向前方望去。 就见那亲随呼啸倒掠而来,眨眼已到跟前,而萧倩手中剑才刚刺入苏文康肩头数分,后者在惨哼中,也在极力向着后方退去,完全不顾伤口会因此扩大。 怒吼声起,激荡的拳风如浪潮般朝着萧倩奔涌过去,似要将她彻底吞噬:“给我死!” 这是他最强悍的杀招,足以格毙猛虎巨熊,隆隆的破空声,似要将这方天地都给摧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9章 功亏一篑(上) 饶是萧倩已有所准备,这一拳轰来的声势还是唬了她一跳。 转瞬间,她已做出明确判断,这一拳自己绝不能硬接,稍有差池,必然重伤! 这让萧倩急忙收招,再顾不上对面前苏文康的追击,立刻撤剑朝着侧方跃出,尽量远离那轰然落下的拳风劲道。 她固然速度够快,能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抽身撤离,但身边其他一些人可就没这等本事了。 苏文康地位够高,坐在堂上身边自然无形中就聚拢一些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多为太守府上的属员人等。 他们早就被这接连的变故吓得失了神,对萧倩的突然袭击没能做出反应,对这更为凶悍霸道的一拳自然也是一样。 而这名亲随一心救援自家主子是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保留的,拳风落下,便已扫到数人。 砰然炸裂间,数人便如被秋风所吹中的枯叶般,当即抛飞出去,人在半空,大量鲜血竟已自面上七窍不住涌出。而离苏文康最近的那两个官员,更是被一拳直接击中,人倒是没有飞出去,而是直接瘫倒,瞬间毙命! 拳风四扫,差一点就刮到了旁边不远处的严仲景,把个太守大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剧震,尖叫声里,仰面就倒。这是连坐都坐不稳了。 但这狼狈的姿态倒还真救了他一命,紧跟着被拳劲击飞之人,有两个正是从他上方横飞而过。这要他还坐那儿,被撞个正着,怕是当场就将毙命。 只一拳,就把苏文康四周人等尽皆打飞,把萧倩也给惊走,但身处风暴中心的苏家宗主却是安然无恙,连根毛都没伤到。 这便是拳法到了化境后所体现出来的收发自如的实力了,就是孙宁见此,都要在心里为之喝声彩。 这家伙要比自己之前判断的更强,甚至单论武艺,其还在自己之上! 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就已急扑而上,手中血浪呼啸着斜斩对方的后背,一副也要将他一刀两段的决然。 既然已经动手,就没有在此时收手的可能,不然只会后患无穷。 而且孙宁这一刀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极其精妙,就是趁着对手这一猛招出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这一刀还笼罩向了其身后的苏文康。 只要他稍作退闪,就会把身后真正要保护之人给暴露出来。那就逼着他必须以身体来硬接血浪的锋锐了。 “喝——” 他果然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在断喝声中,猛然挥拳向后,硬砸刀锋,人也才回身相迎。 当! 刀与拳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 虽然他的手上旋即有鲜血飞溅,但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惊了,这是何等铜皮铁骨啊。 就是孙宁,也是吃惊不小。自己手中的血浪可是天下少有的宝刀,就是寻常刀剑在交锋之下都会被它轻易摧毁,更别提血肉之躯了。 但这家伙却硬生生靠着拳头给挡下了,此人的一身横练功夫委实强横。 要不是自己抢了先手,抓住机会,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了。 尤其是,本来他们还有两人可为配合…… 就在孙宁都震惊于对手之强,手上为之稍缓时,对方却又动了。 不是趁机反攻,而是突然一把抓住身后保护着的苏文康,喝道:“宗主,你先走!” 话落,手臂猛然一挥一甩,竟是把苏文康这百十斤的身体甩得如一枚出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从许多人的头顶掠过,直到外间庭院的院门处,方才落下。 只在眨眼间,他就把人送出十几二十丈,而且落地时的苏文康依然是安安稳稳,毫发无伤。 这一手再度让孙宁开了眼,也让他大为焦急,低喝一声,便要向前急追,却被那家伙一步挡下,一对拳头如疾风暴雨般直朝他密集轰来。 如果说刚才的猛招轰击是如雷霆猛降,那现在的连环快攻就是冰雹倾泄了。 每一拳都力道十足,又暗藏着诸般后手变化,只要孙宁稍有破绽,中上一两下,后果就是被全面压制,直到骨断筋折,命丧当场。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此时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只能全力应付,挥刀或挡或攻,一层层化解对方的拳势,如此一来,自然没法再追击已然发力朝外奔去的苏文康了。 好在这儿不是只有孙宁一人,萧倩这时都不用孙宁招呼的,便已迅速做出选择,拧身掠起,如一支利箭般,激射而出,直朝奋力逃命的苏文康追去,誓要拦下他。 而以她的速度和武艺,这一目标显然是能轻易做到的。 见此,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守得也就更从容了。只要拖住面前之人,事情便成了—— 吼—— 突然间,一声熟悉的怒吼在身前炸响,直冲孙宁的心坎和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如受巨锤轰击般猛然一震,有了片刻的失神。 绝啸罡拳! 在片刻失神又迅速恢复的同时,孙宁心里就已一阵惊乱和后悔。 自己早该看出来的,这家伙用的赫然就是当日传自关振铎,被自己苦心练就,做为压箱底绝招的绝啸罡拳。 只是,自己只练就了前两字,对后边的罡拳却未有过多的研究。 但仔细想来,这家伙的出手,其霸道狠绝,四方辟易的气势,真就跟当日的关振铎很是相似,完全系出同门。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防到这一手呢? 孙宁后悔,更是恐惧,不知道自己这一失神间,会不会被对方抓住破绽,一拳重创。 并没有。 转眼间,孙宁已看清眼前情况,对方还在跟前,却并没有急着攻上来,而是抓住这一机会,探手揪住两人,连续直朝外间庭院抛掷过去。 那边,萧倩已追到苏文康身后,正要一剑刺落,将他杀死。 结果,两道身影呼啸扑来,竟是后发先至,一撞她身,另一个正好挡在了这刺出的一剑之前,噗哧声里,长剑没入其体内,带出一声惨叫,而苏文康却趁机连滚带爬地奔出几步。 前方,已有数名苏家等在外间的手下闻声匆匆而来了。 转眼间,情况再变,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0章 功亏一篑(下) 苏文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下场。 他本为苏家嫡宗庶出子,虽然名字看着和身为宗主的苏文康相似,但在族中的地位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但他从小就不认命,为了能从卑微的出身中摆脱出来,他愿意做任何尝试。无论是努力读书,还是去学经商之道,最后更是学会了巴结讨好身为下一任宗主的异母兄长苏文康。 多年的努力,还真让他有了迥异于其他兄弟的地位和待遇,虽然在苏氏族中他的影响依然不大,但却也获得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在官府里担任要职的机会,成为苏州同知。 而凭着这一身份,苏文广更是不住与各方势力交好往来,一点点培植着只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与苏家相比依然微不足道,但也让他在这儿有了真正的一点根基。 等到天下有变时,他更是凭此一跃成为宗主苏文康身边极得信任的几人之一,几乎能与其嫡亲兄弟苏文庆相当了。 苏文广自以为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自己不断为宗族做事立功,总有一日,能彻底洗去自己庶出子的痕迹,从而成为苏家真正能受人尊敬,掌握实权的人物。 而这一回苏家欲夺苏州的大事,便是他立下大功的绝佳机会,一切眼看都快要成了,结果…… 今日的堂审居然突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连宗主都被吴铁翼的全力针对。 这也就罢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居然有人真就敢对宗主下杀手! 当时的他,都有想过即刻出声加以阻止,结果还没等他有所表现呢,情况却是再变,宗主外逃,对方却是追击而上,然后随着一声虎吼般的长啸,他就瞬间失去了知觉。 待到再回神时,人却已经被抛掷而出,直朝着那追击的剑客而去。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惶然地明白过来,这是那家伙把自己当作武器丢出去了。因为当时情况危急,他已经找不到更趁手的武器了,而自己又恰好就在其身边! 是的,为了时刻讨好苏文康,苏文广一直都陪在前者身旁,今日的堂审时也是如此。而这,却成了他犯下的最大,也是最后的错误。 为救宗主脱险,那亲随根本就不作其他考虑,只管顺手就把人抛掷出去,对其接下来是死是活压根不放在心上的。 结果苏文广就成了苏文康的替死鬼,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人已横着落到萧倩刺出的剑前,噗哧一声,长剑便已透胸而过,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瞬间淹没了苏文广,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旋即,随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把他踢得继续打横飞出,直撞向前,那惨叫又戛然而止。 人在半空,鲜血飙射四处,此时的他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已失去,双眼已是一片模糊。 真没想到,自己辛苦经营,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倒在了成功的门口。 他不服,他怨怼,但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同样感到愤怒的还有萧倩,她如一只雌豹般急速再向前冲,但这一阻间,终究让她迟了一步。 那些从外头闻声赶来的苏家护卫人等已经接到了苏文康,并迅速将他护在了众人身后。 有几人更是毫不迟疑便挺着兵器直扑而上,围攻于她,其他人则继续裹挟着自家宗主,以最快的速度直朝外冲。 他们或许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本能间,还是选择先护着苏文康离开这危险的所在,徐图后计。 直到瞧见众护卫接应到宗主,那亲随才放下心来,专心对付再度杀到的孙宁。却不再只用守势,而是一个抢步,摆拳轰然砸向孙宁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速度又快,足以对任何人造成不小的威胁与压力了。 但重新扑来的孙宁却只把刀往前一竖,直劈而下,就化解了对方看似霸道的一拳。 对方适才在血浪的锋锐下就吃过亏,此时再遇,自然不敢再正面硬碰,只能侧身收拳,欲再组织新的攻势。 而就在他这一收势闪避的当口,面前的孙宁突然也是一个张口,一声磅礴的吟啸骤然而出,直冲其面门。 吭—— 啸声以二人为中心点,迅速朝着四下里扩散开去,把堂上才刚从适才的虎啸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又给震得神魂错乱,身体震颤着,都有人软倒下去,还有人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痛苦异常。 这厅堂内外,多是寻常官吏,再加上一部分差役兵丁而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连武艺都没学过的,即便有学过,也只是最粗浅的把式,哪可能抵受得住如此绝啸的轮番攻击? 别说人了,就是厅里的不少茶杯,以及作为摆设的花瓶等物,此时竟也相继破碎裂开,发出啪啪之声。 而遭受迎面之击的那名亲随则更是整个人都木在了那儿,脸上满是痛苦和不敢相信。 他也是做梦都想不到,面前这个青年居然也会自己师门的绝学,而且论起啸声的攻击性,竟还在自己之上。 毫无防备的他被一声长啸轰得头脑混乱,四肢酸麻,连抬手或退步都做不到。 然后,他就瞧见一道红光骤然袭来,斜斜斩落。 孙宁虽然也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但却还是咬牙出刀。 因为他很清楚,这将是自己最好的一个杀死如此高手的机会。不然一等对方从啸声的攻击中恢复过来,胜负还真就难料了。 血浪唰然自对方的肩头划过,从另一边的腰间擦出。 一瞬间里,那亲随已自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呢,就只觉半个身子有剧痛传来。 再一动间,他才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就突然变成了两截。 自左肩到右腰,他的身体竟在剧烈的痛苦里倏然分离! 而这时,下一刀也已掠至,孙宁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又一刀横斩其脖颈,将他整个脑袋都劈了下来。 巨大的刀劲,把他的脑袋斩向半空,并在空中翻过身来,倒看向外。 瞪大双眼的他,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更让人死不瞑目的一幕—— 宗主苏文康,竟再度被人重重围住。 终究是,功亏一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1章 能奈我何(上) 就在孙宁施展绝招斩杀面前强敌的同时,外间的战斗也再起变化。 那几个苏家的护卫虽然不如两名亲随般强悍,但以众对寡,全力阻挠,拦下萧倩一人还是足够的。 而剩下那七八人,则带着面色青白的苏文康直朝外冲。 只要冲出太守府,上了停在外头的四马马车,苏文康便彻底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冲到衙门正堂所在的院落中间位置时,前方大门处,又有一批人快步涌了进来。 “闪开!” 这些苏家之人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此时又急着带宗主脱险,自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此时一面呼喝着,一面已高举着兵器凶狠打上,试图打散面前众人,从容而去。 然后,他们就踢中了铁板。 这一群几十人根本就不怕他们的,伴随着几声喝骂,便迅速结成一个阵势,刀枪出鞘,便稳稳守住门口,把冲到跟前的这几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两人更是被直接刺翻。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乃苏文康!” 眼见情况再度出了变化,而身后随时有人追杀过来,苏文康也不敢再托大了,急忙亮明身份,高声叫道:“放开路来,便算我苏家欠你们一份人情,他日定有厚报!” 苏家的人情放在整个江南都是极难得的,就是其他豪族之人,此时听了怕也会大大的动心,从而报出姓名,再遵照他的意思让开路…… 苏文康心中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些人在听他这么说后,不但不让路,反而露出兴奋之色,伴随着有人高声叫道:“拿下他们!”这几十人的阵势立刻就由守变作攻,一个前压,就围了上来。 报应来得太快,他们才刚凭借人数优势来围困萧倩,只眨眼间,他们自己也被人群起而攻,落得同样下场。 可他们却没有萧倩以一敌众的本事了,此时她剑光骤然而散,顿时刺得周围众人惨叫退开,人也跟着快速向前。 瞥见前方情形后,心下更是一定,大喝道:“除了苏文康,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围攻者立刻大声领命,攻势便又更凶猛了些。 他们正是随孙宁从西南而来的捧日营精锐了,而萧倩作为孙宁的妻子,作为大家心目中的皇后,她的命令也就只在皇帝陛下的旨意之下。 现在得此懿旨,众将士自然是个个奋勇,全力而动,但他们的攻势又极有章法和配合,完全就是战场上的攻伐之术。 所以别看他们所要面对的众人论个人武艺还在他们之上,但在这场围攻中,却是完全压制住了对手。 只一会儿工夫,接连的惨叫就已响起,七八个苏家护卫已倒了一半,剩下那四人,也是岌岌可危,只得护着自家宗主仓皇再往后退。 但这时,后方也是惨叫连声而起。 孙宁终于从后方厅堂里赶杀出来,他身上,刀上都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整个人直如杀神下凡,配合着萧倩,只数招间,就把挡住去路的那几个护卫尽数刺翻劈倒。 两人旋即刀剑齐出,和前方的将士们一道,夹攻那可怜的四个剩余护卫。 如此攻势之下,他们的结果已然注定。伴随着又是几声惨叫,鲜血飞溅后,此时能站在那儿的,也就只剩下茫然而立的苏文康一人了。 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绝境,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对上无数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和一把把血淋淋的兵器。 “你们……”他还想强打着精神说些威胁或维护自己尊严的话呢,却已被聂龙一脚踢中小腹,整个人都惨哼着弯了下去:“给我老实点!” 另有两人会意配合而上,齐齐出手,一下就把他双臂扭到身后,跟拿小鸡崽般,直接控制住了。 “把他带回堂上。”孙宁只瞥了他一眼,便扭头看向了萧倩:“你怎么样,没伤着吧?”在他眼中,苏文康自然是远没有萧倩的安危更重要。 萧倩轻轻摇头,又有些恼火地蹙了下眉,她发现自己的实力好像弱了许多。 刚才明明是能更快追上这家伙的,结果却慢了一步,这才有后面的一连串变故。 现在仔细想来,之前的脚步和呼吸都有些紊乱,似乎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此时却不是与夫君探讨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便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只轻轻道:“幸亏你让人等在外头以为不测,不然真就让他们给跑了。” 孙宁只冲她一笑,便押着苏文康回到公堂,而他脸上的神色,整个人的气势,也彻底不一样了。 其实,都不用他再做如此变化,在亲眼看着这一连串的变化和死伤后,尤其是瞧着堂上堂下依然血流不断的多具尸体,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畏惧之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想到这场审案会演变成如此血腥的场面,甚至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回神,全都呆呆看着押人回来的众人。 足足半晌后,太守严仲景才吃力开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守大人,眼前的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苏家罪孽深重吗?他们如此行事,完全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了!”吴铁翼这时也是面带异色地说道。 虽然他是所有人中掌握内情最多的一人,但接连的杀戮变故还是带给了他极强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强自恢复镇定道:“大人,适才下官已经审出那苏会便是杀死王二等人以扰乱寒山寺一案真相的凶手了。而很明显,下令杀苏会的苏文康,便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也就是说,寒山寺一案,都是由他苏家一手策划施行,他苏文康,真是罪大恶极!” 斩钉截铁的判断在堂上回响着,众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事到如今,其实真相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而现在大家所更重视的,是该如何处置这案件,以及这个身份极其重要的元凶! 而笑声,也在这时突然从苏文康口中响起……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2章 能奈我何(下) 从脱逃不成反被生擒,到此时重新立于堂上,也就短短片刻而已。 但苏文康却已从惊惶恐惧中恢复过来,又变回了那个跋扈霸道的苏家宗主。 纵然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他依然能纵声而笑,然后目光扫过堂上人等,最后落到吴铁翼的面上:“那又如何? “就算你们已经查明苏会与此案有着极大牵连,可他既然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你们还有证据指认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指使吗? “就凭那几个宵小贼子,还想定我苏家之罪?你以为能服众,你以为你这些话会对我,对我苏家造成影响? “吴铁翼,你也太天真了。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吴苍,你爷爷吴善庆在此,也别想只靠这点东西就来定我的罪! “我可是苏家宗主,我苏家更掌握了苏州城过半的兵力,只要我在此有个什么好歹,半日之内,苏州必然大乱! “你们,一个也别想安然脱身!” 最后一句,他更是再度扫过众人,森然道出,满满的都是威胁。 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苏家作为江南九姓之一所以能与吴家共分苏州,靠的可不是什么声望钱财,而是实打实的名下兵马。 苏州城中五营官军,有三营的调动完全就在苏家的一念之间。 有此依托,所以他无惧,甚至还挑衅地看向身前的孙宁,一副我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吴铁翼的面上也是一阵阴晴变化,他也没想到对方在撕破脸后,会把这等事情摆到明面上,威胁所有人。 只看厅内那些明显比苏文康更感慌乱的官吏表现,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真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人已经在想着如何为其开脱,想着要把人送回去,并再向苏家赔礼道歉了吧? 就是严仲景这个苏州太守,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威严模样,满脸的忐忑与苦涩,张了下嘴,似乎就要直接下令放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整个堂审的气氛再度扭转! 而这等反应,也让苏文康的底气更足,表现得也更加嚣张。他突然又看向孙宁:“还有你们,你们杀我苏家人,此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准备好拿命来抵吧,包括你们的家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也笑了,笑容里满是奚落,以及浓重的杀意:“你真以为自己谁也奈何不了你,就凭那点兵力,就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做追究?” 回应孙宁这一问的,是对方嚣张而不屑的一笑,甚至都懒得再开口回答。 而只看周围那些人的反应,显然他的自信是相当有道理的,大家现在只想息事宁人,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出去。 “严太守,吴大人,还有各位大人,寒山寺一案或许现在已经难以拿出更多的证据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苏文康,以及整个苏家所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就无法被指证了!” 孙宁突然又朗声说道:“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他们可不只是于春风楼前杀几个替死鬼,或是派出手下豢养的绿林贼人袭击城外村落。他们,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屠灭了昆山县一座村庄,上千无辜!” 这话一出,不光厅内诸多官员为之变色,就连苏文康也吃了一惊,双眼骤然一缩,看向面前的青年:“你……”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孙宁好整以暇地一笑,“很简单,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那些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是如何屠灭整村百姓,将千余无辜残杀当场的。 “你以为自己做下的这些恶事真就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真以为凭你苏家,便可一手遮天,让整个苏州都不敢查明真相,为死难者查明真相,讨一个公道了? “你错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会露出破绽,给你,和整个苏家,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孙宁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凌然,让在场不少官吏的脸上都一阵火辣辣的,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但随即,更为嚣张的笑声从苏文康嘴里冒出,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你还真是敢说啊。但凭什么?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衙门差役的身份,还是凭他吴铁翼啊?还是那句话,你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所为,那证据呢?证人呢?难道就凭你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就要让官府定我之罪,拿我苏家治罪吗?” “你以为我真没有证据?”孙宁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猛一拍手:“把人给我带上来!” 在众人呆怔间,很快的,外间又有三个衣衫凌乱之人被推搡着带进厅来。仔细去看他们的穿着,居然都是官服,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绿色官服,但依然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了。 苏文康在仔细看过他们后,神色更猛然一变:“你们……” 这三个被狼狈押上的,赫然正是昆山县的三名主官,他们此时也都是满脸的惶恐,甚至都不敢与苏文康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说说吧,前夜发生在你们昆山县恩济庄内发生的惨案,以及当时在场的苏家宗主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孙宁此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厅内的主动权,当即开口发问。 三人早在之前就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又哪还敢翻供,耍花样。当即,就跟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家知道的事情经过如实说了出来。 从苏宗主突然驾临昆山县衙,到其表明来意,希望县衙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装作全不知情,以及最后他许给几位官员的各种好处,以及恩济庄可能遭遇的惨祸…… 有了这三名官员的作证,此事是愈发叫人肯定了,也更叫人感到心惊。 谁能想到,苏文康行事竟肆无忌惮,疯狂到这般地步。为求目的,竟把上千人都给杀了! “苏文康,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吴铁翼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那是真正愤怒之下才有的表现。 而苏文康,这时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回看对方:“就算一切是真又如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3章 猝杀 苏文康的话霸道而狂妄,足以让所有堂上之人为之侧目。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事实。别说现在还没有确凿充分的证据,可以把罪名扣死在他苏家宗主的头上,就算真有,以他的身份,苏州官府对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毕竟现在苏州泰半兵权就在他手,而兵权才是律法能否顺利推行的保障,他又怎可能自己朝自己下手呢? 有人面沉如水,有人则是稍作纠结后,便很快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叫道:“苏宗主所言甚是,此案还有太多疑点,光凭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根本难以叫人心服!”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设计陷害,苏宗主一定是清白的!” “苏宗主一向急公好义,为人方正,又怎会干出这等事情来?” 一句句话语由得满堂官吏喊出来,也就向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也让苏文康的气焰更显嚣张。他挑衅地看着吴铁翼,眼尾都没有往孙宁这边扫,虽未开口,意思已经再度传达了过去——你们能奈我何! 啪啪啪啪啪…… 突然一阵掌声自厅外响起,几人缓步自侧方的偏厅绕出,转身便来到厅前。 当这几人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之前还在为苏文康鼓吹的一干官吏突然就跟被捏住喉咙的鸡鸭般立刻没了声响,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错愕,甚至是惊慌的表情来,就如他们光了身子与有妇之夫同在床上突然被人丈夫当场逮到一般。 就连苏文康,嚣张的神色也为之一收,现出一丝紧张来:“你们……” “苏宗主你还真是霸道得很啊,不把所有人,以及一切律法放在眼中。但你好像忘了,这苏州,可不只有你苏氏一家独大!”吴苍站在那儿,语气虽然不算太重,但那股子气势,却绝不比苏家宗主要弱。 这是吴家真打算和苏家彻底撕破脸,来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了吗? 一些不知就里的差役们心里只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当然,这对眼下的苏州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其重要而可怕的事情了。 但那些真正知情掌权之人,此时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之前鼓着掌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的青年身上。 很显然,此时出现的几人中,他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就连苏文康,也是眯眼盯着他,一脸的警惕。半晌后,才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来:“顾耀武!”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顾耀武,顾家三虎之一,是整个江南都谈之色变的厉害人物。 虽然他一向只在金陵活动,但其影响力却早就遍布整个江南了,多少人因他一念而生,多少人因他一言而死……说一句他是眼下整个江南风头最盛,势力最大的年轻一代,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与他一比,什么苏家几兄弟,什么吴铁翼,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了,哪怕真论起来,这些人还比顾耀武大了十几二十岁。 如果说苏文康的霸道是明面上的,是叫人可能清晰看出来的。那此时顾耀武透出的那股子气势却是含而不露,只有与之对视之后,才感受到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苏宗主真不愧是我江南豪族之主,果然霸气,在下佩服。”顾耀武笑呵呵地走进厅来,很是随意就挑了把椅子落座,上下端详着这位苏家宗主,语气平淡,可话却充满了叫人不安的感觉了。 “你行事之手笔也够让人为之惊叹了。说实在的,我顾家在金陵也不敢做出你这样的事情来啊,实在叫人叹服!” 苏文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他极力按捺住了。 在深吸一口气后,他才眯眼回看顾耀武:“顾四少还真是有闲啊,居然手伸这么长,管到我苏州来了!你们顾家什么时候对苏州也感兴趣了?” 顾耀武呵的一笑:“你也不必用这些话来吓唬我,我顾家可没这份闲心,从没想过来苏州夺一份利益。实在是这次的事情太过恶劣,才让我们不得不多费心精神,毕竟我顾家可有五个子弟死在了寒山寺的乱子里啊。” 说着,他的笑容又陡然一敛:“我之前就和严太守说过了,要是苏州不能给我顾家一个交代,那我顾家就只能自己派人来查明真相了。 “不过这回他们倒是挺尽力的,还真就把一切真相都在时限内查明白了,我很满意啊。 “既然凶手已经找到,我自然要代表顾家讨要一个公道了。苏文康,你说吧,你打算如何赔罪啊?” 当一个霸道之人碰上另一个更霸道之人,那真就连半点回旋余地都不存在了。几句话间,局面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危险之中。 “顾耀武,你还真是托大啊,居然就敢只身入我苏州。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苏文康心中已在片刻内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并迅速做出了决定。 这时伏法认罪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想要说服顾耀武这样的人做出让步更是困难,那还不如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呢! 所以他不再迟疑,即刻就开口下令。 只要把这人拿下,再顺势干掉吴家众人,那案情到底是个什么真相还不是由着自己来说? 他的这一想法确实不算错,但显然却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现在这儿可不是由他说了算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少人会因为他苏家宗主的身份而不顾律法真相为其张目,那现在多了一个顾家,情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所以他开口后,厅内依然是一片安静,别说出手拿人了,连动一下的人都没有。 顾耀武更是露出了不屑的冷笑来:“苏宗主,你以为这儿还能由你做主吗?把他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呢,一道血色刀光骤然从旁边掠起,唰然间,正劈在苏文康的脖颈处。 只半声惨叫,苏文康斗大的脑袋便已跳上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极度的错愕中,大张着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失去头颅的身躯也在片刻后,与掉下来的头颅一起,轰然落地,泊泊鲜血顺着脖腔喷涌而出,瞬间就把大片地面给打湿,染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4章 苏氏末日(上) 在片刻的肃静后,厅里厅外才猛然响起了阵阵的惊叫。 不少人更是迅速起身,直朝厅外逃避开去,尽力去躲避那不断流淌开来的鲜血,就好像那血带有剧毒,沾上一点就会致人死地一般。 别说这些一般的官吏了,就是吴铁翼,吴苍,甚至顾耀武这样经历过大场面,早把他人生死看淡之人,在见到这一幕时,也都满脸慌乱,走避不迭。 而他们的目光,则全都落在了从容收刀,脸上还挂着一丝淡定笑意的孙宁身上。对他来说,杀这么一人真就如屠猪狗。 “孙长安你……”吴铁翼拿手指着这个被自己视作强大外援的青年,整个人都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有所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就敢杀苏文康的,而且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的情况下。 就算撇开对方是寒山寺等地大案的元凶巨恶不提,光是其苏家宗主的身份,就足以让所有人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动他了。 可这个叫孙长安的家伙倒好,居然突然就杀了他,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虽然他之前也当众宰杀了不少人,比如苏文康身边的护卫亲随,但这些小人物岂能和堂堂江南九姓豪族的一族宗主相比? 其他人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都是满心的惊惧,就连顾耀武,此时看向孙宁的目光里也多了几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畏惧。 这才是真正的亡命徒啊,真就不把整个苏家的威胁当回事了。 而孙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素来胆大霸道的顾家四少都差点跳将起来:“我这不是按顾四少的意思行事,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元凶恶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被所有人盯上的顾耀武当即大声叫道,极力否认。 开玩笑,这黑锅他可不背,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苏家接下来的疯狂反击,势必会落到顾家身上。 虽然真论实力,顾家是肯定不怕苏家的,但真要开战,那损失什么的也太大了,不是他能接受的。 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顾四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可在下却听吴大人说过。你之前不是就和严太守提了吗,一定要查明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是谁,并让其以命相填,为死去的顾家子弟报仇雪恨。 “现在,我们已经确实查明了案情真相,也找到了凶手。而你刚才又开了口,自然就是希望我们出手杀掉他,给你一个交代了。 “各位,在下说的可在理吗?” 众人再度愣住,就连顾耀武,一时竟也拿不出合适的反驳言辞来了。 他之前确实放过这样的狠话,甚至还说过,一旦苏州当地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那顾家便会自己派兵来查。 可是,说是这么说,这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啊!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古怪,真是说自己可以作证也不是,说孙宁误会了也不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人都已经死了,实在叫人不知如何解释才完美了。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苏文康这一死,事情怕是再难有回旋余地,苏州这场内乱是肯定无法避免了。 太守严仲景,吴家宗主吴苍和吴铁翼,这时更是满面的担忧,甚至都要顾不上再责怪孙宁自作主张了。 而他,也适时突然转变话题:“各位,苏文康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所以伏法。 “但现在,我们真正该考虑的已经不是他该不该死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苏家这些年来在苏州也是恶行累累,害人无数,这次又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实在罪不可恕。现在首恶虽除,但这些胁从之人就不该死了吗? “现在大家就该趁着他苏家不知就里,未有准备时,果断出击,将他们连根拔起。如此,才能保苏州太平,还百姓公道!” 一番话说得清晰明了,也让大家迅速从震惊和纠结中抽神,想明白了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对苏家,就再不可能如以往般用什么妥协之类的手段作安抚了。 而且,现在也正是灭掉苏家的大好时候。 苏文康,苏文广都已死在这儿,整个苏家必然陷入群龙无首,上下纷乱的情况,只要官军动手够快,他们手下的那些兵马都来不及做出调动。 可以说,这是灭掉苏家这个祸患的最好机会,只凭一个苏文庆,是绝不可能再守住苏家的。 “太守大人……”吴苍突然开口,正色看着满脸惊愕的严仲景,“还请您下令吧!” 虽然苏州事实上的当权者是苏吴两家,但当真需要有大变时,需要动用城中兵马做大事时,却还是需要他这个苏州太守来下达命令的。 严太守神情复杂地迟疑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苏家多年来为祸苏州百姓,实在罪不容诛。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残害无辜,屠灭村庄,该当满门抄斩,灭其三族……” 说到这儿,严仲景突然就觉着一阵兴奋。 他在苏州为官也有好些年了,以往只能仰两家鼻息而活,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做出这样的宣判,要灭掉苏家这样的江南豪族! 这种真正操权柄在手,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沉迷了。 不过很快的,他又从这种快意中抽回神来,看一眼身前的吴铁翼,又果断道:“吴推官,今日这一场扫灭苏家犯人,就由你全权做主了。但有敢反抗拒捕者,格杀勿论!” 稍稍冷静后,他更清楚,今日这一场其实还是吴家对苏家,自己这个苏州太守,说到底,依然只是个傀儡而已。 吴铁翼稍稍愣了一下后,便低头应命:“下官遵命!”然后又看一眼身旁的父亲,两父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有了最终的决断。 吴家,将尽全力,发动对苏家的攻击! 看着这一切,顾耀武却是一阵恍惚,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之快,快到让自己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而随着吴家众人迅速离开,他便知道,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而这一切所以会发生,却都拜那人所赐,一切都是他一手引导的。 想到这儿,顾耀武再度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青年——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5章 苏氏末日(中) 这一场决战对吴家来说已经足够突然,而对苏家来说,就更是猝不及防了。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自家会遭遇突袭,在毫无防备之下,多处重要的产业及相关人等便被一网打尽,数以百计的苏家人不是被杀,就是沦为阶下囚。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这一连串的噩耗传来,当大量吴家手下的兵马聚集着,杀向苏家大宅时,留在那儿的人也是彻底麻了爪。 正如孙宁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在失去宗主苏文康后,整个苏家都陷入了无序和仓皇之中,面对生死关口,甚至都拿不出一个统一的策略来。 也就靠着自家多年营造出来的宅院外墙够高够厚,才能勉强抵挡下兵力不算太多的吴家人马的连番猛攻,但情况依然是岌岌可危。 整个苏家大宅数百之众,多半都在仓皇中不知所措,只有少数护院庄丁们,在苏文庆等人的指挥下,死守各个要紧处,把不断攻来的敌人打退。 “怎么会这样?” 在又一轮攻击被挡回去后,苏文庆满脸惊恐和难以置信地说着,“三哥呢?他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吗?不是说很快就能将吴家逼入绝境,让苏州彻底成为我苏家的苏州吗? “怎么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又去了哪里?” 一般事情,他这个五爷还能从容应付,可如此生死攸关的大变故,就不是他能担当起来了。 身边众人却没一个能给出回答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担忧和恐慌,事情的转变对他们的打击也是相当之大,而能想到的可能,更是让人为之绝望。 很明显,当吴家不顾后果地抢先发动攻击苏家,就已说明苏家这次的计划已彻底失败。 而身为苏家宗主,又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与执行人的苏文康的下场……至少他是回不来了! 苏文庆虽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不能接受,所以此时只能振作着吼道:“给我守住了!相信我,宗主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的,还有我们在城中各处的兵马,也必然会很快杀到。 “只要我们守得住,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我们苏家实力远在吴家之上,只要成了,你们个个都是功臣,我们苏家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的还真不无道理,别的不说,苏州城里至少有三营兵马唯苏家之命是从,只要那边知道了消息,很快就会有兵马来援,危局自解。 在如此期待之下,众庄丁还真就鼓起了一定的勇气,手脚也变得更加麻利,卡住了一个个关键处,死守各门,抵挡吴家兵马的不断攻击。 看着又一次败退回来的兵马,吴铁翼的眉头皱得更紧。 自己手下终究只是些衙门差役而已,让他们捉拿个盗匪歹人或许不算难,可真把他们当成兵将攻坚什么的却是太过为难他们了。 但眼下他能用的也只有这些人了,只能是不住在那儿鼓舞军心,高声喊道:“你们都知道了苏家的种种恶行,我等身为衙门官差,自当为民做主,惩恶扬善! “只要今日捉拿这些为祸苏州的歹人,我等便可扬名整个江南,而且苏家财货,接下来也可任你们自取!” 之前那些话对大家的鼓动还不算太强,可最后一句倒真说到点子上了,顿时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大人是说真的?”就连曹旭东,都一脸期待与兴奋地回头问道。 “本官从来说话算话,何时骗过你们了?”吴铁翼稍作迟疑,便迅速有了决断,大声回应道,“打下苏家宅邸,其中财物,任你等自取!” “弟兄们,翻身发财的机会到了,跟我杀呀!”立刻就有人兴奋地大叫起来,一马当先,再度向前冲去。 其他人也深受其鼓舞,个个呐喊着,以比之前更猛的势头向上冲杀,还有人搬起了一架架的竹梯就往那四五丈高的大院墙头靠去,再努力向上攀登,试图从高处翻进苏家。 而随着战斗进行,不光是吴家带来的这些人马还在不住攻城,就连城中其他一些青壮,或因为眼红苏家财富,或本就与苏家有仇,此时也都纷纷加入攻打苏宅的队伍之中,让这场围打苏宅的攻势变得愈发的猛烈。 甚至还有那懂得攻敌者攻心为上的,居然跑到高处,直朝里头还在死命抵抗的苏家众人喊话:“你们还要冥顽不灵,拼死抵抗到什么时候? “你们可知道苏文康已然伏法授首,你们指望的所谓援兵也早就向官府投降,不可能来救你们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保一条性命吧!” “弓箭,给我射死这个胡言乱语,乱我军心的家伙!”苏文庆勃然大怒,连声下令。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心里却是愈发感到恐惧了,恐怕三哥他真是凶多吉少了,不然吴家人也没这个胆子。 而想到这一层的可不止他,其他人此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开始为自己的生死做起了考虑。 如此一来,苏家的抵抗自然就又弱了下去。 虽然那在上方喊话的家伙是被一箭射翻,但更多的人却是抓住机会继续大喊着苏家要完,乱着苏家人心。 终于,在死守抵抗了一个多时辰后,这几百苏家人终于是难以为继,两边院墙迅速沦陷,被大量兵马杀入进来。 霎时间,他们最后的抵抗也被彻底淹没在十倍之众的人马攻击中。 那些见机快的,赶紧丢下兵器,跪地乞降,而那些反应慢,或是有所犹豫的,则被快速杀来的大量人马生生冲散,杀死。 最后,只有苏文庆带了少量人,护着家里一众妇孺老小往后院节节而退,其他院落则是一重跟着一重落入到各方人之手。 这些人有的只为报复杀人,但更多的,却是直奔那些值钱的东西。 什么瓷器字画,什么金银装饰,什么玉器摆件……只要是大家能看到的,都被这些首批杀入苏家的人席卷一空。 然后不久,一个个火头也自苏家各处院落升腾了起来,这些人不但抢掠财物,而且纵火发泄! …… 祝各位上元佳节节日快乐!!!! 晚上多吃元宵多有福!!!!!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6章 苏氏末日(下) 时已入夜,天色大黑。 本该是华灯初上,苏州城里最是繁华热闹的时候,但今日的苏州城却是人心惶惶,骚乱一片。 城中诸多店铺宅院都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那些本来连偷儿都不敢犯案的,挂有苏家名号的店铺,居然在这个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遭受到了数十上百人的攻击。 这些人直接破门而入,将里头一直都自觉高人一等,颐指气使惯了的伙计掌柜什么的尽数打倒,甚至是拖出门来,当众打杀。 然后,便有人将那些店铺中的财物尽数取走,将苏州律法,苏家威名视若无物,扬长而去,再攻向下一个目标。 这等血腥放肆的行径足以让周围其他店铺和百姓感到威胁与恐惧,许多人都赶紧躲回店里家里,把门死死反锁,生怕自家也会遭遇同样的暴行。 可奇怪的是,这些横行无忌的家伙却只是针对那些挂有苏家名号的产业,其他寻常商铺民居,他们竟是秋毫无犯,全都是从各自门前一冲而过。 而那些见机更快的百姓,则是赶紧跑去附近的衙门等处求助,结果却也是一去不回,这让之后再无人感搀和到这场变故中。寻常百姓就只是死守家门,祈祷着这场暴-乱能尽快结束。 而结果,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反而是愈发严重了。 因为在到傍晚时,苏家大宅里居然升起了点点火光,最后汇聚成一片,彻底燃烧开来,几乎把苏州城上方大半个天空都给映红了。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还能听到来自苏家大宅方向的阵阵哭叫之声。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 苏家,这个苏州城里一手遮天,让无论官民都谈之生惧的豪族大家,居然真就被人大举进攻,连自己的宅院都保护不了了,那里头的人还能幸免吗? 当然是不能幸免了。 天色虽然彻底暗下,可到处烧起的火头,还是把这个占地七八亩,亭台楼阁无数的苏家大宅给照得如白昼一般。 数以百计的兵卒、差役,以及应吴家之请而来的汉子们,皆都兴奋地在这座往日里威严赫赫的府邸院落间奔走搜查,追逐着那些还在躲藏逃命的苏家人,将他们一一刺翻。 或许一开始,这些人只是因为对苏州积累多年的仇怨才猛攻其家,见人便杀。而现在,随着战斗胜利,不断见血,他们的凶性和贪婪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苏家的财物只要能拿走的,他们就都直接上手搬走,拿不走的,便挥起武器一顿劈砍,或是丢出一颗火种,将那些高档的家具和屋子一同付之一炬…… 至于那些藏于角落里被发现的苏家下人等等,就更不用说了。甚至都不等他们出声求饶的,快刀长矛就狠狠朝着他们身上落去,再将他们的尸体直接扔进还在焚烧的屋子里。 无论这些人是苏家子弟还是奴仆,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弱妇孺,到了此时在这些杀红眼的人看来,那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该死! 于是,此时苏家那一进进院落里,到处都是惨叫哀号,到处都是不断冒起的浓烟与烈焰。 苏家在此数百年的积累,几乎就彻底毁在了这一日之间。 感受到这一点的苏文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既是因为愤怒,而更多的还是恐惧。 因为他和他想要保护的家人已经被不断攻来的人马逼得退无可退,来到最后一进院落的死角处。 这一路的抵抗和后退已经把忠于苏家的奴仆护院们都填了出去。但他们又怎是汹汹而来,杀气腾腾的十倍之敌的对手呢? 现在他们已被围困在最后的一重院落中,除了二十多名妇孺老人外,就只剩下他苏文庆在内的十多名青壮男子而已了。 而且,他们也都个个身上带伤,浑身是血,手中刀剑等兵器,也多有折损,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如此凄惨的下场是苏家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实在是这场突袭来得太过突然。 而且,以苏家在此地几百年的威望和积累,他们实在不认为有人真能在苏州未被攻陷前,就对自家大宅发起冲击,还一下就杀到了这般地步。 “怎么会这样?” 瑟缩着避入这最后一进院落的众人都在绝望地叫着,脸上眼中,尽是疑惑。 直到现在,他们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了,自家竟是连半点风声都未曾收都,便遭遇了破家灭门的攻击。 “我……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三哥那边出了事……”苏文庆魂不守舍地说着话。 “那小七那边呢?他不是在军营里担职吗?为何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也不见前来救援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苏家叔伯嘶哑着喉咙问道。 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相似的疑惑,不少人也看向了此时做主的苏文庆。 而他,除了苦笑,却给不出其他回应,因为这一点,就是他也没能想明白啊。 苏家所以能在苏州横行无忌,大权独揽,甚至干出想要毁掉整个寒山寺的勾当,就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手握城中过半兵权,就算真被人查明真相,也可从容应对。 可结果,真到了这要命时刻,家族即将被灭,那些被他们视作最后保障的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未曾出现。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实在不是身处绝境中的苏文庆所能想明白了。 而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们再作思考,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缘由了。因为伴随着连声呼喝,轰隆的撞击声从院外响起,几下之后,那一段最后保护着他们几十人的院墙竟被人生生撞坍,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家伙恶狠狠地就朝着这一干苏家人扑杀过来。 苏文庆他们虽然极力做着抵抗,但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他们又怎是这些人的对手?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他们那十多个青壮汉子就尽数被吞灭,然后更多的攻击落到身后那些老弱妇孺的身上,也将他们当场格杀。 一日之间,苏家迎来真正的末日,上下数百口,几乎尽数被屠。 而直到死,他们依然有着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何他们最看重的保障,那些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7章 苏氏末日(终) 无数苏家人因为官兵未能前来救援而死不瞑目。 因为平日里,他们可没少收买相关人等,苏州各营旅帅一级的军官将领,几乎都受过他们的好处,甚至有不少更是苏家子弟,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席卷整个苏州,针对苏家的突变,其实可不只发生在苏家大宅和他家的那些店铺宅院,更发生在各座军营。 甚至发生在军营,针对苏家的攻击还要早过城中的变故。 就在刚过中午,苏文康被孙宁一刀斩向头颅,而使得吴家人不得不选择完全与苏家翻脸开战后,孙宁便把自己的一个想法道了出来。 “吴大人,我们要做的是除掉苏家这些为祸一方的暴徒,而不是想要搅乱整个苏州,我想这一点你们应该与我是同样想法吧?” “没错。”吴铁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如此,想要灭掉苏家,除了要出其不意外,更要紧的,还得断其后援,也就是城中兵马。不然,一旦我们大张旗鼓的攻击苏氏,不出半个时辰,城中兵马就会及时杀过去,到时就算想要苏州不乱都做不到了。” 这话还真提醒了吴家父子,让他们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那你说,该当如何是好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简单,在对苏家出手之前,先将军营控制权彻底掌握在咱们手上。”孙宁回得理所当然,但吴家父子却面露难色:“这不可能!” “且不说如今苏州各营兵马分驻各门,我们不可能在不惊扰其他各营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并拿下。就是各营主将部将等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他们中有许多都和苏家关系极深,连收买都做不到。” “那就不用收买了,直接发动兵变!”孙宁却是连眼都没有眨上半下,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对策,“只要趁那些忠于苏家的人不备,把他们一一铲除,或是拘禁起来,则剩下那些普通兵卒自然不会再生事端。” 听了他的建议后,吴家父子心中陡然一动,觉着这未必不能施行。 作为苏州本地和苏家分庭抗礼的豪族,吴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其实也和苏家相当。 各营之中,那些掌权的将领军官几乎是由这两家势力平分的,而且多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或许某两营苏家势力更大,而另两营则吴家影响更深,但总体来说,双方还是有着一定平衡的。 所以,当一方真孤注一掷要发动突然袭击时,还真有可能在对方无备之下,迅速控制整个军营。 因为军营其实和民间一样,真正做主的也就那些掌握权势的军官,普通将士只是听令行事,少有什么倾向性。只要除掉绝大多数以苏家马首是瞻之人,则军营大权自然落到吴家之手。 这一漏洞,吴家人和苏家人以往或许也都曾想到过,但一者没这个机会和必要,二者终究有所顾虑之后如何收尾——毕竟这等做法确实破坏了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即便成功了,怕也会招来其他势力的非议和敌视。 要知道,苏州固然只有他二家分庭抗礼,可在整个江南,却还有其他八大豪族存在呢。 一旦真惹了众怒,导致自家要面对八家声讨,后果可就太严重,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对此彻底撕破脸的做法,吴家和苏家都从未真正实行过。 但今日,情况显然就不同了。 因为苏家的所作所为因为完全冲破了两家一直保留的底线,光是寒山寺那一出,就已让两家成为不死不休的仇雠,也把苏家推到了其他江南豪族的对立面。 这让吴家再行险夺兵权,变得理所应当,再无顾虑。 “就按你说的办!”给出回应的变成了吴苍,只是在说出这番话时,老人看向孙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虑和审视的意味。 但现在的他,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即刻叫过身边最值得信赖的老仆,仔细一番吩咐。 于是,就在半个时辰后,军营里的变故就率先发生。 有吴家人做为一营指挥的,就直接下令,将苏家名下的那些军官什么的召集到自己的帐中,说是要商讨军务。 然后趁他们无备,来一手摔杯为号,以伏于帐外的诸多刀斧手将这一干部将人等尽数斩杀。 再以他们的人头弹压下方将士,从而稳住整个军营。 至于那几个以苏家人为主将的军营,则是稍作变动,以部将的身份前往禀报军情,然后突然就发动刺杀…… 就跟城里的苏家人完全没想到会遭遇吴家的突然袭击一样,军营里的这些苏家人对此也是没有一点防备的。 直到钢刀都刺进他们的胸口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吴家开始彻底进攻自家了。 但这时才知道一切,却已太迟。 而随着这一些真正能指挥部下兵卒行动的将领全数被杀,苏州五营也就尽数落到了吴家的控制中。 对那些底层的兵卒们来说,其实谁当家做主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便可以了。 虽然也有一些死忠于苏家的兵丁,但在失去上边的主将后,这些分散全营的少量兵丁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吴家人挥兵镇压,一个不留。 正因吴家在孙宁的提醒下先一步控制了全城兵营,这才导致整个苏州生乱,苏家遭遇灭门惨祸,也不见任何一路兵马前来救援。 最后,当时间来到三更天时,苏家大宅彻底被大火吞噬,除了少数运气好的人得以逃脱外,数百苏家族人尽数被灭。 这个在苏州已立足数百年,甚至比大越朝廷在此还要救援的豪族大姓,随着这一场骚乱,一场大火,而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苏州的历史,再不可能重现! 而当这些消息陆续报到太守府时,孙宁只是轻轻而笑,太守严仲景则是似喜似忧,看着反而愈发的不安起来。 只有看似与苏州一切毫无关系的顾耀武,这时却是仔细打量着孙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8章 顾耀武的疑虑 苏州太守府,二堂,侧厅。 外间的烟火也好,骚乱也好,惨叫也好,都未能影响到这儿的安宁。 三人分坐于厅内三个角落里,似乎各有心事,尤其是太守严仲景,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时朝着旁边两个青年偷眼望去。 只是当二人回应般望过来时,他又忙不迭地收回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倒是分坐于下首左右两侧的孙宁和顾耀武,互相之间多有眼神的碰触,尤其是后者,更是不时打量着这名年岁与自己相当的陌生人,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待到四更后,外头的乱象渐渐平息,孙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笑看着对方道:“顾公子似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面对孙宁直截了当的发问,顾耀武也未见丝毫回避,反而抬眼仔细回看过来:“我有两个疑问,还希望孙兄你不吝赐教。” “请说。”孙宁依然平静开口。 “第一,你到底是什么人?”问出这一句时,顾耀武的目光就变得犀利,宛如两把利剑直刺孙宁的面庞,竟似要看透其内心一般。 孙宁则依然不动声色,淡笑回看:“在下的身份不是一早就说明白了吗?我叫孙长安,本是洛阳人,因中原之乱而流落在外多年,之前于杭州落脚,受当地云林寺诸位大师之托,才来的苏州。” “这真是你的真实身份来历?”顾耀武眯眼,好像不信。 孙宁反问:“不然呢?在下何必在这上头撒谎?” “你若只是普通人,哪来的胆子和本事参与到今日苏州的变故中?不,应该说,这一切甚至都是由你一手引导,这可不是一介寻常小民能做的事情了!” 顾耀武毫不掩饰自己对孙宁的怀疑,说话间,目光是灼灼罩定了孙宁的面庞,寸步不离,大有要从起表情的细微变化上来窥察其内心。 孙宁则未受丝毫影响,依然自在地坐那儿,甚至还端起茶杯来惬意地喝了一口:“个人的胆略能力,与出身什么的有必然联系吗?平民中就没有豪杰英雄了?世家子弟中也多的是无能废物!” 这话让顾耀武为之一窒,还真不好否认了。 毕竟,他就是江南豪族世家子弟,也见到过许多不肖的本族无能子弟,倒是对孙宁的这番话颇为认同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认为孙宁不存在问题,当下又哼声道:“那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有何图谋?” “嗯?” “你为何要甘冒风险,费尽心思来查明一切真相,甚至对苏家下手?” “答案顾公子你已经说了一半了,我这么做除了要个真相外,也是为了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孙宁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以为我会信吗?”顾耀武不以为然。 “为何不信?难道苏家所做所为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愤慨?他们为自家私利居然置当日寒山寺数万无辜的性命于不顾,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屡屡杀害无辜,甚至是屠灭一整个村落,上千无辜之人! “顾公子,你觉着这样的凶残奸恶之徒就不该受人仇视,恨不能灭之后快吗?还是说,你们其实也一样?” 最后一句话问出时,孙宁淡然的眼中又突然又精芒射出,直逼得顾耀武的目光也是一缩,心跳一紧,赶紧摇头道:“我们顾家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被对方吓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超过了满心的疑虑。 孙宁则趁机笑道:“这不就结了?我想任何一个还有天良人性之人,也干不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苏家为一族私利竟如此残杀无辜,实在罪大恶极,该死之至。 “所以我对付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又还需要什么其他原因呢?” 这回顾耀武还真就没法再提出问题了,只能是默然地垂下双眼,闭口不言。 但其实他心里却并不认可孙宁的这番解释,正相反,他的这番义正词严的说法,让人感生疑虑,觉着此人的心计能力都要远超常人。 孙宁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虽能改变许多事情,终究没法左右他人的心中思虑,只能是轻笑一声,自顾品茶,不再作声。 而他心里,此时也在做着检讨,这一回自己确实涉入过深了。 从调查寒山寺一案开始,一步步的,都冲在了最前头,把自身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这要是在西南自家地盘当然不是问题,可在江南,却是后患不小。 即便没有顾耀武的猜疑,等到苏家一事被彻底平息后,吴家的人怕也会把猜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了。 或许他能用刚才的说辞加以搪塞,再加上云林寺僧人那边的掩护,但终归不是太安全啊。尤其,一旦吴家真觉着自己是个威胁,从而来个先下手为强,实力不够的自己可真就危险了。 “必须尽快再让事情起新的波澜,绝不能让吴家真把苏州彻底控制在手,不然我就真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 只有搅乱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局势,自己才好从中渔利,浑水摸鱼。 想着这些,他的余光便偷偷落到了上首边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守大人的身上。 严仲景在苏州太守位置上多年,早就学会了装聋作哑的本领。现在虽然不是面对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苏吴两家之人,他依然选择明哲保身。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了,因为他将是孙宁接下来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 在这有些诡异的安宁中,这一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而等到天亮,一个个消息也就相继传回太守府——苏家完了,几乎被灭门,只有少量人趁乱逃脱;各座军营尽数被吴家之人控制在手,之前靠拢苏家的军官,半数被当场格杀,半数则选择了归降…… 一昼夜间,苏州情势天翻地覆,苏氏已亡,吴氏当兴! …… 年算是正式过完了,祝各位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切顺利啊!!!! 然后又是周一,所以求下票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9章 机会只有一次(上) 天亮后,顾耀武便先行离开。 虽然他对孙宁的来历目的还有着相当的顾虑,但也总不能真就对他出手,又或是寸步不离地盯住其人。再加上一夜未眠,现在苏州之事已有结果,自然就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金陵。 从昨日的堂审,以及最后苏家的结局来看,苏州这边已足够给顾家一个交代了。毕竟顾家在寒山寺一案中也就死伤两三人,可苏家却是付出了举族被灭的代价,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而在看到顾耀武离开后,太守严仲景也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着放松了许多。 这一夜对他来说也是倍感煎熬了,一方面是担心因为苏家之事而使整个苏州大乱,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这位顾家少爷。 现在两者皆去,就如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也终于被拿了开去,让他整个精气神都为之一振。但随即,他就又发现,厅内还有一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孙长安! “咳,孙公子还有什么打算吗?”严仲景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对此人,他还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了。 照道理来说,这就是个寻常百姓而已,自己身为苏州太守压根不用折节下交示好,但他又和吴家关系密切,而且此番案子里又有着极重要的作用,由不得他不作重视啊。所以只能是有些生疏别扭地打了下招呼。 孙宁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已隐去,看向对方突然问道:“不知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严大人你有何感想啊?” “感想?”严仲景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青年,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孙宁也不在意,只稍稍放低了些声音道:“经历了这一场后,严大人还没切身体会到自己在苏州的处境有多不堪吗? “你身为苏州太守,照道理来说,这儿的一切都当以你的意志为准,你才是该让苏州所有人感到敬畏的存在,可实际上呢? “大家所惧者,所敬者,却不是你,不是任何一个本地官吏,而是苏家吴家这样的豪族世家,甚至是一个来自金陵的顾家少爷。就连大人你,对那顾耀武也颇为忌惮,生怕惹他不快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仲景不禁有些恼了,脸色也唰一下阴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孙宁完全不受其影响,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别的且不提,苏家为何就敢在寒山寺法会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真没把苏州官府上下放在眼中啊。 “还有今日的吴家,明面上他们确实尊重官府,还用上了堂审。可事实上呢? “从头到尾,他们有哪怕一次征询过你严太守对此事的看法吗?就连当堂杀人,又调动城中兵马去攻击苏家,他们也都是自作主张,完全无视了你这个太守的存在。 “严太守,你真就能够接受这样的处境,一直在苏州做个泥塑木雕般的存在吗?” 严仲景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了那副木然的样子。 孙宁深吸了口气,又把语气放缓:“我知道,这不光是你苏州一地如此,放眼整个江南,有太多州府只能受豪族摆布控制,官员去留乃至生死都在他们一念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得接受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不然,今后相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们的境遇将越来越糟,这真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察觉到对方眼角的抽动,孙宁知道自己的话他是真听进去了,便继续鼓动唇舌:“而且就目前的江南情势来看,可不光只有九姓豪族凌驾于官府之上,还有佛门,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声望也远远超过各地衙门。 “今日官府如此软弱,不作抗争,那明日,不光豪族会变本加厉,佛门也会欺到你们头上,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照我在杭州的经验来看,豪族与佛门纵然如今还能和平共处,但很快的,双方却将产生龃龉矛盾,甚至刀兵相见。到那时,你严太守又当如何自处? “恐怕你会成为他们双方互相攻击时第一个牺牲之人,就如这次苏吴两家的争斗也把你先一步卷进来一样,要不是有吴铁翼在,恐怕你严太守就已经要走投无路了。 “严大人,你不会以为自己总有这样的好运气吧?自己的命运居然要靠着他人拯救,你不觉着丢脸吗?” “够了!”严仲景突然放声喝道,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呼吸急促地看着孙宁,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孙宁倒是又笑了:“看来严大人你还是有脾气的,这很好。 “你是当初大越朝廷所封的苏州太守,就该有个本地主官的威势,就该想法子把本就该属于你的权势名声通通夺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说这些?”太守大人突然又变得冷静,双目盯住孙宁,低声问道。 之前他还怀疑孙宁是吴家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但此时,却知道不是了。 一是他的言语真不像,二来吴家到今日这一步已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连苏家都被他们一举灭掉,试问还有什么人能在苏州威胁到他们呢?自己一个傀儡般的太守,根本不可能入吴家人的眼啊。 “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在苏州拨乱反正,让本地大权掌握在真正该掌握的人手中,而不是那些愚蠢贪婪的豪族之手!” 孙宁的回答很是明确,目光又落定在对方的脸上,“至于我的身份,严仲景,你真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伴随着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质就是一变,从之前满身草莽之气的青年江湖客,摇身换作了一副贵气霸道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从平视,变作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虽然他的穿着容貌并没有丝毫变化,但给严仲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而在一怔之后,严太守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愕之色:“你……你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0章 机会只有一次(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带着兴奋,也带着彷徨。 自己在这人的目光下,就如一件器物般,只等着对方的品评甄别,并最终定性。 而只要对方欣赏自己,认可自己,那自己必然身价大涨,成为让无数人羡慕的存在。 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严仲景一生里也就经历过一次,那是在二十多年前,自己刚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被先帝于一众考生中点为榜眼。 那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那种感觉也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哪怕过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淡忘。 现在这种感觉居然就在这个青年的注视下再度涌现,就好像先帝他重新回来了…… 严仲景的心头猛然一震,伴随着这些回忆,一些更近,但却早被他忘却的记忆也瞬间回来,那是几年前自己得授苏州太守时,去往洛阳陛见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的皇帝陛下已换成了那个很不着调的存在,也完全无法给自己任何先帝才有的气场感觉了,甚至连年轻皇帝的样貌,他都没有记得太清楚。 但现在,那张轻佻不耐的年轻面庞,却和面前这张淡定中带着极强气场的脸上完美重和! “陛下……”愕然地叫出这一句后,严仲景的身子直接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火速朝着孙宁拜道,“臣参见陛下……” 动作还没做完呢,他就只觉着一只手已搭住了自己的双臂,一股力量送来,竟让他不自觉就从地上站起。 孙宁身上的气场已然收敛,脸上也重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现在就不必弄这些虚套俗礼了,我现在叫孙长安……” 严仲景微微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臣……我明白了。” 皇帝陛下的身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很是敏感,现在的苏州就更是如此了。 孙宁满意点头:“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刚才那番话了吧?” 严仲景用力点头,然后才一脸期待道:“陛下,西南已定,您是打算收复江南了?” 这对他,对整个江南的那些深受豪族和佛门压制,只能当一群傀儡应声虫的官吏们来说可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看着对方满脸期待的模样,孙宁却没有正面给出回应,只是说道:“只凭我和现在身边的人手显然是不足以把江南重新拿回来的,所以就需要更多的助力。严仲景,你可愿意帮朝廷做成此事,立下大功啊?” “臣愿意!只要陛下下旨,就是赴汤蹈火,臣也万死不辞!” “不,我不需要你做那些几乎没有成算的冒险之举,那只会徒增死伤而已。”孙宁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我希望你做的,是借着这次机会,把属于你,属于朝廷的力量真正聚拢培养起来! “然后,在等到时机到来时,便是我们拿回整个苏州,整个江南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试探,以及看出对方心中还有着一团火,孙宁是不可能将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及真实意图说出来的。 而现在,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没打算过多保留,迅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的苏州,正经历一场大变,你就该趁着苏家的败亡来吸取吴家一时吞不下的力量。 “尤其是军营里的力量,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陛下是指那些原来投在苏家门下,却并没有在这场变故中被清洗之人?”严仲景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抓到了重点。 孙宁满意点头:“枪杆子里出政权,豪族所以能控制江南,就因为他们多半握有当地兵权。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拉拢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你放心,这些人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完全被吴家吸收或者替换的,你是有时间和他们一一暗中联络。 “而且,这些并未被杀的曾经的苏家属下,在见识过其他人的下场后,对吴家也不会真正放心,也会想着找一个靠山以求自保。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给他们信心和保证,让他们相信,你可以让他们安全活下去,不受事后追责。 “等到他们完全成为你的人,你就有了底气与吴家一争了。到那时,只要再有一个契机出现,苏州便能重新回到我朝廷之手!” “臣明白了,臣一定会尽力去做,绝不让陛下失望!”严仲景忙表态应承道。 此时的他只觉着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完全从之前的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已经有了目标! 孙宁再度一笑,鼓励道:“那就好好做,事成之后,你便是朝廷夺取江南的大功臣,就是封你为江南巡抚,也不是问题。” 在对方再度激动想要下拜时,孙宁又赶紧一把扶住,最后叮嘱道:“记住,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为求速度而露出破绽。还有,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不复返,定要仔细去办!” “臣明白!”严仲景神色肃然,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萧倩低低的咳嗽声,示意有人接近,孙宁这才迅速退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重新变回了那个普通江湖客。 而吴铁翼也在此时来到门前,看一眼明显有些慌乱的严太守,却也没太往心里去,而是转看向孙宁,颇有些兴奋道:“成了!” 他虽也一夜未睡,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是相当亢奋,连这句话都说得特别大声。 孙宁也露出一副欣喜的样子,问道:“苏家已被尽数铲除了?那可有留下活口?有些事情却还需要从他们那儿问个明白呢,比如说苏家做下这案子到底图的什么,又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吴铁翼默默盯了对方一眼,既然你想要问这些,之前为何出手如此果断,把苏文康给杀了?这家伙才是掌握一切内情之人啊。 但他也知道当时的情况确实需要杀伐果断,而且杀了苏文康可永绝后患,便也没真个开口,反而笑道:“活口当然是有的。苏家三爷苏文庆虽然受伤不轻,但好歹是活的。你想去看看吗?” “走,去问问。”孙宁还真来了兴趣,最后瞥一眼强自镇定的严仲景,这才与吴铁翼联袂而去。 只剩下严太守一人还在那儿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1章 疑点重重(上) 苏文庆并没有死。 在被吴家带人攻破最后一重院落,与族中人等一并被吞没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却在最后关头被人一把拉出,保住了性命。 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苏文庆不但亲眼见到了最后一批亲族被人分尸的惨状,自身也没少吃苦头,一条胳膊,两条腿都被打折,身上更是有了数十处深浅伤口,看着委实凄惨。 在被人押到孙宁他们跟前时,都叫人差点认不出这位就是苏家三爷了。 再没有了以往的嚣张气焰,整个跟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眼中满满的都是惶恐和祈求,看见吴铁翼后,他更是尽力仰起头来,嘶声道:“吴大人,饶命啊……” 这番模样,都把吴铁翼看得连连摇头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你们苏家这些年来所做下的恶行,多少人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现在你居然还能腆着脸向我讨饶!” 孙宁倒是颇为平静看着对方,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中。 只不是真正的亡命徒,那无论他平日里表现得有多凶狠残忍,无论他杀害过多少人,可真当同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那也是会感到恐惧,也会向胜利者摇尾乞怜的。 而且这些平日里最是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的家伙在自己遭遇相同情况时,反而会越发的怕死,越发的没有底线。 很显然,这位苏家三爷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残忍而贪生的家伙了。 当然,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了,可以省许多手脚和时间。 当下,孙宁就上前一步,盯住了对方,说道:“你们苏家上下作恶多端,致使多少无辜含冤。这些也就罢了,光是受你们之命导致的寒山寺之乱,以及之后的种种灭口行径,就已是罪大恶极!便是将你苏家满门抄斩,三族夷灭都不够赎罪的!” 这话让苏文庆的身子又猛烈一震,眼中的恐惧更浓了,只能勉强辩解道:“这都是宗主拿的主意,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哼,到底如何,你心里明白。”孙宁不屑撇嘴,这才把话锋一转,“不过吴大人确实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也愿意给你一线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好好配合,如实交代一切,或可留你一命!” 在看到吴铁翼跟着点头后,苏文庆眼中有了求生的光芒,即刻叫道:“我愿意配合吴大人,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很好。”孙宁满意一笑,又看了眼吴铁翼,“吴大人,不如让在下先问他几个问题?” “唔,就交你了。”吴铁翼现在对孙宁确实挺信任的,此时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 孙宁也不作拖延,立刻看向地上的苏文庆:“那你先说说,你苏家这次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吧。居然胆大到在寒山寺里做起手脚来,真是不知死活!” “我们……是宗主他一直以来有个心愿,那就是要把苏州的控制权彻底拿捏在我们苏家手中,而不是和吴家一同分治苏州……” 说这话时,苏文庆偷眼看了下吴铁翼,见他并没有动怒,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倒是孙宁,此时眉头轻皱:“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你们想要夺权吴家,为何会把矛头对准寒山寺?” “因为一来寒山寺素来与吴家关系更近,吴家宗主甚至和寺中诸多僧人都有着很深的交情,他们完全可以成为吴家的一股助力。” 苏文庆这时也放开了,真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道了出来:“而且,如今在苏州排名第二的重元寺虽有我苏家一力支持,但真论在民间的影响,却是远无法和寒山寺相比的。 “所以我们就想着,若是能除掉寒山寺,或是借法会事故让寒山寺失去大家的信赖,则不光可以断吴家外援,还能顺势让我们支持的重元寺取而代之。” “只是这样而已吗?”孙宁眼中闪着疑虑的光芒,显然并不接受对方的这番交代,至少这不足以让苏家干出如此多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毕竟寒山寺一案即便真成功了,对苏家来说也是极大的冒险,这与他们获得的收益相比,差得可有些大啊。 苏文庆犹豫了一下,才又道:“我们这么做当然还是有另一重原因的,那就是为接下来对付吴家铺平道路。 “我们也知道寒山寺一事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至少江南佛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我苏家到时只要让此事成为死案悬案,那一切矛头自然就会对准身为苏州推官的吴大人,以及你背后的整个吴家。 “到时未能给如顾家这样的其他豪族以交代的话,我们更可以此为契机,对吴家发动攻击,将你们的势力一点点挤压吞并,直到彻底把吴家赶绝!” 他这话越说,声音越低,在偷眼看到吴铁翼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后,更是因为心虚的关系,整个人都匍匐到了地上。 吴铁翼这时愤怒倒还是其次,更多的是后怕。 确实,真要是按苏家的计划推行的话,自己必然承受更大的压力,到时真就要牵连到整个吴家了。 恐怕真要如此,被灭门的就是吴家,而非苏家了。 而这一切,幸亏有孙长安及时出现,他不光在那最要命的关头出手拯救了无数寺外之人,而且还在之后又协助自己破获案件真相,还除掉了苏家! 想明白这些,吴铁翼再看向孙宁的眼神里又更添了几分感激与亲近。 然后就发现孙宁脸上依然挂着猜疑,此时正死盯着对方,缓缓开口:“这恐怕还不是你们的全盘计划吧?我不认为只凭你苏氏一族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至少你们是不敢因这点事情就和太湖的飞鱼坞水匪勾结的。说吧,还有什么势力早与你们联了手,还有灭法会,又是怎么回事?” 这接连的质问让苏文庆脸上表情也是一阵变幻,显然他没想到孙宁连这些都看出来了。只能是在一阵沉默后,才缓缓道:“确实我们在苏州之外还有外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2章 疑点重重(下) 苏文庆的话让孙宁和吴铁翼都神情一肃,后者更忍不住急声道:“那是谁?” 结果他却又有些茫然一摇头:“我……我不知道……” “怎么,你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吃些苦头才老实吗?”孙宁双眉一挑,满是威胁地说道,“现在杀你如屠猪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文庆苦笑:“连我苏家上下几百口都已被你们杀光,我三哥都已死了,我又哪敢再托大呢?实在是这事我确实不知内情,一切都是由三哥一人与他进行联络的,我只知有这么个人存在,至于他到底是什么路数,来自何方,却压根没有头绪……” 孙宁与吴铁翼又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认同,但随即又问道:“你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被这么一逼问,苏文庆心头更为紧张,嗫嚅了一下后,才又道:“我只知道我三哥曾提过一嘴,称那人为古先生,别的就不曾透露了……” 两人同时皱眉,吴铁翼又瞥了孙宁一眼,现在他是有些后悔之前没有阻拦孙宁对苏文康下杀手了。 之前,他也觉着目标已定,罪证确凿,还有顾家的认可,完全可以对苏家下手了。所以,当场杀掉苏文康也不算问题,甚至还有利于灭掉整个苏家。 但现在,他才感到后悔。应该留着那家伙的,那样就可从其口中问出更多细节来了。 而孙宁此时想的却是,又是古先生。 这已是孙宁第二次听到这个称谓了,第一次是在还未出浙地时,他们遭遇天目寨的人袭击,然后从那些俘虏口中得知就是一个自称古先生的家伙出重金让他们截击云林寺僧人的。 而现在,是第二次,在寒山寺一案中,又有这么一个熟悉的称谓出现了! 这两个古先生会是同一人,或是同一组织吗? 两件事唯一的联系就是都和寺庙有关,真就能将两个古先生合为一个吗? 孙宁心中快速思忖着,但一时间却又难有定论,最后只能暂时将之放到一边,转而又迫问道:“那些于骚乱之后动手袭击各家的刺客又都是什么人?可是你们苏家安排的?” “不,我们没有这样的安排,至少我不知情。”苏文庆极力否认道。 又似是怕他们不信,他又连忙补充道:“当时我也在场,还差点被人所伤。而且我苏家那时也死了两人,伤了三个,要是我们安排的,一定会极力避免。” 对此说法孙宁还是认可的,虽然说苏家有人死才更可把自身摘出去,但以当时他们的安排,又有谁会真怀疑到他们苏家头上呢,那杀害自己人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如此一来,事情就更有趣了:“那一干凶徒又是什么人安排的?听他们所喊,可都是灭法会的人啊!” 苏文庆的脸色更白了三分,作为苏家人,他自然是知道灭法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连忙撇清道:“这与我们无关,我们原定的计划,就是让寒山寺的大钟砸落,横扫法会现场,多造伤亡而已……” 孙宁点点头,也认可了他的解释。 确实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两者确实没有必然的联系,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矛盾。 毕竟,当大钟落下砸来,法会现场必然大乱,死伤人数只会比事实上更多,那这些灭法会的凶徒还有必要出手吗? 反倒是他们自身,还可能在这场大乱中死伤惨重。所以这等安排怎么看,都有些不合理了,除非…… 孙宁目光闪烁,隐隐间有了一个判断,身旁吴铁翼的心思也不比他慢多少,当即道:“也就是说,还有另一方势力在与你们勾结配合,但同时却又利用了灭法会的人,想要再上一重保险?” 苏文庆默然,但也算是承认了这一推断是正确的。 可即便如此,孙宁也好,吴铁翼也罢,依然不是太满意,说了这么多,一个圈子绕下来,好像又回到原点了。问题依然存在,依然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但二人也看得出来,苏文庆是真没法给出更多的内情了,显然他虽然是苏家内部的二号人物,但在这件大事上,苏文康还是多有隐瞒的,关键一环怎都没有交代!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这次苏家要做的可是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大事,许多事情自然是只做不说,尽量保密了。 或者,只有苏文康,以及跟他寸步不离的那两个亲随知道正确答案了,奈何他们却都死了…… “苏文康之前又去了哪里?”吴铁翼再度发问,这正是眼下能作追查的最后一个方向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文庆再度摇头:“三哥他没有说,只说自己要去和盟友联络,为夺下苏州后的下一步计划作安排,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而且他这一次也只带了两人……” 孙宁眉头皱得更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安排人要纵火烧掉寒山寺的藏经阁又是为的什么?想要毁掉里头的什么东西?” “藏经阁?”苏文庆一脸茫然,然后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钟楼下方的藏经阁内被人布置了引火装置,差点将那三层阁楼烧成废墟不是你们的人安排下的吗?”孙宁这下是真有些吃惊了,急声问道。 要知道他可是因为察觉藏经阁内有了问题,然后才发现钟楼上有情况的。 之后,他重点调查的也是藏经阁,结果现在对方却给出这么一个反应? 苏文庆再度摇头:“我们压根没想过对藏经阁下手,那里也不值得我们费什么心思。” “钟楼上的人是你们安排的吧?”孙宁还不死心,问道。 “对。” “那他们会不会自作主张,打算烧一下藏经阁?” “不可能,这样只会先一步被人发现钟楼有变,我们可没这么愚蠢!” 斩钉截铁的否认让孙宁终于确信,藏经阁内的点火布置真与苏家无关了。 可如此一来,疑点反而更多了—— 古先生是什么人? 藏经阁内的布置到底是谁的手笔? 那些灭法会的凶徒是受何人控制? 但这一个个问题却因为苏文康已死而彻底成了死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3章 目标:太湖 从关押苏文庆的地方出来后,孙宁二人脸上的表情要比之前更为凝重。 他们怎都没想到,一番审讯后,案情真相没能问出太多,反倒多了许多的疑问。 这看似已经解决的寒山寺一案,反倒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 “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该杀掉苏文康的。”孙宁不无懊恼地检讨了一声。 “也不完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而且谁能想到,这案子居然峰回路转的还有另一层真相呢?”吴铁翼苦笑。 其实以现在的结果来看,他应该是可以感到满意了。 毕竟凭着这次的追根究底,确实把吴家最大的敌人苏氏一族给彻底灭掉,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方式把强敌灭族的。 接下来的苏州将是吴家天下,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至于本案所隐藏的种种疑点,现在看着已经因为苏家破灭而再难伤到他们分毫,又何必再作追究呢? 但吴铁翼毕竟还怀有正义和探究之心,即便这结果对自家最是有利,他也希望更进一步去挖掘背后真正的真相! “孙公子,你觉着这案子还能继续深挖吗?”半晌后,他才郑重看着孙宁问道。 孙宁此时心里也在做着整理,闻言又是一阵思忖,这才道:“我一直认为,这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疑案。既然有人犯案,就一定会存在破绽,只要抓住破绽,就能抓住凶手!” “可是唯一的线索却被我们亲手切断了……” “线索并不止这一条!虽然苏文康确实死了,苏文庆也不知其中内情,就连那些凶手人等也都被尽数灭口,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破绽了。” 孙宁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至少有一些人,是幕后之人所没法说灭口就灭口的!” “什么人?”吴铁翼顿时精神一振,赶紧发问。 “太湖飞鱼坞!”孙宁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却让对方神色一变,既有振奋,又难掩为难。 确实,照之前的线索来看,苏文康和飞鱼坞的关系是很不浅,说不定这次的计划里这股力量就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所以若是能将飞鱼坞的人抓来审问,应该就能把断掉的线索重新接上了,至少可以查出古先生,也就是另一方与苏家联合行事之人的确切身份。 如果只是一个苏家,飞鱼坞还真未必肯为其所用。只有当再加上另一个与苏家相当,甚至势力财力还在其上的某一方也加进来,才能让飞鱼坞这些凶人从太湖出来,为其做事。 可问题在于,飞鱼坞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太湖飞鱼坞可是江南境内三股让各地官府都为之头疼的悍匪之一啊,就是天下还安稳时,官府多次派人进剿都拿他们没有太多办法,每每都是铩羽而归,更别提现在了。 那五百里水道纵横复杂的太湖,就是这些水匪天然的主场。 除非能撒进去上百万兵马,几十万条大小船只,才有可能将最熟悉其中道路的水匪们找到诛杀。 不然,只要露出一个破绽,他们便会驾船而逃,不知所踪! 所以要想拿到飞鱼坞的人,还得是知道内情的头领一级,那可真就比查明案子本身更加困难了。 看对方一副为难的模样,孙宁倒也能理解,但还是开口道:“吴大人,我以为此事还是该值得一试的。 “咱们出兵太湖,剿灭飞鱼坞众水匪,可不光是为了把案子彻底查明白了,更是为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安定着想。 “你且想,飞鱼坞水匪这些年来危害有多大,让多少水上行舟者身陷恐惧,又让多少人被他们杀害抢掠? “太湖本就隶属苏州管辖,而现在吴家又已经成了苏州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岂能不为本地百姓做些事情,除恶为民?我想那样一来,吴家在苏州的声望必然更隆,对你们也是大有裨益的。” 吴铁翼还真有些心动了,说实在的,素来正直的他还真想着能为民做些实事,眼下太湖飞鱼坞还真就是一个机会了。 看出此点的孙宁又继续打铁趁热:“我也知道,太湖水域复杂,飞鱼坞群盗都非善茬儿,只凭苏州一地之力未必能尽全功。 “那大人可有想过,联合其他地方的兵马,一同剿匪呢?” “其他地方的力量?” “对,比如扬州,金陵等地的力量,合三地之兵,一同进入太湖。如此,虽不可能真凑出百万兵来占满整个太湖,但也足以拼凑出十万八万兵,把进出太湖的各条主要水道通通都给切断了。到那时,这些水匪自然就成瓮中鳖,网中鱼,再也别想脱身!” 吴铁翼听了这说法后,精神也不禁一振,这确实是个办法。可随即,又有些疑虑道:“他们会为我苏州出兵吗?” “为何不会?出兵帮苏州剿匪其实也是帮他们自己!大人不要忘了,这太湖虽然是苏州辖内水域,但飞鱼坞众贼可不止在这一地行凶劫掠。他们会乘舟入大江,也可能跑去漕河,甚至是直接登岸抢掠一番,然后才又乘舟逃回太湖。 “相比起来,这些水匪对苏州以外之地的损害只会更大,我以为金陵和扬州方面也必然对他们深恶痛绝,只是不好跨境出兵而已。 “而这回,吴家代表苏州邀请各方兵马同时剿贼,他们一定不会推辞,也必然会尽全力而来。因为这不只是帮苏州,更是帮他们自己!” 一番分析,让吴铁翼终于想通了一切,当即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这就回去跟父亲商量,以吴家以及苏州官府的名义向其他各方寻求援助,一同入太湖,剿灭飞鱼坞!” “大人英明,这既是为了解开寒山寺一案的真相,也是为了那些死难的无辜者。尤其是昆山县恩济庄的那些村民……”孙宁郑重抱拳说道。 当时那一幕他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无能为力,但现在,他觉着是该让那些凶徒付出代价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4章 将离苏州 要是之前,吴铁翼向自己父亲,和吴家提出联系扬州、金陵等地共同出兵太湖以剿灭其中的飞鱼坞众水匪,恐怕是绝不会被允准的。 但今时却已不同往日,无论是吴家在苏州地位的变化,还是吴铁翼在家族中地位的变化,都足以让大家重新审视这一想法,并在几日的商讨后,真就通过了此事。 因为现在的苏州已是吴家天下,那位于其境内太湖之中,为祸四方的飞鱼坞众匪自然就成为他们的心腹之患,必欲除之。 何况,这么做也能给吴家带来相当丰厚的回报,地方水路安定通畅是一方面,民间口碑的提升则另一方面。 有此种种好处可见,吴家上下哪还会多作留难呢?他们恨不得即刻就能出兵,把飞鱼坞众匪剿灭干净。 于是没两日,署名吴家的书信便急送出城,分头往深受水匪之患的金陵扬州二城而去。除此之外,还有更官方性质的,太守严仲景和推官吴铁翼的联名书信,却是递交这两城相关衙门的。 至少从明面上来说,江南兵马的调动还是得由官府做主,他们还是奉大越朝廷为主的,虽然事实上,江南各地早就各自为政数年了。 直到这些书信全都送出后,吴铁翼才叫来孙宁,将此好消息如实相告,很是一副兴奋的模样:“长安啊,此番若成,则可解我江南百姓多年之患,而你也当居大功!” 对此说法,孙宁倒是表现得颇为淡然:“大人谬赞了,在下只是提个主意而已,可不敢居功。真要成事,功劳最大的当数吴大人你,以及那些即将与水匪开战的各地将士们。” “呵呵,你过谦了。”吴铁翼倒也没有在这事上过多纠缠,而是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好奇道:“不知长安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在下这两日便打算回杭州了。” 孙宁的回答让人略感意外:“这就要离开苏州了?太急了吧,事情都还没个最终结果呢!” 确实,到今日案子反倒愈发迷离,苏家之外的另一元凶还不知是谁,作为全程参与其事的孙宁怎么就打算离开了? 孙宁只能稍作解释:“不瞒吴大人,在下是因为云林寺诸位大师将返回杭州,所以需要再把他们送回去。毕竟之前我便是受他们之托,护着他们来的苏州,现在事了,自然要有始有终了。” 这几日里,当吴铁翼忙于处理对付苏家的各项善后事宜,忙于说服家里答应出兵剿匪时,孙宁却是回到了寒山寺,给了云林寺众僧一个满意的交代。 也是直到那时,身在苏州城外的一干僧人才知道这段时日里孙宁竟做了这么多事情,不但帮他们洗清了嫌疑,消除了麻烦,居然还借吴家之力,把苏家这一元凶给彻底铲除了。 这让群僧在感慨之余,对孙宁的能力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对他也是愈发的敬重和依靠。 所以当他们决定回杭州时,自然是力邀孙宁他们再护送自己等回去了。 这次苏州之行对这些僧人来说,当真是磨难重重,险死还生了。 从出杭州后就遭遇了连番的攻击截杀,被药倒过,被火烧过,还差点被大钟碾压,又被当作替死鬼…… 这让他们早就个个心慌,恨不能即刻回到杭州自家寺庙里去,同时又对回程的安全存在了相当的担忧。 而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放心的,也就只有孙宁这个屡次出手救他们的护法檀越了,自然是好一番的恳求。 在萧倩他们想来,眼下苏州一事还未彻底终结,他的布局也才刚刚开始,孙宁必然不可能就此离开。 可这一回孙宁的决定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云林寺众僧的请求,并决定于四月初二护送他们返回杭州。 这一决定让手下人等都大感惊讶,但真正感提出疑问的,却只有萧倩一人。 “孙郎,你真打算明日和他们一起离开苏州回杭州?” 看着妻子一脸疑惑的样子,孙宁果断点头:“当然。我都已经答应至善他们了,又怎会反悔?” “那苏州这儿的事情呢?就这么算了?”萧倩皱眉,半途而废可不是他的习惯啊。 “当然不是就这么算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孙宁眯眼笑道,“不过至少这段时日里,此事的推进会慢上许多,那还不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呢。” “怎么说?”萧倩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没有明确的把握住关键。 孙宁脸色又重新变得严肃:“我们之前已经查出,苏家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策划促成了寒山寺这一场变故,而就我推断,这股力量很有可能就在金陵顾和扬州陆之间选一。” “怎么见得?”萧倩更感好奇。 “实力的原因。苏家自身实力已相当不俗,若非猝然受袭,吴家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所以能与他们达成联手的合谋者势力也一定不会比他们弱了。 “甚至从寒山寺这一场来看,苏家在明,他们在暗,这就意味着苏家必须甘心为其马前卒,至少处在更容易暴露的位置上,那就更只有比他们地位更高,势力更大之人能做到了。 “而放眼整个江南,除了金陵顾和扬州陆外,再无其他势力能做到这一点了。” 萧倩静静听着,最后也点头表示认可。 但随即,她又疑惑道:“那你还怂恿吴家去和他们联手发兵太湖?飞鱼坞的人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直接查已经没有头绪,那就引他们自己犯错,露出破绽。太湖这一局,就是我给他们挖下的陷阱,只要他们因为做贼心虚有所异动,自然就会暴露! “而在此之前,我们更要做的就是保存自身,不让他们找到我们,对我们下手。所以离开苏州是最明智的选择。 “另外,离开苏州并不意味着此事我们就不查了。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路上遭遇的几次截击吗?无论是那个神秘的古先生,还是飞鱼坞,都明显与苏州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到了杭州,在浙地,我们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这番解释之下,萧倩才明白孙宁要比自己想得更远更深,自然也就不再质疑他这一决定,反而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愈发跃跃欲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5章 善始善终 四月初十,孙宁护送云林寺一众僧人重新回到杭州城。 与去苏州时相比,回程时可就要平安太多了,这一路再没有遇到一次危机,就连剪径的强盗都没碰上一个。 事实上,在有两百官兵护送的情况下,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恐怕也不是任何一路山贼盗匪之流敢轻易下手,不然只会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不过他们回杭州的行程比去苏州时还是长了些,足足有七八日,才重新看到熟悉的杭州城。因为这一路所有人都刻意放缓了脚步,再不用跟之前般卡着法会的日子,争分夺秒地赶路。 这就让大家又好生领略了一番江南暮春时节的美丽景致。 那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草木,姹紫嫣红的繁花,青山绿水,当真是别有风味。 而那一座座点缀于山水美景中的村镇以及小县城,更让这幅宛如泼墨山水的画卷愈发的鲜活起来,就连孙宁身在其中都不禁有所沉溺,直想放开一切,在这儿定居,过一些最简单的生活。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就只持续了这一路而已,真当他们重新回到杭州,看到这一城的繁华后,他又把这一古怪的念头彻底抛到了脑后。 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目标要达成,又岂能耽溺平凡? 就是眼下重回杭州,都需要尽快从这边查到关于那个叫古先生的家伙的来路,从而定下应对的策略来。 “阿弥陀佛,这次真多亏有孙护法二位一路尽心护佑了,不然贫僧等怕是早就死在那些歹人之手!”至善的一声称谢总算是把孙宁从自己的思绪中叫了出来。 而此时的他们却已经停在了云林寺外。 这寺庙的香火依然鼎盛,还有许多信徒正进出着,一见到至善大师他们风尘仆仆地归来,不少人都已经停下脚步,小心地上前欲作参见了。 同时,寺门前的其他僧人也是在见他们到来后赶紧回去向方丈等人作着禀报,很快的,一众高僧大师也都急急迎了出来,远远就已合什见礼,连宣佛号:“阿弥陀佛,当真是佛祖保佑,大家都平安归来了。” 至善他们见状也是赶紧上前互相见礼,最后寺中众僧人才在方丈至明的带领下将孙宁几人迎进了寺中,好生做了一番感谢。 相比于在入杭州城后就已告辞回营的梁文统等官兵,云林寺还是更感激孙宁等人这一路对至善他们的保护的。 早在安然抵达苏州后,至善已把之前一路上所经历的凶险写信报与寺中,之后寒山寺法会所发生的变故,也通过各种途径为云林寺众僧所知,自然是让身在杭州他们的也是感同身受的不安和彷徨。 直到此时,看着至善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众人才大感放心,也对孙宁愈发的感激与敬重。 所有僧人此时都是一口一个孙护法地叫着,亲近得很,更是言必称谢:“这次真是多亏有孙护法你一直护佑我寺僧众了,贫僧等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了。” “哈哈,诸位大师言重了,这都是在下当做的。既然我已经应下了你们的请求,还被你们尊为护法檀越,自当尽我所能护各位的安全。”孙宁忙谦逊了一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本寺上下还是要多多感谢孙护法的。”至明很满意孙宁的这一态度,笑着说话间,便给身旁的弟子打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从宽大的僧袍袖子里取出一张文契双手奉上:“孙护法,这是我云林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孙宁随手接过,快速一扫,双眉就是一挑:“诸位大师,这谢礼也太重了,在下受之有愧啊……” 这份文契赫然是一份连房带地的契约,房是西湖边的一座庄园,正是之前孙宁他们曾住过的在谢家名下的别苑。 这别苑足有两三亩之广,地段更是紧挨着西湖盛景地,其中的亭台楼阁,花圃院落,那都是由匠人用心打造,说一句价值万金都不算过。 至于另一半的地契就更惊人了,居然足有三顷肥田。 居然不是论亩的,而是论顷,这数字都快要占整个云林寺田产的半成了。 而且位置也相当之好,就在西湖边上,云林寺前,离这宅院也就几里距离。 两者相加,以如今浙地的田地价格来看,怕是要价值十万两银子以上了,纵然是孙宁,都感到这份文契颇为压手,有些不敢拿了。 “呵呵,孙护法不必推辞,你前后救我云林寺僧人多次,受你恩德的僧众怕是快要达百人以上了,我们这点谢礼实在不值一提。 “而且,你既然已是我云林寺的护法檀越了,我寺自当为你安排好一切,咱们今后也好更多往来嘛。” 至明方丈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你要是看不起我云林寺,那贫僧等也不敢强求……”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孙宁也就不好再作推辞,只能是勉为其难地将文契收下:“既如此,那在下就厚颜收下这份谢礼了。今后,云林寺但有遇到什么麻烦的,在下定会出力相助,护你们周全。” “哈哈,如此贫僧等就放心了。”众僧听他这么说来,也都开怀而笑。 这次他们确实是下了血本,别看大家现在看着笑呵呵的,但其实许多僧人心里也在滴血啊。 即便以云林寺之富,如此拿出近十万银子的好处出来,也满是不舍。 但没法子,他们想要留孙宁这样的好手为己用,就不得不下足本钱。 因为苏州寒山寺的情况他们已经都知道了,云林寺可不想也步其后尘,而就目前江南的局势,以及整个天下的动荡局面来说,危险什么时候就降临到本寺了。 所以,就得赶在问题出现前收买人心,而孙宁的本事这段日子已经尽显,又和他们交情不错,自然得好生拉拢了。 而除了这实在的谢礼外,至明还颇为客气道:“孙护法,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有什么难处,也可来找贫僧等,我们云林寺一定不会拒绝。” 孙宁闻言心下便是一动:“如此最好不过,在下现在还真有一事想请云林寺出面与官府一谈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6章 突破口(上) 四月十二一大早,孙宁与萧倩便已来到杭州太守府前。 回来后只在新家里休息一天,他就再度投入到了正事之中。 其实要不是云林寺那边需要时间和本地官府有所沟通,恐怕他昨日就直接找上衙门了。 是的,前日当了众僧人之面,孙宁提出的那个要求,就是希望由云林寺出面和杭州官府说明,让孙宁参与到之前的天目寨贼匪袭击僧人一案中来。 既然苏州那边暂时没有头绪了,孙宁便决定反过头来,从杭州这边入手,之前被拿下的天目寨群盗,便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而这些贼匪早在半月前就被移交到杭州官府,现在想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自然就要得到本地官员的首肯。 孙宁虽然因为谢家一案与太守曾显曾大人打过交道,但显然还不够资格真与之对话,提出要求,所以只能通过云林寺来说项了。 而云林寺不愧是杭州第一寺院,佛面够广,只一日时间,事情就被谈妥,此时孙宁在太守府前表明身份来意,就被一名文吏客气地迎了进去,并在二堂偏厅里见到了一身常服的太守大人。 双方稍作见礼寒暄后,曾显才笑道:“想不到时隔月余孙公子就已成云林寺护法檀越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次,你是为了云林寺僧众之前遇袭一案而来吧?” 对方如此上道,孙宁自然也颇为欢喜,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日在拿下这一干贼人后,因为急着赶路的关系,在下只是稍作讯问了事,终究还是留着一些疑问,便想着这次再问上一问。 “还请大人能破例允准,这也算是为防苏州寒山寺的惨剧再出现到我杭州。” 曾显刚才还笑点着头,此时脸色却是一凝:“怎么,你是听说了什么吗?真有那贼人也要在我杭州闹事?”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身子更是朝孙宁处靠来,很是关切。 苏州寒山寺的这场惨祸已发生了有一个多月,民间都已经添油加醋传播出几十个版本来了,杭州官府内自然也是对其中内情多有了解,深知其造成的危害有多大。 这要真出了同样的变故,杭州城非大乱不可,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曾太守不必太过紧张,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推测而已,只因这两边的案子间有着一丝联系,所以在下才想着既然从苏州已查不出真相,不如就在杭州查上一查。” 当下,孙宁又耐着性子,把自己掌握的关于灭法会、飞鱼坞、天目寨,以及那个神秘的古先生之间的联系给说了出来,把个曾太守听得一阵头昏脑胀。 没法子,他曾显对刑狱断案终究不够熟稔,以往杭州及周边的案子也都是由属下推官等人处理的。 但奈何,之前的推官是与谢家关系紧密之人,受到牵连,只能罢免,现在由他这个太守一并兼了,实在辛苦得很啊。 若是一般的杭州内外的小案子,曾显还能应付解决,可当案子变成眼下的可能影响整个江南大局的重案时,他就有些头疼了。 沉吟了半晌后,曾显才低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人犯提出来,孙护法便在此好好审问他们,看看他们能交代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多谢曾太守。”对方答应得痛快,孙宁也是心下一定。 这杭州的情况确实要比苏州更好些,至少这位太守大人的顾虑没有严仲景那么多,而且还有着相当的实权。 当然,这对孙宁来说也未必真就好事,至少在他面前,就不能跟在严太守那儿般,直接亮明自己身份,拉他为己所用。 顿饭工夫后,七八个手铐脚镣齐全,衣衫褴褛的家伙就被带上堂来。他们步履蹒跚,脚步沉缓,却总被人自后催促推搡,不时一个踉跄,看着好不狼狈。 而在这些人里,孙宁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天目寨大当家凌霄,以及三当家冯辉。 两名匪首看着实在憔悴了许多,脸上都是杂乱的胡须,双眼也是布满了血丝,跟之前的凶悍模样比,真是跟变了个人。 “二位,我们又见面了。”孙宁还笑吟吟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让两人稍有愕然,再仔细端详了孙宁一阵后,才认出他来:“是你……”显然,他们的精气神和眼力也没法和之前相比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在这一瞬间没能控制住自身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异样来,被孙宁迅速捕获。 “看来,你们是完全没想到还能在杭州见到我们吧?”孙宁盯住了他们的脸庞和双眼,突然问道。 两人被他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身子都是一震,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所以,你们是知道之前我们一路去苏州,遇到的袭击不止你们一路,还有其他人。当日你们有所隐瞒,还知道另有同谋,是也不是!”孙宁毫不迟疑地再度追问,人都已经站起,来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喝问道。 但回应他的,还是两人的沉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配合。 “大胆,事到如今,你们这两个贼囚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真是不知死活!来人!”曾显立刻阴沉脸大声喝道。 他已经从孙宁的话里,以及二人的反应里看出些端倪来了。更清楚两人想要极力隐瞒的事情很关键,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们沉默。 随着太守大人一声令下,多名差役已快步上前,把两人直接按住,板子便毫不迟疑地落到了他们身上,打得他们一阵惨哼。 但这显然不够,两人虽然吃痛,但却没有半点想要交代的意思,脸上甚至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来,这下是彻底把太守大人给激怒了:“来人,给我用重刑,我就不信他们的嘴能硬过刑具!” 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开口阻拦:“大人且慢!” “嗯?你想说什么,为他们求情吗?”曾显皱眉,有些不满问道。 “当然不是,大人没发现吗,他们此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用刑,是不可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的。”孙宁看着两个咬紧牙关的贼首,叹息着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7章 突破口(下) 曾显已收起怒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主犯,只觉孙宁所言确实在理。 因为那冯辉和凌霄二人果然在孙宁说出判断后神色突变,从桀骜不屈,变作了有些惶恐,甚至都不敢看向孙宁了。 但这样反倒更显得他们做贼心虚,孙宁居高临下地俯看二人,嘿笑道:“你们到底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且让我想一想。 “在当初你们落网被擒时,固然有所保留,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合作,也交代了不少东西,甚至连那什么古先生也被你们如实供诉了出来。那就说明当时的你们其实并没有想着为雇主保密,只是为了留个筹码,才没有将一切都说出来。” 孙宁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二人神色间的变动,再细微的变化也别想从他的双眼中逃过。 而二人也果然随着推断面上有些震颤,从而叫人相信此说法果然无误,也让孙宁心中更加有底。 “再之后,我将你们交给当地官府,再由他们转送杭州,到如今。也就是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让你们彻底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和立场,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有人拿捏住了你们的把柄弱点,威胁你们,让你们不得将真相交代出来,哪怕因此会丧命,也在所不惜!” 随着两人的身子猛然一震,孙宁笑了,自己的推断全中,那接下来,就是再找出到底是谁在威胁他们了。 “这个能接触到你们,并传递要挟之人会是谁呢?他到底是杭州官府之人,还是当时押送你们的官兵里的人呢? “不会是后者,若是后者,他们想让你们闭嘴的办法更多,直接杀你们灭口就是,又何必冒险将你们安全送来杭州?而且,他们杀你们后,理由都是现成的,只要提一句是遭受你们越狱,或是有人劫囚便可,就是曾太守也不会怀疑他们。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你们被羁押在杭州期间,受到了某人的提醒和要挟,让你们闭嘴!” 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让冯辉和凌霄二人哑口无言,而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慌乱,显然孙宁所言皆是事实,一下就点中了他们的要害。 就连曾显等杭州官吏,都被孙宁的推理给弄得一阵心惊,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眼中都带上了几许敬意来。 本以为已经断掉的线索,在他三言两语间,又峰回路转了。而且很显然,两名主犯已受到了极大压力,只看他们神色间的变化就可知快要撑不住了。 孙宁也抓住这个机会,突然喝道:“说,那人到底是谁!你们别以为不开口官府就查不到那个勾结贼人的家伙是谁,我既然能想明白这一切,自然也能把这家伙揪出来!” 这一声喝又让二人猛一个激灵,但在迅速有过眼神交流后,却还是都把心一横,眼一闭,不作一声。 “你们还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流泪啊。”孙宁冷笑,转而看向曾显:“太守大人,眼线的线索已经汇聚得差不多了,杭州衙门里就有那些为祸江南的贼人同谋,其人必然是能轻易接触到这两名重犯的官吏,还请大人将这些可疑之人划定范围,然后细细审问,则定能将人找出!” “你怎么确信威胁他们的是能轻易接触到二人的官吏?”曾显还是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真要按孙宁所做出的推断,人选其实真不多,但那四五人在杭州官府里都担着重要职责,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若轻易而动,也是有相当后果的。 他曾显虽名为杭州太守,但真论权势却并不太大,许多事情还需要仰仗一干手下官员,可不能轻易把人都得罪了。 孙宁即刻回答:“因为想要威胁这两个要犯,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真会受到威胁,才会答应。如此,见上两三次,甚至更多回,又要不被他人怀疑,可就很不容易了。 “只有那些在关押他们的大牢里可以随意进出,随意提审接触他们,而且还能以各种名义屏退左右的官员,才能瞒过所有人,威胁到他们!” 曾太守脸上陡然露出激动之色,随即便拍案道:“来人,把法曹庄北海给我请来!”这个“请”字,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很显然,孙宁说的这些条件合在一起,就只指向这么一人了,法曹主事,庄北海! 和苏州的曹旭东一样,这位杭州法曹也主管着整个杭州境内的刑狱断案诸事。而与曹法曹不一样的是,在他头上,却并没有一个上司推官。 因为杭州的推官已经被罢免,恐怕很可能就将由他接替,如此自然更是大权独揽。想要在州府大牢里单独见一见两个人犯,自然再轻松不过了。 直到下属匆匆而去,冷静下来的曾显才不无担心地又问孙宁:“孙护法,你的推断不会有什么遗漏吧?若是找错了人,恐怕……” “应该错不了。”孙宁微笑说着,算是给了对方一些底气。 可在等了好一会儿后,下属却并没有把这位嫌疑法曹带上堂来,反倒是带来了一个让人为之一愣的结果:“庄法曹并不在推官衙门的公廨中,也没有去大牢那边……” “他去了何处?”孙宁抢着发问。 这名差役看了眼自家大人后,还是配合地回道:“就在刚不久,有人看到庄大人他匆匆离开了,而且还是骑马离开的,说是家中有急事……” 没等曾太守反应过来呢,孙宁已经笑着做出了判断:“这是做贼心虚,抢先逃跑了啊!” “你是说他察觉情况不妙,所以先一步跑了?”曾显一惊,却有些不怎么相信。 “不错,因为知道我们提审了此二人,知道自己很可能暴露,所以先一步而逃。大人,这就赶紧安排人出城追赶吧,我想这点时间,已经够他快马离开杭州,逃往别处了!” “这怎么可能?”曾显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即刻叫道,“来人,速去四门询问,可有见庄北海离开杭州,还有派人去他家中看看!”说不定他真就只是家中有事,回去了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8章 脱逃者(上) 策马出了杭州东门,庄北海稍有些犹豫地回头往这座熟悉的城市望去,眼中有着不舍。 自己在此成家立足也有十多年了,从二十多岁,到如今年过四旬。可以说,是把一生中最好的岁月都放在了杭州,这儿已是他的家…… 但很快的,他又把这股情绪给压了下来,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果极其严重,一旦真被太守等上司官员察觉,那就是生死难料的下场了。 何况,这一回自己也赚下了两辈子都用不尽的钱财,离开杭州也有的是地方好好过日子! 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后,庄北海终于是决然扭头,毫不留恋地一鞭子抽在马身上,提速沿着宽阔的官道就直往前奔去。 骏马吃痛下,越奔越快,转眼已奔出二三里地,把高耸的杭州城墙给远远甩到了身后,也让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只要逃出杭州,自己有有钱,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 这念头才起,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更为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庄法曹如此急着出城,却是打算去哪儿啊?” 这让已经乔装过,看着与寻常商旅没有两样的庄北海心跳猛然一停,骇然一个回头,就见一人一马正以更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追来,那一身打扮也是那么的眼熟,与他平日在衙门里的穿着几乎没有区别。 而那人,随着双方距离拉近,也终于让庄北海看清模样,哑声道:“梁文统!” 来的正是杭州兵曹梁文统,两人职位相当,平日里也是有些往来的,甚至还能算有些交情。 但今日这位的突然追来,却让庄北海前所未有的感到紧张,心思转动间,还是没有再策马加速,而是稍稍缓下了马速。因为他知道,单论骑术,自己是比不了梁文统这个整日于军中操练的武官的,此时加速,只会让自己看起来问题更大。 说不定梁文统他只是恰好有事出城,看到自己才追上来打声招呼呢。 有着这样的想法,他稍稍稳了下心神,回头勉强笑道:“我这是奉了太守大人之命出城公干,梁大人也是吗?” “哦,却是什么差事?”梁文统趁机追紧几步,使两马几乎并行,这才饶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声。 “这就不需要跟你梁兵曹细说了吧……”庄北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想要再加速离开。 但梁文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身子都为之一僵:“我看你是并无职责在身,此时是想逃离杭州吧?” “一派胡言!梁文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诬陷……”庄北海立刻喝到,神色看着严肃,其实却是色厉内荏得很。 梁文统呵呵一笑:“到底是与不是,你且随我回去见了太守大人自然有个分晓。” “我说了我有急事外出,岂能与你做此等纠缠?你要再敢阻挠,小心我……”口中说着话,庄北海右手已松开缰绳,看准已到身侧的梁文统,抖手间,一把飞刀已激射对方面门! 在那一瞬间,他真觉着要感谢自己多年来未曾懈怠,哪怕做了杭州法曹,一身骑术和厮杀的本事到底没有耽搁下多少。 尤其是那手袖里刀的暗器,更是他多年来的保命绝招,此时用出来依然如当年般熟练,几乎叫人看不出任何前兆,使人防不胜防。 虽然这个梁文统似乎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在面对偷袭时,必然猝不及防。就算他侥幸躲过这一手,也必然落马,到时自己也就能从容脱身了。 嗖—— 想象中的得手落马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就在飞刀临身的瞬间,梁文统就跟早知道有此一招般,迅然一个侧身,就避过了这看似刁钻的一刀。 同时,他手往马侧一摸,一柄细长的钢刀已被他拿到,毫不迟疑就是一刀斜斩过来。在此期间,他胯下骏马的速度都不带丝毫减慢的,依然紧紧跟着发力狂奔的庄北海,只靠双腿操控战马,却稳如泰山。 见到偷袭失手,对方悍然发刀,庄北海便知道自己这下是再没法解释了,只能是一个后仰,脊背贴着马背,才把这一刀给避了过去。 但他的骑术显然比不了梁文统,在做出这样的规避动作后,身子已然不稳,摇晃间,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下,马前冲的速度自然也就为之一缓。 可这么一来,反倒为他创造了一个与对方错开身位的机会,因为梁文统的马依然匀速向前,他这一慢,倒是让庄北海落到了他的身后,这也让他稍稍一怔,这才赶紧抖缰圈马,迅速回身。 而这时,庄北海已重新直起身子,抓住机会控马朝着官道侧方那一片田地奔踏了过去。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田间多的是辛勤劳作的农夫,以及正在茁壮成长的稻禾。 众人还没闹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就见一人一马已经凶狠地狂奔而来,吓得他们连声惊叫,就往左右避去。 粗壮有力的马蹄就这样踩在了整齐青绿的稻禾之上,踏入肥沃的水田之中,直踩得泥浆与禾苗齐飞,瞬间就犁开了好大一条通道来。 这让不少农夫都再度惊呼,甚至是痛呼,因为这些被迅速破坏的稻禾田地,可都是他们辛苦多日才整理播种好的,现在更是稻禾生长的关键时刻啊。 这一踩,可就毁掉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 但此时的庄北海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只一心逃命,尽可能地远离梁文统。 而后者,倒是有些踌躇,在纵马冲到田地跟前时,还不自觉地缓了一缓。 但旋即,在看到庄北海依然不住踏苗向前,甚至还撞倒两个走避不及的农夫也未见减速后,他终于是做出了决定。 一声暴喝,自梁文统口中传出,他人在喝声中猛然拔高,竟从马上飞出,然后化作一道虚影,凌空向前扑飞过去。 这一纵一飞,速度比之骏马奔驰更快,比之不断要踩入尺许烂泥中的马儿自然更快出了不止一筹。 几乎就在眨眼间,他人已凌空扑到对方侧后,刀光,由此斩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9章 脱逃者(下) 健硕的骏马登时发出一声希律律的惨嘶,身体因惯性猛然向前一扑,鲜血却已自后方飞出,它的两条后腿竟是被这一刀斩断! 失去两腿的骏马就这样一头栽进了泥田里,也带得背上的庄北海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飞出,噗通一声,也深深埋进了稻田那一尺来厚的泥里,半晌都没能挣扎起来。 虽然这些年来依然勤练不辍,但已过四旬的庄法曹的身体终究没法和年轻时相比了。 猝然遇袭之下,他甚至都不及做出正确的应对,人就已经被甩得摔进了稻田泥里,然后浑身剧痛,只觉骨头都要断了。 而且,他还是面朝下摔进去的,口鼻都被捂进了淤泥之中,连呼吸都瞬间断绝,却又因深陷泥中,浑身疼痛而挣扎不起来,竟是连最简单的翻身自救都做不到了。 难道我真要死在此处……当这个可怕的念头自心里生出时,庄北海真差点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 好在,赶在他窒息之前,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就揪住了他的后脖领,用力一拔,已将他从厚泥中提了出来,总算是救了他一命。 但庄北海却无半点欢喜,因为这个出手将他救出来的,正是梁文统,此时对方正冷然看着他:“庄北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身为杭州法曹,应该最明白这句话是什么道理了吧?随我回杭州!”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绳索,把人五花大绑,这才半拖半押的,将人弄出田地,再朝四周早吓傻了的农夫们抱拳道:“今日惊扰到各位了。这样,你们有什么损失,这几日都可去杭州太守府讨要赔偿!” 众农夫却还是一阵沉默,甚至连眼神里的恐惧慌乱之色都没有消退。 对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官府对自家的损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有哪个敢真去衙门里讨要什么赔偿呢? 说不定这一去,反而要让自家拿出更多的钱财来给官老爷们补偿呢,现在他们只求对方能尽快离开。 梁文统虽有心安抚解释,但眼前的责任却不允许,只能苦笑又一抱拳,这才把人横放在马背上,这才上马,重新往杭州城而去。 此时,这场追逐与战斗也早惊动了城上城下的一干兵马守卫,一支队伍正赶过来,双方接上后不久,就成了梁文统带一队人马,押着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庄北海重回杭州。 …… 才半个时辰不到,连续的坏消息就已经传回给了太守大人—— 庄北海确实已经离开杭州,而且打的还是受太守之命外出公干的旗号;而其在城里的家眷人等,居然更是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离家,不知所踪。 如果说之前曾显还有三分觉着其中存在什么误会,庄北海不至于真和如此重案有所瓜葛。但现在,在知道此二事后,他最后的一点奢望也不见了,庄北海就是那个与灭法会等逆贼联手的官府内应。 而且,这家伙居然还先一步逃走了! 这下问题可就严重了…… 满心懊恼与忐忑的曾太守看向了孙宁,很想问对方一句,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碍于双方身份,他终究没有真说出来,只是愁眉不展道:“本官真是错信了人,得赶紧派人追拿庄北海,从他口中得出真相!” 说着,他又提高了声音:“来人,让推官衙门的捕头人等都来见本官!” 要论追踪拿人,自然没人能比得了专门追逃拿贼的捕头捕快们了,虽然他们可能也和庄北海关系不浅,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用他们了。 可还没等这些人赶来呢,城门那边已先一步传来了消息——出逃的庄北海被兵曹梁主事及时拦截,并把人都捉回来了! 当听到这一好消息时,太守大人固然是喜上眉梢,长出了口气,就是孙宁,也觉着一阵惊喜,这惊还在喜之上。 “梁兄还真是不简单啊,不但心细如发,还足够果断!”萧倩都不禁由衷赞叹了一句。 孙宁也认可点头,关于庄北海的问题,自己都是才刚查到,所以才会落后一步,差点让人逃走。倒是他梁文统,居然不声不响就盯上对方了,所以才会有此结果。 “你说,他是怎么看出庄北海有问题的?”萧倩不无好奇地问了孙宁一句。 孙宁想了想,却也没个准确答案,只能笑道:“这个问题,等梁兄他押人过来,我们当面问他便是。” 又半个时辰后,梁文统他们终于押了人进入太守府。 虽然无论他还是庄北海都身有泥浆,很是狼狈,但曾显却已经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赶紧就当堂审问起来。 “庄北海,你可知罪?”稍稍按压心中愤怒,曾太守才沉声喝问道。 被人按在地上的庄北海勉强抬头,轻声道:“下官不知犯了何罪……我只是因为想念家人,所以才决定离开杭州几天,不知怎的,就被梁大人给误会了,不但加以阻挠,还出手伤人……” 砰! 不等他把话说完,愤怒的太守大人已猛拍惊堂木:“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真当本官好欺吗?还是你以为我不能对你用刑,让你有恃无恐?” 愤怒之下,曾显的杀气都比往日更重,说话间,一摆手,便有人把诸多刑具哗啦一下丢到了庄北海面前。 那些夹棍、烙铁之类的东西还都是从推官衙门里调出来的,对庄北海来说最是熟悉不过。 看着那一件件还带着血渍的刑具,庄北海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若再不肯老实招认,本官就只有先对你用刑了!” 伴随着曾太守这话说出,两边已有差役快速上前,麻利地把一副夹棍往他腿脚上套去,同时,左边也有火炉生起,几把烙铁放入其中,很快就被烧得通红。 可即便面临如此威胁,虽然他的身子都因为恐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庄北海却依然紧闭嘴巴,一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架势。 见此,曾显更为恼火,恶狠狠叫道:“用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0章 巧合还是宿命(上) 在阵阵嘶嚎中,庄北海已是皮开肉绽,双腿反扭,骨头眼看着都要折断,身子更如打摆子般剧烈颤抖。 虽然他以往没少接触到这些酷刑,但真当这一切都加诸到自己身上时,那种痛苦还是远超他的想象,让他只觉着自己已经坚持不住。 要不是还顾虑早已脱逃,并被他们照顾的家人,恐怕庄北海都忍不住开口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了。而现在,他也只是在作着最后的坚持而已。 对此等酷刑,孙宁却无多少兴趣,此时正好奇问着身旁的梁文统:“你是怎么知道他有问题,还及时出手,把他拿了回来?” 梁文统瞥一眼正被烙铁印于胸前而再度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昏死过去的庄北海,脸上的表情也不禁一僵。 这些刑讯逼供的手段他其实也在以往见识过,但今日这般落到同级的庄北海身上,还是给了他更深的触动,让他不由自主想及自身,由此一个激灵。 片刻后,方才回神,低声道:“我回来后就在关注那几个天目寨的贼首,并通过大牢里的关系,知道了一个有些古怪的事情——在之前连续多次审讯两名贼首却无所得后,庄法曹于近十日里竟是一次都没有再见过二人。” 孙宁这才恍然:“原来如此,他身为法曹应该很清楚这两名人犯的重要性。就算不提之前的案子,光是他们天目寨首领的身份,就足够让他花费更多精力,不断审讯了。结果近日他却停止了审讯,这分明就是已经达成目的,以及做贼心虚!” “对,所以这两日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还去他家中查了查。结果却是人去屋空,这就更坐实他存在问题了。 “只是碍于他和我的身份,我才没有急着向上揭发,结果今日他居然溜出城去,我自然不可能任他离开杭州了。” “梁兄果然心细,也幸亏有你了。”孙宁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伴随着又一声惨叫,庄北海终于尖声叫道:“我愿招了,不要再用刑了……” 他终究熬不住酷刑,决定妥协。 于是很快的,他被从行刑的木架上解下,被重新拖到太守大人前,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看着实在凄惨。 “本官问你,可是你要挟的凌霄和冯辉两个人犯,让他们不得招供一切所直到的内情?”曾显立刻抖擞精神,大声问道。 庄北海沉默了一阵,终于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这一个字出口,就跟把他的坚持和灵魂都抽走一般,让他整个人都瘫在了那儿,身子又有颤抖,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痛苦。 曾太守却是精神一振,抓紧问道:“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还有,你是用的什么办法让他们相信了你?” 见对方还有犹豫,似乎想要隐瞒,曾显即刻拍案喝道:“还不从实招来,不然再大刑伺候!” “我……我只是拿了几件妇人和孩子的贴身首饰手镯给他们看了,并告诉他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不然这些东西的主人便会被杀。他们,他们就一口答应,不会乱开口了。” 虽然满心的迟疑,但庄北海还是把事实给交代了出来。 孙宁即刻明白了过来:“是拿二贼的家眷来威胁,想不到他们这样的人居然还有着几分常人的人性嘛!” 萧倩则在旁轻轻一叹:“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终归有自己的弱点,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绿林江湖中素有规矩,祸不及妻儿,想不到这回却……” “或许威胁他们的并不是什么江湖人呢?”孙宁冷笑,对这等说法,他是从来不屑的。 什么祸不及妻儿,那些绿林中人只是那么一说而已。真到了刀兵相向时,他们往往都是灭人满门,无分老幼妇孺的。比如说之前昆山县的恩济庄,那上千的死者中,又有多少是老人孩子? 还有同里镇惨案时,那些人手软过吗? 说他们有任性,只是对自己家人而言,对他人,这些贼匪是全无半点人性。 “指使你的又是谁?”曾显再度迫问。 都已经开了口了,庄北海也不敢再作隐瞒,片刻后如实道:“是钟柏,通广银号的钟柏,他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让我传递一下消息,事后又给了我一万两银子……” 当通广银号的名字被他道出后,孙宁、萧倩和梁文统的脸色同时而变。 不是意外惊讶,而是后悔! “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忽略了!”孙宁不禁失声叫道。 通广银号,那正是当日刚被擒下的冯辉和凌霄他们招供出来的,能让他们拿到银子的地方吗? 当时虽然对这个银号有了印象,但孙宁到底没有真正怀疑这家浙地有名的印号,毕竟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 再加上之后一个多月里又相继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件比一件严重,早就把当日的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给掩盖掉了。 所以,哪怕他们已重回杭州,也并没有真怀疑通广银号,或是上门一查。 结果,想要的线索居然早就出现过了! 曾显在上头也为之一呆,又啪一下猛拍惊堂木:“你所言是实?可不要为了免受刑罚而欺骗本官啊!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我说的句句是实,不敢再有任何欺瞒!”庄北海忙又说道,表明自己的真诚。 孙宁这时也看出太守大人有些为难了,便开口道:“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孙护法有所不知,这通广银号是钱家的产业,那钟柏,也是钱家几个掌权的管事之一……”曾显苦笑道。 没想到,案子查着查着,就查到又一个九姓豪族头上去了,这实在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啊。 孙宁也为之一愣,这也太巧了吧,苏州时是苏家,现在回到杭州,此事居然又和钱家有了联系。 难道这真就跟这些世家豪族八字犯冲,灭了谢家不够,还有苏家,现在又要和钱家开战了? …… 呃,好像是网站后台出了点问题,导致无法定时发送了,所以更新上就会出现错乱,各位多多包涵吧。 不过路人会到时间自己上来看看的。。。。除了早上那更,可能会有延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1章 巧合还是宿命(下) 日暮黄昏,杭州城内的热闹景象倒并没有消退太多。 各条主要的街道上,依然有着行人往来,各家店铺也总有客人登门光顾。尤其是那些酒楼客栈,更是忙得几名伙计应接不暇。 倒是城南的几家银号钱庄,此时已是门可罗雀,在掌柜的安排下,几个伙计已开始打扫铺面,并准备装上门板,打烊歇业了。到了夜间,他们的生意自然就没有了,接下来就是关门盘账,做做总结了。 通广银号的大掌柜钟柏亲自为自己泡上一壶热茶,又把今日生意上的账册一一拿出后,放在面前的长案上后,便冲还在忙着洒扫的几个伙计道:“你们今日就早些回去吧。” 几名伙计略有些意外地停下手上的活计,低声问道:“掌柜的,那店门呢?可要我们帮着关了?” “不,就开着,待会儿我来关。去吧。”钟柏笑眯眯来了一句,这才为自己倒上一杯香茶,也不忙着品尝,先端到鼻下,嗅着其中的茶香。 见掌柜的都如此决定了,几人也不好再坚持,便各自答应后,又草草把地扫了,这才带着满心的疑窦而去。 以往铺子里都是要干到入更后才放他们回去的,也就是要陪着掌柜的直到他把事情都办妥了,关门检查之类的琐事自然是要交给他们的。 可今日却是成了例外,但他们纵然好奇,也不敢多问,毕竟身份差距在那儿摆着,甚至连偷摸着留下看个究竟都不敢。 而要是他们真大着胆子多待一会儿,就会亲眼看到顿饭工夫后,一支官府兵马和差役浩浩荡荡而来,把自家的银号给四面包围的惊人景象了。 光是这等调动数百人把整个店铺所在院落和小半条街都封锁起来的场面都已经足够让所有周围的行人和店铺里的商人感到心惊肉跳了,而在看到一些高处都有弓弩手张弓搭箭,瞄向通广银号后,众人更是惊得连忙走避,或是进屋关门。 只短短盏茶工夫,通广银号所在了整条街上都再看不到闲杂人等,只剩下几百刀枪出鞘,弓弩在弦的官兵差役。 也就在这时,孙宁才和梁文统几人一起迈步进入店门敞开的通广银号,并一眼就看到了最里头背靠墙壁,坐于案后的中年男子。 这位看着才四十出头,白皙的面庞看着还有些儒雅,神情更是专注而放松,正把壶中碧绿的茶水倒进配套的白色细瓷杯中。 这么多人突然闯进来,却并没有让他产生哪怕一点惊讶,连手都没有抖上一下,依然慢条斯理地倒满了一杯,再端起茶杯,放鼻端轻轻嗅着,一脸享受。 就在一名随行的捕快一声咳嗽,要上前呵斥时,对方突然抬头,笑道:“来了?” “你就是通广银号的掌柜,钱家管事之一的钟柏?”捕头王烈虽然觉着这位如此作派实在古怪,但还是照着习惯,粗声喝问道。 “正是在下,你们来得可真不慢啊。”钟柏依然是那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孙宁却是双眉一挑:“你知道自己犯了事,早等着官府来拿你了吧!” “呵呵……有些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啊,毕竟那庄北海不是我们的人,一旦被查到,三木之下,自然会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 他很是轻松地说出了其中真相,倒更是叫众人觉着莫测高深,不敢随意上前了。 孙宁更是和梁文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稍稍上前一步:“既然你知道自己犯了大案,那就乖乖随我们去衙门回话,也省得受那皮肉之苦!” 钟柏没有动,只喝了口那绿色的茶水,又闭眼感受了一下:“真是好茶啊,可惜啊,可惜……你就是那个在苏州时帮着当地吴家把苏家赶尽杀绝的孙长安吧?” 他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倒还真让孙宁为之一愣,但旋即,也让他确信,这些事情之间果然是有着必然联系的。 霎时间,孙宁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果然没错,苏州杭州,包括之前我们于半道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你们这些人在背后阴谋算计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梁文统的反应比孙宁更大,即刻把面色一沉,再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往前冲,探手去抓对方的手。 钟柏也不作任何避让,只又一口把杯中茶水喝下,然后任其把自己拉扯起来,却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面前众多差役捕快:“你们来得太迟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什么……”有人疑惑地问道,而孙宁却在这一刻猛然醒悟,叫道:“不好!他喝的茶水里有毒!” 而随着他这话说出口,众人也都惊讶地发现钟柏的嘴角真有一缕黑色的血溢出来,这让大家的神色变得愈发紧张。 倒是他自己,此时却是得意大笑,任由更多的黑血不断冒出:“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从我口中问出背后之人是谁,或许还会对我用刑…… “可要是我变成了一具尸体呢?你们还能让尸体开口吗? “孙长安,你在之前能够屡屡得手是因为那些人怕死,所以才能让你查到我身上。但我却不怕,一切都将到我这里终止,你就算想从我查到钱氏,也没有任何证据。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说到这儿,他又哇一下吐出一大口的黑血来,在梁文统探手到胸前,想要帮他催吐之前,身子已彻底僵住,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到死,他的嘴角依然挂着轻蔑而得意的笑容,似乎觉着用自己的性命赢这一把,也是一场胜利! “我们确实是太迟了。”孙宁见状也是懊恼地叹了一句。 自己终究在明,而他们在暗,所以当庄北海被拿下时,就意味着消息泄露,让钟柏有了应对的时间。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想着出逃,他却是直接一心求死! 如此一来,线索再断。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钟柏背后是钱氏,即便抛开官府要查对方不谈,光是他家一个重要掌权管事之死,就足以挑起双方间的矛盾了。 这已经不能叫巧合了,分明就是孙宁和江南豪族八字犯冲,就是宿命中的对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2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上) 家中一个重要管事的突然自尽,让钱家再想低调隐忍都做不到了。 在谢家事后,近来的钱氏一族确实要比以往显得更为低调,除了该有的生意之外,族中子弟就一直安分留在家里,少有惹是生非的。 可身为钱氏族长的钱宗涣做梦都想不到如此低调还会让整个家族牵扯入大案之中。当他收到钟柏的死讯,以及太守府的邀请时,甚至都呆怔了好半晌。 倒是其他一些人因为愤怒而忍不住了:“真是欺人太甚!他曾显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真觉着自己能在杭州一手遮天了不成?” “他们以为之前借着云林寺一事除掉了谢氏,就觉着我钱氏也和那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豪族一般,可任他们欺凌吗?” “族长,我们可不能再忍了,不然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厄运降到我等身上,我们可不能步谢氏的后尘啊!” “我们给十七他们传话,让他们把兵马都调出来,让那些家伙都见识见识我钱家在杭州的势力!” 一会儿工夫,在群情汹涌之下,这一干钱氏族人甚至都已经做出应对和安排,打算直接调用他们在杭州驻军中的力量了。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之一,钱氏在杭州的势力可不比苏家等在苏州要弱,尤其是本地驻军里,他们就安插了数十个掌握实权的子弟。 只要族里真发了话,孤注一掷下,除掉以曾显这个太守为首的一干杭州官吏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这之后会带来多少麻烦,就不是他们一时间所能顾及了,反正大家现在所想的,就是要让官府知道自家的厉害,争这一口气。 “荒唐!”终于回神的钱宗涣当即一声呵斥,其他人可以不顾后果,他作为本族之长却不能不想到这些,此时虎了张脸,一眼扫过去,顿时就让这一众气愤不已,叫嚣不断的小辈们乖乖闭嘴。 作为钱氏族长,他在族人中的威信还是相当不凡的,至少强过谢傲在谢家人中的威信。 “现在事态不明,甚至连钟柏他因何而死都不曾查明白,你们叫喊着要作乱,真就不怕给我钱家带来灭顶之灾吗?”钱宗涣继续说道。 这时,其他一些老成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附和:“族长考虑得是,我们钱氏在杭州立足数百年,虽然家大业大,势力不小,但却极少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官府就算是想要挑我们的错处,一时间也找不出来。” “是啊,而且这次是我们钱家的人因他们而死,该是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才是,如此主动权该在我们手上!此时若是我们真个挑起乱子,让兵营里的人马乱来,恐怕就是授人以柄了。” 钱宗涣这才缓和了神色,点头道:“还是四弟和五弟你们更有见识。大家都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到了,官府也无非就是请我钱家过去把事情说明白了,我也正有此意!” “族长,这样是不是太丢我们的面子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钟柏他更是我们钱家的心腹管事,岂能随他们说杀就杀?”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钱昌威却还是不满开口。 眼见其他子侄又要被这位带头之人挑起怒火,老五钱宗渤又赶紧制止道:“在事情还没有个结论前,都不得胡乱猜测。既然官府下了请柬,我们去就是了,难道你们还担心在杭州城里我们钱家人会吃亏不成?” 说着,他又主动请缨,朝钱宗涣道:“族长,就让我去一趟太守府,看看到底出了何事吧。” 老四钱宗潮这时也跟着道:“五弟说的是,不过此事不如还是我去。比起你,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多些,和太守大人也更亲近些,更能说上话。” 钱宗涣稍作思忖,还是觉着钱宗潮更合适,便迅速做下决定:“就由四弟去吧,反正就半天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们都给我安分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更不准联系军营里的人,都听明白了吗?”他最后又叮嘱了下面众子弟道。 这些人虽然心下不忿,但对族长的嘱咐还是不敢不从的,只能个个低声应是,这才各自退去。 于是,次日一早,钱宗潮便只带两个随从,来到了杭州太守府,见到了同样忧心忡忡的曾显。 孙宁他们也在得到消息后迅速赶了过来,正好双方把寒暄和虚套说完,刚入正题。 “其实本官对钱家是素来敬重而信任的,知道你们与那谢家人并不同,是真心希望杭州能太平的。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严重,不得已,才需要跟你们当面一谈。” 做了开场白后,太守大人一面让人把钟柏的尸体抬上来,一面解释了他的死因,尤其是他在之前天目寨群盗一事上扮演的角色。 一番话说下来,钱宗潮本来就严肃的神情就变得愈发凝重了。 他是真没想到以往看似能干又听话的家中管事竟会和这样的大案关联到一起。 光是云林寺僧人之前北去苏州沿途遇到的危险,以及之后发生在苏州的种种变故,已经让早前就听闻其事的钱宗潮为之心惊了,现在这把火居然有烧到杭州,还和自家发生了联系,这让他更感不安。 沉默半晌后,他便郑重朝曾显道:“太守大人,在下必须代表我整个钱家做个保证了。无论他钟柏到底涉入其事有多深,我钱家是绝对与之没有任何关联的,我们从未想过要搅乱江南如今的局势,更不会和什么太湖水匪,天目山盗寇有什么勾结,还望大人明鉴!” “本官自然也愿意相信你钱氏不会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可他……”曾太守又看了眼边上的尸体,为难道,“他终究是你钱家之人,现在他与那些贼寇有了联系,甚至背后可能藏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实在叫人不敢完全放心啊。 “恐怕就是四爷你,也不敢完全保证钱氏子弟里就没有不肖子孙,试图乱我江南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3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中) 面对曾太守诚恳道出的顾虑与想法,钱宗潮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事不是他一人,或钱氏一家说没有就能保证得了的。 兹事体大,他不敢不慎重以对,只能也肃然道:“太守大人所虑甚是,我钱氏既为杭州大族,自然当尽力确保杭州乃至江南安定。 “有一点我在这儿就可以明确告诉大人,我钱氏一族是定会配合官府详查此事的,无论那些与贼寇勾结的是什么人,只要查到,都绝不姑息!” “好,有钱四爷你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见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曾显也明显大松了口气,至少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接下来就还请你们配合我们对与钟柏关系紧密者加以细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可以,我这就回去,与族长说明一切,最迟明日,便会整理出一张相关名单来,让太守大人派人详查!”钱宗潮又一口应下,这才行礼起身而去。 在其又匆匆而去后,一直都没表现出存在感来的孙宁才看一眼在场几人:“各位,觉着这位钱四爷的话可信吗?” “看他态度还是很诚恳的,而且还愿意配合官府详查,应该没有可疑。”梁文统说出自己的看法。 萧倩也跟着道:“他确实看着不使作假,是真心与官府配合的。如果这就是整个钱家的态度,那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了。” 就连曾显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不然杭州说不定真要起大乱子。孙护法,你说呢?” 不知不觉间,孙宁在杭州官府中居然也有了相当的影响力。此时就见他又稍作考虑,才道:“他的话可以采信,但对钱家也不可不防,至少军营那边,得派人仔细盯着,以防有人铤而走险。” “唔,就照孙护法你的意思办。那接下来我们要查的是?”曾太守又问了一句,话出口才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似有不妥,就好像这儿一切真由孙宁做主一般。 孙宁还真就当仁不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钱家给出名单前,我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白钟柏其人这些年来的遭遇,看看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还有,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冯辉二人的把柄所在,他们的家眷子女什么的,说不定就是在他的掌握中!” 曾显也觉着孙宁这番话说的在理,自然不计较其他,一口应下,又把相关之事吩咐了下去,由下面的官吏负责清查。 一个人既然在杭州生活多年,自然会留下诸多痕迹,哪怕行事再隐秘,也不可能避过无处不在的十多万双眼睛。 而官府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找到那些眼睛,把钟柏要隐藏的事实全部挖出来! 这一回,杭州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就彻底显现了出来,尤其是在得到钱家的配合后,要查民间细节就变得愈发顺畅。 也就一昼夜工夫,不少关于钟柏的内情就汇聚成册,相继报到了太守府中,自然也就被时刻关注其事的孙宁所知。 “钟柏,杭州本地人氏,少时读书有成,曾中秀才功名……” 看着手中关于钟柏的个人履历,孙宁神色极其认真,一个字都不愿错过,而在翻过两页后,他的脸色突然就是一沉:“十二年前,其子钟岳因得急病,药石无救,乃送往云林寺……结果,却还是未能治愈,夭折,年十一。” 这是钟柏生平里第一次和云林寺扯上关系,却是独子的一条性命! 孙宁的双眉陡然挑起:“半年后,其妻戚氏也因病而亡,年三十。此后,钟柏再未续弦,亦无所出……他妻儿之死对他的打击应该极大,而且后者该是心伤于儿子之死才久病而亡!” 萧倩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你是说,这可能就是他做这一切的动机?他想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你还记得林家阿嫂的事情吗?”孙宁阴沉着脸问道。 萧倩想到了那个曾在云林寺前悲戚苦求的妇人,以及最后所见的那具冰冷的尸体,这让她陡然一个寒噤。 “钟柏不过就是另一个林家阿嫂罢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如后者般一死了之,而是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等待,选择了和那些欲铲除佛门之人合作——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孙宁的语气里也带着几许感慨:“因为他知道,只有靠这些人,自己才能报妻儿被害的大仇!哪怕他也清楚,这么做会导致更多人死亡,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可他为了报仇,却是已经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所以才会赶在我们拿他之前服毒自尽!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对云林寺,对整个佛门展开报复!”萧倩脸带阴郁做出总结,“而像他和林家阿嫂这样遭遇的人,整个江南还不知有多少呢。” 孙宁和云林寺近来的关系确实很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忽视这些僧侣对寻常百姓的盘剥和迫害了。 事实上,他们才是这江南最大的祸根,几乎与九姓豪族不相上下!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萧倩又看一眼自己夫君,说实在的,她已经有些动摇了。 说到底,她都是个江湖女子,讲究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佛门犯下的恶,由他们自己承受也是天道轮回了。 但孙宁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要报仇没有错,但这次想做的事却实在太出格了。苏州已经因为他们而死伤无数,杭州不能再任由他们胡来。 “而且,我恐怕他们的目标可不只是对佛门反攻倒算,而是真想要让整个江南大乱,把更多人卷进死亡的漩涡中来!我是绝不容许他们如此肆意妄为的!” 话刚说明白,梁文统便一脸惶急地走进了屋子,看到孙宁后,更是急声道:“孙兄,出大事了!” “怎么说?”孙宁见素来冷静的梁文统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也是一凛,忙问道。 “浙西矿场,出现叛乱,当地数万矿奴竟与贼寇勾结,杀官造反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4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下) 饶是以孙宁之心性,在骤闻这一突发变故后也为之色变。 片刻后,才猛然看向同样满脸惊诧的梁文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此事真假,既然消息都已经传到杭州,便不可能再有假。但到底是何时,由什么人引发的这场浙西之乱,以及这场动-乱的规模等等细节,才是现在需要尽快掌握的。 梁文统却是苦了张脸:“只有一份急递从衢州而来,上头也只笼统地写着浙西数座州县遭遇叛军攻击,具体情况尚不清晰。因为连衢州城也在当时被破,没有更进一步的情报了。” 顿一下后,他才又看向孙宁:“孙兄,你说此事会与之前种种有所关联吗?” 孙宁也回看着他:“你说呢?你以为这天下间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当杭州出了乱子时,衢州也恰好生乱!走,我们先去见太守大人!” 打了声招呼后,孙宁几人已火速出门,绕到前院,就见二堂各公房内外不断有官吏奔走,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惶恐慌。显然,这突来的噩耗已让他们彻底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江南已承平多年,无论官民,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身为杭州太守的曾显比手下官吏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他也跟丢了魂似的在公廨内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直到孙宁他们径直而入,连唤数声,才让他从慌乱中略略定神。然后就跟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般,期盼看着梁文统:“梁兵曹,你说,浙西这场乱子我们该如何应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衢州之乱还真和他们这些杭州官吏没有太大的关系。 两地虽然不远,但互不统属,尤其是眼下这个由佛门和九姓豪族掌握江南实权的时候,他们这些官员在权力被夺的同时,责任自然也就小了许多。 再没有人会因为某地起了叛乱而归罪于周边官员,甚至连出兵讨逆平叛,真说起来也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但,太守大人却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清楚眼下的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看似平静富饶,可在佛门与豪族的盘剥压榨下,其实离着民不聊生的底线也不算太远了,而这还只是指杭州苏州这样的江南大城。 放到浙西那些更为偏僻穷困的所在,百姓的日子就更苦,而在衢州等地的矿奴人等,就更是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和虐待了。 可以说,浙西那一座座矿场,分明就是一个个火药桶,只消一点火星燃起,那就会让整个浙西,甚至整个江南都陷入冲天大火之中,将原来的一切通通毁灭! 而杭州,又正好位于衢州旁边,现在又正内忧不断,尚未有个结果,一旦外患真烧将过来,恐怕他也是在劫难逃啊。 所以,在闻得浙西生乱后,他才会显得如此慌乱,如此的魂不守舍,逮到一个人,就直问如何是好。 梁文统默然,他心里也乱得很,甚至比太守大人更感慌乱。 因为浙西可是有他的朋友在的,此时那边乱了,古耀华他们却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是否参与到了这场暴-乱之中? 这纠结的情绪,他甚至都没法和人吐露的,只能是在心中翻涌,难受。 倒是孙宁,却是眼下最冷静的那一个,当即说道:“太守大人,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关注浙西之变,而是确保我杭州不乱。 “官府必须尽快出面,安抚全城百姓,严查那些可能恶意散播不利情报,挑起百姓慌乱之人。只有我们自身稳定了,才能谈如何应对浙西之乱!”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让曾太守于愣怔后慢慢定神:“孙护法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张贴告示,还有,梁兵曹,你先回去准备兵马,多派人手巡视城内各处,以防有变!” 孙宁接口道:“还有钱氏那边,也立刻传递消息过去,让他们帮着官府一起安定人心。” 论起在杭州的影响力,钱氏还在官府之上,由他们出面,自然能更快地控制全城。 此时的曾显那完全是从善如流的,立刻一一应是,然后果断叫来一些下属,将一道道命令都传达了下去。 对他们来说,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将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做好应对,不然等真有人借浙西之乱挑起民变,他们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看着这些官吏纷纷领命而去,孙宁他们才略微放松下来,看着犹自不安的太守大人道:“大人,在下以为此事很可能与这段时日发生在杭州苏州的种种事情有所关联,分明就是同一股势力之人一环扣这一环布下的。” 曾显本来就已经够紧张了,闻得此言更是差点从椅子上弹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怎可能?他们哪来的实力做到这一切? “杭州、衢州、苏州……三地相距数百里之遥,更是分属于不同的豪族控制之下,他们岂能瞒过所有人于暗中布下这么大一局?” “是啊,我也觉着此事太过惊人,但几地接连发生变故,而且还能做到遥相呼应,足以让人怀疑这其中有着某种必然联系了。 “除了都是有人暗中操控联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更叫人信服的可能!” “可那会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做到这一步?总不会是哪家豪族所为吧!”除了九姓豪族,曾太守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方势力能有如此大的能量了。 孙宁却在这时沉声道:“九姓豪族里有人意图搅乱江南是一个可能。但在我看来,还有一方势力也是咱们所不能忽略的。” “谁?” “灭法会!” 曾显一愣,随即脸颊上的肌肉又是一抖,一股深深的恐惧已袭上心头。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把灭法会这一如散沙般的势力放在心上,因为别说放在江南了,就是杭州城里,灭法会都有数股力量,而且互不相关。 但要是这些分散的灭法会势力真就因为某些原因合在一起,其威胁和破坏力,可就太让人感到担心和恐惧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5章 浙西之乱(上) 浙西的乱子很快就影响了杭州全城。 原先颇为繁华热闹的江南要城在消息到来的第二天开始,就迅速冷清了下去。 百姓们都留在家中,只有少数人外出探听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倒是街上巡弋的官兵却要比以往多出了数倍,许多店铺都由此闭门。 进出城门的搜查盘问更是严苛到了极点,当郭冲风尘仆仆再回杭州时,就被人从头到脚搜了个干净。 好在他并没有带什么违禁之物,还肯出钱买通融,这才顺利入城,直奔孙宁现在的住处,也就是原先的谢家别苑。 今日的孙宁也因城中忙于安定,之前的案子又断了线索,没法可想,也只能暂居在家。见郭冲带人回来,倒是颇为惊喜:“你倒真来的是时候啊,我还担心你在外会遭遇什么危险呢。” 孙宁对郭冲还是很重用与信任的,自谢家事后,索性就放任他去江南各地自由搜集各种有用的情报,也不管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郭冲自然也是很感念皇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由此就更是卖力做事,直到此番真出了变故,才紧急返回杭州。 而他在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一笑道:“有劳陛下挂念了,臣眼见衢州乱起,自然不敢在那边久留,只能先回来报信了。陛下在此一切可安好吗?” “我自然一切安好。”孙宁回了一句,随即才猛地察觉到对方话中之意,奇道,“你之前就在衢州?” 萧倩也在旁跟着问道:“那就是说那边发生的叛乱你都是亲身经历过了?可知其中原委经过?” 郭冲这才把笑容一脸:“对,臣亲历了这场叛乱,甚至还知道一些引发这场叛乱的内情。” “等等,你怎么会去浙西一带?”孙宁却更好奇对方的选择了,“你之前不是曾提过,是打算去金陵和扬州等富庶之地看看,多掌握些那边豪族情况的吗?” 对孙宁他们来说,要想夺取江南,佛门和豪族便是最大的两块绊脚石,尤其是后者,无论实力还是影响,都足以让朝廷小心应对。 正因如此,在顺利解决了谢家后,郭冲才自请外出,于暗中查探其他几家的情况,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论这方面的本事,他这个曾经花天酒地,善于和各种纨绔子弟打成一片的前纨绔子弟可太熟稔了。 可是没想到,本该去往金陵扬州等繁华之地,去查顾陆等豪族隐情的他,居然反向去了江南最贫苦的衢州,这实在有些出乎孙宁的意料,让他大感意外了。 郭冲低咳一声,有些忐忑看了眼孙宁:“陛下,臣当时确实是这么打算,结果却出了点岔子,在和一个陆家子弟结交时,被他看出问题来,差点就被他手下之人活捉。 “幸亏有几个兄弟冒死掩护,我才得以全身而退,但那几个兄弟却……也正因如此,我担心之后再去那两地多有不便,就改变方向,去了衢州……” 孙宁这才了然地一点头,同时也知道郭冲此番在外其实也经历了不少凶险。 别看他说得简单,其实当时所遇到的来自陆家人的追捕一定不在自己之前所经历的几场厮杀之下。 “辛苦你了。”孙宁由衷说道,这才转到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上来,“所以你是在何时入的衢州?” “三月十八。”报出确切日子后,郭冲又似是回忆般说道,“衢州当地比之杭州等江南大城可就要贫苦太多了。那里人少城小,倒是靠着一座座矿场,在州城之外立起了不少镇甸……” 孙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衢州,四方通衢之州。 本来以地利之便,它就算没法和苏杭这样的江南重城相比,经济等方面也不会落后太多。 但偏偏,眼下的江南早已和中原断绝了诸般联系,自成一国。 如此一来,衢州自身最大的优势便彻底不见,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身境内还算丰富的各种矿藏了。 浙西严衢两州,除了有两座规模相当之大的铁矿,可日产上万斤精铁之外,还有数座大小不一的金银矿,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所在。 郭冲颇有些遗憾道:“我去衢州,就是奔着那些矿场而去,本想着或许能找到机会,从当地为陛下咬下几座矿场的控制权来。 “可没想到的是,浙西的水要比杭州更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光浙地几大豪族在那儿扎下根,就连苏扬等地的几大豪族也在那边或多或少的占了几处重要矿产,根本就不给其他小势力分润的机会。 “而且,这些家伙早在多年前就已将浙西矿藏利益都给瓜分了,比如那衢州最大的铁矿,就由金陵顾家、杭州钱家和衢州本地的张家共同所有,其他各家压根就插不进手。 “其他几处矿产也是一样,凭着各家的实力,当地官府只能从中收取很是微薄的一点税款,反倒是要出人出兵,帮着各家看护各个矿场,弹压可能出现的各种乱子。 “像我这样远道而往的外乡人,根本不可能从那层层的关系中找到机会……” 说到最后,他又有些懊恼地一叹:“结果这回没吃到鱼,却差点惹一身腥。要不是我见机得快,发现乱子闹大便立刻离开衢州,恐怕真要折在那儿了。” 孙宁点头以为理解,这才把话题引到最关键处:“所以,衢州,以及浙西的这场变故到底因何而起?就你刚才所言,这么多势力盘踞于彼,以矿场里宛如散沙般的矿工矿奴的实力,压根不可能造成太大骚乱才对,更别提还能拿下衢州城了!” “因为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策划,推动。而且,当地百姓和矿奴的日子也确实艰难,据说那些矿场里,矿奴的生死都在当权者一念之间,许多人都因一件小事而丢了性命。 “这些人为了活命和自由,为了报复,在有人给予他们机会之下,自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战力更在一般官兵之上!” “那你可知道策划推动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才是最核心的关键问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6章 浙西之乱(下) 郭冲不无惭愧地低头道:“事发突然,之前又无风声走漏出来,所以此事真相如何臣确实没能查到。 “但有一点,在出衢州时我却是听一些同行之人提到了。说是一个叫古先生的家伙在事发前与多座矿场上的管事一级人有过接触,还因此得以进入好几座有着数千人之众的大矿场。 “而这几座铁矿场,正是浙西第一轮矿奴暴动的主力。所以,这个神秘的古先生应该与这场暴-乱脱不了干系!” 孙宁和萧倩同时脸色一变,又是这个古先生! 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同一代号下的一群人,但很明显,这古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是真要将整个江南都给彻底搅乱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把江南给彻底搅乱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孙宁默然猜想着,旋即就听郭冲又道:“陛下,可还记得那古耀华吗?” “嗯。”孙宁点头。 这古耀华正是之前被谢家利用的灭法会中的一员,在想纵火云林寺不成后才被活捉。之后,孙宁因不想多造杀孽,才说服云林寺众僧向官府求情,才保住他们几十人的性命,将人发往浙西矿场。 “他也在这次浙西矿场的乱子里起了作用?”萧倩也好奇问了一句。 郭冲苦笑:“何止是起一点做用!可以说,这场暴-乱几乎是因他而起,是他率先动手打杀了两名矿场管事,又振臂喊出话来,才有的这场席卷整个浙西的大乱。 “也正因如此,他此时已被众叛军推举为三名首领之一,听说连衢州知州,以及张家族长,都是被他亲手砍下的脑袋! “他已经是铁了心要和江南官府豪族抗争到底,不死不休了。” 顿一下后,他又迟疑道:“所以之后就有人传言,那神秘的古先生就是古耀华的叔父,他们都是为了解救万千受压迫的江南百姓而来!” 孙宁深吸了口气:“救世主吗?他们还真是准备充分啊,连该有的精神领袖,以及起兵章程都安排妥当了。看来,这次的浙西之乱可要比我们眼前所见更加的严峻,后果也必然更加严重!” “所以陛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郭冲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禀报后,又迅速着眼自家,“臣以为,这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拿下江南的好机会。” 孙宁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些道理。因为对他来说,安定团结,铁板一块的江南明显是不好拿下的,可要是内忧外患,烽烟四起的江南,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了。 只要抓住这个混乱的机会,由西南出兵,多了不敢说,拿下几座重要州府,却非难事。 而且,以江南当地兵马之羸弱,只要给西南军以一定的休整熟悉,则他有把握在半年内,将整个江南都打下来。 如此,在有江南之财富后,西南最大的短板也将被补上,再想对其他各处用兵,也就再没有多少顾虑了。 但很快的,这个念头又被孙宁否决:“此时趁乱出兵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见郭冲略显诧异,他又迅速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胜之不武,而是因为我想要的是完整的,富庶的江南,而不是一个城池破碎,民不聊生的江南。 “你想过没有,这场浙西之乱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会酿成多大的灾祸,会让多少人卷入兵灾血祸?如此,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无辜遭难,这对江南的伤害又会有多大? “而在此前提下,我们再提兵入江南,恐怕造成的破坏和伤亡只会更大。到那时,江南就不再是天下最富庶之地,也不可能再为我们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了。有的只会是无穷的仇恨,和永远难安的后方! “这压根就不是我想要的江南。” 郭冲这才明白过来,由衷道:“陛下圣明,是臣操之过急,把事情想岔了!” “你也是关心国事,并不算错。”孙宁说着,又正色道,“另外,还有一点,你显然也忽略了。江南真要彻底乱了,那真正得利的也不可能是还远在西南的我们,而是与此相接的两淮。 “真要论出兵之快,又有谁能比得了可顺江而下的两淮兵马呢?” 郭冲再度一震,神色间都带上了一层古怪,因为现在的两淮,已在其父亲郭炎手上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想到了什么:“你说,这场浙西的乱子是不是两淮方面的人从中作梗?” 因为从谁得利最多,谁就是最大嫌疑人这一点来分析,江南若真乱作一团,那就是给已占据两淮的郭炎及纵横会相关势力以机会。 只要金陵顾家的兵马真因衢州之乱而往南调动,松懈了对北边的防御,则郭家大军变可趁隙而入,直取江南! 一瞬间,屋里几人脸上的表情要比之前更加凝重,这显然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江南,既是孙宁眼中的缓冲地带,也是他必欲得之的后勤保障。一旦真落到敌人之手,则西南危矣,至少是不可能再有东出的底气了。 这一瞬间,衢州和浙西的乱子已不再是江南的自家事,而成为了朝廷的事。 “我们得想法去浙西,尽快平息这场骚乱!”最后,孙宁得出了这么一个决定! 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头,与现在浙西的乱子,以及可能带来的整个江南的大乱比起来,什么寒山寺的案件的真相,什么云林寺僧人途中被截杀的案情真相,都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而就在这时,孙宁心中又突然想到了前两日,那个钱家的管事,广通银号的掌柜死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之前,孙宁一直以为他指的是自己已服毒,所以孙宁已不可能从其口中问出真相。 但现在看来,他的这句晚了,会不会就是指的即将爆发的浙西矿场之乱呢? 如果真是这样,浙西之乱就更不能听着任之,置身事外了! 此时,孙宁已经有了决定,尽快西往,平息暴-乱!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7章 去衢州 “你说去衢州?” 在听孙宁说明找自己过来的原因后,梁文统明显露出惊诧之色,随后又追问道:“那杭州这边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有我的身份……” 钟柏及天目寨众盗一事都还没个结论呢,就是杭州也不安稳,此时不顾而去,会不会正中某些人下怀? 相比于浙西衢州等地,杭州显然是更要紧的所在,就不怕浙西之乱本身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吗? 至于他官府兵曹主事的身份,与这些问题比起来,倒不算太重要了。 但孙宁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此时看着梁文统,慢条斯理道:“其实不光是杭州之事尚未结束,就是苏州那边,也没能找出最后的元凶,将一切有个定论。 “很显然,这次江南多地连续发生的种种变故都是有人预谋而发,是同一拨人所为,至少有着同一个幕后主使。 “苏州、杭州,现在又是浙西等地的矿场州府……之后说不定别处还会有更大的乱子出现。但在我看来,至少目前杭州苏州的危机已近乎解除,苏州苏氏的消亡意味着那儿已是铁板一块,而杭州这边,只要钱氏和官府一条心,不起冲突,也能保证安定。” 说到这儿,他吐出一口浊气:“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在杭州当地应该埋下了两枚钉子。其一就是天目寨的盗匪,但因为之前一战失利,两大首领落网,已极大削减了他们的实力,所以只要杭州官府积极布防,则不存在什么威胁。 “其二就是钱氏了。他们本来的打算应该是借钟柏来挑拨钱氏与官府的关系,又有谢氏覆灭的前车之鉴,双方很可能再动干戈。 “到时内忧外患一起,杭州必乱! “但现在,这方面的隐患也已几乎消除,至少现在的钱氏和官府已达成一致,钟柏更是早已畏罪自尽,则杭州必然安定。就算有些波澜,也只是小打小闹,不可能再生出大乱子来了。” 这番分析,梁文统在稍作思忖后也表示了认可:“那浙西的乱子……” “或许对你来说浙西与杭州没有太多关联,虽然临近,但这把火要烧过来却尚须时日,足可应对。 “但你想过没有,浙西对整个浙地,乃至江南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矿产?”梁文统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你是指那边的大乱会让我们的各种物资跟不上吗?” 浙西的两个最大的铁矿场几乎提供江南七成以上的精铁产出,而这些精铁,又正是打造兵器,武装军队的必须之物。一旦浙西大乱,则各地兵马的后勤保障将大受影响。 孙宁稍稍点头:“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另一重影响更为致命!浙西如衢州等地可是江南与赣州等地相联通之枢纽所在,一旦那边有失,则江南门户洞开。到时若是有外敌趁虚而入,江南还能再如之前般安稳自守吗?” 一句话,就让梁文统的额头都见了冷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浙西,不光是江南的矿场后勤要地,更是门户咽喉! 只是因为之前江南没有遭受过来自外边敌人的威胁,才会把这一层给彻底忽略掉了。而且不光是他,杭州各级官员,显然也对此最大的威胁视而不见。 “所以浙西之乱必须尽快得到平息,那边的重要性甚至还在杭州之上。 “说不定,苏州和杭州的接连出事,只是那幕后之人声东击西的一着佯攻而已,他们真正要落子的地方,却是在浙西!” 孙宁越说,神色越显得凝重,其实这一点他也是刚刚才想到,并愈发觉着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对方最关键的落子,说不定就在浙西。 梁文统同样面色凝重,现在看来,浙西看着确实要比杭州更为紧要。 可问题在于:“那为何孙兄你会想到让我同去衢州?” “因为此去浙西平乱,你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孙宁肃然道,“你或许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就我所知,古耀华在这场矿场叛乱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而且,他现在更成为了叛军中几名首领之一!” “什么?”梁文统这下是真大吃一惊,差点都从座位上弹起身来,“你是说真的?” “应该错不了,是我手下之人在衢州出事时及时查到的情报。矿场叛乱,以及之后攻打衢州等重要州城时,古耀华他都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极得人心,所以顺理成章就被推为首领! “不过,你我应该很清楚,他们这些矿场苦役说到底也只是被人利用,被幕后之人推到台前而已,别说指挥权了,就是自己的生死,说不定都操于他人之手! “不过这些话我去说了没用,只有你,才能让他们信服,看穿真相,从而为我们所用!” 梁文统沉默了,本来他都决定婉拒孙宁这一邀请的,但现在,他开始犹豫了。 古耀华他们,以及其他一些灭法会的人,都是他无法舍弃的兄弟。 他们曾为他出生入死,做过许多事情,他也一样……虽然因为局势和人马所限,没能真正起事,甚至只能看着他们因为鲁莽行事而被发配浙西矿场。 但真当他们陷入危境时,梁文统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哪怕因此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他之前的所有顾虑都烟消云散,看向孙宁:“我和你们去浙西平乱,哪怕丢了这兵曹官职也无所谓。” 孙宁笑了:“你放心,你会知道自己做下了一个多正确的选择,古耀华他们会因此得到挽救,而你,也必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只要你我能平息这场浙西之乱!” 四月二十五这天,当云林寺众僧因为浙西之乱而想找孙宁商议应对策略时,却发现他的住处早已人去院空,他和他手下人等,皆不知所踪。 同时,杭州太守曾显也得到一个消息,兵曹主事梁文统,居然已连续两日未曾到衙门办差,而派人去他家时,才发现,那儿也是大门紧锁,问过左右邻居,才知梁兵曹两日前,就已出了远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8章 借刀杀人 相比于太守大人和云林寺僧人对孙宁他们突然离开杭州的后知后觉,还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这一动向的。 云仲岳,在听完自己心腹的禀报后,原先阴翳的神情变得有些亢奋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本以为这次还要多费许多周折,想不到他们自己却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亢奋的情绪让他都有些坐不住了,突然起身,就在自己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并快速思忖着策略。 他云仲岳在杭州也算是颇有资产和地位之人了,只是在佛门,和谢钱两大豪族的掩盖下,他家那点产业和影响就不那么惹人瞩目了。 但在其名下的田地也有百顷,商铺数十,纵然比不了两大豪族之富,放到杭州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可他却素来低调,不像其他人那样一旦有了资产,就开始把手往官府里伸,而是更多和江湖上的一些人物交好,并总是豢养一些落魄无着的江湖人为己所用。 所以别看他云家势力不大,论起在杭州内外的消息灵通来,却并不比两大豪族要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更强过两大豪族。 而在这普通士绅商人的表象掩盖下的云仲岳,还有着更不可为人所知的一面,他早和一方庞大的势力有了瓜葛,正是在对方的扶持帮助下,才让自家产业迅速壮大,而他更成为了那方势力钉入杭州的重要棋子。 之前在杭州的种种变故,真正的幕后主使,正来自他。 而随着孙宁他们介入其中,并把真相和相关人物一一挖出,最后连钟柏都差点落网,可差点吓得他逃出杭州。 幸好,钟柏没有辜负上面之人的信任,在自身暴露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自尽,从而切断了最关键的线索。 也幸好,他和钟柏间的联络最是隐秘,至少直到事发后,都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大家都只把目光放到钱氏一族那儿,让云仲岳成为了最安全的隐身者。 只是在暂时脱险后,他并没有真正安心,知道只要那些人继续深挖,总有一日会查到自己头上。而那个不知来历,却在苏州和杭州连番坏事的孙长安,以及杭州兵曹梁文统,已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可之前两人身份特殊,让云仲岳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没想到这才几日工夫,随着浙西矿场叛乱爆发,这两个眼中钉居然就突然离开了杭州。 这,显然就给了他以机会! 在来回走了顿饭工夫后,云仲岳的步伐突然就是一顿,这意味着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眼中闪过厉芒,他即刻道:“让蒋林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瘦的汉子便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位曾也是江南绿林道上有些名头的厉害人物,真正的江洋大盗。却因为某次行动失手,折损了所有兄弟,自身也受重伤,差点就被官府所杀。 最后,只剩下半条命的他被正好路过的云仲岳所救,从此死心塌地,为其卖命以为报答,算是云家豢养的众多绿林人物中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了。 “东家决定让我们出手对付他们了吗?”蒋林见到云仲岳后,便摩拳擦掌地问道。 作为云仲岳的心腹之一,他自然是知道东家处境和真实想法的。 “对,我想让你去对付他们,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直接杀上门去。” “那还有什么法子?”作为更习惯动手而非动脑的前大盗,蒋林还真有些弄不明白东家的想法呢。 “当然是借刀杀人了,而且他们已经离开了杭州,我们想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云仲岳耐着性子解释道,他理解这名心腹的想法,也希望他将这份对自己的忠心一直保持下去。 “东家的意思是,借助天目寨的力量?”蒋林立刻就明白了东家的意图,咧嘴笑问道。 云仲岳也笑了:“没错。你不是和天目寨素有交情吗,这次正好可以用上他们。还有,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帮我除掉孙长安等人,那他们的两个当家的,凌霄和冯辉,我云家帮忙营救。绝不食言!” 这话让蒋林的精神更是一振:“东家放心,我这就赶去天目寨,找他们的二当家林泽,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帮我们做到此事的!” “唔,去吧,越快越好。记住,对方会去浙西,只要他们够快,就能在半道上截杀他们!”云仲岳笑着又嘱咐了一句。 蒋林再度领命,这才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已孤身一人,乘马冲出了杭州城,直朝着几十里外,地形复杂的天目山而去。 …… 此时,在略显拥挤杂乱的官道上,孙宁一行数十人,正逆着人流,奋力朝西而行。 如今离浙西叛乱已有十数日,关于当地矿场暴-乱,矿奴人等杀官造反,攻入衢州等州府城池的消息,更是已经在整个浙地范围内散播开来。 不光是杭州地面上的不少人感到了惶恐,其他各州县城池,以及乡村镇甸里的百姓们也在为前途感到担忧害怕。 这里头的许多人,便做出了逃离是非之地的决定,虽然只占所有人口的一两成,但真于路途上汇聚起来,数量依然是惊人的。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下意识地往浙地最重要,也是最坚固易守的杭州而来。如此数以十万计的人口迁徙过来,自然就把往西去的整条官道都给堵塞了起来。 饶是孙宁他们个个身强体健,在如此人流的对冲之下,还是只觉着举步维艰。 好在,这样困难的路程终究只持续了三日而已,等到二十六日之后,路上的行人便明显减少了。 而再往西行上两日,进入到迥异于杭州平原地貌的丘陵地带时,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到了浙西地界,前方,便是浙西最大的一座州城,严州! “咱们加快速度,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严州城!”孙宁高声招呼道,立刻就赢得了众手下的一阵应和。 而就在这时,一枝响箭已呼啸着直射半空,在夹着他们所在官道的两边,赫然冒出一片人影,呐喊着,奔杀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9章 以卵击石(上) 直通严州的曲折官道两侧,并不像江南其他地方般多有河道交织,反而是一座座高低大小不一的丘陵。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覆盖在丘陵上的诸多草木更是蓬勃生长,郁郁葱葱,遮蔽了其上的许多细节。 这自然就给了熟悉此间地形的绿林盗匪们以埋伏藏匿的绝佳条件,直到他们随着鸣镝而出时,山下那支正快速向前的骑队都有些措手不及,竟还下意识地勒马缓行。 林泽见状心中更是一喜,同时眼中却射出了嗜血的兴奋光芒来,抽刀在手,已经远远指向了那支队伍。 早熟悉其指挥风格的天目寨群盗更是一个个都嗷嗷啸叫着,如一匹匹原野中的恶狼般,凶悍地直朝下冲去,十多丈高的山坡,外加七八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几乎只是转眼便可冲到。 在他们眼中,这三五十人的队伍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只等着他们挥刀斩切。毕竟这可是将近十倍的兵力差距,而且自家还是有备设伏,更个个都是杀人放火的绿林豪杰,对方只剩下束手就戮这一条路可走了。 笃定而猖狂的他们甚至都未曾放箭,就打算用这两边的凶猛冲击来一鼓作气将那三五十人已经停下的骑队吞没。 而当他们真杀到目标跟前,惊人的一幕却突然发生。 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四散,没有惊慌失措的叫喊,甚至都没有强自的号令,那几十人只是快速向着中间位置收缩,迅速聚成了一个最适合死守的圆阵。 外边一圈已经竖起了一面面半人来高的圆盾,而在中心位置处,十多张弩机也已举起瞄向了两侧。 在没有任何号令的情况下,嗖嗖的箭矢便已从圆阵的缝隙中穿过,直射两边冲来的敌人。 箭无虚发,只眨眼间,就有二三十名冲得最快的盗匪在惨叫声里中箭扑倒,此时他们距离圆阵都还有三五丈呢。 而他们这一倒,还把后续的进攻给搅乱了,有人心惊下脚步顿住,也有人不小心被他们绊到,从而身形失控,也跟着往地上摔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这一幕落到林泽眼中,让他大感恼火,瞥一眼身旁的蒋林,索性把身后的大氅一甩,纵身一跃,人已如一只大鸟般扑下丘陵,直朝下方圆阵中心处落去。 本来他以为只凭这有场伏击便可轻而易举地将目标灭杀,自己都不出手的。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手,必须用最强的攻击来破开这个看似完美的防御圆阵了。 蒋林见此也是稍稍一愣,旋即跟着也扑出了高坡,配合着对方一起杀向圆阵中心那几个弩手。 在他们看来,整个圆阵最大的依靠和强点就是这些弩手,只要将落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斩杀,便可一举成功。 可他们人还在半空,下方的战斗就再度起了变化,也让他们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判断是错误的。 因为已经有几十名身手更强的盗匪从不算密集的箭雨中穿了出来,扑到了圆阵跟前,当先几个身材魁梧,气力够大的汉子更是抡圆了手中刀斧,便悍然冲斩最外层的盾牌盾手,意图一举便杀穿防御阵,冲乱目标。 于是砰砰声不断响起,那一面面盾牌也确实抵挡不住如此势大力沉的斩击,很快就出现裂痕并破碎开来。 但同时,从一面面盾牌背后,却有一杆杆长矛如出洞的怪蛇般快速刺出,从不同方向刺向每一个进入攻击范围的敌人。 刚倾尽全力劈斩的这批匪徒都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呢,身上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窟窿,顿时惨叫着倒了下去。 那一杆杆长矛的戳刺实在太快,又有前方盾牌手的掩护,虽然只得十来杆,却已经给那几十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这还不算完,在盾牌片片碎落的同时,又有数人快速扑出,手中钢刀利落而下,正斩在了那些还在地上不住滚动哀号的盗匪脖颈上,刺入他们的心口,瞬间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别看这圆阵只得三五十人,但整个阵势所透出的杀气,却远在两边不断而下的几百人之上。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戮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而且个个都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恐惧和慌乱,有的只是按部就班的对敌人的无情屠戮。 当两边冲下的盗匪们感受到这一点时,他们的气势瞬间就为之消散,本来还积极的冲击,一下就变得拖泥带水,只有少数几人还不管不顾地前冲,多半都在离圆阵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了。 战斗,几乎就在瞬间便已扭转。 本以为只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结果却变成了最致命的一把钢刀! 而此时的林泽二人却已不及做出改变,急扑下来的他们,反倒成了这突然静下来的战场上最夺目的存在。 嗖嗖嗖嗖…… 十来根箭矢破空而来,几乎把从空中落下的二人身周空间都给覆盖了,大有把他们当场射杀之意。 但两人的身手却要比寻常之人强出太多,虽在半空遇袭,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在箭矢临身的瞬间,手中钢刀已爆发出了一团华光,将周身上下都笼罩其中,把那十多根箭矢全部打磕开打飞。 而两人的身形也已借此反震之力而于空中一折,直朝侧方飘去。 很显然,只眼下这战局已让他们看出强攻圆阵内部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这支队伍要比想象中强出太多,一旦真身入敌阵丛中,自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不利。 那还不如落身于外,号令兵马再度从侧面发起新的攻势呢。 他们的想法固然不错,行动也足够果断。 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两人折身侧飞的同时,圆阵中间,也有两人电蹿而出,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截向他们的前方。 等他们察觉不妙,再想应对时,却已经迟了。 一刀一剑已织成一张罗网,把二人彻底困在其中。 同时,刚刚只作守势的圆阵突然在两声呼喝后,迅速变阵,成锋矢之阵,在骏马的一声声嘶鸣中,如闪电般直朝左侧那还愕然中的敌人扑杀过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0章 以卵击石(下)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战斗。 天目寨群盗放在江南绿林道上,固然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但也只局限于江湖而已。 真要是和如今统治江南各地的豪族或官府势力比起来,他们那几百人马就根本不够看了。何况,这还是一支精锐丧失过半的盗匪队伍。 早在两个月前,天目寨的过半精锐就在江浙两地交界的顺风驿惨被反杀,连两名带队的首领都折在了那场战斗里。 现在只剩下一半的天目寨群盗在离开自己最熟悉的天目山地界后,战力几乎就只剩下了最鼎盛时的三成。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要比任何一支同等数量的江南兵马更为精锐的西南捧日营精锐。 这些从渝州追随孙宁一路杀向川蜀各地,平定西南三省的捧日营将士,早在一场场战斗的淬炼下成为了这个天下间最精锐的精锐。 之前随孙宁一起来江南的二十人,以及之后又陆续增加的三十来人,他们个个都有着以一当十,甚至二十的实力。 只要不是真遇到了数量可观的江湖好手,又不是受他们偷袭的话,这支看似单薄的小小骑队甚至都能和千人以上的官军一战了。 而天目寨群盗对他们的伏击甚至连偷袭都算不上。 因为早在从杭州出发时,孙宁就已经有了判断——此去浙西,我们很可能会遭到伏击,阻挠! 他做出这一判断的根据也很清晰,是因为一直潜藏于杭州的真正幕后之人尚未被挖出来。 苏州之乱好歹是挖出了苏氏一族,那相应的,在杭州,也一定存在着一个相当分量的势力在引导一切。 既然钱氏并非幕后之人,一个自尽的钟柏自然也不可能担起如此大的罪行,只是因为他的死,让线索暂时断了。 可那幕后之人真就敢放心一直只作隐藏? 有苏家的前车之鉴,孙宁又已经公开露面,他为了自身安全,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一心腹之患给提早解决了! 而孙宁这次赶往浙西,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能尽快平息叛乱,以免给更多觊觎江南膏腴之地者以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那个已经循正常途径找不出来的杭州幕后之人给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番计划是正确的,至少这第二重目的已经达成。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以骑兵的姿态再度猛然冲击后,本就恐慌到了极点的天目群匪更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一遇攻击,瞬间崩溃,四散而逃。 他们就如一个个鸡蛋般砸向一块坚硬的石头。 虽然看上去蛋多而石少,但无论多少只鸡蛋砸向石头,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而此时的盗匪们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全都拼了命地向着各处散逃,竭力去避开骑兵的追击。 可两条腿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呢? 于是结果就是变成了反向的杀戮,除了少数头脑和身手俱全者攀着不算陡峭的山坡得以脱身,其他人几乎尽数被追上刺倒,或死或伤或降…… 而在这场乱哄哄的追逐战结束之前,另一边山坡上,看似更为激烈的二对二的厮杀也已终结。 蒋林的一条胳膊被断,人彻底跪在自己的血泊中,满脸的难以置信,随着呼吸,伤口处不断有血淋漓而下。 他也算是横行江南十来年了,几乎都没遇到过对手,也就当初被人群起而攻,才重伤险死。 不料今日,却真正碰上了高手,在孙宁的刀下,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十招后已被杀得步步而退。最后更是被一刀断臂,重伤萎地。 而林泽现在看着要比他更为不堪,浑身浴血的他连头发都被削去一片,披散下来,显得格外狼狈。 而他的咽喉处,那如一汪秋水般的长剑正定在那儿,只要萧倩再多用一分力,便能将他钉杀在所靠的山岩上,这让他整个人都在略略颤抖,眼中除了恐惧,还多了几分乞求:“别……别杀我……” 相比于并不怕死的蒋林,这个杀人无算的天目寨二当家要显得更为怕死怯懦,就差给人跪下磕头了。 “想要活命,就老实回话。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之命来拦截我们?”孙宁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不断游移着,杀气依然未减。 不等蒋林反应过来,林泽已大声道:“我叫林泽,是天目寨二当家,他是蒋林,之前也是绿林道上有名的人物,现在则在杭州大户云家做事……” 听他直接把自己都给卖了,这让蒋林大为恼火,顿时怒吼一声,似要扑身上去攻击林泽。却被孙宁一脚踢中,颓然倒在那儿,咬牙切齿,嘶声道:“小人,废物……死有什么可怕的……” 萧倩这时又稍稍把剑往后一抽,这才问道:“所以你们是受杭州云家人的意思才对我们发动伏击的?” “对,云家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又答应到时帮我们救出两位当家,我才答应他们出兵……”林泽既然已经说了实话,此时也没什么好再作保留了,当即就把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 这让孙宁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之前自己在杭州用尽方法想把那背后主使之人查出来,却一直没个头绪。这才出杭州没几日,答案就已经自己撞上来了。 同时他也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极不起眼的云家在背后搅动风云。这家伙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也不想想,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云家的那就是破家灭门的下场了! 而且云家还不同于苏家,自身实力不够,哪怕真成其事了,恐怕能得到的好处也是远远不够他们取钱家而代之的。 所以,云家到底图的是什么? “所以此事也和之前让你们半途截杀云林寺僧人一事有关吧?你可知道那个让你们冒险行事的古先生到底是何人?”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又问出了这么个最关键的问题,说着,目光已锁定对方。 …… 又是周一了,求个票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1章 老对手 林泽略有迟疑,但很快,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显然对方所掌握的东西比自己以为的更多,这时再有隐瞒,那就是在找死了。 “没错,这些事情都有关联,那古先生,也是在蒋林的引荐下,才得以上我天目寨,与我们谈下那笔买卖。只是没想到,这是笔亏本买卖……” 孙宁嘿地一笑,想来也是,就那点银子,居然使天目寨损兵折将,赔了两个当家和过半精锐出去,确是亏惨了。 但同时,一个小问题也就有了解答,终于知道那古先生是怎么与天目寨这样的浙地盗匪接上头了,原来是有地头蛇帮着撮合。 以此推断,当时袭击同里镇的那些贼匪人等,尤其是飞鱼坞那些家伙,恐怕也是靠的苏家人引荐,才能被古先生所用了。 那这家伙的身份就更值得商榷了,恐怕真不是江南人氏,在此并无跟脚! 林泽又看了眼孙宁,才略带不安继续道:“至于那个古先生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们也不得而知。他只是出钱让我们做事,我们也不好多问他身份。只知道,他一定不可能是江南某方势力之人,不然多少能露出些口风来……” 孙宁点头,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在那古先生,或他背后势力看来,天目寨群盗不过就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成与不成,都是银货两讫,又怎可能把自己的秘密真泄露给他们呢? 而且,他给出的说法也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这神秘的古先生确实并非江南人氏。那其来历,似乎也快呼之欲出了…… 孙宁随即转回头看向萎顿在刀下的蒋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哼,要杀便杀,何必废话!”他却要比林泽强硬多了,虽然脸色惨白,依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显然,他是已经做好一死的准备了。 但孙宁却又是一笑:“这样看来,你确实知道得更多些。也对,你可是云家的重要人物,多少能掌握一些机密之事。 “可惜啊,当日我急于平定苏州之乱,出手太快,斩杀了苏文康,不然,或许早就从其口中问出那古先生的来历了。” 面对孙宁的感慨,蒋林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来。而就在这时,孙宁突然急声问道:“那古先生是来自淮北吧?是纵横会的人?” 这突然的一问完全出乎了蒋林的意料,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的神情陡然就是一僵,虚弱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向上一挺。 而当他陡然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再想作掩盖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见孙宁嘴角轻挑,完全是一副“一切果然如此”的满意模样,这让蒋林更感懊恼和挫败,身子颓然而道,张嘴想要否认,但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给看穿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越描越黑…… 这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不但身手武艺要比自己想的强出太多,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的头脑和反应。 只要给他一点小小的破绽,他就能迅速抽丝剥茧般把真相彻底破悉! 而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得意的孙宁其实此时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紧,真正感受到了压力和深深的不安。 纵横会,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噩梦,是真正的强敌。 几年前,他就在纵横会手下输得一败涂地,若非他们觉着孙宁还有相当的利用价值,还想以他之名挟制天下,恐怕孙宁现在的坟头草都比自己高了。 虽然在之后他在淮南和两湖等地接连破坏纵横会的好事,还杀了他们不少人,但孙宁却也知道,那些事情对偌大一个纵横会来说真算不得太大的损伤。 所以在自己入西南后,两湖就相继被纵横会所控制的郭氏拿下,自己之前的一切行动,终究未能改变纵横会对中原各方的侵吞。 而现在,纵横会终于把手伸向了江南! 看出孙宁心神有些乱了,萧倩也不禁有些紧张,忙低低唤了一声:“孙郎……” 温柔的一声呼唤,终于是让孙宁从自己的纷乱思绪中回神,整个人猛一振作,这才嘿然道:“果然如此,他们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其实自己应该早想到江南这一场场乱局背后是纵横会在拨弄引导。 只有富可敌国的纵横会,才能眼都不眨地拿出那么多金银来买通几路盗匪为其所用,要是换了其他势力,多少都要讲个性价比。 而且现在再看苏州杭州等地所发生的种种变故,和当初在两湖时所见到的纵横会窃取当地控制权的手段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 一样的挑起纷争,一样的拉拢一批人为他们所用,一样的不把任何无辜百姓的死活当一回事…… 还有,已经一统西南的自己想着要夺下江南这片钱粮之地,那同样把两淮和两湖都收入囊中的纵横会又怎可能身旁的这块膏腴之地呢? 纵然江南有九姓豪族势大根深,但只要被纵横会盯上了,他们就会用尽各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 当日在两湖我能接连破坏你们的种种阴谋,那今日在江南,我也一样让你们输个血本无归! 就让我以江南各地为棋盘,和你们好好过过手吧! 这一刻,孙宁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斗志,他已经把之前的顾虑通通丢到九霄云外,只想再与对方一战! 而随着决心一下,杀意也就涌现出来:“把这些家伙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在孙宁说出这决绝的话后,手中血浪已唰然而落。一刀,就将蒋林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当首级和脖腔脱离时,蒋林脸上兀自带着浓浓的惊诧,他怎么都没想到,孙宁会如此决然下手,不留任何余地。 同时,下方也是惨叫遍地。 那些已经弃械归降的盗匪,本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死,以为自己不用为曾经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 结果,转眼间,却是刀斧加身,尽皆倒下,死不瞑目…… …… 在这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的日子里,愿各位书友也能酸臭一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2章 纵横侵江南 不到半个时辰,百多名天目寨贼匪已尽数就戮。 地上的鲜血已汇聚成流,如小溪般缓缓朝着下方流去,所有被俘的匪徒中,只剩下林泽依然存活,而他也已经被眼前的杀戮给吓得连动都不敢再动上一下了。 饶是他多年来抢掠杀戮无数,也未曾经历这样毫不手软的屠杀,而且死的还是他亲如手足的弟兄们,这等冲击实在太大。 孙宁却未见半分愧疚,对他来说,这些贼匪就是该死。他们这些年来做下的恶,杀死的无辜有多少?今日只一刀结果了他们都还算便宜他们了。 此时他的注意力更多只在如何应对这强大的老对手上,心思转动间,已然点名:“聂龙……” “卑职在。”聂龙应声站了出来,他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血,适才他可没少杀人。 “你带五个弟兄,押着他,还有这个云家心腹的首级返回杭州,密见曾太守,将云家便是杭州连番祸乱的事实相告,让官府尽快对付云家,并尽量生擒云仲岳!”孙宁显然是吸取了苏家的教训,这回想要拿个关键活口了。 聂龙郑重抱拳:“遵命!” 顿一下后,他才稍有迟疑道:“要是官府那边不敢动手呢?” 在江南多时,聂龙早看出此地官府之虚弱了,尤其是在对上世家豪族时,更是瞻前顾后,多显犹豫,只有被人推着,才敢放手一搏。 云家虽然和九姓豪族有着差距,但其在杭州的势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孙宁淡淡说道:“那就把一切也告诉钱氏,让他们帮着官府做决定。也顺便可以通过他们,让江南其他各豪族也知道眼下的处境,纵横会既然已把手伸进了江南,恐怕哪一家都不能完全幸免。” 这话让不少将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作为皇帝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他们自然很清楚纵横会这一心腹巨患的可怕,也早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彻底铲平了。 而现在看起来,好像离达成这一目标已经不远了。 聂龙自然也不例外,忙又挺胸高声答应:“卑职明白,我这就带人押了他们回杭州!” 待其率人押了失魂落魄的林泽离开,孙宁才长出一口气来:“大家歇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 严州已然在望,但随着此时突然弄明白即将面对的是哪方之敌,孙宁倒是想要改变一下原定的平乱之策了。趁此机会,他也得好生思忖盘算一下了…… …… 三日后,杭州城。 上千官兵的突然调动,一同涌向城南的举动,把刚刚从浙西之乱的消息中定下神来的满城百姓又给吓了一大跳。 不少人都下意识往家里跑,生怕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甚至是哪股乱军居然就杀向杭州来了。 好在很快的,大家就发现这么多官兵并不是去城门处镇守的,而是迅速把城南的云家大宅给团团围了起来。 随着守备大人的一声令下,这些往日里对云家上下都是客客气气的将士们更是直接破门而入,杀了进去。 有人甚至远远瞧见两个云家的护院刚想上前阻拦询问一二,便被官军当场劈翻,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惨嚎不止。 然后更多兵马更是长驱直入,一重重院落地往里搜索,将云家上下人等,尽数抓捕,但有反抗,都是刀枪伺候。 这其间,固然也遭遇了一定的抵抗,但在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云家那点守卫力量根本连浪花都翻不起来,就被迅速拿下。 最后连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出现,实在是官军这次的行动过于突然,也过于决然,根本就没给云家以任何应对的机会。 就连云家之主云仲岳,都是被五花大绑了押出自家大门的。在此期间,他还是大声叫屈:“冤枉!我云家老实本分地经商做事,从未有过任何犯法之事,你们怎能随意抓我!王法何在?天道何在?” 这样的叫嚷,直到太守府中,看到那颗熟悉的脑袋后,方才戛然而止。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再看到蒋林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对方只剩下首级回到了跟前。 看着云仲岳如一只啼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脖子般发不出声来,曾显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今日下令拿捕云家上下人等他也是担了不小干系的,云家在杭州的势力可也不小啊。 但现在,曾太守终于是放心了,同时气势也跟着起来,猛然一拍桌案:“云仲岳,你勾结贼匪,试图乱我杭州的种种罪行真道不会被人察觉吗? “现在事实证据俱在,本官看你还有何话讲!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还想保全自身及家人性命,那就把一切都如实招来,不然,就凭你勾结贼匪等等罪过,就足以灭你满门了!” 云仲岳本还想作最后的抵赖顽抗,但随着其他一些差役把他书房暗格里所藏的一些密信之类的确凿之物都搜出来,带到堂上,他那些辩驳的话语就变得极其苍白无力了。 那些密信都是他与远在两淮的李家、万家等纵横会掌权之人的往来内容,上头甚至还有对付嘱咐他安排人去和天目寨相联络的说法。 光这些内容,就足以咬死其与外敌勾结,和为祸江南多年的天目寨盗匪有着相当瓜葛了。 而当看到这些东西后,曾显气势更盛,直接就命人对其动了大刑。 在几番酷刑拷问之下,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云仲岳终于挨受不住,把一切都如实交代了出来。 而他这一交代,却是把曾显等一众官吏,以及闻讯而来听审的钱家数人都给吓了好大一跳。 他们是真没想到,看似完全在自家掌握中的杭州,在九姓豪族控制下的江南,原来早已被身在两淮的纵横会给渗透得千疮百孔。 不但各级官府中有人被他们收买,民间也早有纵横会的人潜伏多时,就连这次浙西的矿场之乱,居然也是对方一手策划安排。 而这,还只是云仲岳作为纵横会外围所知道的事情,说不定,那只是纵横会整个江南布局的冰山一角而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3章 钱氏之道(上) 轰隆隆…… 阵阵闷雷在天际回荡,传入厅内,让众人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今年的第一场雷雨将至,似乎也预示着有一场疾风暴雨将要落到承平日久的江南地界了。 钱宗涣的目光从面前一众子弟的脸上慢慢扫过,从而看到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愤怒,以及彷徨。 其实相似的情绪他在得知这一切竟是纵横会从中作梗时也曾有过,但很快的,这一情绪还是被他压制了下来,此时他要做的就是让族中子弟也从这种种负面情绪中迅速抽身,恢复原来的自信。 低咳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钱宗涣才沉声道:“昨日云家一事你们都已知晓,我知道你们都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但我钱氏既然身为江南九姓之一,就有责任保一方平安,不被这些宵小之徒所趁!” “族长说的是,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杭州是我们的杭州,可不是那些家伙说想生事搅乱就能成功的!”钱昌威又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相比于其他人,他脸上并不见不安,更多是愤慨。 无论是装的也好,还是真就初生牛犊不畏虎,反正他的态度是现在的钱宗涣所希望看到的,当即跟着道:“就是这个理了。 “虽然纵横会的名头我们多少都有所耳闻,但真论起来,他们在江南的势力也强不过我九姓大家。唯一值得顾虑的,就只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但这一回他们已经有所暴露,那我们也不必再讲什么交情场面了,该做的事情,便当尽快去做。” “族长,你下令吧!”似是受钱昌威的影响,其他几个钱氏年轻一辈也都纷纷表态,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即刻对杭州城之外的那些县城等地的纵横会潜藏者发动攻击,绝不能让他们先我而动。我也和曾太守那边商量好了,这次官军各营会与我们联手行动,以我钱氏族人为主,他们为辅,直接攻杀,一个不留!” “是,我们这就去做安排!” 那二三十名年轻一辈说着都齐齐站起身来,在钱宗涣点头后,便迅速出了厅堂。 不一会儿,外间已经有人手调动,数百完全忠于钱氏的人马已在前院汇合,在钱昌威几个的带领下,火速离开,去和官军汇合。 而随着这些人的离开,厅内的气氛又是一沉。现在还留在厅内的十多个钱氏族人都是老成持重,心思沉稳之辈,他们要比年轻人更知道纵横会有多强大,他们的渗透对整个杭州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太守大人已经下令封闭四门,现在除了我们的人,已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循正规途径离开杭州。”钱宗涣神色严肃道,“但是,事情不可能如我们所想般顺利,虽然云家上下都被拿下,但杭州城里一定还有很多纵横会的暗子,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们的人尽快做好应对准备。” 顿一下后,他才肃声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逼着他们动起来,再配合官府的人,将他们也一网打尽!” 话到这儿,在场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受命而去的年轻一辈以及钱家的这批力量也只是一颗引蛇出洞的诱饵而已。在不知有多少敌人隐藏在杭州,也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时,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便是最合理的做法了。 但这些钱氏族人依然保持沉默,直到钱宗涣再度开口:“老四,这事就教你带人去办,能做好吗?” 钱宗潮稍稍一愣,但很快便点头道:“族长有命,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让他们漏出去。” “嗯……去吧。”钱宗涣又一摆手,钱宗潮又扫过厅内其他兄弟,这才带着一丝异样快步离开。 “至于各位,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就与我一起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钱宗涣最后说道,目光又从这些同辈兄弟,甚至是长辈脸上扫过,却不给他们半点拒绝的权利。 这些人也都低头应是,稍稍沉默了片刻,见族长再没其他吩咐,他们才各自起身,默然出了厅堂。 最后,只剩下钱宗涣,以及钱宗渤两人一上一下还坐在位置上,两人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怪异。 半晌后,钱宗渤才迟疑着道:“族长,真要这样做吗?那可是把所有叔伯兄弟都给软禁了啊……” 谁都知道,钱宗涣所谓的为了大家的安全,让所有长辈和同辈之人留在家中就是变相的防着他们,不让他们传递消息出去。 钱宗涣苦笑一声:“十年前,纵横会的李家曾邀我们钱氏也入其会,却被我父亲给拒绝了,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当时他老人家就看出了纵横会不是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是个寻常的商会。” “没错,他们的野心很大,虽然当时看着好像只是为了扩张商业版图,获取更多利益,但我父亲却也提到过,当他们的钱足够多,以他们为生之民足够多时,这些家伙就不会只满足于做些生意了。 “而自古以来,行商之人虽比寻常百姓要有眼光,要更有手腕,但和真正的从政从军者比起来,却还是过于稚嫩,难成气候。 “但他们的野心,却不可能让他们就此回头,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要与真正的当权者发生碰撞争夺。到那时,纵横会的下场就只剩下覆灭二字了。 “就如昨日之云家,看似家大业大,可真当我们,当官府要对其下手时,他们压根就不存在任何取胜的机会。” “可是现在的纵横会的实力已远在十年前之上,甚至连梁州郭氏,都早被他们控制……” “是啊,他们的手腕确实要比我所以为的更强,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但是,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这场天下的争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不可能真正取得胜利的。反倒是现在越是得势,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将愈发严重!” 自己兄长的这一断言让钱宗渤似乎难以接受,可就在他张口想说什么时,头顶一声霹雳,直震得屋顶瓦片都有跳动,让他的身子都为之一震……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4章 钱氏之道(下) 霹雳雷震后,大雨倾盆而落,荡涤整个杭州。 彻地连天的雨线如无数条钢鞭般狠狠抽打在满城的屋瓦之上,发出响作一片的啪啪之声。 但那连续多时的雷震,也终于因为这场豪雨而消停了下来。 听着头顶的哗哗雨声,钱宗涣又是轻轻一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和许多人想的一样,觉着这次纵横会成功的可能极大。” 钱宗渤没有开口,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默认。 “是啊,他们已彻底拿下了两淮,又凭借郭氏之兵威把京畿南部也夺在手,再加上近两年拿下的两湖,若论地盘之广大,他们已不输北边的平天军。 “所以你,以及天下间许多人,都认为他们已有了争雄天下的筹码,此时归附,为其所用,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你们只看到了纵横会眼下的风光,却没有发现其实他们早已身陷巨大的危机中了吗?” “危机?”钱宗渤好奇问道,这一点他还真没看出来呢。 钱宗涣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言辞恳切:“内忧外患,皆是危机。外患者,他们所处之地看似不小,但真心归附者能有几多? “眼下只是因为天下局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又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才给了一种他们可以窃据中原的假象。可是,等到再过两年呢? “待到北边的两股势力真正腾出手来,等到西南的朝廷决意东进时,位于中原要冲的他们,便是各路人马第一个要扫平拿下的目标了,若再加上我江南,那就是四面皆敌,再无回旋余地! “两湖两淮,看似位于中原腹地,还临近京师洛阳,可真一旦开战,就真是四战之地了,而且还几无险要可守,他们凭什么能守住自己眼下的地盘?” 钱宗渤再度沉默,但这一回,他的心思显然有些变了。片刻后,更是沉声道:“那他们的内忧又是什么?” 钱宗涣冷笑道:“内忧者,一在他们的名声。纵横会说到底只是一群商人的结合,最是趋利,于民间口碑素来不好,而为人轻贱。你觉着以此身份,真能让麾下几十万兵马,数百万民众真心为他们卖命吗?” “这不还有郭氏吗?”钱宗渤提醒了一句。 却换来自己兄长的又一声笑:“这就是内忧之二了。郭氏与纵横会一表一里,看似相得益彰,可实际上双方真就一条心,可以合作无间了吗? “权力这东西,就跟女人一样,是不可能真与人分享的。在纵横会那些人眼中,郭氏只是他们手中一把刀,一直以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但是,那是以前,到了现在,到了将来,情势有变,郭氏还会甘心一直做那把刀,而不是成为真正的执刀者吗?” “族长的意思是,他们内部会起争夺?”钱宗渤稍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对,这是必然的。而结果,轻则一拍两散,重则两败俱伤。尤其是当外患四起时,就是他们内忧爆发之时。 “无论是郭氏自觉有了翻身的机会,还是纵横会里有人担心他会反客为主,双方间终究会反目。” 钱宗渤仔细想了一会,终于是认同了兄长的看法:“族长说的是,是我把事情看简单了。” “不光是你,如今有太多人为其声势所慑,选择此时投靠,所以才有今日江南之乱象。 “但他们还是小瞧了我江南九姓在此之根深蒂固,以为只凭些许手段便可搅动风云,到头来,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老五,你要记住一个道理,我钱氏能在杭州屹立数百年不倒,靠的可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本事,而是一个稳字。 “只有当胜负已然明了时,我们才能做出选择,才能顺势而为,不然,一旦有变,那就是破门灭族之祸。我们,从没有想过做什么江南第一家,做什么浙地霸主,我们钱氏要的,只是江南的安定,自家的富贵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想太高,野心太大,到头来只会把我整个钱氏拖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钱宗渤正色点头,他能明白身为兄长的族长说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在告诉自己,今后行事,不可冒进,只求无过,稳妥。 在与之达成共识后,钱宗涣才又神色一肃道:“所以对于如今家族里那些妄图胡来,暗中早与纵横会勾结之不肖之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仔细盯着所有人的。”钱宗渤一口应道。 “树大有枯枝,总是要砍斫一番才能让大树继续生长的,这场风雨对我钱家来说,就是一个修剪枯枝的最好机会了。我相信,那些人是一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 钱宗渤脸颊上的肌肉不禁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把双目一垂:“我明白了,族长放心。” 豪雨还在不断落下,洗涤着整个杭州,而这一场雨,洗涤的又岂止是一座现实中的城池而已? …… 两日之后,封闭达到二十四个时辰的杭州城门终于重新打开。 闷在家中多时的城中百姓总算是放下心来,不过随后他们就看到了几张告示—— 两天时间里,杭州城内外居然有多达三十二家商行被官府取缔,其上下人等,更是直接锁拿归案。而拿他们入狱的罪名,则是与城外贼匪勾结…… 对此说法,全城百姓自然是感到有些无法相信,试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商人会去和城外那些土匪山贼勾结呢? 还没等大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另一件更为蹊跷的事情又夺走了所有人对普通商行的关注度,那就是钱氏一族中,居然有二十多人于两天内同时急病而死!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时,可把满城百姓都给看得呆住了。 近来又无疫病,钱氏一族也从未有过什么可怕的隐疾,怎么就会突然一死死几十人呢? 一时间,城中人等众说纷纭,但寻常百姓连钱家大门都靠不近,对深宅大院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大家只知道,在这个初夏时节里,平静多年的江南,真要翻起波涛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5章 入衢州 孙宁都想不到自己这一个决定会在江南掀起偌大的风波来,居然让九姓豪族连同官府一起对纵横会的各路伏子下了狠手,当真是赶尽杀绝。 这或许和纵横会已渐渐浮上水面有关。随着他们的势力不断扩张,各方人等再后知后觉,也已察觉到纵横会的危害与威胁,不可能再让他们如以往般自在地暗中行事了。 当然,至少目前来看,这场风波和孙宁的关系还不太大,现在他更多的还是着眼于浙西的这场叛乱,而他人此时也已经来到了叛乱事件的核心所在——衢州城。 在他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先于严州站稳脚跟,通过常规手段来平息叛乱的。 但在遭遇天目寨盗匪袭击,并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一切居然是纵横会在其中引导作梗后,他的计划就迅速做出了调整。 他们一行并没有进入虽遍地乱象,却尚未被叛军侵占的严州各城,而是径直路过,直奔衢州。 经数日的昼伏夜行,他们终于赶在五月初一这天顺利抵达衢州城下。 而此时的衢州城,早没有了之前作为江南大矿场和通衢地的热闹繁华,远远望去,就只见一片肃杀。 不光城外那些个村落早已被毁于一旦,而且城头之上居然还挂着不少首级尸体,看着就知道是叛军在夺城杀人之后,将原先的官吏人等给吊出来以为发泄。 这等粗暴的手段,让城中气氛更为肃杀,压抑,城池周围数里方圆,除了巡弋的叛军兵马外,几乎看不到半个百姓身影,敞开的城门更是没一人进出。 藏于城外坡上草木中的众人仔细一阵观察后,也全都露出为难之色。 “公子,这守城的兵马还是颇有章法的,城上城下的防御布置,几乎没留出什么死角来,我们恐怕很难偷入城去啊。”卫挺低声说道。 “唔,我也看出来了。若是白天想要进城,就只能从他们的眼前过……所以只能选择夜里行事了。”孙宁说着,又左右看看,“这样,待到晚上,我们三个先进城去探个究竟,至于你们,暂时留在外头,以为接应。” 他说的三人自然就是指他和萧倩,以及梁文统了。 毕竟论飞檐走壁的本事,以他三人最强,最容易掩人耳目地翻墙入城。 众部下虽然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点头应允,皇帝陛下的本事确实要强过他们太多,少了累赘反而更安全些。 就在众人拿定主意,退到山坡后头打算好生歇息一下时,留在外间的一名眼线却迅速回身来报:“公子,有一支队伍正朝这边过来。” 孙宁忙带人转到另一侧,朝着他所指的北边的官道望去,果然就见一支骑队护着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 只看那马车的装饰,以及前方拉车的两匹纯色骏马,以及那些高头大马上的精壮汉子,就可知这支队伍来历不凡。 这让孙宁都有些心痒,想要查明白对方来路了。 奈何这儿就在衢州城外,已在叛军眼皮底下,任何的举动都可能惹出大军来,让人只能忍耐下来。 目送着这支队伍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入城门。 那边的守军虽然也有所阻拦,但很快,便又规矩放行。很显然,这队人马在叛军心中有着相当分量。 可问题在于,这些叛军本身都是起于矿场等地,之前可并没有和什么势力有所关联,怎么就和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搭上线了呢? 莫非是……孙宁心中一动,答案已呼之欲出——纵横会的人? 孙宁与萧倩迅速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人突然觉着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是几年前,他们相识不久,在淮南和湖广等地时所遇到的事情一样。 那时的他们,也是敌众我寡,敌明我暗,却凭着过人的胆色和武艺,接连破坏了纵横会的几次阴谋…… “这次我们也一定可能把衢州从他们手中夺回来!”萧倩低声说道。 话虽然不大,但语气却极其肯定,充满信心。 孙宁展颜一笑:“那是当然,江南毕竟不是淮南,纵横会再强,也是鞭长莫及!” 接下来半日,他们继续在坡后林中养着精神,等待夜晚的到来。 而在此期间,城内居然还派出一队人马外出巡弋了一番,好在他们藏得足够隐蔽,才没有被叛军发现行踪。 但只此一点,也可看出如今守着衢州的叛军其素养并不比江南官军要弱了,这就让孙宁更迫切欲将他们收入囊中。 时间在等待中迅速而过,随着夕阳西沉,天终于黑了下来。 虽然城头也紧跟着点起了火盆火把,但终究只能照到跟前一小块区域,无法把整个城墙都照顾到。 而且,随着天黑,城上城下的守卫也明显松懈下来,只剩下区区百来人守着四边城墙,足够让孙宁他们偷摸上去了。 而就在他们将要行动时,远处,居然又有一支队伍沿着官道迤逦而来。 与孙宁他们需要藏踪潜行不同,他们这一队也是正大光明朝着衢州城而来,二三十支火把点着,足以让人在数里外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城头的守军这时也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支缓缓而来的队伍身上,有更多人都往东门处聚集。 这倒给了孙宁他们机会,三人都不用作什么交流的,便已火速冲出,在黑暗的掩护下,飞快来到了城墙根下,然后抛出早准备好的绳索,套紧上方垛口,便一个个如壁虎般,迅速而无声地游上了城墙。 当他们三人顺利登上城墙时,刚好也是那队人马与城门处守军交涉的时候。 隐约间,三人只听到“姚家”“大佛”等等字眼,其他的话语早散逸在了夜风之中。 此时却容不得他们多作思考了,三人抓住机会,在躲过几个方向上的守军视线后,终于顺利跃下数丈高的城墙,得以正式进入衢州城。 而此时的衢州城,除了城池中心地带还有几许亮光外,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也不知这一城之中还有多少人口。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6章 接触(上) 顺利入衢州,对孙宁他们来说只是第一步,找到并说服古耀华,让其弃暗投明,与自家合作,才是关键。 好在,找到古耀华其实并不算困难,因为就之前郭冲打探到的消息,就是他已经被诸多起义的矿奴推为首领,如此现在就只可能住在城中两个地方。一是官府衙门,二则是原来的张家宅邸。 有了打算的三人也不作耽搁,下得城墙后,便迅速往城池中心位置而去。无论是官衙,还是张宅,全都座落在衢州城中央。 在夜色的掩护下,三人走得很是顺利,完全没有引来任何麻烦。 而在此期间,他们也迅速看出了一些问题来,这衢州城还真是外紧内松的安排,外侧城门城墙上,守备严密,让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得以进入。倒是城内,此时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队兵马巡视。 倒是让他们瞧见了有几个穿了夜行衣的家伙在巷子里,或是房屋顶上时有穿行。很显然,在外紧内松的守备下,城中一些窃贼之流可就不那么安分了。 对此,三人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赶路,并在临近三更时,终于来到本地知州衙门前。 这官衙也和周围环境一样,里外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大门上方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照着一小块区域,却是连个守夜的人都不曾见。 这倒更方便了三人,让他们顺利摸入州衙,好一通的搜查。 结果,除了后衙几间屋子里住了些汉子正在呼呼大睡外,就再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了。 很显然,像古耀华这样的叛军首领还是选择住进了更舒适气派的张宅之中。 三人只得再绕向半条街外的张家宅邸,结果还没靠近,就看到那儿都是一片灯火通明,两辆眼熟的马车都停在门口,正是之前城外所见。 见不好自前门进入,三人只能绕道侧方,翻过足有两丈多高的侧墙,才得以进入这张家大宅。 这张宅的规模看着也不比杭州的谢家宅邸要小,从侧面翻入的只是一个小院落而已,前方深处,还有好几十座庭院连在一起,隐约间,更还有人在走动,正是一些下人,把各色酒菜不断送进那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去。 再靠近些,孙宁他们甚至都能听到里头传出的推杯换盏的笑声,显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了。只是到这儿,他们已不好再进,因为前方已经有不少身佩兵器的护卫把守院门,就连那些送酒菜过去的仆役也会被仔细盘问搜身,更别提他三人这一副夜行装束了。 三人不敢冒险,只能稍稍后退,隐在暗处。 “接下来怎么办?等着他们酒宴散后,找到人吗?”梁文统不安地问道。 孙宁思忖了一下,说道:“他有九成就在这里,所以在此守着要好过跑去其他院落乱找。 “我以为,咱们得要先知道他的心意,才好作正面的接触,不然只恐事情不成,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对此说法,梁文统他们还是很赞同的,便在点头后,安心等待起来。 没等一会儿,突然前方厅内就传出了几声争吵,而后听着好像更激烈了,似有杯盘落地的粉碎声,让院门处守卫的几人都有些紧张,几人转身想进去一看究竟,却被另外几人给拦住去路。 “规矩可是你们之前答应了的,现在谁也不得进去!” “哼,谁知道你们在里边有没有设下埋伏,让开。要是我家主人有所损伤,我杀光了这里所有人!” “你有这个本事吗?” 厅里的争吵很快消停了下来,倒是院门口这几方护卫,此时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好像随时都要动手。 这让孙宁他们心中一喜,要是真打闹起来,自己等的机会可就到了。 结果他还没高兴一会儿呢,伴随着院子里出来一人,几声呵斥,几方护卫也全都停止了争吵,乖乖退到一边,继续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后,里头又有个五短身材,脑袋硕大的汉子气鼓鼓地大步走出来,梁文统一见,双眼就是一亮,他正是自己等想着一见的古耀华,他人果然就在这边。 有两名汉子见他出来赶紧上前问候:“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只是吵了几句嘴而已,事情谈不拢。”古耀华随意说了句,又道,“我去茅厕,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说完,径直从众护卫身前走过,都没拿正眼瞥过他们。很显然,他说没事是假的,心中满是怒火。 而让两进院落外的孙宁他们为之一喜的是,他居然就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穿过前一进院落后,更是直朝他们所在的院落而来。 只是并没有真就走到他们面前,而是在前方的一个拐角处一转,走进一间小屋子里。 “我进去见他!”大好机会,梁文统岂会放过,当即交代了一句后,便迅速扑出,快速进入了那间虚掩的小屋。 他的行动足够敏捷轻灵,又有黑夜掩护,两进院落外的那些人还真没一个察觉到有异样的。 随即,那茅厕内便响起了一声轻呼,但很快又被打断。 很显然,是两人正式照了面,这对古耀华的冲击一定不小,这才会控制不住叫出声来。 随后里头又是一阵细小的对谈,片刻后,古耀华又看似正常地走了出来。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发现他此时的脚步有些过于轻快了,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从他现在的神情上,却什么都瞧不出来,还是之前那副阴沉沉的模样。 而随着他回到那边的厅堂,继续饮宴,院门口的护卫们把注意力收回后,梁文统才重新走出茅厕,来到早期待多时的孙萧二人跟前。 “怎么样?”萧倩有些焦急地问了一声。 “事情有些复杂,他会在待会儿与我们面谈。我们先去后院等着他便可。”梁文统脸上挂着一丝笑容道。 自己这一回真是来对了,古耀华还是他自己,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改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7章 接触(中) 直到四更天,这一场夜宴才告结束。 不知是因为恼怒的关系,还是真酒喝多了,回住处的古耀华脚步都是虚浮踉跄的,都需要人作搀扶。 一边往回走,他心里也一边做着苦笑,自己当年也是很向往这种只有富贵人物才能有的酒宴享受,幻想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愉悦场面。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酒宴上的东西真不是自己一个粗人能应付得来的,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等与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间将一切问题轻松化解的本事啊。这甚至要比在矿场里做苦役,更让他感到疲惫。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梁大哥他来了。有他在旁提点帮衬,自己应该能化解眼下的难题吧。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便在自己住处的院门前停下,摆脱两名兄弟的搀扶,随意道:“你们也都回去好生歇息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办呢。” “古老大,你喝多了,不如我们送你进去吧?”有一人关心问了句。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去吧。一点酒而已,还能让我连睡个觉都做不好吗?” 见古耀华如此坚持,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院外驻足,看着他脚步蹒跚地进到里头,推开一边房门,又稳稳点起蜡烛后,二人才放心而去。 不过转身离开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屋内可不止他们古老大一人,还有另外三人,正靠墙而立,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户上。 而当古耀华点亮蜡烛,一眼瞧见屋内并不只梁文统一人时,笑容也迅速一敛,下意识道:“梁大哥,他们是……” “怎么,古兄你这么快就认不得故人了吗?”孙宁笑吟吟问了一句,又微微向前两步,好让烛光更多的打在自己脸上,让对方能看得更清晰些。 “你……”古耀华还有些迷糊,仔细端详着孙宁,也觉着这位颇为眼熟。 直到孙宁又低低道了句:“上元佳节,云林寺中……”他才身子猛然一震,双眼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酒意更是瞬间去了大半,喝道:“是你!” 他终于是认出了眼前这个笑吟吟的青年来了,不就是在几月前坏了自家大事,亲手把自己拿下的官府走狗吗? 惊怒之下,他都未加思索,便已拔拳朝着孙宁面上攻来。 只是他的武艺比之孙宁实在差得太多,当日不是对手,今日自然也是一样,何况他还喝了半醉? 轻轻偏身一让后,孙宁已到其身侧,双掌一架一拉又是一按间,却是已把对方给控制在了一旁的墙上。他口中还很轻松地说道:“古兄,之前的恩怨已成过去,现在我们是有更要紧的事情与你一谈的!” “我与你这个官府和佛门的走狗有什么好谈的!要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此,我那些兄弟……”愤怒的古耀华一面叫嚷着,一面还要挣扎。 但此时的他就如顽童对上了成人,几乎没有还手能力,被控制在墙边,居然连举手投足都做不出来了。这也让古耀华更感愤怒,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梁文统见状再不敢坐视,赶紧也一步上前:“耀华,你这是想要恩将仇报,把我们都害死吗?” 作为古耀华一直尊敬之人,梁文统的话到底还是有些用的,就见他动作稍稍一顿,但依然怒斥道:“什么恩将仇报?梁大哥,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吗?” “当然没有,你且听我说,你的命,还有那些当日被当场捉拿的弟兄们的性命,都是因孙兄才得保全!你现在对他喊打喊杀的,还不算恩将仇报吗?” “放屁,我们被押来浙西矿场服苦役才是受他所赐,不少弟兄还因此……他是我们的仇人!” “你听我说,要没有他那时向云林寺求情,让官府饶过你们性命,你们就不是被送来浙西矿场而已,而是直接就被斩杀在杭州了!” 这话让古耀华整个人为之一怔,他还真不知道有此等曲折,同时心里又不愿承情:“猫哭耗子,他就算真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谢他。而且这本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们……” “你想过没有,要是没有我出手阻止,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孙宁这时也在旁开了口,言辞恳切。 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为了今后不出乱子,这次还是决定当面与之一谈,尽可能消灭双方的矛盾。 “能有什么结果?就是我们成功了……” “你的成功是指烧掉几座庙宇,然后死上几百几千的无辜百姓吗?你真以为凭这样的手段可以遏制甚至推倒江南佛门?” 孙宁的问题让古耀华再是一窒。在被押来浙西后,他其实也考虑了许多,虽不情愿,却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行为其实对灭佛并无太正面的作用。 佛寺烧了可以重建,那些僧人死了,也完全可以重新再找。可无辜的百姓死了呢? 那只会增添无数的悲剧,只会让灭法会在民间受到更多的非议与敌视。 可以说自己等人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走错了路! 感受到对方挣扎力量的减弱,孙宁也放松了对他的控制,口中则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为杭州百姓除害,但你们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但无法让人看出佛门之害,反而会让他们变得更深入人心。 “还有,你们其实根本就是被谢家利用的工具而已,要不是我出手,他们的计划就会成功,到时完全可以另外找来一批僧人,重建云林寺,而你们,却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如此看来,我救你们可不止一次,而是两回! “现在,你真要恩将仇报,对我这个连救你们两回的恩人出手吗?” 随着说话,孙宁彻底放开了对方。 而古耀华整个人却没有任何动弹,彻底愣在了那儿。 半晌后,才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墙滑坐了下去:“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了人,把弟兄们带上了绝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8章 接触(下) 梁文统伸手在古耀华的肩上用力拍了两下:“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你只是一时糊涂,我想其他兄弟也不会怪你的,总算他们并没有因此送命……” “不,他们还是因我而死了……”古耀华懊恼说道,满面的愧悔和痛苦,“就在衢州城外的矿场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你们起事的原因之一?” 梁文统和孙宁几乎同时开口发问,随后才互相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回面前的古耀华。 后者脸上的表情略有扭曲,片刻后,才呢喃般说道:“我们被罚作苦役来到浙西矿场时其实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知道这儿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没想到,矿场里会如此黑暗,他们完全不把矿奴苦役的命当命,在那些管事者和监工眼中,我们只是产矿的工具,存在的意义就只是挖出更多的矿石,炼出更多的矿锭而已。 “我们会被要求进入极其狭窄幽深,只能让人匍匐着往里爬的坑道里,用最简陋的工具一点点刨挖那坚硬的矿石,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只能挖出不到区区几斤。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所能获得的,却只有两个发黑发馊的馒头,几碗凉水而已。 “就这少得可怜的食物,都只有我们交上至少五斤原矿矿石后才能吃上,不然只有饿着……我就见过不止一个矿奴因为多日未能吃到东西而活活饿死。 “而那些监工对此却根本不当回事,转眼就把那死者的尸体给拖到一旁喂了看管我们的几头恶犬……” 当他说起这段经历时,眼中的恐惧和怨忿真是半点都藏不住,幽幽的目光,直如两簇鬼火。 也不知是被他描述的矿场里的黑暗所慑,还是被他的表情所影响,其他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也没想到,浙西矿场竟黑到这般地步,那真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了。 古耀华的话还在继续:“如果只是这样,我们还能坚持。至少我们年轻又有把子力气,再难也能从矿坑矿洞里把矿石给挖出来。可是矿场的凶险却来自于矿洞本身,因为多年的刨挖,有许多矿坑其实早就摇摇欲毁了…… “就在我们被送进矿场半个月后,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塌方事故。就在我们所在的矿坑旁边,一整条矿道突然就坍塌了下来,还把我们所在的矿洞都给影响得一阵晃动。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不断落下石头的坑洞里爬出来,身上依然受了不轻的伤。而等我们出来,看到的却是旁边那有着上百矿奴的坑洞却是彻底不见了。 “而对被埋在下面的上百名矿奴,那些之前也受了惊吓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却压根视而不见,只是很快又驱赶了我们重新进坑洞里挖矿,还加了那一天需要的产量,不然就不给吃的。” 随着叙述,古耀华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平静,或者说麻木:“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多天,然后又发生了两次矿洞坍塌事故,虽然规模不比那次,但也有十多人死在了事故中。 “也是那时候,我们终于是醒悟过来,想在矿场里苟延残喘是不现实的,不提其他,光是那不知何时就会坍塌的坑洞,就足以要我们的性命了。 “而我们用血汗,用性命挖出来的矿石最后却都便宜了那些豪族世家,那些狗官僧人,这真的公平吗?” 面对他咬牙切齿的说话,孙宁几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孙宁,心里更是翻起了滔天之浪,他是真没想到,看似富庶平和的江南,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居然有这等黑暗的所在。 可以说,整个江南在这乱世的欣欣向荣,完全就是构建在那几千矿奴苦役们的血泪和惨死上的! 当一些人在岁月静好时,注定了会有一个数量更大的人在背负着他们负重前行…… “或许矿场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麻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但我们这些兄弟并没有丧失勇气,尤其是在看到王老七和陈虎他们几个也被埋进矿坑,却连一个施救的人都没有后,我们就知道,想活命,只有拼一把了!” 古耀华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杀意:“其实当时我都不觉着我们的起事真能成功,无非就是杀死一些平日里不断虐待我们的监工和管事而已。 “当时我们只想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然后就在那个雨夜,趁着那些监工看守都偷懒缩在外头的屋子里避雨时,带了我身边剩下的三十多个兄弟,以及其他十多个同样还想拼一把的矿工一起,袭击了看守所在的木屋。 “这些家伙平日里看似凶残霸道,可真到了以命相搏时,他们根本就没有那股子狠劲。二十多人,个个手里有刀枪,还有弓弩,却被我们用最简单的铁锹,铁锨全部打死,包括那两个一直磕头求饶的管事。 “然后我们又放起火来,煽动我们所在那个矿场的上千矿奴,组织他们,一起攻向旁边另一个矿场……” 后面的话不用他细说,孙宁也能想得到。 在多年的积怨和愤怒下,或许很多矿奴都不敢主动站出来反抗压迫。可是,当真有人挑头起事,并且把战火烧起来,还大有解放他们时,这些人自然会奋起反抗,只为活着,也一定要将身边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全部杀死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所有矿奴都集合在一起,对那其实只有他们一成不到的看守们发动反攻时,这些看似强大的家伙,就只能被汹涌的浪潮彻底吞没了。 “就此一战,只用了一天一夜工夫,我们就把衢州外围的所有矿场全部拿下,救出了所有受苦的兄弟姐妹,并且迅速集结起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然后就和衢州派出前来平乱的官军正面相遇。 “结果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在我们的奋死一战之下,那几千官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多数人甚至直接就向我们投降了。而我们也趁机拿下了一些县城的控制权,并在三日后,杀向衢州城!”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9章 古耀华(上) 似是被古耀华所说的事情所吸引感染,房中其他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听他说到杀到衢州城下,孙宁才不无好奇地低咳一声:“别的县城倒也罢了,这衢州的守备可不算弱啊,还有张家这样的豪族坐镇,至少也有一两万兵马,你们是如何轻易拿下此城的?” 古耀华苦笑了一下:“我们当时也是昏了头,只想着报复,想着张家就是矿场几个重要的主人之一,就一心想要杀进衢州,把他们全家老小通通斩尽杀绝,出一口恶气,便不管不顾杀了过来。 “结果在城下,便傻了眼,几次猛攻下来,别说杀进城去了,就连城墙都爬不上去,反倒折损了不少人马……” 孙宁和萧倩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结果啊。 衢州虽然不如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却也不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矿场乱军说打就能打下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叫人感到好奇了,那这衢州他们是怎么打下来的呢? 古耀华倒是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自顾说道:“我们在连续失利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已经有人打算就此罢手,各自散去了。 “反正现在天下乱哄哄的,我们又已经抢了不少银钱,足够大家分开后找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了。但我却以为这样不妥,我们若合在一起,足以让豪族官府都感到畏惧,可一旦就地散去,那等待我们的必然是他们的疯狂报复,恐怕到时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孙宁轻轻点头,别看古耀华模样丑陋,人却是相当聪明,已经能直指事件本质了。 “所以你们最终又是个什么看法?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城外耗着吧?”梁文统也忍不住关切问了一句,听入戏的他,甚至都忘了其实结果早就摆在眼前。 “当时大家分作两方好一通的争论,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虽被他们推作首领,却也无法说服所有人。而且,我也没一个更合适的法子来拿下衢州。 “而要是拖下去,别的不说,江南各地的官兵是一定会闻风而来的,到时我们可就危险了…… “而就在我左右为难时,一个人的到来,却帮我们解开了这个难题。” “谁?”孙宁忙凝声问道。 “古先生。” 古耀华并没有察觉到三人在自己道出那人身份后神色间的变化,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道:“他是从衢州城内出来的,说是代表的城内官府与我们一谈。只要我们选择放下兵器,归降官府,则他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明显就是谎言,是骗你们的!”梁文统急声道,就好像生怕他们真中了计一般。 “当时我们与不少人都这么想,只是还有几个抱有侥幸心理,真想听从官府的意思。毕竟继续撑下去,后果恐怕也很不妙。 “结果这时反倒是那作为官府使者的古先生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居然跟我们说,这的确是官府的一个缓兵之计,只为让我们左右为难,把我们全军都留在衢州城外,然后等着其他各方官军前来清剿…… “而在我们都大感意外和愤怒,甚至想要对他下手时,他又突然说,想要真破衢州,其实他有办法。只要我们与他合作,也奉他为首领之一,则他能帮我们快速拿下衢州!” 孙宁长吸了口气,冷然道:“结果你们真就信了他,而他也果然帮你们拿下了衢州城?” 古耀华点头:“对,我本来还不信,但他说愿意自身为人质,然后让我们派出一千最精锐的人马去和城里沟通,说是愿意归降,但要入城见张家家主,以及当地知州等官员,把归降事宜都说明白了。 “而事实上,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会有人配合着我们一同发难,把张家众人和衢州官员人等尽数铲除,再让大军顺利入城。 “当时,我们已没有更好的法子,又见他足够诚恳,还拿自己的性命做保证,就只有选择相信他一回了。 “而结果,也真就如他所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衢州城里的人真信了我们愿意投诚,放了我带上千精锐入城,更是在双方见面时,在城门内,突然就有人先一步出手,斩杀了那些为首之人! “我们则趁机掩杀,控制了城门,并把早准备下的大军接应进城,由此一举拿下了整个衢州。” 这便是叛军拿下衢州的全过程了,直听得三人一阵恍惚。 要不是事实已摆在面前,他们是真没法相信衢州会以这样一个儿戏般的方式失守易主。 梁文统更是嘿的一笑:“看来张家也好,当地官府也好,在此也是倒行逆施久了,早已不得民心军心了吧。所以才会在被你们杀入城后,迅速控制全城。” “对,不过有一点还是挺奇怪的,那就是除了动手的那百十人外,还有一部分城中守军是听从古先生号令行事的。很显然,他其实早就在衢州城军中安排下了人手,只是不知他原先的计划是怎么样的…… “而之后,我们也接纳了他,让他成为与我一样的四大首领之一。” 孙宁目光微微一闪,所以说,到头来出力最小的古先生反倒成了收获最大的一个!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向古耀华:“那现在古先生又在何处?还在衢州城内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岁年纪,是何容貌?” 这个古先生算是孙宁这段时日里所遇到的对手中最神秘可怕的存在了。 从苏州到杭州,现在又到衢州,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几乎每次大变故的背后,都有他在拨弄算计。 如果说他真是纵横会安插进江南的一枚重要棋子,那这一次,自己定要拿住了他,并从其口中挤出想要的更多东西来! “他看着很普通,就是个最寻常的中年人,不过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胆色和谋略。”古耀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做着回忆,“至于他现在,自然也在这儿,就在另一边的院子里。适才的酒宴,他也和我一起陪客人喝酒,并与我的看法产生了分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0章 古耀华(下) 当提到古先生时,古耀华的神情很是复杂。 其中有佩服,有忌惮,也有敌意,稍作停顿后,他才又断然道:“这是个可怕的家伙。” “哦?怎么说?”孙宁挑眉,他也希望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个对手。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论是形势还是人心,皆由他一手操控。 “比如让我们拿下衢州,其实就是由他一手推动的。还有之后浙西乃至其他各方的反应,也都按他说的一一应验了。 “他说浙西各个矿场都会因我们的起事而相继暴-乱,事实也正如此。不光是衢州,附近严州、华州等地的大小矿场也都在随后发生叛乱,而且他们也都成功了,这让我们的力量在短时间里得到提升。 “他还说很快就会有其他豪族势力找上我们,也果真如此,就在这两日,已有三拨人进入衢州,想要收编我们,或是与我们合作了。 “最后,他还说杭州、苏扬等地的兵马并不会在短时间里赶来与我一战,我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慢慢发展……就目前看来,好像这也是真的。至少过去半来月,都未见有兵马来浙西……” 顿一下后,他又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是,我并不认可他的所有看法,比如这一次,他居然就想拉我们一起与山阴姚家和另一方势力合作,他居然想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豪族走狗! “但是现在四名头领中,加上他已经有三人动了心,只剩下我一个还在坚持。可就连我身边的那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好像被他说服了……”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已露出浓浓的慌乱与不安:“梁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古耀华虽然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大起大落,还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事。但说到底他的心性依然没法在短时间里发生质的变化,心中还有自己的坚守,同时在面对复杂问题时,又很自然的会感到无措。 梁文统其实也比他强不了多少,此时只能看向孙宁:“孙兄,你以为呢?” “这个古先生恐怕到现在都还没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你们吧?”孙宁却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反问了古耀华一句。 后者默然点头:“他只说自己叫古言,却从不提自己的来历出身,我们都没法知道他太多的东西。” “所以,你觉着这会是个真心与你们结交,想与你们同甘共苦,乃至同生共死的真兄弟吗?” “当然不是。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做这一切一定有自己的计划,甚至很可能是在利用我们。” “没错,利用你们拿下衢州,并吸引江南各方势力的注意。甚至是,他打算把江南几大豪族力量都引到乱作一团的浙西来,从而好让他的真实目的得以成功。 “你们就如当初在杭州时那样,说到底,只是那些豪族势力用以争权夺利,剪除异己的一把趁手的工具而已。一旦当你们失去作用,或是不可控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丢弃,毁灭! “之前在杭州时,你们已经吃过一次大亏,怎么现在遇到相似的情况,你还没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和问题吗?” 古耀华的身子猛然一震,又看向了梁文统。显然,相比起这个害过他又救过他的孙长安,他更愿意相信梁文统这个一直以来的大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1章 宏愿(上) 一番深谈,不觉东方既晓。 被穿过窗户的阳光照得有些发金的古耀华脸上依然有着深深的纠结,显然他还没法如此痛快就下定决心。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只淡淡又问了一句:“这次来衢州与你们谈的到底是哪几方势力?” 没有多作思索,古耀华张口就回道:“山阴姚家,华州凌家,还有温州朱家……” “哦?”孙宁有些哑然而笑,“真是没想到啊,江南九姓在此刻居然都聚齐了呀!” 所谓江南九姓豪族,就是九个分布在江南各地,有着至少百年以上传承历史,并拥有当地极大势力的世家大族。 分别就是苏州的苏家和吴家,金陵的顾家,扬州的陆家,杭州的谢家和钱家,山阴的姚家,衢州的张家,华洲的凌家,以及温州的朱家…… 从分布数目上来看,明显是浙地的豪族更多,但真论各家的影响力和实力,却是苏扬地界的三家更强。甚至把浙地各家都合在一起,都未必是顾家和陆家的对手,尤其是顾家,更有着冠绝江南之称,曾被人称作江南王。 而这九姓豪族之间,虽然多少都有联系和交情,可真论起来,却也是相互竞争的对手,平日里暗斗也不曾休止。 就拿这次浙西之乱来看,远在苏扬的三家不及反应,杭州的钱氏又素来低调,但浙地的其他几家就显然不安分了,已经开始尝试接触起义者,打算通过与之合作来控制衢州这一江南要地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里的几大矿产,就足够让这些豪族世家趋之若鹜了。 “他们都派了相当有分量的家中主事之人前来与你们商量吧?”孙宁又问了一句。 “对,这些人都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只要双方合作,他们不但能出兵帮我们保住衢州和周边一带的安全,就是那些矿场,也可以大家一同挖掘,然后再分其中利益……” 古耀华的回答让孙宁再度失笑:“很正常的谈判技巧,对他们来说,想要在此时拿下衢州势必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而且就算拿下了,接下来也会面对其他各豪族的轮番抢夺,那还不如就与你们联手合作,一起分润其中好处呢。” 古耀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他们还提出可以先为他们提供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还有十五万两的银子,足够我们这些兄弟在衢州守上一年半载了。” “诱惑也不小,有了这些钱粮,你们确实就能在此扎下根来。或许还能取张家而代之,成为衢州,甚至是浙西今后的主人。”孙宁又附和了一句。 “咳咳……”梁文统低咳两声,给了孙宁一个眼色,说道,“我真不认为这些豪族世家有此等好心,他们许出的好处越多,就越是想从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梁兄说的也没错,这些九姓豪族个个都是人精,和商人也没区别,投入只为赚取翻倍,甚至十倍之利。当然,如果你们能守得住衢州附近的所有矿藏的话,也必然能从其中攫取大把的好处。” “孙兄……”梁文统再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你这是想把人往对方那边推吗?居然还分析其中的好处,真不怕他此时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这些话他虽未说出来,但神情间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果古兄他真是一个唯利是图,能被眼前之利打动的人,也不会在昨夜与那些人大起争执,直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了。” 说着,他又一顿,看向脸色有所变化的古耀华:“古兄,还是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和顾虑说出来吧。只要我们能解决,就一定不会袖手。” 古耀华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宁一眼,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敌人反倒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比有着多年交情的梁大哥了解得更深。 但旋即,他又重新定神,脸色也比之前更加郑重:“他们许给我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富贵荣华,金银宅邸,与我而言,都只是些蝇头小利而已。我要的,是那些兄弟们,以及跟我们一样苦出身的江南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受佛门,受他们这些豪族世家的压榨盘剥! “是,只要我点头,我们这些兄弟确实能过上好日子,能一下就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银,粮食,田宅,甚至是女人……然后那些矿产,也有一半会属于我们,足以让我们,让我们的子孙都再无饥寒之忧,让我们成为下一个张家…… “可是,真到那时候,我们又和张家有什么区别,和那些我们一直以来都反抗的,都敌视的混账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就只想要江南百姓再不用过以前那样受人欺压,连吃饱穿暖都无法真正满足的日子!” 古耀华的这番话虽然不算太响亮,但落到房中其他三人耳中,却不比惊雷霹雳,洪钟大吕来得轻。 尤其是孙宁,更是双眼都冒出了不一样的光芒来。 此人的理想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认知,甚至可能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个疯子才有的想法了。 这一理念,是用来写在书上,骗天下无知百姓的,而不是真拿来作为自己目标的。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没有人会真心答应他这一要求的。 就是梁文统,在震惊之余,也是苦笑摇头,轻轻道:“你这理想怕是没有人能帮你实现了,甚至……” “不,我答应你,我来帮你一起实现这一伟大的理想!”孙宁却突然从旁打断对方的话道。 在其他几人都诧异看向他时,他又郑重看着古耀华:“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到天下大定后,等到我们一起把江南九姓,把那些欺骗盘剥百姓的佛门连根铲除之后,我们再造一个真正公平而富庶的江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2章 宏愿(下) 孙宁的话掷地有声,孙宁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至少在萧倩与他相处的这两年里,还从未见他用如此表情,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过呢。 梁文统也是一脸的惊愕,一个古耀华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也就算了,现在孙宁也跟着做出这样的承诺?他是发自真心的,还是只为了眼下这一关,根本就是在欺骗和利用古耀华?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希望看到啊。 “你是真这么想的?没有骗我?”古耀华却在沉默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孙宁。 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难掩的惊喜与渴盼。 曾经家人和自己身上的苦难,在矿上的一次次生死关头,都在磨砺着他,让他终于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有了今日的理想。 但是,就算是跟着他一路从矿场杀出来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很不能接受他的这一理想。在那些人看来,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拿下衢州,自然就该好好享受一番了。 所以当那些豪族真找上来时,这些人都是颇为意动的。 昨夜的酒宴上,要不是自己突然发怒,恐怕他们当时就在古先生的引导下顺势就和几家达成合作了。 甚至就连自己一向尊敬的梁大哥,现在看来,都不认同自己的理想。 可唯有眼前这个人,这个自己曾经视若仇寇的敌人,居然能理解自己,甚至还愿意帮自己达成这一天方夜谭般的理想?! 欣喜,自然是有的。 但也难免有着疑虑,对方是真心的,还只是为了拉自己为其所用而做出的假承诺? 孙宁没有半点回避,与古耀华审视的目光做着最直接的碰撞与接触,脸上则依然肃穆:“天下间之不公之事实在太多,太久,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其实天理本不该如此。 “耕地者无三日之粮,织布者冬日衣单,辛劳者只够糊口……而那些世家豪族,不事生产,却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顺便还耻笑那些真正辛勤劳作者为贱民! “这样的事情不光江南有,天下各地还不是都一样吗? “我就是想让这黑白颠倒的世界回归正常,这有什么错? “为何有些人却会认为这是有违常理的想法?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我却要告诉他们,不是只有你们拥有这样的实力,我们也可以。当有朝一日乾坤拨正,那他们才是真正该被万民唾弃,被天下人踩在脚下,万劫不复的废物,垃圾!” 好嘛,孙宁这一下把这个“荒唐”的理想又给扩大了,居然从江南而扩展到了整个天下。 这番言辞,让萧倩和梁文统为之呆怔,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古耀华,此时却是双眼放光,只觉自己这回是真遇到了知己,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孙……孙大哥……如果有一天真能达成此愿,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半分怨尤……” “我们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贪婪的人,是那些视所有一切都理所当然,把天下百姓当成工具牛马的所谓豪族世家们。还有那,一直妄图搅乱天下,从而好浑水摸鱼的纵横会!” 孙宁的眼中有凶戾的光芒闪烁:“所以这一回,我们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对,让他们付出代价,血的代价!”古耀华毫不犹豫就附和道,他同样是杀气腾腾。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被孙宁折服,只想听从其号令行事。 孙宁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便顺势道:“衢州这儿,就是我们的第一步。先斩断这些豪族伸来的手,然后再一步步地根据形势来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 “孙大哥的意思是?” “还是那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孙宁这时连计划都已经有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此时你会对他们下手,只要抓住机会,就可将这些豪族之人一网打尽。 “然后,再把他们送去杭州,并由此与钱氏和苏扬的顾氏陆氏等交好,达成联合,如此便可把最大的威胁纵横会,彻底从江南清除。 “等到那时候,双方正式开战,就是咱们趁机而起,一点点从那些豪族手中夺取本该属于我们的力量的时候了!” 古耀华先是激动,但在听到他说要和豪族联合时,脸上还是露出了几许犹豫,那还不是和此番与姚家他们联合一样吗? 孙宁迅速捕捉到了他的这分迟疑,立刻帮着分析道:“这两者还是有着极大区别的。此时与他们合作,你们除了得些好处,再无其他; “但先除掉他们再与杭州和苏扬的豪族合作,那会让我们占据主动,并且挑起整个江南共同对抗两淮的纵横会,给我们一个能拿下江南的机会。 “而只要真能拿下江南,你的理想便可很快实现,而我的理想,也可由此为开端。江南,便可成为我们成就理想的根基所在了! “耀华,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觉着真要与那些豪族合作了,就是背叛了自己的理念。 “其实你错了,想要达成理想,不光要有坚定的信念,更要有合理的策略。只要信念不变,有时为了目标稍作变通,反倒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以让我们更顺利地走向成功!” 古耀华终于被说服了,他目光真挚地看向孙宁:“孙大哥,那你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今日他们必然还会想法子来与你见面,尝试着再做说服。那就趁此机会,杀了那些家伙,包括那个什么古先生,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古耀华重重点头,他知道,只要把姚家等前来的使者一杀,那就意味着一切后路都被断掉,众人也就只能跟着自己把这条路走到黑了。 “那人手呢?”他又问了一句,他手下还是有一批可用之人的。 “不用其他人,就我们自己动手!”孙宁却直接道,他可信不过其他人,只有自己这边四人是最可靠的。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3章 先下手为强(上) 很快,事实就证明孙宁的预判是正确的。 临近中午时,真就有人赶来请见古耀华,并请他去外院厅中饮酒详谈。 虽然让人来传话的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鲁敬元,可要是按古耀华原来的心思,只会是一口回绝,因为很明显,这次的酒局只为说服他依从大家,与姚家人等合作。 而这明显与他自身的理念和坚持相悖,是他绝不会做出让步的。 但此时的古耀华却是一口应了下来,只是在打发人走后,才又回来看向孙宁:“孙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孙宁淡淡一笑,眼中杀机毕露:“自作孽不可活,当然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了!” …… 还是昨夜酒宴的厅堂里,人也是那么几个,只是酒菜却已全换了新的。 酒都是二十年以上的陈年好酒,即便还在酒壶里,已有丝丝诱人的香气透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好酒之人垂涎三尺。 而菜,更是极其丰盛,都是上好的山珍美味,是这席间几名主人以往几十年来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可现在,这些菜肴与他们来说只是等闲了,因为很快,他们所能获得的财富便足以让他们天天吃这样的佳肴吃足一辈子。 从昨晚到今日中午,姚凌朱三家使者都相继找过鲁敬元二人,许给了他们大把的好处,甚至他们现在袖子里,都还放着一张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呢。 这让他们完全能相信这三家的诚意了,而对努力撮合这一切的古先生,自然就更为感激。 这时酒宴未开始,他们便按捺不住,先以茶代酒,敬了那四人一回,并再度保证道:“几位放心,只要你们真按说的办到了,衢州矿场便是咱们一起的产业,我们也一定能把这里的一切办得比以往更好。” “哈哈,鲁兄果然是个痛快人,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姚家来使姚子孝哈哈笑道。 其他的凌、朱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再度做出保证:“只要合咱们几家之力,别的不敢说,保住衢州,拿下浙西却非难事。到时,就是其他几家有所不满,我们也足以应付。” 看着最是普通的古先生也点头附和:“说的好,我也在等着这一日,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说着,他又微微蹙起了眉来,一副担忧的模样。 “古先生是在担心古老弟吧?”鲁敬元笑容微敛,问了一句。 “是啊……他昨日的表现可不像是为了讨价还价,倒像是真不希望与三家合作。” “那他图什么?”姚子孝奇道。 “他之前老跟我们提什么要是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要是没有人再受豪族世家的压迫就好了……难道这不是说说而已?”另一个起义首领宋兴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鲁敬元的脸色微变,以他对古耀华的了解,还真是这么回事…… 古先生也跟着说道:“古老弟他确实与我们的想法多有不同,所以下面许多兄弟也更服他。要是他真坚持的话,后面的事情还真不好做了。” 说话间,他又瞥了眼明显有些紧张的宋兴:“宋老弟,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些?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抓,非要和天下人为敌,把我们,把所有兄弟都逼上绝路才趁了他的心愿?” “是啊,我们可不能任他胡闹下去了。”宋兴深以为然地点头,“以前我们是没了退路才不得不拿命去拼,多少兄弟因此丧命。 “可现在,咱们已经成功了,衢州都拿下来了,还有那么多矿产,钱财……再让兄弟们去拼命,去为他一人的愚蠢念头拼命,可太不值得了。 “老鲁,我们不能任他如此胡闹,一定要阻止他啊!” 他说着,又看向了旁边的鲁敬元,后者先是一阵纠结,但片刻后,也用力点下头去:“不错,我们不能看着他错下去,这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兄弟们! “待会儿,他来了,我们一起好好劝他,一定要让他改变了主意。” 就在两人看着已经拿定主意时,古先生又幽幽来了句:“那要是他执迷不悟呢?” 这话让两人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脸上的纠结之色更浓了:“这个……” “我们四人,之前都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但从来没有说定,到底该以谁为主。尤其是当内部产生分歧时,更不知该由谁做主为好了。 “这样终归不妥,他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阻止我们带了兄弟们奔个好前程。所以我决定,要是他依然不听劝,那就只能先把他拿下了!” 古先生的话让另外两人脸上都为之一僵,尤其是鲁敬元:“这不好吧……” “我们也是为了他好,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们总不希望最后等来的是大兵压城,是江南其他各豪族同时对衢州用兵吧?”古先生一副为大家着想的模样,言辞恳切。 “拿下他,又不是真要害他,而是为了更好地劝他。我想到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兄弟,都会明白的。 “衢州已经是我们的衢州,不能再生出乱子来了。各位以为呢?” “我也觉着该这么做!”姚子孝当即跟上。 其他二人自然也没有异议,顺势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问过他后,若还不肯改,我会以摔杯为号,到时你们同时出手,控制住他。同时外头,我们的人也会出手拿下他身边的护卫,把混乱压到最小。” 不等其他二人做决定,古先生就直接连安排都做好了。 鲁敬元看了宋兴一眼,后者在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点下头去。 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翻身的绝好机会,就算和古耀华关系再好,这时也只能先为自己争取机会了。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一阵问好声,旋即,本来虚掩的厅门就被人用力推开,那个熟悉的大头矮小的身影便已一步跨了进来,正是他们刚才讨论的焦点——古耀华! 有那么一瞬,鲁敬元都有些心虚地把目光垂下,不敢和这个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有任何接触。 而他们未曾发现的是,同样垂目的古先生,此时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带着杀意的,冷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4章 先下手为强(中) 厅内,众人迎古耀华入席。 厅外,换了衣服的孙宁三人也很自然地与一众护卫们凑在了一处。 无论是三家使者,还是鲁敬元这样的首领,身边都带着几个最信任的护卫,等在门外居然有十数人之多。 他们身负自家主子的安危重任,自然不好稍离,只能在厅前开阔的院子里坐着闲聊。 这时一个军伍装束的汉子便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孙宁三人,不无奇怪道:“之前怎么没见过三位啊,昨晚陪古帅来的可不是你们三个吧?” “对,那几个兄弟昨夜辛苦,古帅他体恤咱们,就让他们歇息一天。”孙宁笑呵呵地回道,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倒是各位,昨夜守在外头,今日又这样,饭点都耽搁了。” “怪不得古帅如此得兄弟们爱戴,真是为大家着想啊。”另一名护卫也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似乎还透着些怨气。 孙宁一边与他们随口拉扯着,一边却在观察面前这些人的成色,尤其是那几个一言不发,站位却错落有致的三家护卫,这几人身形稳扎,双目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他们几个的站位也颇有讲究,几乎把厅门口那片区域都给笼罩了,一旦内中有变,他们必然是能率先发难,抢进门去的。 这让孙宁心下顿时明了,今日这一场不光自己这边想要动手,恐怕其他人也没安好心啊。要是没有自己三人出面劝说安排,说不定古耀华就要折在这儿了。 心思转动间,他很随意就走上前去,在那几个护卫异样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就来到了比他们更接近厅门的台阶上,笑吟吟看着几人:“各位都是哪里人氏啊,看你们的样子,应也是江湖中有些名头的好汉吧,能否报下名号?” 本来这几人还有些警惕,现在听孙宁这么说来,便都以为他这是在拉交情,虽然都没作声回答,但按上兵器的手倒是松了些。 早和孙宁达成相当默契的萧倩此时也迅速配合着凑了过来,说道:“怎么,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吗?你们看看,连这些护卫都瞧不起我们,他们的主子这回会是真心的吗?” 她后面一句却是招呼的其他那些城中军卒护卫了。果然,这让一干才从矿奴的卑微身份里摆脱出来的将士大生不满,也下意识凑了过来,一脸挑剔不快的模样:“你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等小名实在不足挂齿……”一名汉子赶紧出言打起了圆场,连连抱拳,还冲孙宁笑道,“在下祝承,不知阁下可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其他几人也连忙各自报了名字,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至少在里头有所动静前,还是得先稳住面前这些丘八……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显然就忽略了眼下乱糟糟的情形,没察觉到借此机会孙宁又往厅门处迈了两步,只消再旋身一蹿,就能撞开虚掩的厅门直入其中。 而萧倩和梁文统二人,这时也配合着来到他身前,挡在了他和其他众人之间。别人想要追他,都得先从二人的阻截中穿出才成。 “我叫……”就在又一人有些不情愿地要报出自己姓名的当口,本来一副仔细听他们说法的孙宁突然就动了。 静如林立,动如雷霆。 他整个人就跟被弹弓射出的石子般骤然一个后掠,弹指间,已撞在了那两扇厅门的正中间。 砰然声起,两扇厅门应声碎开,也是直到这时,他人才猛然旋转,面朝里,刀出鞘,一刀红光,把面前那些破碎的木片尽数劈飞后,已直入厅堂。 这张家待客的主厅可是相当之大,比之寻常官府正堂还大了一倍,四周足有二十多丈,又颇有品味地摆着许多装饰之物,还有屏风隔开空间,分作前后二厅。 此时古耀华他们就在后厅饮宴,酒都还没喝两杯呢,却听得突然的破门声,然后又看到那扇花梨木福禄屏风也从中间被一道红光剖开,一条黑影宛如幽灵般直冲而来。 当这一幕骤然发生时,所有桌前举杯之人都陷入了刹那的呆怔,尤其是姚子孝和古先生等几人,更是满心疑惑。 自己都还没传出信号呢,安排在外的手下怎么就急着闯进来下手了? 他是谁的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身边早达成一致的几人,唯一有些惊慌的,就只有鲁敬元了。 但随即,这些人的反应就从惊诧变作惊恐了。 唰—— 孙宁人到,刀也跟着到了。 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留情,红光直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人,凌家使者。 这一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脖子已然中刀,整个脑袋便在一刀而过后直直跳上半空,他的脸上到此时还满满都是惊恐莫名的表情呢。 而孙宁的刀却并没有就此而止,在人已经一脚踏中圆桌,微微下伏的同时,血浪再度一转斜斩而出。 朱家使者的肩头就被红光劈入,再迅速向下一走,半拉身子如被切开的豆腐般瞬间断裂,人更是在凄厉的惨叫声里,倒了下去。 “啊……”直到这时姚子孝才猛然惊醒,这家伙居然是冲着自己等而来! 原来自己等才是他们的目标,中计了! 他愤怒,他惊恐,他想要躲避攻击。 奈何,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他根本就不会武艺,更从没想过会要面对如此生死关头。 他人才刚刚一起,刀已飞速刺到,噗哧一下,没入其咽喉与胸腔处,并在孙宁手一拧间,锋利的血浪更是在其脖腔内部给他来了个大切割,将他前半喉管彻底切断,只留后颈还连着,整颗脑袋瞬间就倒向了后方,人也跟着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从突然闯入,到连杀三人,孙宁只花了短短三五个呼吸而已。 也是直到这时,外头才有连续的惊呼和怒吼声响起,随即便是一阵厮斗拼杀之声传入,但就是没一个护卫能进得了厅门的。 而厅内剩下那些人,却早已面如土色,也就古耀华和古先生两个,还保持着一定的镇静。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5章 先下手为强(下) 在双方都有发难意图的情况下,孙宁所以能占得先手,只因为他更主动。 其他人还在等着里头发出号令才好出招,但他却不同,因为他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 所以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孙宁便果断选择先下手为强,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果然做到了,在他突然撞入大厅时,身前那些护卫们都因为震惊而不及反应,更别提阻拦了。 当里头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才有人明白过来,愤而怪叫着便要往里冲,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倩和梁文统联手拦住了去路。 他二人也是这江南境内第一流的好手,纵然面对数倍之敌,却能守得滴水不漏,一刀一剑几乎把所有进入大厅的角度路线都给封锁住了。 而在交手的瞬间,里头又连续有两声惨叫响起,再之后就是仓皇的惊叫了。 这让一干护卫更为心急,全都红了眼,不顾一切就直往前冲,十多样兵器全数朝着二人身上落去,完全是一副两败俱伤的群殴打法了。 纵然是以萧倩二人的修为,在面对如此凶狠冲杀时,也终于抵挡不住,只能边挡边退,直接退进了厅内。 但他们相信,有这一段拖延,足够让孙宁得手了。 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错信孙宁,此时的厅内已是血流一地,横尸三具,而孙宁手中刀,则已经抵在了古先生的咽喉处。 一滴滴的鲜血还顺着血浪的刀身往下淌,不少都落到古先生那身月白色的袍服身上,让他看着是那么的无助和狼狈。 不过他脸色虽然发白,人却并不像宋兴和鲁敬元般失措,依然端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看孙宁,又看看古耀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都给我住手!”孙宁这时却是一声断喝。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正欲再扑来的众多护卫的动作都为之一顿,然后才各自惊骇地发现倒地的自家主人,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虽然在事发瞬间已经让他们生出了极其不安的感觉,可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看到自己要保护的主子横尸当场,还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一时连出手报仇的念头都兴不起来了。 而鲁敬元他们的护卫,则完全被这等血腥的变故给惊呆了,都弄不清楚到底是谁杀的谁,谁才是主使…… 倒是萧倩二人,这时反应迅捷,出手如风,几乎同时旋身前扑,人在来到愣住的宋鲁二人跟前时,兵器已架上了他们的脖颈,同时他们也喝道:“谁敢上前!” 这下,与会七人,三个宾客皆已授首,四个主人也有三人受制,只剩下古耀华一人还是安全与自由的。 到此时,大家如何还不明白这一切变故到底由谁下令? 鲁敬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同样有些发白的古耀华:“古大哥,你……” 宋兴则更是直接:“古大哥,饶命啊……”他只当是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看破,所以才会抢先出手,自然更感恐慌。 “把他们通通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古耀华这时终于回神,突然一指三家护卫,急忙下令道。 他在衢州叛军中的声望是最高的,此时下令,就算是鲁敬元他们的护卫,这时也都不假思索地转向杀了过去。 而那几个护卫见状,更不敢多作纠缠,只略一抵挡,便迅速朝厅外冲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到了这一步,无论之前自家主人和这些人商量定了什么,都已不作数,现在双方已成死敌。 那自己等继续待在这儿,就是个死路一条,必须尽快走,离开衢州城! 所以,虽然真论武艺实力,在孙宁几人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们是稳胜众护卫的,但也不敢再作纠缠,直闯出厅。 但很显然,他们在慌乱之下却忘记了一个最致命的事实—— 这儿是衢州城,是才刚被古耀华他们强拿下来的城池,还没有完全恢复秩序呢。 换言之,此时的衢州还处于战时状态,所有兵将还绷紧了弦,时刻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乱子。 而刚才厅内外的厮杀,早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下人仆从们的注意,也让他们发出了连连的惊叫,又引来了守在张宅内外的大批军将。 所以当他们直闯出厅,又冲出那院门时,迎面就和数十上百军将给撞上了。 本就不是衢州方面的人,再加上心中惶乱,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与这些不算一路的军将们做出沟通,直接扭身又想往别处去。 这就是坐实了他们是刺客,是做贼心虚了。 见状,就有军官高声叫道:“放箭,拦住他们……” 嗤嗤嗤…… 几十根利箭追着他们飞去,与此同时,另一边也有将士闻声赶来,对他们形成了截击。 虽然他们还是凭借着自身实力闯出了几重院落,但在越来越多将士的围捕之下,这十来名护卫还是不断受伤倒下,最终没一个能真正逃出衢州。 跑得最远的那一个,也就出了张家所在的这条街,然后便被四下里杀来的兵马生生堵进了一条死巷的尽头,只能束手就擒。 当外头已乱作一团,眼看局势颠倒,自己原先的计划彻底失败,宋兴忍不住就向古耀华求起饶来:“古大哥,这事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他们说服……你大人大量……” 古耀华闻言却是一脸的震惊:“你居然也……”事实上直到这时,他都没想到今日这边本是针对自己的一个死局。 也是直到这时,宋兴和鲁敬元才惊觉此番之变竟是双方都在出招,只是古耀华这边下手更快而已。 而孙宁就在这时突然开口:“杀!”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萧倩手中剑,梁文统掌中刀便已迅然没入鲁敬元和宋兴的要害。 两人惨叫一声,砰然倒下,脸上则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他们真是死都想不到,对方会如此狠辣果决,连自己二人都说杀就杀! 其实就连古耀华,也是在这一刻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不要……” 但已经晚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6章 善后与诛心(上) 衢州城差点就再度陷入混乱。 好在古耀华在关键时刻及时现身,才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压住了惊慌失措的一众叛军将士,并迅速斩杀了十多个想要趁乱劫掠的家伙,这才让情况恢复平静。 不过随即,在聚集了一干将领军官后,他还是宣布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就在刚刚,古言,也就是古先生,他居然勾结姚、凌、朱三家对我和鲁帅和宋帅发动袭击…… “很不幸,宋兴和鲁敬元两个兄弟被他们当场杀死,只有我保住性命,并率手下之人把他们全部杀死,替两位兄弟报了仇!” 这结果一传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又是惊叫一片:“这怎么可能?” “他们哪来的胆子?” “怎么会这样……” 待他们叫嚷一阵,发泄之后,古耀华才又高声喝道:“这很奇怪吗?山阴姚家,鹿州朱家,华州凌家……他们不和张家,和其他那些江南九姓豪族一样,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待过? “现在我们是拿下了衢州,但你们真觉着他们会就此接纳我们,真心把我们当成朋友? “不可能,我们和他们永远是对立的双方,在他们眼中,只要我们不肯做他们的狗,就是他们的敌人,就是要被无情歼灭的存在。 “而古言,他就是那些豪族大家的内应棋子,别看他之前帮我们拿下了衢州,好像是和我们一起的,可其实那不过是几大豪族之间的争斗,以及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之下,才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而已。 “说到底,他依然从没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兄弟,我们只是被他欺骗,被他利用而已!” 如果是在事发前有人当众宣讲这番话,众叛军将士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和认同的。 如果是换了另一个人来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说明,绝大多数将士也依然会心存疑虑,觉着这其中隐藏了什么猫腻。 但,当这一切是在此时,由古耀华当众说出,众军官将领便少了许多的抵触与怀疑。 因为大家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才从之前的悲惨境地里摆脱出来的,而且这些日子里,他的高风亮节也确实为所有人所见,比之鲁宋二人更让人感到信服。 “我早说了那些豪族大家不可信,现在果然应验了!” “我们要报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众部下的阵阵声讨中,古耀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事实并非如此,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带着弟兄们,带着所有底层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此时也只能昧着良心,把孙宁教给自己的说法全部灌输给大家了。 “弟兄们,我知道大家都很愤怒,都想为鲁宋二位将军报仇雪恨,我更恨不得把所有豪族连根拔起。但是,对眼下的我们来说,站稳脚跟,守住属于我们的衢州城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听我之命,全都回军营,安抚军心,守住城中各要紧处,不要给任何别有用心者以可趁之机。尤其是古言的人,他虽然未死,也被我们生擒,只等当众受刑,但我相信,我们城里一定还有许多他的同谋之人,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搜出来!” “古言不得好死!” “我们要活剐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得知还有一个罪魁祸首未死后,大家的情绪是愈发的激动了,要不是有古耀华在前头镇着,恐怕这些人都要直接涌入张宅,把古言给拖到外边,扯个粉碎了。 当这些愤怒的声音传入张宅,传入前院,传入这间还充斥着血腥味,倒了一地尸体的厅堂时,古先生的身子都不禁震颤了一下。 孙宁将之收入眼底,嘿的一笑:“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看来,阁下居然也有畏惧的东西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古先生很快又调整了情绪,反望向面前的三人。 他这时已经能完全确认,这三人绝非自己所熟悉的叛军中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古耀华的亲信。 无论能力心性,他们都要比这些出身低微的底层矿奴或兵卒要强出太多了。 “这该是我问你才对。”孙宁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把酒壶,还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小口品尝着,一副悠闲的模样。就好像这里鲜血四流,尸横一地的场景完全不存在似的。 古先生直了下腰:“我不就是我,一个落拓江湖的无用书生……” 话到这儿,他突然停嘴,却是发现孙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你继续,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这让他有种自己被彻底看穿的不安,神情都显得有些紧张起来,比之前看到其他人被相继击杀,自己又被白刃加身更为不安。 “古先生,你在江南做了这么多事,真就觉着天下人都是蠢货,以为自己可以瞒过所有人吗?”孙宁转动着手中酒杯,目光却定在对方脸上。 “从收买天目寨,到在苏州暗中和苏家勾结,怂恿他们于寒山寺闹出那么大的动作,再到杭州灭口威胁,最后又出现在衢州这场混乱之中……你这个纵横会派出的搅屎棍,还真是尽心尽力,哪都不落啊!” 随着孙宁把这些事情一一点明,古先生脸色更为僵硬,眼中已完全露出恐惧之色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以为你做下的那一切真是那么的天衣无缝,无迹可寻?你以为江南这么多人物真就会被你纵横会的几颗棋子就耍得团团转,自相残杀?你以为真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们?” 孙宁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把酒杯猛朝桌上一顿,目光更如两把利剑直入对方双眼:“你们的这一计划已然彻底失败,江南不会如你所愿般出现大乱,倒是会因此真正团结,一致对外,而我们的目标,就只会是搅风搅雨的纵横会! “你若还想活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都不用我动手,只要把你丢出去,这衢州城里就有的是要把你挫骨扬灰之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7章 善后与诛心(中) 在让大家宣泄了好一通后,古耀华才举手下压,示意大家能够静一静,听自己继续把话说完。 众人也果然按他的意思慢慢停止了叫嚣,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等候着这位现在唯一的首领能拿出更多明确的方针来。 古耀华在这支叛军中本就有着相当的威信与号召力,现在四名首领二死一叛,在没有选出更多新首领之前,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一切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了。 这份信任也让古耀华肩头更重,让他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我们已经杀了那几个试图谋夺我们成果的豪族使者,但是这并不代表今后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恰恰相反,危险才刚刚开始。姚凌朱三家是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无论是为了替自己的族人报仇,还是为了谋夺我衢州矿产,他们必然会在短时间里集中兵力杀来。 “而这还不是最大的威胁,在我们北边,还有杭州官府和钱氏的大股力量随时可能对我们用兵,更别提苏扬一带的顾陆吴三大豪族了,他们的势力只会比浙地各家合在一起还要强大,可怕。” 伴随着他把目前将要面对的种种威胁一一道出,众军官脸上的兴奋表情也已急速冷却,不少人甚至流露出了担忧和惶惑来。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的处境有多凶险,真就是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的选择的话,那现在可真就是四面皆敌,要以衢州一地抗整个江南了…… 有人低头,心里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一时愤怒把那些家伙的随从通通斩杀了,这下可是连一点回旋余地都不再有。 也有人萌生退意,都想着趁大祸未至,赶紧逃命去。 “还有一点,我也是在刚才知道的,你们可知道古先生他为何要背叛我们吗?”古耀华不给大家更多考虑的时间,又迅速抛出另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茫然摇头,说实在的,直到此时,他们都没想明白其中原委,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头领之间的火拼了,只是不敢直说罢了。 “因为他根本就是已经拿下两淮,早已觊觎我江南多时的梁州军郭家的密谍!他来此就是为了彻底搅乱我江南局势,好为他家主子创造入侵江南机会的!” 对古先生的来历,古耀华还是稍稍做了点更改。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曾听说过什么纵横会,更不会明白这是一个有着多大威胁和野心的庞大势力。 倒是受其控制的梁州郭家,才是大家一听就能了解并接受的。 果然,随着他话说出后,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又是骂声一片,恨不能把对方拉到面前,生撕了他。 但在骂完后,大家心里是更感彷徨了,这等压力可不是这些才从底层身份中摆脱出来的小人物们能够承担的,大家又都巴巴地望向古耀华,等着自家首领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案来。 他也果然没叫大家失望,这时镇定道:“这固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更大的挑战,但同时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真正在衢州立足的机会! “虽然我们这一次杀了姚凌朱三家的人,早和他们结下深仇,再加上早前的张家……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真就和整个江南为敌了,至少明面上,我们与苏扬三大豪族,以及杭州的钱氏并无仇怨。 “倒是我们各方却是有着同一个敌人的,那就是随时可能南侵的梁州郭氏…… “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从古言口中撬出他们的全部阴谋,然后再派人去和那些豪族联系,使我们与他们几家达成统一战线。 “至于姚凌朱三家,他们既然选择了与梁州郭氏合谋,那就是对整个江南的背叛,就该是我们江南的敌人!” 这便是刚才事发后短短时间里孙宁迅速为古耀华制定出来的策略了,用眼下的危机团结所有人,再借此转变所有人对江南各方势力的态度,从完全的对抗,变成团结大部分,打击一小撮。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些只知道逞一时之勇的家伙们哪有这等周密合理的想法,一时都有些茫然了。 其实古耀华自己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对与那些豪族联手一事,他心中既无把握,又不免有所抵触,因为双方阶级和立场全然不同,实在很难说放下芥蒂,真心合作就能成的。 但他要比其他人更清醒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孙宁这番话绝非恫吓,而是事实,一旦不走这条路,身在衢州的他们可真就危险了。 当四面皆敌,只凭这点兵马,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才新到手的几座城池呢? 大家都在犹豫观望,也让他平添了几份压力,片刻后,索性又退了一步:“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要是大家不同意,那我也绝不强求。 “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在与敌人的战场上,我古耀华能有今日也是靠的所有兄弟愿意跟我同生共死,我这条命,就是大家的!” 随着他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人群里不少本就与他关系紧密的部将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表示了支持:“古帅,你都是为大家着想,我们自然全力支持,至死不悔!” “我们虽然信不过那些豪门大族,但却信得过你,只要你开口,大家就赌一把!” 在这些人的带头表态下,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也都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没什么准主意,既然深得大家信赖的古耀华已经说明一切,并提出应对的策略,大家自然只有听从跟上了。 而在这部分军官部将们达成一致后,再回去向下面的普通兵卒宣讲一番,便意味着整个衢州上下人等,都将选择跟从古耀华,走上一条和江南豪族合作的全新道路。 当明白这一点时,古耀华先是一阵振奋,还长出了口气。 但随即,肩头又是一沉,这份压力,压得他差点连腰都垮下去:“孙大哥,我可是带了弟兄们跟你走上这条路了,你可别让我失信于人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8章 善后与诛心(下) 在古耀华统一众人思想,终于决定要和江南豪族合作的时候,孙宁也在紧锣密鼓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撬开古先生的嘴,从他那儿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不过这项工作显然不比古耀华说服大家来得轻松,虽然是以众对一,还握有主动,但这张嘴可不好撬。 在已经知道衢州大势已去,自己更是彻底暴露身份后,古先生虽然有些震惊懊恼,但却并没有就此崩溃。 面对赤果果的威胁,他有片刻的惶恐,但旋即又恢复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淡定的笑容来:“死便死了,我若真怕死,也不敢接下这样的差事,跑到江南来了。” 孙宁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反应而恼怒,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要是对方真这么容易就被降服,也不可能被纵横会委以重任,让他来江南搅动风云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就算失手被擒,死在我们手上,也不过就是陪上自己一条命罢了。但要是真把自己掌握的一切如实道出,出卖纵横会,那死的人可就多了。 “你们纵横会以商贸起家,现在还在天下有着各种商路,算账自然是精到无比了,这利弊取舍,自然极其熟稔。” “哼,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费唇舌。我是不会出卖自己人的!”古先生又很是硬气地把头一仰,眼一闭,完全是一副要杀就杀,不必多言的架势。 孙宁却笑了:“你这大义凌然的样子实在很叫人感到有趣啊。或许你想传递出来的意思,以及许多人能想到的,都是你在说不想因你一人而连累还在江南的其他纵横会之人吧。 “但其实你应该心里明白,你真正顾虑的,并不是那些人的生死,而是还在淮北的,你自己的家人的安危生死吧?” 这最后一句,让本来一副从容就义模样的古先生身子猛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显出了惊愕与紧张的表情来。 “是啊,毕竟你姓古,而不是姓李,或是姓万!”孙宁又感叹地来了一句。 “你……”这一回古先生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愕然地睁眼开口,“你怎么会知道……” “纵横会起家之事又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纵然过去百年,想查还是可以查到的。”孙宁此时心里更加有了底气,语气也变得更稳重。 这些年来,他在彻底拿下西南,又筹划在江南夺权之余,其实也一直没放松对纵横会这一大敌的探查与了解。 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方贪婪的势力终有一战,无论是他们南下,还是自己北上,或明或暗,必然是一场龙争虎斗。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敌人多一分了解,就是为自身的胜利多拿一块筹码。 所以几年下来,他对纵横会便有了更细致的掌握,比如关于其起源,以及之后的种种发展情况。 纵横会的起源来自一个叫李凌的本朝名臣,他于百年前在大越朝野之间都办成了许多大事,成就非凡。 在位极人臣之余,还开设无数商行,大有联同天下之势,真正做到了强国富民。而纵横会,就是这些商行的联合之称,是他和当初的两个好友,一个姓万,一个姓古,共同创立。 李、古、万(萬)起笔皆是纵横,这才有了这个流传百年的大行会,可以说,李凌本来的想法也是为了表现三家地位相同,无分高低彼此。 但就像纵横会自身在百年的演变中终于从为国为民变成唯利是图,为祸天下,其内部架构也在这百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家靠着李凌及其子孙的繁盛庇护,成为了两淮最大的一个豪族,在纵横会里自然就成了说一不二般的存在。 而万家,早在李凌发迹之前就是当地名门大族,多年下来自然只会更强,未曾衰退。虽比不了已成豪族的李家,却也是纵横会里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唯有古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又没出什么有大才干的子孙,所以在百年时光后,在纵横会又相继有各方豪族巨贾加入后,被彻底的边缘化。早不再是当初三大东家之一了…… 在知道这段掌故后,对这个古先生,孙宁自然有了一定的判断。 虽然不知其到底是不是真就和那个古家有关,但此刻拿话试探一下总是不错的。而现在看来,这一下果然试对了! 看着面容僵硬,带着些惶惑的对方,孙宁笑得更为笃定:“看来他们对你们古家确实已经越来越不放心了。 “是啊,换了谁都不会放心留下你们这一个开山元老却被不断边缘化的。恐怕你家里也有不少人对眼下的处境多有抱怨吧? “你应该从小就立志要振兴家族,让古家在纵横会里重新掌握话语权……所以,不但打小就苦学不辍,更在纵横会里任劳任怨,哪怕明知这回到江南来危险重重,都没有半点退缩的!当真是可敬啊。” 古先生抿着嘴,目光却是复杂而闪烁,孙宁的话,让他不由得产生对方真是自己知己的错觉来。 因为他做的这番推测,还真就是自己的生平和想法了…… 但这份古怪的感动却又迅速被孙宁接下来的话语所无情摧毁:“但可惜的,你的身份限制了你的一切,无论是才能,还是对纵横会的忠心。 “在李家等人看来,你这样的人反倒比外边的敌人更加需要防备,毕竟你更了解纵横会,更容易对他们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危机感,觉着你一旦坐大,或是找到什么机会,就会取他们而代之! “所以哪怕你这次冒险入江南,也无法打消他们的这份怀疑。或许表面他们没有任何不利的举动,但其实暗地里,甚至是让你知道的暗地里,你的家人,族人,早被他们看守起来。只要你一旦行差踏错,或有背叛之举,那就是举族被灭的下场…… “啧,纵横会三大创始家族之一,你们古家也太惨了些,而你,明显是更惨的那一个!”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9章 就范 “够了!” 古言突然一声暴喝,他整个人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颤抖起来,双眼都已泛红。 饶是以他的心性,被孙宁撕开一切伪装,不断诛心而言,也终于是没法再继续保持镇定,竟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上了。 孙宁双眉一挑,还真就顺从他的意思,暂停了那些诛心的言论,转而微笑看着对方,等待着他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切中古言的要害,那就证明有了说服他为己所用,背叛纵横会的可能。 在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古言终于慢慢开口:“你到底想怎样对我?就凭我落到你们手上,你就觉着他们会对我族人下手?” 他心里似乎还有最后的一丝期待,但孙宁却转手将之斩断:“我说了,他们对付古家已属必然,谁让你们曾经也是纵横会的创始者之一呢? “只是将你们排挤到外围可不够,只有把你们钉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犯错在先,他们出手则是秉公而断,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而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其实就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当然,只是你失手被擒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出手,可要是随后纵横会在江南的一些重要产业和据点被人打击拔除呢?要是我还让人散播消息,说这一切都是你古先生透露给我们的呢?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送到手上的把柄和机会,从而来个一劳永逸!” “你……”古言勃然而怒,挣扎着竟想要扑向孙宁,却被身旁的梁文统一把按住,却是连椅子面都脱离不了,只能是无能狂怒,叫道,“你卑鄙!” 孙宁依然是那副淡然而笑的样子:“对付你们这样的人,有必要非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真要论卑鄙,不也是你们先耍的阴险手段吗?” 一句话,就让对方后面许多咒骂的话语都被彻底堵了回去,片刻后,古言更是跟被抽去了所有气力般,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慌和绝望。 他知道,孙宁这番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会这么做,且能做到把纵横会放在江南的不少据点产业给打掉的。 而到时,那些人可就名正言顺可以对整个古家出手了,而自己则会成为古家彻底败亡的罪魁祸首…… 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那张因为纠结而不断扭曲的脸庞,口中又继续道:“其实你们在江南的失败已是必然。你也听到外头的喊声了,还有刚才我吩咐古耀华的话…… “我相信,以江南各豪族的明智,在知道一切是有纵横会从中作梗的情况下,也一定会抛开过往的矛盾成见,一致对外的。 “如果你现在选择与我合作,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出,不但可以确保自身不死,说不定还能挽救家人性命。不然,其实我们也没太大损失,无非今后多花些时间去了解纵横会内部的事情罢了……” 如果说之前古言还是有所犹豫,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背叛纵横会,那现在,天平两头砝码的轻重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在又是一阵默然后,他终于沉声开口:“我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告诉我……” “可以。”孙宁一口应下,他已经猜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古言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问道。 果然,他对孙宁的身份生出了好奇,或者说是怀疑。 确实,这手腕和用心,还有对纵横会的了解与敌视,都足以让他对孙宁的身份产生某种猜测。 “你既然也算是纵横会中握有一定权力之人,自然该知道三年前发生在梁州的那场变故吧? “那就是我和郭冲所为,只是最后没防到郭炎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庞大一个隐藏势力,这才功亏一篑。不得已,只能暂时脱身。” 孙宁没有明着报出自己的身份,但这些说法已经足够让古言明确孙宁的真实身份,也让他的身体再度猛烈一震,双眼瞳孔都为之一缩:“你……你是……” 即便隐隐有了猜想,可当对方的身份正揭晓时,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孙宁却不等他说出自己身份,便打断道:“好了,现在还是由你把掌握的纵横会内情全部道出吧。尤其是,这次你们在江南的全盘计划,以及相关人等,必须半点不漏!” 这一回,古言也不再犹豫,在深吸了口气后,便缓缓说道:“其实我对纵横会内部的情况了解也不算太深,只知道如今的纵横会内,除了李家这个会长之外,还有长老会一起做决定。 “虽然我们古家说起来也有长老会的一个席位,但真正能决定会中决策的,却只有另外四家。” “哦?哪四家?” “万家,卢家,杨家,贺家……他们都是在中原商场中身家巨亿,影响极大的商贾豪门,若只比手中财产的话,就是江南九姓豪族,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也正是靠着他们那比原来的朝廷还要富庶的财产,才能让纵横会在隐藏于民间的同时,影响力又遍布中原江南和塞北各地。 “如今天下虽已分裂大乱,但纵横会的影响力却依然还在,尤其是中原两淮一带,黑白两道,都有的是人肯听从他们的吩咐行事,就是梁州郭氏,也只是他们扶植在明面上的傀儡而已。 “而像这样的傀儡,纵横会应该扶植了不止郭氏一个。只是这些人,却非我这样的边缘之人所能掌握了。” 孙宁点点头,对方说这番话时几乎没有停顿犹豫,绝不像是随口胡编,那就是真心投诚了。而从这些说法里,他已经获取到了相当的信息,再与江南其他势力合作,就掌握了相当的主动。 这让孙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才又看着他,问道:“那在江南呢?你们的全部计划又是什么?还有,苏家与你们又有什么样的关联,寒山寺一案,你们有什么深层次的图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0章 回杭谈对策(上) “孙大哥,你打算这就回杭州?”古耀华很有些留恋似的看着孙宁问道。 已经从古言口中问出不少东西来的孙宁看着面前众人正色点头:“时间紧迫,我确实不好再在衢州逗留……不然,不光那三家大军随时可能杀来,就是杭州等地,也会有平乱的兵马杀到。 “到那时,江南说不得真就要乱了,岂不正中纵横会那些家伙的下怀?” “可是……你才到衢州没两日,这就离去……”古耀华依然有些不舍道,自己还没一尽地主之谊呢。 “这些东西就留待他日太平之后再说吧。再多的虚套,也不如解决眼下的种种问题来得有用。”孙宁说着,又瞥向梁文统,“梁兄,我会留下几个兄弟与你一起在此,帮着耀华他们操练兵马的。” 这些打下衢州的叛军人数倒是不少,足有两万许。但真论作战的能力,却是连平平都算不上了。 他们作战只仗着一时血勇,或许倚城而守还能却敌,可真拉到城外与数量相当的军队作战就几乎不存在任何胜算了。 所以孙宁便有意好生操练这支队伍,而梁文统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杭州兵曹的他本就对练兵统兵之道有着相当了解,再加上他又极得古耀华的尊敬和信任,再辅以卫挺等几个西南军中将领,只要花上一段时日,这支叛军队伍便能得到相当提升了。 梁文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便一口应下:“放心,保你再来衢州时,这儿的兵马一定大不一样。”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转变了。”孙宁哈哈一笑,这才和萧倩一起动身,出了张家宅院,再在二十来名护卫的簇拥下,上马而去。 有一点其实是他不好说出来的,那就是留下卫挺他们在此帮着操练兵马,也是为了拉拢更多叛军为己所用。 毕竟现在的他在江南根基浅薄,也确实需要拉出一支真正听从自己指挥的队伍来为接下来可能的争夺和变故做准备了。 这一行人很快就出了衢州城,在正式辞别梁古等人后,他们策马奔行的速度便愈发的快了起来。 也是直到离城有些距离,萧倩才看一眼身旁的夫君开口问道:“孙郎,你之前和那古耀华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嗯?”孙宁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她指的应该是自己之前用来说服对方,抢夺衢州控制权的那番“让天下百姓不受压榨”的言论了。 这让他不禁稍微犹豫了下,方才笑问道:“你以为我说的可是真话?” “当时看你的样子似乎挺像是真的,可这事它真能实现吗?”萧倩蹙眉。 天下不公之事太多,百姓更是如牛羊般的存在,无论王朝兴替,天下治乱,到头来受苦的终究是他们。 连受苦这一节都没法摆脱,更别提什么不受压迫,真正过上太平的富庶日子了。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也一定会尽力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人为我所用,去杀回中原,夺回本就该属于我的天下。”孙宁在自己妻子和亲信面前也就不再有所保留了,正色说道,“但是,正如你所言,这一愿望实在过于宏大,过于难以实现了。 “所以我不会太过强求。对我来说,拿回天下,重回洛阳才是第一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倩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又是一下无声叹息。看来,那古耀华最终还是要失望了。 孙宁见状,心里也是一声苦笑,这愿望跟后世的乌托邦的理想很是一致,可就是几百年后,也不能达成那样的宏愿,就更别提现在了。 所以,到头来,这一想法终究只是空想,是任谁都没法真正实现的,哪怕他是一国之君…… 但随即,他又正色说道:“不过有一点是我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选择与我们合作是最明智的。若是真与那三家合谋,恐怕他也好,那些起义的将士们也好,都会被利用到死,最后连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对此,萧倩倒也表示了赞同,也总算让她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承诺,也让他们前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杭州城内依然是人心惶惶。 满城百姓还在为近在咫尺的浙西叛乱担心着,生怕什么时候,那边的战火就要朝自家涌来。 虽然官府已经几番宣扬,提到杭州各地已有应对之策,定能保浙地安定,但大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这只是官府拿来骗人的,说不定等叛军杀到时,这些官员第一个就跑了。 所以满城百姓,许多人都已经把随身细软衣物什么的都打包整理好了,只待一有风声变故,就即刻挟家遁逃。 而这些百姓们不知道的是,这几日的官府和钱家这样的豪族之人也确实有些不安,只是他们担心的却非什么浙西之乱。 事实上,那边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那些叛军最终连严州都没能打下来,显然实力不够,自然对杭州构不成更大威胁了。 倒是隐藏在这场叛乱之下的纵横会的威胁,才是让所有掌权者感到不能放松的问题。 纵横会到今日依然声名不显,但那只是对寻常民众来说。 对真正的世家豪族,只要在中原等地布有眼线,就多少会了解到这一渐渐浮出水面的庞大势力有多可怕。 梁州郭氏都能在短短几年里席卷半个中原了,可居然还只是纵横会手里的一个傀儡和棋子而已,光这一条,就足以让许多人闻纵横会之名而为之色变了。 何况,还有孙宁差人送来,以及他们从云仲岳口中问出来的关于纵横会在江南的种种安插与布置了。 光是杭州城内,就有超过三成的商人与纵横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听命于彼,或早被收买,最不济也是得到过他们的资金扶持……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都不敢保证身边就一定没有纵横会布下的暗子了。 再加上已经认证的关于苏杭二地这半年来相继发生的种种变故也与纵横会脱不了干系的说法,让大家早把浙西的那点小问题抛到脑后,而只专注于纵横侵入江南的大-麻烦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1章 回杭谈对策(中) 当孙宁再回杭州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人人自危的景象。 百姓如此,官吏们居然也是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尤其是曾显,在得知他回来后,更是二话不说,便把人拉进了自己的公廨,使孙宁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孙公子,孙护法,这回咱们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可都需要你帮着解救了呀!”曾太守在关门后,又是连连打躬抱拳,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孙宁这时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神色一肃:“太守大人这是已经查明白一切了?” “是啊,贼人势大,而且无孔不入,即便到今日,我们都不知道那纵横会到底在我杭州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给我们带来麻烦……”曾太守颇为烦恼地连连叹道,完了又看向孙宁。 孙宁倒是为之一怔,他还不知情况竟恶劣到这般地步了,纵横会这手段也确实够高明的,竟能在无声无息间把江南渗透成这般模样。 见他脸色也有所变,太守大人就更不安了,又在那儿一阵叹息。 而这时,房门又被人敲响,一人在外道:“曾太守,在下钱宗潮,听说孙护法他回来了?” 曾显不敢怠慢,忙又过去打开房门,把外头同样愁眉深锁的钱家要人给请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愁,然后又齐齐看向孙宁,同时张嘴道:“孙护法……” 此时孙宁已自顾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反客为主地一指其他椅子笑道:“二位,咱们先坐下说话。” “哎……好。”两人虽觉着坐不住,但也只能依从,顺势坐到了孙宁身边。 “孙护法,这事也是你察觉到的,想必你应该对此有了些计较了吧?何不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一二?”曾显稍稍调整了下心态后,又再度开口。 孙宁点点头,又瞥一眼钱宗潮:“钱员外是钱氏能做主之人吧?” “对,我们宗主已让我全权接触官府,大家一起拿主意应对眼下这一局。”钱宗潮也不隐瞒,痛快应道。 “那有些话在下也就直说了。”孙宁肃然道,“显然,你们已经拿下云仲岳,并从其口中问出了许多纵横会在杭州的内情了,对吧?” “对,不光他一家,杭州城里还有数十商人都与纵横会有着关系,多半都是通过他与纵横会互相联络,听从安排的。”说起这点,曾显就是一阵牙疼,谁能想到,自己治下,不但有钱谢两大豪族,还有这么一批早怀异心的家伙,随时准备乱了杭州…… 钱宗潮也叹了口气:“本来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在得知确切情报后便出手把他们也通通拿捕归案的。但是,这涉及的人实在太多了,真要都拿下惩治,只怕会引得全城不安,反倒对我们更不利了。 “而且,那云仲岳的话也未必完全可信,说不定其中就有无辜之人,另外还有漏网之鱼。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太守大人和我们钱家都决定暂且看看再说。只是这心里,终究难以安定啊。” 孙宁欣然一笑:“各位能如此稳妥行事,才是最准确明智的选择。不然恐怕就中了纵横会乱我杭州之计了。” 两人点点头,但还是有所疑虑,继续看着孙宁。 孙宁也没跟他们卖关子的意思,继续道:“其实你们想过没有,既然纵横会在杭州,在江南各地都布下了这么多暗子,为何却还要干出如在苏州寒山寺的举动来? “他们何不直接让这些自己的棋子来个突然出手,杀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呢?” “这……”两人又是一怔,隐隐抓到了一个关键。 “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控制住这些人。换句话说,这些所谓的纵横会棋子,根本不可能真听从他们的号令,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来冒险造反!”孙宁直截了当给出断言,“什么棋子布置,那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只是一盘散沙,或许真当他们控制了整个杭州时,这些人会站出来帮他们维持当地秩序,可只要纵横会的手一日伸不进杭州,这些所谓的他们的人手,就只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商人百姓而已。对官府来说,压根就不存在威胁。 “你们以为谁都能跟云仲岳之流般有能力,有胆子明里暗里和官府和豪族为敌吗?你们也太高看纵横会这些素来只为牟利行事的商人了!” 一番话说出后,曾钱二人都是一阵恍惚,但低头细想,又觉着孙宁所言颇有些道理了。不然,怎么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起了乱子,他们的影响要真够大,岂会一直如此安分? 曾显随后又皱眉道:“那云仲岳的一些说法……” “很明显,这是他的话术,算是变相在吓唬二位了。因为只有让你们感到自己是不安全的,他们随时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有他的家人才能更安全。”孙宁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只要足够冷静,应该就能瞧出端倪来。 “还有,纵横会的势力自然极大,至少在中原各地,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但那也只限于中原各地,就是两湖,他们也得是在多方布置,又趁当地各方力量互相争斗的机会,才能一口口将之吞下。 “而江南这边,别的且不说,他们赖以控制许多地方的银钱手段,在这儿真就好使吗?” 两人再愣,然后便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来。 是啊,若论财富,大越天下又有哪里比得了财富重地的江南呢? 纵横会再能赚钱,和江南九姓比起来,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他们凭什么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江南? “所以,所谓的他们的棋子已遍布江南或许有些是真,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只要官府不作追究,这些得了好处,让纵横会自以为控制住的暗子们,只要江南不乱,他们是肯定会老老实实,做一个顺民良民的!” 孙宁最后的论断更是赢得了二人的赞同。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2章 回杭谈对策(下) “说得好!”曾显明显是安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回我们还真是关心则乱,险些自乱了阵脚。” “是啊,幸赖有孙护法你眼光独到,才没有真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乱我杭州。”钱宗潮也跟着附和道,“所以只要我们不妄动,杭州就不会有变,就是江南也……” “钱员外此言未必就对,江南已然不稳。不提浙西的叛乱,光是苏扬这几月来的种种内乱,就足以让纵横会找到更多的机会了。” 孙宁把头一摇,更为严肃道:“何况,趁着这次的浙西之乱,纵横会还和姚凌朱三家有了勾结,他们已试图与江南其他各姓为敌了!” “什么?”这个突然的消息又让二人神色一变,脱口惊呼。 自孙宁来见曾显,到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一句关于此次衢州之行的情况和结果。现在想到这层,钱宗潮才急声道:“可是衢州又生变故了?” 孙宁点头:“对,不光这一变却是对咱们有利的一变。” 当下,他就把自己去到衢州,与古耀华他们联系上这一点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唯一隐瞒的,就是梁文统与灭法会之间的关系,只说是自己说服对方以大局为重,才赶过去,又把人留在那边以练兵自控。 这番话说下来,却是让面前两人又是一阵惊叹与佩服:“真是没想到啊,这才几日工夫,孙护法就已解开了我浙地最大的一场祸端,你可真是我整个江南的大救星了!” “不敢,在下做这些更多也是为了自保,若江南真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谦逊了一句后,他才又肃声道:“但眼下也就只是暂时稳住局面,随着那三家得知自己的计划败露,以及纵横会知道自己接连失败,恐怕用不了多久,更大的乱子又将爆发。” “他们敢!”钱宗潮勃然斥道,相比于那三家,他钱氏可就有底气得多了。 孙宁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说话,目光则落到曾太守处:“太守大人,眼下是我们夺取主动权的绝好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曾显刚刚就在思忖孙宁的说法,这时身子更是一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只凭我们杭州一地之力,又怎么与这许多势力抗衡呢?” “当然不能只靠杭州一地来与三大豪族,以及还藏于暗中的纵横会一战了。所以我们要联手一切可以联手之人,共同对付他们。 “比如已经有意和官府合作的衢州叛军,还有就是苏扬各地的豪族官兵,我想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纵横会对我江南的觊觎之心以及危害,只要有机会,他们也一定不会任其胡来的。 “只要咱们大家伙联起手来,共保江南,共同应敌,则任他纵横会再是手段百出,也别想在我江南地面上占到半点便宜!管叫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这话让二人的精神又是一振,只是眼神里多少还带了一些忌惮,所以未能立刻点头。 纵横会的手段他们已经看在眼中,是真有些感到害怕了。 孙宁一下就抓到了他们的那点心思,又嘿一笑道:“二位其实真太过高看纵横会了。他们的势力看着好像真就无孔不入,而且几乎把半个中原都拿在手中。 “可实际上,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说一句虚有其表都不为过。” “怎么说?”曾显好奇问道。 孙宁冷然一笑:“二位细想,在这次之前,大家对纵横会有多少印象?” “虽然有些,但只把他们当作一般的商会而已。” “就是这个道理了。也是直到后来一点点查明内情,我们才发现这纵横会居然有如此大的势力,甚至连梁州郭氏,都只是他们手下一个傀儡而已。” 孙宁顿一下后,才又道:“可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了,那在梁州军中,又有多少人是知道纵横会是自家主子的呢? “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想这事也就不可能隐藏多年了,而要是大家其实都不知道,那这梁州军也好,偌大的半个中原也好,还能称之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真有那么大的势力吗?” 如此大一个悖论问得二人又是一阵思索,越想越觉着其中有问题。 半晌后,钱宗潮才小心问道:“所以……现在的纵横会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势力影响更没那么大?” “对!他们只是在暗中控制了那么大一块区域,但其实在其他人眼中,那都是郭氏的地盘,纵横会和寻常人一样,也只是郭氏治下的商人而已。 “这也正是他们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扩张自身势力,只求稳妥的习惯使然,又或者是商人心胸狭隘的表现。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固然是稳妥了,但同时,自身对外的影响力也就落在了最低处。只要我们江南各方合作举兵,打正旗号攻入两淮,则必然能一举将其拔除! “哪怕不能彻底灭掉他们,在重创他们的情况下,也足以让其内部产生分裂了。你们可不要忘了,郭氏是他们的傀儡,可没有一个傀儡是真心想受人摆布,而不是趁势而动,翻身做主人的!” 这一番分析,终于是让两人彻底动了心,脸上的忧色惧色迅速退却,已变作了期待和跃跃欲试。 “我这就回去和族长一谈。我想,我钱氏是一定会以江南大局为重的。” “本官也以为该主动出击,这总好过被动受到袭扰。只是,还是那句话,只靠我杭州一地,是根本不可能与偌大的纵横会为敌的,若是再加上可能起兵的那三家,就更需要其他各方力量的配合了。” 孙宁满意而笑:“你们放心,在下既然从衢州回来,自然就有把握让整个江南众人一心。只要大家都承认现在的衢州是江南一部分,则那边的两万军队就将与我们并肩作战。 “至于苏扬那边的三大豪族,我想他们的决定应该很快也要传来了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3章 联盟(上) 恰如孙宁所说那样,三天后,苏州吴家便派人前来沟通,欲与杭州方面联手共抗内外之敌。 对此,官府也好,钱氏也好,都难免有些讶异,居然真就让孙宁给说中了。 本来他们都以为孙宁也只是为了安定人心才这么一提,可现在看来,他考虑事情和行动方面可要比大家所想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随即,许多人又都释然了,因为他们想到了之前就传回来的关于孙宁在苏州所行种种之事迹。 可以说,吴家能有今日在苏州的地位,他孙长安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要没有他,灭门的就不是苏家,而是吴家了,所以在得其书信后,吴家投桃报李之下,也得给出积极回应。 只是这样的猜想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两日,金陵顾家,扬州陆家居然也先后派族中要紧人物赶来与杭州当地商议结盟一事。 他们的态度也和吴家一致,那就是合他们这三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之力,安内攘外,还江南一个太平。甚至还邀请钱氏派人往金陵,一同商讨接下来的出兵策略,以及选出主将人选。 这自然是让人感到安心和振奋的消息了,但同时,也让曾显和钱家中众人感到颇为神奇,这孙长安的面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连顾家和陆家都愿意按照他的意思,果断结盟。 吴家还有个解释,可这顾家和陆家,与孙长安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往来才对啊。 虽然带着疑问,他们却还是迅速做出了相应安排,曾显直接把自己身边的一名亲信师爷给派了出去,而钱氏这边,则派出了钱宗渤。 与此同时,孙宁也接到了与两方相似的邀约书信,也是请他去金陵商议结盟抗敌事宜的,而送这封信来的却不是顾家之人,而是风尘仆仆的郭冲。 现在的郭冲看着哪还有半点以往郭家大少的倜傥风流样子,整个人都看着颇为憔悴邋遢,在孙宁看手中信件时,他已经连续打了四五个哈欠了,靠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副随时可能数过去的疲惫样。 他也确实太劳累了,从孙宁去衢州路上遭遇袭击,把相关消息传回来开始,才在杭州安生了没两日的郭冲便又再度启程,直奔苏州。 虽然孙宁并没有给他什么命令,但作为聪明人,作为一个有着相当大局观,又对纵横会有着相当了解之人,郭冲还是即刻便悟到了孙宁接下来会做何安排。 所以说,一个知己般的下属确实足以让人主省却许多的手脚,如果真一切要等孙宁处理完衢州之事再回来,恐怕现在才来得及派人去跟那三家联络。 可有郭冲协助,情况就不同了。 他直接去了苏州,以孙宁的名义见了吴铁翼,再通过他,见了吴苍等吴家掌事之人,并以自己的口才,向他们陈明利害。 纵横会对江南的威胁,其实大家都有所了解,再联系苏家之事,吴家就更是对此外敌深恶痛绝了。 都不用太过细说的,吴家便拿定了主意,决定和杭州方面联手对敌。 随即,他们便又定下主意,再去找其他两家,联手行动,而郭冲作为孙宁的代表和此番联盟的发起人之一,自然是要跟随同去的。 于是,只在苏州住了一晚,次日他又随吴家的队伍奔往扬州,再是金陵,陆续和陆家和顾家之人进行了磋商说服。 这期间,纵然有吴家帮衬着,他的压力也相当不小,当真是舌灿莲花,百般应对,才终于相继把这两家也给一一说服。 最后才从金陵出发,又返回杭州,也就只比孙宁迟回来五日而已。 虽然他这番行动比不了孙宁衢州之行的刀光剑影,凶险厮杀,但论辗转辛苦,以及耗费的心血,却是有过之无不及了。 孙宁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看完这两家的书信后,也由衷地对郭冲道:“这回真是辛苦你了。要没有你,此事说不定还要耽搁多久,而眼下之局,恐怕是容不得我们多作耽误了。” 郭冲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笑道:“虽然有些辛苦,我倒是挺享受的,这可比当初在梁州时什么都不能做要快活得多了。” 在又伸了个懒腰后,他才正色问道:“所以陛下你是什么打算,要去金陵吗?” “当然,既然他们给我们面子,我们总得接着不是?”孙宁笑呵呵道,“而且,去了才能了解更多眼下江南的情况,好为接下来的大事做好安排。 “现在唯一可虑者就是姚凌朱三家会不会比我们更快联合并出手,从而导致江南先就乱起来了。” “你们真把那三家的使者都给杀了?”郭冲眨巴了下眼睛,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对,不杀他们,当时衢州可难以完全控制。何况,我们也需要一支在江南的,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兵马。”孙宁淡然说道。 让江南暂时太平只是手段,他孙宁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把江南也彻底地收入自己囊中。 郭冲点头,眉头也为之一紧:“那可真就是内忧外患同时出现了。我想,纵横会那边,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的。” “对,但那三家毕竟不同于苏扬三大豪族,不论是实力上,还是地理上,都难以造成太大的威胁。尤其是当我们真要对他们下手时,就更是可以将他们一一击破!” 郭冲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三家的实力也就和钱家差不多,而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们分处于三个方向上。 山阴姚家离杭州可是不远,华洲凌家在衢州附近,鹿州朱家则在南边。即便这三家想要联合,也是很难在短时间里达成默契,同时起兵的。 而这,自然就给了自家以分别出兵,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好了,你这就回去好生歇息,把精神养足了,等明日一早,再随我同去金陵,把同盟一事给彻底敲定下来。”孙宁最后说道。 “这次不用我留杭州了吗?”郭冲缓缓起身又问了一句。以往孙宁都是让他独当一面的,很少叫他随同。 “不必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插不上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4章 联盟(下) 一道霹雳破开了乌云罩顶的天空,让整座金陵城都为之一亮。 旋即,一声炸雷便在高空响起,直震得这一方天地都似在震颤。 随着雷电降临下来的,还有呼啸的疾风,以及连成一线的倾盆大雨。 狂风吹散了闷了多日来的城中暑气,而这场豪雨更是送来了让所有人都为之畅然的凉爽与畅快,让不少人都长舒了口气。 自五月进入下旬后,金陵城的天气就是一日热过一日,真就是彻底进如盛夏的意思了。 哪怕是在宽敞通风的堂屋里,因为根本无风的缘故,也经常能闷得人一身臭汗。现在好了,这等煎熬终于是过去了,这一场风雨,足以让大家舒爽上三五日,也让暑意得到了相当的缓解。 或许只有顾家宅邸里的那些个奴仆们,此时是有些不那么高兴的。 因为他们需要赶在这场风雨侵扰了厅中诸多主人和贵客的要紧谈话前,赶紧把门窗赶紧关拢了,还得准备好没有烟气的蜡烛,以及降温避暑的冰盆、冷饮……这一番忙下来,至少就是大半个时辰,而且他们一个个也必然会被这场大雨浇透。 当然,这些家奴的心思,厅内众人是不可能去体会和留意的,他们此时可正聊到要紧处呢。 顾家宗主顾棠此时正高坐主位,神色和下面众子弟和宾客一样的郑重,在等厅上门窗都被迅速关闭后,他才再度开口:“所以说,这次真要合我各家之力,才能度过眼下的难关了?” “就是如此了。非是在下危言耸听,以这些年来纵横会势力之增长,当他们真撕破脸,要对江南用兵的话,只凭某一家一姓,只靠一两座城池之兵力,是绝无可能将他们打回去的。” 孙宁面色凝重地回了一句,又看向旁边其他之人:“各位,梁州军实力之强你们就算没有真正见识过,也该听说过不少了。他们能在短短几年里把半个中原,以及两湖彻底夺下,足见他们兵锋之锐。 “一旦他们真倾尽全力南犯,只凭长江之险,各位真觉着能守得住? “有句古话说得好,守江必守淮,而现在的淮水可几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完全能顺流而下,直攻金陵。所谓的长江天险,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 顾棠和顾家众人虽然面色不愉,但也没有出声反驳的,因为这就是事实。这也是他们今日愿意主动与各家联系,想要达成同盟的原因所在。 没法子,谁让金陵就在长江边上,正好是敌人进犯江南首当其冲的目标呢。 “在下也以为这次咱们该抛开一切成见,真心合作一把了。”吴铁翼也开了口,这次他是以吴家和苏州官府双重代表身份而来,所以话语权也自然更大些。 “怎么说?”有人在旁问道。 “纵横会实在是我等大敌,若不能予他们重创,则他们必然会愈发的放肆。我苏州之前遭遇的事情,各位也都是了解或是深受其害的,纵然这回他们不来强攻,可那些阴谋诡计,也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一副深恶痛绝,心有余悸的样子:“这几年来,我江南一直都秉承着安稳自守的策略行事,从没有与他人争夺的意思。可是,我们守着江南这么一块富庶之地,别人可就不会放过我们了。 “既然总是难免一战,何不主动出击呢?与其让我们的城池,我们的百姓遭受破坏和苦难,还不如把战火引到他们的地盘上。” 钱宗渤也跟着说道:“吴贤侄所言甚是在理,主动出击,不但能使我们的损失更小,而且胜算也更大些。 “大家不要忘了,那纵横会和郭氏拿下淮南之地也不过两年时间,他们的根基尚不稳妥,一旦真起了大的战事,可难保那些无奈才向他们归降的当地势力会不会临阵倒戈。 “两淮如此,两湖也可能出现相同的反应,到那时,他纵横会吃下的所有地盘反倒会成为置他们于死地的剧毒之物。 “可要是任他们主动攻我江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番见解就是孙宁听了,都双眼一亮:“确是好想法。甚至于我们完全可以以牙还牙,在主动攻他的同时,也派出人手去两湖,去他们新得的许多地盘处策反破坏,乱其根基!”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可以联络北边的平天军等势力,来个前后夹击,如此破敌就更容易了。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像话,顾棠才忍不住干咳一声,打断道:“把平天军这样的反贼引进来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说到底还是大越臣子,内部纷争还说得过去,可引来叛逆,那就要受天下人非议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然后只听又一人道:“那不如与西南方面联系,让朝廷也出兵配合……” 话没说完,这人便发现大家脸色都很是古怪,随即也想到了什么,便讪讪住嘴,其他人也就只当没听到这个主意了。 只有孙宁心中冷笑,这些家伙已经习惯了做一方土皇帝,又怎么可能再向朝廷归顺呢?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就在他们中间,正一点点地推着他们,使他们最终成为自己统一天下的有力棋子。 一番分析之后,众人到底是有了一个共识了,顾棠也就不再拖延,正色道:“看来,这次咱们各方联盟已是志在必行了?” “正是,江南内忧外患,我们各家岂能坐视不理?不然可就实在有负各地百姓对我们的信赖了。” “对,纵横会如此歹毒,就该让他们自食其果,尝尝遭受我等攻击的滋味!” “我杭州钱氏愿意出兵两万,共同对敌!” “我苏州吴家可出兵三万!” “我陆家有兵五万!” 伴随着他们一一表明立场,拿出诚意,这场江南几大势力的联盟算是正式成立了。 而眼下,联盟成立需要面对的问题有三个,一是以谁为首,二是怎样应对内部那三个叛徒家族,以及,最迫切需要解决和弄明白的——关于孙长安的问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5章 过关 这场午后突起的消暑豪雨直到入夜后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金陵顾家宅邸中的欢宴,上百远客的到来,以及这次的联盟计划,让整个顾家都显得格外欢腾,席开数十,美酒佳肴更是如流水般不住往客厅里送。 众宾客皆随意挑选座位,互相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倒也是其乐融融。 孙宁身在其中,也是脸上带笑,不时与旁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互相敬酒,说几句咱们江南必胜的话语,看着好像也和他们打作了一片。 直到吴铁翼转了一圈,带了五分酒意重新坐回他身旁,问出那一句话后,孙宁才把笑容稍稍有所收敛。 “孙兄,你到底是何来头?”吴铁翼这话虽然不甚大,在嘈杂热闹的厅堂里似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明白,但还是让孙宁的神色微微一僵。 但片刻后,他还是笑答道:“这个问题吴兄当初在苏州时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之前你说自己是洛阳人氏,因故流落到江南,我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多的是有才干却不得伸张之人。而你想要在江南立稳脚跟,帮着云林寺众僧人查明案情,并顺便帮我苏州铲除苏家这一祸患多少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一回你做下的事情可就比在苏州时大得多了。你已经不只满足于一城立足,竟已打算彻底推动我整个江南去和纵横会交战争雄了,这个,就由不得人不生出其他看法了。” 孙宁举杯小喝了一口,这才淡定问道:“怎么,这难道不是对江南各方最好的选择吗?要是真任由纵横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闹下去,恐怕整个江南都再无宁日,各方之间都要因此大动干戈了。 “而到那时,纵横会再趁乱出兵,只怕你们可都要成其阶下之囚了。难道我这些说法有错,集合江南各方之力对付纵横会不是最明智并与你们有利的选择吗?” 面对孙宁的反问,吴铁翼只是一笑,双眼中却有锐芒闪过:“孙兄说的这些道理在下自然是同意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事情由我们哪一方出面都再合理不过,可唯独由你来全力推动,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合情理了。 “要说起来,你在杭州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再想进一步却是极难,甚至有可能遭到各方势力的阻挠。那你一力促成其事又能得什么好处呢? “我真不认为你孙长安就是一个不计报酬得失,只为助我江南安定的大善人,所以……” 他说到最后,目光已锁定在孙宁面上,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与此同时,身边的说笑声竟也渐渐停了下来,陆家的,顾家的,钱家的……许多人的目光竟也在这时都汇聚到了孙宁身上。很显然,这个问题不光吴铁翼注意到了,其他人也一样想到了。 而此时,要是孙宁没法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话,他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妙了。 面对这些人猜疑的目光,旁边的萧倩身子都为之一僵,有些后悔没有把剑随身携带。郭冲的心跳也为之一快,低下头去。 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些豪族子弟,他们可不是那么好利用和欺骗的。 只有孙宁,依然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只是彻底隐去了笑容:“看来各位对我还是多有不信任啊。 “也罢,既然都这时候,在下也就不好再作隐瞒。不错,我到江南帮着云林寺也好,促成今日这场联盟也好,还是有着自己私心的。 “前者,当时更多想的就是为了真能在杭州立足,至少能不为吃穿住行种种事情感到为难。事实上我也做到了,现在我已是云林寺护法,在杭州城里也有了一定地位,就连钱氏对我,都是颇为客气了。” 被他点到名,钱宗渤只能苦笑着举杯跟孙宁作了示意,遥遥喝了一杯。 孙宁也举杯陪饮,这才继续道:“至于我奔波往来,一力促成这场联盟,除了不希望大好江南为外敌所侵外,其实也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 “因为我和纵横会有仇,血海深仇,毁家之仇!” 听他说得如此决绝,众人也为之一惊,似乎信了几分。 但随即,钱宗渤却开口质疑道:“这不对啊。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孙护法你是洛阳人氏,那边出事和纵横会可没什么关联,要恨也该恨那些平天叛军才是。” 孙宁叹了口气:“洛阳城确实是被他们所夺,但我族人却非他们所害。因为在洛阳失陷时,我和家人已经逃出京城,辗转到了梁州一带,也就是在那儿,遭遇了郭氏的捉拿。 “各位当也知道,在天下刚乱之时,各方势力都在想尽办法增强自身实力,不管是人还是钱,只要能抢到,他们都不会在意用上什么手段。 “结果我的族人,还有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就这样被他们席卷一空。一些欲行反抗之人,更是被他们……你们说,这等仇怨,我孙长安岂能忘记,我与郭氏,以及其背后的纵横会,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孙宁在说这番话时,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当初纵横会的人跟自己提到的关于天下大乱时他们所起到的推动作用。 北疆的突然崩溃,平天军的势如破竹,那都是有纵横会在后边引导推动的,这才有了孙宁只能落草为寇,到今日只得西南一隅,还需要在江南冒险的原因所在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宁说与纵横会有着毁家之仇那是完全真实的,也让他的声调,表情都显得那么的真实可信。 众人也果然采信了这一说法,一个个都面露叹息,吴铁翼更是惭愧道:“抱歉,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还以为你……” “我和江南的利益是一致的,只会帮你们一起对付纵横会,而不会在这时候耍什么花样。”孙宁平淡一笑,“你们也不必愧疚,换了是我,也会有所疑虑。” “说得好,孙兄果然是个爽快人,我敬你一杯!”顾耀武在旁哈哈笑着,举杯敬酒。 当下里,其他人也都迅速换回了笑容,又恢复了对孙宁适才的友好态度,也让酒宴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只有孙宁几人,这时依然心中惕然,互相打着眼色,想着今后该怎么应对可能出现的试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6章 攘外先安内(上) 孙宁本以为接下来各家会因以谁为联盟盟主一事争论一段时日,说不定还会有一番明争暗斗,毕竟名正则言顺,这对江南各大豪族来说都是一个再上层楼的好机会。 可没想到,对此事,各家居然都没太放在心上,于次日再度会谈后,便以顾家族长顾棠为此联盟之主,同时又定下了分兵之策。 以顾陆两家为主的一部分江南兵马迅速集结,严守长江以南大片要紧区域,以防会有郭氏或纵横会的人马趁隙杀过江来。 同时,这两家又各自出兵两万,再联合江苏吴家和杭州钱家,以及各地官府兵马,结成联军,即刻就出兵杀向山阴,直接就朝姚家开刀了。 当听着这一声声安排和领命,孙宁都有些恍惚了。 这江南各家豪族之前明明看着各自为战,很是保守,怎么一旦真动起来,却又如此雷厉风行,他们就没想过其中会牵扯到诸多的利益之争吗? 至少这盟主的身份,对战后的江南来说,那也是有着相当份量和影响的啊,怎么就说定就定了呢? 对此,他只能是在临散时找个机会问了吴铁翼。 后者闻言却是一笑:“孙兄你对我们江南约定俗成的习惯还是不够了解啊。在外人看来,江南好像是一体的,可其实呢,各地之间却并无统属。连各地百姓之间都没个统一想法,更别提我等世家豪族了。 “不过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各家还是习惯了合作的,以谁为首只在当时,一旦事了,这联盟自然就算了,谁也不会将之太当回事。 “顾家也知道这一点,更清楚一旦他们真有私心,只会让眼下的江南更为危险,所以也不敢有别的心思,更不会借此身份来吞并我们各族。 “倒是拿下那三家后,我们几家到时还得扯皮一番,以求获取更多好处。” 孙宁这才明白过来,很显然这样的联合江南各豪族不是第一次施行了,早有了他们的习惯和规章,所以一切才会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倒是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既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待到一切平定,我再请你喝酒。”孙宁笑着拱手说道。 “好说,保重。”吴铁翼对孙宁还是颇为看重的,此时也笑吟吟地回礼,才往自己的座驾马车处走去。 而就在孙宁也翻身上马,欲要转身时,他在车前又突然一顿,转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跟孙兄你说了。” “何事?”孙宁勒马好奇问道。 “寒山寺圆觉和尚前些日子坠井而死,听说你和他有些交情,故而与你说一声。” “寒山寺圆觉……”孙宁略皱起眉来好一阵思索,这才想起这位是谁来。 圆觉,正是寒山寺衣钵僧,当初案发后,自己还真找过他,询问过一些事情。但后来因为又找到了其他线索,也就再没有麻烦过他,甚至连那名册一事也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想不到再听圆觉之名,这位看着颇为热情有礼的胖大和尚居然已经死了…… 孙宁的心头骤然一动,好像抓到了什么,但再仔细去想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问对方道:“他的死是被人所害,还是意外?” “曹旭东他们去现场查过,大致可以定为意外。因为夜深外出,一时不慎,掉进了寺后的井中。唯一有些可疑的,就是那圆觉为何半夜跑到有些荒僻的后寺,还掉进了井中。 “不过因为寒山寺不想再招惹麻烦,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未作细查。” “明白了。”孙宁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吴铁翼也不再多言,只冲他又一抱拳,便钻进车内,然后双方便正式在前方一个路口处分道扬镳。 一往苏州,一往杭州…… …… 接下来江南豪族的行动力又一次出乎了孙宁的意料,只过十天而已,各路兵马便已汇聚成功,杀向了山阴。 而此时的山阴姚家还有些不知所措呢。 虽然他们已经从自家使者久久不归一点上看出了情况不妙,但却怎么都想不到,这居然已经把自家的野心和计划全给暴露了出来。 他们也曾想过索性直接出兵衢州,好为姚子孝报仇,但终究不敢擅自起兵。 因为姚家在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几乎是倒数的存在,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或许还有把握,可纠结兵马去征讨数百里外的衢州,就非他们所擅长了。 他们之前派使者去见衢州叛军,也只是想趁机拿些好处而已,真没有把衢州一口吞下的把握。 虽然已经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不光自家使者死在衢州,还有凌、朱两家的使者也是一样。但想要联合这两家,那也是需要相当时间的,毕竟另两家一在南,一在西,光是人员书信往来,那也得十天半月才有分晓。 结果这一犹豫耽搁下来,姚家还没有动作呢,倒是等来的吴钱两家联军的正面讨伐。 这支联军不但兵力已经强过了姚家,而且还打正了旗号,是为了铲除江南叛徒而来。 一路宣扬的,也是姚家勾结中原郭氏意图引狼入室的说法,甚至还似模似样地拿出了几个所谓的人证来。 这一下,可就真要了姚家的命了。 除了他们自己的死忠族人外,其他山阴及附近州县的官兵和百姓几乎全都放弃了抵抗,让吴钱联军兵不血刃就顺利杀到山阴会稽城下,而且兵马竟还越滚越大。 等到六月初真正全军围住会稽城时,联军已达七八万之数,都快赶上姚家守军的三倍多了。 一时间,山阴城内人心惶惶,要不是姚家在本地有着上百年的威望,恐怕整座城池早就乱作一团了。 可即便如此,随着城外阵阵鼓声喧嚣,城中之人,上到官吏,下到平民也全都吓得面目发白,手足发软,城头上守军更是连弓弩都举不起来。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此番攻打姚家的联军主将吴铁雄便趁势上前,高声喝道:“让你们姚家族长出来说话。我只等他半个时辰,若不肯出面,那就只有强攻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7章 攘外先安内(中) 姚家之主姚长坚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登上的城头。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老迈,连这么个会稽城头都爬不上去,实在是被突然的攻击吓得筋骨酸麻,心惊胆战。 “我就是姚长坚,下面是哪位将军啊?”在壮了壮胆后,姚长坚才只稍稍露出半个头来,冲下方高喊问了一句。 “姚族长来得倒是不慢,在下吴家吴铁雄。”一身甲胄,坐于马上的联军主将微微欠了下身。 “我记得你,你是吴家四公子,前两年我去吴家拜访时,还喝过你敬的酒呢……”姚长坚调整着心态,想着先与对方拉拉交情,再看看有没有使其退军的机会。 只是他那点心思立刻就被吴铁雄给打破了:“姚族长,这叙旧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今日我带兵来此也不是想与你叙旧的。 “我请你出来一见,要谈的,乃是整个会稽的存亡。你若还想保全满城百姓军民,还想让你姚家留下一些香火,那就赶紧开城投降。 “不然,一旦我大军攻城,那就是玉石皆焚的下场,死的人可就多了。还望姚族长你三思,给句痛快话吧!” 这强硬的态度,让姚长坚是既恐慌,又愤怒,这时再忍不住,怒斥道:“吴将军,你这可是欺人太甚。我姚家与你吴家素来没有怨仇,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我虽无私怨,但你姚家却已是我江南公敌。我想不需要我再把你们在衢州做下的那些事情如实说于所有人听了吧?”吴铁雄冷了张脸喝道,“我正是因为不想造成杀孽,才给你开城投降的机会,不然我号令一举,顷刻间就能杀上会稽城头。 “还有,我也不相信,这满城军民会不分是非黑白地为你们姚家的那点野心而抛弃性命。 “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再不肯开城,我便发兵!” 随着他话说出,左右已有兵将把一根指头粗细的佛香点燃,并插在了城门之前,让上下人等都能看个分明。 这香比一般线香可要粗太多了,烧着自然也更慢。 但对如今城上众人来说,那不断下移的火头,还是让所有人感到一阵阵的揪心,只觉这香烧得也太快了些,似乎只眨眼间,就已烧过半了。 而他们的底气,也随着这根佛香的燃烧而迅速消散,不少人都巴巴地看着姚长坚,眼里满满的都是祈求。 到最后,更是有人低声道:“族长,开城吧,我们是挡不住这么多兵马-强攻的!” 姚长坚满嘴发苦,身子再度颤抖了起来。 看看左右,都是毫无斗志的所谓兵马,就连拦在敌我之间的会稽城墙,也是那么的残破低矮,似乎对方只要一轮猛攻,城池就必然陷落。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己就不该因一时贪念,把姚家硬拖上这场纷乱的战车里去的,衢州那些矿再好,又能为自家带来几分好处? 本来好端端的能闭着门过安分日子,何必非要冒险,去争那点矿产之利呢? 只可惜,现在后悔却已是太迟了。 现在已到了整个家族存续的关键时刻,而会稽城,是必然守不住的。 为了族人,也是为了满城军民,他终于下了决定,把眼一闭,颤声道:“开城投降吧……” 只希望,那吴家的小子能说话算话,不会在进城后再朝已经放弃抵抗的会稽军民举起屠刀…… 城门应声而开,城上城下的所有会稽守军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犹豫间放下了手中兵器。 他们本就没有必死守城的决心,现在连族长都下令开城了,自然更不可能冒险出手了。 于是,又是一场完美的兵不血刃,会稽城也被吴钱联军所破,吴铁雄顺利率军进入这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江南古城。 在面对脸色灰败的姚长坚,以及其他姚家子弟时,吴铁雄倒也没有征服者的嚣张模样,还专门下马,扶住了将将要下跪的姚长坚:“姚族长不必如此,我说到底还是你的晚辈。” 可就在姚家众人都因此生出一线希望来时,他又把话锋一转:“但你们犯下大错也是事实,所以从今日开始,会稽全城,及整个山阴,都将由我两家联军管治,至于你们,则要暂时委屈一下,全部留在家中不得外出,等其他各家派人到来,查明一切后,再作定夺!” 在他一声令下后,众将士已迅速上前,半护送半押解的,就把姚家人等通通带回了他们的宅邸,然后封锁所有门户,软禁起来。 就这样,几乎没有点起什么战火,也没死几人,山阴姚家就被一举拿下。 虽然现在的他们还算安全,还能在自己的宅邸中自由住着,但吴铁雄和联军中一干将领们却都知道,等到山阴情况彻底稳定,完全落到他们掌握中后,姚家上下是一定会被彻底清除的。 这既是对他们背叛江南各家的惩罚,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安定。 …… 山阴姚家在旬月间便被克定,但对江南来说,内部的问题却尚未真正解决,还有凌朱两家叫人不能放松。 而且,随着姚家这一下场呈现,联盟对其他两家也就不可能再有突袭的效果了,但兵贵神速,吴铁雄所部也不敢太过耽搁,只留下一部分人马守住山阴各城后,自己则率大军直扑华州,想要赶在凌家有所应对之前,先下几城。 结果,他们人马未到,凌家反倒先出兵了,目标正是衢州。 相比于姚家的怯战,凌家人的胆子明显更大,一见自己的野心暴露,索性直接动兵强攻。 但是这一回他们却也撞上了对手,那支已然占领衢州的叛军虽然兵马比不了已在浙西盘踞多年的凌家,可上下一心,死守城池却是能做到的。 再加上那边本就镔铁充足,武器储存也自不少,光是用弓箭死守,居然也挡住了他们连番的猛攻,足有七八日之久。 而就在凌家攻势因时间而慢慢懈怠时,吴钱联军也终于自后方杀到。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8章 攘外先安内(下) 援军的到来让衢州的战局立刻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本来占据主动的凌家兵马先是被吴钱联军于后突击,损伤不小。而后,又被衢州守军正面猛攻,一时间腹背受敌,在丢下上千具尸体后,只能仓皇撤退。 但到了此时,他们再想安然退走都已不能,这一路西退,便遭遇了一路的追击,几日下来,又有数千的死走逃亡,待到他们终于退回到华州地界时,早已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了。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致命的在于,他们的这番惨状落到后方一座座华州辖下的府县军民眼中,也摧毁了这些人本就不多的抵抗勇气。 于是,这支两万许的凌家嫡系队伍一路败退,凌家在华州的地盘却被一路拿下,六月进入下旬时,近十万大军已把个华州城都给围了起来,让他们再无退路。 至于周边那十多座大小州府城池,更是悉数易帜归降,使此地成为了真正的孤城。 然后,在发起最后攻击前,吴铁雄又故技重施,打算直接用话语说降凌家,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此城,控制凌家。 但凌家显然要比姚家要有骨气得多,即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也并没有开城投降的意思,依然死守各门,死战不退。 眼见如此,联军也就不再手下留情,索性以本就与凌家结下深仇的衢州叛军为先锋,从四面发起了最为凶悍的猛攻。 他们打的正是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一口气打破华州城的主意,毕竟现在城外联军足有十万,而城内守军不到三万,而且他们还有大半是久战伤疲败退之师,是不可能再呈现出更强的战力来了。 事实也证明这一战术是正确的,虽然凌家人还是硬咬着牙死撑了两日,但到第三日上,华州东门还是被一举攻陷。 而随着一座城门的陷落,就意味着守军心中那根死守之弦的绷断,顿时四门皆破,华州城破。 当数万大军席卷杀入城中,剩下那些兵马再不敢做无谓抵抗,也都弃械投降,让他们得以长驱直入,杀到凌家大宅前。 而后不久,冲天的大火就从凌家宅子里升腾起来,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完全扑灭。 事后,经点查,凌家自家主凌泽往下,二百四十六口几乎尽数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 而之后,江南各地就此事流传开了两个版本—— 有说是凌家上下眼见家宅不保,不肯受辱,索性就举家自-焚的。 但更多的人却相信另一个说法,那就是以吴钱两家和衢州叛军为主的这支得胜的兵马在杀入凌家后,为了报复,也为了抢夺凌家家产,索性就把他家中所有人,无分老幼,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这一说法所以比前一个更被人采信,除了因为之前就有张家的灭门惨祸,还在于事后华州百姓发现,凌家的家产是真彻底不见了。 无论是金银等浮财,还是更不易被毁去的各种古董器具,乃至田契地契。 一把火,居然就把这么多财产通通毁灭,恐怕是谁都没法相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全数被入城的兵马抢掠一空,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索性将凌家上下杀个干净。 但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一个事实已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凌家已然灭门,已然被彻底抹去。 这足以让华州其他人都感到恐惧,也都不敢再生出反抗的念头来。、 就此,江南三个与纵横会可能有着勾结的豪族世家,在短短一两月间就接连覆灭,只剩下了离大家最远的浙南鹿州的朱家。 ……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蠢货!”朱家家主朱镇咆哮着,把手上才得到的急信拍在了桌案上。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都是在凌家被灭五日后,方才得知的这一噩耗,这让他在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江南的天是彻底变了,那些势力更大的豪族,真要对自己等小门小户开刀了。 而且他们这次挑的时间和理由都很是恰当,正好是自己等起了一点贪念,却又尚未敢真正与江南其他势力翻脸时,尤其是,其实他们甚至都没和纵横会真正联系上。 天可怜见,他朱家虽是被称作江南九姓之一,但因为实力和所处位置的关系,无论在内在外,都没有任何显眼的地方,又有哪方人马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拉他们为己用呢? 但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旦那几家打定主意要灭掉自家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姚家懦弱,连战都不敢一战就投降了!凌家更是愚蠢,本该死守自己的地盘,那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居然就主动去衢州送死。 “如果我三家能各自死守,并形成联合,还能自保,说不定能与对方谈上一谈,而现在……” 朱镇这时已说不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惧的还是怒的。 “家主,怎么办?”直到看他稍稍冷静,才有下面的人出声问道。 大家心里也感到恐慌,更需要他这个主心骨来拿主意。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是直接开城投降,别的不说,我们这些人是一定活不了。”朱镇扫向面前那十几个家中掌事之人,语气颇为森然。 他们也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哪怕是为了今后考虑,那些人也一定不会留下自己等成为后患的。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离开这儿。”朱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对策,“要么出海,要么就去雁荡山深处,躲藏起来。等到他们率军回转,去和北边的郭氏交战时,我们再回来!” 虽然这么一来,他们必然将抛下朱家在此数百年的家业,并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日里吃足苦头。但比起真被灭族身死,这还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权宜之计了。 在看到所有人都默认这一决策后,朱镇也不再拖延,即刻道:“那就赶紧让人准备准备,两日之后,举族离开这儿……” 当半月后,联军的前锋队伍来到鹿州时,得到的就是一个让他们略感讶异的消息,朱家早已逃离此地,不知去向。 不管怎样都好,在这个即将对北用兵的时间点上,江南内部总算是把一切隐患都暂时排除,真正做到了上下一心,可以放心地与外敌一战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9章 冤家路窄 淮北,衡州,李家宅邸。 这段日子江南的诸般变故自然是不可能瞒过一直对那边多有关注之人的耳目的。 只不过之前对江南的乱局,有人还是相当乐见其成,可如今嘛…… 轩敞雅致的书房内,李寿民停下了正在临摹的一幅字帖,两条灰白色的眉毛已慢慢纠结在了一起,微微抬目,看向身前束手而立,正作着禀报的亲信李长风:“也就是说,不到两个月里,姚凌朱三家就几乎被尽数扑灭了? “不但未能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让江南彻底陷入混乱,反而大大地助涨了那所谓的联盟的信心与底气?” 李长风垂下目光,低声应道:“就是如此了。那三家确实要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无用,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被人势如破竹地给平定了。” “哼,光只是因为他们无能吗?还是说苏扬三大姓的实力要比我们之前所以为的强出太多?一个吴家就已有如此强悍的表现,这要再加上比他们更强的顾氏和陆氏……” “会长,大家倒是以为这完全是江南之人耽于安乐,文恬武嬉的结果了。不然,光是死守一城,也总该能耗上一两月时间的。可这回,几乎没有一座城池能守超过五天的,分明就是他们兵无斗志,不敢一战。” “希望如此吧……”李寿民轻轻一叹,事情出乎了自己原先的预料,这时也只能拿这等说法来安抚人心了。 不过随即,老人又把目光一沉:“但还得料敌从宽,多有防范才是,不然……” 江南的迅速平定打乱了原先的布置,让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尤其是做好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准备:“长江以南的那几路兵马可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看来他们陈兵于彼更多只是为了防我们趁机过江,应该不敢真与我们翻脸一战吧……” “这可难说,从衢州的计划失败后,我们与江南的敌对就已放在了明面上。若我是顾家陆家的掌权之人,也不会忍下这口气的。 “既然迟早会有一战,那还不如主动出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所以告诉淮南那边,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是,我这就去传信……”李长风恭声领命,便要退走,却又听李寿民开口:“慢着,还有一事。可查明白如今江南的一切为何会屡屡出错,让我们的全盘大计都毁于一旦了吗?” 这一点是纵横会上下不少人都极其在意的,他作为会长自然更急于知晓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他们是打算用一步步的收买拉拢,以及各种变故分化九姓豪族,让他们互相猜疑,自相攻讦,最后让江南处于完全的混乱。 如此一来,纵横会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挥军南下,一鼓拿下江南,从而将自身实力提高到有一个全新的位置。 可结果,无论是苏州借苏家之力的那场乱子,还是之后杭州和衢州的接连变故,虽然看似成功,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破坏,功亏一篑。 李长风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对方的注视下,还是如实道:“汇聚众多线索,已经查明白了,是一个叫孙长安的年轻人坏了咱们的大事。 “他总是能在事情发展到关键处突然现身出手,并把我们的计划彻底破坏。 “还有,就连这次江南几家结成联盟,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但他也参与了在顾家的这次结盟,而且他还和吴家、钱家都关系紧密……” 李长风本来还想多说些自己掌握的细节,结果却发现会长他居然有些发愣,似乎对自己的说辞都没听进去。 这让他大感意外,也就顺势停下了禀报,好奇看着对方:“会长……” 直到他低声呼唤了三回,李寿民才猛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来,神色已变得极其古怪了:“竟是他……” 短短三字,包含的情感却是相当复杂的,既有惊讶,也有愤恨,还有释然…… 这让李长风更为好奇:“会长,你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话说自己对这个名字怎就没什么印象呢,这不应该啊。 “嘿……”一声冷笑,李寿民的眼中已有丝丝杀气透出,“这个人我们都不会陌生,之前我早对他下了格杀令,甚至让我们纵横会的护法柳残阳率诸多好手去杀他,结果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赔上了他们的性命!” 李长风顿时一个“啊”字出口,随即才反应过来,控制住后,更是一脸惊讶:“会长的意思是,那孙长安是他……” “对,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了!”李寿民咬着牙说道,“别人或许会被他这小把戏所骗,但我却是早听说他曾以此化名在两湖做下的那些与我们纵横会为敌的事情了。 “还有,孙宁,字长安,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若是朝中老臣,恐怕早就从这个名字上看出问题来了。” 李长风脸上的惊讶之色依然未消,只怔怔地看着自家主人,半晌后才道:“可为什么? “他就不怕自己在江南做这些事情时出了岔子,反伤及自身吗?就算他本事大,足可自保,可要是不小心被他人看穿身份,恐怕也有危险吧? “而且他已经有西南偌大一块地盘了,就算真想入中原争雄都有的是更稳妥的方法,又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 李寿民也跟着一声长叹:“是啊,为什么,这其中的原委我也想不明白,他所冒的险可太大了。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想不到他以皇帝之身敢冒此等风险,他才敢行此险招吧。至于究竟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都说帝心难测,李寿民这回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但随即,他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样也好,他既然从西南跑了出来,就是给我们机会。 “相比于他,江南那些势力都不再重要,只要能拿下他,迟些时日再平江南我也等得起。 “这样,你传话下面所有人,当务之急,不是攻入江南,而是去找到孙长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时隔两年,这一双对手,终于再度正面相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0章 铸成大错(上) 七月之后的长江两岸,气氛已变得极度的凝重而紧张。 江水两岸的驻守兵马不断增多,尤其是那几个重要渡头处,更是有上千精兵日夜盯守,而江面之上,双方也不时有巡航的船只往来,互相之间也难免有所摩擦,造成了几起小规模的水战。 结果几场战斗下来,双方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做着继续的僵持。 而这么一来,却是苦了那些被无辜卷入战事的两岸百姓了,尤其是那些刚想要运货过江的商人,以及平日以摆渡为生的船夫们。 因为江南和郭氏的隔江对峙,江面已尽数被封锁,除了双方战船,其他民间船只那是半艘都不敢下水的,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双方的攻击,别说货物了,恐怕连人命都保不住。 如果这样的禁绝只是短时间的一两月,大家也都能忍受。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封锁对峙显然要持续一年半载,两岸百姓可就受不了了。所以到七月底时,已经有不少商人联合起来,将自己的诉求反应到了双方掌权者那边。 顾家收到了包括金陵五十多户商人在内的集体请-愿,而亲自把守长江北岸一线的郭炎,居然也在这几日里,收到了数十封求情书信,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至少放开一条航路来,好使两岸商路不绝。 看着这等请求的书信,郭炎都被气笑了:“我看这些商人一个个都是昏了头了,他们以为我们在此是做什么?游戏耍乐吗?居然还妄想开辟什么商路通道。 “两军交锋,别说只是断他们的商贸途径,就是把他们的全部财产都给征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告诉他们,再敢胡闹,明日我大军就上门去把他们全家通通绑来服苦役!” 就在那名送信的部下苦笑着答应,便要退下时,作为心腹的方沐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还请先听我一言。” “嗯?”郭炎看了看他,这才目无表情道,“说。” “这些商人的做法固然无理,但他们敢这么做,显然是有人于背后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了。” “你是说……淮北的那些人?”郭炎的眼皮顿时一跳。 “未必是淮北之人,但绝对是和他们一路之人。将军,您可别忘了,他们本就是商人出身,这些人中有他们的人存在,似也在情理之中。” “那他们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在此陈兵对峙,说到底还不是受其之令?”在自己的营帐中,郭炎的说话也就直白了些,也不怕被其他将士听了去,扰乱军心。 方沐苦笑一声:“李家等上层之人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情来,可其他人呢?商人逐利,而且这回因为长江被封锁,必可使他们在江南获取比以往更为丰厚的暴利,所以自然就不会顾忌什么军务了。” 郭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在理。 他和纵横会的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其中自然有李家这样手眼通天,精明算计之徒,让他也只能俯首帖耳地从其命行事。但同样的,也少不了那些目光短浅,只关注眼前之利的家伙。 而且,后者在纵横会里要比前者多得多。 李家虽然是纵横会当之无愧的会长主人,但很多事情上,却还需要仰赖这些分处于中原各地的商人。 他们或能为纵横会提供巨量的财富,或能送上最及时精准的情报……可以说没有这些人的全力相助,纵横会也不可能达到今日这般强盛的高度。 所以当这些人需要纵横会为他们提供帮助时,李家也好,其他那些掌权者也好,都只能答应,至少是不好明面上反对的。不然,内部就会出现分裂…… 想明白这一切后,郭炎的神情变得愈发难看,因为他发现事情对自己来说更棘手了。 因为上头根本就没有放行的指令给自己,那完全就得由自己来担这个责任。 若不开通南下的水道,那之后的压力会不断增大,甚至会得罪已然默许的李家。 而要是放行了,一旦因此出了岔子,责任却都是自己的。 “商人……鼠目寸光!”到最后,他只能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一句来,却又不得不收回成命,“那就派使者过江,和顾家方面商量一下,各自放一批商船过江!” 到最终,他只能是妥协了,但已然留了一手,就是希望江对面的顾氏能拒绝自己的这一要求。 可结果,却让郭炎失望与惊讶,在信使过去后不久,对岸便传了回信:可以放行,但只定一个时间段,也就是两日后的巳时到未时的三个时辰里,可以由两岸各种船只通行,之后便依然封锁。 看着对岸送来的书信,郭炎反倒有些犹豫了,又看看身边的亲信参赞:“你们觉着他们的这一说法可信吗?” “会不会是他们图谋不轨,想借此机会以商船藏兵,偷袭我北岸营地?”有人猜测道。 方沐却把头一摇:“不可能,商船才能装几个兵,何况只有一条水道,船只必然紧挨相随,根本难以在短时间里聚集起有足够威胁的兵马来。他们真要这么做了,就是自寻死路。” 郭炎沉吟后,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那这么看来,他们也是受到了其他方面的压力,和我们一样需要让一些商人能过江了?”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些商船里藏着江南的密谍!”一直没作声的朱悬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沐闻言却哈的笑出声来:“密谍?恐怕早在之前风平浪静时,江南就在我两淮中原各地广布谍报了吧?这时再派什么密谍有何用?” 这话让朱悬为之语塞,而郭炎倒是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就算他们真有这样的安排,怕也是难有什么作为的。而且,他们能派密谍,我们也一样。” 顿了下后,他才一拍案面,做出决定:“那就按他们说的办,两日后,开出通道来,也好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1章 铸成大错(下) 八月初一,临近巳时,太阳都快要升到头顶最上方。 本来冷清的长江水面上,此时终于是变得热闹起来,一艘艘大小船只或扬起风帆,或由人划桨,在长江以南的白浪关,到长江以北的玉水渡一线排成了极其庞大的队伍,浩荡向前。 这一场两岸商船人等争相而动的场面,当真有种诗句中百舸争流的感觉了。 这让身在其中一艘半旧商船中的孙宁都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来:“都说长江天险,要我说这儿还是南方咽喉之重,只封锁区区几个月,就足以让南北两边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郭冲在旁为他倒上一杯茶水,呵呵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水道已经成为南方运送货物的最好途径了呢? “其实他们还可以从陆路自两湖一带穿行,虽说那边也有兵马守御严查,但只要走的小路,总能避开阻挠。奈何啊,这样一来消耗可就要翻上几倍了,还不安全……” “那运河呢?”萧倩不无好奇地问了句。 “也一样,两边运河之上也早被各路兵马封锁,寻常船只根本就无法进入各自地盘。”孙宁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江南方面即将大举向北,又怎可能再留什么余地。” 就他前两日得到的准确情报,江南内部的隐患已彻底平定,姚凌朱三家,一降一灭一逃,再不可能对江南局势造成威胁。而接下来,就到了江南几家联军反攻向北的时候了。 说实在的,就是他,对江南能在短短两月内平息内乱也是大感意外的,更不禁得出江南九姓豪族名大于实的结论,担心他们未必会是梁州军的对手。 但是很快的,他就把这份顾虑给抛到了脑后,江南豪族和纵横会,无论谁胜谁败,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乱上这一场,从而好让他能从中渔利,夺取江南!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里离开江南,但目的地却并非返回西南,而是去北边,重新回到郭氏的腹心重地,梁州城。 就像郭炎曾担心的那样,在这几百艘向着北岸而去的大小船只中,确实就有着能给他们带来极大危险的密谍,孙宁这几人,就是其中危害最大的。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显然会出乎郭炎他们的意料,甚至超过任何一个纵横会当权者的计划。 他要做的,是要在敌人的后方,敌人的内部,点上一把火! 浩荡的船队继续向前,很快就和北岸的大批船只交错而过,两边的商人等都站在船上,从窗户里看着不远处的另一批同样意图之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感慨与同病相怜。 不过等到这些船只靠近北岸时,这份心思就被浓浓的担忧情绪所替代。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有一队兵船快速结队,拦住了自家去路。 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更是直接高声叱喝:“所有船只都停下落锚,等候查察。但有敢乱动-乱闯者,都以图谋不轨论处,一概射杀!” 在几艘兵船上的军卒一边举起弓弩瞄来,一边高声重复这警告的话语后,几百艘大小船只无论情不情愿,都只能下帆落锚,等候对方的查验。 孙宁这边也是一样,只有几名护卫,小心戒备,做好了与敌一战,突围而去的准备。 “你们是哪里来的船只,上边都装的是什么,可有违禁之物吗?” 一个兵卒问着话,已经大步通过跳板上到了船上,目光从几名护卫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从舱中出来的孙宁几人身上。 郭冲心里还稍稍有些紧张,他终归是当初的郭家大少,军中还是有许多人认识他的,哪怕他现在整个人的气质大变,样子也成熟了许多,但终究难保万一。 但对方却在孙宁笑着开口后,迅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兵爷,我等都是杭州贩绸缎的小商人,这船上就几箱子上好的绣缎而已,绝无什么违禁之物。您若不信,大可以仔细搜查。” 此时的孙宁满脸堆笑,还带着一丝讨好巴结的意思,让一旁的萧倩看得都有些恍惚了。这还是自己那个杀伐果断,谈笑灭敌的夫君吗,现在看着就是个最纯粹的商人了。 就连日夜相伴的枕边人都觉着孙宁好像换了个人,这名兵将自然更不可能看出有问题了,只象征性地跑到船舱内部,随意地一番搜查,打开了几个箱子。 那里头当然全都是最寻常的绸缎了,对孙宁他们来说,此番过江只为人能过去,东西是无关紧要的。 而随着孙宁又笑呵呵地把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对方手里,开口说道:“兵爷,咱们就想做点稳当的小买卖,还请高抬贵手。”那兵将也终于满意而笑,把手一挥:“那你们就过去吧,尽快上岸,然后再按规矩过一道关口,交上税后,便可去北边做买卖了。” 这番提点都是看在那十两银子的好处上的。 孙宁自然又是好一通的感谢,这才又恭敬地将人送下船去,再扬帆开船,和许多其他船只一起,正式抵达北岸,然后再雇车排队,踏上了继续向被的路途。 同样的一幕在长江南北两岸同时进行着,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设了关卡,征收重税。至于那些商人的不满,自然是不敢冲已经亮出刀枪弓弩的军将们发作的,最后只能是憋一口闷气而去。 而光是这一回抽到的税银,居然就足有十多万两之巨,这还不算手底下抽查各条船只的兵将们私下所得的好处。 当这一结果被报到郭炎这边时,他还颇为满意地抚须笑道:“这回咱们还真就一举两得了。不但给了那些人一个更好的交代,而且还筹措了一笔军饷,到时发下去,将士们一定会感到满意。” 身前众部下自然是连连称是,一副真心佩服的模样。 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在这几百艘船只中居然就有让他们,让整个纵横会都视为眼中钉的孙宁一行,并知道他们即将要做什么时,一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错,已然铸成!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2章 重回梁州(上)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梁州城。 这儿的一切几年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当初孙宁暂居于此的模样。 高耸的城墙,宽阔的街道,熙攘的人群,依旧还在营业的各色商铺,和当初他们离开时,真没有什么变化。 这让坐在马车内挑帘打量周遭一切的孙宁和郭冲都不禁有些感慨了,好像时间在这儿竟已冻结。 虽然他们都已乔装改扮,但为了稳妥起见,两个最熟悉梁州,同时梁州也最熟悉他们的人还是选择了藏在车内入城,而不是非要冒险从守门兵卒的眼前通过。 而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身份并没有丝毫暴露的危险,甚至一行都到郭家大宅前,也只是被护卫拦截驱逐,并没有过多的盘问。 “看来这几年里梁州城确实挺安定的,几乎都没再经历过什么大变故了。”孙宁又低声笑道,这让他都有些想起当初才入梁州城时便遭遇到的那场刺杀了。 对面的郭冲显然也想起了那事,不无感慨道:“想孙兄你初来梁州,就给咱们郭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机会。只可惜,最终还是为他人作嫁衣,打下的城池再多,也只是便宜了纵横会!” “是啊,从京畿一带到两湖两淮,若说这两年里哪方势力扩张最快,无疑就是你们郭家了,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那些还在前线为他们卖命的诸多将士。我想,这其中应有七八成的将士,依旧只当自己是郭家兵。” 孙宁说着,眼中有光芒闪烁:“郭兄,你说你父亲和那些本就与你们郭家关系亲密之人真会认同眼下的情况吗?” 郭冲若有所思地一笑:“那就要问过他们后才能有个结果了。” “这便是咱们此番来梁州的目的了,只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 随着话落,车帘被重新放下,而这支并不算多的队伍,也就缓缓从郭氏宅邸前通过,汇入了前方的人群中。 那几个守门的兵将,只用视线稍微追踪了一下,也就不再放于心上。 梁州向外开放,每日里都会有人从府门前过,他们最多防着有人擅闯大门,又怎可能真花费大量心思去查问对方来历和身份呢。 而就在孙宁他们一行远去后,郭家大宅的边门内就走出了一个气宇不凡的戎装男子来,正是郭炎的次子,郭冲的兄弟,郭寒。 几年的历练下来,让郭寒整个人的气质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双目中精芒内敛,看着也是越发的自信了。 此时,他笑着将两名官吏打扮的男子送出门来,最后又叮嘱道:“二位大人,明日的中秋灯会可要办得隆重些,别让城中百姓觉着因为前线有战事,咱们在梁州的日子就要受到影响了。” 这两个官员正是梁州知州和同知,虽然平日里职权不大,但许多亲民的琐碎政务还是少不了他们劳心劳力。 比如每当节日时的一些庆典活动,就少不了他们带人好生安排张罗。今日受邀来郭府,也正是为了明日的中秋灯会。 两人哪敢在这位将来的郭氏之主面前拿大,连忙回礼应道:“郭少将军放心,前期工作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的灯会一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不会让百姓们看出什么不妥来的。” “对了,还有一事,希望少将军能作些配合。” “可是明日灯会的安全事宜吗?你们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不会有任何疏漏的。” “不,我们是希望也请少将军到时能在州衙前的灯山处亮个相,以起到更好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唔,这也可以,到时我自会带人过去。”郭寒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这才把二人送出门去,还笑着冲他们挥手道别。 直到两人乘车而去,郭寒脸上的笑容才倏然一收,回看左右道:“前线可有战报传回来吗?” 自一个多月前江南有大军聚拢,摆出一副随时要突破长江防线的架势后,不光是两淮及湖广都有兵马抽调过去,就连梁州左近的一些军队也被调去南边。 而郭炎,作为明面上的主帅,也早早从梁州出发,赶到前线,指挥防御。如此,梁州城就全权交托到了他郭寒之手。 以郭寒如今的能力,守稳区区一座梁州城那完全是绰绰有余了,他更多的心思,也是放在了前线,一直惦记着那边可能出现的战事。 要不是有多年前的前车之鉴,他甚至都恨不能随父亲一道去长江沿线,和江南军队战上一场了。 “回少将军,我们和敌人在长江水面上倒是有过几场小战斗,却是没分出胜负来。就前线一些人所言,江南那边摆出的架势看着更像是自守,而非真想出兵对我们不利。”一名亲信忙回道。 “谅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要不是北边还有平天军牵制,我都想主动出兵杀过江去看看了。”郭寒吐出一口浊气后,这才回转府中。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又开口道:“城中其他方面也没生什么事端吧?” “少将军是指……他们?”后两字,这位说得隐晦而低沉。 在看到郭寒微微颔首后,他才又小心道:“没有异样,之前那几个想要安插进军营的家伙,因为前线战事出现,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哼,他们倒还不算糊涂。”郭寒又是一声冷哼,这才加快脚步,返回前院,在那儿,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一一处理呢。 随着纵横会对整个梁州的控制日益加深,再加上叔叔郭烽之死和兄长郭冲的叛逃,让郭家在梁州可信用之人越来越少,现在诸多事情几乎全落到了郭寒的身上,让他几乎能从早忙到晚。 但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却不是他能过问的,那就是对前线的粮草与辎重供应,那都是由纵横会的人安排。 而其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凭此控制住前线那十多万将士了,以防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看着手中文书,想到这个,郭寒的脸色又阴沉了数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3章 重回梁州(下) 与郭府只隔一条街的如归客栈,乃是整个梁州最大最豪华的旅店。 孙宁一行便落脚于此,包下了整整两个跨院,对如今商业受到不小影响的梁州城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这自然让客栈人等对他们的招待极其热情周到,不光饭菜很快送进房来,热水也是管够。 孙宁和萧倩在吃饱喝足后,还痛快洗了个热水澡,去除了一路的疲惫后,郭冲便又带了一人前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距离他们入住客栈已有小半天时间,但郭冲却依然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比之前都要更疲惫了些。 因为他并没有和孙宁二人般歇息,而是很快又出了客栈,找到了这个多年前就只听他一人之命的心腹,并把人带了过来。 作为郭家曾经的大少爷,纵然再不争气,也是能找到几个肯为他卖命之人的。 而郭冲又深知自家处境有多凶险,所以对这样的心腹就更为仔细挑剔,能到此时还能让他相信并第一时间找到的,就必然是经得起考验,又有着相当能力的精干之人了。 不过就长相打扮来看,这位可实在太普通了。 只见他四五十岁年纪,满脸的皱纹与苦相,身材矮小,目光低垂,就和这城里随处可见的贫民没有区别。 见孙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人,郭冲便笑着解释了一句:“别看老吕他这副模样,为人可精明着呢,当初就是靠着一份算计,开了三间铺子,也算是城里有些资产之人了。” 老吕闻言苦涩一笑:“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结果还不是因此被那几个大少爷给盯上了。要不是郭大少你出手搭救,不光小的家小,就连我这条命也得被他们拿了去……” 只一句话,就让孙宁感受到了这位的精明。 他说的看似谦虚,其实就是在点出自己是欠了郭冲救命大恩的这一事实,还有,他的家人也是被这梁州城里的某几个纨绔所害,自然不可能再为人所用,只会一条心跟着郭冲。 孙宁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只要这次事成,无论你的仇人是谁,我都可以让你亲手杀他全家!” 这话让老吕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瞥一眼郭冲,用力点头:“小的一定把事情都办妥了,哪怕丢了命也在所不惜。” “放心,没那么多凶险,不会让你也把命给赔进去的。”孙宁又安慰了一声,这才正色道,“先说说你所了解的梁州城如今的情况吧。” 老吕低应了一声,这才说道:“这几年的梁州以及郭家治下的诸多城池都还算太平,不但百姓都安居乐业,就连在外落草为寇的贼匪之流,也都被一一清剿,所以道上都安全了许多。 “唯一有些威胁的,就是北边的平天军时有逡巡,还有就是这次江南的一些举动了。 “不过在这一片平静中,其实至少梁州城内,还是有着一些不安定因素的。因为当日的变故,事后便有不少参与到兵变中的本地世家官吏遭受清算,轻者丢官,重的更是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听他说起当年之事所引发的后果,孙宁和郭冲的神色都有所变化,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继续听老吕往下说。 “当时,之前那些没有参与到兵变一事上,地位官职又不够高者,就自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只想着郭帅他在事后能把他们全都提拔到要紧位置上。 “可结果事后不到半月,那些重要位置确实都换了人,可全和他们无关,甚至都不是我们梁州当地之人,而郭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外人。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能力不俗,压得原来的下属没有出头机会,从而让他们颇为不满。 “虽然一直都有郭帅在上头镇着,但这些不满的情绪却也一直存在,直到今日。 “所以我梁州如今看着一切太平,可水面之下却有的是蠢蠢欲动,想要取那些人而代之者。就目前来说,掌管全城粮秣供应的户曹衙门,就是最容易产生纷争的所在了。就连少将军,对那边都颇为在意。” 他这一番话详略得当,听得孙宁也不禁频频点头。 很显然,老吕是真一直在关注城中种种隐藏的内情,早在为郭冲的回来做着一系列准备了。 不过在点头之余,孙宁又不禁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把相关之事掌握得如此清楚的?” 这位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怎可能对官府内部的情况了解得如掌上观纹。 老吕还没开口,郭冲已笑着做出了解释:“因为现在老吕已经是梁州等中原一带最大的绸缎商人了,早成了那些官员们的座上客,几年下来,多少总是能探听到一些消息的。” “哦?莫非我川蜀的那些蜀锦蜀绣都是通过你卖到中原的?”孙宁明白过来,笑着问道。 蜀锦蜀绣一直都是川蜀对外贸易的重点所在,即便到了如今这时候,上好的蜀地锦绣依然让天下各地之人趋之若鹜。 如果真有人成为当地蜀锦的总代理,那买卖确实能迅速壮大,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富商。 老吕点头:“是啊,多亏郭大少提携小的,才让我得以在梁州继续做买卖,还积攒出了一些资产来。至于之前害我家人的凶手,也早在当年的变故中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哎,其实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只是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罢了。”郭冲摆了下手说道,“还有,他这次与我们接触,也是打着跟我们收购船上那些江南绸缎的名义,我们现在的身份可是江南来的绸缎商人啊。” 孙宁也笑了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此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想要搅乱梁州可是大有机会了。” “是啊,不光那些中低层的官吏对自己的上司不满,就连少将军,其实也似有微词,尤其这次军粮供应不由他做主,他就更不满了。”老吕又补充道,“听说明日他会主持今年的中秋灯会,不知到时会不会借机发难……” 这句话一出口,孙宁和郭冲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眼中已有精芒闪烁,对视间,似乎是有了决定。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4章 中秋再相逢(上) 中秋佳节乃是华夏民族传承千年的古老节日。 每当这一天,普天之下的所有的城镇村落都会想着法子以为庆贺,或赏月,或饮酒,而更多的,则是点起各种各样的彩灯,办一场热闹非常的灯会了。 梁州城就有着每年中秋举城张灯结彩,大办灯会的传统,即便如今天下不稳,即便此时大批将士正在南边与江南之敌隔江对峙,也不妨碍留在城里的百姓们于今日一早就把彩灯等物张罗出来。 待到中午之后,城中几条主要的长街都已经被花灯占领,当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了。 而这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当数立于州府衙门前那座足有七八丈高,比衙门正门那一片区域还要广大些的灯山了。 这座按照附近的卧虎山手工搭造起来的灯山当真是高大巍峨,远远超过了城中其他所有花灯,而且惟妙惟肖,足足以两千五百盏彩灯相互勾结黏连而成,光是制作的时间,都足有三月有余。 话说在造这灯山时,南边都还没有发生险情呢,本是郭炎他们为了提振全城士气特意安排的,他甚至都打算在中秋灯会时当众说一些将来的安排,再鼓舞军民人心。 结果嘛,这番安排却终究还是被江南出兵所打断,现在只能由其次子郭寒代着出面,安抚城中渐渐不安的人心了。 知道自己责任不轻的郭寒在午后就跑来了州衙,还和几名官员又沟通了一番,把该说的话几经修饰,如此,时间也就终于来到了黄昏时分。 随着夕阳西落,天色暗下后,梁州城内反倒比白日更加光亮,数以千计的各色花灯在一条条街巷和店铺门前点起后,彻底把天上圆月和繁星的光华都给掩盖住了。 城中百姓也都纷纷走出家门,欢笑着,徜徉在灯的海洋中。 孩子们在亮如白昼的街巷中追逐打闹,大人们则沿街观赏着一盏盏美丽而新奇的花灯,不时做着点评——某某铺子今年的花灯比去年好,某家又比某家有心意…… 如此话语传入一家家花了不少心思才搭出花灯的店铺老板耳中,也让他们一阵得意欢喜,或是暗自叹息,期望明年能有更好发挥……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慢慢向前涌动,最后都汇聚到了一个方向上,那就是州府衙门前了。 当大家看到那座传说中的灯山真如一件瑰丽美妙的宝物般在黑夜中长放光明,把周围其他花灯彻底比得黯然失色时,所有人都不禁驻足观赏,发出一阵阵的惊叹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愉悦和放松的,再没有了对南北之敌可能侵扰家园的担忧,对郭家这个梁州的统治者和守护者的信任更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就在这时,早已做好准备的郭寒便在灯山早布置后的通道处穿过,直达最高点的那块小小的平台处。 在众人的一阵欢呼声里,他一身戎装,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少将军!” “少将军!” 周围观灯的数百上千人都发出一阵欢呼来,在那几千盏灯火的掩映下,他整个人显得更为挺拔和威严,也让远处更多人看到,从而不断涌来,很快的,就把衙门前这条梁州城里最大的长街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感受着大家的热烈心情,郭寒也不禁兴奋起来。 只见他一手按着腰间剑柄,身体又挺直了一些,这才高声喝道:“梁州城的各位父老乡亲们,今日是中秋佳节,是我们梁州城一年一度的灯会欢庆,我身为梁州的一份子,自当代表家父郭炎,跟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几句平淡的开场白,却又再次激起了周围百姓的阵阵欢呼,这让郭寒心里更加有底,声音也就愈发洪亮起来。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前线战事让大家感受到了不小的威胁,但还请各位相信,最后的胜利必然将属于我们梁州。 “就如当初我们拿下两湖,两淮一般,到头来,那江南之地,也将成为咱们所有。到那时候,大家再想去江南领略那边的风光,再想去那儿做买卖,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说实在的,就是我,都很想去那儿看看,看看那儿的少女真如诗词文章里写的那么婉约勾人……” 哈哈的笑声很自然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不少少年郎,糙汉子们也都跟着大声附和起来:“少将军,我们也想去江南看美人儿,你带我们去啊……” 郭寒似是听到了这话,居然冲他们大声应道:“好!到时我带大家去,谁要是因为怕家里婆娘不敢去的,就不是男人!”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欢笑,心情也就愈发放松了。 这让郭寒能顺利将话题引到需要全城百姓尽力襄助上:“前线的将士正在为咱们的安全,咱们今后能去江南拼命,我等身在后方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 “不瞒各位说,咱们的军粮物资依然有着缺口,这需要大家的慷慨解囊。前两日,官府就已经发出告示,全城征粮了,只要大家肯暂时借出粮食来,待战后,我们自然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大家,利息就按市价来算。 “还有,后方的安全也是前线可以放手作战的保证所在,所以我希望大家在梁州都能张大了眼睛,不要让各方的眼线细作在我梁州城里生出什么乱子来。只要大家能找到那些细作密谍,官府也是一定不会吝啬赏赐的。 “抓住一名细作,赏银五十两,举报者,赏银十两……” 伴随着他把这些官府的安排一一道出,下面的附和者也是越来越多,整体气氛真是相当之热烈融洽了。 而在人群后方,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郭冲神色里充满了感慨:“二弟他真是成长了许多,已是真正能为父亲分忧了。” “是啊,当初的他还只是个只懂兵事的愣头青,现在终于可以做到独当一面了。”孙宁也轻叹一声。 随后,才看向旁边那一座酒楼:“走,咱们这就过去等他。现在我觉着此番把握又高了几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5章 中秋再相逢(中) 鼎丰楼是梁州最好的酒楼,比之当初孙宁他们一干公子少爷观刑饮宴的八珍楼还要更显档次,乃是城中真正的达官显贵们交际宴饮的首选之所。 今晚的鼎丰楼内自然也是一幅宾朋满座的热闹场面,无论掌柜伙计,全都忙着招呼各方客人,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但是当郭寒在几名侍从的随同下走进楼门时,还是让大掌柜和两个伙计赶紧跟面前的客人告了声罪,忙不迭就迎了上来:“少将军您可来了,酒菜都按您之前说的都准备妥当了,可是现在就送去吗?” 郭寒低低应了声,身旁亲随已帮他开口道:“酒菜不忙着送,那些客人可都到了吗?” “十名客人已经到了八个,小的也派人去伺候了……” “那就再过半个时辰送酒菜上楼。”随从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随口吩咐着,然后瞥一眼那边的楼梯,“来个人,带我们上去。” 当即,就有个伙计一脸巴结笑容地走上前来,在侧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往上去。郭寒这才看看左右,吩咐道:“你们就在下面等着,吃喝些东西吧。” “是,少将军保重。”几个侍从忙答应一声,这是在梁州城里,还在州衙边上,自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了。当下就只让一名亲随陪着郭寒上楼,他们则坐进了早准备好吃食的下方宴席里。 在那名伙计的带领下,一主一仆很快就上到三楼一间雅间前,伙计笑吟吟地帮他们开了门,郭寒很自然就迈步进入。 而就在主仆二人进房的瞬间,房门就倏然而闭,而郭寒的神色也骤然变了。 这雅间明显不是自己要进的所在,因为里头都是空荡荡的,不见自己约好的那些客人,只有一内一外两人,此时都盯住了他。 那随从的反应比他还慢了半拍,刚察觉有异,张口欲待叫唤时,一手把门关上的男子已出手如风,一掌就切在其脖颈处,使之当场晕厥,倒在了地上,然后才又笑道:“郭二少,久违了。” 郭寒本来是打算抽出腰间佩剑出招的,可在看到那干净利落的招数后,心头一震,握住剑柄的手终究没有发出力来,只双眼有些异样地盯着面前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你……” “二弟,几年不见,你别来无恙啊。” 而随着里间之人转过身来,笑着问候,郭寒的身子才是真个猛然震动,双眼瞳孔都迅速收缩起来,差点就惊叫出声:“是你……”同时心中念头电转,已认出面前这个熟悉之人的身份来,这也让他的身子更加绷紧。 孙宁笑了一下:“进来坐下说话吧,我们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郭寒的目光在孙宁和郭冲身上稍作游移后,终于还是选择听从招呼,进去落座。 他做这一选择既是有感于孙宁的可怕,知道自己强闯也逃不出对方的控制,也是想要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有何图谋。毕竟他们出现在此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 所以在大方落座后,郭寒便恨恨扫过二人,森然道:“你们两个胆子还真是够大的,竟还敢再来梁州。你们可知道,只要我出去一声喊,城中数万大军一动,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我们当然是相信的,毕竟之前……”郭冲刚说了半句,就见郭寒又冷哼道:“当初你背叛我整个郭家,害死三叔,实在是百死莫赎!你我兄弟之情早已断绝!” 这决然的话让郭冲又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当初的事情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你真以为我做那一切就是背叛我整个郭家和梁州了吗? “如果说当年的你不知内情,因此怪我也就罢了。可现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许多隐情,还觉着我那时的选择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难道你就希望看着爹和我们整个郭家,整个梁州一直被纵横会的阴险小人给控制在手,什么都要听他们的吗?” 郭寒想说什么反驳,可最终只是张了下嘴,回以一声冷哼:“可你对梁州的破坏,却也是事实!” “没错,所以我是来弥补当初过错的。”郭冲叹了口气道,“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算你们不再把我当家人,可在我眼中,爹依然是我爹,你也依然是我的兄弟!” 这带着深情的说法,倒又让郭寒神色微微一松,一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当年的他那是顶看不上自己这个无能又荒唐的兄长的,甚至都觉着那就是郭家的耻辱,平日里没少了冷嘲热讽。 而就是这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兄长,却在几年前在梁州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来,不但兵变夺权,还杀了本来掌兵的叔叔郭烽,甚至把父亲都给拿下了。 当时的郭寒是既惊且怒,又感到难以接受,纵然这一切真正的主导之人是皇帝孙宁,可那个废物兄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兄长吗? 可对兄长充满了疑惑和愤怒的他后来又发现事情的真相远比自己知道的更深更乱。原来自己的父亲,整个郭家并不是梁州真正的控制者,在他们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股神秘的势力在操盘一切!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去试图理解兄长,越想越觉着当年他的所有荒唐举动都是一种伪装,都是为了瞒过那背后之人的障眼法,只为了能把梁州重新夺回自家手里。 而随着他真正协助父亲执掌军中事务,一步步接触到纵横会后,在感受到纵横会对他们的控制后,郭寒也就愈发认同兄长当初的选择了。 只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包括父亲郭炎。 而此时,再见到久违的兄长郭冲,郭寒一时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只能带着敌意地表示着怀疑和疏离:“你们到底为何而来?别告诉我,你们又想跟上回般,在我梁州制造兵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6章 中秋再相逢(下) 孙宁没有接他的这一话茬,而是先把一杯茶水推到了郭寒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才说道:“我想这几年下来,你也应该知道纵横会是个什么货色了吧? “一些有着野心,却又眼高手低的商人,妄图以这种秘密的方式来控制地方政权军权,也亏他们敢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而更叫我感到惊讶的是,在梁州,他们居然真就几乎成功了。要不是当年我那一闹,恐怕到今日,绝大多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面对孙宁岔开的话题,郭寒又回以一声冷笑:“废话就不要说了,我也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到底你们有何打算?” “郭二少还真是个急性子呢。”孙宁啧了一声,“我先问你一句,你真觉着这样的梁州会有前途,而你们郭家真就可以凭此在今后的天下纷争中保存自身吗?” 郭寒张了下嘴,终究没法说出违心的话来。其实就是他自己,也不看好梁州如今的局势,哪怕现在的他们看着已经开疆拓土,都快把半个中原都拿到手里了。 “你也有着担忧和顾虑吧?”孙宁立刻把握住了对方的心态,继续道,“商人终究只是商人,他们眼中更多只是利益,而非大义。 “为了牟取他们所看重的蝇头小利,这些商人会在江南挑起各种事端,从而落人口实,引来不必要的兵灾。 “就如眼下这次的大战,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们甚至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与江南交流,从而获取更多的粮食物资,并以此来与北边的强敌交锋。 “可现在呢?江南反倒成为了你们必须全力应对的强敌,而北边的平天军真就会放过这样能一举杀入梁州腹地的机会?你不会以为现在的风平浪静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郭寒再度沉默,心却已经乱了。 这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大问题,一旦南边真个出现大战,北边防线必然会收缩空虚,到时平天军又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机会呢? 孙宁语速加快,神色更为严肃:“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那些鼠目寸光的纵横会商人所赐! “明明是他们的贪婪和妄动才导致了这场矛盾,结果却又要你们来承受压力。这也就罢了,听说为了控制你们郭家在军中坐大,他们甚至还把对前线军粮物资的控制都牢牢握在手里,以为掣肘。 “这是真正的盟友该做的事情吗?就是江南各姓联军之间,都不可能出现这样互相提防的举动,而你们内部却已经发生了分裂,所以此战,你觉着还有胜算可言吗?” 郭寒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很快的,他又猛然清醒过来,自己不能被对方的话语牵了鼻子走:“你不必在此危言耸听!至少目前,我前方大军的军粮供应就没出过问题。还有,真论实力,我梁州大军也远在江南各方联军之上,这还没算上我们可以调动的两湖和两淮的大量兵马!” 险些就让对方用话术给骗了过去,事实上现在隔江对峙的双方,还是自家胜算更大些的,不然江南联军又怎么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呢? 孙宁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郭冲。 后者会意,跟着开口:“二弟,你说的虽是事实,但真放到战场上到底如何,却是谁也不能凭空而定的。 “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确认,那就是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对爹,对我们整个郭家来说,都只会带来祸患。” “你也不必拿这种话吓我,纵横会确实不是好人,但他们也没蠢到要与我郭家为敌的地步,那只会给他们自身带来灾祸!”郭寒不以为然道。 “你是没有看明白眼下我们郭家的处境啊。”郭冲叹了一声,肃然道,“我之前帮着皇帝陛下在梁州夺权的举动,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不安了,也正因如此,在这两年里,他们才会不顾他人反对地,将自己人不断安插进梁州各要紧衙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一点点把本来属于我们郭家在梁州的权力一点点都夺走吗?而父亲他选择的,是不断地退让,希望凭此来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忠心。 “本来这样做或许是有些用处的。可是这次爆发的战争,却又让事情发生了变化。若是父亲在南边败了,他必然声望大损,而且军中忠于我们郭家的将士也必然死伤惨重,那就给了纵横会以机会,趁机把兵权彻底从父亲手中夺取,真正控制梁州。 “而到了那时,你觉着父亲也好,你也好,还能在梁州有立足之地吗?而且除掉你们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败军之将,自当承担一切罪责。” 郭寒的脸色再变,可口中还是道:“说来说去又是那一套!我说了,我们胜算更大……” “就算父亲真赢下了这场,你就觉着他们会放过父亲和郭家了吗?” 郭冲苦涩摇头:“不会的,那只会让父亲的处境更加危险。历朝历代,功高盖主,最终惹来杀身之祸的武将还少吗? “那还是在天下一统的时候,那样的君主都容不下有大功的武将,更别提那些目光短浅,只知道藏在暗里见不得光的纵横会商人了。 “要是我猜得不错,他们是绝不容许父亲有此一胜,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在父亲即将取得大胜时,突然切断粮草供应。 “如此,大胜就可变成惨胜,乃至失败。你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以那些家伙的短时,这样的事情他们是肯定会做出来的,因为在他们眼中,自身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郭寒的呼吸为之一促,只觉着一阵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对方会不会做手脚,当即拿过茶杯,便咕嘟嘟灌了一气。 然后才盯着自己兄长,沉声道:“所以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何目的?想让我做什么?” 听他这么问话,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对方已然心动,事情已成了八成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7章 堡垒裂于内(上) “这就……成了?” 在随着孙宁走出鼎丰楼时,郭冲不禁有些恍惚地又回头望了眼依然一派热闹的楼内景象,眼神里也满是不确信。 但随即,他又自失一笑,迅速回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确实成了!”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就刚才那表情变化,以及离开时的步伐动作,都可推知他虽未正式答应按计划来,但只要未出意外,一切就会按计划来。 而且,自己二人能如此安然轻易离开鼎丰楼,也足以从侧面证明这一推断无误了。不然恐怕这时就已经有大量兵马扑上来要围攻捉拿他们了。 但眼前的楼外长街之上,却依然是一派花灯流彩,万民欢闹的热烈场面,哪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孙宁看出他神色间的变化,不由问道:“怎么,你有些担心吗?” “有点,这事可不好做,可能又会引起一场乱子,纵横会的人不会没有一点提防的。” “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不过我对他有信心。”孙宁自信一笑,“你父亲是因为胆子不够大,才会被那些家伙几十年压制着,甚至因此而生出敬畏之心。但郭寒可不同,他其实和你一样,是不可能自家被一群外人控制的。 “梁州,一直都是你们郭家的梁州。” 郭冲有些尴尬地一笑,然后才又正色道:“陛下,不如就让我留在这儿照看一二,以防有变?” 孙宁稍作考虑,便也点下头去:“也好,那你多加小心,一切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 这让郭冲更觉放心,再一次回头看了眼渐渐远离的酒楼后,这才回头跟上了大步向前的孙宁。 …… 在推开又一间雅间房门前,郭寒的心神也有些恍惚纠结,他都有些拿不准自己之前的遭遇到底是不是真实了。 自己的兄长,还有那个在梁州闹出偌大乱子的亡国-之君,他们居然再度回来了,而且还如此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跟自己谈了半个时辰以上。 谈的内容更是关于让自己出手对付梁州本地一些人的。 说这是一场梦,郭寒都觉着要比真实发生的可信些。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手里依然握着的那只茶杯,都在告诉他之前的那番对话是真实存在的,绝非他的臆想。 随着房门吱呀打开,内里众人的喧闹声传入耳中,终于是把郭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脸上也重新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迎着大家的目光就走了进去。 “少将军!”房中人等在看到郭寒进来后,也都齐齐起身行礼相迎。虽然他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军中汉子,但对郭寒还是挺尊敬的。 “各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坐下说话。”郭寒的笑容更为亲切,一面和他们打着招呼,人已快步上前,直接坐到了最上首的主位处,“让你们久等了。” “少将军公务繁忙,今日能想到把我等老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我等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一名身量高大的络腮胡汉子哈哈笑道,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附和。 郭寒等他们把客气话说完,方才自责道:“各位都是我郭寒的长辈,都是跟随我父亲多年,为梁州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军中宿将,别说我这个晚辈了,就是我父亲,其实也都是很尊敬各位,该给你们更高的权位和官职才是。” 这话让在座众人的笑容顿时一僵,作为郭炎的老部下,他们确实功劳苦劳都有。可眼下,却都已不在军中担任什么要职,手下听用的兵卒都不超过二十之数,那憋屈就别提了。 而且,他们就连想跟老上司见面诉苦求情都做不到,就好像郭帅真把他们都给忘了似的。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变化,郭寒信心又增添了几分,继续道:“让各位只在衙门里挂个闲职虚职,我郭家确实太对不住各位了,但也还请各位能够谅解,父帅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本来这些位还想说几句客套话的,结果听他如此道来,他们的神色就都为之一变:“少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帅他能有什么难处?” “怎么,都有好几年了,你们还没瞧出问题关键吗?这梁州,你们真觉着是由我父帅他一人能做主的吗?更别提还有两淮两湖等大片城池和兵马了。” “这……”众人再度露出的惊讶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后,才由那络腮胡代表大家开口道:“少将军,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是粗人,除了上阵杀敌,啥东西都不懂,你就别再跟咱兜这种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在众人热切目光的凝视下,郭寒终于神色肃然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这几年来,父帅所以疏远你们这些老部下,一是受人之命,必须把大部分军权都交出去,二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啊。” “受人之命?朝廷都在几年前被推翻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命令郭帅?”众人更感惊讶,出口问道。 “一些早就在我梁州扎下根,操控着无数手下官吏,就连父帅都必须听从他们号令才能安稳坐在梁州太守位置上的人——纵横会!”没有过多迟疑,郭寒一下就把谜底给揭了出来。 如果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不会把这一真相坦然告诉在座众人,而是会以一个更隐晦的方式请求他们的帮助。 但现在,在和孙宁与郭冲的一番对谈后,郭寒的想法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想要对付纵横会的人,如果只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你一定不会成功!” 孙宁的话依然清晰回荡在他的耳边,铿锵有力:“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容易发现你想做什么,并迅速制定反制措施。 “但要是你抛开一切顾虑,以最迅猛的速度和手段对他们发动攻击,以那些商人的手段和头脑,就一定来不及做出应对,最终的胜利必然是属于你的。 “尤其是当他们的多半精力都放在前线,放在你父亲身上时,你成功夺权的把握就更大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8章 堡垒裂于内(下) 对本就有心想要做些什么的郭寒来说,孙宁的说法真就如火上浇油,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心。 而且,还为他指明了行事的路径和方向,只要按其所言,夺回梁州等地的控制权就绝非难事! 虽然他在表面上并没有应下什么,但其实心里,早已定下要按孙宁他们指点的方式行事了。所以才有了此时对着这些郭炎的旧部,半点不作避讳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的举动。 他们,已是他现在能信能用的最后力量了。 而这些郭炎旧部听完郭寒的话后,也是一个个变了脸色,随即又都愤而拍案,叫嚷了起来:“怪不得!我说为何郭帅他突然就疏远了咱们这些老兄弟,还把我们的军权都给夺了,原来是这些狗-娘养的从中作梗!” “娘的,梁州的一切都是咱们这些老兄弟一刀一枪拿命拼来的,他们这些商人又做了什么。到头来不但抢咱们的位置,现在还敢威胁郭帅,真是不知死活!” “少将军,你该早些把真相告诉咱们的,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会为郭帅铲除那劳什子的纵横会!” “就是!少将军,你说吧,咱们怎么干。是现在就带人杀到他们面前去,还是等明天?” 看着这些父亲的老部下一个个义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的模样,郭寒心下更是一暖一定。他就知道,找这些人是绝对不会错,要说这梁州城里谁是最值得信赖之人,就非眼前这些位莫属了。 郭寒又迅速定神,神色肃然道:“大家听我说,眼下的情况已不同于当初,不但南北皆有强敌,而且还有之前打下来的两湖两淮等地的兵马其实早就落在了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另外,我们梁州城各处留守军营和其他要紧地方,也都被他们的人控制。一旦举事不利,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援军就会迅速扑杀过来。 “还有最致命的一点,前线军粮供应也在他们手里拿捏着,一旦真撕破脸,父帅和几万梁州将士可就真危险了。所以我就算要夺回梁州,也绝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要有个妥当的,一击即中的策略!” 这些郭炎旧部虽然个个都是粗鲁的武人,但也不至于一上头就不顾一切,还是有着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的。此时也都重新恢复了镇定,面面相觑,一阵沉思。 他们的目的是帮郭帅夺回一切,自然要以保证前线将士的安全为第一了。 郭寒见状,心下又是一动,不禁又想起了孙宁跟他说的几步策略—— “要想夺回梁州,第一步便是重新拿回粮仓的控制权。而这对少将军你来说实在不难,只要你以查看粮秣好坏的借口带人过去,那边必无防备。 “而在顺利拿下粮仓后,你便可执行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以存粮出现问题为借口,把相关之人通通聚集到粮仓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要你行事够快,人又找得够准确,则能把纵横会在梁州城内的主事之人尽数拔除。至于那些小人物们,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妙,你早就下令封锁四门,不可能让任何一人逃出,不让任何一个消息外泄了。” 郭寒显然是认可孙宁这些举措的,而且一时之间他也确实拿不出更高明稳妥的策略来,此时也就照猫画虎,把孙宁提出的想法道了出来。 末了,方才看向众人:“各位叔伯,你们以为我这一计可能成事吗?” “唔……”众人各自一阵低头沉思,半晌,才由那络腮胡大汉孙捷道:“少将军这一计确实足够突然,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拿下梁州也有至少七成以上的把握。 “只不过,咱们这边一旦动手,前线的战事可就……郭帅他们可还都在长江一线呢,军粮物资也不光只从咱们这边运去,命脉还是在纵横会的掌握中啊。”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只要这一条得不到完美解决,这个险他们依然不敢冒。 郭寒又是一笑,心中却不禁更为佩服定策的孙宁了,因为对方连这一方面的顾虑都有了应对的策略—— “拿下梁州,对少将军来说还只是第一步,所以在此前此后你都要派人在梁州之外,到长江一线散播关于纵横会的种种恶行,比如掠夺民财,比如夺人职权……并号召当地之人奋起反抗,杀掉当地窃据高位的纵横会之人。 “我想,这些年来因为纵横会的横加干预,必然有许多当地势力被他们打压,怀恨在心者所在多有。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让他们知道其实纵横会也不过如此,梁州城都能被你们说拿就拿,那么,他们也一定会跟着起事。 “到那时候,纵横会的人就只能疲于应付不断而起的叛乱,不敢再追究前线将士的连带之责了。如此,自可保郭帅及前线将士无虞。 “当然,若是他们能在察觉到后方之变后及时转变方针,由攻江南而变成引兵反杀纵横会,则可让这场夺权变得愈发顺利,这却要看郭炎他到底有几分胆量和雄心了!” 说到最后,孙宁更是直视郭寒的双眼:“这么做当然有着相当的风险,但这已是你们摆脱纵横会控制的最后机会。你愿意赌这一把吗?” 此时的郭寒也像极了孙宁之前的模样,半弓着身子,两手按在桌案面上,目光灼灼地从面前众多父亲的旧部面上扫过:“大家愿意随我冒险,为我们郭家夺回原就该属于咱们的一切吗?” “干了!” “我们愿意!” “杀光那些纵横会的家伙!” 众人纷纷表态,顿时间杀气四溢。 这一干多年养尊处优的军中宿将,此时一个个都如重新长出爪牙来的老虎般,露出了嗜血而凶狠的模样来,这是之前多年里,从未在他们身上出现过的气质。 一个坚固的堡垒,一个强大的势力,想要被人摧毁,往往不是因为受到外部更强大的力量的攻击,反而是因为内部出现了裂痕。 当纵横会自暗处转向明处,他们也就遇到了相似的困扰和危局! 第579章 重临汝州 孙宁在梁州城内点起了一把分裂之火,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不是太在意了。 因为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完,所以在八月十六这天一大早,他便和萧倩几人离开了梁州城。 完全没有等着看此地生变的意思,因为还有另一场大戏等着他去引导呢,鸡蛋可不能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梁州固然关键,但已经在纵横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各地,也不是就找不到乱上一场的机会,比如说淮南的汝州! 这是孙宁最早落子的所在,在汝州,不但有他的良师益友关振铎,更有最早知晓其皇帝身份,并早早宣誓效忠于他的当地官员梁正荣。 只要这些人还在,哪怕现在汝州已完全落入纵横会的控制,孙宁也有把握点起一把火来。 而只要汝州真从纵横会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孙宁相信,湖广,甚至整个两湖也必然会再度陷入到各自为政,让纵横会再难掌控的混乱局面。 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纵横会掌控下的地盘越是混乱,就越有利于之后的计划与发展。所以,在多日奔波后,于九月上旬,他们一行终于是再度来到了这座湖广州城。 时隔多年,汝州也一如当初那般,还是那么的恬淡安宁,无论是城门内外进出的百姓,还是城头之上稀稀拉拉守御的官兵,看着都没有任何的紧迫感,长江沿线已经开始发生的战斗,与这边的人来说,还远在千里之外,完全未曾听闻呢。 这就给了孙宁他们更大的便利,几乎没被怎么盘查,就顺利进入汝州,并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中心位置的官衙前。 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和建筑,孙宁和萧倩脸上都带上了几许回忆来。 在这儿,他们二人真正相识相知,也是在这儿,他们互相配合,并肩杀敌,又借着太守和守备之间的不信任,引发了城中内乱,从而为死在连云寨盗匪和官军手上的无辜百姓们报了仇,也拿下了整座汝州城。 只是当时的孙宁终究还没有自己的班底,又一心想要入川蜀,所以只是将汝州托付给了梁正荣他们。 现在,几年后回来,心生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忐忑,不知梁正荣他们可还安好吗? 怀着这样的情绪,孙宁派出一人去太守衙门前探听情况,看看如今的汝州究竟由谁为主。 不一会儿,人就赶了回来,神色间多有古怪:“公子……” “怎么说?”孙宁急声问道。 “汝州太守依然是梁大人,不过这一年来,他却一直称病在家中休养,并没有在衙门里办公。现在汝州真正做主的,是知州王锦通,听说他本只是汝州下边的一个小县令,后来在梁州军拿下湖广各地时最是积极听话,所以就被提拔为汝州知州,代行太守之职。” “哦?”孙宁笑了一下,对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梁正荣是个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了,当初他和本地太守政见不和,也没有强自与之作对,所以就称病远离纷争,绝不为虎作伥。 而今日,在眼见纵横会势大之下,他又再一次故技重施,依然是不肯配合地在家中歇养,哪怕因此会使自己的职权彻底旁落。 “那关振铎关捕头呢?他还在衙门里当差吗?”萧倩也开口问道,这也是孙宁很在意的一个人了。 “他……早不知去向。在梁州军打进汝州后,关捕头就曾当场刺杀敌将,结果被他得手之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这才是这位随孙宁从西南一路奔波的捧日营将士有出古怪神情的原因所在了。 这个关振铎竟如此厉害,竟能在城池陷落后愤而刺杀敌军主将,还能从容全身而退……这得是多强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就是以皇帝陛下的骁勇,怕也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出城去吧? 孙宁二人的神情也为之一变,关振铎足够有血性,可他的做法却很不明智。使自己陷入险境不说,还把梁正荣孤身一人留在这周围皆敌的环境里,这可就有负当日双方的约定了。 不过很快的,孙宁又调整了心态:“不管怎样,咱们先去见见梁正荣,看他现在如何了。还有,不知现在的汝州,有没有力量是能被我们借到的。” 只看眼下的情况,孙宁想要在汝州也引发一场内乱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很明显,此时的汝州已彻底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梁正荣的宅子很是萧索破败,配合着今日的秋风和枯黄的落叶,让孙宁他们远远瞧见后心中更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儿别说什么上门拜访的客人了,就连个看门的仆人都没有,倒是宅子对面,让孙宁一眼就看出了那些沿街的摊贩和几个路人有些不妥。 这些家伙看似寻常,可他们的目光总不时落到那门可罗雀的梁宅前,尤其是当有人从宅子前经过时,这些人的目光更是粘了上来。 很显然,这些家伙乃是奉命盯梢梁家的眼线,而且还是没有半点顾虑的盯梢,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让本来想直接上门的孙宁他们的行动立刻一变,只从梁宅门前走过,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了下来。 这些眼线的存在,反倒让孙宁对梁正荣多了几分信心,能叫人花费心思盯梢,就说明梁正荣对纵横会在当地的统治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影响。而只要自己能与之接上头,说不定计划就能成了。 所以,当时间来到三更后,孙宁便偷摸着出了客栈,直奔梁宅。 白天有人盯梢,可到了晚上,就算还有人盯着,自己想要翻墙而入也足以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 一切也果然如孙宁所想,虽然梁宅周围确实还有人夜间盯着,但在孙宁的潜行之下,他们是压根不会有任何发现的。 在摸到墙角后,孙宁更无半分耽搁,已轻巧地跃上两人来高的墙头,再无声而落。 结果,就在他刚一落地,想着观察四周情况,好找到梁正荣的住处时,身侧人影一动,一只拳头已呼啸来袭。 第580章 故旧重逢 这一拳来得太快,更是完全出乎了孙宁的意料。 但他的反应却依然足够迅速,就在拳风将将要擦中他脸颊的瞬间,他脚下已是一个发力,人已向前蹿上一大截。 间不容发,却是躲过了这凶狠快速的一拳,同时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便要把血浪从鞘中带出。 不料对方的应变也不比孙宁要慢,一拳落空,更无半分停留,身形转动,人再度贴上,一只手急扣其按刀的右腕,另一手依然化拳,轰向面门。 孙宁不敢怠慢,身形一顿,左手已举掌护住自己的面部,右手则放开刀柄,也是一拳上迎,与那来人的扣抓撞在了一处。 情况紧急,对方又是以快打快,让孙宁只能放弃更精熟的以刀御敌,而是改以拳脚应对。 幸亏自打数月前在苏州和苏文康身边的护卫有过短暂交锋后让孙宁开始对绝啸罡拳的后两字有了看重,更花心思在上头,这才在此时做到从容应变。 砰砰两下接实后,两人身形一晃,快速分开,还伴随着两声低呼,却是都没能从对方手下讨得什么便宜。 不过孙宁明显是吃亏的那个,只觉双手一阵火辣的疼痛,对方的拳掌真就如铁锤榔头一般,硬碰硬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他在退后的同时,已顺势再握住刀柄,发力之下,血浪已唰然出鞘,便要再上。 结果,对面那人却并没有趁势扑上,而是低声喝道:“绝啸罡拳,你是谁?” 随着这声音传来,孙宁将将要劈出的一刀也顿时停下,眼中的戒备化作了惊喜和疑惑:“关前辈……” 对面的关振铎更是一怔,试探着问道:“你是孙……皇帝陛下?” “正是孙宁来了。”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孙宁总算放心,刀已重新还鞘,人则上前两步,好叫对方更清晰地看清楚自己,自己也能看清面前之人的样子。 虽然此时的关振铎乔装改扮过,完全是一副寻常仆人的打扮,但那双湛然有光的眸子,还有那一副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还是让孙宁迅速确定其身份无误。 相比起来,孙宁的样子比几年前却是变化不大,也就气质更威严了些,叫人心生敬仰。所以关振铎更是放松了身体,上前一步见礼道:“你怎么又来汝州了?” “这个说来话长,你呢?还有,梁太守呢?他在此可无恙吗?”孙宁含糊了一句,自己的遭遇和此来的目的,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关振铎则是一笑:“他自然在屋子里睡觉,我在此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对他不利。只是没想到今夜的不速之客居然是陛下你……走,咱们先过去见梁兄,他应该很高兴你能再来。”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后边的院落,并叫醒了果然正在安睡的梁正荣。 而他,也果然如关振铎所说的那样,一见孙宁到来,惊喜异常,两眼都有些发红了:“陛下,你可终于想起还有咱们汝州臣民,回来了啊。”一边说着,还很是郑重地拜下行礼。 只是这礼他才行下一半,就被孙宁迅速一把扶住:“这时就不必讲什么君臣礼数了。”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神色微变道,“你这是真得了病?” 只见梁正荣脸色蜡黄,满面倦容,不知是不是被人于半夜叫醒的缘故,双眼也多是血丝,一看就是个久病之人。 被孙宁这么一问,梁正荣便是一声苦笑:“许是之前总是称病的报应到了,臣这次确实有病在身,而且还不轻……也正因如此,汝州才会被那些宵小之徒给夺了去……”语气里满是自责。 关振铎却在旁冷哼道:“你哪里是什么病,分明就是被人刺杀,结果伤势一直未能痊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宁顿时把眼一眯,看向关振铎,低声问道。 后者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前后原委给道了出来—— “一年多两年前,梁州军就开始谋夺我淮南各城。陛下当也知道,我两淮各地都各自为政,没个主心骨,一旦面临外敌入侵,自然难以形成像样的抵抗。 “于是一座座城池都被他们用各种方式轻易拿下,我汝州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但梁太守他是不愿向那些乱臣贼子称臣的,便发动满城军民,打算死守城池,哪怕是拖,也要让那些叛逆付出代价! “结果消息走漏,他们居然早一步派出刺客,在太守大人发动百姓时突然刺杀…… “要不是我当时在旁,及时相救,恐怕大人就要丧命刺客之手了。但也因此,大人伤及脏腑,不能再指挥全局。再加上城中早有那些家伙的内应,从而导致我汝州也没能死守一场,让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了下来。” 他说的简单,孙宁却能想到当时情况之凶险,不禁感慨地望了兀自苦笑的梁正荣一眼:“让你受苦了。” “臣有罪,本来答应陛下一定能守住汝州不失的,结果却……”梁正荣却是一脸自责,还想起身下拜认错,又被孙宁赶紧扶住:“大势如此,又岂是你一人能左右改变的? “对了,正因如此,你才会在他们入城后也行刺其主将吧?”这后一句,孙宁问的就是关振铎了。 关振铎点头承认:“对,我一介武夫,除了这个也帮不到梁大人了,所以就出了手。然后在得手后,假意逃出汝州,其实却又暗中潜回,只为护在他左右,不让那些逆贼再伤到他。 “不瞒陛下,梁大人在汝州深得百姓之心,就是那些逆贼也不敢公然对他不利,只敢以他身上有病,暂时夺其职权而已。而事实上,不光民间,就是官府衙门里,还有不少人是心向梁大人的。 “而那些家伙为了除掉梁大人这个心腹之患,也曾几次派出人刺杀,都被我一一打发了。之前陛下翻墙入内,我还以为又是他们派来的刺客,所以下手没个轻重,还望陛下恕罪。” 第581章 最大的破绽 孙宁了然点头,这才明白关振铎之前鲁莽行刺敌军主将并不只为杀人复仇,更有隐藏自身,保护梁正荣的目的。 因为要不是这么做,他的身份也必然醒目,想要贴身保护梁正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一年多来他却没法现身人前,说起来还是挺委屈的。 所以孙宁叹一声后摇头道:“你做的很对,我又怎会怪你呢?梁太守,你在汝州的影响力依然不小吧?”不然纵横会的人也不会时隔一年多还要对他不利,而且还是用刺杀这等下作的手段了。 “臣确实对汝州还算有些影响。”梁正荣半谦虚了一句,“寻常百姓那儿不提,就是城中那两营兵马,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哦?”孙宁更是一喜,自己当初果然没有信错人,梁正荣确实将汝州经营得很好。要不是出了大军攻城这样的变故,恐怕现在汝州还安安稳稳等着自己前来接手。 “陛下有所不知,之前梁太守正式就职后,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在百姓和兵将的衣食诸事上。不但让大家不用为生存发愁,而且还把这些年来官府积欠的饷银粮食什么的都给补发了,所以深得百姓和将士爱戴。”关振铎在旁解释了一句,神色间有着对梁正荣的敬意。 孙宁也满是赞赏地又看了眼这位面有病容,还不时低低咳嗽的臣子,点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然后又神色一变,略有振奋道:“所以说,若是咱们想要在城中行事,把汝州从那些家伙手里夺回来应该也不会太难?” 梁正荣精神也为之一振,皇帝陛下这次回来是真打算为汝州上下做主了? 这让他毫不犹豫就点下了头:“对,只要陛下有所安排,出手把留在此地的十多个敌军留守将领一除,则汝州便可再度易帜!不过……”他说着又露出一丝疑虑来,“汝州想要反正不难,但附近其他州府的情况却与此不同,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必再举大军来犯,到时咱们可就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了。” 当时他所以最终决定妥协而非强撑到底,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已受了重伤,再难指挥全城抗敌,另一方面,也是自知只凭汝州一城难抵十倍之敌,不想让军民有无谓的死伤。 孙宁也能理解他的这份顾虑,便是一笑道:“今时早不同往日,江南方向的战事早已把他们的兵力都给吸引过去,留守在两淮等地的,不过是极少量兵马而已。 “而且我相信,其他地方也必然有的是不愿受其统治之人,他们也都在找一个奋起反抗的机会。” 对这说法,梁正荣也颇以为然:“自我汝州被他们攻下后,税赋可比之前要重了一倍,让百姓们都深受其害。想来别处百姓的情况也差不多。” 孙宁心下又是一声冷笑,这就是纵横会那些家伙鼠目寸光,只关注眼前利益的又一大表现了。 因为有着太大野心,还想着侵吞江南,北扩中原,这就让他们必须不断扩充和操练兵马。而屯兵练兵和发动一场场战斗却是需要大量金钱和粮食作为依托的。 纵横会内部固然是富可敌国,倘若他们真不计自身得失把钱财都拿出来,至少三五十年内,梁州军都不用为钱粮后勤犯愁。 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纵横会不是官府朝廷,只是一个略有些松散的民间组织而已。 他们可能存在着一致的野心,想着要掠夺天下之财,会为此付出许多的努力。 但是,当这一大目标和自身的利益形成冲突时,恐怕绝大多数纵横会的中坚分子,那些有着丰厚家资之人就不可能真把属于自己的家产拿出来了。 如果他们真有这觉悟,就不可能成为纵横会的人,为了一己私欲来颠覆天下了。 甚至于,眼下的他们,已经开始想着从征服的各处城池里捞取好处了,汝州等地的税赋翻倍,可不光只用于前线将士的花销,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入了那些家伙的私囊了。 纵横会最大的问题,也就在这时完全暴露了出来。身为商人的贪婪和短视,让他们没法真正掌控一个广大区域的。 只要有一点火被点燃,那就是火烧联营之势,他们之前拿下的区域越多,这火就会烧得越大。 而这一回,孙宁要点燃的可不止这一个火点,还有梁州,还有…… 感受到孙宁的强大信心,梁正荣再没有了顾虑:“陛下,那不如这两日就动手?” “那自然最好不过。”孙宁心下更是一喜,但随即又有些不确信地看看对方道,“可现在他们都在各自军营里,想要除掉他们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虽然汝州官军对梁正荣有着相当的感激和尊敬,尤其是和梁州军来后两相比较后,更觉着他的仁善,但这还显然不足以让他们真不顾一切去造反。 军中将士早就习惯了听从号令行事,对自家上司也深怀敬畏,哪怕只是来汝州任职不过一两年的新上司。让他们就这样突然造反,这些兵将怕是没这个勇气啊。 这时,关振铎又开了口:“陛下放心,我们只是为了除掉这些将领,还不想造成军中生变。所以只要梁太守略施手段,将他们引到一起,围而歼之,便能彻底一劳永逸了。” “哦?”孙宁闻声更感意外,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扫过,然后慢慢地,一抹笑容也从他的脸上绽放开来:“我明白了。” 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有信心说出这番话来了,很显然,除了关振铎外,梁正荣还有着另一张更关键的王牌。 那才是能让他即便被边缘架空,依然可以安心在汝州的原因,也是他们能随时翻盘,把汝州夺回来的底气所在。 深吸一口气后,孙宁眼中精芒闪过:“那就定在明天,我们务必要将那些梁州军的留守将领,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真正的反击,即将展开! 第582章 关门屠狗(上) 黎承被亲兵摇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但他却依然是满脸的恼火:“这大清早的叫我起来做什么?” 昨夜他和几个同袍一起光顾汝州城有名的青楼宴饮好不快活,直到四更左右才心满意足回营酣睡。 想不到这才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给叫醒了,所以他显得格外愤怒,差点就下令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出去打军棍了。 “将军,是范将军让小的叫醒的你,说是城里要出大事了。”亲兵赶紧做着解释,“范将军正在旁边帐中等着您。” “老范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黎承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但还是乖乖起身,在亲兵的服侍下将衣甲穿戴起来。 范平可是他们这些留守汝州的军将之首,更深得上边那些人的重用,而且其为人也最是谨慎,能力出众,让以黎承为首的这一干淮北军将校对他还是颇为忌惮的。 都不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黎承便已火速赶到了旁边的大帐,果然就见范平和其他几个同袍都已在场,那几位也是个个黑着眼圈,都是在好梦里被拉来的。 “范将军,现在大家都到了,你就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了?”性子最急的张霸见黎承进帐,就忙着开口。 范平的脸色有些阴沉,此时猛一拍桌案:“你们一个个都自己看看像什么样?虞帅当时留我们在此时是怎么交代的?是让我们守好此地,让汝州能成为我们控制淮南的关键一城。 “可你们这一年多来都在做什么?不是在军营里赌钱耍乐,就是跑去青楼里玩女人!甚至要不是我镇着,你们怕是早就纵兵扰民,欺男霸女了! “现在城里出了事,一个个都知就里,还在那儿酣睡!若非现在是用人之时,我早就杀几个人,以正军法了!” 一阵训斥,终于是让这些将校的心神再度一振,真正感觉到了事情不妙,连坐那儿的身形都变得挺拔起来。 “是汝州城里有人要作乱,他们已经开始串联着,在某人的带领下,于今夜就要对我们发起攻击了。”直到这时,范平才神色凝重地道出自己收到的风声,“而这个某人,很可能就是太守梁正荣!” “这不可能!”立刻有人大摇其头,“他一个病秧子,连门都出不了,哪来的本事发动人手作乱?” “是啊,范将军,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我看这就是有人想要乱我汝州才编造出来的谣言吧?若是我们真对梁正荣下手,城里才会出乱子……” 这些将校在汝州待了一年多,也自然知道梁正荣在城中有多大的声望。 “消息就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昨夜他家里进了个神秘之人,与他密谋了一整夜……”范平说着,又加了句解释,“传递消息出来的,还是王知州一早安排进他家的,绝对可靠。” 这下大家没话说了,知州王锦通这一年多来可是对他们很是巴结讨好,办事也是尽心尽力,自然不可能在如此要事上编造谎言了。 张霸顿时就叫了起来:“那赶紧派兵围了梁正荣家,把他给拿下了,严刑拷问,再把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也都找出来,杀了!” “哼,这个谈何容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梁正荣在汝州的名望。一旦我们真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了,汝州必乱。”范平没好气地瞪了这些没用的下属一眼。 “那将军的意思是?”黎承都有些懵了,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等着乱起吗? “人自然是要除掉的,但得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按我和王大人的意思,是把他迎到太守府中,再下手不迟。 “在我们把他一杀之后,便可向外公布是被别有居心的歹人所害,到时,我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在城中把他那些同伙一一找出,全部除掉了。” 范平的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最是合这些粗鲁的将校之心,他们没有太多迟疑,便纷纷叫好:“就按范将军你的意思办!” “唔,为了稳妥起见,你们多带亲信,去太守府外把守,你们则随我一起入内,也好震慑衙门里的其他人!”范平这才稍稍缓和了神情,果断下达命令。 众部下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称是。 对他们来说,能亲手干掉,或亲眼看着梁正荣这样的一州要员被杀,也是一桩快事啊。 …… 刚过中午,汝州城的百姓就惊讶的发现往日最是冷清的太守府前突然就聚集了数以百计的兵马。 他们全都衣甲周全,刀枪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把许多人都给惊得不轻,以为城中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而后不久,更让大家感到意外的一幕出现了,梁太守那辆颇为陈旧普通的马车竟也在两队官兵的护送下缓缓而来。 等梁正荣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走下车时,围观人等都露出关切之色,不时有人议论着,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奈何,这个疑问他们是注定不可能问出来的,守在太守府四周的几百兵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靠近。 梁正荣就这样在许多人或好奇,或担心的目光注视下,略有些吃力地进入衙门,最后来到前厅大堂处,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里头的那一干将校。 “下官见过太守大人!”王锦通却和他人不同,很是恭敬地等在了堂外,还上前搀扶了走上来的梁正荣一把。 范平等人则大剌剌地坐在堂内,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步步上来的梁正荣,心中盘算着,是在他进门时就迅速拿下,还是先让他说些什么。 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缓步而来的梁正荣身上,对领先他一步入堂的两个随从,以及散落在厅堂边上的那十多个奴仆打扮之人却完全当看不到了。 本来嘛,这些人在上位者眼中,从来就是透明而不存在的。 终于,梁正荣一步跨入厅堂,口中幽幽来了句:“各位,人还来得挺齐!” 话刚落,他身后那两扇厅堂大门突然就被人用力关闭,堂上光线顿时就是一暗! 第583章 关门屠狗(下) 当厅堂的门户倏然闭合的瞬间,黎承身子当即一挺,手都下意识按到了腰间佩刀上。 其他众将校的反应也都差不多,这一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起身出刀,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此时会有什么危险,一个病怏怏的梁正荣又能有什么威胁呢,还不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紧一松间,已让他们暴露出了太多的破绽,而就在这一瞬间,人已动。 不光是那两个伴随梁正荣入厅,又在他那一句话后突然回身关门的随从,还包括厅中其他那十多个毫无存在感,更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的仆从。 两个随从一个箭步已直冲向前,一刀一剑迅然出鞘,分而攻出,在他们发出惊叫之前,已没入了坐在最下首处的两名将校的咽喉与胸口。 然后他们身形不停,继续前冲,拖着刀剑从满脸惊愕和痛苦的目标体内拔出,再带着那散于空中的血珠,又劈刺进了刚刚从座位上探身的另两名将校的要害。 也是直到这时,混合着惊呼和惨叫的动静才从厅内爆发开来,有人仓皇翻身而起,有人茫然左顾右盼,都还没能弄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呢。 而这时,那些仆从也已扑到了他们身后,手中短刃已毫无迟疑地没入他们腰眼、后心等要害处,让厅上的惨叫更为凄厉密集。 只有范平率先想明白了一切,在有一把短刀捅向自己后腰时迅速一个起身前扑,同时抬退一脚,狠狠把座下椅子踢得撞向后方刺客,这才从这一下刺杀中脱得身。 但旋即,他便对上了一只粗大的拳头。 那拳头来势极猛且快,让他根本不及做出规避,只能举手去挡。 而在砰一声闷响后,范平举起的左臂已在喀嚓声里应声而折,他整个人都被带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去,而脸色更是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不是因为这伤有多重,而是这一下,就已让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可怕的一幕。 自己的上司高将军,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上百亲军的护卫下,被这么一人一拳,生生三拳轰杀的。 “关振铎——”他叫出了这个已变成许多人梦魇的名字。 而回应范平的,除了关振铎的一声:“就是我!”外,还有继续呼啸袭来的两拳。 看似寻常的两拳却已经把范平左右闪躲的路径全部封堵,让他只有朝后退却。但后方,却已经是没有去路的一堵厚重的墙壁了。 看着轰砸而来的重拳,他最后只能是一声断喝,出刀相迎。 钢刀甚至已经来不及斩其身躯,只能是迎着拳头反攻,使刀与拳正面相抗! 当—— 拳头与钢刀相撞居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然后又是当当当当数下暴响。 那把跟随范平多年,饮过数十敌人之血的百炼钢刀就这样被一轮轰击打得弯曲变形,而它主人的右手,更是颤抖不止,似乎连这把变形的刀都握不住了。 他面容也同样变形扭曲,惊惧之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范平一直都对那些江湖中人很不以为然,认为个人再是悍勇,真到了军阵战场面前也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但现在,真当他面对强大的高手正面刺杀时,他才知道自己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猪狗羔羊。 只可惜,他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在以一轮快拳轰毁对方的兵器,轰开对方的防御后,关振铎的又一拳毫无保留挥出,正打在范平的胸口处。 砰一下闷响后,本来还想狂呼闪躲的他身子陡然顿住,然后人猛朝后一倒,再撞上墙壁,方才靠墙,软软滑倒落地。 片刻后,大股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泊泊而出,整个身体更只剩下了一阵阵的痉挛,再做不出任何其他动作来。 在一轮急攻除掉威胁最大,也是这些将校中地位最高的范平后,关振铎才再度转身,想着帮手多杀几人。 结果他却看到,此时厅内的战斗竟是已然结束了。 还能站着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刚才还一副胜券在握,等着除掉梁正荣的将校们,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中,最后一人也刚被一刀穿心,惨叫抽搐。 “厉害……”就是关振铎,也不禁在震惊之下赞了一声。 这些人看着寻常,可真到了搏杀之时,当真是个个凶悍如虎,把关门打狗的局面彻底变成了关门屠狗。 至于梁正荣,以及同他一起进堂的王锦通,更是被眼前这场杀戮给直接震慑住,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孙宁淡定收刀,眼中有着淡定的微笑,对他来说,这样的偷袭屠杀实在是太轻松了。 这些家伙恐怕直到死,都未必能弄明白自己为何反会成为落入陷阱,成为被杀的那一个。 而其实原因此时早已很明显了,因为王锦通压根就不是和这些入侵者一条心的。 他曾是梁正荣的下属,却因为之前得罪上司而被贬出汝州,但他对梁正荣的尊敬却从没有半点削减。 他所以摆出一副为梁州军所用的模样,一方面是为了更好保护汝州百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作为内应,好歹保住梁正荣。 所以,当今日梁正荣决定反攻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配合,将范平等一干人等都骗进了太守府。 他们以为太守府内外都是自己人,只对上一个梁正荣自然是手到擒来。 却不防,事实上落入陷阱的是他们,此时堂外那些人,也早被王锦通安排在外的手下轻松制住,至于更外头那些兵马,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直到衙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就是王锦通,也想不到事情会顺利到这般地步,所以直到旁边的孙宁几声招呼,他才猛然一震,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孙宁指着地上那些人的尸体,神色平静道,“把他们的首级拿出去,告诉所有兵卒,汝州从现在开始,就由梁太守做主了。敢有不服或异心者,他们就是榜样!” 随着他话落,旁边的将士已果断挥刀,将一颗颗首级尽数砍下,再提着,便开门而出…… 第58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那十几颗将校的脑袋被人提着送到外间已被缴械的兵卒面前时,他们那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以及反抗情绪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这些淮北兵卒本就算不得什么精锐,对梁州军,对纵横会也谈不上有多少忠心,加入军中更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怎么可能因此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上呢? 如果有一直率领他们的主将下令,或是以军法相威胁,他们还会拼上一把,可现在嘛…… “愿意从此跟随我们重新为朝廷效忠的,现在站出来,到时一切不变,你们还都能成为有功之臣,少不得一个衣锦还乡,封妻荫子的好前程。若不然,只要乖乖听话,我们也绝不为难,还会送你们离开汝州!” 梁正荣带着病倦之色,站出来宣告道。 如果这里的兵将全都是范平等一路从淮北带来的嫡系,他的话或许影响不大。但事实上,这里头还是夹杂了不少众将校在汝州吸纳的人马,此时听得梁正荣的话后,他们却是果断心动了。 梁太守在汝州当地的口碑那可是相当之高,无论军民都对他极其尊敬与信任。既然是他开了口,那自然是完全可以相信。 当下里,在一阵默然犹豫后,便有人从队列中上前一步:“小的愿意追随大人……” “我……我也愿意……” “我也是……” 有了第一个打头的,其他人的顾虑自然更少,全都一个个从队列里走上一步,到最后,就连本是范平等将校的亲信之人,此时也只能选择向梁正荣他们表示愿意归降了。 “好,只要你们真心归降,我们就绝不会为难,咱们今后就是袍泽兄弟了!”孙宁在后边见状,心下也是一喜,当即大声做着保证,然后又下令道,“现在就去军营,把这个好消息也宣告所有将士吧!” 在他的命令下,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直奔城北军营,还是老手段,先以范平等人的首级开路,再用言辞威吓,以梁正荣的名义收降纳叛。 而这一回可要比拿下一干将校的亲卫更加容易了。 军营里的兵卒大部分本就是汝州本地士兵,对淮北和梁州军从来就没有什么忠心可言,现在大人们出手拨乱反正,自然正中他们下怀。 几乎是在王锦通代为宣告范平他们被杀,汝州重新回到官府掌控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欢呼着,拿着兵器出营,然后迅速调转枪头,包围了剩下那些还在犹豫为难的入侵者。 面对这样的情况,剩下那些兵马又哪敢再做挣扎反抗,自然也都做出了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丢下兵器,归降汝州官府。 就如当初纵横会配合着梁州军轻易拿下汝州一样,两年后的今日,汝州城又再度以最小的代价被重新夺回,甚至都没惊扰到几个城中百姓。 “恭喜陛下,终于顺利拿下了汝州。”梁正荣见状才放下心来,由衷地冲孙宁行礼道贺。 “同喜,这都是梁太守你的功劳啊,要不是有你在此建立的威望,恐怕我们想要拿下汝州可就要费许多手脚,死许多将士了。”孙宁笑着扶住了他,还用力一拍他的手臂,“你居功至伟,朕是不会忘了你的。” “臣惭愧。”梁正荣垂首谦虚了一句。 关振铎则在旁有些跃跃欲试道:“陛下,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这段时日只在梁正荣身边守护着,早让他憋屈坏了。 尤其是在听说那些逆贼为非作歹,残害淮南各地的无辜百姓的相关消息后,本就侠义心肠,嫉恶如仇的关振铎就更希望能迅速出兵,为死难者讨一个公道了。 孙宁也没有让他失望,此时也是神色凝重道:“我们当然不可能满足于此。之前我就说过,汝州只是我们打开局面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就要把整个淮南重新拿回来,让这儿重新成为朝廷的淮南。 “这就以朝廷的名义通告淮南全境,有多年为祸天下之纵横会逆贼,控制梁州军主帅郭炎意图鲸吞天下,以商治国。实在是沐猴而冠,罪大恶极! “故,今日朕以皇帝之名宣告天下,使各地有识之士都揭竿而起,共除此国贼,以安天下,平民怨! “各地官府百姓人等,但有可驱除此等逆贼者,事成之后,当地官职皆可由其身而代,朝廷绝不干涉!更将于事后不吝厚赐封赏,绝不食言!” 早在来汝州的路上,孙宁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如何搅乱这整个淮南,现在第一步已经达成,自然更没有顾虑,即刻就把拟定的诏书,或者叫公告给说了出来。 这番铿锵有力,目标明确的话语不光让关振铎精神为之大振,也让王锦通等官吏,让一心反正的将士们大受鼓舞。一时间,欢呼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到最后,传出去时,连这满城不知究竟的汝州百姓竟也都跟着欢叫了起来。 而在欢闹之后,官府方面也没有再做耽搁,即刻就把孙宁所说的公告写下来,又抄了数百份,然后再派出人,以快马急递四方。 这些告官民书将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整个淮南,从而鼓动各地本就对入侵者有着不满的各地势力争相起义,让淮北军或梁州军迅速陷入到此起彼伏的乱战之中。 如此一来,哪怕已经迅速知道了汝州之变,驻守淮南各地的纵横会的兵马也不可能再抽调出兵马来抢夺汝州,甚至会有许多城池不断沦陷,从而逼迫他们不得不向后方求援,使梁州,使江北前线也必须调拨出兵马来应对淮南的乱象。 而只要梁州方面再抽调出一部分对纵横会最是忠心的兵马,孙宁相信以郭寒之精明,他也必然不会错过机会,从而在敌人的关键要害处发动叛乱,从而真正的重创纵横会! 这便是孙宁此番离开江南,几经辗转多处点火的最终目的所在,他就是要用当初纵横会搅乱窃夺天下的手段来对付他们,让他们自食恶果! 第585章 纠结的郭炎 九月下旬,长江前线。 在一段时间的对峙和试探后,梁州军和江南联军间的大战终于爆发。 首先进行的依然还是激烈的水战,双方战船倾力而出,在延绵数十里的江面上展开了反复的碰撞争夺。 每日里,都有数十艘战船损坏沉没,还有千百将士葬身水底。 但这显然是无法阻止双方斗志的,在阵阵的鼓号声的激励和催促下,双方舟船人马的碰撞厮杀依然不绝。 箭矢贯空,战士跳帮,远近厮杀,总能从日出东方直杀到夕阳下沉,直杀得这一段的长江之水都为之泛赤,直杀得沉没的船只都把长江的水流都给截断…… 这场围绕长江的争夺水战,考验的既是双方将士的水战能力,同时也在考验着双方将帅的决心,就看他们能拿出多少筹码来。 就目前来看,江南联军一边确实是铁了心要抢夺上游淮南要地了,所以他们的决心更强,投入也更大。 连续十来日的死战导致五六千人的伤亡,六七百艘大小船只的损毁后,他们居然都毫不犹豫的,便又再度从后方调来更多的船只和兵马,又一气投入战场。 倒是郭炎,在听着下属禀报的战损数字后,反倒是有些心疼了:“我们手头还能作战的船只剩下多少?” “不到三百……但更少的是擅长水上作战的兵马,毕竟我们长于陆战,水兵都是临时操练出来的。”部下黄真苦了张脸回报道:“大帅,不如暂时后退,把长江让出来,等他们上岸后再与他们一决雌雄也不迟。” 这番提议还真就赢得了不少其他将领的赞同:“是啊大帅,水战非我所长,何必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呢?还不如稍作后退,引他们上了北岸后,再来个半渡而击呢!” 这也正是郭炎所在考虑的,闻言不觉点头:“那就令后军趁夜先往后退上百里,在那儿重新依城构建工事,然后我中军在寻机退缩,引敌上岸!” 但这时,反对的声音也来了,却非郭炎的亲信部将,而是个略显单薄的书生杨淮度:“大帅,不可啊。此时若退,必然大涨敌军之势,并削弱我全军士气,我消彼涨可不是一点陆战优势就能抵消的。 “而且,要是他们上了北岸后不作追击,就地驻防又当如何?到时我们岂不是更被动吗?” 这位名义上只是个军中参赞,可实际上,地位却不在郭炎这个主帅之下,乃是纵横会派到跟前的监军。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本来拿不定主意才保持沉默的淮北方面的将领也就迅速跟进:“郭帅,此时退缩确实于我们不利。现在双方只是陷入僵持,我们还可一战,何必退缩呢?” “郭帅,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正是考验我大军斗志和坚韧的时候,绝不能退。” “江南军本就不以善战著称,恐怕他们现在也早到了强弩之末了,只要我们继续坚持,破敌已在眼前。可不能因为害怕伤亡就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啊!” 顿时间,郭炎的梁州嫡系,以及纵横会的淮北亲信之间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这让郭炎短暂陷入到了犹豫之中,他固然不想再于江上死斗,可纵横会方面的态度,却是他不能不考虑的。 足足半晌后,他才艰难道:“明日再打一场看看……”终究是向纵横会方面做出了妥协,这也让他嫡系的梁州军将领脸上一阵懊恼。 直到这场军前会议结束,泰半之人皆都散去,作为心腹部将之一的黄真才凑到郭炎跟前,低声道:“大帅……你可不能因为他们的压力就罔顾将士们的死活啊。 “这些家伙说得轻巧,那是因为如今在江上与敌死战的是我们梁州军的手足,倒是他们的兵马几乎都没有动过。” “我知道,我知道……”郭炎苦笑着点头,眼中也充满了焦虑。 他本以为此战就算不能全胜,打得对面不敢再出也不会太难,毕竟江南富庶地的兵马,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梁州军相比呢? 所以本着能多立功劳的想法,他一早就把自己的嫡系编入水战之师中,倒让淮北军成为岸上的预备。 可眼下的战事却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反而亏得血本无归,功劳未见多少,倒是死伤触目惊心。 并且落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只能咬着牙,让将士们继续血拼了。 “大帅,他们这么做明显就是为了削弱咱们的实力,一旦我梁州军真损伤惨重,到时我们恐怕连梁州这样的立足之地都守不住了呀。”黄真这回是真急了,再顾不上什么忌讳,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郭炎的神色再度一变,自己和纵横会的关系,早在几年前孙宁那场夺权大乱中就被许多亲信部下所知。 这些年来,大家可没少在私底下抱怨,甚至怂恿自己索性摆脱纵横会自立,可他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 没想到,这一矛盾,却在今日,在这场关键的战斗的节骨眼上,再度被部下提及。 看他露出纠结之色,黄真眼中的希冀更浓,死死盯住对方:“大帅……” “我……”郭炎目光闪烁,似乎是想下个决心,可又有些胆怯。 当初纵横会给他的压力和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他直到今日依然心存畏惧。但他也明白,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做,还是不做? 就在这时,帐门突然一动,一个声音清晰传了进来:“大帅,有后方紧急军情送到,淮南有变!” “嗯?快送进来!”郭炎顿时动容,再补不上纠结眼下的难题了,立刻开口道。 淮南可就在自己身后,负责着大军的物资粮食运送重责,一旦那儿真出了乱子,对整支大军的破坏可就是摧毁性的了。相比于此,眼前关于是否放弃水战的争执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就连黄真也在闻得此话后迅速变得认真起来,在郭炎看手中急报时,也一瞬不瞬看着自家大帅:“大帅,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第586章 退军 杨淮度坐在自己帐中,看着眼前的汉子,眼中流露着兴奋:“你是说三天?三天后,计划就能如约进行?” “对。我家主人说了,再有三天一切都能就绪,到时这场战斗就将以我们的大胜告结。所以杨先生只需让大军再继续坚持三天……”这位也是恭敬回道。 “好……好!”杨淮度顿时兴奋地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步,方才抑制住心中狂喜。 片刻后,他才又止步道:“那你这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到时我们里应外合,江南便是属于我们纵横会的!” “是,那小的先告退了。”汉子答应一声,低头便要退出去。 可就在这时,帐门外却有个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公子……”说着,连低垂的帐帘都被他迅速掀起,让里头的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尤其是杨淮度,更是斥道:“大胆!竟敢乱闯我军帐,你是想死吗?” 因为心急而直接掀帘而入的心腹见自家主子这般反应也是一凛,赶忙跪地俯首:“小的知罪,还请公子听我说完事情后再作处置……” 杨淮度哼了一声,这才示意那汉子即刻立刻。待那人走后,他才又寒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说法,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亲随不安地吞了口唾沫,这才微微抬头,低声道:“郭帅有令,今晚大军就后退三十里,把长江北岸让给江南军……” “什么?”杨淮度顿时变色,整张脸都因为惊怒而扭曲了起来,“他敢!” 说着,他几步就冲出军帐,朝后方望去,果然就看见后营一些人马在开始收拾帐篷行囊等物,打算向后撤退了,这更是用事实验证了此一说法。 杨淮度见状是彻底按捺不住了,再顾不上惩罚随意闯入帐中的下属,当即便直朝着不远处的帅帐跑去。 帅帐前的那些守卫刚欲作阻拦,就被他沉着脸呵斥道:“滚开,我要见郭炎!”愤怒之下,他都顾不上表面的尊重了。 争吵声很快就被里头的人所知悉,并报到了同样脸色阴沉的郭炎面前。这让他稍稍有所犹豫,但还是发话道:“让杨先生进来说话。” 片刻后,杨淮度便已风风火火直闯进帅帐,目光中几欲喷火地盯着郭炎:“你想做什么?为何突然下令撤军,明明之前已和我说定再打上几日看看情况,现在为何出尔反尔?何况……” “杨淮度!”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责问,开口的却不是郭炎,而是一旁的黄真,他也是一脸愤然,大声喝道:“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军中主帅可不是你,到底是战是退,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参赞可以置喙的! “你若再敢胡言放肆,小心老子对你军法从事!” 伴随着他的呵斥,帐内帐外,立刻就有十多名亲兵上前几步,多有不善地按刀在手,一副随时可能出手教训的模样。 这让杨淮度的身子也猛然一震,方才盯向郭炎:“郭帅,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你们退下。”郭炎无奈叹气,摆了下手说道。 在这些忠心的亲兵都退出去后,他才看着对方那副气呼呼的脸庞道:“杨先生,我确实刚答应你再战几日看看,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可不是能说得定的。 “你可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我们身后的淮南已经发生了连续的叛乱,汝州、平州、分州……十多处州城,三十多座县城都相继有人起事夺城,我们留在那儿的兵马,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事实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大半个淮南的控制权,我们的身后已是大批即将扑杀过来的敌人。 “此时若不赶紧后退,那真就是腹背受敌,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一番话,把个杨淮度说得目瞪口呆,脸上的怒意迅速就被惊恐和疑虑所替代:“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在郭炎说到淮南出现叛乱后,他就已经有些失魂,后面的话都没往心里去。 而光是淮南叛乱,对他的冲击已经极大,那可是他们纵横会的根本所在啊。 “杨先生,此事不会有假,也没人敢拿如此大事来撒谎。而且我相信,这消息也瞒不住,用不了多久,不光我军中将士会传开,对岸江南军也必然知晓。 “到那时,我军斗志尽消,而敌军士气大涨,再杀过来的话,你觉着我们还会有胜算吗?” 郭炎的这一问,杨淮度自然是给不出答案来的,他依然呆呆立在那儿,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黄真在旁看了,眼中更是流露出了浓浓的鄙夷,这样心性的家伙,居然还敢来军中任什么监军,真是沐猴而冠,可笑至极! 郭炎倒是没有笑话对方的意思,依然沉声做着解释:“反倒是现在我们抽身,还能确保大军安全。南岸的江南军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未必敢冒险追击。 “只要拉开与他们的距离,给我们一定的时间,我相信以我大军之精锐,必能在短时间里拿回几座城池,并以此收拾淮南乱局! “所以这次我们必须的退军,也还望你能给上头传话,让他们也配合行事。” 一番冷静的分析,一个正确的对策,不但显示出了郭炎的将帅之才,也终于让杨淮度恢复过来。 虽然他依然满心的不愿,只差几天,这场战斗就会因为之前的布置而彻底倒向自家。 但他此时也只能接受事实,无奈点头:“那就按郭帅的意思退军吧。我会即刻送信淮北,让那边也做好策应安排的。” 九月二十五日夜,在经历了将近四月的隔江对峙,以及正面交锋水战后,梁州军终于还是选择了后撤,离开长江一线。 而就在这一夜的同一时间,在离双方交锋战场十多里外的长江水面上,两艘孤帆小船则不与儿童飞快地从江北直朝南岸靠去,并在江心位置处,互相发现了各自的存在…… 第587章 江上杀(上) 月隐星稀,长江水面上显得格外暗沉,与幽静。 只有水声哗哗,向东奔流,以及对岸隐隐传来的几许刁斗之声。 孙宁一行五人正乘船再度横渡长江,除了孙宁和萧倩外,其他三人都在控帆、摇橹、划桨,好不卖力,这才能使这艘小船能既快且稳的直朝南岸而去。 他们在汝州夺城之后,又逗留了一些时日,直到整个淮南都相继有叛乱发生,使驻防其中的梁州军和淮北军都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后,这才重新启程,打算返回江南。 而为了帮着守住汝州这一根本之地,孙宁更是直接把自己带去的那几十精锐都留了下来,自己则与萧倩只带三个最擅长操舟的军卒辗转绕回长江北岸。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在梁州军的眼皮底下悄然过江的,为此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敌人战上几场。 可结果等他们正式要过江时,才赫然发现守在长江北岸的大批兵马居然都在向后撤退。很显然,这是梁州军方面在得知淮南出现叛乱,自家后路陷入险境后,果断选择了后撤,以空间换时间,抓住机会,先平淮南之乱。 这让孙宁大感振奋,这可是个彻底奠定胜局的好机会啊,所以必须尽快过江,把这情报传过去,让江南联军抓住机会,过江破敌。 所以此时他目光幽幽盯着前方黑深宽阔的江面,催促道:“再快些……” 几名军卒自然是答应一声,更为卖力地控着小船加速向前,而就在这时,与他并肩而立的萧倩突然把眉头一皱,侧了下头道:“孙郎,你听那边是什么声音?” “嗯?”正把精神都集中在前方,帮着观测水路安全与否的孙宁闻言也侧耳仔细听去,果然就听到了有船只破浪向前的动静。 这让他神色陡然一肃,迅速扭头往左侧黑魆魆的江面望去,就见那边隐隐也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飞快向前,速度还比孙宁他们的座船更快,只这一耽搁间,本在侧后方的小船都快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好熟练的操舟手法……”孙宁首先发出的是这样的感慨,这要是换对方给自己划船,应该能缩短不少过江时间吧。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警惕心所覆盖,这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急着过江,到底是什么路数? 只略作沉吟,他便果断下令:“靠过去,截停他们!”无论是敌是友,问一问总不会错的。 那几名军卒连忙摇橹转帆,让小船突然一个转折,在水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就变作顺流向前,船速由之也得到了相当提高,直直切向那艘船只的进路。 其实那边船上数人也早发现了不远处的同行者,不过他们并没有多生事端的想法,直到瞧见对方居然一个转头朝自己而来,那四五人才倏然起身,各自拿出兵器来,警惕望向来船。 他们操舟的本事固然要强过孙宁那边由西南而来的将士,但在对方顺流而来之下,想要及时避开并拉开距离就不那么现实了。 所以只能一边稍稍侧过船身以为避让,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而这时,两船相距已不过区区五六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过江?”孙宁的话也传了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盘问模样。 “你们又是什么人?”对方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目光闪烁间,两人已向船头靠去,另两人则贴到船舷处,随时都可下水。 作为在水上讨生活,有着丰富水战经验的他们来说,这种水上相逢,极可能变成厮杀的事情可太多见了,有的是应对策略。 不过孙宁的战斗经验一样丰富,见此就更认定他们不是寻常渔夫之类的百姓了,一面笑着回道:“我们是奉命巡视长江水面安全的,你们若不说出自己来历,我可就要拿人了……”一面已飞快的给萧倩打了眼色。 后者作为他的妻子,又有了这么多年的配合作战,自然极有默契,这时已一步迈到船头,脚下已然蓄力待起。 说话间,两船距离又再度拉近,转眼已只剩下了两三丈…… “我们可是奉了军令过江的,你们又是奉了谁之命!”这位说着,下垂腿侧的手陡然就是一摆,做出了攻击的指令。 自己等去过江北之事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所以对方必然要被清除灭口。 也就在他这一个动作发出之后,身旁那人已猛然提起手中短弩,直朝孙宁放出一箭。而他自己,也无二话,腾身一个箭步,就直扑对面小船,人在半空,抬手间,两道细芒已呼啸飞出。 而其身后另外两人更是动作飞快,甚至一偏间,就已哗啦入水,转眼不见了踪影,只有最后一人稳稳守在船帆之下,控制小船不被这相继发力而倾覆。 这四人的突然而动可把孙宁船上那三个只精于陆战,在水上则只擅长操舟的将士给看得呆住了。他们都没想到会碰上如此犀利的水战高手,甚至连一声惊呼都叫不出来。 好在,孙宁的反应却要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赶在了对方暴起之前,他已经先出了手。 在对方摆手示意的同时,他没有任何招呼,人已腾身急掠,血浪也已跟着出鞘斜斩出去,目标正是对话之人。 虽然两船还有相当距离,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法和刀劲,最后必然能劈中目标。 结果他人才掠起,利箭已呼啸射到,而在这支冷箭之后,还有另两根短短的袖箭,以及一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其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刺,合身扑来,打法甚是凶悍。 半空中的孙宁急忙变招,血浪稍稍下沉,刀锋便迎上了那袭来的弩箭上,叮的一声,已将之磕飞反撞,正好打中了后头那两根袖箭,使三者同时脱力落下。 这巧妙的一刀让扑将上来的家伙心头猛然就是一震,知道是遇到高手了。 但他的身体已极力飞扑出去,此时已不及再有变化,只能全力挥刺,急攻孙宁的腰部,而两人也跟着正式近身相碰,面面相对。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月之计在于初…… 今天既是早春,又是三月之初的,所以求下票票!!!! 第588章 江上杀(中) “是你!” 孙宁在两人正式面对面,看清楚对方容貌后,低喝出声,手中血浪更是迅速一翻,急撂对方的咽喉。 章淼也略感错愕,对方怎么会认得自己?自己与之有过交手吗,怎么却无半点印象? 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恐怕这家伙曾与自己的孪生兄弟有过接触,把自己错认作他了。 不过这时却不是作这等解释的时候,对方下手凶狠,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要他的命? 一个仰头,险险避过那凶狠的一刀同时,他身子又猛然一扭,跟一条水中毒蛇般,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绕向孙宁的左侧,手中短刺更如毒蛇的毒牙般,刺向孙宁的腰肋处。 这凶狠毒辣的一招却只换来孙宁的一声冷笑,血浪在这瞬间一个下沉,变作横拍,正中章淼手中短刺,以及他的手背,让他便是一声闷哼。 但真正要命的,却还是隐藏在手上变招之下的腿上一蹴。 虽是在半空中,孙宁却无所惧,居然把自己整个身子几乎横展在半空,再一脚踢出。 在连刺带手被这一刀拍中而闷哼失神的瞬间,章淼又怎么可能再去防这一脚? 于是便胸口正中这一脚,闷哼应声变作惨叫,身子更是不受控制,急速朝着后方弹射出去。 倒是孙宁,借这一脚之力,身子硬生生一拗,然后急速再扑向那边船上目标。 这一切说来复杂,却只是在兔起鹘落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甚至都还没从空中落下呢,竟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而船上那名弩手这时才刚把短弩重新瞄向半空,刚捕捉到孙宁这个目标,就见章淼倒飞而来,吓得他赶紧一个闪身,才让其擦着自己,砰一下砸中船身,又一翻,咕咚一下掉进水中。 孙宁也在这时悍然落身袭来,脚还没踏中船身呢,血浪已舞出重重刀影,几乎要把对方给笼罩进去。 这位见状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放箭的机会,即刻一声怪叫,人已纵身直朝后退去,边退,手中弩机都被他迎面朝着孙宁砸来。 只是这一下又怎么可能阻挡住孙宁后续的攻势呢,刀光闪处,那短弩已被劈作两半,同时刀光还在全力向前,急追着他斩来。 吼—— 一声暴喝,带着一根长杆呼啸直刺孙宁面门,却是那留在船后桅杆下的汉子在这时出手了。 这是根三丈多长的长竿,平日里也作操舟之用,此时被他使来,竟也有着几分大枪攒刺的赫赫威风,势大力沉。纵然没有安装枪头,但真被中上一下,恐怕也不好受。 面对如此凶狠的攻击,孙宁不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又是一声长啸,在狠狠一踏船面后,以更快的速度急冲向前。而他手中血浪则是舞得比他的脚步更快,只迈出五步,就已砍出了二十刀。 刀刀都斩在那长竿之上,在嚓嚓声响里,竹竿被一截截地断裂,落到船上,船外,漂在水面。 只这快速的刀法,就让眼前两人为之变色,他们终于是感到了一丝恐惧。 要知道,这一路劈斩的竹竿可不是直直放那儿由着他随意劈削的,而是不断变化,或上挑或下沉,或左翻或右提……结果这些变招在孙宁眼前全跟不存在似的,不但没能阻挡他的脚步,还连一刀都躲不过。 待到五步踏过,两人相距只有数尺,那竹竿也只剩下短短三尺一截还被他拿着,根本失去了攻击作用。 只短短一个照面,几刀之间,孙宁竟已连败三人,更是把船上这两人的胆气都给打破,让他们的身子微微发颤,都不敢再有反击了。 可就在这时,孙宁左侧的水面突然就是哗啦一声响,一人又突兀而起,两道虚影急夺其腰肋与面颊,人也跟着合身扑到,短刺猛然袭向孙宁的侧颈。 章淼,在这时竟再度杀到。 虽然孙宁那一脚让他伤得不轻,但以其悍勇却没有就此脱逃的打算,反而是仗着水性,悄然来到自家小船边上,抓住孙宁压迫两人,不及他顾的机会,再度发起偷袭。 而早与他配合多年,深有默契的两人也在这时鼓起最后的勇气,悍然扑上。 那手中只有半截竹竿的家伙在劈面扔出竹竿的同时,只是狠狠上抢,抱向孙宁的腰,不求伤敌,只求能把他稍稍控制一下。 另一人则又抖手飞出两颗铁菱角,竟是冲着孙宁的双眼而来,但更大的目的,也在于扰乱其视线,为章淼的绝杀创造更好机会。 一声长啸在这一刻从孙宁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形也在这啸声中急速一个下沉,但前冲的势头不变,居然直直撞进了那汉子的怀中。而在此之前,他的胸口还被竹竿打中,砰然闷响…… 噗噗—— 哧哧—— 噗—— 连续的利器入肉声旋即爆发开来,同时而起的还有凄厉的惨叫。 本来已面露喜色的偷袭者,此时却是一阵呆怔。 他射出的菱角确实打中了,只是打中的却不是孙宁这个目标,而是本该对他造成极大影响,甚至控制住他的同伴那庞大的身躯。 明明自己已经调整了角度,是完全可以避过同伴身体的,结果对方却在那千钧一发间,身子微微往侧方一偏,正好啊两枚铁菱角照单全收。 同样感到错愕的还有章淼,因为他那两枚钢针,以及挥出的短刺,居然也尽数落到了同伴那巨大的身体里。那一刺更是从其右肋没入,一下都拔不出来。 而在这时,又是一声嗤响传出,一刀红光自那庞大的身体内穿出,从右肋透过,在章淼还有些恍惚,不及做出规避之前,狠狠刺进了他的小腹处,并不作任何停留,又从其后背一穿而过,再将之钉在一旁的船舷上。 这一刀实在太快太急,直到人被钉在船上,痛苦才袭上章淼心头,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江面上远远传开。 而另一人,则完全被这突起突落的变化给惊到了,身子彻底僵住,忘记了动弹,而孙宁也在这一刻再度而动! 第589章 江上杀(下) 在认出,或者更该说认错章淼身份后,孙宁便决定冒险擒敌。 之前在同里镇的那一战,就让他对这个太湖双刺之一的家伙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若是在陆地交锋,自己可以稳胜他,生擒对方也非难事。 但要是放到水上船上,对方靠着精熟的水性,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尤其是当他想跑时,就更追之不及。 所以此战如何取胜已不是关键,关键是怎样生擒目标。 为此,从照面动手开始孙宁就在做着布局,那一脚看似是他险险踢中,但其实还是留了力的,为的就是让对方有所低估,不会就此遁逃。 而在落到对方船上与另两人交锋时,他更是做着一定的保留,更是在最后关头刻意露出右侧破绽,只为诱使章淼再度出水。 而当章淼真就冒出时,便果断用上了更为凶险的打法,以看似自投罗网,被敌人控制的模样,其实却是避过了那连串的暗器和攻击,同时也把章淼给引到了身边。 然后,再一击得手,将人真正控制在自己身前。 他的计划无疑是相当成功的,虽然中间稍有犯险……在撞入那家伙的怀里时,他的视线明显会被挡下,一旦章淼趁机变向出招,他必然不及应对。 孙宁是在赌,赌对方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根本不可能及时变招,只会以最佳角度对自己发动攻击,从而被自己用那具硕大的身体为盾牌,挡下夺命攻势。 他赌对了,收获更是巨大。 这连串的变化完全吓住了两人,让他们有了片刻的错愕,章淼甚至都不能及时把短刺从同伴体内抽出来。 而孙宁就是抓住了这短短一瞬的机会,一刀连穿两人,重创章淼,将人钉在船舷处。他再想走,就只可能是把自己裂作两半了。 一招得手,孙宁再顶着那巨大的身躯急扑向那个还被吓呆在原地的最后之人。 他在仓促间只来得及又甩出两枚铁蒺藜,却全数没能绕过自己同伴那壮硕的身躯,未能伤到背后的孙宁分毫。 眨眼间,眼前一黑,他已被同伴的躯体迎面撞上,还没等他闪避后退,孙宁却已迅然绕出,一拳迎面轰至,正是最近正在修炼的绝啸罡拳。 本就动作慢了一拍的对手只来得及抬臂一架,就在砰响声里,整个人被打得抛了起来。 他虽惊不乱,身形一转,便欲转投进侧方江水之中。作为太湖飞鱼坞的积年水匪,他自信只要落水,脱身应该不难。 奈何他的动作终究比不了早有准备的孙宁,就在其翻身欲落时,又一拳已自下方挑轰而来,正好击中他的腰腹处,打得他身子在空中就是一弹,翻滚下落的势头自然就断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 在一拳中止对方想要翻身落水的动作后,孙宁一记勾拳再度轰来,正中其背部,打得他一声惨哼。 然后,摆拳,腰部! 冲拳,肋部;直拳,胸口…… 砰砰砰砰…… 数十拳接连不断轰在对方身上,他就跟一只沙袋般,在空中翻滚着,嚎叫着,却无半但闪避招架的本事。 而且这每一拳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每一拳都能击断他的一根骨头,到最后,孙宁又一拳把人打回到船上时,这位已几成烂泥,不住有合着大量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口鼻冒出,看着就已离死不远。 绝啸罡拳说是拳谱,更多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对拳法一道上,也更多在于出拳运劲的法门,而不是复杂的出拳招数。 而孙宁作为穿越者,前世对拳击还是有着相当了解的,在他曾经的狂狼小队里,就有两个精于拳击之术的队友,从而让他很轻易就将这两者快速融合。 今日,还是孙宁首次用这拳法对敌,也是为了有心看看这套半自创的拳法的威力,所以便多打了一阵。 就结果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一名身手不俗的对手,在自己连绵不绝的快拳轰击下几乎没有招架闪避之力,甚至连摆脱都做不到,就在这方寸之地的船上被轰翻。 在孙宁满意带笑收拳时,转眼就瞧见章淼正满眼恐惧地盯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野兽或者妖怪一般。要不是他身上被血浪钉穿,恐怕早就不顾一切地跳水逃生了。 孙宁只对他冷然一笑,对这样曾屠灭整个镇子无辜之人的凶徒,他是不可能存有半分怜悯的。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惨叫自侧方传来,这才让孙宁和章淼都不觉转眼望去。 然后,他们两个又是一喜一惊。 喜的自然是孙宁,因为他已看到萧倩立于小船之间,一剑洞穿自家座船,再拔出来时,已有大股的鲜血从缺口处喷出,显然是那两个抢先下水的家伙中了招。 事实也正是如此,就在孙宁抢跳杀向对方船上时,萧倩本也是打算跟上的。 可随即扫见两人下水,她的动作就为之一止,由攻转守。 她对孙宁有着绝对信心,倒是对同船这几个军汉的水战能力不那么放心,所以有必要守住自家船只。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很快,其中一人便突然从船尾处冒出,在一刀将毫无准备的一名军卒刺中后,便要翻身上船。 结果,不等他动作做完,萧倩已纵身跃到船尾,剑光一闪,直取其咽喉。 这一剑实在过快,完全出乎了那人的想象,也不及闪避,就被一剑封喉,惨叫都没发出来,已又一次掉入江中,却不可能再冒出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另一人也被萧倩的强悍狠辣所慑,不敢再冒险从船侧现身。毕竟她都能在眨眼间从船头一步掠到船尾杀人了,谁还有把握发起新的偷袭呢? 但对方却还有着萧倩所没有的水下功夫,所以他便直接潜到船下,用手中短刀凿打船底,欲直接凿漏小船。 只要大家都下了水,萧倩武艺再高,也有的是法子炮制她。 可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萧倩的手段,在听到下方动静,猜到他的意图后,萧倩便毫不犹豫跳到小船中心处,看准位置,便是一剑落下,直透尺许厚的船板,贯穿了下面还在凿船的家伙的胸口…… 第590章 果有内奸(上) 夜幕星空下,江水滚滚东流。 小船依旧向前,只是上头的人已不同,虽然数量是一样的,刚好五人。 萧倩那一剑将人刺杀在船下,却也使自家的船只受损,再加上那家伙早前动手凿船破坏,两厢一合,便使他们原先的小船不断进水,眼看就要倾覆沉没。 好在身旁还有另一艘小船,而且船上之敌不是被杀就是重伤,自然就被孙宁他们轻易征用,得以继续朝着南岸而去。 而他们的损失除了之前的小船外,就是一名军卒中刀难起,现在只能由孙宁代他于船后撑篙划船,好在他早在几年前就已学会了简单地控船向前,此时倒也划的有板有眼,颇为顺当。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他又突然缓下手上动作,回头把绑在船尾的一根粗大的缆绳从水里用力提起。然后就见先上来一双人腿,接着是湿漉漉的大半截人身,最后则是一张色作青白,双目紧闭,眼看入气比出气还少的人脸。 章淼,居然被倒着身子浸泡江水中,被船拖行了好一阵才得以出水,此时看着都已陷入彻底的昏迷了。 作为太湖飞鱼坞众水匪中有名的双刺之一,他的水性可并不比一身武艺要低。若只是被这样倒浸水里,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如此狼狈的。可谁叫他之前还被孙宁一刀穿身,虽然稍作治疗,却依然是重伤之身,此时自然是抵受不住,陷入半死昏迷了。 但孙宁明显不认可这一点,此时把人拉出水面后,便冷然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死了,有话问你。若是不肯老实回话,我不介意送你再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他的话并没有让章淼给出其他反应,依旧一动不动萎顿在那儿,看着就跟死了没两样。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孙宁冷笑一声,手突然一抖一送,那缆绳当即又被他送下水,也顺带着把刚出水不久的章淼也给重新带下了水。 就在他脑袋入水的瞬间,本来瘫软的身体就是一个挣扎震动,在咕嘟嘟的水泡冒起的同时,还有一句含糊的话传上来:“我信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露出冷笑来,这家伙还真是装死,以为这样就能瞒过皇帝陛下的双眼吗?像这样作恶多端又阴险狡诈的家伙,就该用比他们更狠辣的手段招呼他们! 孙宁再用力把人倒提出水,又将他半个身子留在船外,随时都可以把人再放进水里,这才淡然道:“我问你答。若有一句不实,我会让你再尝尝苦头的。” 章淼的身子又颤动了一下,但还是虚弱道:“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他也只能听从安排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过江?”孙宁首先问出的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 但对章淼来说就很是考究了,让他不得不动脑筋去做猜想,对方是否真知道自己的来历,又掌握了几分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其中的分寸可不好拿捏啊,说多了后患无穷,说少了,自己恐怕又要遭罪…… “快说!”孙宁却不给他更多考虑的时间,立刻又催促道。说话间,手上又是微微一送,竟是又要将他送下水去。 “我叫章淼,是太湖飞鱼坞的人……”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自己身份上做过多掩饰,毕竟对方应该是见过自己兄弟的,这一点怎么都瞒不住,“我们兄弟几个是想在江上寻找目标,抢些钱财……” 他话还没说完呢,孙宁已是一个抖手,噗通一下,又把他送进了水下,然后船只再度向前,倒拖着他,朝南岸行去。 足足走了有好几里水路后,船才缓下行程,哗啦声里,章淼又被孙宁提了出来。 这一回他的状态看上去就更狼狈了,身体跟打摆子般不住震颤,然后张口又哇哇呕出了几大口浑浊的江水来,其中还带着几许嫣红。显然,这是带得损伤的内脏重新破裂了。 任他吐了几口后,孙宁才又开口:“我可没工夫听你跟我说瞎话,只给你三才机会,现在你已经用掉一次了。说,你们到底因何过江,想好了再回答!” “我……”章淼只想破口大骂,但终究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命是自己的。 而且,只看对方那果断的下手,以及之前杀人的干脆模样,就知道他的威胁真不是说说而已,杀自己真不会有任何负担和犹豫。 他章淼作为横行太湖一带的飞鱼坞水匪头目,也算是杀人无算了。自以为早可以把生死人命看淡,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看淡的只是别人的生死,对自己的性命,那是珍视得很啊。 所以纵然不愿,他也只能老实回话:“我是奉了我们寨主之命,去北岸送信的。” “不是奉军令了?送的什么信,交给谁?”孙宁冷笑,继续追问。 “信里内容我不知道,是给梁州军一名参赞杨淮度送信,只说三日后,战斗便见分晓。”形势比人强,章淼此时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孙宁眉头轻轻皱起,没想到真问出东西来了。 “杨淮度?一个参赞?不是梁州军主帅郭炎吗?”他又察觉到其中的问题,追问了一句。 “就是他,我没有说谎,我都见到人了……”章淼生怕孙宁不信自己,赶紧快速保证道。 这回孙宁还真就信了,也稍稍陷入了沉默。 三日内这场战斗会见分晓……很显然,这消息是江南方面的人让他们送过去的,这会是谁?是江南联军中的敌人内应,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可以使江南联军在三日内出现大败吗? 这个猜想让孙宁只觉心跳一快,看来自己一直猜测和担心的问题终于成真,在江南联军中,果然还藏着一股力量是早和纵横会相勾结的。 只是对方藏得很深,所以自己和其他各家都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与目的,这才是整个江南最大的隐患啊。 不过好在,这家伙动手还是慢了些,而且不知道淮南被自己彻底搅乱,导致本该抓住机会的梁州军不得不退,从而使他的计划落空。 而更关键的是,现在他安排的人还落在自己之手。 是时候,把这个家伙给找出来了! 第591章 果有内奸(中) 赶在天亮之前,孙宁他们的小船终于是抵达了长江南岸。 趁着沿河兵马防御不甚严密的当口,他们又迅速躲过几处哨所,绕到这片连绵军营的侧方,在一座早被荒弃的小渔村里落了脚。 在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吃了些东西后,孙宁才对萧倩道:“你们几个先留在这儿看住了他,等我回来。” “你想去哪儿?”萧倩不无担心地问道。 本来按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打算在回江南后就去找联军方面,并把敌军已退的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抓紧时间追击取胜的。 可现在看来,孙宁明显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孙宁冲她一笑:“事情有变,我得先帮他们把那个里通外敌的内奸先找出来才能安心。不然,那家伙这次必然会重新沉寂,再想找出他来可不容易了。” “那梁州军呢?这样岂不是放他们回去了?难道你觉着那内奸比梁州军还重要?”萧倩不无疑惑地又问道。 孙宁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对,内奸要比外敌更可怕!梁州军这次退军,让出长江,就意味着他们已处于绝对的被动,何况他们内部也早被我们安下了隐患,说不定很快就会分化内乱。 “倒是江南联军自身,若内部也有问题,那后续就不好收拾了。想要排毒,就得抓住这个机会。” 看自己夫君说得言之凿凿,萧倩也不好再作质疑,点头道:“那你多加小心,这里有我,一定能守好了他。” “好。”孙宁展颜一笑,又突然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中,低声道:“你放心,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天黑前后,我就能回来。” 不等萧倩脸红做出反应,孙宁已迅速放开她,扭头便走,只留下妻子在后有些娇嗔地哼了一声,但随即又露出了笑来。 至于其他几人,此时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 一场罕见的大雾在今早突然落到长江之上,使得能见度降到最低。 这让江边列营,整装而待,随时会派出战船出击向北的江南联军大营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别说出战了,就是想观测对面情况,都变得极其艰难,那还不如守好自家营地,以防遭到偷袭了。 吴铁雄在带队于江边一阵巡视后,便有些悻悻地返回自家营地。 他是在平定江南后方那三家叛乱后,又紧赶慢赶来到北边前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能多立功劳,从而好使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更上层楼,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了。 毕竟,之前吴铁翼可是没少在苏州大出风头,就连苏家的败亡,多少都要把功劳算到他的头上。再加上他又是嫡宗长孙,论身份,吴铁雄这个当弟弟的还真比不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毕竟自己也有自己的长处,而现在,不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 可没想到,这回赶到北边,却终究没有他发挥实力的机会,水战他并不熟悉,而双方又还没到能发生陆上交锋的时候,那就只能一直等待着了。 到了今日,江上下起大雾,对岸又是一片安静,这让急着一战立功的吴铁雄更感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带队回到自家营地前时,他又下意识扭头往江边望去,真希望这时梁州军能突然挥军杀上来啊,那自己就可以迅速带着将士们杀敌立功了…… 而就在这一眼望去时,他却惊讶发现有一条身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突然一闪即逝。要不是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目力,吴铁雄都要以为这是产生幻觉了呢。 这顿时让他精神一振,难道是有敌人趁浓雾摸到营地里来刺探情报或是搞破坏? 一面想着,他已迅速回身,果断下令:“那边,围过去,有奸细!” 这些吴家的子弟兵对这位主将的命令自然是高度服从,虽然大家回头看时完全瞧不出有任何问题,却还是飞快散开,百十人拉出一个三里多地的搜索圈,向着江边一带飞快扑去。 在吴铁雄的指挥下,这支队伍迅速就把四周五里方圆的一块区域都给搜遍了。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根本没有找到所谓的奸细不说,还把旁边陆家的一支巡江兵马给惊动了,双方稍作交涉后,后者方才返回自己驻地。 在得报真没有任何异常后,吴铁雄更是愁眉一锁:“这该死的大雾,要不是它,我一定会找到那家伙的。”直到此时,他依然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所以在入营后,他也是做出了安排:“所有人都小心戒备,若有发现不是我们军中将士,可先放箭,死伤不论。” 直到底下人领命去做安排,进到自己帐中的吴铁雄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吴兄还真是够果断啊,真不怕伤及无辜吗?” 这近在咫尺的话语让吴铁雄顿时如遭雷击,迅然顿身向后,手则往腰间佩刀摸去,嘴更是张开,便要呼叫。 这下真把他给吓到了,这个家伙是鬼魅不成? 自己都带人如此彻底搜索了,不但没能把人找到,还让他偷着摸进自己的帐中…… 他反应够快,但对方却比他更快。 就在吴铁雄后退间,那人已如影随形的跟上,同时两只手齐出,一按在他的右手腕上,使他抽刀的动作顿时停住,一捂他的嘴,让他的一声叫喊直接被闷回了喉咙里。 这让吴铁雄更为恐慌,这家伙真比鬼魅更可怕,自己根本连一招都应付不了…… “吴兄,稍安勿躁,是我,孙长安!” 直到这话传入耳中,对方又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稍稍抬头,让他能看清楚自己长相,吴铁雄眼中的惊慌才终于消散了些,握刀的手也为之一松。 “你别叫,我可放手了。事关重大!”孙宁又郑重地叮嘱一句,这才慢慢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手,而对面的吴铁雄,正用满满的疑惑盯着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第592章 果有内奸(下) 帐帘低垂,里头只有孙宁和吴铁雄二人,后者也已传令,让下属此时不得前来打搅。 吴铁雄和孙宁倒是见过几面,在他带兵去扫平姚凌朱三家前,还曾得过孙宁的一些提点建议。同时对这个帮自家除掉苏家,并于江南迅速崛起的年轻人,他也带着几许欣赏。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完全信任对方,尤其是当这位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居然趁着自己分兵搜索,在浓雾的掩护下打晕其中一人,换上他的衣甲,于是便瞒过所有人,顺利进入营地,还先一步在帐中等候自己。 就在吴铁雄神色肃然,想要问孙宁来意时,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而这一出口,就让吴铁雄脸色一变:“北岸的梁州军已经退了!” “此话当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正是从北岸而来,亲眼看着他们退军的。”孙宁正色回看对方,“你要不信,大可以派人乘小船过江一看。不过,还请暂时保密,不要让其他几方知道此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州军怎会在此时退军?我为何还要保密?”吴铁雄连续发问,但语气里似乎已是信了几分。 “因为淮南大乱,郭炎需要率军回去平乱。”孙宁的回答言简意赅,“保密则是为了不使我们联军中间的内奸知悉其事,从而继续隐藏身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内奸?”吴铁雄更感疑惑了,又急声问道。 孙宁这才稍作解释,把自己在回来江上拿下章淼他们的事情给道了出来,直把对方听得一阵发愣。 半晌后,方才怔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联军中早有纵横会的内应,他更是在之前就派人过江,去和对岸之人联系,想借此机会引他们败我大军?” “对。” “这不可能!我们在长江沿岸封锁极严,无论来去都不可能轻易瞒过我们的哨兵,哪怕是晚上……”吴铁雄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还不是过来了?”孙宁这一问让对方为之一愣,“长江战场足有数十上百里,漏洞总是存在的。何况,你以为那内奸只是某个人而已吗?” 吴铁雄双眉陡然一跳:“你这话又是何意?” “如果是某家手握大军,守在长江边上的人安排的呢?也就是说,是你们联军中的其中一家派的人呢?” 吴铁雄彻底呆住,神色间更为紧张:“证据呢?你可不要胡说,我几家联军可是上下一心的……” “两年前,你会相信谢氏会做出纵火焚烧云林寺的举动来?一年前,你相信苏氏会做出寒山寺的案子来?半年前,你相信你会带领兵马去扫灭凌朱姚三家?” 孙宁连续三问,让对方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做何回答才好。 确实,在事发之前,甚至真相查明之前,整个江南都没人相信那样的世家豪族会干出如此事情来。 可现在回头来看,他们还真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亲近之人到底如何你都未必敢保证,更别提别家之人了。”孙宁语气凝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那个内奸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让他知道此时北岸梁州军已退走,他必然会改变计划,重新蛰伏,到时对你们来说,依然是一大隐患。” 吴铁雄的脸色又是几番变化,这才迟疑着问道:“你怎么就确信那家伙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如果这就是对方用的挑拨离间之计呢? “要是他们为的就是用此死间,来让我们各家互相猜疑,散我联军呢?” 不得不说,他的这份顾虑也是颇有道理的。 但孙宁却有自己的坚持:“不可能。因为其一,我与他碰上也是偶然事件,不然他早就轻松过江,你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吴铁雄默然,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让他采信,毕竟事关重大。 “其二,因为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你们几家中还存在着一个与纵横会,至少是与苏家有着合作关系的存在。” “你从何得知?” “还记得寒山寺一案吗?当初那些家伙毁去钟楼,欲以铜钟碾杀外间众人时,是我出手破坏。而在此之前,我还从下方的藏经阁内发现有人要纵火烧掉整个藏经阁。” 这些事情吴铁雄自然是早就了解过的,此时稍稍点头,同时眼中也满是疑惑,这两者和今日二人所谈有何关系? “当时我就觉着奇怪,那想要纵火烧藏经阁的人,似乎和上边钟楼的暴徒并不相干,前者只是借后者的行动,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是焚毁藏经阁,更精确点来说,就是烧掉阁内的某件东西。” 孙宁又看了对方一眼:“我也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东西,就是本不该在藏经阁内的寒山寺僧侣名册,并将之交到了寺中衣钵僧圆觉手里,希望他能借此查出更多内情来。 “只是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线索,并一路查到苏家头上,这才把那一条线索给放到了一边,再不过问。 “直到几月前,咱们几家在金陵会盟,我才从吴铁翼那儿得知一事,圆觉居然在数月前突然死了……虽然看似意外,但我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巧,正好就是可能掌握了什么真相的他,暴毙而亡!” 吴铁雄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若孙宁所言都是真的,那圆觉之死确实大有问题了。他十有八九,是因为查到了什么隐情,才被人杀人灭口的。 “寒山寺一案,是苏家受纵横会挑唆引导而起,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想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再泄露给其他并不要紧的外人。这个在藏经阁想搭顺风船毁掉内里之物的家伙,一定与两者之一有着勾结,甚至与两者都有瓜葛。” 孙宁说着,一字一顿,盯住对方道:“所以你觉着,是不是我们这联军之中还存在着这么一个极其可疑的内奸,他又是否会在这场战斗里突然反戈呢?” 吴铁雄身子一震,只觉后背都有冷汗冒了出来,照此看来,联军之中,果有内奸! 第593章 果有内奸(终) 后背生寒的吴铁雄心思快速转动,那个可能存在的内奸会是谁? 是顾家的人?钱家的人?还是陆家的人?甚至于是自身吴家的人?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他愈发不安,同时也看向孙宁:“那你还敢来找我?” 是啊,现在内奸未明,谁都可疑,他怎么敢来找自己,还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如果自己,或整个吴家就是与纵横会有着瓜葛的内奸呢? 孙宁直视对方双目,言辞肯定:“我所以找你是因两个原因。一,我相信吴大人,他不会是纵横会在江南的内应,由此也推断吴家没有问题。” 之前苏州那一场,要没有吴铁翼出面强撑,只怕案子不可能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苏家也不可能因此消亡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与纵横会有瓜葛的。 吴铁雄虽与之有着竞争,对此倒是没有半点迟疑,深深点头:“他为人正直,确实不可能和那些家伙沆瀣一气。可他并不能代表我整个吴家……” “所以有第二个原因,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们吴家,不然谁都怀疑,还凭什么去找到内奸。”孙宁苦笑着说道,这话让吴铁雄一愣,继而也就跟着苦笑点头表示了解。 这孙长安毕竟手上没兵,在江南更无根基可言,所以要想找出并除掉内奸可不容易,那就只有找一方势力与自己合作了。 而吴家,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有吴铁翼那一层关系在,而且看上去可疑性也是最低的。 明白这一切后,他也有了自己的决定:“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硬查是肯定不会有结果的。”孙宁目光闪烁,“不过现在倒是已经有了机会,只要那内奸不知对岸情况,他就一定会按之前的计划行事,突然反戈一击。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的,就是给所有人这一假象,直到撑过这三天。” 吴铁雄的神色再度一凝:“你是让我们吴家派人去对岸扮作梁州军,以瞒过内奸耳目?” “对!”孙宁点头,“而且得快,在今日雾散之前,就得派出一部分人马过江了。” “这……”吴铁雄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来,差点就当场拒绝。 这也太冒险了,而且其中的危险还不止一方面。 其一,对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实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听孙长安这么一说,要是梁州军并没有退走呢?那自家派兵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其二,就算孙长安没有说谎,对岸确实已无敌军,可自家兵马到了对岸,可就也成为这边联军的目标了。 一旦他们之后攻来又当如何?总不能真只靠这点兵马与其他几家联军周旋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是因此被人认定自家才是内奸,那整个吴家可就跳进长江都洗不清了……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三条疑虑,让吴铁翼很难答应孙宁这个冒险的请求,眼看就要一口回绝。 而就在这时,孙宁再度开口:“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让你从所有豪族子弟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吴将军你真打算放过吗?” “什么意思?” “内奸威胁的是整个江南联军,是整个江南全境,一旦让其得逞,那九姓豪族都会被他们吞并,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是靠着吴将军你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你想想事成后,你在族中将会是怎样一个形象?他日再选族长宗主时,那些族人又是否会念及这份大功而把你推上高位呢?” 对不同的人就该用不同的方式加以说服。 很显然,孙宁的这番话正说中了吴铁雄的心事,让他拒绝的话再出不了口,脸上更是露出纠结犹豫来。 是啊,这是自己期盼多时的机会,这可比率军守在江边却一点事情都办不了要强出太多了。真要是自己凭此一战力挽狂澜,找出内奸,那下一任宗主之位便唾手可得了! 越想,他就越是心动,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孙宁在旁也没再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等对方做出最后决定。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现在能做的,只有看这位的心意了。 终于,在似乎有一个世纪般长的思考权衡后,吴铁雄开口:“需要多少兵马?”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毕竟机会就这么一次。 “至少两万,如果这段时间江上雾足够浓厚,这点兵马足以造成梁州兵依然还在的假象了。”孙宁早有计较,迅速给出一个数字,这是眼下吴家名下兵马数量的一半。 “好,就信你这一回!我来安排。”吴铁雄倒也够果断,当场拍板,“不过在派兵过江之前,我要看到那个你口中的太湖贼头!” “可以,他人就在左近,将军待会便可派人跟我过去,将他带回营来。还有,我和我的人,在此期间也可留在你们营地里,以作保证。”孙宁心下一定,也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这让吴铁雄更信了几分,也不再耽搁,便让孙宁换上一身更贴合身材的军官服色,然后又叫来一名亲信,让其带上一哨兵马,随孙宁前往江边渔村,把人给带回来。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里,百来人的行动自然不可能被任何附近的盟军所知,也就半个多时辰,萧倩他们几个得以重新和孙宁照面,然后大家一起返回军营。 在看到重伤虚弱的章淼后,吴铁雄就对孙宁的说法更多了几分信任。 因为章淼其人也算是在江南各地官府通缉榜上的要犯了,军中将士也有不少对其印象深刻,现在见了真人,自然是一眼认出。 接下来再稍作盘问,与孙宁的说辞两相对照,也就得到了进一步印证,孙宁所言确实没有问题。 确信无误,再加上立功心切,吴铁雄就不再拖延,便迅速于暗中安排兵马船只。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在夜色和雾气的双重掩护之下,让自己手下一名亲信将领高盛带两万吴家兵,偷偷过江,取代已然退军的梁州军,陈兵长江北岸。 接下来两日,他们将以这点兵力虚张声势,消耗时间。 第594章 三方剧变(一) 连夜行军对任何一支队伍来说都是一场考验与煎熬,尤其是当他们以退逃的姿态撤军,对军纪和军心的考验就更重了。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会出现大量的逃兵,只有在军中有着极高威望的将领,才能收束整支队伍,让大家一致而行。 郭炎很明显就有着这样的能力,虽然这场临时的退军中依然出现了不少问题,但好在整支队伍军容未乱,队伍未散,几万人的大军,最后脱队逃亡者,不过数十而已。 只不过,脱离长江前线还只是退军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尽快夺回后方城池,这就不光只需要一个快字,更得让全军依然保持相当的战力才行了。 所以在从天黑走到天明,又来到中午时,他便下令全军暂歇,稍作休整。 因为再往前,便是淮南分州地界,那儿已被叛军所取,正是他们需要发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战前的养精蓄锐,乃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错过的,哪怕那座城池对郭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而为了能顺利拿下分州,他甚至还特意让人找来了当地相关的地形图,就在歇息时,又仔细和几名部下进行了研究。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随着一番细看后,郭炎已经找到了分州城的好几处薄弱点,此时一一点出,对左右将领道,“到时我们以五万梁州兵为主力,同时对这三处发起攻击。 “城中守军兵力有限,一定守不过来,那就能在天黑之前,将此分州拿下了。 “而有了分州为立足点,接下来,我们便可做到进退自如,完全能分兵攻向汝州等地……淮南当地的兵马本就不多,又人心浮动,只要我们够快,传檄而定也不只是一说……” 部下们听着自家大帅如此镇定自信的分析,心中那点忐忑情绪总算是安定下来,全都纷纷称是,就要回去给下边的将士下达接下来的攻击指令。 只有杨淮度,此时脸上依然有着恼色,眼中还带了一丝猜疑,因为郭炎这次的退军实在太不是时候,也太过蹊跷了些。 在众将纷纷散去后,他才又一次上前,沉声道:“郭帅,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吗?” “你是说我们身后的江南联军?”郭炎继续看着地图,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正是,要是他们迅速过江追来,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下场了。”杨淮度咬着牙说道。对方作为中原宿将,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我有九成把握,他们不会追来。”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郭帅你是如何有这等把握的。” “我们退军虽然仓促,但他们却不敢轻视,还得想着这可能是我故意诱敌过江的策略。我要是江南军的将领,在发现对岸变成空营后,第一要做的就是派斥候查探真伪,而且不光是我们的军营,周围三五十里方圆,都要查探到。 “如此,最少也需要两到三天时间,等他们真出兵过江时,我相信我们已经拿下至少两三座城池了。 “如此,我们便可以逸待劳,以守代攻,轻易破敌。” “你怎么就断定他们不敢过江?要是他们突然就莽撞了一把呢?”杨淮度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长江天险只是一方面,你没发现这几日的天气也对我们有利吗?看看身后吧……”郭炎叹了口气道。 杨淮度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身后,这座临时军帐的外头,只看到远处一片白茫茫,几十步外的大军都被白雾给笼罩淹没。 “明白了吗?这样的天气,利守不利攻,他们想要过江,要担多大风险?他们有这样的魄力吗? “如果江南军真是由一家指挥,或许还能冒一冒险,可现在的他们只是几家联合起来的联军而已,你说谁敢冒着自家实力大损的后果贸然过江只为一探究竟? “所以,我刚才说的两三天都已经是往少了算了,最大的可能,我们有足足十天时间!” 这下杨淮度无话可说了,他本来还想提出内应会在对方军中造成动-乱一事,但很快又咽了回去。 那内应可是纵横会的杀手锏,连郭炎都不曾知道的存在,现在事已至此,当然还是继续瞒着他为好。 不过该说的话,该表的态,他还是得说明表足了:“郭帅,你这次的自作主张彻底打乱了我们的整盘计划,到时候会中如何定夺赏罚,我可不会为你说项。” “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郭炎垂下目光,继续看起地图来,似乎有一抹不一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杨淮度没有看到这一点异样,只是不屑一笑,便自顾起身想要离开。 而就在这时,前方队伍却是突然一阵骚乱,席地而坐的许多兵将更是迅速起身避让,也是直到这时,才有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快速传来。 等郭杨二人闻声齐齐往那边看时,就见一人一骑已冲到了这边的军帐附近,这才猛然停下,那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但在一个趔趄后,他又迅速弹身而起,又连滚带爬,直跑到帐前,叫道:“大帅,梁州急信,是少将军的八百里加急……” 这话让本来还强自镇定的郭炎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从对方手上把个背囊给抢了过来。 难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淮南之外,连梁州左近也出现了叛乱之事? 那里可是自己的根基所在,要是真出了乱子,自己在外援救不及,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情急惶恐之下,郭炎几乎是拿手撕开的背囊,再略有些颤抖的,才把那字迹熟悉的书信拿到眼前,仔细观瞧。 上头正是自己儿子郭寒的字,还有那熟悉的火漆印钤,也都清晰无误。 直到确认这书信无误,不可能被人掉包后,郭炎方才慢慢挑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里头的内容来。 而这一看之下,他整张脸又唰一下变了,不过随即,他又迅速恢复镇定,还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切神情变化,自然都落到了一直盯着他的杨淮度眼中…… 第595章 三方剧变(二) “莫不是就连梁州也发生了叛乱?”看到郭炎放下手中书信,杨淮度急忙开口问道,人还往前走了两步,似要从对方手里接过信来一看究竟。 但他的动作却没有郭炎快,在迅速把信收入袖中后,他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梁州辖下各州县也有数起叛乱爆发,情况很是不妙。 “幸亏我已率军北退,不然后果难料啊。” 对此说法,杨淮度也是没法反驳的,淮南之乱和梁州的乱子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州不只是郭家的根基所在,对整个纵横会来说也是干系重大,不光他们多年来已把许多产业放到其中,还迁徙了不少百姓在那儿安居。 而更关键的是,梁州还是抵御北方平天军的前线要地,一旦那边生乱,给敌人以可趁之机,那他们真就要陷入到最危险的腹背受敌再加内部混乱的险境之中了。 而且,对纵横会重心所在的淮北来说,梁州也是对北的缓冲要地,是门户重地,那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郭寒呢?郭帅,你带兵出征前,可是把那边的重担都交托于他的,还有我们的一些人马……”杨淮度很快又想到了一点,忙又问道。 “他自然已经在尽力平乱了,只是局面还不可控……”郭炎面沉如水,迅速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赶紧召集众将,商定出一个最稳妥有利的对策来。来人,擂鼓聚将!” 在大帅发话后,很快的,咚咚的鼓声就在大军中心处响起,让各营将士都为之一凛,各主要将领都顾不上约束队伍,传递将令了,全都嘱咐了下属部将几句,便火急火燎直往中军帐而来。 这其中有一部分将领刚刚也已得知有军中寄递送来,都心中有些忐忑,脚步自然更是迅速,边走,边又把此事说与同行的将领知道,这让大家的情绪愈发的紧张起来。 不过两通鼓,这座临时的中军帐里已经一下聚满了数十员高低战将,几乎把个帐篷都要挤破了。 这其中,既有郭炎这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真正亲信,也有淮北军中一些与他不是太熟悉的部下。不过无论是谁,此时都显得格外郑重,后者众人还看看边上默然无语的杨淮度,看出他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各位,军情如火,本帅也不做过多的废话了。”郭炎面沉似水,一手按刀,就这么从帅案后转了出来,目光从这一干部将面上快速扫过,“有急报,梁州也起了大变故,所以接下来咱们的行军计划就得变上一变了。” 纵然有所猜测,可当答案揭晓时,在场众将也跟刚刚的郭炎他们一样,露出了惊慌之色:“这怎么可能?” “大帅,咱们这就回去吗?” “那淮南怎么办,还有江对面的敌人,难道这就把整个淮南都拱手让人?” 随着众人纷纷开口,帐中已显得嘈杂而混乱,这些将领立场不同,给出的反应自然也是不相同的。 郭炎一步步向前,来到一名激烈表示反对回梁州的将领面前:“李元道,你觉着淮南要比我梁州还要重要吗?” “郭帅,话不是这么说的。梁州确实是你郭家根本,可一旦淮南有失,则淮北也将成为江南军的攻击目标,到时候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李元道并不惧与之争辩,回看对方,大声说道。 他乃是李家人,虽然明面上是郭炎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有着能与之分庭抗礼的权力与能力。 他加上杨淮度,完全可以做到将军权迅速从郭炎手中夺走,这是纵横会对其且用且防的一道保险。 而当眼下这样的变故发生时,就是他发挥作用,为纵横会争取利益之时。 杨淮度这时也开口附和:“李将军说的是,梁州固然要紧,可淮北更不容有失,所以我以为……” 不等他说完,郭炎已快速打断:“那我要是一定要领兵回梁州呢?”说着话,他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在胸前轻轻弹动。 帐中只有十多名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部将注意到了自家大帅的这一举动,他们的神情顿时一变,身子微微弓起,手也暗自落到了腰间兵器上。 其他人却还茫然不觉,只是继续听着双方争辩。 李元道更没有任何察觉,依然强硬表态:“那我就有理由怀疑郭帅你这么做另有目的,请恕我等不能奉命。”说话间,他目光一转,迅速与杨淮度有了碰撞,似是在做交流决断。 而就在这时,郭炎突然喝道:“好!那你们就可以死了!” 好字出口,他已是一个跨步向前,同时配合着右手佩刀迅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急斩前方安坐的李元道。 李元道压根就没防着他会突然出手袭击,直到听见死字,看到那一刀劈来,方才惊觉不妙,怪叫一声还待闪躲,却已经太迟了。 他虽然也自幼习武,但作为李家人终究缺少生与死,血与火的历练,更别提现在面临的还是这猝然的偷袭了。 于是他只退出半步,人都还没完全起来呢,胸口已被一刀劈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直撞破帐篷,倒地,然后就在地上不住抽搐起来。 大股的鲜血从其胸口的衣甲间喷涌出来,片刻间,已在其身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而在一刀劈中李元道之后,郭炎更无半分停歇,身形一转,手往旁边一旋,刀已跟着再度斜斩而出,目标正是左侧的杨淮度! 他所站的位置都是算计好的,就是为了能迅速结果这两个最主要的目标。 而相比李元道,杨淮度明显反应更为迟钝,他虽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面容扭曲,但身子却跟被定住般,别说闪避攻击了,连动上一下都做不到。 于是,钢刀便准确的斩进他的脖颈,再从另一侧划出,噗哧声里,他的脑袋已与身体分离,跃上半空。 直到死,他都没想到郭炎居然会反,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对自己这样一个纵横会的重要人物下此杀手…… 第596章 三方剧变(三)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兵法要义被郭炎以实际行动展现得淋漓尽致。 多时的隐忍,只为这一刻的猝然而发,竟是在眨眼间便连杀两人,而且是两个关键人物。 李元道和杨淮度这一死,顿时让其他那些淮北军将领和纵横会的人悚然而惊,尤其是后者十数人,更是在叱喝间猛然欲起,手直摸向腰畔兵器。 只是他们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早得自家大帅暗中命令的一干梁州军将领,他们也和自家大帅一样,动如雷霆。 十数人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悍然出刀,杀向身边最近的目标。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 在还没有完全的防备,只想和郭炎计较的情况下,这些纵横会的铁杆将领,就这样被迅速刺杀,陈尸在地。 而剩下那些淮北军将领,更是被唬得面如土色,身体僵硬,满眼恐慌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到了这时候,他们反应再迟钝,也已经知道这是军中出现内斗,而且最直接赤果的生死内斗。那自己的性命还能保得住吗? 与此同时,不知是早得郭炎之命,还是闻声才动,帐外也有兵卒连声呼喝,脚步纷杂,显然是已经将整座中军帐都给团团包围,旋即才见帐门一动,一名将领已立在门口处:“大帅……” “守住四周,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郭炎冷然下令,在那位领命退出后,他才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一干坐立不安的淮北军将领身上。 他那审视的目光犹如刀剑,直刺刮得这些将领也是一阵惊恐,不少人身子都开始明显的颤抖了,有些艰涩地开口:“郭……大帅……” “这些人居然一早就和江南方面有所勾结,意图在此时乱我军心,行刺本帅。幸亏本帅有所警惕,所以奋起反抗,将他们就地格杀……你们都是此番变故的见证之人,是也不是啊?” 郭炎突然的一番话让这些将领都为之一愣,但片刻后,他们却都转过弯来,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图谋不轨,意图行刺大帅,幸赖大帅英明,才将他们就地正法,我等皆可为证,可以向所有将士作证!” 顿时间,相似的说法充斥了整座军营,直到郭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摆了下手,他们才又重新安静下来,再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下令。 而他也没有让大家等候太久,嘿声道:“既如此,那就将这些逆贼叛徒通通拖出去,向全军说明一切。 “眼下大敌当前,情势危急,也容不得我们慢慢再作细查了,只要是与他们关系紧密的军官,都全数拿下,查明没有问题后,再官复原职。”郭炎说着,手又是一摆,那十多个手中刀上还有鲜血淋漓而下的部将们,便即应声而动,迅速出帐而去。 等到这些淮北军将领犹豫着跟在郭炎的身后踏出军帐,再往四下里张望时,才惊讶地发现,外头的军营早已和之前有了极大的区别。 就见本来各自设营的各路军,此时已经完全交错在了一起。 自家麾下的淮北军明显都身处于梁州军的切割和包围中,尤其是已经被杀当场的那些将领名下的几营人马,四周皆被梁州军所围,更有弓弩手占领高处,瞄准看守。 只要他们敢有半点异动,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如雨的乱箭,以及四面合围的攻杀。 在如此情况下,自家主将甚至副将都不在营中,这些兵卒军官自然没一个敢妄动的,所有人都满是恐慌和茫然,完全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 直到又一支兵马迎面开来,让他们看清楚为首者正是主帅郭炎,才有人壮着胆子,连声发问:“郭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李将军呢?” “李元道及其党羽人等勾结江南军,意图兵变,已被本帅就地格杀了。”郭炎这回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就说出了真相,这顿时就惹得满营哗然。 但随即,这些叫嚷声就被厉声喝断:“李元道人等胆敢造反,皆因他们手下有兵,你等就是其党羽,也想要反叛造反吗?” 伴随着郭炎这一声厉喝,四周兵将更是齐齐向前一步,似乎随时都可能发动猛攻。 感受着这强大的压力,那边的将领军官赶紧叫道:“我等不敢,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后其他军卒也是纷纷大声叫起屈来,他们是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管听从上峰之命行事。 “若你们真与此事无关,都是无辜的,那就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只要本帅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郭炎提出了条件,同时高举起手,给出时限,“我只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考虑,一……” 他在军中早就有了相当的威信,现在又先一步除掉这些军将的主心骨,还以如此强围之势相逼迫,哪怕是李元道的亲信死忠,这时也不敢再做无谓的挣扎坚持。 于是,在郭炎数到五时,便有人忙不迭将手中兵器丢下,高举双手,以示自己绝不敢有违抗之意。 当数字来到八时,这一营五千之众就已尽数弃械待降,四周将士在看到郭炎点头后,也是果断上前,先把那些军官人等挑出来捆绑起来,再把其他兵将驱赶回帐,让他们乖乖待在各自的帐篷里,等候发落。 如此,这第一路可能存在威胁的纵横会直接掌控下的淮北军就被彻底压服,而这只是郭炎拿下整支队伍的开始。 事实上,在把这支李元道直接指挥的最难对付的军队拿下后,其他各营兵马的收拢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四周的威胁下,在主将的缺失下,后面各营在面对郭炎时也是不可能做出任何抵抗的。往往他一露面,众将士都只能乖乖放下兵器,表示愿意拨乱反正,听从郭帅调遣了。 只半日间,郭炎就把两淮兵马,以及部分别处的兵马的指挥权全部收拢到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些被单独拿下的将领们,其生死也完全操于他手…… 第597章 三方剧变(四) 夜深沉。 梁州军大营依然停于原地,他们在此已停了足有大半日了。 本来只为稍作休整,但随着一封急信的送到,却引发了军中一场突变。 在郭炎的安排之下,其麾下的梁州军将领已完全形成夺权,把淮北军的指挥权完全控制在手,相关将领都死了数十之多。 那都是与纵横会有着极深关联之人,在如此情况下,他已不及做出甄别,只要可疑,那就是一个字,杀! 也是直到这时,郭炎才终于稍稍得到放松,军权已彻底拿捏在手,自己亲信的将领,也都分到各营之中,足可以做到对全军的令行禁止,至少在这军中,纵横会已不称之为威胁。 帐门一动,外头一个声音传入:“大帅……” 正在案后假寐休息的郭炎倏然睁眼:“徐晞啊,进来吧。” 一名青年将领斗志昂扬的大步入帐,他是郭炎曾经的老部下的儿子,也是他目前最能信赖的几人之一,真正的亲信。 “事情都办妥了?”郭炎和颜悦色地问道,满满的都是信任。 徐晞先欠身行礼,这才清晰回道:“回大帅,各营现在都已安置妥当,再无任何问题。” “好!”郭炎揉了下眉心,长长出了一口气来。 这次的军中夺权确实有些过于突然和性急了,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有所安排,但还是担心其中会出什么纰漏。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有些高看那些家伙了。 放松下来的他,这才发现徐晞脸上似有疑虑,只是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口,便笑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会瞒你任何事的。可是对我这次的决定感到意外了?” “是……大帅,之前您不是想的是拿下江南之后再做事吗,怎么这次却……”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何况,你可知道,梁州已先我一步起兵了。”郭炎苦笑着说道。 徐晞顿时一惊:“什么?可是少将军他……” “对,他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信中只提一事,就是他已经率兵拿下了整个梁州,还把那里的所有纵横会相关人等尽皆斩杀,一个不留!” 饶是已经有所猜想,可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徐晞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少将军他怎么就敢这么做?” “具体原因不好猜,一定是之前出了什么变故,或许就和淮南的这场变故有关,让他觉着自己有了机会。 “但他却不想想,如此急切行事,会给整个梁州带来多大的凶险,还有我们……我已经没有选择,这次也只能是铤而走险,拿下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了。” 幽幽的目光在闪烁,郭炎此时的神色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得郑重:“徐晞,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将决定咱们是生是死,你可要听明白了。” “是,末将一定遵照大帅的军令行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日,我会率军开拔。但接下来却不在淮南动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淮南,直扑淮北,衡州城!”郭炎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要稳住全体军心,并让他们相信,是淮北出了变故,我们是赶去救援的。能做到吗?” “末将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一定不能让军队有变!”郭炎再度强调,“机会只有这一次,成功了,那纵横会再不成威胁,甚至从此再无纵横会!” “是,一定不会出乱子!”徐晞猛吸一口气后,大声应道。同时,他也觉着肩上的担子沉了数倍,但他的身体却依然立得笔直,整个人甚至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不光是因为要跟随大帅办成大事,更在于,这是他报仇雪恨的最好机会。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纵横会之手。现在,他将用那些家伙的血和泪来洗刷多年的仇恨! 看着徐晞铿锵出帐,郭炎的眼中也有熊熊的火焰开始燃烧起来。 二十多年了,是时候把这段恩怨做个彻底了结了。 他们真以为能控制自己一辈子吗? 或许在几年前,这会成为事实。 但是自从孙宁在梁州那一场动0乱后,郭炎就不再如之前般甘心被纵横会彻底压制与控制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抓住某个机会,就连孙宁这样在军中全无根基之人都可以夺权成功,那自己手握兵权,还能不成吗? 多年的傀儡他早就当够了,多年的卑躬屈膝,他更是早就受够了! 他要翻身,他要报复,他要让那些自以为能在暗中控制一切的家伙全都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也要让他们的妻子死在面前而不敢有半点不满,更要让他们的三族尽灭,一个不留! 为了这一目标,这几年里,郭炎表面上几乎把梁州大权都放了出去,自己只管军伍中事。 可实际上,他已经在暗中栽培提拔了许多完全只忠心于自己一人的下属,尤其是如徐晞这样父兄被纵横会所害者,更成为了他心腹手下。 只等一个机会,便可发动对纵横会的突袭! 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再等上好几年才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却不料这次江南势力率先而动,使得纵横会不得不倚重自己,给了自己真正统帅十万大军的机会,那可是纵横会目前能掌控的七成以上的兵力啊。 而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淮南和梁州竟先后反叛。 这是纵横会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他们暴露出最多问题的时候! 这些一向只在暗中做事,从没有真正出现在明面上,掌管一方大权的家伙,终于因为自身的无知而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将其彻底歼灭,绞杀! “纵横会……”一声低吟后,郭炎手一落,把只正落到自己胳膊上想要吸血的蚊子给拍得粉身碎骨! 当天再次亮起时,这支队伍也终于再度出发。 这一回,军队的前行速度明显比之前更快,如一支箭矢般,从淮南乱糟糟的区域内直穿而过,扑向数百里外的淮北,衡州! 第598章 三方剧变(五) 长江南岸,联军营地,中路大营。 顾家的旗帜正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飘扬,又有几支数把人的队伍在大营四周巡弋哨探,尤其对依然被浓雾笼罩的江面,更是他们着重防御的目标。 今日,几家重要之人齐聚中军大营,使得顾家对此处十多里的防务更为看重,无论水陆,都不得放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靠近。 而在中军帐中,则比四周井然有序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要放松多了,十多名各家将领人等齐聚一帐。 他们的面前都有升腾着袅袅热气的香茗,他们的脸上,也都挂着和煦洒脱的笑容。若不是他们都身着甲胄,看着就跟一群聚会品茶的文人骚客没有区别了。 这也正是江南豪族子弟,尤其是身处高位的众人一贯以来的习惯,哪怕眼下正处于战场之上,与人相处,还是得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架势来。 顾家主将顾耀天年届四旬,整个人气度俨然,大有儒将风范,在端茶品了一口后,才笑着说道:“各位,今日劳你们过来,乃是因为钱世兄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哦?却是什么疑问?”陆家主将陆定坤跟着笑问道。他也正当盛年,整个人都透着精明,目光则随之落到了一旁低头未语的钱宗瀚的身上。 其实不光他一人,帐中十多人,在顾耀天开口后,也迅速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位看着最低调的钱家副将的身上。 这让他略有些不自在,在干咳一声后,才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为何这两日,对面没什么动静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因为江上雾大,不好出战,利守不利攻。我们不一样没有主动出击?”陆定坤身边一人开口解释道,正是陆家副将陆顽,他虽然年轻口快,却有着相当的带兵经验,深得陆家族中信任。 吴铁雄这时也跟着开口:“不错,我也以为这两日以静制动最是明智,谁要是先动了,恐怕会吃大亏。”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跟进,表示钱宗瀚是有些过于多疑了。 钱宗瀚这时倒也从容了,笑一下道:“各位所言自然也有道理,可是之前我派两船人马稍作试探,却察觉到有些不妥了。” “怎么说?”吴铁雄心下略紧,赶紧问道。 另一边的顾耀武也笑着问道:“难道对岸没人了?” “那倒不是,我们的人才刚离北岸还有里许,就惊动了对岸守军,他们立刻就乱箭射出,导致我们还有一些将士受了伤,只能掉头而回。” “这不就结了?那郭炎也是个知兵的宿将,知道如此天气当以稳守为上,甚至都在等着咱们自己一头撞上去了。”吴铁雄又赶紧发话,生怕这帐中几人真就想要直接杀过江去。 “吴世兄有所不知,他们只是放箭把我们的人逼退,却无一船出营追击,这就实在有些不合情理了。”钱宗瀚神色凝重道,“当时情况,他们若出动多条快船追击包围的话,我那两船人怕是一个都回不来。 “可结果,他们却只是一阵乱箭把人射走了事,压根没有半点想要追击杀敌的意思。这就很值得人回味了,莫不是他们营中兵马不足,不敢追出来,怕被我看破其中虚实吗?” 众人这下也都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吴铁雄心中却是一紧,难道这事要露馅了? 他之前按孙宁的提议真就趁夜派了两万多人过江,而那边也真就早成空营一座,梁州军已不知退去了哪儿。 本来按他的想法,还不如直接通报全军,然后让大家即刻过江追杀呢,结果却被孙宁极力阻止。 “归师勿扼,穷寇莫追。吴将军,这兵法上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此时若是真追了,固然可能取得一场不小的胜利,可你们自家的损伤也一定相当之大。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追不上敌人。 “而后果则是相当严重的,便是失去找出江南隐藏最深的纵横会的内奸。在我看来,这些内奸可要比外敌的威胁更大,想想寒山寺那场吧……” 正是因为孙宁的这番劝说,才让吴铁雄终于是拿定主意,先在北岸拖上三日。 这其中自然有着相当的风险,比如梁州军可能去而复返,又或者江南各军突然就杀过江去,但在眼下连日大雾的不利情况下,这终究只是小概率事件,所以吴铁雄还是决定咬牙冒险。 两日下来,虽有些小问题,但看着却是撑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自家不想伤及同盟的行动,反倒让钱家产生了怀疑,甚至就这样当众提了出来,这如何不让吴铁雄感到紧张呢? 而他有心辩驳,可话到嘴边又产生了担心,自己这么积极反对,会不会叫人看出问题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当口,陆定坤呵呵笑着说道:“钱世兄还真是想得够深的,但在我看来,这应该只是对方谨慎的表现而已。 “毕竟江上大雾,二十步外已看不清东西,谁知道你这两条船后还有没有其他兵马船只?他们若贸然派出少量兵马追击,若遇上埋伏呢? “所以在我看来,你是想当然了,对岸的敌军又怎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番解释倒是颇有道理,大家都纷纷认同,只是钱宗瀚还是一脸的猜疑,末了道:“反正我以为这么拖着不是个事,还不如趁着大雾对方没有防备,杀过江去呢。” 他这话倒是让顾耀武等几个一心立功的年轻人也来了兴致,稍作思忖后,居然也一个个表示了赞同。 不过以顾耀天为主的一干老成持重的将领却都不肯冒这个险,双方又是好一通的争辩,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而此时,时间都已经来到午后,眼看是不可能有时间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过江登陆战了。 最后,众人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各自回营。 而就在吴铁雄稍松了口气,带人要出营时,身后一人突然叫道:“吴世兄请留步,我有一事相商。” 他一转头,就见陆定坤笑呵呵地赶上来,一副亲近的模样。 第599章 三方剧变(六) 吴氏军营,帐中。 在听完吴铁雄的话后,孙宁微微挑眉:“那陆家的陆定坤真提出了这么个请求,想从你们营中借粮?” “对,他说明日会派人马车辆来提粮,而且要的也不多,我自然不好推辞。毕竟大家份属联盟,又有多年交情。”吴铁雄神色也没有了之前答应此事时的轻松,反倒有些疑虑与凝重。 真要论起来,像这样的相互借粮倒也不算突兀,因为如今陈兵长江南岸的这近十万大军乃是分属各地各家,不但兵源如此,他们的粮食供应也是由各家准备好后送来的。 所以,若是有哪家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粮食输送,暂时有所短缺而需要跟他家借粮,也算是情理之中。 而陆家和吴家两军又是相邻而设,尤其是陆家,已是联军设营的最东边,最方便借粮的人选自然就是十多里外的吴家了。 不过在返回的路上,吴铁雄就隐隐感到了一些疑虑,现在瞧见孙宁也是这般模样后,心中警惕也就更重了:“你也觉着其中有诈?”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孙宁郑重道,“明日就是内奸与梁州军约定行事的时间了,此时有兵马调动,你敢说对方真就是为了借粮,而不是以此为借口,直入我军营?”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对方双眼:“吴将军,事关成败,你可敢赌一把吗?” 吴铁雄猛地一震,眼中也有光芒透出:“怎么赌?” 显然,他这是来了冒险的兴趣了! …… 又是一日清晨,今日的天气和前两日也没多少分别,虽然日头还是从东边缓缓升起,但沿江的浓雾还是把这一片区域都罩了个严实,叫人二三十步外都难看清楚情况。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各营兵马自然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来,以防有敌人会趁机发起攻击。当然,他们更多都是把注意力放到江边,岸边都是自家联军,自然是安全得很。 吴家军营这儿看着也是一样,而且东边寨门都是半开的,显然是按昨日约定,等候陆家之人前来运粮。 这一切场面自然就落到了缓缓而来的这一行陆家车马队伍前列的几名军将的眼中,让他们的脸上也不禁多出了几分笑意来。 那为首的陆家将领更是驱马快走了几步,远远就朝迎出营门的一名吴家军官抱拳道:“这次可要多多麻烦贵军了!” “哈哈,不麻烦,一些粮食而已,我们早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你们来取。”那军官也只带了两三人,笑呵呵地上迎,一副与人交好的模样。 如此,双方就在离着营门还有四五丈处站定,似是还想要说几句寒暄的话语。不过陆家后方的那些车马却并没有就此稍停,而是继续滚滚向前,很快就开进了敞开的军营。 这一切本来看着还是挺正常的,直到那军官在与对方闲聊时努力往前张望,只觉那车马队伍竟是一眼都望不到头,虽有雾气阻隔,可那浓雾后隐隐绰绰而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这才让他略感惊讶地问道:“不过要五日之粮,用得着来这么多人吗?” “这个,还不是为了稳妥吗?”对面的将领呵呵笑着回应,眼中却已有异芒闪烁,手更是不着痕迹地落到了腰间佩刀处。 “那这车辙……”吴家军官这时又是一低头,然后惊讶地指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痕狐疑地想要再问什么。 是的,前方的车辙印明显过深,完全不像是前来运粮的空车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上头载了好些重物似的。 他话没说完,对面已响起一声轻叹:“你这是何必呢?” 话出,刀闪! 军官压根没想到刚才还和自己友善闲聊的同袍突然就会下此毒手,甚至都不及做出反应,已被他一刀劈翻。 同一时间,在陆家军将出手时,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军士也都同时而动,凶狠的扑上,手中兵器毫不迟疑地送进了前方同样没有任何准备,还因此突变而不知所措的吴家兵卒的体内,让他们发出连声惨叫。 这惨叫,就跟发令枪似的,瞬间就让所有本来还在缓缓向前的陆家车马陡然一个加速。 尤其是那些跟在车队左右的骑士们,虽然数量不多,只得五六百,此时却个个全力冲刺向前,转眼已杀入吴家大营。 他们一边冲着,还从马侧取过弓弩,搭上早准备好的火箭,引燃之后,便要往四周帐篷发射。 而其身后,更有大批量的军将如潮水般呐喊着,直往前冲。 这数量哪是为了搬几日粮食啊,那是足够把整个吴家大营彻底攻陷的陆家主力全都冲杀而来了。 而且不光是陆路这边大军直杀而来,就是江上,也有上百艘小船逆流而来。 他们并没有靠岸杀上的打算,而是跟那些骑兵一样,在稍离江岸的位置上停稳船只,便是乱箭如雨,直朝着岸上整个陆家营地覆盖过去。 一方是蓄势而来,一方看着是全无防备,所以战斗在一开始,就彻底陷入到了一面倒的境地。 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从吴家大营的东边直卷向西边,大量的陆家兵马更是个个呐喊着,冲入一座座军帐,意图对每一个帐中之敌发动突袭。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让早正站于稍高的山岗处俯视这一切的陆定坤和身边的陆定乾兄弟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老二,你这一手果然够厉害,吴家众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个下场!只要我们够快,杀穿这边后,还能继续向前推进,把后方的顾家大营也给搅乱了!”陆定乾大为欢喜地夸奖道。 陆定坤呵呵笑着:“我也就打个突袭而已,而且吴家兵也就那样,倒是顾家的精兵最是难斗,何况还有浙地的兵马,这一战依然不好打啊。 “不知对岸何时能赶到,真要大破联军,光靠我们陆家这点兵马可是不够的啊。” “说好了今日辰时发动就不会有变,他们应该就要来了。”陆定乾很有信心地说着,然后突然一指前方江面,“你看,那不就来了吗?” 第600章 三方剧变(七) 顺着兄长手指的方向,陆定坤尽力望去,果然就瞧见了在数里外的江面上,有一支数量相当不少的船队正全速而来,看方向,正是扑向的吴家营地。 虽然现在看着船队数量似乎和对岸大军的兵力不相配,但或许这只是受浓雾影响,还有更多船只跟在后头,没有被自己看到。 陆定坤见状,心下已然大定,整个人更是一阵兴奋,只要此战成功,那将来整个江南都将属于陆家,自己势必能独霸一两个州城了。 可还没等他这股兴奋劲稍缓呢,下方就有呜呜的号角声从营地四周突然响起。 还没等这兄弟两个转过弯来,号角声又被轰然的杀声所取代,无数兵卒赫然从营地外的浓雾里冒出来,呐喊着,咆哮着,直朝着营地内还在想要扩大战果的陆家军队奔杀过去。 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实在太过突兀,让上岗上观战的两人都是一阵恍惚,有种时间重回,自己又看了一遍自家大军杀进吴家军营的感觉了。 但事实却分明在向他们呈现着另一个画面,他们陆家的兵马此时正遭受来自三面的合围,而另一面,则是滔滔长江水。 身在高处,又受浓雾影响的陆家兄弟还没法切身感受到这一变化的可怕,但身在营中,真正遭受三面围攻的陆家兵可就遭殃了。 就在刚刚,他们分散了,全都朝着一座座军帐扑去时,却惊讶的发现,除了外头的少量兵马外,这些密集的帐篷居然都是空空如也。别说兵卒目标了,竟是连把刀,连件衣裳都没有。 有诈,对方早有准备! 已经有人在瞬间就想通了问题所在,也有人回身出帐就高声叫嚷出这一事实。奈何,这时再叫却已经太迟,因为外边的号角声已起,喊杀声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奔涌而来。 和他们刚攻入大营时所用的策略一样,三面杀来的兵马也是先以弓箭开道,而且多半都是已然点起的火箭。 呼啸落下的火箭如漫天的火雨,不但能把还在空地上的陆家兵马直接射杀,而且还迅速将更多的帐篷引燃,使整个军营彻底被大火吞噬。 这一来,分散在大营各处的陆家军马可就真面临巨大的危险了,不但要躲闪招架不住落下的箭雨,还要避让那不断蔓延席卷来的烈焰,又没有个统一的指挥,几乎在瞬间,数万人的队伍就原地崩溃。 在失去系统性的指挥之下,这些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有想要回头往东边去的,结果那边早有队伍摆出了口袋阵。 一旦跑出大营,那就是一阵屠戮,营门处很快就倒下了上百具尸体,让其他人立刻转变主意,往着西边狂奔。 结果那边因为帐篷密集,火势居然更大,而且还有鹿角等物阻塞道路,他们这一跑,便直入死路,再想要回身时,地上早已大火和浓烟弥漫,把他们的回路都给切断了。 那就只能又转身朝着南边大营深处走了,但那儿更是吴家军队布防的重点,箭矢就跟不要钱似的一拨接着一拨落下,跑往那边的人,十有七八都倒在了遮天蔽日的乱箭之下。 更叫人感到绝望的是,在浓雾、火光和黑烟的笼罩之下,他们压根连敌人到底身在何处都没个清晰概念,再加上军心已乱,只顾逃命,就沦为了彻底的被动挨打。 营地里,惨叫声响彻天地,无数的陆家兵倒在了各种攻击之下,所有人都成了迷途的羔羊,成为了一个个的活靶子,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去南边的岸上啊,只有上船才有活路!”正快速下山,想要尽快逃回自家营地的陆定乾急声叫喊着,虽然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可能被困入敌人包围中的部下兵马所闻,但还是忍不住叫嚷。 是的,眼下看来,往长江水边走,已是他们的唯一活路了。不提水可辟火,光是已经迅速靠岸想要救人却敌的那几十船陆家兵马,以及更后头即将赶到的梁州大军,都足以让战事再度扭转。 虽然事情到这一步自己搅乱江南军的计划已是彻底失败,但只要能保留更多实力,以梁州军之强势,再加上还留在营地里的那两三万人马,陆定乾相信自家是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的。 可就在他不断说服自己,跌跌撞撞来到山岗下,想要上马回去时,再转头看向长江岸边,他却被一幕更惊人的事实给打得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只见那江边,确实已有不少兵卒被船只接应上,虽然人多船少,看着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但只要支持一阵,等后续兵马杀到,便可扭转战局。 结果,后方浩荡的船队确实是到了,但在距离他们这支小船队还有一箭之敌外,那些船只却突然停下,然后箭矢便又如雨点般,无情地朝着还满怀期待的陆家溃兵的身上泼洒过去。 毫无准备的他们眨眼间就被射倒一大片,其他人却还茫然地立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呢。 然后,营外四周更多的吴家兵也终于扑杀而来,对这些剩余的兵马形成了围剿之势。 而那边的大量船只也终于缓缓升起了一面面的旗帜,把绝望带给了每一个陆家兵。 此时,升到高处的太阳破开了前几日浓重的江边雾气,所以让更远处的陆家兄弟也得以看清楚那船上打出的是什么旗号,赫然正是一个个“吴”字。 他们想象中的梁州军,居然也是吴家兵马! “怎么可能?”陆家兄弟几乎要把眼睛都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心里则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骇人事实。 可是,江边还在继续的屠杀却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随着更多兵马三面包围,那些船只也终于狠狠撞上来,把陆家横靠于岸边的小船通通碾压,然后更多兵马也顺势杀下,对所有陆家兵展开了最后的合围,屠戮…… 完了…… 看到这一幕,陆定乾身子一软,正式从马上翻下,浓重的绝望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信心。 第601章 三方剧变(八) “大哥!”陆定坤连忙跟着下马上前搀扶,相比于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兄长,他却是要镇定得多了。 这一把他们确实失算,但还没到彻底完蛋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营,带剩下的兵马返回扬州,守住家园! 在他和周围一些护卫七手八脚将虚弱无力的陆定乾送回马背,护着他要再度往东去时,身后已有嘚嘚的马蹄声急速靠近,一人更是朗声长笑:“来了还想走?” 话落,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已然袭来,唬得这些陆家人赶紧回身挥舞着兵器招架闪躲,陆定坤则心下计较着,还想拿话稳追来之人。 结果在一眼认出当先飞奔而来的一人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孙长安后,那些话便不再出口,转而喝道:“你们先带大哥回营,我来挡住追兵!” 不得不说,这对陆家兄弟间的感情还是极深的,到了这等要命关头,陆定坤也没有抛弃兄长自顾逃命的想法,反而殿后拦敌,为兄长的脱身制造机会。 只见他在一声命令后,已立刻拍马迎着孙宁一行直冲了起来,手在马侧一摸,已将一杆长矛提起,叱喝声里,纵马扬矛,直刺孙宁胸口。 只这一手,就可看出他不但骑术精湛,马上作战也是一把好手,只凭双腿夹马,就能操控胯下骏马来去自如,而那长矛更是在空中呜呜作响,宛如怒龙穿江。 “来得好!”孙宁亦无所惧,见敌杀到也是一声断喝,血浪看准角度,暴然斩出,当响声中,矛尖与刀锋撞在一处,暴出点点火星。 双方都是借着马的冲势出招,力道十足,却在这个照面间竟打了个平手,这让他们两人都略带意外地轻咦了一声。 在陆定坤的计划里,自己这看似凶狠的冲杀其实是包含了数个变化的,只要对方出招一老,后续的钻攒刺撩种种招数都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人挑于马下都极有可能。 可结果,刀枪相撞竟是以硬碰硬,而且这一刀的力量极大,让他双臂酸麻,后续的变招竟是施展不出来了。 而孙宁也是一样惊讶,他这一刀是看准了劈出,为的可不止打断对方攻势,更是想皆血浪之锋锐毁去矛尖,顺势杀敌的。毕竟这是在追逐敌首,还有一人出逃,必须尽快收拾眼前之人。 结果,自信满满的这一刀却未能建功。 陆定坤的矛尖丝毫未损! 血浪可是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一般刀枪与之硬碰硬的撞击,往往一招间便会被摧毁,可偏偏这杆长矛居然也是不俗,丝毫未损,这就让孙宁后续的攻击发不出来了。 不过两人的反应也足够快,就在双马交错,两人错身将过时,都同时回身,矛斜打,刀反撩,同时再攻。 刀矛再度重重磕撞在一处,两人彻底错开,被骏马带着直朝前冲,冲向了各自的护卫人等。 而这一回,陆定坤明显就吃了大亏了。他和孙宁交手之下,气力已然是一消,若是跟后者一样对上的是寻常兵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要面对的,却是一把不逊于血浪的长剑。 萧倩骑术比孙宁还逊一筹,所以只能落在后头,但在看到那家伙被孙郎一打有些失控地冲撞过来时,心下反倒是一喜,仗剑上挑,直刺对方的咽喉。 这一下速度极快,竟让陆定坤都有些招架不及,只能是连忙在马背上一个大翻身,向后倒去。 却不防萧倩变招迅速,长剑此时倏然一落,改刺为削,唰然掠过马颈,同时人也跟着脱镫而起。 砰—— 两匹骏马就这么撞在了一处,陆定坤胯下坐骑更是身首分离,都没能发出惨嘶,已侧翻倒下,带得上方不及反应的主人一道狼狈坠地。 而萧倩,则在半空轻巧一个翻身,剑光再度湛然落下,直取还在地上翻滚欲起的目标。 可怜陆定坤,一招不慎,一只脚还被马儿压着,根本就不得闪躲,只能勉强提矛再挡,却不想这又是虚招,剑光一转,噗哧声中,已刺入他的肩膀,使他惨哼着,手上一虚,竟连矛杆都握不住了。 这时候,萧倩后方的兵马也终于赶上,一时间各种兵器相继呼啦招呼过来,刀枪矛斧众多兵器,全都对准了陆定坤的各种要害。要不是之前有言抓个活口,只怕此时他都已成十七八段了。 被这许多兵器围着,陆定坤终于不再挣扎,只苦叹一声,丢下了长矛,再转头朝后方望去。 入眼所见,就是如虎入羊群般的一场杀戮。 同样是以一敌众,孙宁面对那十都个陆家亲卫那完全就是碾压的态势了。 血浪在其身前翻腾闪烁,每一刀下去,必能劈得一名敌人落马,只短短一忽儿工夫,这十多人已落地一半,其他人也都因为恐惧不敢上前。 只是这一耽搁间,终究还是让陆定乾跑出了追击范围,纵然用弓箭,也难以伤到他了。 见此结果,陆定坤才稍松口气,相比于自身,兄长能脱身回营的意义更大,陆家才还有机会…… 当然,等他再转回头,看向前方的军营时,这一分侥幸心理又被满满的苦涩和绝望所取代了。 这点时间当然还不能使吴家军营里的战斗彻底终结,那些已被逼入绝境的陆家兵将也终于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汇聚在一块儿,做着死守突围的最后尝试。 而吴家的人,虽然兵力占优,但在大局已定之下,倒也不想再增无谓的伤亡,所以对垓心的敌人也没有之前的凶狠攻势了。 但是,这里可不止他们两家,这乱起到现在的个把时辰里,足以让早受惊动的其他各路兵马做出反应,此时离着他们最近的顾家军营已有数支队伍火速而来,江上更有战船飞快而动,切断了一切后路。 更远处,钱氏军营也有旗帜招展,意味着他们也已经挥军赶来,陆家这陷入重围的几万人,即将面对来自整个江南联军的合围,攻击! 第602章 三方剧变(九) 随着顾家兵马赶到,配合着吴家军队继续前压,将所有可能的破绽通通填补后,那两三万陆家兵马终于是出现了崩溃。 在又被杀翻数百人后,剩下那些再坚持不住,纷纷抛下兵器,束手就擒。 也是直到这时,率军而来的顾耀天才找到前方指挥拿人的吴铁雄,大声喝问道:“这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我看着他们不像是梁州军啊……” “把所有人都绑起来,看押住了。若有胆敢反抗或脱逃者,格杀勿论!”吴铁雄先下达严令,这才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顾耀天,语气里依然满是杀意,“本就不是梁州军攻我大营,是陆家的人!” “什么?”顾耀天当时就愣在了那儿,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之后,才又盯住对方:“你不是在说笑吧?他们怎么会对你们动兵?难道他们疯了不成?” “疯是肯定没有疯的,他们只是受命于人,要乱我江南联军,好给真正的主子创造击溃我们的机会。” “谁?谁是他们的主子?” “还能有谁?”看着满脸惊讶的顾耀天,吴铁雄咧嘴一笑,“待会儿我自会向大家说明一切,现在还请你们与我吴家一起过去把陆家剩下的人通通拿下,可别让他们脱身逃回扬州去……” 话未完,旁边已经有部下指着东边方向大声叫嚷了起来:“快看,陆家退军了……” 众人连忙也扭头眺望,果然就见陆家大营里一阵营倒尘起,旋即一支支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南边快速而去。 很显然,他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退军都显得井然有序,有队伍头前开路,更有人殿后防御,只用了不到顿饭工夫,那几万人就已尽数出营,沿着崎岖的道路,往着后方的丘陵地带而去。 看着这一幕,众将士都有些茫然了,就是吴家的兵马也不例外。 毕竟他们才刚战一场,眼下还有这么多俘虏要看管呢,一时间又怎可能再分出人马做追击呢? 至于顾家的人马,以及刚刚才赶到的钱家兵马,就更不可能看到陆家退军就追杀过去了。他们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这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甚至都不知究竟谁是敌,谁是友呢。 正因这种种缘故,陆家大军得以真正脱身,拉开了与江南其他军队的距离,至少是能安然退返扬州。 而在黄昏之时,一干重要将领人等聚首,大家才终于从吴铁雄的讲述中知道了一切因果内情。 “也就是说,陆家早就是纵横会的手下了?” 即便弄明白了这一切,可在说出这话时,顾耀天还是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都觉着事情过于离奇,叫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只有吴铁雄神情还算自然,言之凿凿道:“事实就是如此了。他们一早就得纵横会授意,欲要从内部乱我大军防线,从而好给对岸的梁州军寻找机会。只是他们没想到,对岸也发生了变故,使梁州军早一步就退了兵……” “所以你连这些都已掌握?那为何不早与我们一通情报?”钱宗瀚不禁有些不满地诘问道。 其他众人也都个个看向了吴铁雄,很有种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吴铁雄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视众人,回道,“在今日出事之前,我都不知道到底谁家才是纵横会在我江南的内应,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方受其控制的力量而已。 “所以我才会按兵不动,只等他自己暴露出来,予以迎头痛击。” 众人默然,虽然心下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吴铁翼的这一手确实很有效果,至少这一战不但没有让自身损失太多,还给予陆家这个内奸重创。 更重要的,是凭此一战,揭开了陆家的真实面目! 不然,只要光想想真到了两军拼死一战时自家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路反军来,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后背生寒了。 虽然大家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吴铁翼是用什么办法早一步收获这些确切消息,并做出今日安排的。但只凭这一场战斗,再加上对一些陆家将领的审讯,这一事实已经被确认下来。 现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也就摆到了大家面前——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趁机越过长江,追击已然退去的梁州军呢?还是转过枪头,全力攻打身为叛徒内奸的扬州陆氏。 这两者显然不可能同时进行,梁州军实力本就与他们相当,接下来又是入淮南等地作战,自然需要大家配合着来。 而扬州也不是山阴、鹿州等小城可比,作为九姓豪族中势力数一数二的陆家,更不是姚家等小体量的豪族能相提并论的。 想要攻打扬州,只靠一家一姓的力量完全不够,必须合各家之力,全力攻之。 “还是那句话,攘外先安内,江南不安,我们怎敢随意出大军过江?”顾耀天秉承了自己父亲的一贯作风,稳重说道。 “对,我也以为该先集中兵力铲除陆家!”吴铁雄也是眼露凶光地支持道。 这一战,他们吴家固然是取得大胜,但损失也是相当之巨,光是偌大一座军营的损毁,其中的物资就足够让人心疼好几天了。 钱宗瀚自然也只能跟从,不过还是有些不舍道:“本来我们可以趁着梁州军后退,他们内部生乱的机会过江入淮南的,而现在……” “机会将来还会有。而且相比起我们,他们的情况更复杂,说不定等我们安定江南内部,还能再过江杀敌。”顾耀天索性也就做出决定了,“这样,咱们在此休整两日,并把此间一切传回各家,然后便全军杀向扬州,务必要在入冬之前,拿下整个扬州!” “好,就照顾世兄的意思办!” 随着想法达成一致,众人迅速散去。 他们还需要用这几日时间安抚军心,消除因为陆家之叛而给全军带来的负面影响,然后才是真正挥军清除内患的时候…… 第603章 三方剧变(十) 吴铁雄回营时已是深夜,但他却根本没时间休息,很快就把手底下一众将领召集起来,询问军中情况。 这一回吴家虽然说是有所防备,而且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真与陆家战这一场,损伤也是相当之大了。 不提毁掉一座空营的损失,光是一场围歼之后的伤亡,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大家都是带着糊涂打的这一仗,对将士们就更需要好生说明与安抚了。 手下将领也是忙到这大半夜还没个消停,一个个精神亢奋,喉咙沙哑,见了自家主将后,纷纷把黄昏后的一切行动禀报上来。 吴铁雄倒也颇有大将之风,面对这千头万绪的军营中事,处理得颇为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责任落实下去。 最后,才又正色道:“这两日我大军不动,说是为防对岸梁州军去而复返,其实乃是为了安定全军军心。所以接下来,大家都好生看住了,军中将士有何不妥,都必须第一时间报于我处,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众部下齐声答应。 “还有,陆家虽去,但仓促退兵他们必然会遗留下诸多物资,这些东西其他各家已答应全归我吴家以为补偿。你们天亮后也派人过去查看一番,把得用之物都带回来。寻常钱财什么的,都赏给下面斩敌立功的将士们吧。” 在众部下再度领命后,他才挥手示意大家刻意退下了。 直到帐中没剩几人,吴铁雄才揉着太阳穴,长长出了口气。 说实在的,这一天对他来说真是比以往一年还要漫长和艰难,从发现陆家有异,到将计就计设伏,再到之后的指挥作战,他当真是劳心又劳力,而且还担着极重的担子。 这要是其中有一步错了,那吴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好在,一切真就如预料般发生,那陆家果然看轻了自己,居然妄图以借粮这样的理由突袭吴家军营,那真是自寻死路。 当然,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孙长安他们。要没有他们的提早示警,让自己早有准备,恐怕今日这场吴家可就有难了,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是肯定的,连自己的性命怕也…… 想到这儿,吴铁雄才突然发现直到此时,都未见孙长安几人,便问身边亲卫:“孙长安呢?怎么不见他来见我?” 那亲卫也是一怔,自己还真没关注过这几人呢,赶紧答应一声,就去外头一通询问。 不一会儿,他又带着满心的疑惑回来了:“将军,那孙长安几人在营中有变后主动追击陆定坤等人,之后又一路追击,就再也没见他们回来了……” “嗯?怎会这样?”吴铁雄把刚送到嘴边的茶碗用力一顿,眉头更是重重皱了起来,“你再去问问,看谁最后见到他们。难道真是追敌过紧,反被敌人所擒?” 这孙长安不但是吴家的朋友,也帮了自己大忙,要是真因此出了事,他心里可就要不安了。 小半个时辰后,结果也就报了来,一名身上还带了伤的军将来作禀报:“将军,那孙长安带着自己那些人确实是追着逃回营地的陆定乾等人一路东去,我等本来也是紧跟着的。结果在追到陆家大营五六里外时,便遭到了一支上千人队伍的截击,我等不是对手,只能先行退返,至于他们,恐怕是……” “这……”吴铁雄神色一僵,半晌后才是一声叹息:“罢了。看来他真是有些性急了,居然一心想要再把陆定乾也给拿下,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其实只要陆定坤在我们手上便已足够,凭此,足以让我们挥军攻入扬州,讨伐陆家上下了。哎……” 孙宁或许真帮了他吴家一个大忙,而且也让吴铁雄起了招揽之心,毕竟此人有勇有谋,若能为自己臂助,他日想要争夺宗主之位也能多几分把握。 但是,既然其人很可能命丧陆家之手,他也不会太过挂怀,虽有伤感遗憾,但睡上一晚,事情也就翻篇了。 至少,吴铁雄此时是这样想的,恐怕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年轻人了。 …… 黑暗中,孙宁在前,萧倩在后,中间则是十多个西南军伤兵,他们正快步穿行在一片还算茂密的林子里。 在摸黑走了个把时辰后,孙宁才终于停步,笑道:“好了,大家且歇一歇,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等大家都各自找棵树靠坐下来,萧倩才坐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这时离开前线就不怕那些人怀疑什么吗?还有,你到底有何打算?” “放心,我们在那些豪族眼中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在这等大乱子的背景里,根本不会被他们注意到的。” 孙宁取过腰间的水袋,胡乱灌了两口,又递给妻子,这才继续道:“而且,为了慎重起见,我还特意摆出追击陆家残兵的架势,让人以为我们是撞进对方大军中,自然不能幸免。” “怪不得你会冒这样的风险,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啊。”萧倩笑着点点头,这才喝了口水,又皱起眉来,“怎么不是酒?” “是酒恐怕今晚就被你喝光了,还是水好,能多喝两日。”孙宁笑了一声,“因为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小心赶路,不被他人察觉行藏,风餐露宿。” “那接下来我们是去哪儿?”萧倩自然更好奇,压低声音问道。 “回衢州!”孙宁双眼中有锐利的光芒闪烁,“也是时候向古耀华和梁文统他们兑现我的承诺了。而且,现在正是整个江南内部最虚弱的时刻,就算他们不曾趁势过江,杀向淮南,也必然会因陆家一事而集中所有兵马讨伐扬州。 “而以扬州之兵强马壮,即便他们合各家之力,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别想克敌。至少这一两月内,我们可以在浙西一带干出许多事情来了!” 萧倩听他这么说来,心里猛然就明白了许多,有些惊愕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做安排,引导他们发现纵横会渗透江南,让他们陈兵长江一线,扫平其他三家,都是在为此刻做准备?” 孙宁轻轻点头:“一切铺垫都已完成,该让江南真正的变上一变了,只等我返回衢州!” 第604章 三方剧变(十一)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就是江南地界也渐渐有了几许初冬的感觉。 而围绕扬州的这场讨伐战也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最后尾声。 江南联军在大半个月前确认陆家是纵横会的内应后便即刻调转枪头,围攻陆家掌握中的扬州各地。 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之前,纵然陆家之前确有所提防安排,那一座座并不算太坚固的县府城池也被迅速敲开夺下,待到十月初八,除了陆家根本所在的扬州孤城外,周围所有一切都已陷落。 坐困孤城的陆家上下,也已落到了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城中百姓更是受他们的连累,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这场围绕扬州城的攻防终究遇到了一些阻碍,虽然联军兵力是陆家残余的五倍有多,但在他们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下,五六日下来,竟也难以攻破城池,反倒让各军增添了不少的死伤。 如此一来,几家联军反倒有些不敢倾尽全力硬攻了,毕竟这陆家内忧之外,他们可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梁州大军啊。 待到今日,几路大军之间,甚至都出现了一丝分歧,吴家依然主张强攻破城,而顾家却已经提出要用谈判来解决问题了。 “我知道这次之事你吴家吃亏不小,对陆家更是深恶痛绝。但还望各位能以大局为重,为了拿下扬州城,我们已经填进去了五六千条性命,却依然难克其城门。难道还要再用五六千人的性命来让你们出这口恶气吗?” 顾耀天一脸慨叹说道:“各位可不要忘了,如今的江南已因为几次变故元气大伤,再不断损兵折将,即便拿下扬州,我们接下来也未必能守得住自家地盘。 “所以在我看来,还不如暂且罢手,与陆家商谈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来。无论是让他们严惩相关凶手也好,还是拿出钱财赔偿你们吴家也好。如此,才能确保咱们江南还有余力自保啊。” 他的话刚说完,就遭到了吴铁雄的极力反对:“简直荒谬!都到这时候,居然还想着罢兵和谈,怪不得天下人总说我江南懦弱,根子就在这儿了! “你们可有想过,我江南这两年来为何竟会动荡不安,变乱频发?还不就是因为有陆家这样的纵横会的走狗在胡作非为?今日我们要是放过了他们,不但是对不住那些死伤的各家之人,更是对江南所有人的不负责。 “你敢说今日我们罢兵而回,他日他们就不会再和纵横会勾结,不会在我大军与外敌交战时突然从旁边发起偷袭了吗?” 这番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顾家的人,也不好反驳,只能是低头沉默。 最后只能由顾耀武寒了张脸道:“现在不是说责任和该不该的时候,我等要分说的是如何收场!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继续攻城,又能有几分成算? “扬州本就易守难攻,陆家又是铁了心死守到底,哪怕我们真不顾伤亡继续猛攻,恐怕把握也不超过七成吧? “而且你们可不要忘了,马上就是冬月,天气转寒,更是利守不利攻。还有,我们的粮草后勤,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一番话说下来,让帐中气氛更是一低,再无人开口说什么。 其实这些问题在场众人谁都知道,可一下子,也是谁都拿不出个妥当应对之策来啊。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大眼瞪着小眼时,帐外却有部下前来禀报:“各位将军,陆家派来信使,说是要与你们谈一谈。” “让他进来说话。”顾耀天稍作沉吟后,还是答应道。 不一会儿,一名气质优雅的中年人就在数十个军卒的押送下缓步来到了中军大帐。 只看他的举止笑容,真不像是来到了敌军营中,倒似文人雅客与好友相会一般。 而事实上,他与在场众人还都有着相当的交情,此时相见,甚至还颇为客气地点头问候起来:“吴世兄,顾世兄,钱世兄……你们一切安好吗?” “陆定泽……”吴铁雄目光幽幽地盯住了他,神色间很是不善,“你还真是够大胆的!” “非是我胆子大,而是因为我相信各位都不是那卑鄙小人,做不出滥杀使者的事情来。”陆定泽笑呵呵道,并把袖子里的一封书信亮了出来,“各位,这是我陆家上下达成一致后愿意付出的代价,还望各位听我一言。” “若论卑鄙,又有谁比得了你们陆家呢?吃里爬外,里通外敌!”吴铁雄又讥讽道,但这话落到对方耳中,却让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 “就不要多说太多了,说说吧,你们陆家会做出什么样的补偿?”顾耀天倒是相当实际,张口就问对方有何筹码。 “好说。我们陆家之前确实有些地方做错了,也付出了极大代价。所以这次遭逢各家联手攻击,我们也就认了。 “不过我江南九姓毕竟有百年交情,说一句唇亡齿寒,同气连枝也不为过。只要各家能高抬贵手,罢兵退去,那我陆家便愿意从此一切听从顾家之命行事,除扬州城外,一切城池也都交由顾家发落。 “还有,为表诚意,我们还愿意拿出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绸缎三十万匹,由着你们各家分配。至于陆定乾等相关之人,也可以交你们一并发落! “不知各位可否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不再攻我扬州,就此两相罢斗,还江南一个太平?”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家众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而吴家之人则神色一变。 真是好手段啊,深谙分化之道,居然要以如此大出血的方式,把他们的联盟彻底打破。 光是陆家愿意把那么多城池土地都让给顾家,就足以让顾家人为之心动了。 更别提还有整个陆家今后对顾家唯命是从这一附加的好处了,那可以使顾家真正成为江南说一不二的存在! 顾家几人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呢,吴铁雄已经砰地一拍桌案,愤然道:“那些城池早就不在你们掌握,此时慷他人之慨又算什么?还有,你陆家所作所为实在罪大恶极,就该被灭门才能平江南众人之怒,抵偿你们所犯下的罪恶!” 一顿后,他更是直接喝道:“把他给我轰出去!”竟是直接发号施令了。 第605章 三方剧变(十二) 几名军卒应声上前,在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顾家几名将领后,还真就要下手赶人。 虽然陆定泽给出的好处很是诱人,但顾耀天他们也能明白这好处有多烫手,一旦答应,那就是与其他几家翻脸,实在不智,只能是遗憾放弃。 陆定泽见状却是哈哈笑了起来,虽然被人半推半架,就要被带出帐去,口中却是平静如故,大声道:“你们可知道自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整个江南也将彻底生乱,变个主人了! “你们居然还想着对我陆家喊打喊杀的,真是愚蠢,迟钝!” “慢着!”顾耀武突然开口,叫停手下人的动作,然后倏然起身,一步步来到被按住的陆定泽面前,盯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用几句大话就能吓唬我们!” 其他帐中人等也都望了过来,眼神里有疑虑,更多的则是不信或不屑。 这次江南虽然遭逢变故,但他们总算凭着及时察觉问题,主动出击给平息了,还大有可能顺势杀过长江,获取更多地盘,怎么就成起口中般的大祸临头了? 陆定泽无惧地与他们对视,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朗声道:“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们,你们是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利用了吗? “你们就没想一想,这段时日发生在江南的种种其实都是由一人在后推动?那这个人到底是何图谋?” 他话一出口,吴铁雄和顾耀武两人率先神色一变,异口同声道:“孙长安?” “就是他了。从杭州到苏州,再到衢州,以及此前的江边……所有一切都少不了他和他手下之人在其中推动吧?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人的动机吗?” 这下,就连钱宗瀚的神情也为之有了变化,眉头深锁。 他一向只在军中,对家族里的许多事情并不过问。可即便如此,孙长安之名也是早有耳闻,知道谢家就是因为他而败落,还有苏州的苏家,再加上此前江边陆家阴谋的败露也亏得他…… 如果只是一两件事情与那孙长安相关,或许还不足以叫人对他生出疑虑,可当所有事情都与他脱不开关系时,就不由得叫人对他生出强烈的猜疑了。 其他人想法也差不多,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最后都望向陆定泽:“你还知道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这个,只要将他叫来与我对质一番,自然就可知道答案了。”陆定泽眼见众人动容,心下也跟着一定。 虽然把此人的身份道破并不完全符合自家利益,但事到如今这已是扭转这几家态度的最后策略了。 另外,他还有一层顾虑,一旦孙宁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这几家里会不会有人索性就迎合过去,打算做个大越忠臣呢? 所以他必须当众当面地戳穿孙宁的真面目,并把他驳倒,让他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断了所有人靠向他的念想。 以他的见识和口才,陆定泽相信要做到这几点并不难。 可是随即,吴铁雄的话却让他的这一期待彻底落了空:“孙长安早在大半月前,就因追击你们陆家之人而不知所踪。他此时又怎可能与你对质?” “什么?”陆定泽的脸色再度大变,明显露出了恐慌之色,“你们连他都没能看住?那完了……我们都完了!” “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什么人,在我江南有何图谋?”顾耀武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暴然喝问。 面对如此粗暴的迫问,陆定泽只回以一声叹息:“孙长安就是孙宁,你们说他在江南想做什么?” “孙长安就是孙宁……”所有人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说法,还互相看了看,旋即就有人惊呼道:“孙宁,那不是皇帝吗!” 瞬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以及浓浓的不敢置信。 “没错,他就是大越皇帝,那个荒唐的亡国1之君!”陆定泽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承认道。 “这不可能,他要是皇帝怎么敢以身犯险,跑到我江南来搅风搅雨?” “你也说他是个荒唐无能的亡国2之君了,这个孙长安我们可是接触过的,为人精明,胆大手狠,哪有半点荒唐无能的模样了?” “姓陆的,你别以为拿这些说辞就能吓倒我们,能让我们退军放过你们!” 众人突然就做出了诸多反应,几乎全是不信对方所言的,因为此事确实过于离谱,而且他们都是和孙宁有过往来的,真不认为他会是什么皇帝…… 陆定泽却不受影响,只叹息般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孙宁孙长安这两个名字何其相似,答案早就已经放在那儿了! “还有,我们陆家也是通过纵横会的消息网确认的此一情报。当初的皇帝在梁州,就是凭着一己之力差点就夺权成功,那也与之前大家印象中的昏君完全不同。 “还有,之后他更是在两淮两湖等地借孙长安之名搅动风云,然后才进的川蜀西南。你们且想想,他都能在川蜀重建朝廷,并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把西南尽数收入自己掌握,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他确实能力不俗吗? “现在他又以孙长安之名进入江南,并一步步让江南九姓豪族自相残杀,死伤惨重,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当然就是趁机把江南控制权也夺到自己手上,从而与西南连成一片了。 “而到那时,我们这些早有不臣之心,早把江南看作自家财产的豪族世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你们都仔细想想吧,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安排人马趁虚而入,对你们各家的大本营发动突袭了!”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给说得目瞪口呆。 虽然听着好像有些危言耸听,但如果孙长安的身份真如其所言,这些话还真能变成事实! 顾耀武更是心中一阵猛跳,当初自己就曾怀疑过那孙长安的动机和来历,难道真是如此吗?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又是一阵骚乱,然后帐门被人用力掀起,一名军将几乎是扑进帐来,大声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第606章 三方剧变(十三) 扬州城头,陆家宗主陆鼎文在几名子弟的簇拥搀扶下倚靠着残破的城垣,满脸期待与不安地朝下方连绵数十里的联军大营望去。 城里已是山穷水尽,所有可信可用的壮丁都被抽调而用,许多建筑都被拆成零碎,变成防御战中的兵器投向了下方敌军……可是这扬州依然来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就快守不住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那几家还能顾念多年的交情,以及那个他们也才刚刚得知的惊人消息了。 “只希望定泽他能成功说服那些人就此罢兵吧……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就不该……”陆鼎文喃喃说着自责的话,只是声音过小,就连身旁扶着他的儿子陆定离都没能听清楚。 “爹,城上风大,还是先回去吧。”陆定离关切地说道,目光则总是落到下方军营,似乎看出那儿又有一阵骚动,有几骑快马正从后营直奔向中军。 “扬州城破在即,我陆家都要被灭门了,老夫还怕什么受寒得病?”陆鼎文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这已是我们能否自保的最后机会,我必须亲眼看到结果……” 见他主意已定,众子弟也不敢多言,其实他们也很是在意下方联军的反应,生怕他们再度挥军猛攻。 “爹,你说纵横会传来的消息会是真实可信的吗?那皇帝他真就敢孤身在我江南做出那么事情来?”陆定离又一次开口,有些不敢相信道。 旁边的陆定乾也跟着道:“是啊宗主,我也和他见过几次,实在不像君王的模样。而且,他作战凶猛,连定坤都是被他带人所擒,这哪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就是我等豪族子弟,也不敢以身犯险啊……” “你们那都只是守成而已,自然没此魄力。可想想历代开国之君,哪个不是亲自带兵,打下的天下? “汉之刘邦,唐之李世民,还有宋之赵匡胤,以及本朝的太祖孙途……” 听着宗主这么说来,众人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但还是有人反对道:“可是他也不算开国之君啊,反倒是个亡国1之君……” “正因为亡了国,他才会想要重新复国,才会敢打敢拼。” “可他不是一个昏庸好色的无能之君吗?不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宁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我们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当时朝中权臣当道,他一个不到二十继位的新皇根本就没有实权在手。所以这国到底是亡在他手,还是亡在那些权臣之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陆鼎文感慨着说道:“倒是在亡国之后,他辗转各地,又在西南重建朝廷,倒能看出他的不凡来。所以,此时他到江南,想要搅乱此地,使自己趁虚而入,倒是很合乎情理了……” 正说话间,他突然发现下方军营陡然起了变化,有一支支队伍向前压来,过不片刻,陆定泽便在几名将官的陪同下,飞快而来,转眼已到城下。 “开城门,大军已同意停止攻城,答应一起对付外敌了!”陆定泽在城下大声喊道。 城头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在长出口气后,欢呼起来。 终于,扬州得以保全,他们也不用担心会被大军所杀了。 倒是陆鼎文,此时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多了几分惶恐:“恐怕事情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不妙,不然他们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带了三名将领进入扬州后,陆定泽第一时间来到陆鼎文的面前,神情紧张道:“宗主,南边真出大事了。” “怎么说?” “就在刚刚,各家都有急递送来,杭州、金陵、苏州等地几乎同时遭遇内外夹攻,各家城池都将要不保。而攻击各城的,正是来自西南的大军,还有之前在衢州作乱,又在那儿继续屯兵的叛军……” 这个确切的消息让老人的身体都不禁晃动了一下,幸亏身边子弟及时搀扶,才没有出什么状况。 半晌后,他才定神问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日之内,就在他们全力攻我扬州之时。那几路西南军就跟从天而降般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们各城几十里范围内,然后打正朝廷旗号,迅速推进,先下各座没有任何准备的小县城,最后对主要城池发动攻击。 “而在杭州等城中,不但因为全力出击攻我扬州而兵力空虚,更且还遭遇了早埋伏其内的内应的袭击,导致城门都被迅速打开…… “更要命的是,他们甚至还在沿途设下兵马拦截,把所有送信之人都给截杀了。导致直到今日,才有几名信使得以赶来,恐怕现在各城都已经落入那朝廷之手了!” 说完这一切,陆定泽,以及其他那些陆家子弟都露出了很是古怪的神情来。 他们既为这样的大变感到惊讶,但同时,居然也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什么叫报应,这就是了。 各家联军围着扬州猛攻,差点就要灭了整个陆家。 可现在呢,陆家还在,扬州还在,倒是他们的后院出了大事。 恐怕现在外头的联军早就军心动荡,快要崩溃了吧?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陆鼎文却不见半分喜悦,反而满是不安和感慨的叹息着。 孙宁手段之狠,行动之果决,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不但真对江南下手了,而且还是兵分数路。很明显,他这是几乎把西南的兵力都投入到江南来了,分明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他更清楚的一点是,这场剧变对扬州,对陆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或机会,一旦等其他各家真被连根拔起,各城落入朝廷之手,那扬州陆家便是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而已经元气大伤的陆家,又怎可能守得住摇摇欲坠的扬州呢? 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和城外联军合作,一起抵抗朝廷大军了。 谁能想到,只短短半天时间,本来打生打死,不死不休的江南两方,就要联手了…… 第607章 三方剧变(终) 金陵城门洞开,由着孙宁带队策马而入。 城中各个方向还有厮杀声不断传来,更有一处处火头等着被扑灭,但对整场攻防战来说,孙宁已是顺利拿下这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了。 这是孙宁这辈子第二次入金陵,与前番匆匆来去相比,如今他的身份已全然不同。 现在的他,是以大越皇帝,整个江南的征服者的身份驾临金陵,光是前后左右簇拥向前的兵马就达数千之众,而城中几十万军民的生死,都可说已在他的一念之间。 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孙宁从长江沿线回到浙地,在发动衢州的古耀华所部起兵的同时,也激活了早已化整为零,以数月时间不断渗透进入江南各地,枕戈待旦的西南大军。 在几个月前,发现江南九姓豪族其实也各有矛盾与问题,还有纵横会在其中拨弄是非,要把整个江南给彻底搅乱时,孙宁就已经在暗地里开始更为细致而有针对性的筹谋。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在江南各方都毫无提防的前提下,把数万西南军精锐一点点的搬入江南各地。 这明显是一件很有挑战性与危险性的工作,一旦稍有闪失,所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但孙宁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一旦事成所能带来的成果也是惊人的。 而且江南地大物博又足够富庶,正是向来贫穷的西南所亟须要的财赋重地,而要想真正征服这一大块区域,如果真是正面作战的话,朝廷将要用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花上数十万兵马人力才能将之打下来。 这还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前提下,若再有北边的纵横会等势力出兵南下,情况就会更复杂,哪怕成本翻倍,都未必能顺利拿下江南。 所以,在权衡得失后,孙宁最终定下了这个极其冒险的策略。 不但是自身在江南冒险,一步步引导着江南各方势力互相征伐,乃至与梁州军隔江对峙,而且还冒险把西南大军搬运散入江南,做好突击夺城的准备。 这最后的结果表明,孙宁此番的决定和冒险是相当成功的。 几十上百年的安逸生活,早让江南各方势力放松了警惕,他们真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以这样一种方式侵入自家领地。 不光几座重要城池之外的大片村镇内早就埋伏下了数量庞大的西南精锐,就连杭州苏州这样的要紧城池内,都遍布内应——而这些人的调动安插,可全是早已离开江南多时的郭冲的功劳。 事实上,在孙宁于杭州立稳脚跟后,他就已经让郭冲接手这方面的细节了,倒是他自身,看着却与这一切完全无关,依然是那个一心为江南各家奔波卖力的好心人。 大半年时间的隐忍筹谋,布局设计,到了江南各方势力倾巢而出,去和梁州军一战,去和那已然暴露的纵横会最后一枚棋子陆家正面交锋时,孙宁便果断亮出了獠牙。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各城几乎都无防备,于是只在短短时间里,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相继失陷,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更关键的是,不光城池百姓已被朝廷所得,就连各豪族的重要主事之人,也没能跑得了,通通都被生擒活捉。 毕竟留守各城的一族之人除了身份最高之外,还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龄大,身手差。 无论是钱家还是吴家,他们的族长宗主都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真正盛年又能指挥作战的子弟们,此时都在军中攻打扬州呢。 所以在自家的城池被突然攻陷后,这些人根本不及做出反应,连城门都没能逃出,就已被早有安排的将士们迅速围捕,生擒活捉。 不过江南各城里终究也有个例外的,那就是最重要的金陵城。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最强的顾家的地盘,金陵并没有像其他城池般望风披靡,居然还组织起了像模像样的守御来。 再加上作为曾经的数朝国都,有名的龙盘虎踞之城,金陵的城防还真就要比苏杭这样的江南经济重镇更加难以攻克。 孙宁在看出这一点时,甚至都已经打算要花上一段时间来作持久战,甚至来一手围点打援了。 结果,只攻城两日,城内就再生内乱,城门被迅速打开,让朝廷大军得以长驱直入,杀进金陵。 这突然的转变并非之前安排的内应建功。 事实上,之前安插进金陵的数百精兵在配合城外大军发动夺门攻势时,就被城中战力惊人的上千顾家精锐给直接镇压,几乎尽数战死城门。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死,才让对金陵的突袭变成了强攻,也让朝廷大军失去了一鼓作气拿下金陵的机会。 可最终,金陵还是靠着里应外合的战术被顺利攻破,只是配合大军破开城门的不是自家伏兵,而是一群光头和尚——金陵鸡鸣寺的僧兵! 这些僧兵数量足有上千之众,之前明明也是守护金陵的其中一股力量。 结果就在今日稍早一些时候,本该与顾家精锐一起死守东门的僧兵突然就倒戈相向,杀得城上城下的那些精兵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城门顺利打开,迎得朝廷大军进入城门。 而后,城中又是多处爆发战斗,把本该闻讯赶来退敌的其他各个方向上的金陵守军也给拖住了,直到朝廷大军真正控制城门,直到孙宁都亲率人马进入金陵。 虽然整座金陵尚未被朝廷大军所夺,但随着大军不断进入,这座被顾家霸占近百年的江南重城也到了该换个主人的时候了。 在这个十月的中旬里,江南已彻底因连场剧变而乱作一团。 而事实上,这天下又何止江南在发生剧变呢? 梁州,已然彻底易主,淮南,更是相继爆发了多场叛乱,把原来控制全局的纵横会的势力撕扯得粉碎。 而更重要的是,就连本该安全,想着法子派兵镇压两地叛乱的纵横会根基重地淮北,也正遭遇郭炎亲率大军的正面突击。 大半个南方,在这个秋末冬初的时节里,都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剧变! 第608章 金陵在握(上) 当身材高壮的鸡鸣寺首座弘运和尚在几名军将的陪同下来到正站于十字街头四下眺望的孙宁跟前时,他正一脸严肃地连连作着吩咐。 “传朕的旨意下去,金陵城内但凡还有再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但是,我军所有人等,都不得惊扰城中百姓,更不可随意伤人抢掠,不然也都以军法1论处! “还有,尽快找到顾家一干人等,我要活的!” 直到那些部下连连应命,匆匆而去后,弘运和尚方才上前一步,合什施礼道:“阿弥陀佛,陛下能以金陵百姓安危为念,当真是慈悲心肠,小僧佩服。” 孙宁这才稍稍回转身子,笑看着对方:“你是鸡鸣寺的大师?” “不敢,小僧鸡鸣寺首座弘运,参见陛下!在陛下面前,天下谁又敢称一声大呢?”虽是和尚,却世俗得很,说话间,他居然还规规矩矩地下拜行礼。 而孙宁却也端然坐在马上,受了他的大礼,然后才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平身。我来问你,你们这次为何会帮助朝廷打开城门?你们鸡鸣寺不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吗,总该和顾家一条心才是啊。” 弘运平静起身,心头却是一阵惕然。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很是关键,接下来的答案能否让皇帝陛下满意将决定整个鸡鸣寺接下来的存亡荣辱。 所以在微微吞了口唾沫后,才低声道:“陛下明鉴,我鸡鸣寺虽是金陵寺庙,我等僧人也多半是金陵当地之人,但我们更是大越子民。 “如今陛下引朝廷大军前来讨逆,我鸡鸣寺自当协助朝廷,夺回金陵,扫平叛逆如顾家之人了。” “哈哈,你等出家人居然还能懂得忠君爱国,倒是少见得很啊。很好很好!”孙宁满意地笑了起来,落到弘运眼中自然是大松了口气,看来鸡鸣寺接下来定能获得诸多好处了。 “你们的功劳朕已记下,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朕身边就需要你们这样对金陵的一切都极其熟悉之人献计献策,你可愿意随朕一同向前,直到将金陵彻底平定啊?”孙宁又看着对方问道。 这自然更中弘运下怀,立刻合什应道:“陛下有旨意,小僧怎敢不从?不光小僧,鸡鸣寺上下僧侣,八百武僧众,皆愿为朝廷效力。” “如此甚好。就让你们的武僧为向导,带我大军去把城中各处衙门和库房通通占领,并向全城百姓宣告,让他们安心在家中待着,只要不曾作乱,朝廷可保他全家平安。” “是,小僧这就去做安排。”弘运忙一口应下,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了。 凭着鸡鸣寺在民间的影响,想要安抚受惊骚乱的百姓本就不是太难,何况现在还不需要他们出力费口舌。至于去那些重点所在,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随着一干僧人迅速头前引路,一支支官军便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城中各处赶去。 他们或是打击还想要做着最后抵抗的顾家死忠余孽,或是驱赶四散而跑的百姓,使这些人不致搅乱整个城池,又或分出相当一部分人马来扑灭四处而起的火头,守住一座座关键的衙门和库房。 待到临近黄昏,孙宁一行终于来到颇为恢宏大气,金碧辉煌又雕梁画栋的顾家宅院时,城中乱象也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不过这一路行来,沿途还是能看到许多战后的残破与伤亡。 一间间店铺民宅因大火坍塌冒着黑烟,街边巷子里,也依然倒着数百上千的尸体,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是被官军所杀,还是被顾家的溃军所杀…… 这让顺利抵达这座曾经来过的宅邸的孙宁神色间颇为不快,而当他进入顾宅内部,看到那些虽然被及时扑灭火头,却依然被烧去和席卷一空的厅堂院落时,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顾家之人呢?他们的家主顾棠,以及其他那些当家做主之人可有被生擒?”孙宁扫过眼前情况后,又大声问道。 “回陛下,臣等率军杀进来时,这儿早已人去宅空,只有处处起火……”一名将领也颇为懊恼地上前回话。 他们本以为率先杀进顾宅定能在立下大功之余又获取大量好处,结果,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 偌大一个顾宅,不但未见任何活人,连值钱的东西都没留几件下来。很显然,在城破之前,顾氏便已早早举家出逃了。 “给我赶紧找到他们,最好要活口!”孙宁哼了一声,心下也是一阵担忧。 就目前来看,顾家众人是不可能逃出金陵的,毕竟这些日子里,整个金陵都被大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别说一家几百口人了,就是一两人,都别想在这等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跑出去。 可是,即便人家真还藏在这金陵城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毕竟金陵早成顾家私产,别说狡兔三窟了,就是三十窟,对他们来说也非难事。 而孙宁也实在不好真再来个大索全城,那样金陵城就真个彻底乱套了。 说到底,还是顾家实力更强,才导致他们没法在第一时间就拿下城池,不然跟杭州和苏州般,不到一日便破城而入,则任那些豪族有再多的准备,也不可能在城破之前举家藏匿了。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一旦真让他们藏匿起来,伺机而动,接下来孙宁想要安然在金陵发号施令,做下一步安排可就有着重重隐忧了。谁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强,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 目标一旦由明转暗,想要对付难度可就要增加十倍往上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阿弥陀佛,陛下可是在担心找不到顾家之人吗?” 孙宁闻声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弘运大师,你知道现在他们躲去了何处?” 来的正是刚刚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然后又赶来向皇帝示好表忠心的弘运。 此时的他,也显得颇为兴奋,这要真帮皇帝把顾家人等都给找到擒获了,功劳应不在帮着开城之下,如此两大功劳在手,必可保鸡鸣寺在金陵永不失势了。 第609章 金陵在握(中) 站在高处,四下远眺金陵全城,看着那一个个火头不断熄灭,杀声也跟着慢慢停歇,顾棠脸上的苦涩是越发的浓郁了。 “真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果断,入城后不想着先争夺好处钱财,反而以安定全城为主。看来,他们真要在短时间里,彻底控制整个金陵了。这皇帝的野心和抱负,远比我们之前所想更大啊!” “爹,你不用太过担心。这狗皇帝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我们还有的是办法把他们赶走!”顾棠身旁的一个男子忙劝慰道,语气里却是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这位正是顾棠长子顾耀祖,虽然论才干能力不如顾耀天和顾耀武几个堂兄弟,但也算是这一代中的翘楚人物了。 正是在他的安排下,顾氏全家才能在此时保全藏身于这秘密所在,而不被官军一锅端了。 “你觉着我们还会有翻盘的机会?”下边一个与顾棠年岁相当,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的老者不自信地问道。他乃是顾棠之弟,顾党。 只看他那一副忧心绝望的模样,显然要比那父子二人更加对前事不看好。 “三叔,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看似遭逢大败,连金陵都守不住,但实际上损伤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现在玄武军还在外头守着,我们顾家大军也还在扬州一带,只等他们收到消息,随其他各家大军一到杀回来,必能迅速击溃这些卑鄙的家伙,把金陵重新夺回!” 顾耀祖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还看了眼自己父亲:“只要我们撑过这几日,用不了十天,援军必然能到。那时,就是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了!” 顾党还真被自己侄儿的这番话给说得信心一振,但随即,顾棠却苦笑开了口:“撑过几日?你觉着他们会放过我们,任我们藏匿在此? “金陵城再大,只要朝廷大军真铁了心要找,我们能藏得住几天?何况你别忘了,这次是鸡鸣寺的僧人背叛的我们,他们说不定早就知道我们会退到此处了。” “这些秃驴,当初就该将他们尽数铲除的!”顾耀祖咬牙切齿道。 鸡鸣寺乃是金陵最大的寺院,不光名声极大,只在杭州云林寺和苏州寒山寺之下,而且还有着这两大寺院所没有的武装自保力量,八百僧兵! 因为江南民间信佛,让身为佛门重寺的鸡鸣寺有着充足的钱粮土地来打造出一支完全不逊于顾家玄武军的精锐僧兵。 这支僧兵不但个个都身强力壮,武艺不俗,而且还有着和官兵相当的甲胄武装。 就跟谢氏察觉到云林寺已经严重影响到自家在杭州的影响和利益,想要出手灭掉这个自家一手扶持起来,却又尾大不掉的寺院一般,其实这两年里,顾家也生出了相似的心思。 但是,鸡鸣寺却有着云林寺所没有的近千僧兵,有着足够自保的实力,终于还是让顾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其他手段来一点点削弱鸡鸣寺在金陵的影响,希望过上几年,再将之赶绝。 可没想到,变化要比他们的计划来得更快。更没想到,鸡鸣寺的僧人会如此果断,居然直接倒向了外边的朝廷大军,给了顾家致命一击,使金陵城破。 每每想到这一点,顾家众人无不后悔痛恨。早知如此,之前就该不计一切将鸡鸣寺给彻底铲除的。 “这边鸡鸣寺的人也知道吗?”顾党一阵不安,小声问道。 “不知道。照道理,这栖霞沟村是除了我们顾家人外,不会被外人轻易所知的一个秘密……”顾棠这时已从小小农舍的屋顶走下,语气里却不是太确定。 而就在这时,还在上边,四边逡巡的顾耀祖突然低呼一声:“那边,有火把正朝村子而来……” 这话让下面两个老人的身子都是一个趔趄,忙各自扶住墙壁保持镇定,然后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来。 这么快? 居然连这一夜都没过去呢,官军就已经追杀而至? 此时的他们,甚至都已经没有勇气再上屋顶一看究竟了,而上方的顾耀祖,再开口时,声音也开始有了颤抖:“不止一个方向,三面都有人来,好多火把都亮起来了……” 然后,就不需要他再跟自己的父亲和叔父做着介绍了,因为隐隐的喊杀声已不断传来,之后就是两方兵马交战的动静。 在这个紧挨着栖霞山的栖霞沟村外围,顾家早就安排下了最后的那点力量。 这其中一部分是完全忠心于顾家的健仆护院,而更多的,则是人数在八百的玄武军! 这是一支有着数十年传承,对顾家完全忠心,同时又有着极强战力的军队。 可以说,正因为有玄武军的存在,才使顾家当仁不让地坐稳江南第一家的位置,玄武军的名头说出去,也足以让江南各方势力为之胆寒。 而今日,就到了真正考验这支江南第一精锐的时候了。 虽然他们的兵力不过区区八百,但凭借着优良的武器甲胄,熟悉的地形和各种安排,在许多顾家人眼中,敌人再多也是讨不了好去的。 尤其是前方,还有大片的树林可为阻隔和依托,任敌军的攻势再猛,也别想轻易突破防线。 可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杀声,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发起猛攻的官军就迅速偃旗息鼓,向后退去。 可还没等村子内外众人为之欢呼,以为一战却敌时,新一轮的攻击就从正面袭来。 不是想象中的千军万马的悍然猛攻,而是无数被简陋的抛石机高高抛起落下的瓦罐。 那漫天袭来的瓦罐如雨点般砸在树林内外,并从罐子里迅速流出了泊泊的液体,还透着刺鼻的气味。 “是火油!” 前方玄武军的一些将士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许多本来藏身林子里,打算死守偷袭的精锐们更是逃命般直朝外退。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伴随着阵阵嘣响,无数火箭已凌空飞上了树林上方,再如雨点般直坠而下…… 第610章 金陵在握(下) 秋冬季节天气最是干燥,栖霞沟村四周的林子树木枝叶都已干枯落下。 平日里都要防着走水,控制火源。而现在,不但有漫天如雨的火箭落下,而且在那落叶枯枝上,还被浇了一层火油。 于是,只腾的一下,火焰就被迅速点燃,并在转眼之后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使整座林子都被大火吞噬,还有大量的烟火如摆脱牢笼的猛兽般,直朝着村子方向扑卷而来。 在村子前,好歹还有一条小小的河沟能稍作阻拦,可林子里那些玄武军将士可真就逃避不及了。 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响彻了整片天地。 有无数人朝着各个方向疯狂奔逃,但很快,就又被迅速蔓延的火头追上,只消一舔,人就成为了一只明亮的火炬,在那儿熊熊燃烧。 玄武军是由顾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栽培训练出来的,无论是装备兵器,还是军纪战力,那都是江南境内第一档的存在。 但是在此刻,在面对那冲天拍卷而来的大火时,再是坚固的甲胄都难以抵挡可以熔化一切的火焰,甚至那些沉重的玄甲反倒成了拖慢他们逃命速度的累赘。 至于他们手中锋利的兵器,既然不能帮助他们挡下火焰的吞噬,那就只能先一步被丢得满地都是。 而让整个顾家都引以为傲的所谓的铁打的军纪,在死亡面前也已荡然无存。 再没有了任何战阵队列,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直朝着无火处奔逃着,互相争挤,碰撞,甚至动手互殴者也是所在多有。 在这场大火燃烧之下,布在林中的顾家玄甲军便如冰雪般迅速消融消逝,只有极少数人得以从火场中逃出。不过他们也都已破胆重伤,根本不可能再对重新四面围上的西南官军造成任何阻碍与威胁。 一个多时辰后,继续熊熊燃烧,向前推进的大火甚至都把村前的河沟都给烤干了,滚滚袭来的热浪和浓烟几乎都要把村中吓呆的众人逼死。 直到这时,右侧一路兵马快速切入,一边高喊着:“束手就擒者免死!”一边已杀入村中。 此时村中顾家上下两三百人,绝大多数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反抗了。 一见着关军杀来,便毫不犹豫跪地乞降,不敢再有任何异动。这其中,就包括了顾棠这样的一族宗主,以及刚才还在放着狠话,想要重新夺回金陵城的顾耀祖…… 也幸亏他们足够明智,眼见情况不妙果断选择投降,这才被官军裹挟着,得以在大火从前方压过来之前脱身逃离。不然,再不过半个时辰,大火便蔓延入村…… 最后,不但整个栖霞沟村变成废墟,就连其所背靠的栖霞山,也被大火席卷半片山体,数日不熄。 当最终结果连同顾家众人一同送到孙宁跟前时,他终于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传令下去,重赏该部将士,尤其是主张用火攻者!” 孙宁对此一战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能顺利生擒顾家一干人等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在于,这回自家的损伤还很小。 毕竟,现在大军才刚入江南,立足不稳,更需要一直保持全军战力不失,任何一个兵将的死伤都是损失。 现在有兵将能主动想到以之前未曾用上的简陋攻城兵器破敌,其功劳已经不下于夺城首登了。 在部下将士连声称谢,欢喜下去后,孙宁这才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下令:“把顾棠等人通通押上来。” 不一会儿,真正灰头土脸,身上还沾染着大量烟尘的顾家一众主事之人就被人押进了自家的大堂。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惶恐不安,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看一眼高坐于上的孙宁。 “顾宗主,没想到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孙宁似笑非笑的先行打了声招呼。 直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棠他们才有些错愕地抬头细看,然后就是一阵不受控制的连声惊叫:“是你……” 顾耀祖更是愤然斥责:“姓孙的,想不到你竟如此忘恩负义,枉我们还如此信重于你……” “大胆,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声断喝,打断了顾耀祖的话语,也让他们再度露出更为惊恐的表情来。 尤其是顾棠,更是直直地看着孙宁:“你……你是……” “没错,孙长安只是我的一个化名而已,我的真实名字叫孙宁!”孙宁坦然面对顾家众人,道出了自己的确切身份。 堂上人等再度陷入茫然与惊慌,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最大的敌人居然一直就跟他们在一起。而且,这位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真就敢以身犯险,出现在江南各地,搅动风云。 孙宁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当下又道:“顾棠,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只想说我使诈,不算英雄。但是,有所谓兵不厌诈,对付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朝廷自然不用顾虑太多,非要用上什么堂堂正正的手段。” 他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来,还真让顾家众人没话可说了,纵然心中再是不服,再有怨尤,也只能憋着了。 “当然,朕现在见你们也不是为了跟你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我只想问你们要几样东西。一是金陵境内各个城池州府的百姓及田亩簿册;二则是这城中存粮。 “我知道,这些关键之物都已经被你们早早藏匿起来,以待他日重新夺回金陵后再用。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我不会再给你们这样的机会,所以还是乖乖把东西都交出来吧。 “不然,我会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的下落的秘密到地下去见你们的历代祖宗。至于那些东西,我相信只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找,把个金陵城翻遍了,总能找到它们下落的!” 一番最直接的威胁,再加上逻辑通顺的说辞,让顾家众人再没有了选择。 或许他们还想拿这些东西以图将来,但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顾棠再是死硬也只能选择妥协了。何况,他本身也是相当怕死。 “好吧,只要你答应留我族人性命,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朝廷……” 第611章 江南入我袖(一) 百年的积累,让顾氏在金陵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和财富。 光是金银细软等等浮财的数量,就足以抵得上金陵全城数年的税赋收入了,而这,还只是顾家财富的冰山一角而已。 当孙宁派人按顾棠交代的去往金陵下属的几个州县进行查抄,并从城中隐蔽处搜出大量簿册后,落到他手上的粮食田产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一个都能叫他为之动容的天文数字。 光是这些钱粮,就足以供养他手下的十数万西南大军十年之用! “都说江南富饶,负担了整个天下泰半之税,今日我才算真正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啊。这还只是金陵一地,若是再加上其他各家的地盘所得,我扩军之后北伐的后勤供应都已不再是问题!” 孙宁将这些账册什么的拍在案头后,忍不住感慨起来:“看来我之前定下先夺江南的策略是相当正确的!” “陛下英明,只不过这么做终究有些过于犯险,还请陛下今后以大局为重,莫要再以身犯险了。”同样乐开了花的沈舟却在此时郑重地劝了一句。 他是随大军一起来的金陵,为的自然是保障攻打金陵城的后勤了。 只是没想到都还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看似固若金汤的金陵城便被迅速拿下。而且现在还有这许多的钱粮好处被拿捏在手,这让一力挑着全军后勤重担的沈舟可委实大松了口气。 虽然西南也有川蜀这样的天府之国可以为大军提供巨量的粮食,但那儿的底子毕竟还薄,人口也少,现在把大量青壮抽调入军,则农耕生产必然受到影响。 也得亏皇帝陛下这次是剑走偏锋攻略江南,而不是如之前拿下西南般强行出兵攻城略地,这才让后勤不成问题。 不过他还是担心在最后真刀真枪地厮杀时,西南全军后勤依然会有跟不上的问题。 直到此时,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大半江南城池,并夺取了海量钱粮,他才真正放心,对孙宁之前的策略心服口服。 不过该进的言,沈舟还是要进的,毕竟孙宁的身份可是皇帝,说一句身系百万人望都是实打实的。一旦他真出了事,西南恐怕瞬间就会大乱。 孙宁也明白他的顾虑,此时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之前是咱们实力不足,我才想着冒一冒险。但现在,我们要兵有兵,要钱粮有钱粮,还有这么多城池百姓,我又怎可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做赌注呢? “接下来,就是用堂堂之师与那些乱臣贼们正面决战,重新夺回我大越江山的时候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当辅佐陛下克定天下,纵肝脑涂地亦无反悔!” 堂上自沈舟而下的一干臣子都同时上前一步,由衷的表露着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孙宁满意而笑,大声道:“那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先把江南最后一块区域拿下来。还有那一支依然孤悬在外,不肯归降朝廷的各家联军!” …… 扬州城外三十里,江南联军大营依然绵延立在那儿。 但是,他们对扬州的攻势却早在十来日前就已彻底停歇,而且全军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所有人,从将领到兵卒,此时都陷入到了极深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可怕的事实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金陵、杭州、苏州……几乎所有江南城池都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朝廷大军给攻陷夺下。 他们的家园,家人更是完全落到了朝廷大军之手,生死不知。 这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等待着少数主将们最后商定出个结果来。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是很清楚的,他们作为江南豪族势力,已经来到了最危险的悬崖边上。 那一座座城池的陷落,不光意味着家园不在,家人危殆,更意味着他们的后勤也已彻底断绝。 虽然现在军中还有超过半月之粮,可是半个月后呢? 而且,他们也相信,那边的朝廷大军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这么一支大军还留在外头,对方也随时可能杀奔过来。 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几家主将已经聚拢讨论了三天,却依然没个定论。 “投降?你觉着我们会有活路吗?”顾耀武红着眼,盯着对面提出向朝廷归降的钱宗瀚,语气不善道,“你别以为自家和那狗皇帝有着几分交情,就能确保自身安全了。 “要真如此,杭州也不可能被他们率先拿下!还有,大家都别忘了,这几年里,我们各家在江南都做了哪些事情!” 这话让众人都为之一凛。 是啊,自从中原有变,洛阳被叛军打下之后,江南在他们的驱使下可是与朝廷彻底的离心离德,说是早已叛变都不为过。 这几年的江南说是大越国土,但更多的,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九家就是江南地面上有名有实的土皇帝。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下。 现在说要向朝廷投降,或许下面的百姓将士能保幸免,可他们这些当家作主之人,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我们还能北上去投靠梁州军吗?”钱宗瀚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且不提他们会不会接纳我们,光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朝廷手中,此事就已经做不成了。 “你们可别忘了,手下将士的家眷也都在各地城中,让他们抛弃家人那是完全做不到的!” “谁说只有降和避这两个选择了?”顾耀天突然喝道,“我们还有数万大军,还可以杀回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入侵者,百姓们还是向着咱们的,我相信只要我们打正旗号,率军杀回,各城不敢说望风披靡,也必能在几战之后顺利夺回!” “你说的轻巧,先打哪座城池?若是拿下金陵之后,你们顾家的兵马不肯再走了,接下来我们几家又该如何?还是分兵,然后被朝廷大军一一击破?”吴铁雄很必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话也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认可,大家心里已然发虚,其实都不想再冒险杀回去了。 这样的商讨之前几日都经历过,今日不过是重复一回罢了,看起来依然不会有个结果。 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入一个急切而慌乱的禀报声:“各位将军,大事不妙……” 第612章 江南入我袖(二) 登上高坡,向着远处眺望。 在看到数十里外隐约可见的旗帜晃动后,所有闻报查探的将领的脸色都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岂有此理,真是逼人太甚!” “他们这是打算赶尽杀绝啊,几乎都没在后方停留,就已杀过来了!” 顾耀武在听着身边众人惶惶不安的嘀咕后,突然就是一声断喝:“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就算我们不杀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这数万大军的。 “如今,能挽救我们和我们家人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战胜他们,才能夺回我们各家的一切!” “耀武他说的对,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再畏缩不前,全军都会崩溃,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顾耀天也跟着喝道,“传我军令,全军集结,准备与来犯之敌正面决战!” “决战!与他们杀一个你死我活!”就连之前还抱有幻想的钱宗瀚,这时也咬牙叫道! 于是乎,沉寂多日的联军军营再度有呜呜的号角声起,随后更有鼓声跟上,所有将士都迅速集结,整军待发。 虽然这些将士脸上依然堆满了惶恐与担忧,但在这个生死关头,那些将领们也只能相信他们,并激发出他们的最后斗志来了。 “将士们,后方之事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吴铁雄在全军集结后,率先上到高处,放声叫道:“我知道大家都在为家人感到担忧,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我也在担心,我爹已年过六旬,我子不过十岁出头……若是那些所谓的朝廷大军真要对他们下毒手,则他们一定无法抵抗。 “我甚至都想过为了他们向对付投降,带着大家投降,以求换得家人的平安。 “但是,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我们这一切的妥协都是幻想,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我们,和我们的亲人一起剿灭!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拯救在家中的亲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过去,击溃面前的敌人,再踩着这些敌人的尸体,回家! “将士们,你们告诉我,你们肯为了家人奋力一搏吗?你们有勇气去和那些入侵者做最后的一战吗!” 充满了引导和煽动性的话语被一名名大嗓门的传令兵传到了下方无数将士的耳中,让他们一个个红了脸,红了眼,彻底的激动起来。 不一会儿,全军上下,都有阵阵呼喊响起:“我们要为家人而战,我们还有勇气一战!” “那就战!让这些入侵者知道,我们江南不光有如画的风景山河,还有真正的铁血男儿!” 又是一声怒吼之后,吴铁雄猛然抽刀在手,直指前方! 嗷嗷嗷的吼叫里,几万大军全都举起了兵器,在各自军官将领的带动下,按照既定的阵势队列,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身,直朝着几十里外,明显才刚抵达,安下营寨的朝廷大军猛推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扬州城头,陆家众人又都有些愕然地看着大军的调动,全都若有所思。 “宗主,你说这一战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陆鼎文低低咳嗽了两声,这才喟叹着道:“他们要是赶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过江,然后联络北边势力,与之隔江对峙,那或许还能有三成胜算。 “可现在这般直扑而去,正面交锋,却是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这……怎可能?” “是啊宗主,他们兵力与朝廷大军相比也弱不了多少,而且看起来士气也自不低啊。” “我们江南兵从来不以善战著称,如果只是内部作战,倒还能杀个难解难分,可一旦与更凶悍的敌人交手,就不一样了。 “而且,我们看到的士气就真是士气,而不是虚火吗? “或许现在他们还能凭着对家人的执念杀奔过去,可是真到了两军交战,稍遇挫折后,心中的恐惧就会把那份责任给消融掉了。 “如果他们能有城池可守,或许还能与朝廷大军纠缠一段时日,但现在,在野外两军正面对垒,又哪来的胜算呢?他们从一开始的策略就已经错了,大错特错!” 陆鼎文满脸无奈地说着,最后又不无期待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的这一反应,对北边来说终究是好事一件。 “朝廷大军纵然能拿下这一战,损失也必然不小,而且他们也必然会因此而与整个江南结下深仇。 “无论是他们怨恨江南兵杀自己的兄弟袍泽,还是江南人怨恨他们杀了自己的亲人,都意味着双方的矛盾将不可调和。接下来,朝廷不花个十年时间,只怕都没法真正的一统江南了。 “而这,或许对我们纵横会来说,却是大好机会。无论是趁机再度南侵,还是先守住北边大部,都不再是问题……” 陆鼎文的这番看法让众子弟在一愣后,又大觉在理,纷纷感慨着,又期待起接下来将要爆发怎样的一场激烈的战斗了。 他们唯一觉着有些遗憾的是,这场战斗距离扬州实在过远,让他们没法清晰地看到战斗的过程。 现在的他们,只能是极目远眺,看着两方如细小的黑点般不断向前靠拢,直到临近黄昏时,才真正照面对上。 但随即,惊人的一幕又发生了。 本该孤注一掷杀过去的江南联军却在此一刻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想象中的血战竟没有爆发。 双方大军似乎都已凝固,在旷野之上,十多万大军,居然只做着完全没必要的对峙,却无半点厮杀。 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天色已晚,不利战斗,所以双方约定明日再战吗? 还是说,自家之前就已经猜错了江南联军的决定,其实他们就是赶去向朝廷大军投降的? 陆鼎文也彻底呆住,整张老脸微微颤抖起来。 自己希望看到的大战没有发生,那纵横会最后传来的密信中的计划岂不也完全不能用了? 那接下来,扬州还能守得住吗? 在几十里外满心纠结的陆家人的注视下,此时的远方战场上,已经有人叫喊着,丢下了手中兵器…… 第613章 江南入我袖(三) 在吴铁雄等将领的言辞鼓动下,在一心回家营救家人的心思驱动下,这几万江南军是真打算去和对面的入侵者拼命的。 他们抛下了一切恐惧,他们气势如虹,他们想要一战破敌……但结果,在驱驰数十里,终于和入侵者大军相撞后,那一口气却是瞬间而断。 不光是头前的军卒气泄,就是背后督战指挥的将领们,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下达攻击的命令了。 因为入眼所见的敌军前阵,并不是想象中的精锐兵将,而是一大帮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而且这些人的身上脚上居然还被缠着手铐脚镣,不少人还因此坐倒在地,哭喊声,哀求声,响作一片。 这些江南兵将面对的,赫然是各城百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如顾家、钱家、吴家等等当地豪族的人,纵然相隔尚有数里,他们还是一一把这些亲人都给认了出来。 在这几千百姓之后,才是持刀拿枪,杀气腾腾的西南军将士,他们手中的兵器全都对准了身前那几千俘虏。 这意味着,一旦真个开战,这几千俘虏必然会被驱赶着向前冲锋。不是死在自家人的冲击刀枪之下,就是被后方大军屠戮! 如果只是听说,或是想象留在后方的家人正遭逢大难,那只会激发起这些将士的杀敌之心。 但是现在,当家人真个被绑到面前时,他们的那点底气和勇气,就全被忐忑和软弱所掩盖,许多人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了,脚步更是没法向前迈动半步,生怕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看到家人倒在面前。 “卑鄙!” 顾耀武看着前方人群中几个叔伯那恐惧颤抖的模样,整个人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握紧了手中刀,直想策马杀出,把面前的敌人杀个干净。 但他不敢,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也全都未敢上前,只有声声的斥骂不断喷薄向前。 但对面军中将士却压根没把他们的辱骂声放在心上,片刻后,还有一人策马而出,大剌剌地站到了两军阵前,高声喊道:“江南各方的将士们,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儿还只是极少量的与你们相关的各地百姓而已。 “朝廷仁慈,纵然知道你等犯下大错,也不愿真祸及尔等家人,只要你们此时放下兵器,归降朝廷,则不光你们的家人能获释,就是你们犯下的过错也能从此一笔勾销! “你们都想一想,之前受那世家豪族的压迫,不得不为他们卖命,你们又得了些什么好处?无非就是能养活一家罢了。 “而现在,陛下仁德,已下旨查抄这些豪族财产,到时江南百姓都可获得与自家人口相配的粮食、土地和财物。从此你们不再是什么乱民逆贼,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大军! “你们做出选择吧,是和这些自私贪婪的世家豪族一起灭亡,还是就此弃暗投明,和自己家人一起做大越的忠臣!” 这一番充满了蛊惑性,却又极其在理的说辞传入江南联军的前军阵中,顿时就惹起了一阵骚动。 这还不算,片刻后,对面军中又有百十人齐声把这番话重新来了一遍,声若雷霆,传得四下人所皆闻,十几里地外都能听得明白。 江南军所有将领都为之动容,有愤怒的,有惶恐的,也有心动的…… 连身份更高的军官将领都开始动摇决心,下面的普通兵卒自然更是士气低落,手中的兵器被垂落的同时,还在微微抖动,又互相观望着,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了。 他们本就是久战之师,之前在长江沿线先和梁州军对峙数月,之后又出了内乱,再往扬州攻城多日。 此时的江南联军,早就疲惫不堪的强弩之末,只靠着那一口气,才能又驱驰数十里,想要拼死一战。 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们再难发动攻击。 就连那些主将,也不敢下攻击的命令,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家人也在对面,更因为他们也看出来了,军心已乱,军心以散,一个不好,强迫之下,反倒会导致内乱兵变。 攻敌者,攻心为上。 这次朝廷摆明了就是攻心,而且是攻在了江南军的要害处,让他们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兴不起来。 战场上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攻心机会,毕竟当双方如此贴近时,早就该用刀枪招呼,而不是口舌。 但横亘在两军这间的这批俘虏人质,却成了这一结果的最好保障。 终于,随着几声大叫,有兵卒丢下了手中兵器,义无反顾地跪了下去:“留我爹的性命,我愿意投降……” 一个人,在十多万敌我大军中真如江河中的一滴水般不起眼。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情况之下,这一人的反应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他这一表态投降,前后左右,无数军将也都纷纷跟上,手一松,膝一弯,便乖乖地跪了下来:“我们投降……” 一个个,一排排,一片片…… 几乎只在眨眼工夫里,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江南联军,就已跪地投降了过半。剩下那些,也在左顾右盼后,在一番纠结犹豫后,也慢慢跟上,抛下兵器,跪了下去。 完了! 江南各家将领这时候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他们或许有心杀人立威,欲再让大军振作。但在看到跟前无数将士如割倒了的麦子般齐刷刷跪下的场面后,他们的心也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最后,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终于拿捏不住,当啷声中落地。 “陛下果然圣明,只此一法,就能兵不血刃地将数万江南兵通通拿下了!” 这次率军而来的陈青云不禁在心中由衷赞叹,他或许善于用兵作战,但真论对人心的把控,却和皇帝陛下有着天渊之别。 当这几万大军都被就地缴械,并老实与家人一起被看守起来后,陈青云才又把目光落到了远处,那座看着颇显巍峨的城池上。 接下来他要拿下的,就是这江南最后的一座不属于朝廷的城池——扬州了! 第614章 江南入我袖(四) “大捷!朝廷天兵北上,江南乱军未敢再战,已于本月初八向朝廷乞降!” “大捷!朝廷大军挺进扬州,围城五日,已迫使扬州守军开城投降。本月十五日,江南全境已尽回朝廷掌握!” 一匹匹快马载了人员奔驰在江南各条官道之上,露布报捷,将这接连的捷报频传各地,用以安定各方人心,也是为了提振自家将士们的信心。 这是孙宁在冬月中旬于金陵接到这两道捷报后,便迅速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不光自己需要收到这样的消息,整个江南,无论当地之人,还是从西南入境的将士们,也都盼着这样的捷报传来。 将近一年的隐忍筹谋和努力,到了今日,终于是等到了开花结果。 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等到今日,看着那数万降卒被半押解着进入金陵城,站在高处,等着受降的孙宁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切终于都成事实,再不可能出现变故与反复。 在队伍的头前,便是数十名被绑在马上,只能随着马儿的走动而摇晃不已的各家将领。 他们此时也都看到了正端然立于金陵城头,一身龙袍冠冕的孙宁,这让他们在恍惚之余,心中更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日里,他们和孙宁多少都有着接触,有几人甚至与之有着相当的交情。 可谁能想到,这位看着能力出众而又手段高明狠辣的年轻人竟然就会是那总是会被大家提到,却又不以为然的大越皇帝陛下呢? 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就在不动声色间,让整个江南的人都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最后让大家都败于其手,成为了阶下之囚。 此时的他们,只能在下方仰视着高高在上,立于城头的皇帝陛下,纵然心中有着再大的不满和愤恨,也只能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结局。 不光是自己,就是自己的整个家族的存亡荣辱,都只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下马,跪拜,叩首…… 所有人都跟提线木偶般被四周的兵将们喝令着做出臣服者该做的事情。而有了这些为首将领的头前表态,后方数万降军自然更无半点压力,也都乖乖地匍匐叩首,向高立于城头的皇帝行下大礼。 然后,便有陈青云等一干将领快速上前,也在城下行礼大声禀报:“启奏陛下,臣等不辱使命,终于拿下扬州,并一干江南乱军。此番共俘虏乱军八万七千六百二十四人,更有扬州百姓三十余万,还请陛下定夺!” 伴随着他这话禀报上去,周围众西南军将士又发出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所有将士都充满了自豪和激情,所有人都把之前的种种顾虑和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刻,孙宁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如神佛,只要皇帝陛下再有旨意下达,就是让他们即刻跳入长江,去把那汹涌奔流的长江水给截断了,这些将士们也是不会有半点迟疑犹豫的。 孙宁也能清晰感受到这一份来自麾下将士的信赖与崇敬,这让他的心情也是一阵激荡。 同时,他还感受到了胸口一阵炽热,似有道道金光正在不断凝聚成形。 这是久违了的感觉啊,这一年来,胸口深处的那个淡金球体已经有太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了。 想不到在此时,这金球居然再度生变,而且炽烈如火,滚滚热量如流水般朝着孙宁的四肢百骸处奔涌而去,让他只觉一阵阵的舒爽,把这些日子因为处理江南各方琐碎事务而得不到好生休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很显然,这体内的金球是和自己夺回大越天下的进度相关联的,而这次顺利拿下江南,已经让它有了质的变化。 只是现在的孙宁却还顾不上去细细体会这一变化,而是迅速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下方大军,缓缓伸出两手,往下压去。 立竿见影的,在孙宁双手一压间,城下的欢呼便已停歇,不再闻半点人声。 只有呼啸的风声还在城外回荡,把天上的云朵都给吹得四散,让日光更充分地照在城头,照得孙宁身上一片灿然如金。 “将士们,此番夺取江南,你们都是大功之臣。朕深感欣慰,朝廷也必然不会忘记你们,亏待你们。接下来,朝廷必会根据你们之前立下的功劳,多方升赏!” 随着这一顿,四周将士也都齐刷刷跪了下来,又是一阵“万岁”呐喊,将士们的士气更是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孙宁又把手一压,方才继续开口。他的声音看似不算太使力,但却能远远的扩散开去,让城里城外无数军民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就跟他就在大家的耳畔述说一般。 “不过各位也不要因为这一次的胜利就忘乎所以,就因满足而懈怠。朝廷只是拿下区区一个江南而已,在北方,还有强敌林立,在那儿,还有太多我们的国民百姓等着我们前去拯救! “所以将士们,接下来我们更该厉兵秣马,为重兴我大越天下而砥砺前行,奋勇向前!” 孙宁这话说完,又响起了一阵欢呼,众将士都充满了斗志与必胜的信念,皆都大声吼着:“陛下威武!朝廷必胜!” 等他们又发泄了一阵后,孙宁才看向那些俘虏们:“至于江南本地的军卒将领们。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受人蒙蔽,被人驱使才与朝廷为敌。所以,朕不会因此就惩办所有人,只要你们从此悔过自新,从此忠心为国而战,朕也会对你们一视同仁,让你们也和朝廷大军一起出征向被,博一个封妻荫子,封候拜将的大好前程!”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是一声断喝:“来人,把他们身上的绳索通通都解开了!” 这些俘虏一路被押到金陵那都是被绑上绳索的,以防他们脱逃或反抗。 现在,皇帝陛下居然下令解开他们,这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但旋即,便有将士明白了皇帝的真意,他们迅速上前,抽出刀剑来,唰然砍下,就把那一根根绳索断开,还了所有俘虏自由。 第615章 江南入我袖(终) 当束缚自己的绳索被人砍断,所有俘虏此时竟都木然而立,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事实上这一路,他们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怨恨、愤怒的,甚至有不少人还在想着如何找机会反攻。 毕竟这一场他们败得过于窝囊,根本就不是在两军阵前因为战斗不力而被俘虏。而是因为中了那些人的卑鄙阴谋,在后路家园被人所窃夺,在自己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之下,才不得不向朝廷投降的。 这自然很不让人感到服气,许多人都觉着,若是公平的正面一战,胜利只会属于自己。 但这一刻,当皇帝陛下亲自下令还他们自由,并说要将他们和那些将士一视同仁时,当他们身上的绳索束缚真就因此而解时,他们心中的那份怨恨,竟突然就消解了。 没有如之前所想般,一旦获得自由就奋起反抗,他们都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高墙之上的皇帝陛下,五味杂陈。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朕知道你们心中有着委屈,有着不甘,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击败朕和朝廷大军以洗刷此番被擒的耻辱。 “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想法是彻底错误的。那只会让北方那些外族和真正的乱臣贼子们感到高兴,倒是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吃尽生离死别的痛苦。 “朕更要告诉你们,若是真全然无所顾忌,朕完全可以率我西南大军直入江南,与你们堂堂正正地战上一场。 “你们都想一想吧,你们所谓的联军只是一盘散沙,各方之间都还要争斗不休呢,又怎么可能与上下一心的朝廷大军一战?而且,你们在南边还没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如此交战,你们真会有胜算吗?” 众俘虏更显茫然,好像皇帝所言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 “当然,若是真个两军交锋,一切变数都可能影响到战斗最后的走向。但朝廷以正罚叛,得道多助,到最后胜利只会是我朝廷大军。 “只是那样一来,双方伤亡将不可胜数,城池毁灭,百姓死伤流离,将会导致多少的悲剧? “朕既为一国之君,你们便是朕的子民,无论你们之前是何想法,说到底终究只是受人蒙蔽蛊惑,错不在你们。所以朕和朝廷大军都不希望这样的厄运降到你等头上,所以,朕才会用此非常之法来统一江南。 “各位江南的将士们,这一回你们固然吃了些亏,但却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保住了你们的家人和家园,试问还有比这样的结果更好的事情吗?” 城下又是一片默然,许多人开始思考皇帝这番话的真实性,他们能感受到这话语中饱含的诚意,在一番考量后,更是接受了这一说法。 但更多的人,却是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的,只能是左顾右盼地,等待着其他人给出正确的反应后,自己才好跟上。 所有周围的将士都为眼前的默然捏了一把汗,要是这些家伙冥顽不灵,不能接受皇帝陛下的这分好意,并顺势就此发动暴动,那今日的献捷大会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少人因此都不自觉地把手搭上了兵器,随时准备着扑上去平息新一场的叛乱。也有人心下不禁在埋怨皇帝陛下,这么做也太冒险了,哪怕是为了收服人心,也不该急于一时啊,完全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 但孙宁却没有半点担心地继续凝立于城头,目光坦然地望着下方数万俘虏。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从现在开始,他将这些俘虏与自己麾下将士一视同仁! 只有那些各豪族的将领们,此时的心却已沉入谷底,他们太了解这些手下兵马的想法了。 这样的沉默,其实已经意味着他们开始改变主意,意味着他们的怨气已然被几句话所消解。 本来,他们还打算暂时低头,然后坐等着下一个机会出现。 那不会太久,因为孙宁既然有志重兴大越,那就不可能只守着南边,必然会想法带兵杀过长江,返回洛阳。 到那时,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便能号召江南旧部,重新再起。 而更关键的是,这些兵卒旧部只要还存在着,朝廷就不敢真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他们就能保全家族,再寻他机。 但现在,他们的根基,就快要坍塌了…… “陛下仁德,我等从今日开始,便归服朝廷,听从陛下的旨意作战,再无他念!” 终于,有一名老兵突然俯首下拜,并高声喊了一句。 随着这一句呐喊,周围更多的俘虏也都为之动容,并做出了本就已有的决定。 登时间,一大片人也都齐齐俯首:“我等从此听令朝廷,杀敌立功,再无他念!” 一个,带动一片,然后是所有俘虏都在这股集体意志的带动下,或主动,或被动,或真心,或无奈地跪拜下来。 “我等愿意追随陛下,为朝廷作战,为大越重兴,征战四方!” 齐刷刷的回应开始在金陵城内外回荡开来,让所有城中百姓,让所有外围警戒的将士,让所有城头颇为忐忑的官吏臣下们,全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这其中,心中更觉畅然的,还当数孙宁。 说实在的,在刚才那番表态后,他看似平静镇定,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要是这些家伙真铁了心要跟随豪族世家,拼死反抗的话,自己这番收买人心的话可就是弄巧成拙了。到那时,连他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但好在,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自己的诚意,确实打动了这些其实与朝廷并无深仇大恨的普通将士。 而且,身为皇帝所做的这番表态,也确实更容易获得大家的认同。 在放下心来后,孙宁笑了。 他的目光从那些明显带着无奈和愕然的各家将领的身上快速扫过,他知道,这些人再也不可能对江南和朝廷构成任何威胁。 随着这些俘虏的真心归降,江南九姓豪族已彻底成明日黄花,等待他们的是凋零破灭,是彻底消失。 而江南,也终于在这一刻,真正落入孙宁掌握,入其袖中! 第616章 钝刀割肉 拿下江南全境,收军心,定民心。 这是在短短数月间,孙宁所筹谋办成的大事。 在旁人看来,这是皇帝陛下天纵英明,高瞻远瞩的能力体现,在军民皆已归附的情况下,江南已彻底如手,朝廷必然能在此高枕无忧了。 但身为当事者的孙宁却知道,做成这一切还只是踏稳掌控整个江南巨大财富和势力的第一步而已。 想要让江南也如西南一般彻底臣服,唯自己这个皇帝马首是瞻,却还需要做太多的事情。需要让江南百姓和将士们真正知道朝廷是肯为他们做主的,会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一切的——太平、财富、土地,以及最最重要的,尊重。 而横亘在这一宏大目标之前的,至少还有两大障碍——豪族世家,以及佛门! 前者,虽然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已然元气大伤,甚至许多家族的举族生死都在孙宁的一念之间。 但是,他们对江南各地的影响却依然深远,纵然他们已无力反抗朝廷,但只凭这百年积攒下来的声望,还是让孙宁不敢真对他们下死手。 不止是杭州钱氏,苏州吴氏这样本就与孙宁交情匪浅的家族让孙宁不好动手,就连如今最落魄,最被千夫所指的江南叛徒陆家,孙宁都不好将之灭族,只能先让人将其宗主等一干重要之人押送金陵,再想办法处理。 至于后者佛门势力,就更叫孙宁感到头疼了。 表面上,佛门从来就没有和朝廷作过对,甚至如这金陵鸡鸣寺,还在此番金陵争夺战时立下过大功劳,是朝廷能以最小代价顺利入城的首功之臣。 但是,在这些表象之下,他们对江南大局的破坏影响却不在豪族世家之下。 几十年的佛门大兴,已经让这一方势力成为了江南最大的寄生虫,每个城池州府,都有超过三成以上的土地为佛门所得,还有无数的财富通过各种渠道,被信善们一一进贡,藏入寺庙,纳入僧侣私囊。 这让他们如豪族世家一般,成为了孙宁获取江南财富用以打造精锐之师的巨大绊脚石。 同时佛门也跟世家豪族一样,也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影响与人望,让朝廷想要对他们下手都感到投鼠忌器。 怎么办? 在这场朝廷内部的庆功宴上,孙宁就再度把这两个问题放到了桌面上,问计于一干臣子。 虽然还有许多重要的臣子没有从西南或江南其他州府赶来金陵,但此刻与会者依然是济济一堂。 沈舟、陈青云、诸葛青云、萧克定等重要文臣武将都已在场,就连古耀华这个才归顺朝廷不久的江南人,也已到场。 而秉承着他一贯以来对佛门和豪族的敌意,此时的回应也是极其干脆:“陛下,臣以为区区一些佛寺僧侣而已,朝廷真要对付他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难道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要是陛下首肯,臣明日便可带一支军队先把鸡鸣寺给查封了,让那里的所有僧侣还俗,并将一切财富通通吐出来!” 这话让在场众人一阵摇头,皇帝刚刚都把顾虑点出来了,他居然还置若罔闻地想要对佛寺用强?这也太不把江南民心向背当回事了啊。 “此法必不可行,那样只会让江南再起动荡。”沈舟皱眉反对道,“陛下,臣以为眼下须得缓缓而图,不可操之过急。” “怎么个缓缓图谋呢?”孙宁对这位臣子还是很有期待的。 “比如借此番之势,先让各地寺庙让出一部分土地出来。”沈舟倒也真考虑过江南的问题,此时说来也是颇有章法,“陛下,您不是答应了所有归顺的军将,让他们在平日里有田可耕,有饭可吃吗? “那就从此处下手,就让佛寺和世家大族先各自拿出田地来,分与众将士。要是他们不肯,朝廷也就有理由以抗旨不遵的借口对他们用强了,到时民心在我,事便可成!” “那要是他们个个都选择分出田地来呢?”萧克定有些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那就在过段时间后,继续跟他们要更多的田地和产业。”沈舟笑着回道,“陛下,江南连遭变故,可还有不少百姓逃亡在外呢,朝廷完全可以公告天下,吸纳所有外逃之民归来。 “只要他们能安心归来,朝廷便可给予他们田地口粮,并免除他们一到三年的赋税。如此,一则可壮大朝廷力量,让我们在兵源和后勤上有着源源不断的补充,二则也能凭此不断消耗世家豪族与佛门的资产,甚至逼着他们铤而走险!” 孙宁听完他的这一番讲述后,脸上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此法甚妙,以钝刀割肉的方式,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实力受损,直到再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而且,这样做来还是于民有利,会让百姓们都选择站在朝廷这边,不至于受他们的蛊惑!” 说到这儿,他便果断拍板:“此事就按你说的做,具体细则,也都交你沈舟,还有……古耀华你来一起配合着办!” 被点到名的古耀华精神便是一振,虽然他自己提出的强硬策略未能成行,但想想用这种更煎熬的方式来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他也只觉兴奋。 当下,便恭声领命:“陛下放心,臣一定好好配合沈大人,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来,咱们干一杯。预祝我们在今年之内能把江南的问题解决,待到来年,便可提兵过江,夺取两淮!” 几只杯子重重撞在一处,晃得酒水四溢,众君臣脸上,都露出了憧憬与喜悦的笑容来。 这一顿酒,直吃到将近二更,孙宁才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脚步略有些蹒跚地回到后院。 在推开自己卧室门户时,他还有些兴奋的冲里头道:“倩儿你睡了吗?你今日真该和我一起去喝酒的,你是不知我今天有多大的收获,江南彻底平定已在眼前了……” 结果进到里间,他却惊讶的发现,一直精神奕奕的萧倩竟早早卧于床上,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这个丈夫进来,似乎都没有察觉。 第617章 双喜临门(上) 直到孙宁坐到床头,又唤了她两声后,正卧那儿想着心事的萧倩才略略回神,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孙郎你回来了……喝了不少酒,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她说着翻身要起,却被孙宁一把拦住,关切盯着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对自己的妻子,孙宁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这两年因为嫁为人妇而比过往沉稳了许多,连以往最是喜爱的酒水都碰得少了。但是,自己妻子也不是会如其他女人般会悲风伤秋,无故犯愁的。所以今日的反常举动,一定有着因由。 “我……”萧倩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改变了主意,转而问道:“孙郎,你之前就有妻儿吧?” 这突然的问题让孙宁明显一愣,下意识就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有些艰难的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孙宁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真正的妻子其实真就只有萧倩一人。 但是,前身保庆帝却不同了,他在宫里不但有皇后妃嫔,而且还曾有过两个尚在襁褓的儿子。 只是他们都在当初的平天军叛乱中被留在洛阳,然后随着都城陷落而不知死活了……事实上,自从取代保庆帝后,孙宁便已将这些便宜妻儿通通忘了个干净,直到萧倩此时提及,才想及还有他们的存在。 “那要是他们还回来找你,你……”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孙宁即刻出言打断了对方有些疑虑的说法,“倩儿,你我相识相知这几年了,还不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 “或许当年的保庆帝是个荒唐可笑的昏庸君王,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他。这不光是在大事上如此,在感情上,我也早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有感于妻子此刻心情的敏感与低落,孙宁表态得也是极其坚决,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郑重其事:“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对天发誓。要是我今后对其他女人有别的念头,就管叫我天打雷……” 萧倩的一只手立刻就按在了孙宁的嘴上,把他后面的话给封堵住了,她脸上也满是感动与不安:“我信你就是,好好的发的什么誓啊……我和你这些年一起过来,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那你今日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些往事了呢?” “我不就是为将来担心,担心我们的孩子今后可能会和你原来的儿子们有什么争端嘛……毕竟他们年岁长了好几岁,而且皇家无亲……” “你也太胡思乱想了,他们当初在洛阳说不定都已经……”孙宁话到这儿,神色突然就是一变,“不对,你说我们的孩子?难道你有了?” 萧倩的俏脸顿时蒙上了一层红布,但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嗯。这两日我总觉着身子懒懒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吃东西都没胃口了,便以为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就让人请了个郎中来。 “结果一看之下才查出,原来是……是有喜了……” “真的?”孙宁顿时大喜,身子在那儿扭动着,却是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我要当爹了?” “嗯,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萧倩这时羞意退去,满脸的喜悦。 “让我看看,听听……”孙宁也是惊喜不已,再顾不上其他,迅速蹲身到妻子身前,又是拿手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抚摸着,又是把头凑过来,耳朵贴在小腹处细细去听,就好像这样能听到肚中孩子的动静似的。 见他这般模样,萧倩心下既感喜悦,又有些好笑,连忙说道:“现在孩子还太小,连我都没什么感觉呢,你能听出什么来?” “那可不一定,这是我的孩子,总有感应的。你听,他果然在跟我打招呼了!”孙宁却是满脸惊喜地贴着妻子肚子得意说道,就跟真能听到似的。 两世为人,这还是孙宁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满足和喜悦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比拿下西南和江南,都让他感到欢喜。 所以在又缠了萧倩一阵,伏在她小腹处“听”孩子跟自己“沟通”后,孙宁便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躺下来:“你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了,可别有什么磕碰损伤啊……” 感受着丈夫对自己关心的加深,都快把自己当成易碎的瓷器了,萧倩在好笑之余,也是一阵感动。 本来不安的情绪,在此刻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或许他之前确实有过荒唐,并且曾有妻儿不知生死,但是,现在的他,就是自己的孙郎,是对自己,对孩子最是温柔体贴的男人。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尤其是当最后,孙宁搂着她,郑重说出那番话时,萧倩是彻底安心,并迅速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孩子是男孩,我就立他为太子;要是女孩,我也会爱她如掌上明珠,让她成为整个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当次日天亮后,孙宁再度与群臣见面,沈舟几人一开口就是一阵恭贺。 这倒让孙宁颇感意外了:“你们的消息何时变得如此灵通了?居然连我刚有了孩子的消息也知道得如此之快?” 话落,却换满堂臣子尽皆愕然,半晌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又迅速行礼,好一通的恭贺:“臣等恭贺陛下喜得后裔……” 孙宁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这真是犯傻了,自己都是昨夜才知道的事情,身在外头的臣子们又怎可能一早就知道如此喜事呢? 都说女人是一孕傻三年,自己这个人夫人父,居然也因此变傻了。 很显然,他们是为别的事情向自己道贺啊。 明白这点后,孙宁才把神情一肃,笑问道:“对了,到底还有什么好事,让你们如此一大早就跟我道贺啊?” 众人这时精神也为之一振,全都笑开了花般,然后才由沈舟上前一步道:“陛下,大喜事,淮北衡州,纵横会的老巢,已经被梁州军给彻底拿下了!” 此言一出,孙宁的双眼也登时一亮,脸上的喜色更重! 第618章 双喜临门(下) 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完全不亚于自己以极小的代价拿下江南。 淮北的敌人,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纵横会,一直都是孙宁最小心提防的一股力量了。 倒不是说纵横会的实力真强到能让孙宁都感到忌惮。如果是正面交战,他相信以自身实力,要击溃这一方藏头露尾的势力也不会太难。 但问题就在于对方的藏头露尾上,纵横会的力量更多是在水面之下的,他们会以各种阴谋手段来阻挠大军平定淮北,到那时,朝廷的损失可就要大了。 而且,以纵横会一贯以来的阴谋手段,待到真个开战时,作为后方的江南和西南,还不知要遭遇多少猝不及防的变故和破坏呢。 就如之前江南地界所发生的那一起起变乱般,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光有力量,都不知该如何回击。 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除掉纵横会,是最近孙宁经常思考的问题。 而现在,最佳的答案出现了——借刀杀人,让其他人代自己出手,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杀纵横会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纵横会的总舵中心被破,便意味着他们元气大伤,再想如以往般从容出招都变得很是困难。何况,随着梁州军拿下衡州,便意味着他们双方已成死敌,纵横会剩下的力量,只会把更多的手段都放到梁州军身上,从而给朝廷以更多的机会和漏洞。 诸多念头在孙宁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脸上也露出了更为欢喜的笑容来:“好,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喜事啊。今日当真算是双喜临门了!” 群臣这时也都笑容满面,纷纷再度开口恭贺皇帝。 大家心里其实也一样,在知道衡州被梁州军攻陷后,也有种大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纵横会就如一条毒蛇,你越不知其到底身在何处,会做些什么,心中对它的忌惮就越深。 在好一通欢笑后,孙宁才把神色一收,问道:“对了,此番梁州军顺利入衡州的个中细节又是如何?” 陈青云上前一步,仔细说道:“数月前,陛下不是就已说动了梁州及淮南几方势力起兵反叛吗?结果自然就引得本来陈兵长江以北的梁州军主帅郭炎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了。 “所以在得知梁州有变后,他便果断选择了退军,并在半道之上,突然出手,把身边一些纵横会的眼线尽数诛杀,然后才以淮北生乱的名义,引军直扑而去!” 虽然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受孙宁的引导而成,但在听到后面所不曾知晓的变化后,他还是略感惊讶的一声叹息:“真没想到啊,这郭炎时隔多年后倒是变得聪明果决了。 “想他当初在梁州处处被人暗中控制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啊。” “这应该与他已经没得选择有关,还有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也已经有了远比当初更大的野心。”沈舟做着推断道。 “嗯,有可能。换了是我,之前处处受人摆布,也不会感到痛快的。只要有机会,总会要拼上一把。何况,这次还是身在梁州的儿子亲自点起了这把火,他要不拼,恐怕整个郭家都要因此被灭门了。” 孙宁了然地一笑,所以说起来,这次郭寒也是起到了相当作用的,当然,这其中应该也有郭冲推波助澜的功劳。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然后呢?他挥军入淮北,真就这么轻松达成所愿了?” “当然没这么容易,淮北乃是纵横会的腹心要地,都经营了有几十上百年了,纵然是突遭变故,那些留守各城的兵马还是能迅速做出反应,组织好几万人加以拦截平叛的。 “尤其是,郭炎麾下其实也有三成以上的兵马来自淮北军,如此,连内部都出现了矛盾,使他原定的突袭变得缓慢下来。 “本来十天可杀到衡州,却是一拖近月,还受阻于外……” “纵横会终究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论正面出战他们不如郭炎这样的宿将,但论乱人军心,再趁乱取利,恐怕郭炎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孙宁深有体会道。 陈青云点头:“当时的情况,确实如陛下所言。梁州军再难深入,反而因为被人指责为叛军,而不时有兵马逃散,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当时,听说纵横会方面都已经聚集了淮北所有力量,从四面围拢,想要将郭炎他们彻底歼灭,以警告所有敢背叛他们的人。” “所有兵力都被派出去了?”孙宁眼中光芒一闪,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就跟自己这次轻易拿下江南一样,都是内部出现了空虚漏洞,想不到纵横会的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陛下英明,那些家伙确实是中了郭炎之计了。”陈青云开口说道,“那些纵横会的家伙自以为算无遗策,其实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而已。真论用兵之道,他们和郭炎还差得远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之前那些叛逃的梁州军中,或许有一些是真失去信心而走的,但绝大多数,却是受郭炎之命,故意化整为零,从对峙的战场上脱身而出的。 “甚至就连郭炎本身,都在乔装之后,早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离开了。 “然后这些人马在半个月的潜踪匿形之下,慢慢汇聚到了衡州城下,再集结之后,猝然发动偷袭。 “当时的衡州城早已守备空虚,更全无半点防备,只半日工夫,便被郭炎率军拿下。听说入城的梁州军只不过区区两三千人,却把这座纵横会最要紧的城池给打了下来。 “再之后,自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不但前线大军闻讯崩溃,淮北各城也是相继失守,被梁州军轻而易举就连连攻破,直到把纵横会在淮北的势力通通拔起,被杀者何止一两万啊……” 孙宁闻言没有丝毫不忍,只有淡淡的冷笑,这就是因果循环了。 纵横会的人当初获得了大把好处,不断吸取利益,那等到事败之后,等待他们的,也必然是家破人亡,以命相填。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纵横会那些主事之人,如会长李寿民之流,却在城破之时逃遁无踪,并没有被梁州军所擒所杀。”陈青云最后叹息道。 第619章 丧家之犬 冬月十八,淮北,已近徐州地界。 凛冽的寒风直吹得树上所剩不多的枯叶飘然而落,也吹得道旁的枯草或断折,或伏倒。 在赫赫的自然之威面前,这些已走到生命尽头的渺小存在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只是这猛烈寒冷的罡风却未能阻挡住那一匹全力奔驰的快马,上百骑正簇拥着中间六七辆马车飞也似的直朝徐州狂奔,就好似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怪兽在追赶着他们一般。 可事实上,在他们身后的通衢官道之上却是空空荡荡,连个行人都没有。 淮北的这一场大变故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影响,无论是州府大城,还是县城小镇,人们都只蜷缩在家中,等待着结果的出现。此时出门,那不是往叛乱者的枪口上撞吗? 不过这一行人却是不走不行,因为他们正是从衡州城逃出来的纵横会漏网之鱼,是在衡州被突然攻破后,抓住机会才幸免的丧家之犬。 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纵横会会长李寿民和他的两个儿子了,其他还有诸如杨家、楚家这样的会中实权人物。 在衡州城破时,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明明之前传来的军报都是叛军已被大军拦截在百里之外,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梁州军人马还在不断逃亡消散。说不定再有个一两月,这路叛军就会不战自溃了。 可局势却在数日前突然扭转,守备已然空虚的衡州城竟于拂晓时分遭遇突袭。 虽然守军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应对,但在敌众我寡,四面开花,却又猝不及防之下,城中那几千兵马也就只坚守了不到半日,各边城门便相继宣告失守。 好在,李寿民在变故发生时就有了精准判断,知道衡州是守不住了,迅速带了一干重要之人,拿了些重要书册,以及一部分金银细软,便在一支最忠心敢战的骑兵护卫下开城出逃。 当时的梁州军在郭炎的指挥下依然把全部实力都放到破城之上,倒是给了他们突围脱逃的机会。 只是在这之后,他们还是遭遇了梁州军的衔尾追杀。 凭借着这支忠心精骑的拼死延阻,总算是让他们暂时脱险。但是,代价还是相当之大的,五百精骑,到现在只剩下区区百多人,而且还是个个带伤,过半之人更是连兵器都已断折。 就这样,才让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来到了徐州。 只要正式逃进徐州,借这座淮北名城坚城为依托,再加上内里的数万大军,不但能保全众人性命,而且还能扭转局势,重新夺回对淮北的控制。 毕竟,他们纵横会在淮北经营已过百年,无论声望实力,都远不是区区一支梁州军说打就能打掉的。只要他们能活着,发号施令,则旬月之间,便又能组建出一支精锐来,彻底拖垮梁州军。 至少这一路逃命的李寿民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至于真到了两军开战,该如何去取得最后的胜利,就不是他们所能想象了。 “爹,你再坚持一下,翻过前边的山坡,路就好走了。” 车内,李寿民正被颠得一阵干呕,他身边两个儿子李矩和李规正不断为他拍背顺气,又是好一通的安慰。 李寿民自然也明白这一道理,在稍稍舒服了一些后,艰难开口:“你们不必担心,老夫还撑得住。 “这点小风浪算得了什么?当年我遇到的凶险要比今日可怕数倍,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让他们不要减速,继续快行!” 结果他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马嘶,然后他们所乘的马车也猛然一顿,再又向前一冲,带得车内三人都不受控制地直往前方撞去,惊呼出声。 李寿民更是因此撞在了车厢壁上,手臂都已挫伤,但他的头脑却依然清醒,神情一变:“前边出问题了,有人拦截!” 李规和李矩兄弟二人也是心下一震,赶紧努力起身,微微掀开车厢侧方的布帘朝外看去。 就见前方沿山的官道上,赫然有一方大石挡住了去路,旁边还有两匹开路的快马倾倒,几名骑士正被人搀扶而起,好不狼狈。 但这并不是眼下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石头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的,而且上方十来丈处,居然还有好几十块同样的大石在那儿摇摇欲坠,只要发力推动,便会相继而落,把好好一条官道变成致命的关口。 而在看到他们这一行车马停下之后,上方山上已有几个模样凶悍的汉子冒出身来,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每个人都留下百两银子,就放你们过去,不然……” 这一副凶悍贪婪的样子,把一干纵横会的人弄得都有些恍惚了。 他们从没想过,堂堂纵横会的人竟会被区区剪径的小贼所劫所欺,当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啊! 可再是愤怒,眼下也不是与他们开战的时候。 一者,对方据有地利之便,居高临下,还有巨石可用,强自攻击,只会徒增伤亡。 二者,他们都急着赶去徐州保命,这要耽搁了,后边梁州军追上来,可就完了。 于是,在快速权衡之下,李寿民便果断开口:“规儿,你这就去给外边传话,让他们好好应付,哪怕出些钱财,也要让我们安然过去。” 两个儿子本来还很是恼火,想着要让手下人冲上去杀贼,现在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只能选择服从。 当下,李规就冲外打了个招呼,将一名骑兵队长叫到了跟前,小声吩咐两句。 那位苦笑一声,这才回去大声道:“各位好汉,你们在此设卡无非就是为了求财,只要你们肯放开路,银子什么的都好说!” “你什么身份,敢这样跟爷爷说话!” 不想对面的盗匪头领却不买他的面子,当即斥喝道:“要想谈的,让你家主子出面。就那车里的,出来说话!” 人都点名了,车内父子三人也不好继续躲着,那只会伤了下面人的士气。 稍作犹豫后,两个儿子还是扶着父亲,艰难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第620章 血债血偿(上) 多日奔波,急行数百里。 即便只是坐在车内,也让李寿民很是疲惫虚弱,他毕竟已是年届六旬的老人了。 要不是两个儿子搀扶着,他连马车都下不了。 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未受身体影响,面对前方山上那些强人,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各位好汉在此等候想来也只是为了求财。我李家虽然遭逢不测,但拿出些金银来还是挺容易的。只要你们报个数,老夫定不会推辞。” 啪啪的鼓掌声从上方响起,一个森然的声音跟着传下:“李会长果然不愧为大人物,真是出手不凡啊,在下佩服。” “呵呵,阁下谬赞……”李寿民顺势便想要谦逊一下,话一出口,才惊觉对方话中暗藏玄机,神情陡然一变,再把目光落到了这个看似只是下属的男子身上,“你……” 就在他心生惕然的当口,这位已果断挥手:“放箭!” 突然间,那山坡之上,林子深处,巨石之后,便冒出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 是的,弓弩手,不但有弓手,还有一半是民间绿林盗匪们不可能拥有的弩机。此时,这些弓弩手都毫不犹豫地把箭矢朝着下方众骑激射。 “快退,他们不是剪径的盗贼……”李寿民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的同时,已迅速朝后方马车背面扑去。 其他人的反应也自不慢,不是提缰转马,就是举起了手中兵器,想要做着抵挡。奈何,他们再快,也比不了蓄势发出的箭矢,那漫天飞来的箭矢连珠而来,足有数百之多,几乎把他们所有闪避的角度都给覆盖住了。 现场除了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外,就只剩下马儿的惨嘶和人的惨叫。人和马转眼间便已倒了一地。 这些最纵横会最是忠心的下属们或许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但如今几经厮杀突围早成强弩之末,又骤然遭遇乱箭袭击,能够做到自保的,不过区区十多人而已。 而他们,还要保着后方马车里更加恐慌的人,这就让现场的情况愈发的混乱而凶险。 几匹拉车的马被箭矢所伤所惊,也都希律律叫着硬扭着身子想要逃命,却因受缰绳羁绊而最终连马带车都砸倒在地。 里头的人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能是叫嚷着,拼命从其中爬将出来。只是有人刚一冒出头来,就被不知从何方射来的箭矢给钉杀当场。 登时间,惊恐的尖叫声更加响亮,也让一众忠心的部下更没法救人离开了,剩下那些只能是死死藏在车厢内,好像只有待在那儿,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这显然是错误的判断,就在箭矢收割了大批骑兵,并几乎把所有马匹通通射翻之后,乱箭终于是稀疏了下来,但呐喊声中,山上的群盗兵马已快速扑冲下来,对剩下十多人展开了正面的强攻。 若是平常时候,还能找到一定的防御地形,纵然是这十数人面对两三百强敌攻击,他们也有信心与之周旋,保身后主人安全。 但现在嘛,侥幸从乱箭下保存下来的他们却连抵挡都做不到,只一阵乱战后,他们便已被彻底淹没在敌军的攻势中。 倒是闪身躲藏到自家马车背后的李家父子三个,虽然身边已没有了护卫,虽然钻不回更加坚固的车厢内,此时却是毫发无损。 所有人的攻击都刻意避过了他们三个,只是将周围众人一一杀死,又把藏几辆马车内,不敢动弹的纵横会其他主事之人及其家眷,一一拖出车厢。 一时间,惨叫与尖叫响成一片,不过很快的,惨叫声便已彻底停止。 那百来名一路护着他们从衡州杀出,来到此地的忠心护卫们已都横尸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而到了这一刻,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挣扎的家伙,也突然住了嘴。 他们眼中的恐惧之情是更浓了,但仅剩的那点理智也在告诉他们,此时再怎么叫,也已无济于事,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也是直到这时,之前露面下令的男子才一步步自山上走下,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直到走到已被数人围住的李寿民三父子跟前:“李会长,真是想不到啊,你我会在这时正式见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李寿民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看出来了,对方是故意留下自己等人性命的,那就是说,他们早知道了自己一行的来历,是刻意在此设伏等候了。 不,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个认知,让李寿民的心里又猛打了个突,心中的恐惧更深了。 “在下郭冲,不知李会长可听说过我吗?”男子依然是那副轻松的模样,见父子三个都面露疑色,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家父郭炎。这次的梁州之变,说来还是我回去后辛苦说服兄弟郭寒做下的呢!” “是你!”这下人和名终于是对上了,李矩登时愤然叫道。 李寿民虽然没有像自己儿子那般失态,但脸上也还是不受控制地现出了惊怒的表情来:“你就是当初那个造你父亲的反,想帮孙宁夺取梁州的不肖子?” “哈……我还是那个梁州城里最荒唐的纨绔子呢。”郭冲笑着回应道,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敛,眼中满满的怨毒和杀意都要溢出来了,“可你们知道我为何竟会变成那般模样吗? “这一切可都是拜你纵横会所赐啊!要不是因为你们,一直以来控制我父亲,把他当做提线木偶,让他朝不保夕,甚至连我母亲都保不住,我这个郭家少爷又怎么会一直做一个废物纨绔呢? “几年前,我想助皇帝陛下先夺权梁州,再把你们给挖出来。结果,还是你们棋高一着,使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不过你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李寿民,你以为凭着纵横会那点财力就能为所欲为,暗中操控一切?你把天下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我今日就要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也让你尝尝我这些年所受的痛苦和煎熬!” 话落,他便从身后一名军将手上接过了一把钢刀。 第621章 血债血偿(下) “你……你想做什么?不要乱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感受到郭冲身上透出的强烈杀意,李寿民大感恐慌,和两个儿子一起,又朝后退了一步,结果却被自己的马车挡住,而左右,则都是杀气腾腾的兵将。 看着他父子三人的惶恐表现,郭冲眼中露出痛快的笑来,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折磨,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让人觉着畅快。 他为了今日,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本以为这仇冤已不可能报,却在几年前在与孙宁合作后,看到了一线希望。 但很快的,那一线希望又被彻底断绝,他自己更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但还好,老天也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带着最大的遗憾死去,所以自己逃出了梁州,去了西南,重新跟随皇帝陛下。 而皇帝陛下也没有让他失望,两年间,不但拿下了西南全境,还直入江南。 现在,更是借着机会,挑起了纵横会内部的纷乱,又刻意把自己留在梁州,只为了好让自己亲手报此大仇! 郭冲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在梁州事变成功后,他就已不断派人关注衡州纵横会的情况,直到听说父亲果然在如此大势之下反戈一击,并最终将衡州城攻破,完全打散了整个纵横会! 当前几日得知纵横会一干重要人物在衡州城破时杀出重围的消息时,郭冲还很是遗憾地以为自己的大仇又要延后了。 但这回老天又帮到了他,同样欲置纵横会于死地的郭炎派人急递梁州,提出让梁州出兵阻截其去路,而徐州,就是这些漏网之鱼最可能逃亡的目的地。 为了亲手报仇,这一回郭冲没有再作犹豫,便带了这一支队伍,昼夜兼程赶到这距离徐州只有几十里的所在,并在此设下埋伏。 为了确认自己拦下的真是李寿民,他甚至先让人扮作拦路剪径的强人,只为把目标从马车里引出来,见上一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但郭冲依然还深刻地记得当日让自己父亲跪地叩拜之人的模样。 正是这个家伙,哪怕他已苍老了太多,但那眼,那鼻,那鼻下的深深法令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李寿民,他就是当初逼着自己父亲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虽然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还不是纵横会的会长……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自己左右他和他家人生死,让他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谈条件?你以为这天下事都跟做买卖一样,什么都有个价吗?”郭冲冷然而笑,“人命何价?我母亲无辜被杀,而我因此数十年只能装傻充愣,什么都不敢想,不敢做,这样的折磨,又该算多少银子? “李寿民,你们以为只要有钱在手,就可收买天下人为你所用,就可为所欲为,使天下动荡。死再多的人,在你们看来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而只要能让你们获得更多的利益,那这些死难者就无非是账面上的一点消耗而已。 “我今日就要用现实来告诉你,钱财金银根本比不了人命,你们做下的那些恶,也必然会招来最大的恶果。 “你们该死,你们纵横会的每一个人,通通该杀!” 杀字一出,惨叫再起。 一旁的手下已得到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就把一柄长矛捅进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纵横会主事者的体内,瞬间将其捅穿。 而这,就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般,所有人都不作保留地朝着四周那些俘虏杀去。 这些家伙或许都是聪明人,更全是所谓的人上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面对完全不被他们的身份和话语所影响的梁州精兵面前,他们和那些被他们害死的无辜百姓没有两样,一样的如同待宰羔羊,没有半点自保与还手的机会。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无论是出言威胁,还是泣涕求饶,等待他们的,都是毫不留情的屠杀。 当两个只得六七岁的孩子哭泣着面对血淋淋的屠刀时,李规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叫着:“不要!”人已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保护他们了。 但身旁却已有人迅然出手,一矛扎在他的腿上,让才刚一步迈出的他惨叫一声,扑倒于地。但他依然还想要往那边爬,直到刀光一闪,两个孩子也被劈翻倒下。 “不……”李规失声大叫,李矩也是身子一摆,差点就站不稳。 至于李寿民,更是身子一软,直接就坐倒于地:“你们……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 “他们是你的孙子?”郭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目光则依然冷冽如冰。 “是!”李寿民咬牙应道,而一旁的李规已经因为愤怒而不顾一切地直朝那边动手的军卒扑了过去:“我要为我儿报仇!” “不要……”李寿民再度惊呼,但已迟了。 就在李规这一扑间,旁边一把刀,一把长枪已同时而动,齐齐没入他的身体。这让他的身体陡然僵住,然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最后发出一声不甘而痛苦的惨嚎,便扑倒于地。 “规儿……”李寿民一声叫后,脑袋一仰,便直接晕死过去。 饶是他自诩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见惯生死,今日这连场的变故和打击,还是让这个老人抵受不住。 是啊,以往他都是叫别人家破人亡,看着别人的子孙送命,而今日,当这一切反落到他身上时,这种痛苦和绝望才是真正致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寿民才从无边的黑暗中慢慢醒来,他只希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家人都还在…… 可结果,等他定神慢慢睁眼,就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正是来自那个要向自家复仇的男人,郭冲:“本来我想将你和所有人一起都杀了。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或许留你一命,要比杀了你更能让你感到痛苦!如此,才真正算得上血债血偿!” 随着他的说话,李寿民迟疑地扭头看去,就见满地尸体,纵横会随自己出逃的众人已全部横尸当场。 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悲戚的一声呜咽后,李寿民再度昏厥。 第622章 以毒攻毒(上) 第622章以毒攻毒(上) 相比于被“血债血偿”的纵横会与李家,同样彻底溃败的江南各家的下场却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们没有到破家灭门的地步。 不过作为失败者和俘虏,他们的处境自然远没法和之前相比了,不但各家之主及其他人等都被强制带到了金陵,而且还被集体看守,禁绝在一个个单独的小院落中。 而看押他们的院落,只是顾家名下的一座别院而已。 平日里像这样的别院,各家重要人物压根都不会登门,现在却成了他们各家上百人挤住的所在,而且还没有哪怕一个仆从服侍左右。 吃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东西,而更难受的是,他们连小院的门户都不得出,四周总守着弓弩在手的官军精锐。 这样委屈扒拉又提心吊胆地被幽禁了半个多月后,今日一早,一直保持着肃静的院内却出现了一阵骚动。 等各家子弟勉强在院子里好生观望,又跟守在外头的将士稍作打听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皇帝陛下要驾临此间,所有将士都在为迎驾做着准备。 “你们也都老实些,要是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就算陛下宽仁不罚,我等也不会轻饶了你们!”一名军官更是虎了张脸,提醒神情复杂的吴家众人。 在一阵唯唯称是后,吴家人等都不自觉把目光落到了吴铁翼的身上,内里明显藏着怪责和怨气。 此时谁还不知道所谓的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让整个江南彻底颠覆,落入朝廷之手的皇帝陛下呢。 而当初孙宁所以能一步步引导着各家去和北边的梁州军开战,从而使内部空虚,为朝廷大军所趁,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真就在吴铁翼这个对其深信不疑的人身上。 虽然真正引狼入室的是杭州谢家,但既然谢家早已破灭,那再往后推算,过错自然就落到了与孙宁关系亲密的吴铁翼头上。哪怕是他自家人,也会怨到他头上,尤其是处于眼下这种悲屈状态。 吴铁翼这时也不禁有些心虚,被大家用怪责的目光盯着,心虚地低下了头:“是我识人不明,才连累了我吴家……” “哼,你连累的可不止一个吴家,那是将我江南各家都给连累了!”吴铁雄忍不住刺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好一通的嘲讽。 就在吴铁翼满面羞愧,无地自容的时候,外头突然传入一个冷冽的声音:“事到如今你们竟还不知悔改,居然把自己的过错都推到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身上。如此看来,朕希望你们能痛改前非,并为曾经之过弥补的想法终究还是高看你们了!” 伴随着这一声之后,是外间一阵的参拜行礼的动静,旋即,就连门口守卫都跪了一地。 而在吴家众人还犹豫着要不要下跪参拜时,一身华服的孙宁已在几名护卫的伴随下,大步进到这间小跨院,脸上还挂着冷笑。 “陛下驾临,你等罪人还不通通跪下!”旁边一名守卫见吴家众人都有些呆怔地立在那儿,立刻板脸呵斥道。 在看到周围将士都握紧刀枪,似要围上来后,吴家众人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屈膝跪拜。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可不想因这一点小事就给自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孙宁对他们的跪拜熟视无睹,只管大步而入,进入正对着院门的堂屋,才在最上首处坐下。然后,才一招手:“你们过来说话。” 人在矮檐下,吴家众人只得听命行事,小心翼翼地起身,并在堂门处重新跪下。 “你们可知道为何自己会失去整个江南吗?又可知道,朕为何还肯留你们在此,并不像对付某些人那样,一杀了之?”孙宁看着他们,正色问道。 吴家众人都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半晌后,吴铁雄才哼声道:“我们所以落得今日下场,还不是中了你的奸计,使我各地防御空虚……” “你真以为凭你江南之兵就能守得住?”孙宁不屑地回道,“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在入主江南时用上了一些策略,但即便没有用计,以我朝廷大军之实力,真要打下江南,也不会太过艰难,也就多增些伤亡而已。” 他这话一说,就见外间吴家众人多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自家处境,才不敢出声反对。 孙宁见此又是冷笑一声:“怎么,不信?那我问你们,当时我朝廷大军攻入苏州时,城中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百姓?” 吴苍神色突然一动,轻轻一叹:“城中守军不过万许,百姓却过三十万……” “三十万人,而我朝廷攻苏州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余人,你们还有城池可守……可结果呢?不过两天,苏州城就被朝廷拿下! “如果你全城上下当真一致守御,别说两天,就是围攻到今日,朝廷大军都未必能拿得下苏州这样的大城! “就算兵马再少,只要城中青壮肯听从你们调遣,分守各处,光是用石头砸,都能确保我大军难近城墙了。可结果呢?” 众人默然,因为事实就摆在那儿。 当时朝廷大军来到城下时,城中百姓别说主动帮着守城了,就是被强征强拉去的,也都找机会跑了。而且在城破之时,这些只发了简陋武器的壮丁,也是第一批倒戈的。 虽然他们很想说苏州城破乃是因为朝廷早在其中布下内应的缘故,但其实他们心里更明白,这依然不是自家失败的根本原因。 民心的丧失,才是吴家最终失去苏州,沦为阶下之囚的根源。 一时间,吴苍而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全都低着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直到吴铁翼突然抬头开口:“你说的不错,是我们这些年来愧对苏州父老乡亲,才遭今日下场!”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吴家人顿时个个神色一变,多有怨愤,觉着他完全是吃里爬外。 而孙宁,则终于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来。 果然,吴铁翼没有让自己失望,这次先找吴家是来对了。 第623章 以毒攻毒(中) 感受着家人不满与猜疑的目光,吴铁翼的神色间略有犹豫。但很快,他又重新变得坚定,慨然道:“爷爷,爹,还有各位叔伯兄弟,难道你们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这样的豪族对地方百姓所做下的种种错事吗? “用各种非法手段夺人产业,抢人妻女,只为逞一时之欲;纵容家中恶奴外出生事,打伤打死人者也是所在多有。就我所知,只今年前几个月,就有这样的案子不下十多桩!” 作为苏州推官,吴铁翼说出这番话来可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一时竟让其他族人都难以反驳。只有少数几个未知真相者小声道:“那些不都是苏家平日里为恶做下的事情吗?” 吴铁翼一声苦笑:“苏家自然作恶更多,但我吴家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光是之前呈送到我案头的相关案件,就有五起是我们吴家之人夺人田产,还把人给打伤,迫使苦主只能忍痛退让…… “而这些案子,我本想秉公而断,却被父亲,被爷爷他们极力阻止,压了下去。” 说着,他有些艰难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祖父,也就是吴家宗主吴靖忠。两人脸上都有些古怪,但张嘴间,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吴铁翼所言皆是事实,说不定在衙门里还有存档,他们又何必去做什么争辩呢? “或许我们吴家比之苏家确实要好上不少,不至于真视人命如草芥,干出太多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但是,对苏州百姓,我们也依然是在为恶。所以对他们来说,我们吴家自然不是他们认可的主人,等到大祸临头时,又有几人会冒着死伤之险来帮我们一起守住苏州城呢?”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说完,吴铁翼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一副无颜再见他人的模样。而其身后一干吴家之人,则个个神情多变,或惊讶,或不忿,目光不断在他和上首的孙宁之间来回而动。 直到孙宁突然起身,抚掌:“说得好!吴铁翼,你终究是没有叫我失望!”说着,已走上前去,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从与你打交道之后,我就看出你是这些豪族世家子中少有的心存公义胜过什么家族利益之人。你很好!” “我……惭愧……”吴铁翼虽然起身,头却依然低垂着,满脸的愧疚。 只是不知道是为族人的胡作非为,还是为自己今日的背叛家族。 “现在你们知道自己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了吧?所谓的民心,早在你们纵然私心和手下人胡作非为时,就已损失殆尽!所以当我朝廷大军杀入江南时,便可做到势如破竹,传檄而定!” 孙宁神色肃然,扫过面前这一干深深埋下头去的吴家之人:“你们做下的种种恶事,朕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追究到底!你们通过种种非法手段所获得的好处,朝廷也必然会将之收回,再还与受害之人。 “并且,朝廷还会明告天下,将你们的所有恶行通通宣讲出来!” “你……”吴靖忠本来都已认命,作为阶下囚,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吴家百年积累,必然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可是,孙宁的后一句,却让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愤然道:“皇帝,你这是要把一切罪过都归于我吴家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之前还有苏家和你们一样对百姓敲骨吸髓,但苏家不是早已被灭,难道还能让死人认罪不成?”孙宁不以为然地一笑,反问。 “我们和苏家固然有罪,但使苏州百姓受苦的可不止我们两家!”吴靖忠急声道,“甚至那些看似是我们所得的好处,有相当一部分并未入我吴家之手。” “哦?那都去了哪儿?”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这才是他需要对方说出来的东西了。 “在寒山寺,在伏虎寺,在我苏州境内的一座座大小寺庙之中。皇帝你若真有心为民做主,最该问罪的,不是我吴家,而是那些多年来就既佛门之名吸取百姓膏脂的各寺僧人!” 吴靖忠这一表态,吴家其他人也不再隐瞒,纷纷叫嚷了起来:“不错,那寒山寺名下的诸多田地,便有五成是我们从一般百姓手中夺来送与他们的。 “结果他们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受了。还有那些之前犯了事的人,连我吴家都不敢包庇,却能被寒山寺收容,为其所用。 “所以要论在苏州谁作恶最多,我吴家是绝对不敢与寒山寺等寺院相比的!” “皇帝陛下,你要是真有心为百姓做主,该做的就是严惩寒山寺等寺院中的僧人!” 就跟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一下子,吴家众人都开始滔滔不绝地将寒山寺等寺院的种种非法勾当一一道了出来。 什么包庇犯人,什么夺人田地,什么欺骗无知百姓,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辛苦赚来的钱财上贡……既有笼统说法,也有细节事件,就差直说这些寺庙就是天下间最肮脏的藏污纳垢之地了。 本来对于族人的反应,吴苍还颇以为然的,觉着这或许还能减轻自家罪过,甚至拉出佛门这样的存在来让朝廷不好对自家下狠手。 结果,随着他们越说越多,而孙宁脸上却有笑容浮现后,他才猛然惊觉,事情似乎与自己希望看到的存在出入了。 不过他醒悟这一切却已有些迟了,因为大家都已将一切说得差不多,慢慢停了下来。 而孙宁也在这时笑吟吟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江南佛门之盛对本地百姓来说,完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神情一肃,又一拍手:“进来!” 随着皇帝传令,外间很快就有十多个书吏打扮之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中全都捧着墨迹淋漓的纸张,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之后,送到了吴家众人面前。 只一瞥那上头所写的东西,吴靖忠和吴苍等人的神色都再度而变,因为那白纸黑字记下的,正是他们刚才所说关于佛门各寺庙的恶行。 第624章 以毒攻毒(下) 看着他们愕然的表情,孙宁笑意再起:“这些可都是你们自己跟朕说的,现在都已记录在案,还请过目之后,在上头签字画押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替你们减轻些罪过吗?这可是朕对你们的一番苦心啊,毕竟不是你们犯下的过错,自然不能让你们承担了。” 孙宁很是和善地说着,但随即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是这些所言都是你们胡编乱造,冤枉佛门寺庙的,那就要罪加一等了。而且,还有欺君之罪,就是灭你吴家满门,都算是轻判了!” 吴苍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家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打从一开始,孙宁就是冲着让自己等说出寒山寺等佛门寺庙僧侣的罪过而来,所以才会很有耐心地一步步施压引导。 而现在,他们不但要把一切事情都说明白了,还得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成为将来对佛门发起攻击的人证! 真是好一手借力打力啊。 江南本就有两大势力,一是豪族世家,一是佛门。现在朝廷要做的,就是把这两股势力通通拔掉。 而相比于从来不怎么得人心的豪族世家,佛门寺庙靠着伪装显然更有迷惑性,让百姓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为自己做主的存在。也只有深知其内情的豪族世家,才能把佛门的种种黑暗面了如指掌地说出来。 吴苍想明白一切,心下更是一阵发寒,自己等居然就成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一把刀了。 而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除了答应之外,他们似乎也没有了其他选择。 孙宁在发出威胁后,便很有耐心地坐那儿等着众人做出反应和决定,他相信,到了这一步,吴家众人是懂得如何抉择的。 其实他今日走这一步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几日下来,他赫然发现佛门对百姓的影响要大过自己之前的判断。 本以为可以用钝刀割肉的方法,通过种种借口来慢慢收回佛门的一切。为此,他甚至都特意让人去鼓动一些百姓来对寺庙发起诉讼。 可结果,绝大多数被找上的百姓都不敢答应,有几个一开始就答应了的,在事后也迅速反悔。而就他们所言,乃是周围亲人朋友在知道他们要控诉佛门后,极力劝阻,甚至不惜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很显然,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扩张发展,以及当地豪族的扶持推动,佛门那套东西早已深入江南所有人心,真正达到了洗脑的地步。 所以百姓们并不认为自己吃些苦,把本该属于自家的财产献于寺庙是什么坏事,反倒觉着这是自己的福报,能为将来,为子孙,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福…… 在如此思想的影响下,佛门的一切为恶行为都变得很正常,也就只有极少数清醒之人还会想着灭佛。只是他们的生存空间也是相当之小的,灭法会甚至都不可能在整个江南有统一的组织。 或许真论起势力来,佛门是远远没法和九姓豪族相比的。但论起对百姓的影响力,前者却胜后者不止一筹,至少在朝廷大军开到后,几乎没有百姓肯为豪族牺牲。 如此情况,若是以力破之,或许不会太难。 孙宁完全可以纵兵毁去诸多寺庙,让所有僧人还俗。 但是,那样一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控制了,江南必然动荡,也必然影响到他北上的整体计划。 可继续留着佛门为祸江南也终究是个后患,所以在一阵思索和讨论后,孙宁才定下了这么个以毒攻毒的策略来。 借豪族世家之口,来把佛门的种种阴暗之事告之于众,让所有人都从假象中醒悟过来。 虽然这么一来带给江南百姓的冲击依然不小,甚至会摧毁他们多年形成的习惯与信仰。但为了将来,长痛不如短痛,必须放手一试了。 沉默良久后,吴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皇帝陛下,你其实是想借我吴家之口来对付佛门,让他们失却民心?” “对。”孙宁这回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笑笑点头,“这是你们吴家将功补过的机会,若能协助朝廷除此江南大患,那你们之前所犯下的诸般过错,都可得到从轻发落。 “你们的子弟大部分都可被赦免,你们的家产,也能保留下一部分来。诸位,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是帮朝廷,帮江南百姓,还是帮那些本就与你们无关的寺庙僧侣。” 其实这何止是帮哪边的问题,更要命的是一旦真站朝廷一边对付佛门,他们吴家说不定就成众矢之的了。哪怕之后朝廷不作追究,那些狂热的佛门信徒,也不会放过吴家吧? 这让吴苍和吴靖忠这两个家中掌权者陷入了纠结。 但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眼前的保证:“好,我们签字,我们愿意为朝廷指证佛门在苏州的种种不法事!” “很好。”孙宁再度点头而笑,心里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最关键的第一步给迈出去了,只要有了吴家这份供词在手,接下来要说服其他各家,可就简单太多了。 毕竟人都有个从众心理,一旦有了第一个表态者,后面之人的抵触和顾虑自然就少。 怀着满意的心情,孙宁起身离开,来到堂门前时,才又突然回身,冲依然处于愣怔的吴铁翼道:“吴铁翼,你为人正直,心系百姓,又深谙律令,朕希望你能继续为民做主。 “等真要问罪于那些佛门寺庙时,朝廷希望就由你来做这个主审官员,你可愿意接下此重任吗?” 吴铁翼身子一震:“我……我只是一个罪人……” “你从未做下过错事,倒是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为苏州百姓维持公道正义,这正说明你是个真正的好官。朝廷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否定你的功劳和能力,你愿意为朝廷,为江南百姓尽自己的一分力吗?” 面对孙宁的这番说辞,吴铁翼突然一阵感动,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来。 所以他不再迟疑,当即大声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言罢,拜倒。 第625章 意外收获(上) 正如孙宁所想,在有了吴家这一点突破口后,其他各家对与朝廷合作,共同揭发佛门种种恶行罪孽的提议也就少了许多顾虑,在孙宁的软硬兼施之下,全都留下了白纸黑字的供词。 这其中表现得最积极的,当数顾家。 因为相比于其他各家,顾家与佛门的仇怨明显更大。要不是金陵鸡鸣寺的僧兵突然倒戈,说不定这金陵城还能守下去,直到援军赶到呢。 带着这样的仇恨心理,他们对鸡鸣寺以往的种种行为自然是知无不言,甚至添油加醋,真恨不得现在朝廷就能派兵把寺院给围了,把所有僧侣都给杀了。 当然,他们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只凭这些供词罪证还是没法把扎根江南多年,已被无数百姓奉为偶像的佛门真正批倒批臭。若真要出兵围寺捕僧,说不定就要引来佛门信徒的群起反抗了,到时江南可就又要乱了。 所以,拿到供词,拉他们为己用只是其中一步,孙宁知道要想真正达成灭佛的目的,就还需要把最关键的一环也给完成了,让佛门僧侣失去多年的好名声! 而这一点,就在陆家身上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作为与纵横会勾结最深,犯下最大错误的扬州陆家,其罪名显然要比其他几家更重。 所以他们在被从扬州押解到金陵后,也是一直被单独看押的,大半个月来,几乎没接触到外间之人。 直到今日,这个冬月的中旬,才见到了能决定他们举族生死的皇帝陛下。 为了能尽量保全族中子弟,作为宗主的陆鼎文表现得很是卑微,早早就率众跪迎,面对皇帝的问责,他更是没有半句分辩,直接就把一切罪过都认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是罪民因为宗族多年以来的习惯,才使我陆家举族为纵横会的贼人所用,做下种种伤天害理之事。要是陛下和朝廷真要严惩,罪民愿意一力担之。 “只要陛下肯饶过我们陆家一些子孙,罪民愿意将陆家所有财物通通上交朝廷,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表明自己态度后,陆鼎文又五体投地般跪伏于地,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其他陆家人不知是不是早得了他的命令,此时也一个个都很是乖觉地跪趴在那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与他们相比,其他各家可就要显得桀骜太多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一问让陆鼎文心下一喜,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至少不会灭陆家满门的信号。不然,皇帝陛下又何必花时间和心思来做了解呢? “陛下有所不知,我陆家其实百年来一直都与纵横会的李家有着极深的关系。两家之间,总是互相配合协助,互相提携。 “虽然我们从未真正加入过纵横会,但其实与纵横会的关系却是从未断过,也因此得了许多的利益。这才有如今扬州第一家,位列江南九姓豪族前列的地位与影响。” 老人有些无奈地回话道:“也正因如此,我陆家和纵横会早就脱不开关系,光是那些书信什么的,就足够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纵横会的一员了。 “所以在近来纵横会有意入主江南时,我们就只能选择配合。不然,只要他们稍稍透些风声出来,我陆家就是被群起而攻,破家灭门的下场。 “罪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鉴。” 做出这番解释后,他又郑重叩首,一副坦然的模样。 孙宁点头,认可了他的解释:“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对纵横会的了解也远超过了其他人。朕可以留下陆家一脉延续香火,但却需要你们用戴罪立功来换后人的存活,你能做到吗?” “罪民等愿意配合朝廷,定当知无不言!”陆鼎文心下更是一定,赶忙再度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叩首,谢恩。 他们知道,只凭自己之前做下的事情,想要活命已是奢望。现在能保下陆家一支血脉,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宁又满意地一点头:“那就把现在还可能藏在江南各处的纵横会的残余势力一一道出来吧。” 虽然纵横会在梁州军的突然倒戈之下已被连根拔起,连作为总会所在的衡州都没能保住,其他各方力量,也必然会多受打击。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大的势力,总是会留下许多漏网之鱼的。尤其是在江南这儿,一定还留有更多这方面的余孽。 留这些力量在此,今后说不定就成心腹大患了。所以孙宁必须赶在真正对北用兵之前,把他们和佛门全部清扫干净。 面对孙宁的要求,陆鼎文只稍作犹豫,便有了决定。 为了陆家血脉的延续,他只能把有着百年交情的纵横会彻底出卖了。 当下里,他便缓缓地将自己知道的,一直隐藏在江南各地的纵横会的重要耳目,暗子一一道了出来。 虽然这些棋子里有一些早在之前就已被江南各家查出,一一拔除,但还是有不少隐藏得更深的家伙残留着的。 他们中,不光有在各地衙门里当差的,也有寻常的小商贩,甚至还有最不起眼的小老百姓。 这些人要不是被陆鼎文他们交代出来,朝廷是肯定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光是看着那记录在案的纸上一连串的名单,孙宁就有种后背生寒的感觉。 要不是这次自己行事够快,江南各家又足够果决,恐怕再过上几年,随着纵横会不断布局,他们真就能做到兵不血刃就把整个江南都窃据在手了。 到那时,自己再想拿下江南,所要遇到的阻力可就是现在的十倍不止了。 呼出一口浊气后,孙宁才点头道:“很好,只要你们这次交代属实,朕必不会有所食言。” “多谢陛下……”陆鼎文也大松了口气。 就在孙宁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时,突然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来,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可知道你陆家之前为何会暴露吗?” 第626章 意外收获(中) 对这个问题,也困扰了陆鼎文和族中子弟许久,他们是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明明这些年来自家一直隐藏得很好,纵横会那边更不可能向江南各家透露自家的真实立场,怎么就会在最后出招时被吴家早一步防到呢? 他们本以为这个疑问是不可能解开了,但今日,在孙宁口中,他们终于是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 居然是因为半年前苏州寒山寺的那一场变故中竟还暗藏了另一场算计,而且还被皇帝陛下给现场看破了。 而苏家显然与试图用机关纵火焚烧藏经阁无关,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早知苏家的计划,并顺势而为,想要让他们替自家背锅。那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层次更在苏家之上的纵横会帮凶在暗中盯着当日的一切了。 陆鼎文在想明白一切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神情更是几番变化,最后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一干子弟:“这到底是谁做下的?” 他的声音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 都已成这般模样了,再追究到底是谁坏了全盘大计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但即便是死是败,他和族人也总要败个明白,死个明白啊。 就是孙宁都有些意外,居然不是陆鼎文这个陆家族长让人做下的吗? “是我……”一人再度跪下,深深拜倒,语气里满是深深的后悔,正是陆鼎文的嫡子陆定乾。 一瞬间,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有惊讶,有意外,有茫然,而更多的,则是愤怒! 大家都已经明白过来,使自家身份最终暴露,并落得今日下场的,其源头就是这画蛇添足般的一手啊。 陆鼎文整个人都在颤抖,半晌后方才沉声道:“为什么?” “为了鹤儿。”陆定乾轻轻地给出回答,人依然伏于地上,完全不敢起身和父亲与其他族人有任何的目光上的接触。 “他不是你于十五年前收下的义子吗?与寒山寺又能有什么关联?”陆鼎文更觉意外。 “他不是我收的义子,而是我亲生的儿子,是我和苏州水月庵的一名女尼所生的儿子……可是说来讽刺,我多年来明媒正娶的妻子和几个妾侍却不能为我生下哪怕一个儿子……” 陆定乾稍稍鼓起了一点勇气,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爹,我不想自己将来连你传给我的宗主之位都保不住,所以就想法设法把鹤儿从之前寄身的寒山寺接了出来,然后又把他送到扬州,再创造出一个我与他相见投缘的过程,名正言顺地将他接回家中,认他为子!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存在许多手尾的,我也不可能做到擦除一切破绽,尤其是鹤儿他在寒山寺的过往,那都是记录在僧簿之中的。 “之前我不敢做什么手脚,直到前番苏家受纵横会的引诱行事,我才觉着机会终于到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趁乱将这些过往通通一把火烧了干净!你还真是心思缜密啊。”孙宁在上方也是听了个目瞪口呆。 本以为这事上会存在更大的阴谋,却不料真相竟是这么一场狗血的家庭伦理。 看着依然跪伏于地,不敢出声的陆定乾,孙宁又叹道:“你可知道,其实有些事情不做反倒要比随意妄为要更保险。比如你想要纵火烧掉那些僧人簿册,其实要是不曾让人放火,事情就不可能被人留意到。 “还有,就算如此,其实这事也未必会被人真个留意到,至少我之后也就彻底放到一边了。毕竟,当时苏家做为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早已伏法,藏经阁那点布置也已无关紧要。 “但你却是一错再错,居然又对那寺中衣钵僧下了手。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已看出问题了吧?所以才不得不灭口。 “可你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死,反倒让我察觉到藏经阁内这把火还有隐情,而且是与苏家并不相干的隐情。” 陆定乾怔怔地听着孙宁的讲述,整个人因为后悔而蜷缩了起来。他是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点私心,居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来,最后使整个陆家都落得破灭的地步。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陆鼎文和其他陆家之人现在固然愤怒,但在皇帝陛下面前,终究也不好发作,只能是尽数神色阴沉地立在那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我一直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你起来吧,可以走了。”孙宁摆了下手,示意陆家众人可以离开。 陆定乾努力了好几下,却还是没法从地上起来,幸亏陆鼎文上前扶一把,才让儿子得以起身:“爹……” “这都是命啊……想我陆家素来自诩名门望族,到头来却是身败名裂。”陆鼎文苦涩叹道,“不过你也算做了一点好事,保下了我陆家血脉,不然鹤儿要是真在寺中,恐怕也将受很多的苦了。他说到底,也是我陆家子孙啊……” 就在这父子二人随着其他人一起往外退去时,听到陆鼎文这话的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再度叫停:“等等,你这话是何意?” 陆鼎文茫然顿足回头:“我……没什么意思啊。” “我问你,你说孩子留在寒山寺会受苦,这是为何?虽然寺庙之中有些清苦,但比之普通人家的孩子,身在富裕的寺庙中,他总要好一些吧?” “陛下有所不知了,我江南各寺庙固然有收孩童从小剃度的规矩,但这些孩子并不是真就能一直留在庙中。只有那等最是聪慧,有着佛性悟性的孩子,才能被他们养大,直到最后成为寺中大德高僧。” 陆鼎文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至于那些资质平庸的,部分有父母在当地可以交还的,在收取一笔不菲的养育银后也会将人还回去,至于那些找不到父母家人,或者干脆就是被卖进寺庙的孩子,他们就会在十岁左右,再度被卖!” 第628章 舆论战(上) 刚过辰时不久,王一川就从家里出来,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在熟悉的金陵街道之上,不时左顾右盼的,想要看个新鲜有趣。 虽然整个江南刚发生了巨大的变故,金陵城更是曾大军围攻,这一切只发生在个把月前。但对像王一川这样的城中普通百姓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取代了顾家镇守金陵的官军还比以往的兵卒更有纪律性,倒是让所有人的日子过得更安定与舒坦了。 所以金陵城的一切早就恢复旧貌,沿街的店铺重新开启,外出游逛的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那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冬,天气还不算冷,又没多少事情可忙,城中百姓自然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消遣上头。 王一川就是这芸芸江南市民中的一个,而且比起一般人来,他家中更为殷实,也就能在城中找到更多的乐子。 比如说那些沿街而开的茶馆酒肆中,近来为了招揽更多客人上门,都雇请了说书讲古的先生。在他们的舌灿莲花下,一个个或新或旧的故事总能说得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长了见识,又消磨了时光。 王一川这几日都在于家老店里喝茶听古,今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自然就又转进了这座茶馆,要了一壶香茶,几碟点心,就和旁边几个茶友一道说笑聊天,等着那先生今日再讲个新故事。 “对了,昨日我没来,前天讲的那段白蛇青蛇的故事可曾完结了吗?”一名朋友想起此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日就讲完了,那法海着实可恶,居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大好的姻缘。”另一人叹息着道,“都说佛门广大,如今看来,也混不似那么回事了。” “嘘,宋兄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法海终究只是僧人中的异类,做不得准的。我觉着咱们江南的僧人还是挺慈悲为怀的,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王一川忙打断对方的话头道。 这儿可离着鸡鸣寺不远,若是被那些僧人听了去,难免生出什么不测来。 不过对法海拆散白娘子和许仙这一对夫妻行径而不满的茶客还真是不少,旁边也有不断的非议之声传来,那都是这几日在茶馆里听白蛇传故事入迷之人,已经有人把对法海的敌视上升到了僧人这一群体了。 不过随着一名面貌清癯的书生施施然走到前方台上,把个醒木啪的一拍,本来还闹哄哄的茶馆就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这位说书讲古的先生,等着今日的新故事。 这位也是不急不缓,先团团朝大家作了个揖,这才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愿意听我讲讲这古往今来,天下各处的故事,那我今日就再讲个好的。 “话说在那杭州城里,前宋时节,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好汉名叫杨雄。他生得是一表人才,魁梧不凡,还有着一身过人的好武艺啊。 “唯独这一张脸,因为早年间练武岔了气,显得有些发黄,就似得了病一般,故而在当地也就有个‘病关索’的称号……” 这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杨雄石秀勘破潘巧云和僧人裴如海有了奸情,并最终将这一对狗男女杀死之后,出逃的故事。 只是在故事的细节上,稍作改变,比如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到更接近金陵的杭州,最后也是杨雄和石秀兄弟二人联手除掉的一对奸夫淫妇。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茶馆里的一众茶客都听得是如痴如醉,仿佛那一刻,他们都成了故事中的杨雄石秀,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牛头人爱好者,把自己代入到裴如海的身上,不过在周围人等的一阵讨伐声里,他还是连忙醒悟,坚决出言批判那僧人的无耻。 在将故事讲完之后,说书人又啪一拍醒木,做着最后的讲解:“在下适才听了各位客官的议论,有道是那潘巧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杨雄为人丈夫有不周到处的,还有评点石秀不是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过犯却还是要落到那好色贪花的僧人裴如海身上了。若他本本分分,谨守僧人的寺规戒律,又怎会有这一段风波呢? “他不但毁了一个家庭,更是把好几人的前程和性命都一并给搭上了,实在是不该啊。” 说书人不但要跟百姓们说故事,还要向大家传播公序良俗的责任,此时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众人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裴如海为庙中高僧,怎么就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 “有人说了,是他的佛性不够,那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寺庙中做到首座高位呢?显然,他的才干是有的,佛性也是有的,只是这人性素来如此,而且,平日里实在过于悠闲了。 “你们且想,这些个寺庙中的僧人既不用耕地做工,也不用为生计犯愁,每日也就只需要念念佛,读读经,然后就能吃饱喝足,穿暖睡好。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我等寻常之人有时都可能生出些邪念来,更何况像裴如海这样的盛年僧人呢?那清规戒律当真能压制住人之天性,让他委屈了自己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就觉着在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王一川在众人中坐着,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说啊,这古人对这僧人一直都有个说法,唤作一个字叫僧,二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鬼乐观,这四个字啊,就叫作色中恶鬼。 “僧人若不能真正做到谨守清规戒律,就他们的丰衣足食,寻常无事,是很可能干出勾人妻女的事情来的。而要是僧人在地方上一旦坐大,那危害可就比任何无良公子少爷都大喽,他们虽不用强,但光凭自身的本事,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下方哗啦一声,一名茶客陡然推开跟前的碗碟杯壶,急匆匆就往外走,仿佛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一般。 这位,正是王一川,而他身旁的一众朋友,则在惊讶之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628章 舆论战(上) 刚过辰时不久,王一川就从家里出来,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在熟悉的金陵街道之上,不时左顾右盼的,想要看个新鲜有趣。 虽然整个江南刚发生了巨大的变故,金陵城更是曾大军围攻,这一切只发生在个把月前。但对像王一川这样的城中普通百姓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取代了顾家镇守金陵的官军还比以往的兵卒更有纪律性,倒是让所有人的日子过得更安定与舒坦了。 所以金陵城的一切早就恢复旧貌,沿街的店铺重新开启,外出游逛的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那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冬,天气还不算冷,又没多少事情可忙,城中百姓自然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消遣上头。 王一川就是这芸芸江南市民中的一个,而且比起一般人来,他家中更为殷实,也就能在城中找到更多的乐子。 比如说那些沿街而开的茶馆酒肆中,近来为了招揽更多客人上门,都雇请了说书讲古的先生。在他们的舌灿莲花下,一个个或新或旧的故事总能说得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长了见识,又消磨了时光。 王一川这几日都在于家老店里喝茶听古,今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自然就又转进了这座茶馆,要了一壶香茶,几碟点心,就和旁边几个茶友一道说笑聊天,等着那先生今日再讲个新故事。 “对了,昨日我没来,前天讲的那段白蛇青蛇的故事可曾完结了吗?”一名朋友想起此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日就讲完了,那法海着实可恶,居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大好的姻缘。”另一人叹息着道,“都说佛门广大,如今看来,也混不似那么回事了。” “嘘,宋兄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法海终究只是僧人中的异类,做不得准的。我觉着咱们江南的僧人还是挺慈悲为怀的,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王一川忙打断对方的话头道。 这儿可离着鸡鸣寺不远,若是被那些僧人听了去,难免生出什么不测来。 不过对法海拆散白娘子和许仙这一对夫妻行径而不满的茶客还真是不少,旁边也有不断的非议之声传来,那都是这几日在茶馆里听白蛇传故事入迷之人,已经有人把对法海的敌视上升到了僧人这一群体了。 不过随着一名面貌清癯的书生施施然走到前方台上,把个醒木啪的一拍,本来还闹哄哄的茶馆就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这位说书讲古的先生,等着今日的新故事。 这位也是不急不缓,先团团朝大家作了个揖,这才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愿意听我讲讲这古往今来,天下各处的故事,那我今日就再讲个好的。 “话说在那杭州城里,前宋时节,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好汉名叫杨雄。他生得是一表人才,魁梧不凡,还有着一身过人的好武艺啊。 “唯独这一张脸,因为早年间练武岔了气,显得有些发黄,就似得了病一般,故而在当地也就有个‘病关索’的称号……” 这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杨雄石秀勘破潘巧云和僧人裴如海有了奸情,并最终将这一对狗男女杀死之后,出逃的故事。 只是在故事的细节上,稍作改变,比如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到更接近金陵的杭州,最后也是杨雄和石秀兄弟二人联手除掉的一对奸夫淫妇。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茶馆里的一众茶客都听得是如痴如醉,仿佛那一刻,他们都成了故事中的杨雄石秀,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牛头人爱好者,把自己代入到裴如海的身上,不过在周围人等的一阵讨伐声里,他还是连忙醒悟,坚决出言批判那僧人的无耻。 在将故事讲完之后,说书人又啪一拍醒木,做着最后的讲解:“在下适才听了各位客官的议论,有道是那潘巧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杨雄为人丈夫有不周到处的,还有评点石秀不是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过犯却还是要落到那好色贪花的僧人裴如海身上了。若他本本分分,谨守僧人的寺规戒律,又怎会有这一段风波呢? “他不但毁了一个家庭,更是把好几人的前程和性命都一并给搭上了,实在是不该啊。” 说书人不但要跟百姓们说故事,还要向大家传播公序良俗的责任,此时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众人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裴如海为庙中高僧,怎么就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 “有人说了,是他的佛性不够,那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寺庙中做到首座高位呢?显然,他的才干是有的,佛性也是有的,只是这人性素来如此,而且,平日里实在过于悠闲了。 “你们且想,这些个寺庙中的僧人既不用耕地做工,也不用为生计犯愁,每日也就只需要念念佛,读读经,然后就能吃饱喝足,穿暖睡好。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我等寻常之人有时都可能生出些邪念来,更何况像裴如海这样的盛年僧人呢?那清规戒律当真能压制住人之天性,让他委屈了自己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就觉着在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王一川在众人中坐着,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说啊,这古人对这僧人一直都有个说法,唤作一个字叫僧,二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鬼乐观,这四个字啊,就叫作色中恶鬼。 “僧人若不能真正做到谨守清规戒律,就他们的丰衣足食,寻常无事,是很可能干出勾人妻女的事情来的。而要是僧人在地方上一旦坐大,那危害可就比任何无良公子少爷都大喽,他们虽不用强,但光凭自身的本事,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下方哗啦一声,一名茶客陡然推开跟前的碗碟杯壶,急匆匆就往外走,仿佛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一般。 这位,正是王一川,而他身旁的一众朋友,则在惊讶之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629章 舆论战(中) 这种男女之间,红杏出墙的故事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尤其是当这故事地另一方主角还是本该高高在上,一本正经地佛门僧侣时,对大家的吸引和刺激自然也就更大了。 于是,白蛇传和杨雄潘巧云与裴如海地故事就迅速在金陵城里传播开来。只几日工夫,不光平日多闲暇,喜欢去酒楼茶馆听书谈笑地人知道其事,就连一般市民,也都听人提到了这些故事,并迅速向更多地人讲述。 而且,他们还本着传谣的精髓,不断把这些故事往更让人喜闻乐见的路上引,甚至将这两个故事都做出了一些联系。 比如说把白蛇传中一心除妖的法海也给变成了一个其实包藏祸心,对白素贞都起了觊觎之心的lsp。 这就让白蛇传的故事都变了味,但大家谈论和传播得却是愈发的起劲了,待到半来个月后,两个故事已是人尽皆知,而且还往金陵之外传去,还出现了不少同人小段子。 同时,打从浙地,居然也有相似的故事传了进来,这故事里的主角换成了前宋阳谷县的武大武二兄弟,以及武大的妻子潘金莲,和当地有名的高僧庆熙的恩怨故事。 其实也就是把武松斗杀西门庆的故事稍加改变,将西门庆的角色换成当地一个更有身份的高僧而已。而故事的发展和结局,都和原来的并无两样,只是随着大家的传播,其中某些内容的细节也就不自觉变多了些…… 可以说在这个初冬的季节里,整个江南境内到处都有着相似的故事在传播。故事的一方主角或有变化,或是一对或恩爱,或同床异梦的夫妻,或是两情相悦的男女,而另一方主角则未见变化,都是某地大和尚。33 当这样的故事被人传得多了,大家心中对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需要在寺庙里念佛读经的僧人自然便带上了异样的情绪。哪怕是那些再虔诚的佛门信徒,虽然开始时还会争辩几句,但在听多了故事后,思想也难免有所变化。 尤其是,当金陵城里果然发生了一件相似的真事后,对佛门的不信任感可就升到了最高点。 那是冬月的最后一天的中午,金陵南城的某条巷子里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有连声的尖叫响去。 等附近的人们反应过来,赶紧过去看个明白时,就见一个赤条条的家伙身上带血,连滚带爬就从王一川家的院子里直冲而出。 而在其身后,则是满脸愤怒,高举着一把尖刀的王一川。只见他愤而怒吼:“我就知道你这和尚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就看我家娘子贼忒嬉嬉的,总找借口让我娘子去寺中烧香,原来竟是打的这般主意!” 众人闻言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仓皇逃出来的家伙果然就是头上光光,还有几颗戒疤,正是如假包换的寺庙僧侣了。 好家伙,这是故事照进现实了呀,真有僧人偷人妻女,而且还是在咱们身边! 这让大家伙儿更感义愤填膺,眼见和尚闷头跑来,立马就有好几个男子扑上阻拦,同心协力之下,还真就把这位给按住了。 而这时,王一川也已提刀杀到,更无二话,直接挥刀就捅进了对方的腹部,把个淫僧当场格杀! 突然闹出人命来,却让一众邻居们有些措手不及了。为防王一川继续伤人,或是冷静下来后逃跑,众人只能齐心把他也给按住,夺了刀后,再将他给绑了。 再有大胆之人去王家一探究竟,就见模样标致的王妻倒是没受什么伤害,只呆愣愣地坐在床头,连光着身子都没个反应…… 当王川被带进金陵官衙时,这个真实的故事更是如长了翅膀般在城中各处快速散播开来。 这一回,就连佛门最铁杆的信徒们都不好再为那淫僧说话了,大多数人都直喊杀得好! 不过还是有人坐不住,想要为被杀的僧人做些开脱,那就是金陵最大的寺院鸡鸣寺了。 因为这个被杀的法名为玄周的僧人正是来自鸡鸣寺,而且还是寺中一名执事僧。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事强行干预是不成的,那只会惹来众怒,所以便打算让朝廷出面来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主要就是不要牵涉到自家寺院。 而为了让事情更好办,他们更是绕过了金陵衙门,而直接找上了皇帝陛下。 毕竟之前朝廷拿下金陵时,鸡鸣寺那可是立下过不小功劳的,在皇帝跟前还算能递上话儿。 孙宁也果然接见了他们,只不过在看到前来的鸡鸣寺首座弘运时,他的脸色却不是那么的好看:“弘运大师可是为此番的僧人被杀一事而来吗?” 见皇帝陛下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就抛出这个问题,弘运难免有些不安。不过他还是合什道:“阿弥陀佛,我鸡鸣寺不幸,居然留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僧人在庙中,实在是愧对佛祖和金陵信众啊。” 顿一下后,他才又小心看一眼孙宁:“不过陛下,贫僧还是有几句话想要说一说的,那就是此番金陵,乃至整个江南所发生的种种对我佛门声誉大有损毁的流言,实在太也不该了。 “本来凭着清者自清的道理,我鸡鸣寺也不会与外间百姓多有计较,但这次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可是愈演愈烈了,这实在于江南安定之局势大为不利啊。 “所以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尽快杜绝此等谣言继续蔓延,并将背后之人绳之以法,还我等寺院僧人一个清白。 “至于那犯事被杀的玄周,倒是死有余辜。只不过,那也该是官府依法处置,而不该由一介百姓胡乱伤人,所以还望朝廷对此也能秉公而断。” 孙宁静静地听他把自己的要求一一道出,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知道了,此事朕会着人细查,定不会让江南佛门蒙受此等不白之冤。你们毕竟是有功的,朕也不想看着鸡鸣寺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30章 舆论战(下) 弘运并没有听出皇帝陛下话语中隐藏的深意,见孙宁都做出承诺了,自然大声告谢,同时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陛下,贫僧以为这些事情多半皆是那一直藏于暗处为乱地灭***一干叛逆所为,还望朝廷能够细查。 「贫僧甚至都在怀疑那王一川夫妇也是灭***中人,他们就是为了坏我佛门清誉,才会用上这等歹毒地计策,勾引我寺僧人……可怜我那师弟玄周,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他们给害了……」 孙宁只觉自己又开了眼界,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什么叫颠倒黑白,眼前这个僧人是给自己完全的打了个样啊。 不过他心中地不屑与愤怒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就被迅速压下,脸上依然是那副郑重地样子:「朕知道了,朝廷一定会秉公而断,还人清白。」 「有陛下地话,贫僧等也就放心了。不瞒陛下,其实我江南佛门是素来愿意效忠陛下和大越朝廷的,听说陛下有意在明年过江,我鸡鸣寺愿意出僧兵三百,外加黄金三千两,以为军资,还请朝廷不要嫌弃。」 在提出要求后,弘运还给出了足够大的好处,尤其是代表整个江南佛门向朝廷宣誓效忠这句,更是足以打动朝中上下之人了——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孙宁也果然露出了更为和煦的笑容来:「你等佛门能有如此报国之心,朕深感欣慰。你且去吧,此事朕一定会让相关人等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 直到目送对方心满意足的离开,孙宁的目光才冷下来。 都知道佛门是江南一大毒瘤,之前感受还不算太深,但这一回,算是有了切身的感受了。 在稍作沉吟后,他又开口:「来人,把吴铁翼叫来见朕。」 不过半个时辰,吴铁翼就来到了孙宁面前。 作为吴家的一员,他是所有豪族子弟中第一个恢复自由,而且还重新为官者。只不过他现在已不再是苏州推官,而是变成了朝廷刑部侍郎,兼金陵推官,这次的捉女干杀僧一案,正好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在让其平身后,孙宁便直奔主题问道:「对玄周一案,你可有想法了吗?」 「回陛下,此案案情明确,罪证确凿,还有许多的人证在旁看着,臣自然有了结论。」吴铁翼恭声道,他也知道皇帝要对佛门开刀,此时说话并无顾虑,「那玄周做为出家人破坏清规戒律在前,与他***子通女干坏我律法在后,实在该当严惩不贷。就连那鸡鸣寺,也有管教不严的过错,该受些惩处。 「至于那行凶杀人的王一川,虽然这么做算是一时义愤,但他当街杀人终究不妥,所以臣以为也当小惩大诫,将他收监发配……不知陛下以为如此处置可还算稳妥吗?」 「若是一般案子,这样处理自然是没问题的。还有那王氏,为***子竟干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也是该严惩一番的。」孙宁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如果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那玄周1强迫王妻呢?那她的罪过是不是就能减轻了,而王一川杀那僧人就更显得理所当然?你以为呢?」 吴铁翼本就不是死板不知变通之人,又知道朝廷接下来的大方向,此时立刻领会圣意:「陛下所言甚是,若真是如此,那玄周就是死有余辜……不对,只一死还真就便宜他了。 「而且臣以为既然鸡鸣寺中有一个玄周,就证明其中多有藏污纳垢之罪,必须清查,以还金陵百姓一个公道!」 「正是此理,那玄周死不足惜,可从他身上反应出来的问题才是朝廷必须要杜绝改正的,不能让更多的百姓遭受此等屈辱与灾难了。 「我想,不日城中也会有人想到这一层,朝廷有责任为民做主,你身为刑部***,金陵推官,更有责任惩前毖后,以正视听!」 「臣领旨!」吴铁 翼已彻底了解皇帝需要自己做什么了,当下躬身应道。 虽然这么做有些违背律法的公正性,但只要想想这些年来那些佛门僧侣的种种不法行径,以及凭此获取的大量好处,他觉着,也是时候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了!新 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之下,金陵城中对此番案件的讨论很快又发生了偏转。 通过王一川杀僧一案,许多人开始做出了分析,难道这样的事情真就只是孤例吗? 如今江南各处可都在传着僧人都是色中饿鬼,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吃得脑满肠肥的他们不正好找各种机会勾引良家妇人吗? 现在只有王一川家出了问题,那是因为是被当场抓女干的,说不定在其他人家中,在那一座座看似庄严肃穆的寺庙之中,还存在着许多「玄周和王氏」的***呢。 再之后,又一个说法也开始甚嚣尘上,居然有人开始为王氏开脱,认为她也是受害之人,完全就是受那玄周逼迫,才不得不与之通女干。 这样的说法一开始大家还不怎么信,毕竟多少年来,当出现这等有伤风化的案子时,女人总是最容易被指责和怪罪的目标。 但是,随着某些人更深入的剖析,许多人还真就开始相信了—— 比如为何王一川在事发时没有伤及自己的妻子,只是追杀玄周这个和尚? 比如王氏一个素来本分,又敬佛礼佛的女子,怎么就会走上这样的邪路?这定然是受人指使逼迫…… 等等的说法,还真就扭转了许多人的第一印象,同时也对佛门,对僧人,尤其是鸡鸣寺的观感降到了最低点。 在有之前种种故事的铺垫下,再加上这发生在大家身边的凶案,所有金陵百姓在吃瓜的同时,也逐渐被舆论牵着,开始对那高高在上的佛门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来。 或许百年的崇佛礼佛完全就是错误的,大家该重新审视这些富得流油的佛门寺庙了?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腊月初三日,终于来到了王一川杀僧案的审案之时。 明天请个假,近来总是头痛,状态不好,休息一天。。。。。 第633章 转折点(下) 不知是弘运和尚暗藏威胁的话语真起到了作用,还是吴铁翼另有顾虑和想法,反正在前者一番话后,王妻终究是没被问到那些人证的身份。 而这场堂审到这时也只能是匆匆暂结,随着吴铁翼地一声喝令,两个人犯被重新带下去看押起来,并在又一声威武后,所有官吏人等也就地解散。 百姓们自然也就此散去,可他们中地绝大多数在心里已经都有了自己判断。反正在他们看来,这次的案子王川夫妇那就是实打实地受害者了,都是鸡鸣寺地僧人玄周强迫着他们,才有地这一场人命案子。 而现在,鸡鸣寺的僧人连在公堂之上都能如此横加干涉,让嫌犯不能将事实说出。这不但体现出了鸡鸣寺的一手遮天和霸道作风,也叫人更相信王川他们是受害的一方。 当这样的说法开始由那百来人传出,并在城中百姓中散播开来后,只一日间,鸡鸣寺的名声就落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处。 本来,最近城里城外就一直在宣传着僧人的种种问题,之后又果然出了如故事里一般的事情,还酿成了凶案。 现在,鸡鸣寺的人还如此霸道蛮横,这哪里还像是一群得道高僧该有的模样啊? 可以说,经此一闹,不光是鸡鸣寺,整个佛门的声誉在金陵百姓心中都已一落千丈了。 而这些反馈,自然也很快被有心人察觉,不断报到了鸡鸣寺中。 黄昏时分,寺中依然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受外界议论影响,众僧人还是照旧在饭后于佛堂里齐齐诵经,与过往也没什么两样。 但事实上,在寺庙后边的方丈室内,却聚拢了十多名僧人,他们一个个都神色严肃,甚至还带着怒容。 这些僧人,既有鸡鸣寺的住持方丈弘悲,也有作为当事人的弘运,更多的,却是金陵城中其他寺院的几名当家僧人,甚至还有两个是打从扬州和苏州来的僧人。 这一次在江南境内刮起的针对僧人的非议之风,让所有寺院僧人都感到大为头痛,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因为这段日子广为传扬的说法,真论起来似乎只是一些故事而已,但对寺庙僧侣的形象破坏却是相当之大的。而僧人们还不好跳出来横加干涉,或是拿那些说书人什么的出气。 谁让他们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都是宽宏大量的高僧模样呢?而且要是真这么做了,恐怕立刻就会被人认定这是心虚的表现。 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让许多寺庙僧人都不知所措,自然就想到了找大寺庙来为大家做主了。 本来,在苏扬地界,大家自然会向寒山寺求助。但自那次大案之后,寒山寺元气一直未复,再加上大越朝廷和皇帝陛下都在金陵落脚,所以最终苏扬的僧人代表就来到金陵,找鸡鸣寺拿主意了。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些传言故事都还没被应付过去呢,鸡鸣寺的僧人真就闹出了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来,而且还闹出了人命案子,自然更叫人惴惴不安了。 有几个外地而来的僧人眼见情况不妙,为保自家清誉,甚至都在前两日离开回去了。现在留在此处的,多半都是对鸡鸣寺的实力有着一定信心之人。 「现在我已经可以确信,这次的事情都是有人故意布置并一步步引导而成,就是专门针对我们佛门寺院而来。」弘运一脸恼火地说道。 弘悲也在一声阿弥陀佛后跟着道:「不错,贫僧也看出其中的问题来了,要是所料不错,这分明就是朝廷在对咱们下手了。 「各位,这次朝廷对付的可不光只有我们鸡鸣寺一家,而是整个佛门。只是正好我鸡鸣寺有不肖弟子,做出丑事来,才被他们抓住机会,大加利用。 「而只要我们鸡鸣寺真被 确认为大违清规戒律,乃是藏污纳垢之地,朝廷接下来必然会以此为契机,对整个佛门发动清洗了。 「到那时,在失去信善拥护之下,你我都将步江南九姓豪族的后尘,被朝廷一一拔除!」 他的这番推论让群僧一个个都变得更为紧张起来,他们互相看着,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后,才有一名僧人嗫嚅道:「这……不可能吧,朝廷为何非要对我等寺院下手?我们可是素来都很愿意与朝廷合作的,尤其是你们鸡鸣寺,更是为朝廷拿下金陵出了大力……他们就不怕惹来非议,让人心寒吗?」 弘悲呵的一笑:「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无从知晓。但前宋太祖赵匡胤可是曾说过一句话的,叫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现在我们佛门在江南声势如此之大,恐怕早就遭了朝廷之忌了吧,就跟那九姓豪族一样。」 众僧中不少露出恍然之色的,显然也都认可了他的这一猜想,然后神色就愈发的凝重。事情要比他们想的更凶险。 弘运又在旁叹息着道:「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认,这一切都是朝廷在后推动,所以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于江南境内冒出如此多对我佛门大为不利的说法和故事。我甚至都怀疑,玄周他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被朝廷栽赃陷害的,为的还是彻底让我们无法在民间立足。 「只要这样的案子多出几个,我鸡鸣寺就会彻底不得人心。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两日来寺中上香的信众已经比以往少了过半。」 众僧再度默然,心里却清楚这是事实。因为不光鸡鸣寺如此,其他各寺庙也受了不小的影响,情况堪忧。 弘悲也道:「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接下来我们还不知道朝廷会拿出多少阴险手段来。若是一味退避,我们真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佛门在江南的百年基业,也将毁于一旦。 「各位,你我真甘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吗?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自救图存了。也好让朝廷知道,我们不是那些一盘散沙的九姓豪族,我们有着足够的能量,让他们的江南重新乱起来!」.c …… 作者后台更新了,更新上可能不那么稳定。。。。。 第634章 秉公而断(上) 作为全城瞩目的大事件,王一川杀僧一案的审断已成为这个年前最受人关注地一件大事。 每日里,都有人用各种途径向金陵推官衙门,乃至其他各级衙门打听朝廷对此事地最终决断。只是他们所得到的结果往往都是模糊地,好像就连朝廷君臣对此案也还没个确切地定论。 反应到吴铁翼这边,就是此案地审理也一度又拖了数日。 这就让民间又多了不少的猜测和流言,已经有人开始做出论断,这分明就是朝廷想要包庇维护那些破戒为恶的僧人了。 本来嘛,这案子只看表面,大家都是唾弃那破了清规戒律与有夫之妇私通的玄周和尚的,虽然他已死,但其行径依然是不被任何人所认可的。 可之后倒好,那些僧人居然仗着势力和官府间的关系居然对受害者王家喊打喊杀,还要将这对夫妇凌迟处死。哪怕他们都能拿出更进一步的证据了,官府都不为所动,还不让他们将事实说出来。 这不是颠倒黑白,包庇yin僧,什么才算? 人皆有善恶是非观,在如此卑劣的行径真在城中传开,为所有人所知后,大家自然就对官府,对佛门都充满了不屑和愤慨。要不是碍于这两方的势力太大,都可能有人要聚众包围,讨个说法了。 可即便没有这样的行动,各种抱怨说法还是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在为王氏夫妇鸣着不平,鸡鸣寺的生意更是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而就在这时,貌似是感受到了来自民间的压力般,腊月初十这天,金陵推官居然再度重审此案,而且这次还大开府门,准许超过千名百姓入内旁听。 这做法自然又引得全城瞩目,当天一大早,数以万计的百姓从金陵各处赶来,很快就把个推官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需要守城官军特意赶来维持秩序。 好不容易,才放了上千幸运儿进入衙门,至于其他人,就只能在官兵拉起的队伍之外翘首等候消息了。 而这一千幸运之人在进入衙门,来到公堂前后,才发现,今日的堂审规模和前次相差倒是不大,同样由吴铁翼大人主审,再辅以两名刑部的下属。 同样的,还有数名来自鸡鸣寺的僧人可以坐在堂上旁听,只是人却换了,从首座弘运换成了几个声名不显的僧人。 不过还是有人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那不是玄性吗?听说他是鸡鸣寺一众僧兵的教头,都不怎么管事的,今天居然让他来此。」 「看来就是鸡鸣寺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只派了他们几个来充数……」 在众百姓的交流声里,堂上突然惊堂木起,再是威武连声,使外间众人迅速停口,关注起眼下的审案来。 今日的吴铁翼看着要比之前那次更加的严肃与慎重,在让人把王氏夫妇带上来前,还和两边的下属稍作交流,这才下令提审犯人。 然后一开始的审问依然如之前般,直到王妻再度提出自己是被***,并且自己还有人证。 「你所谓的人证究竟是什么人?」 「是另外几个同样被玄周***的可怜女子,是他在某次……时得意说出来的,他说鸡鸣寺外冯家香烛铺的女主人刘静,城东方家村的方柳氏……」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几日的缓冲,让王妻有了更清晰的头绪,此时她说来条理分明,一口气就道出了七八个女子名字和来历…… 这番点名,顿时就让堂外众人一阵骚动。 这上千旁听的百姓乃是来自金陵各处,自然就有人与其中某一两个女子有过接触,或是听说过。 只此一点,就可断定王妻,或者说那玄周所言全都是实情了。 而随着王妻的后一句话出口,更是惹得一阵哗然 :「那玄周跟民妇说,这些女子都与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都是被他用各种手段逼迫相就。 「还有,他还曾洋洋得意的告诉民妇,城里还有许多妇人是他们师兄弟掌间的玩物,所以让我乖乖相就,不然害我夫妇轻而易举,而他却只是换个女人而已!」 「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样的和尚完全就是死有余辜,不,这样死还便宜他了,他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个!」 人群里,登时响起了一阵斥骂,有人更是振臂高呼要严查鸡鸣寺群僧了。 今日能到衙门里来旁听的,那多半是男人,其中许多也都是有家室的。 除了极少数的x怪异者,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是难以接受自己头顶发绿,妻子被旁人所欺。 只要稍作代入,他们就已经坚定的站在王一川一边了,何况现在这鸡鸣寺的僧人竟如此无法无天,居然***糟蹋了这么多的良家女子,真是该死至极啊!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咆哮放肆!」吴铁翼神色阴沉的连连拍案,才控制住沸腾起来的局面,然后才又看向已经彻底跪伏在那儿的王家夫妇:「你们所言可都是真话吗?本官要提醒你们,要是为求活命而胡乱攀咬污蔑,你们将罪加一等,就是三族都要受到牵连。」.. 王一川夫妇二人面对如此警告,还是毫不迟疑地昂首回道:「我们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句虚言,都是那玄周亲口所言。」 「玄性大师……」吴铁翼似乎是有些为难地看一眼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的玄性和尚,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后者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此时也只低低回了句:「既然吴大人已经有了决定,就按你想的办吧。」 吴铁翼双目微微一缩,但还是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本官就只能按常理来作审断了。来人,将之前提到的那几个女子通通请来,本官要一一问明,以做到不偏不倚!」 众人一听,更是来劲。 这本来只是一家的男女桃色之事,现在倒好,一下竟扩张到了七八家,这要再从她们口中又说出几家来,今日这瓜可就真吃到饱了呀,而且还是大家伙喜闻乐见的大瓜…… 第631章 转折点(上) 腊月初三,天阴沉着,北风凛冽。 往常像这样的大冬天的日子里,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便出来,也是为了糊口或是为即将到来地年节采买购物。 但今日地金陵城却显得格外热闹,无论身处城中哪个位置,都不断有人朝着城池的中心位置汇聚而来,最后更聚集在了推官衙门前。 因为今日正是王一川杀僧一案堂审地正日子,对于这个已在金陵流传讨论了好几日地热点事件,太多人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结果了,而要是能被获准入衙门听审,就更好了。 事实上,这次推官衙门还真就允准一些平民入衙旁听,不过数量却只得百人。可外间却渐渐聚拢了数千之众,光此一点,就可看出此番案子在金陵城有多被人关注了,也就意味着案件地结果必然牵动各方看法,甚至利益。 百来个幸运儿被获准入衙门时,时间才刚过辰时,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衙门口汇聚呢,但这场针对王家夫妇的审讯却已开始。 在衙门大堂上坐着的,除了主审官吴铁翼外,还有几名奉旨维持堂上秩序的军中将领,以及以弘运为首的数名鸡鸣寺僧人。 此时几个僧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几日外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玄周***良家妇人的说法可早就被他们所知了,这让他们愈发不安,也对今日堂审的结果愈发的没有信心了。 哪怕皇帝陛下似乎已经答应为他们做主遮掩,可这汹汹的民意却不好应付啊。.c 直到高坐上方的吴铁翼拍响惊堂木,喝声开审,大家才真正把注意力放到眼下,然后看到了镣铐在身的王一川夫妇二人被一起带上了堂来。 两人都是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被一阵叱喝后,更是乖乖跪在下边,连头都不敢抬。吴铁翼连问了几遍,他们才略有反应,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本官问你们,关于你王一川当众刺杀鸡鸣寺僧人玄周一事,你们可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面对讯问,王一川身子微微一震,还是小声道:「小人没有什么好说的,那yin僧被我发现在我家中……我自然不能放过了他!我虽然比不了顶天立地的武二郎,可也不会做那憋屈待死的武大郎!」 这话说出来,立马就赢得了堂外一众旁听百姓的喝彩。大家都有着淳朴的是非观,又受了之前流传在外的故事影响,自然更偏向于他这个凶手。 「公堂之上,不得放肆!」吴铁翼在告诫了堂外众人一句后,方才正色追问:「但你杀人已是事实,有违人伦律法,本官今日要治你之罪,你可心服吗?」 「我既然敢杀他,就知道了有这样的下场,我没有任何怨尤!」王一川这时反倒放开了,昂起头来大声应道。 这番表现说话更显得他有担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当下里,外间又是一阵低低的叫好声。 旋即,人群中还有人叫道:「大人,王一川他杀人乃事出有因,还望朝廷从轻发落啊!」 「肃静!本官问案,何时轮到你等百姓置喙了?」吴铁翼不以为然地斥责道,「若有再敢多嘴的,拉下去掌嘴二十!」 这下顿时让外间人等个个噤若寒蝉,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哪敢真去招惹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呢? 倒是堂内下首处坐着的弘运和尚,此时不禁开口道:「吴大人,贫僧以为此案过于恶劣,该当严惩。王一川他当街杀死佛门子弟,实在罪不可赦,就是凌迟,也不足以抵消其所犯之罪孽!」 其他几名僧人也都在一声阿弥陀佛后迅速跟进:「吴大人,此言在理。纵然玄周有错在先,也不是他一个区区平民就能胡乱杀死的,这分明就是对佛祖,对佛门的亵渎。 「如此凶顽之徒不 处以极刑,恐怕不能服众啊!」 说这话时,几名僧人又狠狠地拿目光扫向外间人等,让这些寻常百姓心中再打一突,全都低下了头去。 这些人里,既有一直以来的佛门信徒,也有不怎么礼佛敬佛的,但是,他们都知道一点,鸡鸣寺以及佛门,那可是金陵和江南境内极大的一股势力,压根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能招惹的。 可不能因为一时痛快,给自己家人招来祸端啊。 吴铁翼顿时面露难色:「几位大师,这恐怕有些不妥吧?何况,佛门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如此做法实在……」 「吴大人这却是有所不知了,我佛门固然讲究个慈悲,但也有怒目金刚,用以降魔。像这样的罪大恶极之人犯,非用极刑不能赎其罪过。何况,这也是朝廷的意思啊。」说到朝廷二字时,弘远还刻意加重了读音。 这让吴铁翼明显露出一丝无奈来,只能是啪一拍惊堂木,沉声道:「事实确实如此。王一川,你当街杀人已是大罪,何况杀的还是佛门僧人,实在罪大恶极。纵然他有错在先,你也不该伤人,你以为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吗? 「所以按我大越律法,便当严惩于你,该处你……」 就在他要把最终的判决落定,外间多数听审的百姓个个露出不忍与愤怒的表情,而那些僧人个个面现得意时,一直默然跪在那儿,没有半点存在感的王妻却突然开了口:「慢着!大人,民妇有几句话要说……」 「你说。」吴铁翼神色一缓,迅速做出回应。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王妻已经大声道:「民妇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不是我与那玄周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命案了。 「但是,还请大人明鉴,我夫王一川所以会当众杀他,其实也是被他所逼,是多次受辱的结果。 「其实他们说民妇与之通女干,那完全就不是真的,而该说他逼着民妇被他……之后事发,我夫他几次与那僧人理论,都被他拿势所压,甚至还笑言他能在我们家中,当了我夫之面与民妇…… 「终于,之前的说辞成真,我夫也是再也难以忍受,这才愤而杀了他。可以说这一切的罪过都在那玄周和民妇身上,我夫实在是被逼得无可奈何了,才动手杀的人啊!」 说着,她又砰一个头磕下去,泣声道:「还望大人明鉴啊……」 第632章 转折点(中) 王妻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就让堂内堂外众人都为之一静,然后外间旁听的百姓们便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很快,还有几个胆子够大的更是高声叫嚷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淫僧就真是该死了……” “王川夫妇是受害之人,大人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之前金陵城里就有这样地说法,现在由当事人正式当众承认,自然让一干旁听地百姓们更乐于相信其所言,从而鼓噪着为她说话了。 “肃静!”吴铁翼脸色阴沉的再度一拍惊堂木喝止道,两边衙役也立时长堂威,用威武声压制住了外间众人地叫嚷,这才把有些失控地现场给重新调整回来。 鸡鸣寺地几个僧人的神色要比他更加难看,他们都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大胆敢说,连这等私密之事都敢当了众人之面说出来的。 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她胆子够不够大的时候了,弘运和尚果断开口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这是污蔑!吴大人,这不过是他夫妇两个为了替自己开脱才拿出来的借口。” “哦?大师何以如此肯定做此定论啊?”吴铁翼笑着看向急吼吼出声的弘运问道。 “当然是出于对他们心思的琢磨了。吴大人你老于刑名,自当知道我大越官府素来都是要严惩那与人通奸的有夫之妇的,可视情况,轻者罚作苦役十年,重者凌迟处死!现在都出了人命案子,自当从重处罚。 “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豁出一切拼上一把,把所有脏水都泼到本寺的玄周身上。毕竟他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没法再与其分辩,究竟双方是个什么关系……” 弘运和尚的这番话听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让堂外不少百姓都频频点头,一些之前还愤然叫喊着要为王川二人鸣冤的人,也都改变了些主意。 吴铁翼对此却是淡淡一笑:“大师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居然连此等律令都能随口说出。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王氏,你说自己是被玄周逼奸的,可有什么证据证人吗?” 王妻趴在那儿身子不住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胆怯。足足半晌后,她才缓缓抬头,脸上除了泪水,额头还有鲜血不住流下,却是刚才用力磕头,把头都给磕破了。 此时的她,叫人看着是既狼狈又可怜,让人没来由的就想要帮她信她,连两边的差役们,心中都生出了异样的感觉来。 “民妇……民妇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又怎可能……可能有什么证据呢?总不能让那淫僧写下什么字据吧。”她最后只能是楚楚可怜地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这显然不足以成为证据,吴铁翼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你所言皆是一面之词,本官就无法采信了。” 此言一出,那些鸡鸣寺的僧人固然是露出得意的笑容,外间百姓们却多有不满者,只是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堂上也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大家只能是焦急叹息,又互相作着低声交流。 难道这又会是一场小民百姓彻底失败,明明受害,却还要付出更惨重代价的糊涂案子吗?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要这样发展,连吴铁翼都已经再一拍惊堂木,似要做出最后判决时,下方的王妻又再度开口:“我……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吴铁翼手上立刻一顿,急声问道。 “我想到了有人可以为我作证,那淫僧就是逼奸的我。”情急之下,她都顾不上自称什么民妇了,也不再显得多么的卑微。 “哦?却是什么人?” “吴大人,贫僧以为她这只是为了替自己开脱罢了,所谓人证更是子虚乌有,还是不要采信为好。”弘运和尚却是神情一变,森然说道,“这也是朝廷的意思,江南民风可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妇人就给毁了!” “本官却不这样看,既然是人命案子,就当一查到底!”吴铁翼却不接他的话茬,转而看向下方的王妻,“你说,老实把东西说出来,若真可证明你是被逼无奈,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是……是那淫僧在与我……时曾自得开口,说其实这两年间,他已经逼奸了七八个有夫之妇,还有他也有几个师兄弟也是一般。” “简直是一派胡言!”不等妇人将话说完,弘运和尚已再按捺不住,砰一下拍着茶几就站将起来,便要直朝对方扑去。 很显然,这番说辞是真让他恼羞成怒了,要是再让其如此编排鸡鸣寺僧人的种种罪行,那整个寺庙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可他虽快,却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这一扑间,旁边几个差役已果断挺身上拦,几根水火棍呼啸而上,正封死了弘运扑击的角度,砰响声中,有两个差役闷哼而退,而他的势头也为之一顿,并有些愕然地愣在了那儿。 作为鸡鸣寺首座,众僧兵的首领,弘运可是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 此时含愤出手,更是占着极大的主动,结果居然就被几个看着没甚特别的衙门差役给横棍挡了下来?! 这一刻,他眼中光芒骤然闪动,之前的某种猜想已落到了实处! 而上方的吴铁翼也在一惊之后迅速定神,大声喝道:“弘运,你这是做什么?真道官府威严是你一个小小的鸡鸣寺僧侣能挑衅的吗? “看在你曾为朝廷立功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了你,但再有下次,本官定严惩不贷!” 弘运和尚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再继续攻击,而是退后两步,转身冲吴铁翼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是贫僧一时激愤,坏了堂审规矩,还请吴大人多多包涵。 “但是这女子所言实在太过有损我鸡鸣寺之名声,还望大人能明察秋毫,不要真被她的胡言乱语给骗了。她分明就是为了脱罪,才胡乱攀咬,要是真因此坏了江南大局,大人你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虽然他看似在道歉,但话语之中,却已经暗藏了威胁之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35章 秉公而断(下) 时间已过中午,金陵推官衙门前的人却是越聚越多,所有人无分男女,都很是兴奋地极力翘首朝着大门敞开的衙门内部张望,还不住有人叫着:「有结果了吗?吴大人是怎么审断地?」 就在刚刚不久,又有好几对夫妇被官差带进了衙门。当他们从分开地人群里低头走过时,不少人还认出了某人来,这让现场的气氛不觉更为诡异而热烈了。 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最容易惹人关注,现在当事人还和自己如此之近,这让所有人心中地八卦之火燃烧得更为猛烈,只想快些知道最终地结果和答案。 但里头却一直都没有人出来,只有隐隐地哭叫声传出,让所有人心中更是痒痒的…… 此时堂上,已经有数名妇人哭哭啼啼地承认了自己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逼迫,然后不得不受其摆布的事实。 这其中既有因为家里欠下鸡鸣寺所放印子钱,只能以身还债的;也有家里的铺子是在鸡鸣寺名下,又经营不善,需要寺里少收些租金,不得不以身相就的;还有索性就是去寺中进香时,被玄周用卑劣手段强行女干污的……. 这些女子本来是不可能将此等丑事告诉任何一人的,但在今日,在官府的强大压力之下,她们终究还是抛开了心中的羞怯和顾虑,就这样把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出来。 她们谈到了自己这两年过得有多么的战战兢兢,羞愤欲死,也谈到了当得知那玄周和尚真就被杀后,是有多么的如释重负,喜出望外。 到最后,有人连连冲王一川磕头,感谢他为民除害,也有人直叫玄周这是自作孽,死得好,只是死得太迟了…… 这番哭诉作证,不光让堂外百姓大为感同身受,不少人开始骂起玄周来,就连其他官吏人等看向鸡鸣寺的一干僧人时,神色里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了。 像这样的人渣居然还能留在鸡鸣寺里手握相当之权,足可见这寺庙内部是有多大的问题了,说一句藏污纳垢,诲yin诲盗都算是保守了。 而那些僧人此时也是个个面色阴沉,却不再如之前的弘运般向吴铁翼施加压力,而是冷冷盯着这位面沉如水的推官大人。 在把所有人都问到后,吴铁翼方才又一拍惊堂木问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今日所言都是事实吗?你们要知道,若是因为某些原因污蔑于人,一旦本官查出来,你们是要受反坐严惩的!」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句假话……」众女子再度齐声说道,就差当众赌咒发誓了。 吴铁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又一拍案:「好!玄性大师,还有各位鸡鸣寺的大师,如今证人证词都已确凿无疑,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性很是不以为然地回道,「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想尽办法要坏我鸡鸣寺,坏我佛门的名声,你们真当我们什么都瞧不出来吗?」 「玄性大师你这话就过于是非不分了,本官不是专门针对的你们,只是根据事实一点点查明真相而已。 「眼下的真相就是包括王氏在内,这些女子都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胁迫***,他所犯下的种种罪过实在是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像这样的女干邪之徒,不但不配为僧,就是为人也是不配的!」 吴铁翼没有与这些僧人多作辩驳,让他们接受自己论断的意思,很快就做出了判决:「有鉴于此,本官判决:玄周和尚身犯多重***之罪,实在罪不可赦,该当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但既然他已死在捉女干现场,也算是以命抵罪了,就不再过分追究,只让他的尸体在城中示众三日,再交由鸡鸣寺收殓,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鸡鸣寺众僧的脸色再度一变,没想到这位还有这么一招。 这哪是示众玄周的尸体啊,分明就是在狂打鸡鸣寺的脸了。 他们都能想见,待到玄周和尚的尸体真被放到热闹的街头被万民围观,鸡鸣寺的百年声誉可就彻底完了。甚至佛门辛苦在金陵,在江南建起的名望影响,也会受到摧毁性的影响。 如果朝廷接下来再找到一个突破口针对各寺庙的话,百姓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相信佛门僧侣是犯错的一方。 想到这儿,这些僧人的身子全都一僵,眼中已有凶光闪烁——果然,今日这一场已是不可能善了。 吴铁翼却完全没察觉到这些僧人动作上的细微变化,依然照着流程继续道:「至于王家夫妇二人,虽然他们皆为受害者,但终究无权当街杀人,再有因由,也当先报官,由朝廷来定此恶人之罪。 「所以对你们,本官也要做出惩治。王一川当众杀人本当判斩,但念你事出有因,故只罚你发配浙西矿场,行苦役三年。还有王氏,本该洁身自好,却受人胁迫,多时不肯报官,亦有纵容犯人之嫌,着罚入官中为婢三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判案也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但无论当事者,还是外间听审的那上千人,都不觉着吴铁翼的如此决定有什么问题。 毕竟相比于之前可能对王一川夫妇二人施加的极刑,现在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于是,作为当事人的王一川夫妇满意了,几乎同时叩拜称谢:「多谢大人明断是非,大人对我夫妇的大恩大德,我们今生无法报答,只能等来世了……」 外间众人也满意地纷纷叫了起来:「大人英明,秉公而断,我等心服口服……」 听着这些称赞声,吴铁翼只是轻轻一笑,再一拍案:「既如此,退堂!」 他此时也只觉着一阵罕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以往在苏州时,想要为民做主都不容易,没想到现在换到金陵,自己真就能按照心中正义和律令,为普通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了。 这证明自己答应皇帝陛下在金陵为官是正确的,如今的朝廷,也确实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官府再不用因为顾虑佛门或豪族的影响而做出违背律法的判决…… 第636章 金陵乱(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审案到此结束,将要有一个好结果时,堂下的玄性突然一声暴喝:「什么秉公而断,分明就是一早便勾结众人欲坏我佛门清誉,实在该死!」 说话间,本来端坐在下地他突然就长身而起,如一只猎豹般猛然跃起,直扑上方地吴铁翼:「佛门慈悲,亦有金刚怒目,贫僧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随着这一声喝,他人已到长案之前,双手如锤,直轰案后完全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吴铁翼地胸口。 只听那拳风在空中引出地暴响,就可知这一下有多沉重,一旦真让他打中吴铁翼地胸口,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周围一干差役在他突然而起时也多少做出了些反应,纷纷呼喝拔刀抡棍似要做出阻拦。但他们的动作显然没有蓄势而发的玄性快,而且他们也在同时面临了其他突击。 那七八个鸡鸣寺的僧人也在玄性暴起的同时出手。 他们的动作倒是比不了玄性,可攻击却要比玄性更为凶狠,在宽大的僧袍下边,居然都暗藏了短刀,此时一旦扑上挥刺,周围那几个差役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人已身上中刀,惨叫着倒了下去。 而变故还不止来自于公堂之内,堂外,人群中,也赫然有寒光闪过,有人扑地惨叫,有人惊叫着急忙向着前后等方向躲闪,一下就让本来好好的一个围观队列给乱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还直接冲进了本就乱将起来的公堂之内。 此时,本该守在大堂门口的一众差役也有些慌乱,一个不慎,居然就被人群直接冲破队伍,然后就觉眼前寒光一闪,身上就已中刀。 惨叫声,惊呼声……在这一刻迅速传出衙门,让外头一直都在等着结果出现的百姓们也是一阵慌乱和骚动。 然后,更大的变故也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几个藏于百姓中间的家伙也突然呐喊着:「朝廷不公,我们不服!」然后亮出兵器来,朝着身边众人劈斩过去,一下就见血溅长空,人群也瞬间就陷入到了最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数以万计,足以把整条长街都给堵住的人群一旦暴乱起来,那影响力可就太大了。 哪怕他们面前还有数百兵丁,可在如此骚乱突起的瞬间,这一道道应急的防线就迅速崩溃。 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光是那些完全受惊,成了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的无辜百姓,还有心怀叵测,身怀利刃的暴徒。而且,这两者不到亮出兵器时,压根是叫人难以分辨的,叫人防不胜防。 于是,只眨眼间,就有数十名官兵倒了下去,被靠到身前的暴徒轻易杀死。 而更可怕的是,就是在这些本该维持秩序的官兵中,居然也冒出了不少挥刀挺矛的伤人者,让一些勉强跑到他们跟前想要以求庇护的百姓也被迅速杀死,也让周围百姓心中的恐慌来到了最高点。 他们再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全都如潮水般往四下各处奔去,努力远离那些自以为有威胁的人。 而这些人的乱冲乱走,又把这场乱子迅速朝着城中各个方向扩散开去。 此时要是立于高处,俯瞰整个金陵城的话,就会看到一幅极其壮观的画面。 就如池塘中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般,瞬间就激起了层层浪花和涟漪,朝着四边飞快扩散,扩大。 城中的骚乱也是一样,以金陵推官衙门前这条街道为中心,骚乱层层向外扩张。无数人在高叫着向外奔逃,不断冲击着闻讯赶来想要弹压这场变故的官军。 很快的,这些骚乱的人群就把一队队匆匆赶来,还未真正形成有效指挥和队列的军队都给冲散了,甚至地上都开始出现官兵的尸体。 还是那句话,当暴民藏身在慌乱四散的百姓中间时,就是官兵 最大的噩梦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会遭遇突然的偷袭和背刺。 直到阵阵的鼓号声响彻整个金陵,城北城南两边的军营开始有大股队伍朝着城中迅速汇聚时,情况才似乎有了缓解的可能。 但是,只有这些临危受命的将士们自己知道,此时他们看似队伍齐整,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却是寥寥。 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手无寸铁,最多就是几个主将身披甲胄,手中提着刀剑而已。无论是弓弩,还是长矛等兵器,都还被藏在城中几座大型军械库内。 想要徒手镇压这场突然而起的大乱,他们可没这个能力和底气啊。 好在很快的,打从南边军营汹涌扑来的一支军队已经冲到了最近的军械库前,为首的一名将领更无二话,直接上前,大声喝道:「快开门让我等取了兵器平……」 话未说完,库门未开,上方却突然冒出上百名弓弩手来,一阵乱箭就毫不犹豫地直朝着他,和他身后的军将们泼洒而来。 转眼间,他和背后几十人便被射翻倒地,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们真就成了上方弓弩手的活靶子! 好在这一支军队是经历过一场场生死厮杀的精锐之师,即便遭遇伏击,也没有乱了分寸,在几名军将的大声呵斥与命令下,便迅速止步后退,躲到了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只有一刀在手的聂龙直恨得牙根发痒:「这些贼子真是早就布置好一切了,居然连军械库都被他们给占领了!」 「旅帅,怎么办?」一名部下急吼吼地问道,「若是对方在里头纵火,我们的兵器甲胄什么的可就全毁了呀!」 「娘的!拼了!」已经有了相当丰富作战经验的聂龙猛的一咬牙,叫道:「来几个弟兄跟我走,都带上刀,我们绕到后边去!」 时间紧迫,已经顾不上做更多的说明与部署了,他只能是带着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手足兄弟,通过绕后来赌一把。 而此时,就跟为他们此番冒险作注脚一般,金陵城里已迅速冒起了多处火头,滚滚黑烟已直冲云霄…… 第637章 金陵乱(下) 鸡鸣寺中,从佛堂到台阁再到禅房,有着数以百计的大小建筑。 不过要说哪个建筑最是醒目,自然非座落于寺后的静音塔莫属了。 这是一座足有十三层高,矗立于整个金陵城最高处地巍峨建筑,身在塔顶十三层,真有一览无余,手可摘星地感觉。 哪怕只是位于塔身中间的第八层上,也依然能将金陵城地一切尽收眼底。 而今日地静音塔八层之上,便赫然站了十数名身披袈裟地僧人,他们正仔细看着下方乱象,一个个神色间都带着几许感叹,几许兴奋。 在他们的俯瞰之下,能清晰瞧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火头不断冒起,还有许多细如蚂蚁般的百姓人等跑出家门,但随即就被另一小撮「蚂蚁」所拦截,杀死。 同时,在靠近城门的南北两面,还有一支支军队正在火速朝城内猛赶。奈何此时全城已陷入巨大的骚乱之中,那些个主要街道几乎都被恐慌的人群所堵塞,从而使大量官军根本没法进到中心位置,只有少量队伍破开人群,直扑那早被重点指出的军械库处。 不过他们在那儿也同样遭遇了阻碍,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塔上众僧没法看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但只看那支队伍不再进一步向前,就可知他们已在军械库前遭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一名来自苏州的僧人忍不住念了声佛,不过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惊喜,「真是想不到啊,贵寺在金陵城内竟有如此多的拥护之人,愿意帮你们做下如此大事。」 「呵呵,济慈师兄这也太瞧得起我鸡鸣寺了,若是一个月前,或许我寺还有这样的号召力,但现在嘛……城中寻常百姓早不可能应我等之令行事了。」鸡鸣寺主持弘悲低低叹息道,眼中闪过愤恨。 是啊,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断往鸡鸣寺和整个佛门身上泼脏水呢? 闹到现在,鸡鸣寺声名扫地,清誉大损,就算要行事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 不过有一点他弘悲也好,寺中其他僧人也好,却早已瞧得分明,那就是眼下已经是鸡鸣寺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一旦这场官司真就以自家的大败告终,那整个佛门在金陵的话语权将急剧收缩,到时朝廷只要再找几个由头,把一些罪名按到他们头上,那真就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了。 在想明白这一层后,他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地赌上一把,直接先下手为强,把金陵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上,甚至于直接把朝廷上下,也控制在手。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好过,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从推官衙门内外开始的巨大变故和动乱,而这一场大乱,也势必要席卷整个金陵,拖所有人下水。 另一名僧人此时更显诧异:「那这些到处纵火的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早就和这所谓的朝廷,和那亡国昏君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了!」弘悲缓缓说着,眼中有着一丝得意。 「师兄是指那些九姓豪族的漏网之鱼?」济慈和尚反应很快,迅速有了自己的猜想。 弘悲看他一眼,笑着点头:「不错,朝廷自以为已经将九姓豪族连根拔起,但其实他们错了,在江南盘踞百年,树大根深的九姓豪族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一网打尽呢? 「虽然他用上卑鄙手段将数家灭门,又把顾陆吴钱各家的重要人物尽数软禁控制,但也只是暂时得胜而已,一旦有了机会,这些家族潜藏于暗处的力量是一定会再度出手夺权的。 「现在,贫僧也只是把这个机会送到他们手上罢了。为了救出自己家人,为了保住整个家族,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办成此事。 「 而朝廷兵马此时又被乱象所阻,就连城中这一片都压制不住,你们说说,我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众僧一阵沉默,旋即又个个喜上眉梢,看得出来,这一把鸡鸣寺真是花了许多心思在作布置。各个方面他们都考虑到了,各种能借上力的势力,他们也都借到了,现在就只等事成了。 而下方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猜想,此时的金陵当真是处处生乱,处处火起,太多无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和巨大的凶险之中,若朝廷再没有个妥当的安抚之法,就是这些饱受煎熬的百姓们,都要自发乱上一场了。 这让不少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离金陵各大衙门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顾氏宅邸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行宫上。 因为现在整个金陵城里,朝廷手中还有最后一支力量可以投入用以镇压各处的骚乱,正是一直拱卫行宫的一千两百人的羽林卫。 相比于一直屯守于南北营中的官军,这支羽林卫不但更为精锐,而且还是甲胄和兵器齐全的,都不用先去什么军械库,便能迅速前往平乱。 只是这么一来,行宫的守卫工作可就…… 弘悲的目光也已完全落到了行宫之上,心中满是期待低声呢喃不止:「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孙宁,你若继续只作观望,那金陵的大乱会越来越严重,到时死伤当有数万计,甚至整个城池都将毁于一旦! 「这不会是你希望看到的,金陵有失,你也会有危险,而且会因此扩散到整个江南。你辛苦拿下的财赋要地,就要彻底被颠覆,离开你了,你甘心吗?」新 当然不甘心! 就跟对弘悲做出回应似的,本来还算安静的行宫之中突然也有旗帜挥舞,旋即一支军容齐整的队伍便火速从西边而出,直奔前方的推官衙门。 显然,他们深知大乱的火头就来自于此,想要平乱,自然就要先把这关键的一处火头给扑灭了。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弘悲嘴角上翘,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一切终于都按自己的计划发生了,那现在,就该是给他们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随着他手一摆,命令传出,一声悠扬的钟声从寺内钟楼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638和639两章连更 第638章僧乱(上) 日暮黄昏,天色已暗。 这让金陵城中四处而起的火光愈发的夺目,也让眼见到处是火地百姓们心中愈发地恐慌,无数人奔走逃离,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真正能算安全地地方或许就只剩下一处了——皇帝陛下所在地行宫。 只有行宫所在地那半条街内几乎看不到人群,亦无火光,只有少数一些军将小心戒备地守在那儿,把个宫门也给护了个严严实实。 本来戍守于此的上千精锐因为城中的叛乱已被皇帝下旨派出,现在留守的,只剩不到百人。 偌大一座行宫,只靠这百人显然是不可能做到守住每一个关键位置的,所以他们只能分散开来,严守各处门户,不让任何人靠近。 此时,就见有一队人跌跌撞撞就朝着大门这边跑来,只看他们那狼狈慌张的模样,还有身上隐隐可见的血迹,就可知这是一群遭受过冲击的附近百姓了。 不过还没等他们真个靠近宫门前一箭之地,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已斜斜钉在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旋即前方的一个军将也厉声喝道:「行宫重地不得擅闯!再有靠近者,一律以图谋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已有数拨慌乱逃命的百姓往这边走了,结果都被守卫们用弓箭和强硬的态度给挡了回去。这次在他们看来自然也是一样,对方也果然在惊叫之后迅速止步。 但很快的,这些逃命的人中就有人站出来哭叫道:「皇上救我们啊……现在我等已走投无路了,到处都是火,还有人趁火抢劫杀人,我们哪儿都不敢去了……」.. 这话立刻引得其他人也都哭求起来:「皇上救命啊,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金陵百姓,只想要活着啊……」 一时间,几十人的哭喊声响作一片,透过宫门就往里传去。 这行宫毕竟不同于真正的皇宫,如今这么多人在大门外哭求,那声势还真有可能惊动到里间的皇帝陛下。这让守在门前的护卫们一阵不安,愣了一下后,索性有人提刀上前,威胁般的喝道:「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宫前胡闹!再不退,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刀一摆间,雪亮的锋芒耀人耳目,似乎随时都可能劈下面前某人的头颅。 这厉声呵斥还真起了点作用,让本来还哭喊一片的众百姓为之噤声,然后在对上这位气势汹汹的目光时,瑟缩地低头,再慢慢起身,全都直朝后退去。 后方那些守卫见他一人已能控制全场,倒也松了口气。要是能安稳守住宫门,就还是不要和人起任何冲突为好。 不少本来还举弓瞄准以防有变的守卫也不自觉垂下了弓箭,以免出现伤及无辜的错误。 而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变故并不是来自于他们依然紧紧盯着的正门前方那些逃难的百姓处,而是来自侧方的阴影里。 突然间,嗖嗖的破空声自侧方响起,同时袭来的,还有上百的羽箭。 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箭矢已到跟前,完全杀了众守卫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闪避格挡都做不出来,便迅速被射成刺猬,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时,黑暗中迅速闪出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他们的行动极其果断,悍然向前扑去,手中兵器毫不犹豫就落到了倒了一地的众守卫身上。 鲜血飞溅,惨叫再起,只一会儿工夫,那几十名护卫便全数了帐,宫门也随之彻底失守。 当这突然的变故发生时,那名排众而出的守卫军将,以及他面前的逃难百姓们都是满满的惊愕,全都做不出什么反应。 直到他看到那些黑衣打扮的家伙都要冲进宫去了,这才恍然过来,急声叫 道:「你们……」一边说着,便要上前阻拦。 奈何对方对他也早存杀意,在他才抢出一步的当口,箭矢已攒射而至,那密集的乱箭让他根本不及做出过多的抵挡,便也步了其他同袍的后尘,中箭身亡。 而这几百人则是没有半点停留的,便已迅速鱼贯冲入敞开的宫门,直朝行宫内部杀去。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也把行宫内其他位置的守卫们给惊动了,几队人马再顾不上各自的职责,纷纷叫嚷着,朝着正门这边扑来,立刻就与同样冲进来的几百黑衣人撞在了一处。 也是直都这时,在火把灯笼的照耀下,在足够近的距离下,他们才看清楚这些杀入行宫的乱贼的真实模样,赫然是一大群头上光光的僧人。 「你们是什么人!」有军将下意识暴喝斥问。 但回应他们的却只有凶狠的攻击,几百僧人眼都不眨就围杀了过来,以弓箭开道,再辅以极有章法和配合的连环冲击,其攻势之猛,完全不逊于大越精锐官军。 虽然这些受命守护行宫的军将都是官军中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但在猝然受袭之下,在敌人是自己七八倍的不利情况之下,他们还是迅速被击溃,包围,最后便是全军覆没。 这一场战斗也就只花了这群僧人不到区区盏茶工夫而已。在杀死眼前的守卫后,他们便继续向前挺进,沿着曲折的庭院道路,直朝后边的一重重院落而去。 只有当其中一名高大的僧人踏过那群官兵的尸体时,他才低沉地冲那些尸体说了一句:「鸡鸣寺僧兵!」 这显然算作是对之前问话者的回应了,只是这答案,现场已没有任何官兵能真正听到。 一重重的院落被他们迅速推进占领,不时有僧人从队伍中分离,在每一进院落中四处搜寻,把其中碰上的所有人都当场格杀。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就是把行宫内的一切活口尽数斩杀,一个不留。 当然,这中间最重要的那个目标,依然是那个地位最高之人,那个本可以成为他们最佳同盟之人——皇帝孙宁! 在如风卷残云般席卷了整个行宫后,终于在杀到倒数第二进院落,也就是现在的皇宫后宫前,他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孙宁,在身边区区四五人的随护下,与他们正式碰上! 第639章僧乱(下) 在一众僧兵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发现这位曾经的亡国昏君,之后又想要重新夺回天下的有为君王的脸色一片煞白,甚至身体都似乎有些颤抖。 显然他是感到了愤怒与恐惧,连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城府都已消失不见。 这让众僧人心中大感痛快,什么皇帝陛下,真遇到了危险和麻烦时,还不是和常人没有两样? 真以为他只凭那点能耐就可以在江南为所欲为,把在此扎根百年的佛门都轻易铲除了吗?他就没想过我等佛门也会奋起反抗,并让他付出最沉重的代价吗? 而现在,代价就要兑现,即便他此时后悔改变,也已于事无补! 「阿弥陀佛!」伴随着一声佛号,弘运和尚一步走出众僧队伍,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的皇帝陛下,开口说道,「孙宁,你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孙宁的双眼瞳孔骤然一缩,厉声喝道:「弘运,你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可是造反弑君,你们鸡鸣寺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贫僧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跟之前帮助朝廷拿下金陵城一样,我们是在守护我们的鸡鸣寺,守护整个佛门!」 弘运和尚一边说着,人还一步步向前:「孙宁,你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何目的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吗? 「你 想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就像是对付江南九姓豪族一样,也把我们佛门僧侣赶入绝境。既然你已经不肯给我们留下活路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给你机会! 「你本就是一个亡国之君,侥幸才能有今日一点成就,几块可以栖身的地盘。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万民都需要向你臣服,匍匐在你脚下的君王吗? 「今日,我等鸡鸣寺僧兵,就要用我们的方式,除掉你这个天下大患,世之魔头!」 他每说一句话,人便向前踏进一步,给足了前方几人压力,也让面前孙宁的脸色越来越白。 而这番表现,更给了他身后那些僧兵以勇气,让他们眼中最后那几许犹豫也迅速消散。 皇帝毕竟是皇帝,哪怕大越江山早已翻覆,哪怕他们都是出家方外之人,心中依然难免对皇帝有着敬畏之心。 皇帝毕竟不同于那些豪族世家,可以让他们没有半点负担的说杀就杀,说叛就叛,真要杀他,显然是需要一个极漫长的说服过程,或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借口的。 而现在,作为僧兵之首,鸡鸣寺首座的弘运和尚的一番话,却给了他们足够的勇气和理由——我们是被逼无奈才出手的,是为了守护佛门才杀的皇帝! 伴随着这样的信念定下,这些僧人胆气也壮了,决心也下了,向前围拢的步伐自然也更为坚定。 「你们还真是说得好听啊,什么为了佛门寺庙,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 「江南佛门表面看着好像深受百姓信任与爱戴,可其实你们所做所为都只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像你们这般作为,根本就是早已背离了佛祖普渡世人的本意,你们才是最大的佛门破坏者!」 孙宁的脚步微微向后退去,口中却还是大声喝道:「所以朕为江南百姓,为大越天下想要从你们手中夺回本就不属于你们的一切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倒是你们为了这份私欲现在又在做什么?居然搅乱整个金陵,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慈悲和戒律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佛门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所在吗?」 一句句反问如当头棒喝,不断敲打着那一干僧兵的内心,让他们的行动再度变得迟缓起来。 尤其是孙宁随后又是一声厉喝:「你们可别忽略了,一旦此间变故真散播出去,你们就是天下的罪人。到时有的是各方兵马围攻江南,到时佛门的覆灭依然是必然,你们做这一切,只是延缓了这一结果而已!」 当这话落到众僧耳中,再度让他们身体一滞,眼中不觉流露出了一丝不安和彷徨来。 「你就省了这口力气,等到了地下再与人分说吧!」弘运没想到孙宁竟如此口舌便给,自己反倒在辩驳中处在了下风。 但没关系,自己还有必胜的把握,现在他已身陷重围,已是必死之局。 「孙宁,你说再多也已无用,今日你必死。我知道你还想要拖延一些时间,指望还有兵马能赶到救你,但现在城中已乱作一团,我更是早让人把周围道路通通封锁,再不会有人能救你了。 「至于你所谓的天下各方都会攻我佛门……只要你一死,大越朝廷就彻底覆灭,又还会有哪方人马会以忠臣自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呢?所以,你去死吧!」 伴随着最后一句道出,他已率先突进,手一摆间,两口戒刀已如闪电般劈出,直斩孙宁的脖颈与腰部,同时口中还跟上一声喝:「上!除魔卫道,正在今日!」 这些僧兵除了僧人这一身份外,还有着一层兵卒的身份,他们早就习惯了听从号令行事。 虽然现在的他们心中还有着层层顾虑,但在听到这声命令后,还是不作思考地悍然扑上。不过他们的兵器,还是 下意识只朝孙宁身旁那些护卫袭来,只有弘运的两口戒刀,是真正杀向的皇帝孙宁。 这一刀,他志在必得! 这一刻,弘运的眼中似有火光跳跃,其中带着疯狂与兴奋。 像这样能亲手斩杀一国之君的,哪怕只是个落魄的亡国昏君,古往今来怕也只有寥寥几人,自己一旦功成,势必名留史册! 惨叫声骤然而起,但在全神贯注之下,弘运都已经没法分辨这声音来自身旁哪个方向了,不过应该就是某个护卫被杀吧。自己手下的僧兵动作还真够快的,居然赶在自己得手之前就已经…… 不对! 一股剧烈的不安情绪骤然袭来,让弘运的动作骤然一顿,身形也为之一停,而红光,也在这时猛然在他面前绽放,宛如佛经中的红莲—— 第640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上) 孙宁腰悬刀剑,这一点弘运自然是瞧在眼中的。 但他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一个亡国昏君,纵然有几分武力又能济得什么事? 自己可是打小习武,在这一对戒刀上浸yin了数十年寒暑,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现在铁了心要弑君,多一把刀,少一把刀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弘运视若无睹地杀到孙宁跟前,两刀斩下,志在必得,只是心情稍有激荡,导致眼前稍有昏花。 结果,面前却是红莲怒放,一道比他那两口寒铁戒刀放出地光芒更为耀眼地红光骤然夺目而起,自左上至右下迅然一刀划过,正好挡住了他这两刀。 当响声中,他后续的行动都为之而断,心脏也跟着猛然一缩,这个皇帝居然有着一身完全不逊于自己地武艺!? 心念突起间,他已果断选择了更稳妥地方式,步伐不进反退,迅速朝后掠去。 但那道红光却如附骨之蛆般紧跟而来,刀风纵横,直刺其腰腹,只在一招后,孙宁已转守为攻。 这一刀地来势太凶,速度太快,使得弘运只能再度合刀往前一架,这才将这势若奔雷的一刺给挡了下来。但同时,这一刀中所蕴含的强大冲击,还是让弘运的身体在一顿后,又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怎么可能? 弘运满心的难以置信,再度凝神前望,就见那个刚刚还一脸慌乱,脸色发白的皇帝陛下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冷笑,如玩弄到手猎物的猛兽般,再度凶狠跟来。 随着手掌一动间,红光再度挺刺而上,并在进击的途中迅速裂开,化作一片血浪扑头盖脸地席卷弘运上半身,让他无处可逃,无法可挡。 他虽素来自诩刀法造诣已登堂入室,却也没见识过如此霸道汹涌的重重刀浪,只能拼命挥刀挡架,却也才挡住前面的几重攻势,第四重的刀光终于是突破了他的防线,锋利的刀气不断从他的身体擦过,穿过…… 剧烈的疼痛让弘运发出连声惨嚎,人再度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而这一回,红光一凝一落后,孙宁再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收刀而立,冷然盯着还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的僧人,叫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事实上,此时孙宁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是自己的实力再进一步后第一次与高手一战。就目前的战果来看,自己确实踏上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打从顺利拿下江南后,孙宁就明显感受到了胸中一直存在并被蕴养的金色光球又凝实而又粗大了些。 如果说之前只是一点光团的话,那现在总算有了灯烛光芒的意思了,真正能照亮胸口那一片区域,让自己能内视己身。 这还不算,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光球中不断有力量通过经络朝着四肢百骸输送着力量,当他练刀时,那股子气劲居然还能从刀上往外延伸,从而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就如某些书中所提到的一般,他居然达到了刀芒外放的境界! 虽然那外放的刀芒最多也就放出不过半尺,但对天下间每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已是极大的飞跃性的进步了,足以让人兴奋若狂。 孙宁自然也很兴奋,更想通过实战来检验自己进步的程度。 奈何身为皇帝的他却显然少有这样的机会。 本来身边的萧倩算是个不错的切磋对象,奈何妻子已有身孕,两人自然不好再有交手…… 直到今日,佛门叛乱,才让孙宁抓住机会,一试身手和刀芒之锐。. 而眼下的结果已经相当明显了,他甚至都未用全力,便已迅速重创看来是鸡鸣寺僧兵中最强的弘运。在他的攻势之下,弘运根本就连招架之力都不曾有。 孙宁并没有当场就斩杀对方 ,那 不断擦身透体的刀芒看着固然狠辣,但更多只是皮肉伤,最多就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这个人,他还有用呢! 但对弘运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 皇帝陛下竟强到这般地步,自己在他面前就如羔羊般无力反抗。而之前自己居然还可笑的以为能轻易杀了对方! 而更叫弘运肝胆俱裂的还是眼下战局的突然变化——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赫然看到前方左右已经倒下了大批僧兵,而更多的官兵居然不断从两边的屋子里边冒出杀来。而在那一间间大屋顶上,也还有无数的弓弩手正居高临下将箭矢一根根钉向早乱了分寸和队形的手下僧兵。 是的,打从战斗开始,他们这几百人就已立刻陷入到了最大的被动之中。 当弘运扑向孙宁时所听到惨叫,完全就是由他手下的僧兵发出,因为那时,前方屋顶上,已有冷箭放出,准确射中几个扑得最快的僧兵。 然后就是两侧本来静悄悄的厢房之中,也突然破门杀出无数甲胄齐全,兵器出鞘的官兵。 这些兵马论战力完全就在鸡鸣寺僧兵之上,何况他们还是有备而发,完全占据了天时地利。 所以只一轮包抄冲锋,便把僧兵队伍彻底切割瓦解,包围歼灭。只有少数人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但显然,随着战斗持续,倒下的僧兵越来越少,剩下那些也快要支撑不住,就要全军覆没。一如他们之前冲杀进行宫时,对守护宫门的一众卫士一样。 如果这时候作为首领的弘运能够身先士卒,或斩杀孙宁,或将之生擒作为人质,情况可能还有些转变。 奈何他败得要比手下僧兵更快更惨,此时浑身浴血,却是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已自知陷入绝地死地的弘运一声苦笑,人反倒重新变得冷静。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去顾及身上的伤口和痛苦,目光定定看向前方凝立的孙宁,慢慢问出了一句话来:「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早有准备,却要摆出这么副被动的模样来? 为什么你宁可让金陵陷入大乱,也不早一步出手? 为什么你刚才还要摆出一副恐慌的模样,引诱自己主动抢攻? 这些问题若没个答案,弘运只觉自己必然死不瞑目…… 第641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中) 三四百僧兵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十人还能站立,其他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在他们四周,则是数以千计的官军,外层高处还有弓弩手瞄着他们,随时可能再度放出一轮攒射。 也就是说,他们这最后的几十人也已到了必死地境地。 所以当其中一名军将喝一声:「弃械伏地者免死!」后,众僧兵再无迟疑,果断抛下手中兵器,不顾肮脏就跪在了面前鲜血漫延流淌地地上,有人口中甚至还颤声叫着:「饶命啊……」 孙宁瞥见这一切,方才稍稍把注意力从面前萎顿于地的弘运身上挪开,冲身旁一人轻轻点头。 后者立刻会意,转身就走到后方那门户紧闭地厅堂前,冲里边说了几句话后,厅门便迅速开启,然后又一行十多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弘运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们地这番举动,直到这些人来到孙宁跟前,齐齐弯腰行礼,口称陛下,在四周灯火照耀下,才让他看清楚这一干人地模样打扮。 这些人有老有少,衣裳服饰看着也有好有坏,但其装扮却又很是相近,正是士子书生。 旋即,作为鸡鸣寺首座的弘运更是认出了其中一个花白头发,气质儒雅的五旬男子来:「黄余诚……」 在江南这个由豪族把持大权,佛门控制百姓思想的地方,本该拥有相当话语权的士子书生在民间的影响反倒极其微弱。只有一些早就投靠到豪族门下的读书人,才能凭借忠心与能力一展所能,但在民间也不会有太高的口碑。 只有黄余诚等寥寥数人是个例外,他们或许手中无权,但凭借多年来温良恭俭让的良好口碑,以及确实曾为百姓说话做事的实际行动,赢得了许多人的信任与尊敬。 或许他们的存在不足以动摇豪族与佛门在江南的统治哪怕一丝,但他们的名声还是相当之高,高到就是豪族和佛门也不敢对他们不敬,还经常引他们为座上宾,只为不让他们太过与自家为难。 而今日,黄余诚居然出现在了这儿……而且,只看这一群人在孙宁跟前站队的先后顺序来看,他在这群人中还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他之上,还有两个皓首白发的老人。 一股浓烈的不安已从弘运心中滋生出来,比刚才自己完全被孙宁压制时的情绪还要激烈。这些看似没有半点威胁的读书人,才是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杀手锏吗? 「诸位先生不必多礼,倒是朕要跟你们致歉,刚刚让你们受惊了。」孙宁温和地笑着,一改刚才的肃杀与暴烈,还礼贤下士的把最靠近自己的几个士子一一扶起,「尤其是对卫老先生和谭老,朕急着把你们请来金陵,让你们舟车劳顿之下又经历如此变故,真辛苦你们了。」 众书生士子在皇帝面前可是不敢表现出骄傲情绪来的,赶紧又是一阵欠身自谦,而他们的目光更是连不远处的那片战场都不敢瞥上一眼,那血腥的场面显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 孙宁也没有强迫他们的意思,只笑道:「不过各位能来金陵,入宫见到今日这一幕,就一定不会失望了。 「适才我与这个鸡鸣寺叛逆的对话各位在厅中应该也听得清楚了吧? 「江南本就因为佛门的贪婪与不断扩张而使百姓民不聊生,而在朝廷要秉公办案,还此地百姓一个公正和公道时,这些本该慈悲为怀的所谓佛门高僧们有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居然为自身利益发动叛乱,搅乱整个金陵城,致使无数人家园被毁,甚至丧命于这场叛乱之中。 「诸位先生都是通晓圣人治国治民之说,明白以民为贵,人命关天道理的。现在这些佛门僧人居然干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你们觉着他们还该被称作佛门吗?朝廷又是否该以百姓生存为第一要务,将这些祸国殃民 的叛逆之徒通通铲除呢?」 孙宁的这番话并没有被他说得有多响亮,但落到弘运耳中,却不啻于是雷霆炸裂,天地崩摧。直让他心胆欲裂,连那满身的伤口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终于明白了孙宁的最终目的,自己之前的那一连串的疑问也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朝廷明明已经有了准备,却不早一步做出防御,反倒让他们真正搅乱整个金陵? 因为孙宁他需要用这一场大乱来坐实佛门的叛逆之心,要让整个金陵,乃至整个江南之民都相信佛门是邪恶的存在,是完全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敌人,是需要被彻底赶尽杀绝的! 现在城中大火四起,无数百姓惨遭大难。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真是被自家寺庙安排的人马所害,但恐怕也有相当一些人,是被官府假借僧人之名而害,为的就是激所有人对佛门的仇恨之心。.. 因为非如此,朝廷是不可能动摇佛门在江南足有百年之根基的。 只有当自身利益遭受到最严重的威胁时,这些柔顺的百姓们才会不顾一切,无所敬畏地对曾经高高在上的佛门发动反攻。 为什么孙宁明明在宫里安排好了一切,自身武艺更是强得可怕却还是要在自己动手之前说那么多的废话? 因为这番废话根本就不是说给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听的,而是说给藏在身后厅中的这些在江南有着相当影响力的儒生士子们听的。 孙宁需要以他们的口来传播佛门已成江南民众之敌的这一事实,挑起所有人,尤其是金陵以外百姓对佛门的憎恨与敌意。 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己,整个鸡鸣寺在朝廷眼中就是一件工具,一件用来挑起江南民众彻底摆脱佛门,并推翻整个佛门的工具! 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弘运只觉一阵寒意遍布全身,与面前的孙宁一比,自己和寺庙中那些自以为控制一切的人是那么的愚蠢和可笑。 我们早就身在罗网之中,从民间开始广为传播种种对僧人不利的说辞故事时,就已被层层罗网捆缚,而我们却不自知,还在想着挣扎反抗。 而结果,越是挣扎,那罗网就捆得越紧,直到将所有人,将整个佛门都彻底吞噬…… 第642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下) 身在行宫之中的弘运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惜这时才明白过来却已经太迟,因为金陵城中的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而更要命地是,其他佛门中地势力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在罗网之中,还在卖力地按照既定策略行事,混不知朝廷的罗网已然要收紧了。 黑暗中,一支带着绿色火光地箭矢突然就从行宫上空掠过,这在一片赤红地火光里显得是那么地醒目,足以让全城有心之人都看在眼中。 也就在这一刻,新的变化突然发生。 本来乱糟糟的街巷处,佛门安排的人马,以及其他一些趁火打劫的贼人还在四处乱窜,撵着逃难的百姓乱杀呢。 突然间,从一些本来还很是安静的宅子和店铺内,就冒出了成队成队的官军,悍然就朝他们扑袭过来。 这些官军或三五十人为一组,或百来人为一队,以极其规整而有章法的攻势杀向那完全已乱了套的僧众贼人。那完全就是一面倒的碾压,比他们追杀百姓时显得更加轻松,往往是一个照面猛攻后,这些零散的作乱者就被迅速杀死,侥幸不死的,也早就落荒而逃,然后撞上另一边杀出的官军。 一支支官军就如一把把镰刀似的,在荒草丛生的田地间不断往复奔走,以极高的效率收割着这些早自己分散混乱的叛乱者们,并把更多的百姓从叛乱者的刀下救出。 面对众百姓感恩戴德的拜谢,这些将士的回答都是统一的:「我等朝廷兵马本就有守土卫民之责。无论作乱者是谁,只要他们害我大越子民,就必杀之!」.. 这等在死前突然得到救助的感觉,对每一个死里逃生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感动的善行,足以让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今日的大恩,也让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对官府,对朝廷变得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在军械库中,一场激烈的战斗也已来到了结尾处。 在聂龙的身先士卒下,将士们很快就从后方翻进了库房,从而对死守在其中的敌人展开了偷袭。 不过守在这儿的乃是鸡鸣寺的一支两百来人的僧兵,其战力竟不在聂龙麾下的西南军精锐之下。纵然是突然受袭,他们也能迅速做出应对,借着库房中的地形,死死把前后左右的攻势尽皆挡下。 他们甚至已经做出决定,一旦情况不妙,便直接纵火烧掉整个军械库,不给官军留下任何好处。 而接下来的战斗也真就陷入到了僵局,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那支绿色的火箭突然掠过夜空。 突然间,四下里猛攻军械库的人马翻了数倍,而且正门处,更遭受到了最猛烈的撞击。 还没等其中的僧兵反应过来呢,轰响声中,那两扇极其坚固的库门就被硬生生撞破倒下,旋即无数将士就如破堤的洪水般直涌杀入,迅速就将那前院抵抗的百多人吞没杀光。 而这路兵马的前进速度也是惊人的快,几乎只在转眼工夫,便彻底扩散进入到整个库房之中,他们身上甚至还带有弩箭,个个都射术惊人。 只要哪里有火光,利箭就射向哪里,从而把那些妄图做最后挣扎,想要烧毁军械库的僧兵一一射杀。 和城中各处的战斗一样,几乎就是在一瞬间里,军械库的争夺也就迅速颠倒过来,两百僧兵就这样尽数被杀,只有少数几人趁乱而逃。 纵观金陵全城,要说哪里的战斗是最先分出胜负的,其实还不是行宫之中,而是推官衙门内。 玄性等人的突然发动,看似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其实却早在朝廷的布置之下。 就在他如饿虎扑食般杀向吴铁翼时,本来端坐案后,脸色都因之一变的侍郎大人突然就觉身下一沉,人已倏然而落,跌入到了某个坑洞之中。 吴铁翼做梦也 没想到自己座位下方居然存在有这么个翻板陷阱,这让他在受惊之余还吃了一跌。 但与即将被人一拳打死却要好受太多了,玄性那志在必得的轰击也就打了个空,只把那把椅子打得四分五裂,人也跟着一呆。 而就在这时,更多的变故再生,上方突然就有一张罗网扑罩下来,趁着他一愣间,把他连人带面前的桌案一起罩了进去。 四周的那些差役,以及外间受到攻击乱叫乱走的人群里,也赫然奔出十来人,很是默契的同时抓住罗网的一边,再迅速一阵走位翻抖,顿时就把正要脱网的玄性给牢牢困在网内。 随即,更多人从百姓中从出,毫不犹豫就杀向了还在不断挣扎,却因那网越收越紧而行动受限的玄性。他们在到其跟前后,手中短刀之类的兵器就毫不犹豫直刺过去。 玄性此时几乎已经被控制得与那桌案叠在一起了,身子根本就没法做出太多避让的动作来,面对如此狠辣的刺杀,自然只能是照单全收。 于是,在一阵利刃入肉的噗哧声和惨叫之下,这位鸡鸣寺中武艺排于前列的高手就这样被杀。 死不瞑目。 同样死不瞑目的还有其他那几个配合他动手的僧人。 他们本来是打算阻拦周围差役的,结果反倒被人所拖,看着自家头领落入罗网。而更要命的是,他们所要应对的不止那些战力不俗的差役,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杀上的百姓。 本就是以少对多,还要时时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于是他们也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尽数倒在了各种刺杀之下…… 此时,外间的骚乱是越来越大,显然佛门藏在人群中的人也开始制造混乱了。 但此时,内里众人却完全没有出去平乱的打算,而是迅速把狼狈跌在坑洞中的吴铁翼搀扶出来,护着他,果断朝衙门后院退去。 而在那边,已有一支数百人的军队等候着了,迅速护着他们,守在了衙门中庭。 也是直到这时,吴铁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开口:「这是皇帝陛下早就安排下的一个计划?」 他,作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居然也被蒙在了鼓里。 第643章 火烧鸡鸣寺(上) 时近夜半,金陵城内各处的烟火与骚乱却还在继续着。 虽然此时的官军已一改之前地茫无头绪,四处出击,但在这偌大地江南第一城中,在这个黑魆魆的深夜里,他们地平叛依然未见有多迅速。 一支支队伍只能是沿着各条大街小巷缓缓推进,把所有还在作乱为祸之徒当场捉拿或格杀。顺带手地,他们还会救助满街逃亡,或正遭受攻击地百姓,以及取水救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而金陵四方城门从上而下也都已灯火通明,守御的兵马更是将所有出路都封锁严实,不放任何一人靠近,不让哪怕一只鸟儿从金陵城离开。 鸡鸣寺中,静音塔上,此时真正陷入了叫人心悸的静音模式,明明这塔上数层还有着好几十名僧人,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谈笑自若,以为大势在握的胸有成竹。 结果现在的他们,却是一个个都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连身体都在颤抖。 恐惧的情绪已经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他们的脑海中,还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疑惑。 怎么突然情况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明明刚刚一切还都在自家的计划之中,看着全城到处陷入骚乱,处处皆是火头。怎么就在短短片刻间,就只见一支支点了火把的队伍稳稳地从各个方向向内部压进,而那些本该一直烧到天亮的火头,也在一个个熄灭。 而更叫他们感到惶恐的是,只看那些打着火把的队伍的行进方向,那从金陵城四面八方涌动向前的队伍,赫然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鸡鸣寺而来。 终于,济慈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声音都有些嘶哑的急切道:「弘悲大师,这到底是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城中局势并没有按你们之前所设想般发展?」 鸡鸣寺住持弘悲脸色也很是难看,捻动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此时只能是勉强镇定道:「应是城中官军反应过来了……他们的战力要比我等之前判断的更强,一般的乱民怕是难以抵挡。 「不过大家都放心,我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占领整个金陵,以我们仓促而起的人手,也没法如此容易就夺下金陵城。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边的皇帝,只要把他拿下,再多官兵到最后也只能为我所用!」.. 他的话貌似有些道理,不少僧人也稍稍镇定了些。 但济慈和尚却并没有被他这番言辞说服,依然满脸担忧地望着下方那一条条「火龙」:「那要是官军也杀向鸡鸣寺,对我们下手,把弘悲大师你和我等僧人尽数生擒呢?」 「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鸡鸣寺上下早就做好了安排。」弘悲立刻作答,这一点他确实早防到了,「我寺中八百僧兵,个个都是精锐高手。除了派出四百去抓皇帝,派两百去夺军械库,还有两百,就守在寺中。 「另外,还有数百佛门信徒,也早受我寺之命协同守寺,并早已布下了重重安排。别的不敢说,守到天明,让城中官军知难而退却是轻而易举的。」 他目光沉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鸡鸣寺乃是江南佛门重地,任那官军胆子再大也不敢纵火乱攻,所以我们早就处于不败之地……」 他信心十足的话旋即就被阵阵的杀声打断,不知何时,寺庙左右两侧竟已几支队伍杀到,并迅速发动了攻击。 这两路人马都没有如其他兵马般打着火把前进,所以几乎是在无声无息间摸到寺院近前,连高处塔上的众人,也是等杀声徒起才猛然惊觉。 那下方守寺的一批信徒就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了,一阵嗖嗖的箭雨射入后,惨叫声已自两边响成一片。 然后轰轰的撞击声也跟着从寺庙两侧的边门响起,那单薄的门户没扛住几下,就先后破裂,让 一大队面露凶光的军将长驱而入,直朝跟前吓得连连后退的一众信徒杀来。 这些信徒平日里也曾舞枪弄棒,在市井间与人厮杀打斗,甚至有几个还曾杀过人。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在如此夜间和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交过手。 在本就因为猝然遇袭而心惊胆战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也就坚持了不到顿饭工夫,还未成形的防御就被迅速打破分裂。顿时间,寺院之中,逃亡者众多,到处都是撒腿狂奔,惊叫不休之人。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塔上众僧眼中,这一下,他们是再也不敢继续呆在此处了。要是继续留在塔上,由得官军陆续杀到,他们所有人可就真成瓮中之鳖了。 当下里,没有人再与同样显出慌乱表情的弘悲打招呼,便果断转头就往楼梯跑,几十个僧人你争我抢的,拥挤之下,还倒了几人,叫声一片。 而此时的外间,一直守在塔下的两百僧兵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为首的两名壮硕僧人的带领下,他们分作两队,其中五十人继续拱卫佛塔,其他一百五十人已组成队形,直扑前方隐隐杀来的官军,想要阻其道路。 可还没等双方真正接上头呢,对面却点起了一片火把来,伴随着一声喝令:「给我烧!」一根根火把已被他们用力抛向了两边的一座座佛堂亭阁。 这鸡鸣寺的所有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本就最是惧火。现在又正是最干燥的冬季,几乎是在火把落处,小小的火光就迅速蔓延开来,借着火势,腾然而成一片火海。 众僧兵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些家伙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有着几百年传承的鸡鸣寺的佛堂啊,那可是象征着佛门威严的建筑,里头还供奉着各种佛像啊,他们居然就敢肆无忌惮地直接纵火焚烧了? 正随在群僧之后匆匆下塔的弘悲也一眼看到了下方突然而起的大火,这让本就心神激荡的他脚下一软,人跟着砰一下撞在木梯扶手上,在一片惊呼声中,如滚地葫芦般,直朝下方摔去。 第644章 火烧鸡鸣寺(中) 冲天的大火在古朴庄严的鸡鸣寺中迅速蔓延开来,从前方地佛堂滚滚向后,借着风势,把一重重地院落快速点燃。 就如之前与眼下还在不断被大火吞噬的金陵城中地许多民居院落一般,这些建筑也在噼啪地发出声声惨嚎,并于火光中轰然倒塌,露出里头更为精致肃穆地佛像来,再让那一尊尊金身佛像也遭受烈焰的熬炼。 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军也从四面八方朝着鸡鸣寺包抄过来,兵力已达数千之众。并未真正杀进寺庙的他们只是将整座庙宇层层围困,在内里不断升腾的火光和外间摇曳的火把照耀下,他们对整座寺庙达成了最彻底的严密封锁。 到了此时,别说寺中僧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自这重围之中偷溜出去。鸡鸣寺已彻底变成了一座围城,水泄不通。 也是直到这时候,寺庙后方那重重叠叠的僧院禅房内才有无数僧人仓皇而出,在看到那不断席卷而来的烈焰后,他们更是惊叫一片,再顾不上之前的严令约束,全都朝着后方庙门逃去。 这鸡鸣寺内可不光只有早已铁了心要和朝廷对抗到底的野心之人,或是听命行事的武僧众,其中可还有许多普通僧众呢。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是那些野心家的十倍不止,达到数千之众。只是他们剃度在鸡鸣寺中除了真心向佛外,也是为了能在此处获取外间为平民而不可得的种种好处,所以对于寺庙的种种规矩和命令,他们自然是要严格遵守,不敢违逆。 今日一早,这几千僧人就被严令留在各自的禅房之中,使他们不得出门,更不得喧哗声张。 他们之前也是一直都保持着安静,哪怕前方已杀声一片,乱作一团,这几千僧人依然无声留在房中,只道寺中僧兵必能如以往每一次变故时一样,打退来犯之敌。 但他们的愿望终究落了空,杀声不断靠近,而且很快大火也在前方寺院中燃烧扩散。眼中看着窗外越来越红,越来越近的火光,同时耳中也听到了这阵杀伐惨叫也在步步逼近,终于是让这些僧人再按捺不住,跑出房门。 然后就瞧见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可怕场景,整个鸡鸣寺前院早已被大火吞噬,而那大火在夜风的助力之下,还在不断向着后方突飞猛进,将一处处他们最熟悉的建筑通通点燃…… 而在火光照耀之下,更让他们看清了面前的可怕杀戮。 是的,不是厮杀,而是杀戮,是官军对本寺僧兵的碾压向的杀戮。 两百僧兵已倒了一路,他们的尸体已铺满本来一尘不染的寺中主道,他们的鲜血更是蔓延四流。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在数倍之众的官军不断切割包围与猛攻之下,这些寻常僧人眼中最大保障的僧兵就跟麦子般被一一杀翻,惨叫殒命。 他们或许单论个人武艺远在寻常军卒之上,或许他们互相之间也有着很是熟练的配合阵势,但是此时的他们却连像样的招数都施展不开,往往在勉强挡住一下攻击后,就被侧边,或身后的一记偷袭打中,然后身形失控,惨被更多兵器攻击,转眼就倒了下去。 如此被动挨打的局面不只是双方实力上差距,还有心态上原因。 在眼看着寺院被官兵肆无忌惮的纵火焚烧后,这些僧兵心中的信念与勇气就也被这把大火给烧毁了。 他们的心中有了恐惧,他们的动作自然就不比以往,在与真正的精锐厮斗,其下场自然就只剩下一面倒的被屠戮了。 “跑啊……”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后方僧院中的几千僧人终于全都扭身朝着后方黑暗奔逃而去,也让整座鸡鸣寺的乱象变得更加严重。 燕虎跟在队伍后方,远远看着那无数人影四散逃跑的模样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手中长刀跟着直朝前方还在做着最后顽抗的几十名僧兵一指,喝道:“杀上去,全部歼灭!” 作为最早跟随着皇帝陛下在洛阳失陷后重新再起的亲信武将,燕虎在所有朝廷将士心中都有着极高的威信。也只有在他的指挥和命令下,这千许兵马才能在如此恢宏肃穆的寺庙中打得如此奔放而无所顾虑,才敢在其号令之下,毫无顾忌地纵火烧寺。 现在,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燕虎已经明确看出此战鸡鸣寺再无任何抵抗可能,到了最后收割的时候了。 全军将士也在他这一声喝令之后更加的抖擞精神,迸发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攻势,一举就将那几十名还待负隅顽抗的僧兵吞没杀光,然后再由他指挥着,继续朝前猛冲。 很快的,他们便已来到那高高矗立的静音塔前,正好瞧见有一批僧人簇拥着几个身披大红袈裟,尤其醒目的大和尚,朝着后方黑暗处亡命狂奔。 “抓住他们,不得有漏网之鱼!张彪,给我把这塔也给烧了!”燕虎都没有做过多考虑的,就已下达了最不留情的命令。 或许这些家伙还会用上什么金蝉脱壳的策略,留人躲在塔上,只等大军追击面前众僧后,他们在偷偷逃出。 但燕虎压根就没理这茬儿,管你还有什么算计,只要把可能存在的漏洞毁掉就是了。 于是,在他继续带兵急冲上前,对那些僧众展开追击围杀时,部下张彪也已迅速带人在静音塔外堆起了柴火,并亲自点上了火。 腾然一下,烈焰便高高蹿起,扑上了塔身,并循着塔身,从外入内,再一层层的直向上方攀援而去。 只顿饭工夫,十三层的佛塔便有近半被烈焰吞噬包围,即便里头真有什么人躲藏着,此时等待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了。 而在同一时间里,前方的围歼也终于结束,除了倒下的几十名武僧外,其他僧人皆都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不敢再有丝毫反抗,束手就擒。 这时的大火已把大半个鸡鸣寺全部吞没,红色的光焰照亮了半个金陵城的上空,而其中最亮的一处,便是那还在被火不断点燃,如火炬般随风摇焰的静音塔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45章 火烧鸡鸣寺(下) 鸡鸣寺的冲天火光早已照得满城皆知,让全城之人都看在眼中,惊在心中。 鸡鸣寺,这可是金陵境内名声最为显赫的佛门大寺啊,可是当初每日里都有数千信徒前往进香礼拜地佛门重地啊,今日居然也和许多普通百姓人家一样,也遭遇了祝融之灾? 有不少自己家园被毁,安全难有保障地信徒们在这一刻都顾不上其他了,全都自发地朝着鸡鸣寺而来。 他们想要帮忙救火,想要挽救这座佛门重地,甚至都忘记了之前传言的种种鸡鸣寺地恶行,忘记了自己前几日才下定决心,不再踏进鸡鸣寺一步。 可是这些善良而又愚钝地信徒们终究没能达成心愿。 他们甚至连鸡鸣寺五里范围都靠不过去,因为那儿已经有大批官军驻守,不让任何一人进出寺庙范围了。 同时,城中其他一些地方这时也已经在官军地严令下,控制了所有百姓的自由行动。 无论你是因为恐慌乱跑的,还是想要回家找寻亲人的,只要被一队队全城游走的官军碰上,就会被叫停约束,然后再听从他们的号令被队伍裹挟着,直到被送至某处安置点。 若有哪个人敢在官兵的命令下还敢逃跑反抗的,必然是被视作叛逆而当场格杀。 在亲眼瞧见几个手无寸铁的同行者被官兵的长矛捅穿后,大量的百姓就再不敢有任何其他念头,乖乖按照官兵的命令,跟着进入一处处安置点,然后惶恐等着天亮,等着一切都平静下来。 如此一来,鸡鸣寺的这把火就彻底不可能被人为干涉,它越烧越烈,很快就将整个寺庙彻底吞噬。 在静音塔被烧塌倾倒的轰隆巨响中,整座寺庙也彻底变成了一片火场废墟。里头有多少人葬身火海,恐怕都够事后官府花上一两月时间来点算的。 不过对现在寺庙周围的官军来说,这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他们现在还在忙于围捕那些四散乱跑的僧人们。 在听到杀声越来越近后,那几千从僧院中跑出来的僧人们是更加的慌不择路,只顾着闷头朝着外边逃跑。 他们或撞开后门,或爬墙翻越,满心只想离着这危险的寺庙越远越好。结果这一出来,就撞上了早已围在四周的官兵队伍。 在几名军将的高声喝止之下,这些僧人更如受了惊的兔子般撒腿乱窜。在看过寺中的凄惨场面后,这些僧人早已惊得失去了考虑的能力,对官军更是充满了天然的恐惧,所以见面之后,从不想着配合受缚,而是继续绕路奔逃。 结果这一下还真就歪打正着了。 因为兵力有限,需要合围整座寺庙的官军设在后方的兵马数量还真不是太多。若有一定的震慑力,靠着杀一儆百,还能控制局面。可偏偏这些落荒逃出的僧人却都顾不上考虑安危,皆都铁了心要跑,哪怕身边不断有人被射倒刺翻…… 于是,在这样的乱冲乱逃之下,这一道防线还真就被这一干手无寸铁,慌不择路的僧人给冲开了一个缺口,让他们更朝后方逃去。 这下,守在此处的旅帅魏勇可就傻眼了,当下就是一声喝令:“杀!就是把他们全部杀了,也不能放他们逃走!” 谁知道这些出逃的僧人里有没有几个关键人物,这要是从自己的防线逃出去,后果可不是自己一个区区旅帅能担得起的。 在自家上司的命令之下,官军们也就彻底放开了手脚。 不但箭矢如雨点般朝着前方拼命奔逃的僧众落去,更有兵马自后方猛追,直接就用长矛大刀朝着僧人身上招呼。 又是一场屠杀就此出现,几千僧人瞬间就有一成倒在了血泊之中。 其他人也终于感到了恐惧,吓得他们手软脚软,被路上的石子一绊,便倒了下去,然后再撞倒身边其他人…… 就这样,在一阵兵荒马乱的追击包围后,他们总算是把这一众僧人全部挡了下来。或许存在几个漏网之鱼,但绝大多数,不是被当场格杀,就是在被包围之后终于死心,直接跪倒在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些僧人才好像想起自己身份般,开始在那儿连连念着“阿弥陀佛”和“菩萨保佑”……但显然,无论是佛祖还是菩萨,此时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提保佑他们这些真不真假不假的寺中僧人了。 这时,又一支队伍迅速从还有大量烟火冒起的鸡鸣寺中冲出,惹得众将士又是一阵惕然,兵器弓箭也迅速抬起。 但旋即,燕虎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是我,燕虎。怎么样,这寺中僧人可都被截下了吗?” 作为燕虎麾下的将领,魏勇立刻认出主将的声音,再让人上前照亮后,他才赶紧上前参见:“标下见过燕将军……刚刚逃出的僧人多半都被留下了,只有少数趁乱逃脱,是我的责任,还请将军责罚!” 燕虎在拿获那一干塔上下来的关键人物后,又在寺后大片区域内搜寻了一番,顺带又叫人放了把火,把僧院禅房什么的都给烧了干净——其中的诸多财物什么的,自然全都便宜了这一路兵将。 正因如此,他才耽搁了好一会儿,直到此时才自后追到。 而在听了部下的禀报,又看看面前的满地尸体后,他也没有太过计较,只一摆手:“几个漏网之鱼罢了,不足挂齿。拿住关键的首脑人物才是正经。叫几个僧人过来认人,看我们这次拿下的都是些什么人。” 伴随着他这一声吩咐,几个僧人就被推着到了跟前,再战战兢兢地被迫仔细辨认同样满脸惊恐一干身披袈裟的僧人。 随即,连声惊呼就响了起来:“住持……” “济慈大师……” 当看到有人盯着弘悲和尚喊出住持时,燕虎等将领心下顿时一定,这个重要人物被生擒活捉,自家的差事便算是圆满完成了。 而弘悲等僧人此时重聚,眼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后悔与恐惧。 谁能想到,百年传承的鸡鸣寺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呢? 此时,天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长夜已然过去,而在前方寺庙内,又相继有一阵轰隆声起,那是又有一批禅房建筑被大火烧塌,毁于一旦了。 鸡鸣寺,彻底完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46章 巨大的代价 鸡鸣寺中的大火直到新一天的中午还在不断燃烧着,滚滚浓烟更是在凌冽地北风地带动下不但让整座寺庙显得愈发破败,连小半座金陵城都受到了污染影响。33 好在那一带的百姓都已被迁移安置,寺外几条街道也被清理隔离,如此,才使这场大火对整个金陵及城中百姓地损害控制到了最小。 不过对眼下地金陵来说,鸡鸣寺被大火焚毁已经不是最要紧地事情了,昨日的连场大乱带给这一城几十万人的伤害可实在太大,无数的民居店铺毁于一旦,更有许多无辜百姓被卷入这场混乱,死者成千上万,伤者难以计数,这些具体损失还需要官府进一步查问统计。 而对官府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稳住城中局势,一夜的混乱和战斗不但让无数本来躲藏起来的不安分子通通跳了出来,也让本来安心过自己日子的百姓们也是深受其害,家园被毁,甚至家破人亡。 他们才是朝廷掌握金陵城的根基所在,所以便需要朝廷好生安抚,至少要让还活着的人们相信一切都已过去,今日之后便会恢复到原来的安定模样。 所以自天亮后,一支支官军又精神抖擞地在各条街巷游弋,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新的乱子,并由此把一些趁火打劫的蟊贼之流给击杀捉拿。 同时,金陵几大衙门的官吏也被全数调动,来到城中几个安置了无数逃亡在外的百姓据点,不断安慰他们,向他们宣讲朝廷的种种善后策略,向他们做出保证,朝廷一定不会让他们挨冷受饿,并会在短时间里帮他们重建家园,使金陵恢复原貌。 在此期间,一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也参与到了这场救人和安抚的行动中来。 他们凭借着出色的外表和口才,再加上身为本地人的一系列优势,在安抚工作上居然要比一般官吏更好,也深得百姓信任。 等到又一次太阳西下,城中局面终于得到了控制,鸡鸣寺内的大火也终于渐渐熄灭,只剩余烬还在慢慢燃烧,却已经对周围的一切不再构成威胁。 也是直到这时,在宫里不住发号施令,安排人手全城行事的孙宁才终于得了些空闲,随手拿过不知热过多少次的食物,几口吞下,然后又问面前的沈舟:“城中军民死伤数字可统计出来了吗?” 沈舟的神色很是凝重,当听到报上来的这一伤亡数字时,他甚至都有些后悔之前帮着皇帝一起所下的决定了。 不过该作的回禀还是得有:“回陛下,刚刚有了粗略的统计,因为昨夜加今日的连场骚乱和混战,官军方面阵亡者有六百七十二人,重伤者一千三百二十,轻伤三千许。至于百姓方面,找到的尸体已达五千多人,伤者难以统计。这还不是准确的,许多地方还没有被仔细清查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忍和懊悔。 旁边其他一些官员的神情也与他差不多,也都露出了惊讶和惶恐的表情来。 那可是数千上万人的伤亡啊,就是放到两军厮杀的战场上,这个数字都是惊人的,更别提只是金陵城里的一场内乱了。 这代价可太大了,那血淋淋的数字背后,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和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啊。 倒是孙宁,听完禀报后,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是稍稍呼出一口浊气来:“知道了,这就是我们需要拿下江南的代价了。” 见臣子们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他又解释了一句:“怎么,你们不会真以为只凭之前的几场闪击,我们就能以极小的代价,兵不血刃般把江南全境都握于手中了吧? “虽然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一股势力九姓豪族确实因为种种缘故迅速土崩瓦解,但崩溃也只是明面上的力量,还有水面之下的种种势力,等着机会反攻呢。 “再加上一直对江南民意有着巨大影响与裹挟的佛门,之前直到此时,我们拿下的也只是江南的一部分而已。一旦朝廷真要对北用兵,放松了对此地的压制,这些力量就会迅速反弹,在背后给予朝廷重创了。” 沈舟深以为然地应道:“陛下圣明,所虑甚是。”其实他也知道如此轻易拿下江南必然后患重重,之前也曾提醒过皇帝。 本来按他的构想,在拿下江南后,用上几年时间慢慢梳理,或打或拉,则有很大可能以最小的代价把所有力量都聚拢到朝廷一边。 但显然,孙宁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局势也不允许他在江南耗费太多时间。 所以,才有了昨夜这一场把金陵城中各方势力彻底引爆的变故。当时沈舟也是支持这样做的,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嘛。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短痛的伤害竟如此之大,死伤者竟是轻易过万。 孙宁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神色又是一肃,正声道:“朕知道你们心下不忍,但这就是斗争,这就是朝廷夺回江南的代价。 “唯其如此,才能让江南百姓彻底看清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慈悲模样的僧侣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也好绝了他们继续盲从的愚蠢念头。 “同时,借此番之乱,我们还把金陵城里所有不安因素通通都引出来全数歼灭了。今后的金陵,将是完全在朝廷治下的太平之地。 “所以,那些百姓和将士的死都是有价值的,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去更好地执行善后事宜。” 孙宁的话让众臣身子都为之一震,继而同时上前一步,恭声称是。就连沈舟也没有再沉浸于懊恼之中,神色变得愈发的振作起来。 见状,他又是一笑:“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那就是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把植根为祸江南百年,早成本地最大祸患的佛门连根拔起了!” 说话间,他虽然脸上带笑,但眼中却有凌厉的杀气闪烁:“那就让我们从鸡鸣寺开始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47章 高高在上 腊月十五。 这本该是一年中少有的热闹欢腾的日子,是所有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可以好好歇息,并享受这一年成果,为接下来的年节购买准备各种物品的好时候。 可是此时的金陵城却完全是另一副凄惨的场景,太多的建筑被毁,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只能暂时栖身于一处处安置点。 好在官府对这些落难的百姓还是相当照顾的,不但一日三餐都能准时供应,就连每日取暖所需要的木柴等物也都按数发放,从无克扣。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依然难感安心,他们不知道这样居无定所的日子会过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是一番怎样的命运。 然后今天一早,官府就着人向各个安置点的百姓宣传朝廷命令,让他们全部从栖身处走出来,一起来到了那座所有金陵人都熟悉的气派非凡的巨大建筑前。 这座几乎把整条乌衣巷都个占据了的庞大建筑群在几个月前,还是被城中百姓们称作顾府,而如今却有了新的叫法——皇宫。 因为皇帝陛下就在驻驾于此,这让本来就高高在上的府邸更蒙上了一层皇权的光芒。 超过二十万的百姓被带到皇宫的高墙之外,在他们的四周,以及高墙之上,还有成千上万,衣甲鲜明,刀弓出鞘的精锐官兵。33 那种强大的震慑力,让这些本来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金陵百姓都感到了强大压力,让他们不敢生出任何其他念头来,只能是按照官吏或书生所指派的,立于那一小块区域里,甚至都少有人开口说话。 而随着突然而起的咚咚鼓声,以及更为激昂的号角声从墙上传下后,所有人的精神更是为之一振,再仔细向上看时,便见一队人马已昂首阔步来到高墙顶端。 这一队百余数的人马看着要比其他兵卒更加的锋芒毕露,就如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也如一只只被锁链死死拉扯住的野兽,似乎只要链条一松,这百多人就会凶狠地向下扑来。 那是只有经历过一场场血与火的淬炼,杀过无数敌人的真正的铁血强军,才会自然散发出来的强横杀气。 他们虽只百人,却足以鹤立鸡群,掩盖四周数千上万兵马的整体气质了。 但是,众百姓的注意力在他们身上逗留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会儿,因为就在他们走上墙头,快速分开后,一个身着玄色袍服,气度俨然的男子就已一步步登上了最高处,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如果说之前那些精锐杀神有如黑夜中的群星那么夺目显眼的话,那他的出现,就跟旭日东升,一下就把群星的光芒彻底掩盖,让所有人只能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虽然他尚未开口说话,但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试问,在这金陵,在整个江南,甚至整个天下,还有谁有如此贵气与霸气,能让所有将士为之折服,能让所有人都只想匍匐于他脚下,只有仰视的份呢? “草民拜见皇帝陛下……” 人群中,一大帮宽袍大袖,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已迅速下拜,朝着高高立在那儿的人影叩首行礼。 他们的动作明显起到了带头引领的作用,其他那些人也在迟疑之后,跟着恍然下拜,嘴上也有样学样:“草民拜见皇帝陛下……” 先是没有规律的动一撮西一撮,到后来,则是成片成片的百姓都如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地跪将下来,朝着上方的孙宁顶礼膜拜。 最后,几十万人同时叩拜行礼,那参拜皇帝的呼声虽然不甚齐整,却已经磅礴如雷霆炸响,传于天地,传于四方,把在空中掠过的几只鸟儿都吓的振翅而逃,惊叫不休。 孙宁站于高处,看着底下那几十万人匍匐脚下的壮观场面,心中也难免一阵激荡。 这一刻他算是真正了解古往今来为何有那么多人拼尽一切也要爬上这至尊的权力最高处了。 因为这种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感觉,这种天下万民皆操我手的感觉,是任何其他一切诱惑都远远没法相比的。 而自己现在只是掌握西南和江南两地而已,这种可操纵万众生死的畅快感已经叫他心神荡漾了,那要是真到了彻底夺回大越天下时呢? 直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孙宁才把这种种古怪的念头给压下去。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远没到可以享受成果的时候,无论内外,还有太多敌人在虎视眈眈,在等着自己去将他们一一大败,一一歼灭呢! 心思转动间,他已把手平分于身体两侧,用力往上抬去:“各位金陵城的父老乡亲们,不必如此多礼,还请起来说话吧!” 为了能让现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为了给予大家更强的印象和效果,孙宁此番开口已用上了“绝啸罡拳”的运气法门,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放大扩散,笼罩行宫前的这一片广大区域。 随着自身实力的再度提升,再加上对绝啸罡拳的不断钻研,让他已能将啸声做到收放自如。至少不用在克敌制胜上时,已经能长时间的运气吐声,与平常讲话无异了。 而这等表现也果然给下方百姓造成了更大的冲击,许多人的身体都因此产生了颤抖震荡。 之前他们或许只是碍于对方的身份,才会生出顶礼膜拜的感觉来。但现在,在他们眼中,上方的皇帝陛下真就成为了如天神般的人物,光是那响彻各个角落的声音,就已是那么的不凡了。 所以在皇帝陛下再度抬手出声:“你们都平身起来吧……”后,终于有人遵照旨意,大着胆子站了起来,然后再用敬仰的目光抬头仰视着那高高的黑色身影,静静等候着皇帝陛下的旨意吩咐。 直过顿饭工夫,大家才全都起身,孙宁也在这时重新开口:“各位金陵的乡亲父老,朕今日将你们召集到此,是有几件事情需要宣告说明。 “这第一件,就是朕要向所有人认错致歉,是朕的一时失察,才导致前几日的金陵之乱,导致你们家园被毁,甚至亲人生离死别!” 说着,孙宁还抱拳弯腰,深深地行下一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48章 扭转观念(上) 孙宁的这般行为和态度直接就震住了所有百姓,他们皆都呆愣在那儿,愕然看着,完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是真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向自己等草民真心认错,而且还是当面认错。 就是那些识古通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们,虽然也曾在史册中看过许许多多的前朝君王下诏罪己,但那也只是一种安抚天下的方式而已。哪有皇帝之尊,当了所有人的面跟普通百姓道歉认错的? 别说堂堂皇帝之尊了,就是朝廷官员,世家豪族,犯了错也只会掩盖弥补,少有真心跟地位低下的寻常百姓低头认错道歉的。 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度量,才能让皇帝陛下做出这样的退让啊! 一时间,许多人都激动了,身子颤抖着,都又跪了一地:“陛下……” 孙宁倒是反应平淡,依然不急不缓道:“朕身为大越皇帝,既然已重回江南,暂居金陵,就有着保此一方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 “可眼下的金陵,却因朕一时的疏忽而遍地烽烟混乱,无辜丧命的百姓更是达到上万之多。这是朕的过失,是朕永远也无法推卸的重大错误。 “所以朕要向所有金陵百姓致歉,并向你们保证,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灾难降临到你们头上。并且,朝廷一定会在半年之内,把金陵城修复重建,让所有人都重回家园!” 很自然的,他就把致歉引到了今后的保证上。这也让下方百姓的心中更有了期盼,原先的满腹怨气伤心,此时也去了大半。 这几日里,他们除了惶恐外,更多的还是对眼下朝廷和官府的不信任与怨怼。 毕竟,在此前的几十年里,金陵城可是好端端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大变故。 可这所谓的皇帝陛下一到,就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动荡,大家又怎么可能不对此心存怨念呢? 但孙宁的表态和承诺,总算是消解了这些怨恨不满,至少对皇帝陛下,他们还是有些认可与感激的。 虽然是在七八丈的高处,往下望去只能看到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但孙宁还是凭借远高于常人的目力看清了近处一些百姓脸上的神情变化,这让他心下略定,知道自己这一回的应对是恰当而正确的。 当下,就趁势又道:“在此番之乱上,朕与朝廷各方皆难辞其咎,所以朕要向所有父老乡亲致歉,下面的官员人等,也都将受到惩治。但是,朕现在还有一点也是要告诉你们所有人的,那就是这次大乱的真正罪魁祸首却并非朝廷与官府,那是那些早就犯下累累恶行,却靠着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做着隐瞒,眼见朝廷已要查出其罪行,却又铤而走险的凶恶暴徒!” 孙宁的话远远传出,在这一片广场上来回激荡,也在所有百姓的心中回荡不休,让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而变。 本来还一脸感动的金陵百姓们,此时已变得激动而愤怒。有一些胆大暴躁的年轻汉子已经叫了起来:“是什么人?到底是谁如此害我金陵?” 他们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孙宁还是很清晰地把握住了,声音也变得更为凝重:“这些人凭借着身份已经欺骗压迫了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太久太久。他们的手段又过于高明,让所有人都完全忽略了他们的恶行,还只把他们当作一心为百姓做事的好人,对着他们顶礼膜拜。 “但在背地里,他们却是坏事做尽,无论是欺男霸女,还是夺人产业,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也正因此,他们才能在短短年月里就积攒出了惊人的财富,使江南财富有一半尽入其手。 “而更叫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最善于用谎言欺骗,用外表伪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是好人,是慈悲为怀,一心为你们谋福祉的佛门高僧。你们辛苦赚来的钱财,却有一多半,都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他们的手中。 “而他们又为你们做了什么?在他们的真面目将要被官府彻底揭穿时,他们竟是完全不顾城中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死伤,悍然发动叛乱,还直接出兵打进皇宫,欲对朕这个一国之君下手。 “你们说说,这样的穷凶极恶却又伪善到底的恶徒暴徒,该当如何处置?” 在孙宁刚开始一句句描述幕后元凶时,不少百姓下意识就想到那指的是江南九姓豪族,因此,已经有不少人在嚷嚷着要将这些豪族世家通通杀光了。 但随着描述往下走,大家才赫然发现,皇帝陛下所指的元凶竟是佛门。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旋即,有人恍然,有人不信,而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茫然。 都说佛门在江南已深入到每一个百姓之中,各地百姓信佛者可达八成以上,所以才有江南四百八十寺一说。那指的正是寺庙已在江南各地遍地开花,佛门更是被所有人都视作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说不定还比官府朝廷地位更高。 可现在,皇帝陛下居然把这次金陵大乱的罪名加到了佛门头上,这实在过于冲击大家的既定认知了。 绝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这会是真的。 如果没有刚才孙宁主动认错的铺垫在前,恐怕这时都已经有佛门狂热信徒要直接出声反对了。 孙宁也感受到了大家情绪间的起伏变化,心中也不禁感叹佛门遗毒之深,真就是给所有人洗了脑了,哪怕自己都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布置,他们依然不能相信佛门之恶。 不过既然已经开弓,就不可能有回头之箭,他又沉声说道:“各位,难道你们还没能看清楚佛门那伪善之下的丑陋真面目?你们难道忘了当时乱起之前,城中所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了吗? “鸡鸣寺乃是金陵佛门重地,就连那儿的僧人都在做着淫人妻女的勾当,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佛门之恶?而且,他们为了掩盖这一事实,甚至还不惜在金陵纵火滥杀,冲击官府与皇宫。他们之恶,更甚于所谓的江南三大寇。 “你等江南百姓,于他们而言,更只是一只只羔羊而已,你们还不醒悟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49章 扭转观念(中) 沉默。 这是下方给予孙宁这番慷慨陈词的反应。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如梦初醒,几十万人表现得颇为茫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明白,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上百年的时间,几代人传承下来的习惯和信仰,可不是孙宁用区区几句话就能打动和改变的,哪怕他也是叫所有人顶礼膜拜,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事实上,若非他是皇帝陛下,只刚才那一番直斥佛门种种恶行的言辞,都要被所有信徒百姓所攻击了。 面对如此反应,孙宁也只能有些失望地一声叹息。 他其实也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怀着万一的心思,才会做此努力,希望能改变大家一直以来的信念。而现在看来,自己终究是白费唇舌了。 终究,还是得用上更直接狠辣的手段,才能打醒这些饱受蒙蔽的金陵百姓。 心思转动间,他手上已做出指示,于是下方早盯着的部下人等也及时而动,把几个早押在那儿的本身气度不凡,此时却看着颇为狼狈的华服男子给推出了宫门。 他们在一众百姓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趔趄而出,好容易才稳住身形,这才迅速转身,冲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叩拜叫道:“陛下,草民等有下情禀上。” “那不是顾家的人吗?”站于人群前排的百姓中立刻就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来,更为好奇地叫了起来,“他们不是早被朝廷捉拿看押起来了吗,这时怎么又跑出来了?” 一时间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便已响成一片,多数人对顾家几人明显带着猜疑,甚至是敌意。 同为掌握金陵财富和大权的势力,豪族世家在民间的地位口碑就明显不如佛门了,哪怕他们的实力其实远超过佛门,甚至后者都是在他们的默许和推动下才一步步坐大至此的。 “准奏!”孙宁平淡的一句应允,让下方的议论为之一清,现场百姓对皇帝的尊崇倒是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草民顾棠,今日要奏禀于陛下的,是这些年来以鸡鸣寺为首的金陵各大寺庙所行的诸多不法害民之事,其中就有将被人贩子掳走的孩童,或自行走丢的孩童收在寺中,充为奴仆之举。” “哦?这又算得什么过错了?”孙宁故意追问了一句,为了让更多人听明白顾棠所言为何事,他又故意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题,“将那些孩童收入寺中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寺庙收孩童可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一方面可以多些奴仆服侍自身,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来养大了他们后,能再卖个好价钱。 “就草民家中所知,光是今年,这样的人口买卖,金陵各寺就已做成了不下百起,这其中甚至还有叫高价,让孩童本身父母将自己孩子买回去的。 “只是因为佛门势大,又颇被全城百姓所信任,所以那些无辜的父母也只能花高价赎回自己的孩子。而对外来说,这些僧人竟还以自己行善以为标榜。 “若陛下不信,草民这儿有一份名单,正是金陵城内几家购买孩童的父母名字住址,朝廷大可按图索骥而查之!” 他这番话可就要比孙宁那套笼统的说辞可信得多,也更让百姓们在意了。 一时间,所有靠近前列之人迅速向后把自己听明白的事实告诉他人。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只一会儿工夫,近二十万人都知道了居然真有这么回事,脸上的神情如坚定的内心一般,开始有了松动。 谁无妻儿老小,谁又会忍心,会纵容真有那等拐卖贩卖小儿的事情时刻在自己身边发生?而且,这还是在自己素来敬畏的佛门的庇护之下发生的! 孙宁也在上方等了好一阵,待大家都明白其事后,才缓缓开口:“去查!每一个寺庙都给我仔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还有,这份名单上的人,也去找到了……” 圣旨一下,几支官军就迅速动了起来,匆匆而去。 而顾家对佛寺僧侣的控告才刚开了个头,在顾棠之后,又有好几个顾家人先后上前,把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内情罪恶一一道出。 比如通过低买高卖的手段将城中百姓好好的生意给挤垮,然后在垄断这门生意后,佛门便大肆提高货物价格;再比如几年间,他们凭借着佛门忌讳的说法,把城南大片良田斥为恶地,然后再通过顾家之手,将之完全收买,大发其财,却让许多百姓因此丢失了赖以为生的田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近在身边的事情被顾家人细细道来,立刻就在人群中引发了阵阵骚动。 之前,孙宁的那些揭露佛门恶行的说辞终究显得过于简单笼统,让所有人都没有太深刻的体会,所以自然就会去选择不信。 但现在,当这些恶行变成一个个案例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有些事情,正是人群中某人所经历过的。 只是当时的他们或是受人蒙蔽,或是被佛门用花言巧语所欺骗,竟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但现在经人点破后,就完全不同了。 慢慢的,所有人的神色已变得怀疑与愤怒起来,有人甚至开始小声咒骂起来:“什么狗屁佛门慈悲,就跟之前流传的说法一样,这些和尚就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 “我早就说过,那寺院里的一座座佛像都要涂上金身,分明这些寺庙敛财之下的一点门面装点而已。他们就是在吸我们的血,肥了自己,居然还恶事做尽,这是什么狗屁佛祖,简直比妖魔还要邪恶!” 怨怼的情绪在人群中慢慢积攒,发酵。 在高处的孙宁看来,百姓们的怒火已经开始表现出来,就跟一只巨大的火药桶般,只需要最后一个契机,一个事实,就能点燃它们,从而彻底扭转大家对佛门百年来的尊崇敬畏,使他们对佛门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了。 而这个契机,也就在此时到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50章 扭转观念(下) 时间已来到中午,随着太阳升到最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寒意也没有之前般浓烈了。 但是,在众百姓看到那几十上百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而又面容呆滞的孩童少年被官军护送着出现时,所有人都只觉着一阵打从心底到全身的凉意。 难道之前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金陵城中的寺庙僧侣真就在背地里干着买卖孩童,虐待孩童的勾当?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等多年来深信不疑的那些东西岂不是…… 孙宁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此时再度发话:“告诉大家,你们是从哪里而来,又为何会有今日的遭遇?” 那些刚被带来的孩童个个沉默着,瑟缩着,压根就不敢开口出声。直到旁边的官军将士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大喝:“陛下问你们话呢,还不从实回话!不然,可就要把你们再送回去了……” “不要啊,我说……”一名年龄看着已有十来岁的孩子尖声叫了起来,“我是金陵人,我叫徐三,是两年前被人带去那边的金光寺的。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给我吃的穿的,等过两年,还能把我送去别处过好日子……” 有这第一个带头的,后面其他孩童也就开始如实作出回答。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有本就是金陵当地的,也有被人从江南乃至北方各地拐卖而来,操着生疏的金陵官话,战战兢兢地做着自我介绍。 其实他们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有些茫然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正遭受着什么样的苦难,只说寺里和尚对他们还好,至少每日能有些吃的,还有衣裳御寒,只是每日都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不过这些话听到周围百姓耳中,却足够让他们多年的信仰出现崩塌了。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眼中大慈大悲的佛门高僧们背地里竟干着这等荒唐的勾当,他们居然就忍心对这样的无辜孩子下手。 等到又一个孩子颤声道出自己的境遇后,他又突然鼓起勇气,冲高高在上的孙宁叩拜道:“皇帝陛下,我爹娘以前告诉我您是这天底下最厉害最尊贵的人了,您什么都能做到。那您能不能帮我找到我的哥哥……” 孙宁本来只是平静听着他们的讲述,此时却是神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愈发柔和起来:“你说让朕帮你找哥哥,他也和你一起进了寺庙吗?” 许是感受到了孙宁的善意,这个孩子愈发的大胆,大声回道:“对,只是去年九月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就不在了。我在寺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后来,寺里的师父就不准我再提他了,只说他被佛祖选去过好日子了。只要我好好做事,将来也会有机会去那儿的。 “可是现在,连师父他们都被抓走了,佛祖却还没有来找我去见哥哥,所以,皇帝陛下,你能帮我找到我哥哥吗?” “朕答应你,朕会让人帮你查到你哥哥的去向,尽量让你兄弟团聚。”孙宁正色回道。 他自然知道那些僧人欺骗孩子的话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这些被寺庙花钱买入的孩童除了用以做奴仆外,还可以挑出其中一些聪明的,或是模样不错的转道再卖。那个去年九月就不知所踪的孩子,自然就是被寺庙给卖到别处去了。 这一道理孙宁明白,许多人也都想到了。一时间,议论声再起,过一会儿后,低低的斥骂声也跟着传播开来。 这些僧人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彻底泯灭了人性,践踏了为人的底线,点燃了所有还有善恶是非观念的百姓们的怒火! 而孙宁也在这时抓住机会,果断开口:“把人通通带过来,问问他们,这一切是不是朝廷冤枉了他们!” 旋即,一群早被五花大绑的僧侣就被官兵驱赶押解到了众人身后,这让几十万百姓都迅速转身,用充满了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们,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而这些僧侣更是早没有了往日的宝相庄严、道貌岸然,一个个都佝偻着身体,尽量往人堆里隐藏自己。结果却换来了一阵鞭子抽身:“都站直了,跪下!” 啪啪几下之后,几十名僧人便都乖乖跪了下去,所有人都在颤抖,头更是深埋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百姓们都用或愤恨,或诧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些还是自己等所熟悉的,日夜膜拜的高僧大德吗? “朕问你们,一切都要如实回答,不然就是欺君,就是死罪!”孙宁也不再多作铺垫,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些年来,你等金陵的各大寺庙可曾凭借身份特殊而夺人田产,欺压百姓?” 众僧先是沉默,直到身旁又有鞭子挥来,抽在身上,才有人如触电般精神叫嚷了起来:“有的,我们清源寺西边五十顷良田就是由此而来……” 随即,其他一些僧人也纷纷开口,把实情道了出来,都是他们凭借手段,巧取豪夺了普通百姓的良田宅邸。 这些话要只是官府来说,又或是顾家提及,大家或许还会有所疑虑。 但现在,由一众僧人自己交代,其可信性就变得很大了。 尤其是在有之前的种种铺垫后,十个人里,就有九个半相信这些僧人会做出这等恶事。顿时,百姓们的愤怒更盛,骂声响起,很快就把后面那些僧人的交代给掩盖住了。 他们也已经不用再作交代,因为在此此时愤怒的百姓眼中,僧人们已都是贪婪无度之徒,他们寺庙的田产,也都是用各种手段抢夺过来的。 孙宁由得众人好一通发泄,这才又开口发声,以自己的音量盖过众人的大骂:“那这边的孩子们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将他们收在寺中的,又对他们做了什么,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都到这时候了,这些僧人哪个还敢遮掩抵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切真相,以及自身及寺庙犯下的累累恶行都交代了出来。 一时间,数十万百姓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但他们的眼中,已全是要溢出来的强烈杀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51章 灭佛(上) 从对佛门的崇敬信赖,到怀疑犹豫,再到此时的愤怒鄙夷…… 只大半天时间,孙宁就让这几十万金陵百姓对佛门僧侣的观念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感受着下方百姓的怒气,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当下,便又朗声开口:「朕实在无法相信,在我大越天下,朗朗乾坤,在这江南富庶之地,居然还存在了这么一群无法无天,伪善极恶之徒。 「你等打着佛门幌子,却做着危害无数无辜百姓的事情,实在枉自为人! 「朕今日既到了江南,知道了你等佛门种种恶行,就绝不能再放任你们,让你们继续为祸江南,祸害百姓。你们更将要为你们的种种恶行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不杀你们,何以平众怒,不杀你们,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江南,让天下百姓尊我为皇!」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浓烈杀意,众僧这下是真个感到害怕了,立刻就有人大声叫了起来:「皇帝陛下饶命啊,我等也只是听从执事僧的意思做事而已,我们……」 「纵然你等不是主谋,但所犯下的种种罪孽也足以让你们死上几十回了。现在只要你们一命,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孙宁飞快打断了他们的求饶,迅速抬手,再用力下劈:「把这些僧众人等,当场斩首,以告慰江南受苦百姓!」 「陛下饶命啊……」还有僧人在极力做着挣扎,想要起身再说什么。 但他们身后的官兵却不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立刻有人上前,一脚踢出,便已将他们踢倒踩住,然后一把把钢刀霍然出鞘,随着一声声暴喝「斩!」字,刀已唰然而落。 血光迸溅,身首分离。.. 一颗颗锃光瓦亮的头颅就这么咕噜噜带血滚出,几十名刚被带来的僧人,就这样被当众斩杀。只留下一地尸体,以及滩滩血泊。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把所有百姓都给震慑住了,片刻后,惊叫声便已响成一片,不少临近用刑地的人们更是大惊失色地直朝后退,倒让庞大的人群都为之后挪了好一段距离。 这确实过于骇人,纵然百姓们刚刚已对这些欺骗自己的僧人们充满了愤怒,恨不能亲手打杀了他们。可是,在转眼间就让几十名僧人丧命斩首的场面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极大冲击,让他们一时都接受不了。 孙宁却并不满足于此,见状又高声喝道:「金陵城的百姓子民们,江南的百姓子民们——这些年来,因为朝廷诸多官吏办事不力,因为天下动荡,朝廷力所不及,让你们受到了太多的苦楚和蒙蔽。 「但今日之后,一切就将不同。这些曾经欺压你们,强迫你们的凶徒都将遭受朝廷的严厉打击。 「尤其是这些打着佛门旗号招摇撞骗,害人无算的家伙,更是朝廷接下来要全力消灭的。 「传朕旨意,从今而后,取缔一切佛门寺庙,其中僧人,必须在半月之内全数还俗,那些曾经在各寺庙中担任执事者,更将被官府通缉捉拿,根据其所犯罪行,严惩到底。 「至于各寺庙的庙产等等,寺院会被尽数拆除,佛像将被推倒重炼,土地田产,官府会在仔细查察之后,分与曾经被寺庙欺压的百姓,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孙宁的决定再度让所有人为之震惊,但旋即,人群中又爆发出了阵阵欢呼。 无论是不是曾受过佛门欺压,对每一个百姓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翻身的机会。 之前因为豪族和佛门的存在,导致太多江南百姓没有出头之日了,而现在,压制着他们的两股力量都已不见,他们将重新当家作主。 至于寺庙被毁,佛门被彻底打倒会不会对自身造成不好的影响,遭来佛祖的怪罪,大 家只一想就迅速抛到了脑后。 要是真佛祖有灵,就不可能任由各寺僧侣干出如此多天怒人怨的勾当了。要是佛祖真有灵,那些僧人就不可能被官兵轻易捉拿,现在又在众人面前被轻易砍下脑袋了。 这一刻,一直束缚着他们的思想,让他们只能选择顺从的佛门锁链终于被孙宁一刀劈开,那接下来,就到了对佛门反攻倒算的时候。 江南的灭佛之举,终于在金陵开启。 朝廷对佛门的打击早已蓄势待发,在这日完全得到百姓的拥护后,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极其迅猛。 只三天时间,金陵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座寺院就被全数包围,寺中僧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官军强行带走。 然后,就是拆毁所有佛寺的外墙门户,再把寺中所有财物账簿什么的通通收拢,又把一座座泥塑的佛像尽数推倒。 在一阵阵轰隆隆的佛像倒塌声里,金陵百姓对佛门的敬畏之心更是在迅速消散。 本来,佛是高高在上的,没有任何人敢于亵渎的崇高存在。 那高达数丈的佛身,每当让人来到其跟前时,都会叫人忍不住想要跪拜叩首,好像不那么做就会被神佛怪罪,更别提拿手去触摸这等佛像了。 但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所有人,佛像不过就是一些泥塑木雕而已,它们的崇高伟大不过就是僧人们用来欺骗百姓的手段罢了。毁掉它们,不但不会带来任何灾殃,反而宣誓了自己的新生! 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这场灭佛的行动之中,无数普通百姓也都跟随着官兵冲入一座座寺院,用尽力气,把一座座佛像推翻砸倒,看着它们化作一堆碎石瓦砾。 而在此期间,不少百姓也趁机获得了寺庙中收藏的大把钱财。当这样的消息被人透露之后,更多人加入其中…… 至于那些花费更多钱财铸造出来的铜制甚至金制的佛像,官府更是直接将它们拉走,就在城中原来的鸡鸣寺内设下钢炉,把这些金铜佛像通通炼化成水,再重新铸造成兵器财物,送进了属于朝廷的库房之中。 只这第一轮金陵境内的灭佛,就让朝廷一下获得了超过千万两银子以上的收入。而对孙宁来说,这还只是开始,江南境内的大规模灭佛行动才是接下来要做的! 第652章 灭佛(下) 在孙宁之前,历史之上还有着多次官方灭佛之举,而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当数三武一宗的四番灭佛了。 这一连串贯穿了南北朝直到五代十国末期的灭佛运动,对照的也正是整个佛教在中原大地不断扩张繁盛的历史。 可以说,在此之前的佛门其侵略性是要远比后世为大的,那遍地开花的寺庙僧侣,其势力甚至已经可以和地方政权一争短长,不光在民间有着巨大影响,就是在朝堂之上,也不乏其力。 正因如此,当他们遇到强主当朝时,便会遭遇最严峻的反击,几次都差点被彻底连根拔起,并在多年的蛰伏之后,才一点点重新崛起。 也正是在这样一轮接着一轮的打击中,佛门也终于吸取了教训,开始尝试与朝廷官府合作,把根扎入民间,并且将向善和崇佛这两件事情完全统一在一起,用来吸引更多百姓信奉其教义。.. 由此,佛门终于变得平和,也就能与朝廷官府和平共处,长达数百年之久。直到几十年前,大越朝廷内部出现问题,江南一地也渐渐与中原产生隔阂,慢慢被九姓豪族所控制,佛门方才趁机再起,攫取了更多的利益与势力。 但物极必反,随着佛门在江南势力的不断扩张,就连九姓豪族都对他们产生了提防和敌意,这才有了之前杭州谢氏,苏州苏氏,以及金陵顾氏对他们的反击压制。 这些豪族的反击,无论成败,都对整个江南的大局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更是把本该在西南的孙宁和朝廷大军都给引了过来。 各地佛门寺院本以为随着朝廷夺取江南会使自家获得一个全新的机会,却不料到头来,等到的却是整个佛门的灭顶之灾。 孙宁这一次出手灭佛,和之前豪族世家的出手,以及几百年前的三武一宗灭佛都不一样,要比两者加一起,还要雷霆万钧。 豪族世家们对付佛门只是小打小闹,最多就是用上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而三武一宗的灭佛,更多只是朝廷行为,当地百姓依然只是置身事外。 可孙宁的这一次灭佛,却是完全把江南各地的百姓们通通都发动起来了。对各地寺庙下手的,可不只有各地官军,还有数量是官军十倍百倍的江南民众。 早在发动灭佛之前,江南各地就已经流传开佛寺僧人的种种不堪言论。像金陵城中重点审问的王川杀僧一案,其实在其他各地也多有出现,只是影响力没有这般大而已。 但是,随着这样的案子的不断出现,又有人受命将之添油加醋地在各地传播,佛门形象自然也是大打折扣,甚至影响了许多寺庙平日的香火。 而等到朝廷正式下令,各地官府打出旗号允许治下民众告诉各寺庙的种种非法行径后,不管是早有安排的,还是真有冤情的苦主便占满了一个个办案衙门。 官府方面也没有叫原告们失望,很快就开始着手抓人,把一个个本以为立于不败之地的僧人全都缉拿问罪,从而让各地佛门的声望再度受到打击。 然后等到金陵这场风波彻底传开后,各地官府自然也遵照朝廷之意,皇帝圣旨,直接以佛门为祸江南的罪名,下手取缔佛寺,毁寺灭佛了。 而且,各地官府也都遵照孙宁的意思,从一开始就发动了下边的民众,带领着百姓们一起对佛寺出手。 各地民众里固然多有佛门信徒,却也少不了对佛门抱有极大怨念仇恨者,此时有官府为自己撑腰,他们自然再无顾虑,立刻就大肆出手打砸,抢掠一座座寺庙中的财物。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鼓动了更多有些贪心的其他人,短短时间里,攻击佛门寺庙的百姓人数便成倍增长,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佛寺被打破大门,许多僧人因此遭难。 毕竟江南佛门除了拥有僧兵的鸡鸣 寺外,其他各寺都少有能自保的力量。在官军百姓的联合攻势之下,他们根本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便迅速沦陷。 而随着一些佛寺被破,其中隐藏的诸多罪恶也就公之于众了。 就如金陵各佛寺一样,其他各地的佛寺也多有收容被拐卖的孩童的事实。除此之外,有些寺庙的地窖中,甚至还被人找到了许多之前失踪的少女妇人。 这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的女子都饱受摧残,身心皆受到严重伤害。 就是不问,找到他们的官民也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何况这其中还是有几个心性坚忍者,可以把自己这段日子被僧人强行女干污的事情说出来的。 这一下,百姓对佛门最后的那点顾虑和尊敬也被彻底击碎,各地对整个佛门的打击,更是如眼下的寒冬天气一般,严酷无情,不留余地。 从腊月二十,江南全境开始灭佛,待到正月初十,短短二十天时间里,江南境内共有三百二十多座大小寺庙被直接推平,被杀被抓的僧人数字更是达到了一万往上。 大片的佛田一夕之间都归于官府,只稍作统计,就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余万亩。这其中,一多半良田曾经可是有主的,却是被寺庙僧侣巧取豪夺。 至于寺庙中被抄没的钱财粮食,以及那些通过熔炼佛像所得的金铜器物的价值,就更是难以计数了——这还不包括在灭佛毁庙行动中被许多百姓自发抢去的财产。 除了那一干犯下诸多罪过,必须严惩到底,甚至直接格杀的僧人外,各大小寺庙中,还有着数量庞大,是前者数倍的普通僧侣。 对他们,官府也算是网开一面,只是勒令他们就地还俗,并在官府登记之后,便可在城中寻一地暂时居住。 等着他们的,是朝廷的进一步定夺。到底是要将他们也一并惩治,还是就让他们成为普通百姓。 可无论如何,这短短二十日,官民联合的灭佛运动还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经此一役,盘踞在江南大地,江南百姓身上的巨大寄生吸血毒虫终于被一举拔除,而且还使江南人口都猛然增了十万之多…… 第653章 有功当授赏 进入二月的金陵城已经从去年的那场大乱中走了出来。 整个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人们的脸上也重现了憧憬与笑容,甚至比以往更加欢欣,更加的有干劲和奔头。 因为朝廷果然真就按之前的约定,把多年来被佛门寺庙夺走的田地产业还到了每一个受害者手上,那些曾经以为石沉大海的种种冤案,也在这段日子里相继昭雪。 每日里,金陵百姓都会跑上街头,去那放榜的十字街头打探消息。而几乎每天,他们都能在那儿打听到让他们为之振奋的案情结果,那些靠着身份手段做出伤天害理的僧人们,都在遭受清算定罪。 而且,每过几日,都会有一批僧人被押赴刑场,当了众多百姓之面,明正典刑。每当人们看到如此痛快淋漓的一幕时,叫好声便不绝于耳,大家对朝廷的信赖也就与日俱增。 而除了清算佛门种种罪过之外,朝廷官府也在努力为金陵百姓重建家园。 他们拿出远比市场价更高的价格雇佣城中百姓,让他们加入到修缮重建那些在去年大乱中被毁的民居店铺的工程中来,完全做到了以工代赈,让受灾的百姓们用自己的双手劳作来重建自己的家园,而且还让他们不用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犯愁。 在如此上下一心的重建之下,金陵城只用了两个来月,就已重现旧观。 或许大家还没法完全恢复原来的生活,但所有人都已经对将来充满了期待,相信在不久之后,大家就能重新安居乐业,金陵也会重新变成原来的江南第一城。 行宫内,听完沈舟的讲述后,孙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辛苦诸位了,要没有各位这段日子来的群策群力,一心为公,金陵就不可能在如此短短时日里便恢复旧观。」 「陛下过誉了,臣等只是略尽臣子官员的职责而已,不敢居功。」众臣子忙谦逊开口,这话自然又让孙宁一阵大笑:「你们也不必如此谦虚,功就是功,朕是不会视你等功劳而不见的。 「本来还想等一等,想在顺利拿下淮南各地后再论功行赏。现在既然大家又立新功,朕就索性把之前的功劳都给你们兑现了吧。魏绅!」 随着孙宁一声招呼,一直规矩立于他身后侧方的亲信太监魏绅便笑吟吟地上前两步,拿出一份书册来,打开大声宣读:「陛下有旨意,自平天逆贼为乱,江山动荡,朕身处于外,多历凶险,几失祖宗江山社稷。 「幸赖有西南江南等地各臣工忠心为国,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大越江南得保,以存西南江南各地。 「今朝局渐稳,自当论功而赏,以报群臣之义。故,今日分封群臣,重立朝廷,以求他日重主中原,再入洛阳……」 一番官样文章后,接下来才是此番旨意的重点所在,也让在场一干官吏的精神为之一振。 「洛阳沈舟,自随朕以来,尽心辅佐,屡定谋略,立下大功。又才干拔群,领袖群伦,故封为朝廷左相,加恩远伯。 「定西侯萧常永,虽身处川蜀,然后勤不辍,功在社稷,又年老德韶,可为天下表率,故封为朝廷右相,加升定西公……」 在魏绅的不断宣讲中,一个个曾经在孙宁重新崛起路上的臣子们都得到了想象之外的封赏。 除了朝中***位置之外,许多人更是得到了以往少有的爵位。 比如作为真正从一开始就跟随孙宁一路到今日的燕虎,在得封前将军,江南镇抚使的高位之外,还被加上一个威远伯的爵位。 陈青云,做为最早反正重归朝廷的将领,也因多年功劳而被封车骑将军,江南镇抚副使,荣远伯。 至于孙宁的两个舅哥,萧克定与萧克敌,也都得封将军,也有了自己的爵位。就连诸葛 青云,虽然加入朝廷更晚,也被加封礼部尚书,有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孙宁这一口气就封出去十多个爵位,足以让许多官员为之感激涕零,也让更多的官员心中有了动力,也想为朝廷多立功勋,好在他日得以封爵。 毕竟为人臣者,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光耀门楣,延福子孙,而只要真能得封爵位,这两个愿望自然也就实现了。 而事实上,自大越立国以来,除了太祖太宗朝时曾因开疆拓土封了一大批的功臣爵位,之后两百来年里,就再没出过几个能获得爵位的官员了。 毕竟爵位和官职不同,那是真要靠着为国立下大功才能得到封赏的,之后的大越整体承平,又哪来的机会立功呢?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天下混乱的局面终于让所有人又有了一次重新立下社稷大功的机会。而孙宁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甚至在尚未真正进入中原之前,就把大家的功劳先兑现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他日重回洛阳,在场众人的爵位还能再往上提一提,不曾封爵者,也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大家的积极性是更强了,已经有人摩拳擦掌,估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北上,对中原大地用兵,去夺回真正的朝廷重地了。 感受到大家积极的心态,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更盛了,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现在西南江南皆都在手,尤其是后者乃是天下财富重地,他还真怕手下群臣会受此地风气影响而没了进取之心。 他可不想做那偏安一隅的小国之主,重新入主中原,还于洛阳,才是他的唯一目标。所以,就有必要用升官封爵这样的手段来提振大家的士气和决心了。 事实上,这次的封爵还有一手他没有即刻让群臣知晓,那就是这些爵位的封地可都是在北方的。也就是说,沈舟也好,燕虎也好,无论文武,只要他们真想靠自己的爵位获得更多的好处,就得为朝廷把北方的大片领土给拿回来。 如此,就不怕臣子中间出现见好就收的畏战之人了。 第654章 矫枉必过正 在群臣暂时散去后,孙宁又把沈舟几人留了下来,继续商议眼下的要务。 「金陵城内的佛门僧侣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江南其他各地的佛门寺庙和僧侣呢?各地可有相关奏报送来吗?」 孙宁笑看着沈舟和燕虎二人,直入主题问道。 关于江南其他各地寺庙僧侣的处置情况,他是完全交给这二名心腹重臣来把握的。 两人不觉对视一眼,才由沈舟迟疑着道:「陛下,其实各地这段日子也陆续有相关奏表送来,都言及要严惩当地僧侣,甚至要将他们尽数杀绝的。 「但臣与燕将军有过商议,总觉着这样做过于不留余地了,所以就想着是否让他们放宽用刑,只让众僧还俗便可,就不要再死咬着之前的事情不放了。」 燕虎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现在江南各地佛门几乎都已被清除干净,那些僧人再不可能对地方官府造成任何影响,甚至民间都有声音传来,觉着有些僧人是被冤枉的。所以,臣也以为该当从宽处置,他们终究不像金陵寺庙,并没有做出与朝廷作对的举动来啊。」 孙宁的眼中有一道阴翳快速闪过,两人的反应还真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让这一文一武两个最得自己信重,同时也是功劳最大之人共同处理江南灭佛一事,除了是因为信得过他们的能力外,也有着一层考验在里头。 而就目前所得的反馈,他们的表现显然是不怎么合格的。 一是二人对佛门的态度,似乎有些怜悯这一失败的对手了,居然想着放过他们。 第二点则更为重要,这一文一武两人,居然成了一条心! 随着在高位日久,孙宁对帝王之术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无论任何时候,手下臣子可以一条心,但那只能是跟自己这个皇帝一条心。而在自己尚未表态之前,这两名重臣之间就必须存在分歧。 这就是为君者的平衡,制衡之道! 而第三点,则在于:「这么说来,已经有人跟你们求情了?你们还收到了一些好处吧?」 虽然此时孙宁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沈舟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觉察出了风头不对。 他迅速正色,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臣不敢……臣只是真觉着不必对江南所有寺庙僧人都赶尽杀绝,才会,才会想替他们求个情的。 「臣万不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有损朝廷的决定来,还望陛下明鉴!」 燕虎虽然不如他反应快,但有了沈舟的表现后,如何还不清楚自家犯了错,当下也跟着起身下拜:「臣也是不想多增无辜伤亡才同意的沈大人的意见,还望陛下明察!」 孙宁的目光在二人背上定了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笑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吧。朕并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你们的忠心我自然都看在眼中。当初我是什么处境,你们都能不离不弃,现在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呢?何况还是一群早没了根底的僧人!」 「是!谢陛下。」 两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只觉后背都有些被冷汗所湿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发现,如今自己与皇帝间的关系和距离已与当初时不同。 当初他们和孙宁,说是君臣,但更多还是一路同行,互相扶持的朋友战友。 但现在,随着他们不断夺回大越领土,势力不断扩张,君臣之间的尊卑差别也就随之加大,之前多年来的相处方式,也跟着要做出变化了。 看着两人受惊失措的样子,孙宁又安抚道:「当然,你我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有所变化,你们依然是朕最信得过的左膀右臂,朕也不会忘记你们当 初的种种功劳的。 「好了,以前的事情先放一边,谈谈江南佛门的事吧。你们真觉着那些僧人都是无辜的,可以对他们从轻发落吗?」 沈舟沉默了一下,这才轻声道:「臣愚钝,还望陛下教臣。」 「他们说无辜也算无辜吧,毕竟都是没有被当地百姓重点告状的,也没有死在一开始的灭佛行动中。 「但是那些僧人要说不无辜,也不无辜。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凭借身份获取大把的好处,又或是为那些手握大权的执事僧所用,干出诸多不法之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曾经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对江南百姓的影响力。 「虽然今日通过灭佛,朝廷把扎根江南多年的佛门几乎一网打尽,佛寺庙宇都被拆毁废除。但是,要想从此高枕无忧,不用再担心佛门为祸,却还为时尚早。 「民间还有的是崇佛佞佛之人,早已被佛门所毒害的他们现在或许碍于朝廷之势而只能收敛藏匿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可等到过些日子后呢?等到我大军北伐,进入中原后呢? 「这些冥顽不灵者会不会卷土重来,甚至在我江南再生出一场叛乱来?到那时,我大军在外,后方空虚,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朕相信,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朕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可能存有这样的念头,就对各地百姓出手。所以要从根子上彻底灭掉江南佛门,就得除恶务尽,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干净。 「只有如此,寻常百姓才没有聚集生事的由头,他们再想把佛门立起来,少了他们眼中的所谓大师高僧,自然也就只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所以这虽然看着是矫枉过正,但朕要说的是,有时候矫枉必须过正,不如此,则江南佛乱,必然不可断绝!」 孙宁这一大番剖析,确实很是在理,让两人都不好反驳。 燕虎更是由衷叩首道:「陛下英明,是臣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臣知错。江南之事,就该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才能换来太平!」 沈舟也跟着表态,只是内心深处,对此却还是带了几分迟疑。 但事已至此,皇帝都已下了决心,纵然他是左相***,这时也只能听从,领旨办事。 在走出这间殿堂时,沈舟心中一阵唏嘘,看来一场杀戮是不可避免了。 只希望这不会带来更坏的,不可控的影响吧…… 第655章 郭冲归来 「陛下,郭冲郭大人在宫外求见。」 当魏绅向孙宁通禀此事时,他正陪着萧倩在行宫花园内散步,闻言不觉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过去,萧倩已然开始显怀,小腹也已隆起,整个人在慵懒中又透着几分母性的光泽和柔美,看着要比以往柔弱了不少。 对于这个自己事实上的第一个孩子,孙宁也是相当着紧,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政务外,更多就是陪在妻子身边。 直到此时,他才双眉轻轻一挑,自觉不得不去了,便又看了眼妻子。萧倩会意一笑:「孙郎你去吧,我在这儿坐会儿就回房去。」 「嗯,那你小心些,我去去便回。」孙宁应一声后,又扭头叮嘱旁边的几名侍女,「你们好生看顾倩儿,不得有半点马虎。」 这才在低头亲了萧倩一下后,大步而去。等他走出后宫范围,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明显转变,从刚才的人夫人父,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当孙宁来到前方侧殿,郭冲已在外等候,一见着皇帝过来,他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参见:「臣郭冲拜见陛下……」 后面的大礼却被抢步上前的孙宁一把拦住,哈哈笑道:「好,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大功臣可算是回来了。来,先进去说话,魏绅,给郭大人上茶。」 君臣两人先后进入侧殿,分上下落座后,孙宁才又感慨道:「郭冲,你这次数月不曾归来,可让朕好生担心啊,生怕你在外出了什么岔子,有了什么危险。」新 郭冲也是一脸的感激,他看得出来,孙宁这番话是完全出自真心的,是真个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便感动道:「陛下如此牵挂于臣,实在让臣不甚感激。臣一介小吏,竟劳陛下费心,又实在心中忐忑,难安。」 「你可不是什么小吏,你是朝廷重臣,更是我大越此番顺利拿下江南的大功臣,你在外,朕自然要感到担心了。」孙宁又呵呵笑道。 「臣汗颜,相比于陛下在江南创下的大业,臣在梁州等地所做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没有你在梁州冒险行事,朕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将江南收入囊中呢?不瞒你说,不光江南九姓豪族皆被朝廷所下,就是一直被我等视作大患的佛门,也在这几月间,被朕下令连根拔起了。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能够推行,还都是你在梁州让郭氏兵马与纵横会彻底决裂的功劳。不然,纵然江南各方之间再有矛盾,在强敌当前之时,也是不会火拼一场,为我所趁的。」 孙宁又强调了一番对方的功劳后,这才好奇问道:「对了,就我所知,早在数月前,梁州就已起兵成功,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回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臣不敢有瞒陛下,臣是去报仇了。」郭冲这才神色一正回道。 「报仇?」孙宁双眉一挑,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为你母亲之死复仇?你去对付纵横会那些漏网之鱼了?」 「正是。臣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当初之事,心心念念所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那纵横会中害死我母亲的元凶。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所以在梁州事成后,臣便带人前往寻找那纵横会贼首李寿民等人的下落,欲将他们或杀或擒,以报仇怨。」 「怪不得……」孙宁这才恍然,看着面前难掩杀意的郭冲,笑道,「所以你这回便花了数月时间找到他们,并将他们给解决了?可有什么收获吗?」 「回陛下,大有收获。不过有一点陛下算是说错了,其实臣并没有花太多时日就已经在他们逃离淮北时找到纵横会一干丧家犬,并将他们中的一多半当场格杀了。」 郭冲说话间,脸色又 变得凝重起来:「就连那纵横会长李寿民及其子孙人等,也都被臣所擒。不过想到朝廷对他们或许还有用处,所以臣并没有把他们也一并诛杀,而是带他们往江南来。 「只是这一路之上,终究难免会有些波折,无论是纵横会剩下的余孽,还是梁州方面,也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臣为了安全与避人耳目,所以就只能尽量多绕圈子,又要应对一些麻烦,所以才耽搁了这些时日,直到今日才回到金陵。」 孙宁若有所思地听他讲来,心下也是一阵感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什么绕圈子,应对各种麻烦,但其中有多凶险,仔细想想也就能明白了。 在敌人的地盘上,带着他们极想要得到的关键人物,还能顺利回到江南,郭冲的能力和胆略已经足够让孙宁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他可不同于孙宁,可没有一身过人的武艺,真要从层层罗网中杀出来,可全凭的是头脑应对啊。 所以再看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难掩仆仆风尘之色的郭冲,孙宁由衷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说之前孙宁称其为大功臣还有一定的吹捧成分的话,那现在,孙宁对他的功劳真就没有半点质疑了。 不过这些东西也无须多言,他很快又精神一振问道:「这次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屡屡冒险才把人带回来,应该有不小收获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郭冲也笑着说道,「在辗转躲避那些敌人的追踪期间,臣没有轻易放过李寿民他们,对他们用上了不少手段。再加上他的子孙性命拿捏在我手,最后他只能乖乖与我合作,把纵横会的许多内幕都交代了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陛下,这便是纵横会近百年来在整个天下间布下的种种安排和棋子了。这其中,有两淮两广的,也有江南京畿的,还有一部分,更是远在北方,齐鲁等地。 「或许因为这次之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被查出铲除或是自行逃离,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存留。再加上他们掌握的相当一部分的纵横会财物,只要能为朝廷所用,便是一大助力。」 当魏绅上前接过那本册子时,郭冲又顺手把一枚看着挺普通的扳指和一个小巧的匣子也一并交了过去:「而这枚扳指,便是调动这些纵横会力量财物的凭信了。」 第656章 乌衣司(上) 孙宁接过几样东西,却不忙打开那册子细看,而是先端详起扳指来。 这扳指入手就知质地不俗,乃是用极品好玉整块雕琢而成,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而其雕工,就是孙宁这样的外行人,看着也非凡品,整体线条流畅,入手圆润。 不过更叫他感兴趣的还是扳指向外扁平的一面,上头除了雕了一些花饰,还有一个阴刻的篆体李字,刀法精湛,笔力不俗。 「这算是他用来充作印章的吧?」孙宁把玩着扳指,下意识还将之往自己的拇指上一套,居然还大小合适正好。 郭冲笑着点头:「正是。纵横会里一些真正力量和大宗财货的调动,就须得有他作为会长的这枚印章在上。而且,为防被旁人仿冒,他们还有专门的变色印泥,就是那匣中之物了。」 「哦?」孙宁更来了兴趣,又打开那扁扁的匣子,扑鼻便是一阵情人心脾的香味,只这一点,就与寻常印泥有着极大区别了。 再看匣中那浅浅的一些印泥,只觉它眼色确实有些古怪,似红色,又非常见的朱红正色。孙宁也没多作观察,已拿起手,用扳指带印的一面在印泥里蘸了些,再往案头纸张上用力一按。 旋即,一枚清晰的图案就呈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圈花枝围绕着篆字的李字,只是这时再看那印的色泽时,倒是没什么异样了。 「陛下可将此图放到灯下一观,便可知其中妙处。」郭冲跟着又笑道。 不用孙宁吩咐,魏绅已立刻帮着点起了一盏灯,放到孙宁面前。而他也跟着将那纸张放到灯火下一照,这才神色微变,轻轻叹道:「有点意思……」.. 那本来红色的图案此时在灯下居然变成了黄绿色,再抽出来时,则依然还是红色。 孙宁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印泥中的某些矿物质在起着作用,使得其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变化。这放在后世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放到眼下,却是绝妙的防伪手段了。 若没有得人指点而随意用其他寻常印泥冒充,知其中关窍者自然是能一眼看破了。 郭冲见孙宁已然理解其中玄妙,便又道:「据那李寿民所言,早年间纵横会曾在天下间发行比眼下的银票还要通行的纸币,这便是当时为了防人仿制而配比出来的手段了。 「只是后来纸币终究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放弃,但这防伪手段却留了下来,并成为纵横会掌权之人用以传递重要命令的凭信了。只有这扳指和印泥合用,才能让下面的人完全遵从。」 孙宁了然点头:「手段不错。」 「是啊,他们确实心思缜密,怪不得这些年来能有如此发展,天下各地几乎都有纵横会的人和生意。」 「不,我是指你的手段不错,居然能让李寿民把此等机密之事都如实交代出来。看来他对你是真没太多保留了。」 郭冲一愣,这才谦逊地低头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这段时日除了躲避隐藏外,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索性就对他多用了些心思。 「而他的软肋子孙人等都在臣掌握之中,多花些手段,总是能让他把一切都如实交代出来的。」 说着他又肃然道:「不过臣总觉着他还隐藏了什么事情没说,所以才把他也一并带了回来。 「不过也幸亏从他手上得到了这些,让我可以利用沿途纵横会的残余力量,才让臣虽一路有些凶险,却还是顺利过江,返回金陵。」 「你也动用了这扳指,让纵横会的人出手帮了你脱身?」孙宁双眉一挑,忍不住赞道,「你还真是能随机应变啊。」 「呵呵,不如此,臣只怕在淮南时就已被人追上抓走了。」郭冲说着,又补充道,「不光是淮南等地的纵横会的人被我调动, 就连淮北甚至梁州的一些人,我也刻意给他们去了密令,让他们相机行事,给梁州军一些麻烦。 「这一方面是为了阻挠更多追踪者,另一方面也是为搅乱两淮及中原的局面,不让他们轻松拿下所有城池。 「不过那些纵横会的人并知道这是我的主意,还以为都是李寿民这个会长躲在暗处搅风搅雨呢。这也正是我一路潜行藏迹,不敢暴露身份的原因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知道李寿民已落到朝廷之手的,也就臣身边的亲信,以及陛下而已。」 这下孙宁是彻底兴奋了:「你是说,现在除了少数几人,大家并不知道李寿民已失手被擒?尤其是纵横会的人,以为他们的会长避难藏在哪个暗处,还能指挥他们?」 在郭冲点头称是后,孙宁更是一拍桌子:「好,你这次的功劳真比我想的更大,好哇!」 兴奋之下,孙宁都有些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几步来到郭冲跟前,笑着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以你的才干心性,定能做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大事来。 「这一回,你可是把纵横会整个都拿捏在手,只要消息不曾外泄,一两年内,这股力量都能为我所用了。我们完全可以借纵横会之力破坏北方各地的平衡,给我们北伐创造机会!甚至是……」 想到可以用此法子让纵横会的人为朝廷内应,帮着开门夺城,孙宁就愈发的兴奋与期待起来。 郭冲也跟着笑了起来,能让仇人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利用,他也觉着颇为畅快。但随即,他又道:「陛下,这一切的关键都在李寿民之事不曾外泄,所以臣今日进金陵都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还望陛下接下来能派可信之人,秘密将人带回来,他现在就被关押在……」 他的话却被孙宁挥手打断:「这事既然由你一手完成,他人自然就是你的,你做事,朕放心。」 顿一下后,他又神色凝重地看向郭冲:「之前朕还想不好该封你个什么官职才能让你一展所长,现在可算是有了个主意了! 「朕要成立一个监察天下的乌衣司,就以你为主官!」 第657章 乌衣司(下) 「乌衣司?」郭冲一脸茫然,闹不明白孙宁想要新立的衙门到底有何职权。 「这儿是乌衣巷,曾是东晋时那些世家大族聚居之地,足见其份量有多重了。而你要执掌的乌衣司,今后在朝中的职权也必然极重!」 孙宁看一眼对方,言辞恳切道:「你听说过唐之内卫,宋之皇城司吗?还有本朝也曾沿用过一段皇城司之名,只是碍于群臣反对,最终形同虚设。而朕要开设的乌衣司,其职权只会比这两者更大,无论朝廷内部,还是天下各处,无论宰辅***,还是江湖中人,你乌衣司都有权监察,有权捉拿审问!」 郭冲身子陡然一震,他可太清楚要是自己手下的乌衣司真有这么大的权力,将意味着什么了。那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般的存在了。 可随即,又有些犹豫起来,不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担下如此重任,而在于:「陛下,您为何突然想到要设此官衙?」 孙宁这时又已重新回到了上首座位,坐下喝了口茶水,方才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西南,之后在江南,我想要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吗? 「探查外敌之机密,正是取胜之关键。而在这些差事上,你都办得很好,也给我大军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基础。只此,就足可见设立这样一个对外的谍报机构乃是必然。 「至于对内,虽然眼下所有臣子都对朕,对朝廷忠心不二,但有时候人心之多变终究不是一句信任就能概括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下面就有人会受外界引诱而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了。 「所以朕有必要未雨绸缪,想一步把钉子放到他们身边,如此才能防患未然。 「当然,要是他们一直能对朝廷,对朕忠心耿耿自然再好不过,我也希望我等君臣可以从一而终。但要是……多一手准备,总归是好的。」 郭冲的神情随着孙宁的说法而几番变化。 他也必须承认,孙宁的这番原因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心中却依然存在着一个疙瘩,或者说疑虑,皇帝陛下到底是因何才会生出对臣子们有所提防的念头来的呢? 孙宁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再度开口:「其实朕也不是无端生出的这份不信任,实在是事出有因。 「因为就在年前,朝廷本欲出兵剿了为祸江南水路多年的太湖飞鱼坞一伙贼匪,可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官府水军真个撒开大网进入太湖后,却发现他们竟早一步离开巢穴,整个太湖,甚至附近水域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而从他们巢穴中留下的无数不及带走的物资钱财等等来看,他们也是在仓促间知道的此消息,迅速撤离。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朕多说了吧?」 这下郭冲才终于惊讶与恍然之色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所谓的江南三大寇,天目寨、雁荡寨和飞鱼坞,虽然在外名头挺大,对百姓们的危害也很深,但说到底真论起实力来,也就那样。 以往他们能横行无忌,其实还是占了这些年的江南各方实力错综复杂,一盘散沙的便宜。 往往他们在一地作案后,只需要尽快逃离,那当地官府就没法跨区域追拿他们了。 再加上他们所占的山寨水域又都在官府管辖之外,只要往深处一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各地兵马也就不肯多花心思,徒增伤亡了。 但是,当整个江南彻底成一家之地,三大寇能够活动放肆的土壤也就彻底失去了。只要朝廷真铁了心要清剿他们,任他们实力再强,藏得再深,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覆灭。 毕竟真论起来,三大寇的兵马合一起也就几千,都不够朝廷大军塞牙缝的。 哪怕是其中实力最强 ,地利更好的飞鱼坞,也无非是让朝廷多花些时间和心思,杀进太湖而已。 但现在,明明可以被一网打尽的飞鱼坞群盗却在朝廷出手的一刻突然遁逃。这就不是他们能力范围内的问题了,而是朝中存在他们的耳目! 而且,郭冲可以猜想,当时能提早知道其事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人,还都是皇帝陛下颇为信重的臣子。也正是他们辜负了皇帝的信任,给飞鱼坞的水匪传递了情报。 无论这个泄露消息者是为了钱还是其他原因做出这样的选择,反正对孙宁来说,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是他万难接受的。 有一就有二,恐怕任谁都不希望再有这样机密外泄的情况发生,尤其是真到了战场上。. 皇帝为了朝局安稳,所以这次选择了压下其事。但是,他显然不可能真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他一定会想着去找到那个泄密者。 而这样的角色,既要足够忠心,又要有极强的办事能力,还要叫他人不好提防……思来想去,郭冲突然发现,这还真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位置了。 「郭冲,这些年来你为我,为朝廷做了许多,我相信你是个真心办事,真正忠于朝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乌衣司给立起来。 「有了乌衣司,对外,我们可以有更多人手去搜集情报,去做后方的破坏刺杀,从而使我们的统一大业能以更小的代价得以完成。 「对内,则更多了一份保障,足以把那些藏在官员百姓中间的敌人一个个挖出来,把那些将私利看得比朝廷大事还重的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些差事,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把自己的后背,把自己的要害都交给你来保护。你,可以帮我做到这一切吗?」 说到最后,孙宁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郭冲,看着后者神情的一阵变幻。 足足沉默了有盏茶工夫后,郭冲才缓缓开口:「臣在当初离开梁州时就已经决定要效忠陛下。而陛下一直以来也都在重用臣,信任臣! 「既然这次陛下以为这乌衣司非臣不能设立,非臣难成其事,那臣……自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孙宁笑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随着君臣这一番对答,乌衣司衙门终于正式成立,谁也不知道,这个衙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给朝堂,给整个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第658章 决意再北伐(上) 乌衣司的建立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决定官衙位置,还是人员构成,孙宁都放权给了郭冲,由其一手操办。 正所谓用人不疑,既然决定让郭冲成为监察天下百官的乌衣司主官,孙宁就必须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只是这么一来,所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长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难成构架。 而对眼下的大越朝廷来说,形势已容不得他们再耽搁这么久,只为理清内部职权,北方大片因为梁州军和纵横会内乱而出现破绽的大片区域,还等着他们尽快出兵攻取呢。 四月上旬的这一天里,孙宁便召集群臣,将自己的决策说了出来。 “诸位,自去年顺利拿下江南各地后,我朝廷大军已在此处逗留太久。现在也该是时候继续北上,扫平更多叛逆反贼了!” 这一句话,就让殿上群臣的神情都为之一变,有人感到振奋,两眼冒光;也有不少人神情间带着几许担忧和退缩,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这个胆子。 众人的反应自然全被孙宁收入眼底,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朕知道朝廷里也好,民间也好,近来多有传安于现状者。 “是啊,如今多安逸,我们坐拥西南和江南大片城池,兵强马壮,又钱粮富足,根本就不必为生计犯愁。而且还有长江天险,就是北方之敌也不敢轻举妄动,偏安一隅已然足够。 “但朕绝不会满足于如此现状,朕也相信每一个朝廷忠良都不会满足于只有这区区两片城池,两地百姓在我大越朝廷治下。 “那些叛逆反贼,鬼戎外族他们夺我江山,害我百姓,若朝廷再不出兵攻之,恐怕就真要让他们坐大,让北方更多百姓心寒了。 “所以朕决意,就当趁着此番北方还处于纵横会败亡的骚乱之时,趁着我各路大军已歇养足够,兵精粮足之时,再度向北,把两淮,两湖等城池一一拿下。 “朕最终的目标从来不会有变,那就是——还于旧都,重回洛阳!” 皇帝的态度已然清晰无比,完全可以说是下定了北伐的决心,这让那些还想要劝谏反对,或是想说需要再等候一段日子再北进的官员们都不敢说话了。 倒是那些本就和孙宁一条心的人,此时真个兴奋起来了。 燕虎率先一步跨出臣班:“陛下英明,臣也以为现在正是对北用兵的最佳时候。如今淮南各城有的是心向朝廷的忠臣,只要朝廷正是发兵,臣以为甚至能在兵不血刃之下,便拿下半个淮南。 “若陛下发兵北进,臣愿为先锋!” 沈舟也跟着站出来表示支持:“陛下,臣也以为此时出兵正是时候。据臣所知,如今淮北一带,纵横会余孽尚在做着最后挣扎,还与梁州军对一些城池做着争夺,使其难以分心南顾。 “只要朝廷出兵够快,便可在旬月间拿下淮南,甚至再扩大战果,将两湖大片区域也夺回来!” 有这一文一武两名重臣先后表态,其他臣子就更没有顾虑了,纷纷出声表示支持。也就只有本就出身江南,对北方不感兴趣的几十名官员,保持了沉默。 对于这样的结果,孙宁还是很满意的:“你们说的都很对,如今正是朝廷北上,夺取两淮两湖的绝佳时刻。 “所以,朕决定此番兵出三路,于最短时间里,把两淮两湖全都夺取到手!” “啊?陛下三思……”沈舟顿时一惊,脱口劝道。 就是摩拳擦掌的燕虎,也为之色变,完全没想到这次孙宁的手笔竟如此之大。 在他们的构想中,所谓的北伐,自然就跟之前统一西南一样,大军集结,一路平推向北,以朝廷大军的绝对优势摧枯拉朽地攻下一座座城池。 可皇帝陛下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这次的北伐显然要更复杂,用兵也必然要多得多。 孙宁笑了下,一摆手,便有宫中卫士把一张硕大的地图在大殿一侧的墙上挂起展开。而他也在这时缓步走过去,站定在地图之下,并接过了一根长长的木杆,点上了地图。 “朕这段时日来一直都与几位将军有过商讨,不少人都认为若是按常规用兵,虽然能凭大势拿下淮南全境,但之后梁州军和平天军则必然会出兵干涉了。如此,淮北也好,两湖也好,再想拿下就要消耗数倍的时间和兵力了。 “那还不如趁着所有叛逆都未曾有准备时,多路并进,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而朕所做的打算就是,一路大军自江南过长江北上,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淮南各城。在此期间,遇到能迅速夺下的城池自然便得之,遇到负隅顽抗的,可留一军以为牵制,等大军把其他各处城池都拿下后,那一两座城池也就不攻自下了。 “然后是第二路军,从西南川蜀一带出兵,目标自然就是与之接壤的湖湘一带了。虽然此地早两年也被梁州军所占,但当地百姓官民对朝廷依然还有忠心,再加上西南各部蛮兵最擅长在地形复杂的山野间与敌交战,所以湖湘交与他们来打,应该不会太难。” 随着说话,孙宁的长杆也在地图上来回指点,直看得不少人心惊肉跳。 皇帝陛下的这番用兵也太大胆了,居然直接就让西南蛮兵为主力出击,他就不怕将来控制不住这些家伙,使西南和湘湖再出变故吗? 只是此时他们却不好出声打断皇帝的讲话,只能是带着几许不安的,继续听他把最后一路布置道出来。 而孙宁也果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长杆迅速上移,从湘湖跨到了北边的湖广一片。 “第三路,朕意让真正的精锐来打下湖广。他们先坐船绕道,然后才在进入湖广地界后上岸出击,以最快的速度先打下一到两座城池,立稳脚跟,再稳稳向前推进。 “如此,便可和打下淮南的江南大军达成犄角联合之势,对淮北,梁州军最主要的控制区域进行左右围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59章 决意再北伐(下) 这场朝会说是商讨再度北伐的可行性,可其实只是皇帝陛下对群臣的一份传达与宣布而已。 在孙宁已经决定要北伐的前提下,下方群臣又有哪个真敢提出质疑乃至反对呢? 身为大越皇帝,大越朝廷,又怎能一直困居南方一隅之地,重返中原,夺回旧都洛阳,才是他们君臣真正该做的事情,不然这个临时的朝廷都没有存在必要了。 或许在群臣中确实少不了本就是江南或西南籍贯者不想妄动兵戈,带来不必要的风险和损失。但在皇帝,在其他一心想要立功复国的同僚的决意下,他们这点小小的心思又哪敢冒头? 所以到最后,大家能提出异议的,就只剩下皇帝陛下所定的兵分三路的策略了。对此,就是最热切想要杀回中原的燕虎等将领,都不禁有所疑虑。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朝会上当众提出,而是直到朝会结束,皇帝将几个重臣叫到书房,他们才迟疑着道出心中担忧:“陛下,北伐固然不能再等,可这兵分三路之举,也过于冒险了。” “是啊陛下,分兵便意味着力弱,我大军战力本就不如梁州军,现在再分兵北上,恐怕会给敌人一一击破的机会啊。臣以为,还是该以稳妥为主,先淮南,再两湖,最后才是淮北梁州等地。一步步慢慢推进蚕食,稳扎稳打,才能有最终的胜算。” “陛下,臣也以为当以稳妥为主,全军同时北上,而非冒险分兵……” 燕虎、沈舟、陈青云三个在见过礼后,便纷纷出言劝说,说的还都挺有道理的。 而诸葛青云和萧克定两人,虽未开口表态,但只看他们凝重的神情和点头的动作,孙宁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乃是一致的。也就只有郭冲沉默不语,不曾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倒也没有因此不快,只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顾虑,这方面我在之前也曾考虑过。兵分三路,同时进击,确实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但是……” 孙宁说着又是一顿,目光自面前几个心腹重臣身上一扫而过:“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回报。连我们自己都觉着分兵进击很不靠谱,那试问梁州军方面又怎会早作安排呢? “所以只要我们行动够快,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将淮南湘湖等地迅速拿下。而只要让我们的兵马站稳脚跟,这些区域自然就会完全臣服于朝廷,他们就别想再轻易夺回去了!” 几名臣子依然满脸的不以为然,他的这番理由可还不足以让他们放手冒如此大险啊。 看出这点的孙宁又继续道:“还有一点也是极其关键的,那就是只有如此反其道而行,才能与实力更强的梁州军一战。 “你们且仔细想想,若你们是郭炎,在明知道淮南已拿不回来的情况下,会做何安排?” 众人微愣,陈青云率先反应过来:“若换作是臣,一方面会赶在变故到来之前把淮北之乱彻底平息,把纵横会的人马通通挖出铲除。另一方面,则是把精锐兵马放于两淮之间,随时做好或攻或守的准备。” “对,郭炎他多年用兵,对于种种情势之判断必然会按常理而定。比如这次淮南已不在他控制之内,那索性就放弃了那一片区域,作为双方缓冲,又或是拿来消耗我大军的棋子。33 “若能赶在朝廷大军北伐前理清淮北乱局,他自然会即刻发兵入淮南。若不成,则也可凭此损我兵马,拉长我们的补给线,然后再在淮水一线,与我们正面交锋。 “他梁州军本就比朝廷大军精锐,再加上以逸待劳,准备充分,那胜算就更高了。至少,若是在那样堂堂正正一战的情况下,朝廷大军怕是很难取胜,拿下淮北的。” 燕虎这才恍然过来:“所以陛下这是打算避开与梁州军的正面大战,改以分兵左右而攻?” “对,既然正面对决彼长我短,我们为何非要遂他之意呢? “朝廷大军论战力确实不如百战的梁州军,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家的长处,那就是兵力更众,而且可以兵出多方。 “如此,只要趁其不备,拿下淮南和湘湖,就足够给予他们很大压力了。而要是就连湖广都被我军马所攻,你们觉着到时梁州军会做何反应?” “他们也会分兵!”沈舟迅速做出判断,“湖广是如今郭炎手中最重要的粮仓所在,一旦那边也被朝廷大军所破,则任他再有精兵强将,也只会全军崩溃,不战而败!” 孙宁一拍桌案:“就是这个道理了。朝廷三路大军分而攻之,一是杀敌措手不及,二是以我之长攻敌之短,调动他们放在淮水一线的兵马。 “到那时,主动在我,无论是见好就收,还是转攻湖广,又或是趁虚而入,直杀淮北,那都是可以根据形势而动的。 “所以你们说,兵分三路是不是要比只一路大军稳稳压上淮南要有胜算得多了?” 随着这一番剖析,众人终于是被孙宁说动。 在好一阵沉默后,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呼啦拜倒:“陛下英明,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定竭尽所能,助陛下拿回两淮两湖!” 孙宁露出满意的笑容来:“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更放心了。那就赶紧传令各地各军,把一切都迅速准备起来吧。 “我要在半月之内,最迟进入四月之后,就发兵向北!” 这一回,众人再无劝阻者,再度恭声称是,并在退下去后,就各自回衙门把一道道命令发布了下去。 伴随着的一道道指令下达,大越朝廷在江南,在西南的战争机器终于再度隆隆开启。 各方兵马开始频繁调动,囤积在各座仓库中的粮食物资,兵器甲胄也被迅速拨送,而这其中,尤其重要的,还有许多兵船、官船、商船……它们,将成为此番北伐建功的关键所在。 无数江南兵,西北兵,已经开始按照计划熟悉乘船行舟远赴数百上千里的行动了。 也是与此同时,十多只信鸽从江南某些城池中飞起,伴随着春季暖风,直朝北方而去。 真正的天下争霸之战,似乎就此便要拉开帷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60章 小瞧你了(上) 今年淮北的气候显得很是怪异。 自入春以来,气温便节节攀升,又是数月滴雨不下,使各地江河溪流都因之快要干涸了,田间粮食作物也遭受重创,看着就只剩下往日一半的收成了。 然后在进入六月后,却又是暴雨连日不断,就好像要把之前几月欠下的雨水一股脑都还回来一样。 如此大雨连绵的后果,便是淮北各州府又有汛情连连而发,再加上之前纵横会与梁州军间的一场场战斗,顿时就让百姓们吃足苦头。 要不是这时候郭氏麾下的梁州军及时挺身而出,帮着百姓抗洪救险,帮大家挽回了许多损失,只怕这本来可算江南和京畿之外最富庶的淮北大地都要因此出现大量逃荒的人群了。 不过即便如此,民间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只因为南边已经不断有消息传来,身在江南的朝廷大军已大举发兵北来,淮南各地,已尽数陷落。照此势头,恐怕用不了太久,那大军就要杀过淮水,直入淮北了。 这样的兵灾在淮北百姓眼中可要比天灾更为可怕。 已享受了数百年太平的他们才刚经历过一场规模不算太大的混乱,结果还没松口气呢,更大的凶险扑面而来,换了谁都不敢继续在枪口下呆着,只想尽快搬离这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 而这些民间的动向,自然也全被各地官府所查知,汇拢之后,迅速禀报到了暂驻衡州的郭炎郭大帅处。 唰唰落下的雨线不住打在回廊上方的瓦片上,又迅速汇聚成流,滚滚落下,已在外侧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池子。 郭凛怀中抱着一叠文书快步走在长廊之上,神色间是既有雀跃,又有担忧。 作为郭氏庶子,他的地位和郭寒这样的嫡子相比可就要差太多了,甚至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大哥郭冲来,都是远远不如。 以前的他,虽自觉有着一身才学,却连在父亲跟前展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梁州城里做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但是,随着大哥郭冲突然叛离家门,随着一些隐藏在郭家和梁州深处的隐秘被一点点揭开,随着梁州军突然从纵横会的控制里挣脱出来,他这个郭炎的庶子也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突然得到了历练机会。 不过与其他几个胆色和能力都不足的兄弟只能待在梁州辅佐二哥郭寒不同,郭凛却抓住机会,得以追随在父亲左右。从而可以学到更多以往只能想象的东西,也能让他更多的被自己父亲所记住。 这对郭凛来说自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是当南边朝廷大军真个北上杀来后,他也明显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迎面而来。 眼下的淮北虽然看着依然平静,但在这平静水面之下的种种暗流,却已经让他忧心忡忡,不寒而栗了。 在踏出回廊的一刻,大雨又毫不留情地浇在了郭凛的身上,让外披蓑衣的他都浑身一震,赶紧把怀中文书抱得更紧些,才抢步快跑,穿过又一进有一队铁甲军守卫的院落后,才终于抵达自己父亲平日处理公务的厅堂前。 来到门前有遮挡处,郭凛才在一名随从的帮助下脱去那一身蓑衣斗笠,露出那张颇显英俊的脸来。而他的身子,半身已湿。好在怀中文书还算干净,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跟随从点点头后,郭凛又抱了文书迈步入厅,朝正伏案看着公文的郭炎欠身行礼:「父亲,新一批的急递送来了。」 「哦?是哪里送来的?」郭炎头也不抬地问了句。.c 「多半是从湖广,还有两份来自湘湖。」郭凛沉声作答,说着已经把这一叠十多份文书摆到了书案的侧方。 「淮南已经有几天没有求救文书送来了?」郭炎又随口问道。 「最近的一份求救文书已是八 天之前,是信州知州的求援书信,他们说最多只能再坚守五日……」郭凛小心应对着。 这些文书父亲也会让他看上几份,然后不定时的就会突然发问考校。他明白,这是对他的考验,所以这段时日就愈发的上心,几乎把每份能看的文书都看得烂熟于心。 「那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郭炎继续用笔在面前文书上写着东西,口中平静问道。 郭凛神色愈发郑重:「恐怕淮南已经全线落入他们手中了。」 「那你再说说说,如今局面,我梁州军又该如何应对才好啊?」 这个问题,几日里郭凛一直都在考虑。 当然,他考虑的并不是究竟该如何应对眼下的不利形势,而是考虑自己父亲在面对如此局势时会做何应对。 稍作沉吟后,他才斟酌着道:「回父亲,我以为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不发兵去救淮南为好。我们现在最当做的,还是调动兵马到淮水一线,以逸待劳。 「只要以守为攻,击破继续北上之敌,则再发兵夺回淮南易如反掌。」 说完这些,郭凛又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自己父亲,不知自己的这一回答是否能让其满意。 结果郭炎却未置可否,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只是将手上的这份公文放到一边,又取过他新送来的一份,快速浏览起来。口中则淡淡道:「你先下去歇息吧,路要一步步走,不要好高骛远。」 郭凛心下一凛,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一声,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郭炎方才轻轻一叹。 自己这个庶子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他呢? 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想着揣摩自己的好恶,以做迎合,从而获取自己的重视。 可是,他要的是儿子自己对局势的看法,而不是复述自己的想法啊。 何况,这想法现在看来也不再正确,现在守住淮水一线就能却敌?今年的天灾让后勤粮食必然出现问题,一旦朝廷那边在拿下淮南后选择暂缓攻势,自己就只能坐蜡了。 更何况……他看着手上来自湘湖的急报,脸色愈发阴沉。 对手要比自己判断的更加激进,居然多路分兵而进,这是在迫使自己也跟着分兵啊。 第661章 小瞧你了(下) 「孙宁,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看着手中一份份从两湖急送而来的文书,或者叫战报,郭炎的神情变得愈发阴沉。 情况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不但湖湘正遭受来自川蜀蛮兵的分头进击,连湖广几处城池,附近都有朝廷兵马兵临城下。 很显然,朝廷这一回打的是兵分三路,同时进击的策略,算准的就是梁州军自身内部未稳,同时还兵力不足的问题。 「这是想让我也跟着你一起分兵,从而好让你来一手各个击破啊。」再次嘀咕出声后,郭炎脸上又显现出一抹冷笑来。 他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在梁州与这位名义上的皇帝陛下相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孙宁就如一把鞘中之剑,虽然极力作着隐藏,但那身上的锋锐,还是让郭炎能清晰感受到。 只是那时的他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也就没太把这个已经失去大权,孤身在梁州的皇帝太当回事。 一个傀儡而已,纵然有些想法,又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呢?新 结果,这成了郭炎几十年来犯下的最大几个错误之一,差点就把自己几十年的基业都和全家性命一起毁于一旦! 要不是孙宁到最后没能接受纵横会的要求,恐怕梁州大权早已易手。 不过也正是那一场变故,让郭炎从多年的迷茫中陡然梦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早有能力摆脱纵横会的操控,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现在距离当初那一段已过去五六年时间,可孙宁看着依然是那样的锋芒毕露。同时,又一个选择也摆到了郭炎面前,他又该如何抉择? 分兵去救? 那就是完全中了孙宁之计了。 梁州军强在自身战力,但兵力却是不如朝廷兵马。何况,一旦此时真急派大军去救两湖,那反倒让对方以逸待劳了。 如此弊上加弊,再与敌交战胜算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要不发兵救援,则湘湖必然失陷,就连湖广也会因为南边的湘湖和东边淮南同落于朝廷之手而被夹在两者之间,形势也必然岌岌可危。、 再加上此时已有兵马入湖广,内外交攻之下,真怕那边驻守的几万人马支撑不住啊。 而一旦湖广被朝廷多夺,那自己多年辛苦打下的基业也就去了大半了,而且因为今年水旱灾害严重,淮北必然缺粮,少了湖广这个大粮仓,这日子可就更艰难了。 这么一番细想之下,郭炎心头更觉沉重,两条路似乎无论怎么走都后患无穷啊。 「你这是要将我的军,把我逼入死地啊!」念叨着,郭炎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大越坤舆图前,手指就在这几块地方不断划动着,似乎想凭此来想出个破局之法。 以往每当在军事上遇到难题时,他都会在地图前仔细观察并思考。而往往,在一段长时间的思虑之后,他总能拿出一个最妥当的策略来。 可今日,这一规律却被打破了。 从中午时看过这些文书,直到黄昏,天都已黑下来,郭炎都没能拿出个对策来,甚至心中的犹豫越发的大了。 分兵或固守,看似只是一个选择,但其中将要涉及到的种种方面和后续变化,实在过于复杂庞大,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定主意的。 何况,他心里还有着另一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顾虑。就好像这次的局面里还隐藏着另一层更大的风险,只是自己一时没能看破。 笃笃的敲门声随着郭凛的问候自外头响起:「父亲,饭菜已经备好,可要送进来吗?」 不得不说,作为儿子,郭凛表现得还是相当孝顺的。每日里不但晨昏皆到父亲跟前请安, 饭点只要郭炎不自己发话,他也会亲自送来,而不假奴仆之手。 但之前对他的这番行为,郭炎却一直都不置可否,就好像从来没有察觉过儿子的这份孝心似的。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听到郭凛的话后,郭炎突然扭头,冷声道:「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再耍这些小聪明了吗? 「你来此不是为了服侍尽孝的,若只为如此,我身边有的是勤恳尽心之人。把心收起来,不然,我便让你回梁州!」 没想到自己拍马居然拍到了马腿上,这让郭凛心中一慌,赶忙跪下:「儿子知错……今后我一定好生做事听话,再也不敢做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了。要是父亲真要让孩儿回梁州,孩儿今夜就回去,只望父亲能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身子伏在了地上。 可里头的郭炎却压根不为所动,目光都没往他那边瞥上一下,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地图。 在门外等了好半天却依然未有什么回应后,郭凛只能是一声苦笑,自己这个庶子终究不得父亲欢心和重视啊。看来,是该放弃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他又重重磕了个头:「既如此,那儿子这便向父亲告辞,回梁州……至少那儿并没有什么战事,不会让父亲挂心。」 就在他悻悻说着,起身要走时,里头的郭炎突然开口:「慢着,你刚才说什么?」 急切的语调让郭凛心头更是一震,怯声道:「没……没什么啊……儿子这就准备准备,回梁州。」 「不,你的最后一句说的什么?」郭炎却顾不上看那地图了,直直走过来,盯住了自己儿子,厉声问道。 「我说……我回梁州去,那儿并无战事,就不用父亲挂怀了。」郭凛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心中更是一阵恐慌,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触怒了父亲。 「梁州无战事……」结果郭炎却重复了他这一句话数次,眼中光芒闪烁,又在房中快速来回踱步后,突然又旋身回到地图前,目光迅速扫过。 渐渐的,他的眼神已变得坚定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冷笑:「好!我终于是想明白其中关键了!孙宁,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如此地步。」 只留下郭凛在那儿一阵茫然,完全不知自己父亲到底想着些什么…… 第662章 漕河之上 漕河之上,数十艘吃水极深的商船正乘风在比过去浅了一大截的水上破浪向前。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近几年来,随着南北各方势力之间的对立日剧,曾经其上船只穿梭如织的漕河早就彻底冷清了下来,往往一天时间里,在千里漕河之上,也只能看到零星的几条小船漂于其上。 这算是自大越朝廷建立,重新花大力气修缮疏通漕河后,这条沟通南北的重要河流两百多年来最为萧瑟的时候了。 也正因为此,如今的漕河再没有了以往随处可见的漕工纤夫,河边两岸也是大片的荒草和早已空荡荡的村镇废墟。就连河中的淤泥,也在几年里积厚了数尺,让水流都为之缓了许多。 这自然就给想通过漕河北上南下的船只们带来不小的麻烦,尤其是像今日这般的大型商船船队,更因为吃水极深的关系,纵然借了风力,在河上向北而行也显得格外吃力。 这些船只可都是大型的三桅船,每一艘都足有十丈来长,三五丈宽,而且船上还修有三层甲板高楼,即便自身重量已超过一般载重不轻的货船了,而现在看来,各条船上也必然是装载着满满的人与货物,从而导致吃水线极深,都让人担心船只什么时候都要触底了。 如此巨大的商船光只三五艘排开了,就几乎把整条宽阔的漕河水面都给占据,这就让这支由数十艘大船组合而成的船队变得格外庞大,向后延伸着,竟达到数里之长。 而在这支庞大的船队中,它们还不是最醒目的,最醒目的那艘船,却要比其他商船还大了三倍不止。光它一艘,就已占了整条河道,船上的风帆也足足有五面之多,须得数十名船员时刻调整角度,借到风力,才能让如此大船稳稳向前。 若是有那做过海上贸易的,这时就能认出这艘鹤立鸡群般存在的大船乃是最大的海船了。 像这样的大船,一般都很难在内陆江河中航行,更别提在快要淤塞住的漕河之上了。可偏偏今日,这艘不但身形庞大,而且还有着五层高楼的大船就这么慢悠悠地随船队一起向北。 而靠着船上人手的精湛技术,还真就让它得以安稳向前,连速度都不比前后船只慢。 孙宁,就在这五桅海船之中,笑着对身边的钱宗流一挑拇指:“都说你们钱氏有着极其丰富的出海经商经验,今日可算是真真领教了。非有如此经验,不能让这等大船行走于浅水之上啊。” “陛下过誉了,下官等也只是尽力而为,不敢称功。”钱宗流忙自谦一笑。 其实他心里这一路都在打鼓,当皇帝征调钱家海船和人员,让他们秘密从淮水下游等候,并在随后亲自带了数万大军登上这些大船,又进入到漕河向北时,钱宗流身上的压力就大得让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很显然,这一回朝廷将要做一件极其关键的大事,而这一事能否成功居然就和自己和手下船员们能否把这支船队安稳送到目的地有关。这可让从来只是做普通贸易生意,最多出海冒些风险的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现在,立于皇帝陛下身旁,感受着周围那肃杀的气氛,钱宗流心中就更是一阵打鼓,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倒是刚又巡视回转的陈青云,此时颇为自然地来到孙宁跟前,小声禀报道:“陛下,臣看过,一切都没有异样。漕河两边都没见着几个人影,看来咱们此番北上的行踪还能再保密一段时间。” “哈,如此最好不过。我这回冒险从漕河北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孙宁满意而笑。恐怕郭炎就是再聪明,也决计想不到自己这次攻击的真正目标会在那儿吧。 但陈青云的后一句话却不那么提气了:“陛下,臣还是觉着这样做过于冒险了。这可是孤军深入敌境啊,一旦有个闪失……若只是臣带兵赌这一把也就罢了,现在连陛下您也同行在此,若有差错,臣等的罪过就大了。”m. 他们君臣的对话让钱宗流心头一紧,这些机密之事可不是自己能听的。 虽然他也算是朝廷官员了,但终究只是负责船只运输的小官而已,用兵大事可不敢与闻啊。不然今后消息外泄,自己可就成最大的嫌疑人了。 就在钱宗流想找借口退下时,一名船员也正好来到了这边厅门前,禀报道:“陛下,钱大人,前方就是虎跳峡了……” 这让钱宗流立刻来了精神,赶紧道:“陛下,前方水路凶险,臣得过去盯着,臣告退。” “唔,你去吧,不必过于担心,我相信你的经验与本事。”孙宁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才任其离开。 然后,他又继续刚刚的问题,笑看着陈青云:“你到此时还想要劝我回去吗?” “臣只是觉着陛下身系天下大事,岂能以身犯险。毕竟这次的行动过于凶险了,敌人但有准备,我们身在水上,可不好应对啊。而且就算之后上了岸,也是身在敌境……” 面对陈青云的说辞,孙宁只是淡然一笑:“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定下这次兵分三路北伐的策略吗?” 见对方摇头,孙宁又道:“因为时不我待,你别看几年间,我们连下西南和江南两大片,但其实大越朝廷的国土却已快要彻底不保了。 “你以为梁州军、平天军逆贼,以及北疆的鬼戎人这几年来按兵不动都是在虚度光阴吗? “不是的,他们是在用时间来冲淡天下人对大越的忠诚和习惯,若我再不赶紧北伐,赶紧对这些逆贼真正发动讨伐,则再过上两三年,那几方势力就要相继自立了。 “到那时,天时尽失,朝廷只凭两地之力,如何争雄中原?” 陈青云默然,他其实也有过这方面的顾虑,只是更清楚如今朝廷实力还远没到能横扫梁州军,真正进入中原争雄的地步。 孙宁诚恳地望着他:“所以此番出兵已是我们最好,也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而更关键的是,这一次我之用兵,一定会出乎郭炎他们的意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63章 虎跳峡 说这话时,孙宁的目光又猛然向前望去,语气里带上了几许兴奋与激荡。 「此番由川蜀、江南分兵进攻,固然有着夺取更多城池的意图,但说到底它们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无论郭炎在得知几方战况后如何选择,他们的注意力也必然全数落到淮水及两湖,如此,他们的兵马也会更多的往南调动。 「哪怕他打定主意不救两湖,也一定会集中兵力守在淮水以北——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梁州不再是重点所在,淮北才是根基。 「如此,则梁州势必空虚,只要我们能沿着运河突入到洛水左近,再夜行昼伏,卷甲突进,则必能杀梁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将这座他郭氏最重要的城池拿下来!」 孙宁这时又把目光收回,望向跟前的陈青云:「你说,要是梁州真告失守,对还在淮水一线的梁州军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家人一切可都在梁州呢,到时必然军心大乱,人人思归! 「到那时,我军进可趁势追击,直把敌人尽数歼灭在退军途中。退也可趁机把大片淮北之地收入囊中,从而大大削弱梁州军战力。从而彻底进军中原,走出重回洛阳的最关键一步! 「你说,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就不值得冒一次风险吗?而且,我这次所率都是朝廷军中最精锐的甲士,我们又是一路由水路入洛,节省了许多体力,又是出人意料的突袭,必能在最快时间里,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梁州!」 这算是孙宁这次出兵的全盘大计了。 陈青云也是在此时才完全明白皇帝这一盘大棋有多么的精妙,情绪也因之变得激昂起来。 但随即,他又肃然道:「陛下此计固然极其精妙,但依然存在相当风险。臣等为了陛下之恩,为了大越江山社稷,自然愿意冒险,可您可是……」 「我必须同往,不然如何激励下方将士,让他们三军用命呢?」孙宁却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说法,正色道,「朝廷大军论战力本就不如梁州军,又是深入敌境作战,若不能激起全军奋发之心,则胜算便会大打折扣了。 「这还只是夺取梁州时,还有夺城后的守城。到那时,我们孤军在梁州,就必须要有坚决死守之心,应对十北之敌四面包围,这时就更需要朕这个皇帝来激发将士们的决战之心了。 「所以此番奇兵入梁州,朕就更需要随军同行,指挥作战,而不是留在金陵,安享太平!」 「陛下——」陈青云为之动容,心情更是一阵激荡。 其实何止是他,厅里厅外那些军将们,也都把皇帝的这番说辞听入耳中,让他们既折服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同时也拜服于他的英勇无畏,以及与将士们的生死与共的决心。 试问,谁不希望有这样的一个主子啊。 孙宁又用力一拍陈青云的肩头:「不过真到了两军阵中,指挥还得靠你啊。」 「臣定竭尽所能,不让陛下失望!」 「你可知道,我已为我未出生的孩子起好了名字,若为皇子,则是叫孙淮。因为我相信,等他出生时,两淮将尽入我朝廷之手!」 孙宁傲然一笑:「而且我也已经给我第二个孩子也想好了名字,叫孙洛。」 陈青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名字所蕴藏的意思,就是皇帝陛下希望在下一个皇子出生时,大越朝廷已重回洛阳! 两人正心神激荡间,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大吼:「大家小心啊,进虎跳峡了!」 随着这一声吼,本来平稳向前的船速突然就是一震,速度则迅速变得缓慢起来。 孙宁见此,神情也为之一肃,赶紧走出这位于楼船五层的厅堂,向着外间张望,这才发现,这虎跳峡果然是一片险滩。 本来水流平缓开阔的漕河,到了此处却是突然就一个收窄,要比前后的河面收缩了超过一半。 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眼前船队所在的这一段数里的河道真就跟两端可以让猛虎一跃而过似的。 可事实上,此时河段依然有着数里宽,足够让乘坐的巨大海船从容而过。 只是这船下的水流,却在此处也突然变得激湍起来,一股股的由前方冲来,把船只向前的势头都给阻碍住了。 这才是虎跳峡这儿对大船最严重的影响了。 因为漕河水道到此处突然收窄近半,再加上河道南北又恰好位于一个相对较大的落差,导致此处的水流也变得湍急,更有着不可见的乱流不时而至。 这就让吃水极深的大船在此行得愈发艰难,一个不好,甚至可能出现翻船的惨祸。 也只有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对逆水行舟有着强大控制力,又对虎跳峡一带的环境有着相当了解之人,才能在此时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很显然,钱宗流,或者说是他所带的那批船员里,就有着这样的高手。 此时的他,正稳稳立在船头,不断呼喝着,发布着一个个的命令。 而船上那几十名船员,也都各司其职,正努力操控着巨大的船帆,以及后方的船舵,进行着不断的规避与调整。 一声声号子从一条船响到另一条船上,然后这一艘艘载满了兵员物资的船只也就随之开始了颇为古怪的折线行驶之法。 这让各条船上的人都是一阵摇摆颠倒,只能赶紧搀扶身边的船舷或家具,才能保持自身的平稳。只是对许多并不习惯坐船的兵卒们来说,光是这样的搀扶依然不够,不一会儿工夫,许多人就因为晕船而就地哇哇吐了起来。 就是孙宁,此时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只能强行稳住身形。 他知道,这等反复变向的行船方式也是出于无奈,不然就没法借助风力逆流穿过虎跳峡了。 而早前漕河还热闹时,本来过此处还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就是雇佣纤夫把船逆水拖过去,可现在看来,这显然就不现实了,因为漕河两岸早就没有漕工纤夫的身影了—— 正想间,他突然瞥见,侧方那一片荒草乱石间,竟然就有几许身影猛然冒了出来,而且数量竟在不断增加! 「晚上还有。。。。。」 第664章 猝然遇袭 不对! 孙宁心中警兆突生。 这些人影的出现绝对不合常理,这一路来,漕河两岸也没见有几人,怎么在这地势险峻的虎跳峡会冒出这许多人来?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真正的凶险变故也在船队前方出现了—— 伴随着磨牙的嘎吱怪响,平静的漕河水面突然波澜涌动,然后是黑影浮现,一根巨大的,足有房梁粗细的黝黑铁链就这样破水而出,横在了船队前进的方向上。 不,不止一根,而是连续三根,在相距只有不到一里来地的漕河水面上不断冒起,正截在了船只向前的道路上。 “快落帆!” “转舵,避过去!” 老于操舟赶路的船员们顿时慌不迭地大声叫嚷起来,许多人也随之七手八脚地把正借风力推船逆流向前的大片船帆给解下来。但那粗大的缆绳在桅杆上绑着一个又一个结实的绳结,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快速解开放下的? 所以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后方船舵的转向了。那几个经验最是丰富的船工也确实已经在用力扭转船舵,想要把船在撞上横亘于前的铁链之前转过弯来。 于是,在一阵阵努力的嘶吼中,在所有人惊慌眼神的注视下,最头前的那几艘大船终于是在触及到那一根铁链时,猛然横转了身子,把向前的势头为之一扭。 但这样一来,最前的五艘大船也随之于河中打横,不但船只因此不受控制,互相之间也多有碰撞。一时间各船震荡摇摆不休,带得船上人等也是一阵失控跌撞,惊叫声里,甚至有人直接就失足落水,惊呼声,呼救声更是不绝于耳。 但各船上的众人已经不及做出救援了,因为它们虽然及时转身,但在惯性之下,在风鼓船帆之下,打横过来的几条船只还是再度向前,然后重重撞在了那第一条铁链上。 轰响声里,船体的震荡更为猛烈,然后更是一个失控倾侧,又带得许多站立不稳的军将们踉跄倒地,在一个个舱房中摔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人直接砸开门窗跌出,惨叫落水。 而船只更是受损严重,已经有大量缺口出现,还让河水由此漫灌而入。 也是直到这时,才有人惊恐地看清楚,那正被船只撞上的铁链上,赫然还有着一根根手臂粗细的尖刺。在船只猛撞过去后,立刻就能给坚固的船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其中受损最严重的一艘大船,更是从一根铁链上撞了过去,然后又撞上了下一根,导致船体撕裂,河水更是汹涌进入,船体随时都有翻覆的危险。 而此时这几艘先行船只后方的大批商船也都自顾不暇,根本来不及做出救援。 因为他们的情况也和这五艘差不多,也同样为了及时闪避而拼命减速并转舵,于是,这一艘艘大船,就这样都打横在了虎跳峡一段最是狭窄的漕河之上。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在做着努力,一时又怎么可能上前援助重创的友船呢? 可攻击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歇,转眼间,就有人又惊声叫嚷了起来,直指前方:“那……那些是什么?” 无论是前方受损将覆的船只上的人,还是后方暂时没有危险船上的人,此时都纷纷看到了更让人感到惊慌,感到头皮发麻,甚至是绝望的一幕—— 前方河水尽头,无数黑点正在滚滚而来,那速度之快,几不下于奔马。 几乎就在几个呼吸后,最前搁浅的几艘船上的人已经看清楚了那不断而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是一根根需要一两人才能围抱,可充作大屋房梁的巨大木头。而更可怕的是,那木头朝前的位置,竟然还是包铁的尖锐,就如那战场上用来破城的撞车一般。 但是,在此时汹涌而来的河水推动下,这一眼数不尽的木头的撞击力道可要比人力推动下的撞车强太多了。而要正面受撞的,却是早已破损打横,而且都没法闪避的木制大船。 更叫人无奈的是,比起无法从高过水面丈许处的铁链挡截下穿过的船只,这些木头却是完全可以轻松从底下越过的,然后再狠狠撞来。 轰轰……头前几根木头已破浪杀到,正正撞在了最前那艘本就已随时可能倾覆的船身侧面。 一下,两下……当第五根木头的包铁一端深深没入船体时,早就伤痕累累的大船终于在一声声不甘而凄厉的嘎吱声里,迅速解体,碎裂,并带得满船之人,同时落下水去。 数以百计的兵卒哗啦落水,无数人在水中挣扎,然后一个不小心,前方又有木头破浪撞来,正好打在了他们的头上,身上。 惊叫和呼救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声声的惨叫…… 而更多的木头则是在撞过压过这些无助的士兵后,继续奔涌向前,撞向后方同样打横的船只,把更多的船只撞得摇摇欲坠,上方人等更是心惊胆战,却又无能为力。 可对整支北伐船队,以及船上的将士们来说,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就在所有船只都已失控,连孙宁所在的最大的那艘海船也只能打横过来的当口,运河两岸,无数人影冒出,同时还把一架架熟悉的器具给推到了岸边,居高临下,对准了下方众船。 孙宁此时已将一切收入眼底,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是投石机!” 河岸两边,居然一早就被安排埋伏下了大量人手和如此犀利的攻击型武器! 而因为虎跳峡这儿漕河河道急剧收缩的关系,再加上敌人真就占据了高处,这导致本来对水上船只构不成太大威胁的攻击变成了致命的危险。 伴随着远处抛石机的突然弹动,无数黑影已自数里外腾然升空,并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致命的弧线,直往所有船只呼啸飞来。 这些石头大者犹如磨盘,小者也有人头大小,此时被投掷飞打过来,轰击在一艘艘本就没多少自保措施的商船上,顿时就打得木屑纷飞,一会儿工夫便已有船只有侧倾的可能了。 而这些不断袭来的飞石中,有近半正是冲着孙宁所在的最大的海船而来,更大的目标,显然让它处境更加危险。 身在其中的孙宁面沉如水,他终于知道这次自己确实过于冒险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65章 放手一搏 「孙郎,你如此用计固然有着极大的胜算,可万一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呢?那你,还有几万将士的处境可就极其凶险了。 「别的且不说,一旦梁州军知道了你的进军路线,在半道设伏,身在船上难以为战的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是孙宁决定亲自带兵冒险奇袭梁州时,妻子萧倩提出的忧心之处。 这担忧自然不无道理,但孙宁却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安抚了身怀六甲的妻子,毅然决定冒险出兵。 结果现在,事实证明萧倩的这份顾虑是正确的,敌人果然就早一步料准了大军会从漕河北上,并在这最是凶险的虎跳峡处做出了多重安排和伏击! 但现在却来不及再作后悔了,孙宁一个闪身躲过飞溅过来的碎石,口中大喝道:「盾牌,顶上去!」新 此时想什么都是多余,保住自身和部下人等才是关键。 好在这次北伐的船中将士都是西南军中的精锐,纵然不熟水性,纵然还有些晕船,又恰逢偷袭,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在一个个将领军官的呼喝命令下,每艘船上都相继出现了一面面硕大的盾牌,顶在众人身前,挡下那不断飞来的石块。 同时,也有人取出了弓弩,朝着两边崖岸处放箭,试图还击。 但奈何,身在漕河中心的船只距离两岸还是太远了些,人家又在高处,纵然是再强硬的弓弩,也只能是堪堪将箭矢射上去,杀伤力却已锐减。 倒是几乎全部横于河中的船只,因为无法动弹的缘故,完全成为了一个个活靶子,被不断的飞石猛砸下,已然破损不堪,有几艘严重的,都要跟最前方那两艘般,就要破裂下沉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孙宁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钱宗流!」 正极力指挥船员稳住的钱宗流听到皇帝的呼唤,忙答应一声,快速靠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现在有盾牌顶在两边,船上众人一时倒是安全的。 那大的石头只能砸中船侧,小些的则全被盾牌挡下,甚至连后方的五层高楼都受损不重。 但船只毕竟只是用木头所造,被如此不断打着,损伤自然越来越是严重,必须想法堵漏加固,这正是钱宗流现在最忙着做的事情。 孙宁瞥一眼他:「能让我们的船靠向某处岸边吗?」 钱宗流微微一愣,但还是实话实说:「能倒是能,但如此一来,我们遭遇的攻击会更猛,船恐怕会彻底毁了。」 「顾不上船只了,不然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危险。靠过去,再做仰攻破敌!」孙宁沉声说道。要不是担心将士们会乱,他都打算直接飞身扑杀向一侧崖岸了。 陈青云也旋即明白了孙宁的想法,当即支持道:「陛下说的是,现在自保破敌才是关键,其他一切都可放到一边。弟兄们,生死就在一会儿了!」 后一句话他喊出后,周围那些将士也都跟着怒吼跟从:「杀上山崖,杀光他们!」 钱宗流见状,也不再顾忌其他,立刻下达了开船冲向左侧崖壁的命令。 因为刚才为了躲避前方船只,他们所在的大海船也是突然一个扭向打横,才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此时,船头就正对着左侧崖岸,倒也方便朝那边驶去。 伴随着声声号子,刚才只落了一半的船帆迅速上升,还有船工直接用桨往水中划去,勉强控制着已经多处破损的船只渐渐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就朝着前方崖岸靠去。 与此同时,收到旗语号令的其他各条船只,也都开始尝试着重新开动,就往两侧崖岸而去。 既然跑不掉,躲不开,那索性就正面战上一场吧! 那边崖岸之上的众多伏兵也明显察觉到了官军的意图,一时间呼哨连连,投石机运行更快,飞石更是如雨点般直朝各艘船只打来。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直打得各条船只都有些震颤,还有两艘下部破裂,进水,船身都猛然向下沉去了。 但此时,大家都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一个劲地操船前冲,誓要一鼓作气地扑上崖岸,让那些伏击者付出惨烈的代价! 孙宁所乘的海船虽然更大更笨重,无法在短时间里达到与其他船只一样的速度。但是靠着自身的长大,反而是更快冲向岸边的。 毕竟,此地的河面本就急剧收窄,几里水路,也就一忽儿的事情。 可就在大家已经做好了靠岸后便发起猛攻,同时盾牌手更是牢牢固定在前,以挡下可能出现的最凶狠的一波阻击时,本来稳稳向前的大船就猛然一震,然后势头就此停顿。 「怎么回事?」孙宁急忙问道,身旁的钱宗流也是一脸的诧异,难道这是触礁了? 可不对啊,刚才他和手下人都仔细查看过了,这边的水面够深,至少是可以让大船直冲过去的啊。 而在这时,大船的震动再起,而且这次是愈发的猛烈和持续,直让船上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一阵东倒西歪,还让盾牌阵出了破绽,几块飞石打进来,把几个不曾提防的将士打得头破血流。 随即,船只更是在震动中开始下沉。 「不好,下方进水了……可不应该啊!」钱宗流这才神情紧张地明白过来,小声叫着。 这可是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别的不说,下方防进水肯定是极强的,不然早就在海上沉没了。 可现在的事实又告诉他,船真就是大量进水,将要沉没搁浅了。 孙宁这时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出了什么状况,却也顾不上多说,只丢下一句:「即便这样,我们也要过去!」说完,人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在高高跃起后,又在船头突起处用力一个蹬踏,人已再度借力而起。 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鹏鸟般直飞而起,扑向十多丈外的崖岸。 既然已不可能让船顺利靠岸,那索性就凭自身实力杀过去,这十几丈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真不算遥不可及! 而皇帝陛下的如此身先士卒,也彻底激发了同船将士们的勇气。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怎么会水,此时也都毫无畏怯地高叫着,冲出大船,落水之后,奋力向着前方扑腾而去。 第666章 绝地奋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其他各条船上。 那些想要冲杀靠岸的船只,居然也在前冲一段后相继出现了问题。 而且因为体量的关系,这些船只下沉得要比孙宁所在的海船更快,也迫使上面的官兵们只能跳船下水,试图用不怎么靠谱的游泳技术来上岸。 只是对这些旱鸭子般的西南将士们来说,落水之中的行动可就要比任何地方都艰难太多了。他们只能是在水面上一个劲地扑腾着,能保持着自身不沉下去已是侥幸,想要在急湍的河水中朝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前进,那简直就是做梦。 而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是,就在这时,水下又冒起了一条条身影,如游鱼般出现在他们身旁,然后寒光骤起。 水下,竟然也有敌人! 也就在这时,许多人都突然醒过味来,船只所以一一出现破损进水沉没,一定就是这些家伙在水下做的手脚! 只是此时才明白问题所在,显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们的船只都已损毁,人也已经不断落水,而水中作战,显然就不是西南精兵的长项。 虽然在人数上,这些水中冒出的家伙连官军的零头都没有,但凭借着娴熟精湛的水性,他们对一个个将士的攻杀却是那么的猛烈而不可应对。 他们往往在冒起的同时,便已把手中利刃狠狠刺出,直入目标的胸腹等要害处。而等周围有兵将发现,勉强挥出刀剑要作反攻时,他们却又身子一沉,迅速没入水中。 如此一来,那劈刺向他们的兵器就只能是无力地打在水面之上,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而后,这些家伙又会如鬼魅般突然再度出现在某一个将士的身后或侧方,在一击得手后,又迅速不见。 这哪是战斗,分明就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耍了,在面对敌人于水中进退自如的攻击之下,这许多的将士完全陷入了被宰割的被动之中。 “所有人都汇聚起来!不要给他们偷袭的机会!”有几个头脑灵敏,又会些水性能做到自保的军将此时已高声叫嚷着,做出安排。 这时,因为一条条船只沉没,无数将士落水,导致本来还有建制的官军也全乱了套。只能是听从这些熟悉或不熟悉的袍泽们的号令,勉强往一个方向凑拢,寄希望于凭着众人之力来应对偷袭了。 可就在大家勉强聚拢成几团,想着如何互相配合协助着往岸边去时,呼啸声,又从头顶响起,一阵黑影便已轰然落下! 无数的大小石块又如雨点般落下,正轰在了这一干将士的头上身上。惨叫声四起,许多人被砸死砸晕,身子一横,便没入水中。 “快散开!”直到这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又大声叫着,但显然已经太迟了。m. 突遭偷袭的将士们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对的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那就是两岸高处的投石机。 适才船只下沉,众兵将跳水求生,那本来不断袭来的飞石确实停住。 可那并不是因为敌人的石头已然用完,而是因为分散落水的将士们对远处的敌人来说目标过于细小,让投石机难以发挥出太大的作用来。 但刚才,他们的突然聚拢成团,却给了敌人机会。这么大堆人在水上浮着,那就又跟一艘艘横停的船只一样,成为活靶子了。 而且这些活靶子还比船只要脆弱得多,一旦打中不死即伤,那还不全力攻击的? 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数百将士伤亡,也让这些落水将士变得愈发的不知所措。 他们虽是精锐,但以往哪有过这样被动挨打的经验,此时看着四周不断下沉的袍泽,不断涌出水面的血红,全军士气都已经落到了最低处。 所有人都茫然了,他们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只能是凭着本能尽力分开,小心观测着四周,以防再有敌人从水中冒出杀来。 在如此军心涣散,人心惶惶之下,却还是有三艘船只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岸边! 百密终有一疏,何况敌人这次的伏击其实兵力投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所以还是让这三艘船只载了将士们得以从这死亡水面上杀出通道,冲上了崖岸。 砰—— 船头在直冲上岸边后,还一个劲地向前,直到正撞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方才停顿下来。 只是这一撞间,还是让船只剧烈震颤,带得上头的将士们也是一阵东倒西歪。 但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更多了,上方的敌人已经抛下了一块块石头,射下一根根箭矢,而且,比他们更早一步扑向崖岸的皇帝陛下,也已处在了凶险之中。 是的,这几艘能冲过死亡水面的船只都是跟着孙宁所在的大船一起前冲,冲向的也是同一片崖岸。 或许也正因如此,敌人把更多的力量都放到了大船上,才让三艘船成为漏网之鱼,得以靠岸。 也正因为有他们同路而来,大船上跳水的许多将士也被救起,或随船一起平安冲上崖岸。 此时,这三船上千将士,全都红了眼,怒吼着,顶着一面面湿漉漉的盾牌,就直朝着崖岸上方冲杀过去。 那不断落下的箭矢和石块砰砰砸在他们的盾面上,打得持盾将士脚步顿挫,手臂也开始颤抖。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半点闪避畏怯之意,咬着牙,继续努力向前。 而在他们后方的一些将士们,更是红了眼,脚步快速地跟随向上。 只可恨,落水之下弓弩已经全部失去了用处,不然此时就该让上方之敌承受最猛烈的怒火攻势了。 十多丈的崖岸其实真不算太高,但是对仰攻向上的大越将士们来说,每进一步,都是一场熬炼! 尤其是当有几面盾牌被彻底打烂之后,无有遮拦的他们,情况就愈发的不妙了。 此时,能扭转战局的,或许只有比他们更早一步上岸的孙宁了,只要他能突到上方,展开猛攻,便能阻挠敌人的攻击。 但奈何,此时的他,处境却要比任何一个将士更加的凶险,早已自顾不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67章 崖壁之战 当孙宁如大鹏般跃上崖岸时,上方的矢石也如雨点般朝他射来。 伏击者们显然也是有所提防的,更不会让他轻易得以攀上崖岸。 只是这点攻击对孙宁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运起一口气后,只凭双脚就在七八十度的崖壁上奔腾而上,同时血浪出鞘,在身前舞出一团红光,将袭来的那阵阵箭矢和石块通通打开。 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十多丈高的崖岸只消一会儿工夫便能登顶。到时杀到这些家伙面前,那就是虎入羊群般的虐杀了。 孙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他有着一定的大局观和帅才,所以才能制定出这次的声东击西的奇袭策略。 同时,还有着一身远超常人的强悍武艺,再加上自己的身份,用以作为先锋打头阵,对全军上下的鼓舞是无比强大的。 他更相信,只要自己能吸引更多敌人的攻击,再杀到上方,则这一面崖岸上的敌人就会迅速崩溃,到时自可扭转战局。 眼下上方的阵阵惊叫,以及逐渐减少的矢石攻击似乎也正印证了这一判断,孙宁觉着自己已能一鼓作气登上崖顶了。 结果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上方一闪,便已急速落来,眨眼间,已来到孙宁身前。 寒光闪处,两把短刺破空袭来,直取孙宁的咽喉和腰部,而另两把叉子也在随后补上,锁定了孙宁闪躲的空间。 这突然的袭击让正一心上崖的孙宁心头一凛,赶忙身形一顿,脚上发力间,人已横转腾空,几与崖壁平行。 而这一手,也确实出乎了两个对手的意料,让二人蓄势而发的攻击都落在空处,还发出一声轻咦,忙抬头欲待变招。 而此时已凌空无着的孙宁也已迅速变招,身体在空中勉强一滞,左手猛然一掌推出,却不是打向某个敌人,而是正中崖壁。 这虚劈出的一掌力道却是相当之大,竟让他的身体借势一翻,人也跟着一扭下靠,右手血浪则急速往后一插,唰然间,正没入坚实的崖壁中,让他的身形得以一下就停靠在了崖壁上。 倒是那两个袭击者,因他这一落而使后续攻势尽数发不出来,只能急忙转身探手,抓住了崖间凸起,稳住身形。 也就在他们这一顿间,孙宁再动,一声长啸后,人也腾空再上,血浪也被他从崖壁中带出,于空中卷起一道红芒直取使叉之人。 那人不敢怠慢,赶忙挥叉相迎,想要挡下这凶狠的一刀。 瞬息间,钢叉便与血浪正面交碰在一处,在一声脆响后,那叉子便骤然断裂,使其主人神情顿变,身子赶紧朝侧方闪去。 这一下确实大出其所料,自己的这对钢叉那也是用上等钢铁锻造而成,与多少兵器正面交碰都未曾出现过闪失,却不料今日却折在了这家伙刀下。 那使双刺的敌人见此也已迅速扑上,一样的凶狠战法,直取孙宁的小腹与心坎,欲以此杀招来逼迫孙宁收招自救。 可这一回,他却打错的算盘,面对这凶狠攻势,孙宁根本不为所动,手中刀顿都不顿的,便继续往前劈出,只是在目标侧闪的同时,刀也跟着一转。 噗——唰—— 血浪正中对方肩头,在没入其中后,竟是连停滞都不带有的,便已透身而入,再从另一侧划出。 一声惨叫,自使叉者口中涌出,旋即他整个身体便分做两片,裂开而落,鲜血如雨水般洒落下去。 只是这一声惨叫混在下方无数将士的怒吼和叫声中,就实在太不起眼了。 也是直到这时,那两刺才落到孙宁身前,对方也已红了眼,用力发出的瞬间,口中还跟着一声怒喝:“死!” 含愤出手的这一下要比以往每一次杀敌更狠更快,他都盼着看到敌人血溅当场,被自己钉在崖壁上的凄惨场面了。 结果,却在叮响中,目标却倏然不见! 直到此时,他才陡然惊觉,二人交战的所在与平地不同,对方除了退闪挡架之外,还有一个法子能躲开自己的攻击,那就是下落。 是的,孙宁就是用的这一手躲过了近在眼前的危机,但他眼中却无半分杀死一名强敌的喜悦,反而多了几许疑虑。 因为他赫然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使刺的家伙自己居然认识,而且还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一个人——章淼! 章淼,正是当初孙宁从梁州事成后返回江南,于江上对战并生擒的太湖飞鱼坞水匪,飞鱼双刺之一。 其人在被他带到江南大营,交给吴铁雄后,也被严刑拷打,之后更是直接一刀结果。 一个死人,怎么就会重新出现在世上,还在此设伏? 有那么一瞬,孙宁都感到一阵毛骨悚人了,这还是正常的世界吗,难道还有妖魔鬼神不成? 但这个念头也就那么在他心中一转而已,旋即他便明白过来,这家伙并非死去的章淼,而是飞鱼双刺中的另一人,章森! 其实之前孙宁早从章淼口中问出了一个事实,飞鱼双刺不但是兄弟,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当初在同里镇带队屠杀整个镇落的,就是章森,然后在江上被孙宁错认到了章淼身上。 而今日,同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他又差点将章森错认为章淼,还让自己吓了一跳。 判定对方身份的孙宁心下也是一定,不作任何停留,便再度而上,直扑章森。 对方虽然实力不俗,但与自己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一对一,杀他却不难。 此时,下方船只已有几艘冲到岸边,只要自己解决对手,扑上去,一切还来得及! 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宁刀出如风,血浪更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光芒,几乎把章森给吞噬了。不一会儿工夫,他身上更多了十多处创伤,鲜血飞溅,也看也要步同伴后尘。 孙宁刀光再闪,便要将其斩杀,却在这一刀将出间,心头猛然一震,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止住,目光迅然上抬,然后就对上了一双似虚若无,却又锐利如刀的眼睛。 以及,一个负手而下,白衣如雪的中年男子!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6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只这一眼,便让孙宁的心跳都猛然提高,强大的压迫力更从上方倾压而来,就如一张罗网般,能把他彻底困住。 敌人,还在十丈开外的崖岸高处,一步步缓缓而来,但那强大的压迫力已经让孙宁感到一丝畏怯,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未被除掉的章森了。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怕对手,顿时就让孙宁的双目迅速眯起,握刀的手更紧了三分。 面对强敌,他从来都不会选择逃避,无论前世今生,他会做的,只有一点,反攻过去,击溃对手! 「嗯?」霍峻在看到孙宁的反应后,心下也略感意外。 别看他此时表现得极其淡然,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后院行走赏景,可实际上,他也早已把全身气劲都灌注于每一个眼神与动作中,把自己多年练刀所养之刀气,数十年杀人所蕴养之杀意,都化作实质般压向目标。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力下,早就破胆酥软,只有等死一个选择了。可眼前此人却硬生生顶住了压力,而且还有反击之势。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不枉自己今日受邀来这一趟了,还有他手中的刀…… 这些想法也就在霍峻的脑海中快速一闪,他的动作却已变了。 从刚才的缓步向下变成急纵而落,整个人稍稍一缩间,就如那从被上方投掷下来的石头般直朝孙宁头顶袭来。 十丈距离几乎只在两三个呼吸间便已消失,两人正式对上,刀光骤起,却是两道,一红,一白。 在落下的同时,霍峻手中已有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霍然而出,直劈孙宁的头顶,大有将人一刀将人劈作两半的势头。而孙宁也没比他慢多少,血浪也跟着急斩向上,却不是去做迎架,而是斩向对方的腰间。 力道十足的劈斩若是真中了,也能将人一斩两截。 这分明就是两败俱伤的战法了! 以孙宁现在大越皇帝的身份,确实不该用上此等亡命战法。但他实在有着自己的苦衷,对方比自己强出太多,气势上也对自己形成压制。一旦在招数上还处于下风,他相信用不了十招,自己就会败于对方刀下。.. 而只要一败,那就意味着必死! 想要活,想要扭转败局,就必须兵出险招,以攻对攻。 果然,他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还真就杀了霍峻一个措手不及,刀光闪处,下劈的一刀已上提一划,当然声中,两刀交击,然后一人起,一人落。 看到孙宁被自己一刀劈得失去身形下落,霍峻长啸一声,上升的身形陡然而住,又迅速再度直扑而下。同时手腕翻抖间,唰唰的劈出数十刀,就如一张由刀锋织成的罗网般,欲要将之彻底困死。 而就在这时,孙宁也硬生生停住下落的身形,人也跟着猛然一个上蹿。一如之前选择以攻对攻,现在的他依然迎敌而上,虽口中已有鲜血溢出,却也是顾不上擦一下了。 叮叮叮叮……双刀由此再度交织在一处,那看似细密的刀网被孙宁不断用血浪劈开斩退,但其中蕴藏的刀意和力量,却也在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刀招不断变缓,并在最终,突然涣散。 而霍峻的连绵刀网却还有着最后的三道,犹如附骨之蛆般直朝孙宁的肩头和胸口猛扑而来。 以他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即便只这三刀,一旦落实了,也不是孙宁能轻易承受下来的。 何况,随着双方拼刀,两人距离已迅速拉近,他的后续攻势也要到来。 「你很不错,可惜练刀未得其法,没有名师指点,终究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运刀而已!」霍峻终于开口,完全就是一副得胜者的姿态,作着最后的总结了。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身子突然一偏,左手则如闪电般向侧方探出,一把就将身旁一人拉到跟前,再往前一送。 嗤嗤嗤—— 那三道刀光顿时没入这位的体内,鲜血瞬间喷射而出,跟着的,是他的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章森,这个被孙宁突然一把拉来成为肉盾的家伙正是刚刚还与他大战一场的章森。 他之前就已经被孙宁重创,要不是霍峻突然出现,以刀意向下施加压力,恐怕早被一刀断首。不过保住性命的他其实也很不好过,那浑身的刀伤皆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染红了整个身躯。 要不是他自身底子够厚,又有着强大的求生欲望,这时都已经跌下崖岸,彻底死去了。 可他的苦苦求生坚持换来的却是更加凄惨的遭遇,居然被孙宁一把拉到身前,成为了挡下致命攻击的盾牌。 即便是在与霍峻这样的高手拼斗时,孙宁依然能做到分心旁顾,把周围一切都利用起来。 所以在与敌人上下拼斗间,他对自己的位置一直都做着把控,直到这最大的危险扑来,才突然出手,以敌人之命,换自己一命,以及,一个机会! 这突然的变化,就是霍峻都略感愕然,本来顺势要发的刀光便是一凝。 也就在这一顿间,红光再度大盛! 噗哧一声,红色的刀芒已自章森的尸体腹部一穿而过,急刺霍峻胸口。 而孙宁自己则更是顶着章森的尸体,如离膛的炮弹般,直撞对方。他的左手已紧握成拳,真正的杀招已蓄势待发。 这一刻,霍峻一直保持的淡定表情终于变了,眼中的光芒更是突然大盛,亮过两人手中的刀:「刀芒!我真小瞧你了!」 伴随着这一声出口,他手中短刀也在同时绽放出了比孙宁所出尺许刀芒要强盛得多的耀眼刀芒。 在迅速落下爆开后,章森的尸体顿时就在空中四分五裂,鲜血与各种碎肉脏器如雨点般直朝下方落去。而那一下就将之粉碎的刀芒也在这时骤然合拢,重新凝聚成一柄刀的形态,急速劈斩落下。 目标自然就是正迎面撞来的孙宁。 孙宁的强悍表现,终于把他的杀性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第669章 登顶 眼见杀招临头,孙宁眼中却无丝毫畏怯与绝望,反倒露出一丝兴奋—— 你终于全力以赴了! 那就是我的机会! 就在刀芒急追而来的同时,他的左手一拳轰出,却不是打的上方之敌,而是身旁的崖壁。 这力道十足的一拳直轰得崖壁一阵闷响,还有许多的石块碎裂簌簌而落。 而更关键的是,凭此一拳的反作用力,孙宁本来还在疾蹿向上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眨眼间,就由向上的趋势变成了往侧方弹去,人也已经彻底离开了崖壁所在的范围。 唰—— 那本该一下就把他劈成两段的刀芒,也就在这时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膊落下,劈开了他的衣袖,还带起了一溜鲜血。 但这只是皮肉小伤,根本不影响孙宁接下来的动作,已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一头栽回漕河中的他突然手腕一翻,一道黑影已激射而出,在他身体落下的同时,钉入崖壁之上,而随着他身体下落,那黑影也终于拉伸停滞,现出形貌来。 那是一条只有指头粗细,却极有韧性的绳索,其一头,还绑着尖锥,此时已深深没入崖壁之中。 虽然已贵为皇帝,虽然靠着那体内的怪异金色球体,孙宁已有了一身过人的武艺和轻身功夫。但是,前世的一些习惯他却从来都没有完全摒弃,比如一直都随身带着些可以攀爬借力的小工具。 这条锥索便是其中之一,为了应对此番北伐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险,孙宁早就让手下人帮自己打造了这锋锐和韧性都远超寻常锥索的趁手工具。 而这件工具在此刻完全救了他一命。 在身形顿住,迅速靠回崖壁的同时,孙宁已突然收索发力,直朝着侧方奔去,尽力拉开与那家伙之间的距离。同时,手又在腰间一带,另一件杀伤力更强的工具也被他取出。 霍峻被孙宁这等眼花缭乱的应对策略给弄得有些失神,半晌后方才反应过来,怒啸一声,急扑追来。 作为当今天下间宗师一级的高手,他很纯粹,纯粹于武道刀道,与人对决时,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花招这么多的对手。 因为一般能够与他一战的江湖高手,早就不屑于做那些小动作了。而那些能干出不上台面安排手段来的,在霍峻刀下也根本坚持不了三两招,甚至连那些手段都施展不出来。 而今日,在孙宁面前,他却屡屡失手,这让霍峻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杀意自然更盛,甚至连之前的几许欣赏都已彻底消失。 啸声中,人与刀已合作一体,速度更是倍增,只几个呼吸后,他已追到孙宁身后:“之前我还想留你一命问些事情,现在你去死吧!” 话落,刀再度斩出,而孙宁也在这时猛然旋身,手中一颗圆球已直抛对方面门。 当! 刀光立刻斩出,正中圆球。 只要霍峻想,一只蚊子都休想从他刀下逃过,更别提这只拳头大小的圆球了。无论这东西是什么,直接摧毁,自然不会构成威胁…… 轰—— 突然的爆炸声就在他的面前响起,同时还有无数牛毛细针迎面朝着霍峻全身扑来。 让他伴随着一声惊叫,人已如被大锤轰中般,直朝后方急退而去,同时刀光更是如匹练般在空中身前交错往复,把一切袭向自己的东西尽数挡开,粉碎。 孙宁这次抛出的,正是来自唐门的一枚“爆裂弹”。 这暗器,别人或许还不会太放心上,孙宁却是知道用上火药后的武器有多么可怕的。 正因如此,在灭掉唐门后,孙宁还是留下了那一批专门负责研制火药和火器的匠人,让他们进一步研发出威力更大,更容易使用的火器来。 这“爆裂弹”就是之前的最新成果,不但威力巨大,而且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使用时都不用直接拿明火引燃的。 只需要将机关打开,引线处的白磷就会迅速自燃,使之达到爆裂的效果。 而且,这小小的球体中还纳入了相当份量的火药,以及百多根细针,只要在人身前炸裂,不管是爆裂产生的气流还是细针飞刺,都足以让当场两三人重伤死亡了。 这暗器唯一的缺陷,就在于从取出到打开机关,引燃内中引线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也正因如此,孙宁才会在那一瞬选择侧跑绕路来拉开与霍峻的距离。 不过他的这一表现落到霍峻眼中,就成了落荒而逃,结果毫无准备之下,就吃了大亏。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霍峻中招后并未倒下,还能挥刀自保时,孙宁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惊,也果断打消了趁机杀上,取人性命的想法。 身形一转间,他已再度翻身,直朝上方冲去。 也就在这时,上边那些伏击者才如梦初醒般,呼喝着,把各种弓箭石头再度朝着孙宁倾泄而来。 虽然连场作战,打的还是高手,让孙宁消耗极大,但这些寻常攻击依然无法阻挡他的脚步。手中血浪再度绽放出朵朵刀花,封在前方,便已把那些箭矢石块通通挡下。 而他整个人,更是以之字形的走位不断向上冲去,只在片刻后,就已扑到了崖岸的最高处。 “放箭,给我射死他!” 上方指挥者的声音都已清晰可闻,孙宁更是一声长啸,振作精神,如猛虎出笼般,悍然冲上。 他终于是一脚踏上了崖岸顶部,目光一扫,就发现这儿不过区区二三百人而已,而且多数人手中除了石头等投掷物外,都不带有兵器的。 很显然,他们的存在,那就是为了居高临下攻击船只和上方之人的,根本就没想过与人正面一战。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杀! 血浪挥出,真就荡出了层层血浪来,当前数人,包括刚刚还在叫嚣放箭的首领,眨眼就被劈杀。孙宁身形都不带停顿的,已迅速直扑到那几架投石机前,不等那些操控者逃散,便已挥刀将几人砍翻在地。 只要这边的投石机失去用处,下方众人自然就能更快上来了。 而就在他再度一刀,将身前某人劈翻倒地时,下方一声长啸传来,那熟悉的身影竟再度腾空掠来。 霍峻,居然又杀过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0章 斗智斗勇 霍峻宛如疯虎般直扑上崖顶,浑身上下都透发着浓烈杀意。 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的宗师风范,那整洁胜雪的白衣上除了点点血迹,还有多处破损,衬托得他格外狼狈。 而其面上,更是焦黑一块,鲜血淋漓,双眼侧方,都能看到明显的伤痕。 那正是被暗器和爆裂所造成。 纵然以霍峻的能耐,在遭受如此暗器近距离袭击时也难免中招。也得亏是他足够强,出招够快,这才把大半的细针挡下扫开,只有少数一些构成伤害。 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人,此时早就变成一具浑身是针的尸体了。 可也正因为此,霍峻才更为愤怒。想他学刀有成已过五十载,还从没有在对手身上吃过这么大亏呢。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受人所请才要杀掉孙宁,那此时就完全是为了自己,一心杀人了。 所以他都来不及把深入体内的许多细针逼出,只稍作查看,确认自己并无性命之忧后,便又快速追了上来。并在瞧见孙宁后,毫不迟疑,便如风般直杀而来。 两人离着还有些距离呢,刀芒气劲已呼啸劈来,一下就到了孙宁面前。 眼见对方含愤杀到,孙宁也是心头一沉,赶忙挥刀抵挡,脚步则快速直朝后退去。 适才几招下来,他就已经知道自己非对方之敌,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刀法招数,与之一比,自己依然有着极大的差距。所以他才会几次行险,还用上了压箱底的手段,可结果居然依旧不能将之铲除,反而激发了对方更强的杀意。 所以再拼也无胜算,就只能先避其锋芒了。 反正此间伏兵已被自己杀散,很快大军就会趁势上来,到时以众击寡,自己有成千上万的兵将,还怕杀不了这家伙吗? 孙宁虽练有一身武艺,但从来不以江湖人自居,自然也就没有他们那么多的顾虑和忌讳了。 什么江湖规矩,什么单打独斗方算英雄,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个笑话。 成王败寇,只有活着的才是英雄,死了的那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孙宁果断向后逃离,换来霍峻的一声冷笑:“你以为能跑得了?”说着,人也提速前追,又是一刀凌空劈出。 那刀芒竟直冲丈外,把两个挡在二人之间的伏兵都给劈飞断开,而他人也就在这几个血淋淋的尸体中间快速穿过,继续追砍孙宁。 这一手用出来,更叫孙宁凛然。这等纵横锋锐的刀芒,可不是自己能轻易应对的,一个不慎就是断手断脚的下场。 这让他迅速打消了在崖顶与对方兜圈子,等着后续兵马上来的想法,果断纵身向着后方的道路跃去。他甚至都不敢再走什么之字形的路线了,只是一个劲地直朝前冲,以求不被对方追近。 转眼间,两人一追一逃,已冲过了这片崖顶,来到后方崎岖陡峭的小道处。 相比于前方临河的一面,这儿的道路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孙宁却不敢减速稳行,而是索性纵身下落,人就跟一只鸟儿似的,从十多丈处飞速而落。 追赶的霍峻此时也是铁了心要追杀到底,居然也没有减速,也是随后扑出,一个千斤坠,更快的朝着下方之人赶去。 但就在这时,孙宁于半空中一个回身,手跟着往后一挥。 这让霍峻心里登时一凛,刚才那一下他可是吃足了苦头,再不敢随意拿刀格挡,只能身形一折,往旁边让去,同时探手已抓住山岩凸起处,身体自然挺稳。 结果啪的一声脆响,东西打在了他原先所在的丈许处,随即碎开,却让霍峻火气更盛:“好胆!” 那被他视若威胁的飞来之物居然就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挨上一下都不见得会感到痛的。但在之前吃过苦头后,却让霍峻成了惊弓之鸟。 也正是这一耽搁间,下方孙宁已迅速隐入一块山岩之后,隔断了霍峻愤怒的目光。他也不再逗留,身体再起,直向下飞扑,几个起落后,才在十数丈外,看到孙宁的身影,正没入前方的山林之中…… 这漕河两岸本就山陡林深,现在又正是春末季节,草木繁盛,只要让人进入林子,再想找到他,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跑得了了?天真!”霍峻再度怒吼一声,然后整个人继续加速,旋风般直追进黑魆魆的树林子中。 此时,已过黄昏,太阳都已经从西边山头渐渐落下,天地间的光亮也不比之前,这让有着茂密树木遮蔽的林子就显得愈发的幽深,数丈外都已经看不清前方情况。 但霍峻却是艺高人胆大,对什么逢林莫入的江湖经验熟视无睹,只运足了目力和耳力,追踪着孙宁的踪迹,快步向前。 他对自己的武艺,对自己的身法有着绝对的信心,并不认为那家伙能靠着这儿略显复杂的地形就能将自己甩开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往前又追出一段后,霍峻就瞥见一条身影快速在前方一棵树后闪过。 “哪里走!”厉喝声中,霍峻再度提速,腾身,便要追上目标。不想孙宁却在这时再度回身摆手,一道黑影呼啸袭来。 身在半空的霍峻不敢怠慢,急忙扭身,直朝左侧落去,尽力躲避。 他真不认为孙宁会连续用两次那可笑的手段,毕竟现在与他只有三丈,即便稍作耽搁,接下来也能追上。 可就在落地的瞬间,伴随着脚上剧痛传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又着了孙宁的道。 他脚下,赫然是一排尖刺,因为落下时过于用力,竟把自己的双足都给刺穿了。 而更叫他感到愤怒的是,啪嗒一声,那被孙宁抛来之物在打中树木后落下,居然真就是一块石头。 是的,他再次中计了,而且中的还是连环计。 孙宁在此耽搁了一下,稍作布置,这才会被他轻易追上。 而抛出的石头,就是为了让他躲闪的,因为右侧正好是一棵大树挡住去路,导致他只能瞬间往左避,结果就正中陷阱。 而等到霍峻回神,再往前看时,孙宁再度没入了数丈外一棵树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随着孙宁突上崖顶,一轮攻杀,这边伏兵对下方官军的阻击自然也就停歇下来。 趁此机会,一支队伍终于从陡峭的崖岸杀上,再迅速朝着崖顶剩余那些敌人攻杀过去。 在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崖顶这几百人倒是能抵挡住官军的冲击。但随着官军正式上崖,战况便迅速扭转。再加上他们本就被孙宁杀得死伤不少,人心慌乱,再遇猛攻就更难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于是只一场厮杀,这一片崖顶就被官军夺取。伏兵人等不是被杀被俘,就是仓皇往后方逃命,就连那些兵器弓弩什么的都扔了一地。 陈青云也是在这时冲上的崖顶,转眼扫过,却未见皇帝陛下的身影,这让他心中略微一紧,感到有些担心。他可是在下方看着孙宁和那几个高手交锋全过程的,尤其是那最后出手之人,更给了他和将士们极大的压迫力。 而此时,这人和皇帝陛下一起不知所踪…… 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把注意力放回眼下。皇帝陛下的安危不是他现在能左右的,他能做的是指挥将士们尽快将周围之敌击败,救助河中还在拼命求存的部下们。 “来人,把抛石机给我转过去,瞄着那边打!” 在稍作观察后,陈青云便已有了决断,大声下令的同时,手已指向了北边另一片伏兵阵地。那边的崖岸下方,也还有许多官军正在全力向上攀登仰攻,但因为没有孙宁这样的高手为他们开路,战况却颇不乐观。 手下将士立刻明白其用意,立刻就有好些个善于操作抛石机的人快速上前,一边挪动笨重的家伙,一边已在背后快速装填起石块来。 只一会儿工夫,抛石机就已转向安排妥当,伴随着几声呼喝,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便呼啸着直朝二十多丈外的另一片崖顶抛射过去。 也是直到头顶乱石落下,那边还一心一意守着崖岸的伏兵才反应过来,侧方阵地居然已经失守,自身处境已很是不妙。 他们甚至都不及做出规避自保,便被这阵“石雨”打得人仰马翻,伤亡不小,自然也就放松了对下方官军的阻挠。 下方拼命攀登的官军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立刻加速向上,只半盏茶工夫,便已有一名军将从崖下冒了上来。在用盾牌挡下刺劈过来的一矛一刀后,他手中刀也顺势贴地斩过,把攻来的两敌脚踝斩断,并在他们的惨叫声中,一跃而上。 而在其身后,更多的官军已迅速冒起,呐喊着,扑杀向面前早已陷入慌乱的敌人。 战斗在这一刻开始,就已彻底失去了悬念。 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战场防线也是一样的道理。 或许之前还是固若金汤,但只要有一个点被突破,那接下来就是防线的全体崩溃。 此时的虎跳峡两侧的战场便是如此,随着一片崖顶阵地的失守,便产生了连锁反应,前后的阵地一一被官军突破。 而随着他们居高临下的优势的丧失,这支伏兵与官军间的巨大差距也就彻底暴露了出来——他们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胆气还是决心,都和身经百战的大越官军差出太远了。 在面对官军凶狠的猛攻时,他们率先想到的并不是联合硬扛,而是逃避后退。就是这一退,便让他们连最后一点机会都彻底丧失。 二十来处伏击阵地一一陷落,数千之众只跑了不到千人。其他人等,不是被杀当场,就是变成俘虏,被乖乖绑了丢在一旁。 官军们也终于得以全部回到了岸上,大多数都聚集在了崖岸顶上,只有少部分受伤者,留在下方。 而此时,也才过三更。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半日,官军真正展开反攻,满打满算更是不过区区一两个时辰而已。 在面对突然袭击,而且是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遭受偷袭,官军还能迅速转危为安,并杀败伏兵,这足以展现出这支大越精锐有多么的强大了。 但是,所有将士都没有因此而觉着高兴自满,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悲愤,而陈青云等将领脸上还多了几分浓浓的忧虑和不安。 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皇帝陛下却未见回来,纵然他武艺高强,也难免叫人为他感到担心。几个知晓其事的军将更是偷偷找到了陈青云,问他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是否该立刻派人去搜寻陛下下落。 陈青云也是一阵阵的犹豫纠结,他也很想立刻就去寻找皇帝下落,可同时理智又在告诉他,绝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这儿已是淮北地界,我们这点兵马一旦真分散出去,被当地守军发现了行踪,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说着,猛吸了一口气:“我想,就是陛下也不希望我等带全军冒此大险,而且,我们也要对陛下有信心,他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众将领也知道他所言在理,只是心里依然感到无措:“那我们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 对这个问题,陈青云一时也给不出自己的答案来,只能是沉默半晌,说道:“暂且就地歇息,把我们的损失都统计出来吧。” 虽然这一战他们看似扭转战局,但真论起来,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 大多数将士最终还是得以上岸,可几十艘大船沉没,因此淹死的人马恐怕也是一个极大的数量了。现在因为天黑的关系,倒是没法看清楚下方水面情况,但想来,上面除了船只残骸外,更多的是溺水而亡的将士尸体了。 与落水而亡者比起来,仰攻夺取崖顶控制权的那场厮杀造成的伤亡反倒是可以接受了。 而即便抛开这些兵马伤亡数字上的损失,光是大多数船只残破沉没,连带所载兵器物资的损失,对全军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现在大军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又物资尽毁,恐怕再想执行之前的策略偷袭梁州是彻底做不到了。 陈青云知道这次大军损失惨重,但当天亮,真有人把一切损失都清点报上来时,他还是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吓了一大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将军,全军各营清点后,统计出来,我们这次战死失踪的弟兄有两千七百三十六人,重伤的也有一千二百十五人,轻伤的不计其数……还有物资,只有几艘船只得以冲到岸边,多运的是粮食甲胄,兵器等物只有我们随身携带的得以保全……” 虽是太阳初生的早晨,陈青云还刚睡了一会儿,可在听完这一连串的损失数字时,他还是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人都稍稍晃动了一下。 这损失也太惊人了,远比他想的要高得多。别的不说,这死伤加一起,就已经达到惊人的四千之数了。 要知道这次出征他们才调动两万五千人马而已,这一下就去了近四分之一,而他们离着目标梁州还有着几百上千里地呢。 不过很快,陈青云又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声音有些沙哑道:“传我将领,让所有人即刻下去,打捞我们兄弟的尸首,尽量让他们入土为安。还有告诉所有人,这次是我陈青云犯了大错,待回金陵后,我会自请朝廷严惩。”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军心,可不能因为这场惨败就让全军在这儿就崩溃逃散了。哪怕去不了梁州,他也得把大军带回去! 这时候,陈青云终于显现出了他相比燕虎、萧克定等善于指挥作战的将领最大的一个优势来,那就是他遇事更镇定,也更能以大局为重,更有担当。 虽然他的内心也相当之惶乱,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显得指挥若定,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传于四周一处处暂时的营地,让全军将士得以动作起来。 但他也知道这持续不了太久,昨晚到现在,因为刚经历生死,又终于安全下来,大家心中更多只是庆幸或发泄。但是,等这股劲儿过去后,对未来的恐惧就会袭上所有人心头,甚至有人会因此生出逃跑的念头来。 他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在此情绪真正爆发前,给全军一个明确的,又能做到的目标。 “将军,陛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这时又一人凑到他跟前,满脸不安地问道。这让本就满心纠结的陈青云脸色又是一沉,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麻烦啊,这要是让将士们知道了此事,恐怕即刻全军就会崩溃。 他迅速回头,盯着身旁钱宗流:“昨夜你可有跟其他人提到陛下不见之事吗?” “没……没有。”钱宗流打了个突,忙摇头道。 “最好没有,不然我绝不饶你。”陈青云说着,又把手一挥,叫来了周围众将领,低声道,“之前知道陛下就在我军中的只有你等少数一些人,所以我让你们都把此事放在心中,绝不能让更多人知晓陛下遇险之事,都能做到吗?” 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用力点下头去:“我等明白,一定不会让将士们再生惶乱。” “唔,你们这就以安抚麾下将士的名义去一处处营地走动,找到那些可能知道陛下与我们同来的手下,严令他们不得将其事泄露出去。” 陈青云说着,心头稍稍有些庆幸,幸亏皇帝陛下为了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连自家大军都瞒着,没有真在出发前现身。这让他的存在只局限于那条海船上的少数一些人。 所以现在只要封住这些将士之口,陛下失踪的消息暂时就能保密,不至再次严重动摇军心。 直到手下将领各自领命而去,他才稍稍放松,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回转江南? 这不现实。 这儿已经是淮北境内,换句话说已经深入敌境了,大军又没了船只运输,从陆路回去,只怕用不了一天,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那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梁州军的围追堵截了。 而以现在大军的情况,若真遇上这样的局面,真就只剩下全军覆没一个下场了。 可这边也绝非久留之地,昨夜的大战闹出的动静可是相当不小。即便这漕河两岸人口已急剧萎缩,但消息依然会在几日内扩散出去,到时附近驻军一定会前来查看,那什么都瞒不下去。 “陛下抓紧时间,赶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先打下一个落脚地,然后再另想他法!”陈青云眼中光芒闪烁,强自让自己不去考虑皇帝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后,朝廷会面临何等变故,只想着如何带着这些兵马安全回去。 就在他拿定主意,并让手下把一张随身未被毁去的羊皮地图摊开,想要确认自身所在,以及附近有什么可以夺取的城池时,一名下属已神色凝重地赶了过来:“将军,终于从那些家伙口中问出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为何在此设伏了!” 一句话,让陈青云的神色再是一变,千头万绪之下,竟让他把这一最关键的问题都给抛到了脑后。 幸亏手下人自发行事,这才没有出现致命失误。m.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才点头道:“唔,那些人并不是梁州军,那到底是何来路?” 只从昨夜一战,敌人被处于下方的官军迅速击溃,陈青云就可推知他们不是梁州军的人了。 要知道梁州军可是比如今的朝廷大军更能征善战的存在,而且要真是梁州军在此设伏,其兵力也不会只有区区几千之数了。 而更关键的,则是若连朝廷大军此番声东击西,沿着漕河北上的行进时间和路线全都掌握的话,梁州军根本就有更好的办法和位置来截击这几十艘船只,压根都不可能放他们进入到淮北这样的要紧位置才展开攻击了。 面前的部下颇有些佩服地看了陈青云一眼,自家将军果然英明睿智,自己还没发话呢,他已经猜到对方不是梁州军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废话,正色道:“其实这些人乃是三方势力的残余力量,他们分别是……” 伴随着答案揭晓,陈青云的脸色再度沉下,他怎都想不到,致命的敌人会来自于早被朝廷征服的这三方力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3章 被逼入绝境 月隐星稀,天地昏沉。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哗啦声从四面响起,还有就是自己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了。 孙宁在靠到一棵树后,迅速将整个身体都藏匿在阴影之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同样没于黑暗中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上更有阵阵疼痛袭来,却好歹让他疲惫不堪的精神得到了一些振作。 七天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摆脱那家伙的追杀这一跑就是七天。 那家伙的实力确实要胜过他不止一筹,孙宁几番用计,却是无论偷袭还是设置机关,又或是故布疑阵以求脱身,到头来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刚开始时,孙宁凭借着前世作为雇佣军在丛林作战的经验技巧还能让对方吃些苦头,小挫于他。可也就那样而已了,终究没能给他致命的打击,反倒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再不顾其他,死咬不放。 反倒是随着两人一次次的暗斗交锋,让那家伙在应对各种偷袭机关时也渐渐变得熟练,还能在自保之余实施反击。 这下就轮到孙宁吃苦头了,正面交锋,他每次都处于下风,被压制不说,还屡屡中招,还都是凭着早一步的安排,以及几分运气,才得以脱身。只是这身上的伤却也不断增加,而且路也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与之兜上几个圈子,就返回大军所在处,然后借数万兵马之力,将这个可怕的对手铲除掉。 可在真正实施的过程里,主动权却从他手中转移了。对方显然也料准了他的这一策略,所以总是在往大军去的方向上进行拦截。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孙宁就只能选择反方向而行,自然就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如今,七日追逐辗转下来,孙宁现在都已经不知自己已身在何方,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离着虎跳峡,甚至漕河都已经有数百里之遥了。 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声,让孙宁无声苦笑,只能从怀中掏出个野果啃食起来。这几日他直往地形复杂,树木茂密的山林里钻,又没法生火,就只能沿途采摘些野果充饥,找些溪泉喝水,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半个时辰。 因为往往当他略有松懈,那家伙就会如附骨之蛆般追赶上来。 这都让孙宁心中哀叹了,自己和他真就有那么深的仇怨吗,能让其不管不顾地追了七天,依然死咬不放? 而且照道理来说,自己大越皇帝的身份,对方都未必知晓呢。犯得着下如此决心,一追数百里吗? 吃下两枚酸涩的野果后,孙宁的体力倒是又得到了一些恢复,他便不打算太过逗留,凝神侧耳听了听四周情况,这才在一阵风后,听到了一丝哗哗的水声正从西边传来。 「往西去水边!」心中顿时就有了决定。 这么果断选择,一方面是孙宁感觉到了身体缺水;另一方面,也是几日下来他察觉到的那家伙的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江河。 之前在虎跳峡上的一战,孙宁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感觉了。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后,便占据了外侧,逼着自己只能往峡后山上跑,而不是直接跳入河水之中。.. 当然,这也可解释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断开孙宁与大军的联系。 但是,在这七日间的追逃战斗里,孙宁也有几次试图转回运河方向,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挡住去路。 虽然几次他都达成所愿,逼着孙宁只能继续往山上跑,但也更印证了这一个猜想,对方好像真不愿意让他靠近水源,或者说是大江大河。 而就现在隐隐听到的哗哗水流声,孙宁便有一种感觉,那边是一处水势不小的大江河。说不定自己一旦泅水过河,就能摆脱那家伙了。 在提振了一下信心后,孙宁再 度动身。 依然如之前般刻意压低身形,脚步也随之放轻,以求更少留下痕迹的直朝着西边奔去。 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吹树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孙宁也由此一气走出了十多里山路,可奇怪的是,那水声固然是越来越大了,可想象中的大江河却连个影子都未曾见。 但孙宁并不气馁,反而心下更是一喜,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附近的这条水源一定很大,甚至不在漕河之下。 那会是什么? 淮水?泗水?总不会是已经在不知不觉跑到洛水边上了吧…… 心里胡乱想着,孙宁脚步倒是不曾有缓的,在翻过又一道山梁后,前方的视线突然就是一宽——他已经从绵延数十百里的树林子里穿了出来,而在前方,真就有条一眼望不到边的浩大河水正滚滚奔流。 孙宁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直到此时对方都未再出现,说明自己这次真把他给甩脱了。 而只要下水游到对岸,那任其本事再大,也休想再找到自己。 等我实力再提升一步,等我强过你时,再来找你报仇! 孙宁暗自咬牙下着决心,人却在几个腾身后从高处落下,又几个起伏间,已来到河水边。 就在他把血浪往背上一负,欲要入水时,一丝熟悉的警兆再现,让他即刻拔刀在手,都不及回身的,便已挥刀朝着侧方挥去。 与此同时,那边的一块大石之后,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正好与血浪撞在一处。 当响之后,身形立马失控,踉跄着直朝侧后退去,脸色更是一片铁青:「你竟早料到我会跑来这儿了?」 霍峻也未有跟进追击,而是持刀凝立,似笑非笑:「这几日你我交手数十次,你的本事我也领教得够深了,自然能猜到你已看出了我存在缺陷。既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就在这儿等你自投罗网!」 此时的霍峻看着也和孙宁差不多,一样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满面疲惫与憔悴,只有一双眼中,依然可见高手的锋锐杀意。 一个当今皇帝,一个当世宗师级的高手,就在这滔滔江水之畔,做着最后的了结之战。 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孙宁面前数丈之外便是哗哗奔流的河水,真就只一步之遥。 但在他与河水之间,却是持刀而立的霍峻,一个能轻易阻挡其去路,还有把握将他正面斩杀的真正高手。 两人都不再是全盛状态,但很明显,无论状态还是本身实力,霍峻都要明显压过孙宁不止一头。以如今之态势,孙宁就算想要再扭身而逃,都可能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刀劈杀,因为两人离得太近。 所以他没有再动,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定定立在那儿,将血浪横于胸前,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备。 同时,他口中也缓缓说道:「能在杀我之前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霍峻目光一闪,神色平静:「你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惜一切地非要追杀我到现在?我可从不记得与你照过面,更别提有什么仇怨了。」 他这一问还真让霍峻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来,没想到这个也算是用刀高手的家伙居然都不知自己身份,这放在江湖上都算是一大奇闻了。 但他也看得出来,孙宁问这话是发自真心,是真不知自己身份。便在沉默后开口:「我叫霍峻,得江湖中诸多朋友赏脸,称我为「追魂刀」。」 孙宁在听到这个名字和外号后,双目陡然就是一缩,自己总算输得不冤。 他虽非江湖中人,但之前也曾在江湖里走过一遭,对其中一些著名人物还是颇有些印象的。 比如一直以来就有传的所谓八大宗师的说法,就是指拳掌指爪刀剑枪器,使八种不同武器或武艺的高手人物。 他之前就曾和名列宗师榜单的鹰爪王郑证因打过交道,而眼前这位霍峻,就是宗师榜中刀道宗师,这可是整个江湖里最顶尖的高手啊。 怪不得自己在拼刀之下会被如此压制,完全不是其对手,那是真遇到此道第一人了啊。 可旋即,更大的疑惑也就出现了,他如此身份,怎么就执着地追杀自己呢? 霍峻后一句话就解开了孙宁心头的疑问:「你手中的刀是血浪吧?我亲传弟子柳残阳,可是被你所害?他已经有多年未曾现身了,恐怕已经被你杀人夺刀,尸体都被处理了吧?」 怪不得…… 孙宁再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从露面就一直盯住自己。不是因为他已识破了自己身份,而是手中血浪宝刀的缘故。 在某些故事里,主角通常会在打败对手后,出现打了小的引来老的这一过程。而孙宁这会儿就碰上了相似的情况,只是这两者间的间隔过长,那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但他也没有抵赖的意思,摆了下手中血浪,爽快道:「不错,柳残阳是我所杀。这么看来,你是非要为自己的弟子报仇了!」 「他虽不肖,却终究是我亲传弟子,为他报仇天经地义!」说着,霍峻已缓缓踏上一步。 「慢着,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孙宁却急忙又道,「你是受人之请才参与到这场战斗里来的,我说的不错吧?」 霍峻默然,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孙宁也没有一定让其开口的意思,继续着自己的推测:「那花了极大代价请你出手之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梁州军在那虎跳峡设伏,直到杀上崖岸,看到那些寻常伏兵,才否定了这一判断。若真是梁州军,以郭炎用兵之精,我们早就在漕河之上就全军覆没了,而且他们是不可能掌握我们进军路线的。」 这七日的奔逃,孙宁一方面要不断关注身旁,与霍峻斗智斗勇;另一方面,心里也是一直对此番遭遇做着不断的推演判断,猜测着那伏兵的来路。 经过这几日的细想,他已 经有了眉目想法,此时索性就在霍峻这个当事人面前把话说开了:「虽然我这声东击西的策略不是太精妙,但自诩隐藏得也是很深,除了身边少数几人外,根本没人知道我们的确切目标与行踪。 「恐怕直到现在,郭炎都还以为我这一路兵马的目标会落在淮北呢。 「但虎跳峡的伏击却还是发生了,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江南朝廷中有人泄露了情报,又或者,我的船队中,有人里通外敌,传递路线行踪! 「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到底是谁?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你都要死了,何必费这心思呢?」霍峻却不为所动,压根没有回答孙宁这些问题的打算,反而又跨出一步,便要出招。 「你再等等,等我把话说完。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能自己作推断了。」 孙宁稍稍又往侧后退了一步,口中不停:「我不认为朝廷里会有人向那样的家伙传递信息,因为明摆着,他们的实力真成不了事,哪怕请来了你这样的高手。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伏击者自身有人在我的船队中了。官兵可以剔除掉,那就只剩下那些之前被征召的船夫人等了。这些人中,一部分是钱氏心腹,从钱宗流的反应看,他们应该也被排除,那就是剩下那些船夫中存在问题。 「可他们明明只是寻常百姓啊,怎么会与朝廷为敌呢?因为受人胁迫,被人收买?不,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些混入船上的船夫本就是伏兵的一份子,章森的出现就已经是答案了。 「太湖飞鱼坞,他们既是水匪,自然也有的是善于操舟之人了。所以这些贼匪的胆子确实够大,在明知道朝廷要剿灭他们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乔装改名,受招入我船队,甚至就连之前那些想要靠岸攻击的船只突然破损进水也是他们动的手脚吧。 「但这还不够,飞鱼坞才多少人,怎么可能有这次虎跳峡的规模?又怎么可能请到你这样的高手呢?」 话说到这儿,天际红日初升,正好从孙宁的身后而起,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来,显得格外高大,威严…… 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霍峻的双眼陡然眯起,却并没有跟之前所想般,不等孙宁把话说完就杀将过去。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还真被对方的话语给吸引了。 不是因为孙宁的这番推断有多精彩,能引得他连这场死斗都能暂时抛开一边。而是因为从这番话中,他也听出了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推出了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来。 孙宁的身份,霍峻打从一开始就没仔细去探究过。 他这次出手,更多也是碍于多年的人情交往,才答应对付其中最难缠的高手,为那些人的取胜扫清障碍。 结果他就在混战中一眼看到了强出旁人一大截的孙宁,而且还在随后认出了他手中的宝刀血浪。 那是他当初赠送给出师的弟子柳残阳的,这刀本就是他所珍藏的几口宝刀之一。 而这些年来,柳残阳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这早成了霍峻的一块心病,直到那日,他在虎跳峡上看到血浪,才敢断定自己的亲传弟子已经被人所害,连刀都被人所夺。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对孙宁下手,哪怕其连番用计,落荒而逃,霍峻也依然紧追不舍。直到七日过去,两人就在这水边做最后的决战。 可以说,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探究孙宁来历身份的意思。但现在,这个念头终于是变了,因为他已经从话语中猜到了这个能与自己一战的男子的身份。 除了地位尊崇的大越皇帝孙宁,还有谁能以如此口吻作出那一番推断? 真想不到啊,这一次,他居然敢以身犯险。 更想不到的是,自己弟子柳残阳,居然是死在皇帝之手! 当这答案揭晓时,反倒让霍峻有些迟疑了。 倒不是他对弑君有着什么心理压力,作为江湖中人,对官府皇权真不太当回事。 而是他想到,或许生擒其人,对求助自己的那些人来说更有利,毕竟自己还欠着他们人情,要是将皇帝送与他们,就能把一切人情通通还清了。 也就在他迟疑间,孙宁却也把最后的推断给道了出来:「之前我还在两个可能间做着选择,到底是江南佛门余孽想要报复,还是同样势力庞大的纵横会残余在做最后的挣扎。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是后者。 「因为佛门若想反击,他们是可以想法与梁州军联系的,如此这次的伏击规模就不止几千人了。倒是纵横会残余,他们也早和梁州军结下仇怨,自然不可能再与之联手。 「更大的原因在你,你既然是柳残阳的师父,而他又是纵横会的人,那背后之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了。他们和飞鱼坞联手……」 听着孙宁条理分明的推测,就是霍峻都要由衷赞上一句头脑清晰了。 同时他已经有了计划,就在孙宁把话说完后,瞬间发动突袭。这点距离,足够他跨进出刀了! 可就在这时,就在他等着孙宁将一切都说完的当口,正侃侃而谈的孙宁的话语骤然就是一断,然后手一抬间,一道黑影已急速直朝着霍峻迎面飞来。 孙宁说这么多,一方面自然是为了通过霍峻的反应话语来找出答案,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出破绽,以求败敌脱身。 而现在,机会到了。 对方明显是被自己一连串的话语所吸引,出现了反应上的迟钝。 而更重要的是,天时环境对孙宁有利。 他之前看似为了保持双方安全距离的几次移动可不是随意走的,而是计算着方向角度,使自己位于日出处,好让太阳正好自后背升起,直照对面的霍峻。 或许对方单纯论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但只要利用四周环境,再加上自己的种种算计,此一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啊! 孙宁的这一策略果然成功,当霍峻陡然察觉有异,想要出招时,赫然发现自己双眼被当面的阳光刺中,一时视物都有些困难,那被孙宁抛掷过来的东西都看不清究竟是何物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未见慌乱,低喝一声,手中刀已急速劈出,正中那圆球般的物件上。 然后,一个熟悉的感觉和警兆便瞬间再度袭来。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在刀劈中来物的同时,霍峻已迅然后退,只在眨眼间,就退出数丈。 与此同时,那东西也在空中暴然裂开,无数牛毛细针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霍峻刚刚所站的位置扑来。 居然还有那可怕的暗器! 在迅速挥刀格挡细针的同时,霍峻心中也不禁惊叹,这家伙也太沉得住气了。 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危险,明明也有过机会,他却一直忍着,直到此时才再度抛出真正的杀手锏。新 他在感叹,孙宁也是一样。 他本就有两枚爆裂弹,之前只使一枚,因为知道这会是自己最后的底牌,最后反败为胜,杀掉霍峻的杀手锏。 结果这家伙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即便自己已经做到极致,即便这暗器如此犀利,却还是被他从容化解。 在吃过一次亏后,对方已经有办法规避爆裂弹的突然攒射了。 不过这也给孙宁更多的空间,他没有站在原地暗自懊恼,就在霍峻快速后退,抵挡爆裂弹的同时,他已一个箭步冲向侧方不远处的河水,眨眼已踏入水中。 只需要再往前跨上两步,他就能真正没入水中。 而以他之前的判断,霍峻并不会水,也绝不敢冒险真下水追击。 只有两步,便可脱身! 可就在这时,怒啸,伴随着刀风从侧方而起。 唰然间,那刀风如有实质般,一下就将河畔浅水都给劈斩开来,直袭向孙宁身躯。 他若是再不顾其他地直入水中,必然会被刀风所中,以此等可怕的力道看来,中这一刀,非死即残。 孙宁不敢怀任何侥幸心理,只能猛然停步,转身,血浪也跟着一刀挥出,砰然炸裂的刀气,让他的身形为之一晃,而面前人影闪动,霍峻已挥刀再度杀来。 在多次被孙宁用各种手段袭扰后,他终于全力出刀,不想再留活口。 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锵锵锵锵…… 一赤一白,一长一短,两把刀不断交击碰撞,上下左右翻飞着。 两把刀的主人身形也随之进退盘旋,作着殊死搏斗,直踏得下方河水哗啦四溅,淤泥泛起又迅速落下,使本来清澈的水面都变得浑浊。 孙宁虽然尽力想要让自己往河水更深处去,但每接一刀却使自身反朝着河岸处走。因为霍峻的攻击几乎全来自河水外侧,而且每一刀都刁钻力沉,使他只能选择后退卸力,才能稳守自身。 但是他也清楚,这样的一退再退只是在饮鸩止渴,对方现在还留有余力,所以还能招架,一旦确认自己再难入水,那就会全力以赴,杀招临身了。 所以孙宁在勉强支撑,在极力不让自己轻易后退。 只是在霍峻足以劈山裂地的凶狠攻势下,他只能选择招架后退,只能不断用全身气力去与之交战,甚至连反击都做不到。.c 刀乃百兵之霸,身为刀法宗师的霍峻是完全把这霸道凌厉彻底的展现了出来。虽然刀招无甚花巧,但每一刀都能按自己心意笼罩孙宁要害,让他闪避不得,只能被动硬接,从而被送回岸上。 而更叫孙宁无奈的是,就连血浪之锋锐,在面对那把短刀时竟也被彻底压制。 伴随着不断的碰撞硬拼,在一阵当当声中,他更是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血浪刀锋处,已然裂开了一个个小缺口! 这是孙宁之前怎都想不到的情况。 血浪,堪称是自他穿越而来所见过的兵器中最坚韧锋利的一把神兵了。 为此,他当初可是花了大力气,冒了绝大风险才从坠崖的柳残阳手中夺来的。 而血浪几年来也一直没有辜负他的厚爱,在一场场的厮杀中,为他屡立功劳,多少敌人的兵器就是被它削断的。那些武艺与孙宁处于伯仲之间的高手们,也有因为兵器上吃了亏,而死在血浪之下。 一直以来,孙宁都以为血浪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当无可匹敌者。 可结果在霍峻手中刀面前,却是被彻底压制,甚至有了碎裂的风险。 锵—— 双刀再度狠狠相撞,刀锋相绞,一股巨力沿着刀身袭来,让孙宁的步履都为之一乱,人也跟着再度朝着后方退去。 而血浪刀锋处,此时已迸溅出几许碎片,显然就要支撑不住了。 孙宁的心陡然吊起,一旦自己武器被毁,那就更没有机会了。 有感于此,霍峻嘿的一声冷笑,动作稍顿:「你若此时束手,还能留你一命!」 「做梦!」随着一声暴喝,孙宁不退反进,一个箭步直朝对方扑去,手中血浪更是唰然劈出七刀,每一刀都奔着对方一处要害而去,却是虚虚实实,叫人难以防范。 「班门弄斧,不过如此!」冷笑声中,霍峻手中短刀也已迅速划出,却只是一刀,竟已把孙宁全力而发的七刀尽数挡了下来。 只是双刀相交却只是一声响,伴随着这一声血浪宛如悲鸣的脆响,这把天下间少有的,伴随孙宁多年,杀敌无数的宝刀就这样破碎断裂。 只有数寸的刀锋还留在刀柄之上,其他四尺多长的一大截刀身已彻底破碎断裂,许多碎片更四射而出,有不少还是冲着霍峻的面门而来。 这或许是血浪为孙宁所做的最后一次助功了。 激射而来的刀身碎片让霍峻也不敢轻忽以待,急忙定身,回刀快扫,已将那些碎片尽数拨开。 但也就这一缓间,对面的孙宁已身子一矮一蹿,如灵狐般直朝着侧方河水中扑去。 刀碎的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不顾一切也要进入深水中,只有入水,才有生机。 只是他这一反应却也在霍峻的意料之中,见状又是一声怒啸,隔着丈许,又是一刀凌空斩出。 刀芒急速飞出,直接把前方河水都劈作两边,汹涌来袭,直取孙宁后背。 但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如之前般回身硬挡了。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兵器了作招架,那就索性硬吃! 完全不顾刀芒已到后背,孙宁便是再度一个猛子,直朝水中扎进。 哧——噗通—— 两种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在刀芒劈入孙宁后背的同时,他已没入半人多深的水中。 虽有大股红色不断冒出,但水中人影却还在全速向前,要进入更深的水中。 孙宁能清晰感受到后背剧烈的疼痛,以及那入体的刀劲在筋络间的破坏,他甚至都能「听」到有筋络肌肉断裂的啪啪声不断响起。 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伤得有多重了,只鼓足一口气息,便要往前往深处走,尽力摆脱对手的追击。所以只在一个呼吸间,他已又往前去了近一丈,人也跟着又往下沉了数尺。 而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再度自后方飞快接近:「哪里走!」 伴随暴喝一起袭来的,还有杀机四溢,腾身挥刀急斩而下的霍峻。 自己追了他七日,几番苦战,还因此受伤无算。这要是真让这晚辈小子借水遁逃,那自己一世英名可就彻底毁了! 所以纵然他自知弱点,一向不靠近大江大河,此时也顾不得了。 现在只求一刀斩杀孙宁,其他事情,等杀了人后再说! 哗啦一声,刀芒再度破开河水,把将近一丈的河水一刀斩开,劲道更是落向下方还在全力向前的孙宁处,似要将他一斩两半,如这河水一般。 但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就在这生死关头,孙宁在水下的身体突然一摆,双足猛然一个蹬踏,人已如游鱼般迅然朝着旁边掠去,几乎是擦着刀劲避过了这要命的一刀。 只是这一来,他背上的伤势加重,大股的鲜血再度涌出,而其身形也因此为之一顿。 就要落下的霍峻见状索性把牙一咬,沉喝声中,刀已由劈转为下刺,随着身体一起直朝水面下方人影轰然落下。 此时的他在七日的追逐,一场场厮杀后,也已疲惫不堪。 现在又连续使出刀芒,更是虚耗严重,这一刀,几乎也都成为他最后的杀招了。 水面再度被破开,刀锋唰然落下,噗哧声中,正中孙宁胸口。 他终究是不及做出规避闪躲…… 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胸口中刀的剧痛让孙宁差点张口叫出声来,却因为一口河水由此灌入,才让他猛然清醒,左手迅然一把抓住了灌入自己右胸的刀身,以防对方顺势横斩,那就真必死无疑了。 而就在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刀身时,上方却有一股巨力传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前,哗啦一声,竟把他直接从河水里拔了出来。 在一刀得手,重创孙宁后,霍峻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叉鱼般,把目标给从水里刺了出来。同时,他双足足尖就在水面上一点,稍稍借力再起,便要带着孙宁反跃回岸边。 这儿毕竟已经到了深水处,不是久战之地,既已得胜,自然是带人回平地慢慢处置最是明智了。 即便斗到这时候,霍峻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杀敌固然重要,自保也是不能被忽略的。 而在出水飞起的当口,孙宁心念转动间,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不能遂其心愿! 他心中也果断有了决定,这要是真回到岸上,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也都断绝了。 想到这儿,他已顾不上自身伤势,一手继续死抓刀身,身体则已蓄力下沉,直朝着水面落去。竟是硬生生在空中与霍峻斗起力来。 霍峻没想到孙宁还有这股子狠劲,身形还真被他带得往下沉去。但他反应也是极快,面上杀气一闪,握刀的手猛然就是一紧,刀芒再度迸发。 哧的一声间,孙宁胸口处的刀伤顿时崩裂扩散,大股的鲜血如泉水般喷射出来,而霍峻更是趁机悍然把刀再度往下一刺,直接就把这三尺短刀全体没入孙宁胸口,再从后背突地冒出一小截的刀尖来。 既然你还敢挣扎,那索性就让你彻底失去反抗的可能! 随着连续两下痛击,孙宁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直向上一挺,一口鲜血随着一声惨叫喷薄而出,直扑霍峻面门。 他当然不会被这样淋上一头,很是随意就是一个偏头,将那细密的血水给躲了开去,但随即,他脸色就变了! 孙宁的这一声惨叫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声尖利的啸声,伴随着继续血水,一起钻进了霍峻的双耳。 这突然的袭击,让霍峻的身形也陡然为之一僵,整个人都有刹那的失神。33 绝啸罡拳之绝啸! 这才是孙宁最后压箱底的绝招,也正因如此,他一直都没有在与霍峻的对战中使出来过。 因为他很清楚,对方实力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贸然用啸声攻敌若不能伤敌则必然伤己。 哪怕到了今日,当孙宁全力以啸声攻敌之后,自身也会遭到反噬,至少有片刻的神魂失守。而那片刻的失神,在面对如此强敌时那就是致命的了。 但此时,已经到了生死一瞬的最后关头,让他已经没法再有顾虑和保留。 而且,双方又是如此接近,可以让啸声的攻击最大化,所以在重创之下,孙宁悍然出了这最后的绝招。 这一下果然奏效,霍峻被一啸夺神,由此两人便直接落入水中。 在落水受到刺激之下,孙宁本已昏沉欲裂的头脑便为之一醒,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放松,这儿毕竟还不是深水区域,自己也受了重伤,必须给予敌人重创! 心思转动的同时,他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而出,右手断刀已顺势刺出,噗哧一下,应声没入对方腹部。 也是直到刀剧痛,霍峻才从啸声的攻击中回神,他眼中第一次闪过了恐慌,脸上七窍中,更有股股鲜血流出。 自己已受内伤,又掉入水中,得赶紧脱身。 此时的他,甚至都顾不上继续攻击孙宁了,急忙挣脱孙宁的控制,想要拔刀而走。 可也就在这一选择的当口,孙宁后续的攻击也到了。 “吭——” 又一道啸声自其口中喷涌出来,直推得面前的河水都向前射去,直击霍峻面门。而啸声更是比水流更快一步侵入其耳内,让他身形再度一顿。 当然,孙宁的情况也很是不妙,他的五官七窍中也有大股的鲜血流淌出来,整张脸更是因为大量失血而变得惨白,同时也有片刻的失神。 不过相比于中招的对方,他却要反应得更快,此时拖着对方再度向后蹿去,而已经放开血浪刀柄的右手,此时也已紧握成拳,轰然打出。 这才是绝啸罡拳真正的要义! 啸声只为扰敌困敌,罡拳才是杀招! 砰—— 尚未回神的霍峻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猛击,在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他也猛然醒转。 再也顾不上自身已入深水,他就是一声怒吼。 在河水灌入口中的同时,体内最后的那点气劲勃然而发,刀芒再度爆发,使手中宝刀变得愈发的锐利,竟直接摆脱了孙宁单手钳制,唰一下从其体内抽了出来。 这一抽间,两人间的联系也终于断开。 在各自往后用力之下,一往河水深处,一往岸边,如两支利箭般,迅速分开。 此时的孙宁其实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在被人强行拔刀之后,伤口的剧痛更是让他再控制不住心神,在后退的途中已瞬间昏迷。 倒是霍峻,情况要比他稍好些,虽然也是内外接伤,整个脑袋都还在嗡嗡作响,但还是极力保持着清醒,四肢胡乱划动着,想要返回岸边。 奈何,他确实不会水,这一划动下,身体反而原地打转,人也跟着又往下沉。 然后,一股潜流正好从上游卷来,把两个还没有真正进入深水区的人一并卷了,拖着直入河道中心。 孙宁已处于昏迷中,根本无法动弹,被河水一卷一送,转眼不知所踪。 而霍峻虽然勉强挣扎了一下,但到底也无法与自然抗衡,片刻后也被河水冲刷带走…… 浩瀚的河水依然汹涌奔流,哗啦声中,把岸边的许多痕迹都给冲刷干净。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初夏的清晨,在这儿,曾发生了一场殊死惨烈的战斗,两个身份地位都非同小可之人被河水吞没,生死不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8章 噩耗传来(上) “啊……” 江南,金陵,行宫后宫,萧倩猛然自噩梦中惊醒。 呼吸急促的她,脸上满是冷汗,神情间带着浓浓的慌乱。 直到守在外间的贴身宫女紫嫣闻声匆匆赶来,柔声问道:“娘娘,您这是……做噩梦了?”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下意识把手放到高高隆起的小腹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倩已快到临盆之时,这让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那么稳定。尤其是这时候,自己丈夫又率军远征,不在身边,就更叫她心中多了不安与忧虑。 这几日里,晚上总不能睡踏实了,只能白天继续补眠。 紫嫣忙小心回道:“还没到辰时呢,娘娘要不再睡会儿?” “我……我不敢睡了。”萧倩眼中的慌乱并未淡去,摇头道,“刚才我做梦,梦见孙郎他……他浑身是血……” 这话让紫嫣神色也是一变,却又不好接话,只能在等了片刻后才道:“娘娘,您这是想念陛下了……” “是啊,我原来不是这样的。”萧倩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原来的自己是个很洒脱的人,任何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自从嫁与孙宁,自从真正怀上了两人间的孩子,她许多想法就发生了改变,也改变了许多的习惯。比如,曾经每日都离不开的美酒,都快有大半年没有碰了,而且居然还一点都不想。 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对儿子和丈夫的关心吧。 萧倩心里想着这些,心神倒是慢慢放松了:“应该是我最近心神过于紧张,才会做这样的噩梦吧……”哪怕孙宁在前线作战有所不利,以他的身份和手下数万大军,也不可能让他身处危险啊,更别提什么浑身是血了。 如此不断安慰自己,萧倩的心绪才得以真正定下,然后在紫嫣几人的服侍下,把衣裳什么的穿戴齐整。 既然睡不着,就索性出去转转,晒晒太阳,当能让舒缓心情。 可就在她准备停当,正要出门时,外头便有宫女前来禀报:“娘娘,魏公公前来求见。” “魏绅?让他进来。”萧倩自然知道魏绅是孙宁身边很得信任的太监,寻常起居诸事都由其负责。现在主子带兵外出,他就只能在外头做点杂事了,却是少见来求见自己的。 不一会儿,魏绅便已被引了进来,在叩首行礼后,面色发白而凝重的他才低声道:“娘娘,奴婢有一要事禀报,可否……”说着,看了看屋里数名宫女。 萧倩摆了下手,让除了紫嫣外的其他人都出去,这才笑道:“你有什么密事禀报,只管说吧。” 魏绅瞥了一眼紫嫣,到底没有让她也退下,斟酌着用词道:“娘娘,按理说您临盆在即,奴婢不能过来打搅。但此事实在过于严重,之后还得靠您稳定人心,所以……您一定要放宽心,保护好自己的身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可是孙……陛下他在前线……”在对方如此吞吞吐吐的说话中,萧倩立马就听出了其中暗藏的意思,紧张问道。 她都如此问了,魏绅也不好再拐弯抹角,突然一个头磕下,带着哭腔道:“主子他……他在率军去往梁州的途中遭遇敌人的伏击,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你……你说什么……”纵然已有些心理准备,在听到这禀报后,萧倩的眼前还是一阵发黑,身子也是一阵摇摆。 幸亏身旁的紫嫣见机得快,赶紧一把将人扶住,又是把人扶着坐下,又是拍背的,才让萧倩的情况好转过来。 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已变得紧张无比,刚刚才恢复的面色,也重新变得一片苍白,再度发问:“你刚才说什么?” 魏绅依然带着哭腔的,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主子带兵沿着漕河北上,结果在虎跳峡,他们遭遇伏击。大军伤亡惨重,就连主子他也因故失踪了。” “怎么会……就算遇袭,他身边也都是朝廷精兵,怎么会失踪的?” “陈将军送来的战报里没有细说,只提主子曾被一个厉害的高手追杀,等大军稳住再找时,主子已不知去向了。然后……然后几日下来,也未见主子回去……” 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越是颤抖低沉。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魏绅此时的担忧和萧倩比也差不了太多。 萧倩再度愣住,同时,脑海里也想起了刚刚自己于梦中所见。m. 梦里的孙宁就是浑身浴血,面无人色的直勾勾看着自己,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就好像,好像他已经不在,最后托梦来见自己一次似的…… 不! 萧倩用力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孙郎他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再强的对手也不可能伤到他。 他一定只是遇到了些麻烦,一时回不去而已,又或是有了其他策略。 对,一定是这样! 在强自说服自己,丈夫不会有事后,她才看向魏绅:“你先起来,这事现在有几人知晓?” 作为如今的大越皇后,萧倩多少还是知道些国事轻重的。眼下孙宁的失踪,对才刚刚恢复点样子的大越朝廷来说,可是影响极大啊。 “陈将军把战报直送到宫里,不过消息只怕会在不久之后便迅速泄露传开……”魏绅强打着精神道,“这事如此之大,宫里也不敢瞒着,而且,前线很可能也有新的说法传回。” 萧倩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这等大变故冲击下,让她只觉腹中都有些痛楚传来了。但此时,她却绝不能表现出任何柔弱无助的一面,反而要显得强硬而有担当:“你说的不错,消息是肯定瞒不住的。那索性就让一些该知道的人从我们口中知道此事! “你这就以我的名义出去传旨,让沈大人、诸葛大人、郭大人,还有萧克敌将军他们一起来宫里!” 她一连报出了数名重臣来,这其中最关键的,当数受命镇守金陵的萧克敌了,那正是她的亲兄弟! 这也正是孙宁临走时做出安排,让萧倩的兄弟掌兵留守金陵,可保后方平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79章 噩耗传来(下) 随着萧倩把事情说明,殿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默默坐在那儿,沉凝不语,脸上的表情更是极其严肃凝重。 这对大越朝廷来说堪称是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了,任谁知道皇帝陛下出事生死不明后,也会感到巨大恐慌。 哪怕在场众人都是朝中重臣,都曾经历过诸般风浪,此时也都一时恍神,半晌反应不过来。 终于还是萧倩再开口,看着坐于几人最上首的沈舟道:「沈相,如今你是朝廷百官之首,出此大事可得由你来稳定人心,拿主意了。」 沈舟身子一震,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只是声音却有些哑了:「皇后说的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这些朝廷重臣不能乱,不然金陵,甚至江南各地都会因此生出乱子来。」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回神附和:「对,我们必须尽快商定个章程出来应对眼下之局。」 郭冲跟着道:「我以为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绝不能让陛下遇险一事传到下边人等耳中,尤其是普通将士和百姓们!」 诸葛青云皱眉:「这个怎么隐瞒?陈将军在前线的人马必然也会在接下来不断将情况传回,总不能让他们不得入城吧?」 「军报自然是要送到兵部的,咱们就在兵部把一切消息都截住,不让其传散开去。」郭冲说着,又深深望了眼沈舟,「沈相,陛下离开时把朝廷大事都交与您,所以还请您下令,让兵部官吏人等严守机密,不然就以图谋不轨论处!」 「这……」沈舟稍作犹豫,论魄力他确实没法与郭冲相比。 「沈相,事关朝廷安定,可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郭冲又迅速起身,冲他深深一礼道。 「好……好吧。我待会儿就去兵部下令,让那边的官员配合朝廷行事。」 「还有一点,前线其他各路军处也得照会到了。」诸葛青云又想到一点,沉声说道,「西南的蛮兵和江南军众兵将要是知道陛下出了事,恐怕也会乱子。所以必须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燕将军和萧将军,让他们小心应对。」 「唔,这个我来办。」郭冲立刻就把这事情给接了过去。 虽然乌衣司还在秘密筹建中,但他手下已经有了几条渠道可以最快把消息传往前线军中。而且他也相信以燕虎和萧克定的身份能力,一定会妥善处置这一变故所带来的影响。 沈舟跟着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很重要,不要让他们急着撤军,之前是怎么安排的,就继续作战夺城! 「陈将军传来的消息,这次伏击他们的并非梁州军,而是江南三方余孽,所以梁州军现在还不知其事。可一旦咱们退军,就会让他们察觉到情况有变,说不定就反攻杀来了。」 「沈相考虑的是,我会安排。」郭冲又满口答应。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做着安排,萧倩本来吊起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多半。 看来孙郎他果然没有信错用错人,就算骤然遇到这样的巨大变故,这几位重臣还是能有条不紊加以应对的。 当然,她更信得过的还是自己的兄弟,此时便望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萧克敌:「萧将军,接下来金陵城中的安稳防务就要多多依赖于你了。」 萧克敌立刻抱拳应道:「皇后放心,臣一定会守住金陵,不让城里出现任何乱子的!」 郭冲也把目光落到他这儿:「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有所行动的纵横会、佛门和绿林贼匪的余孽,也需要萧将军你和手下的将士们多多留意甄别,绝不能让他们在城中散播谣言,引出乱子来!」 几人都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一点确实也颇为关键,以那些家伙的行事风格,在设伏攻击北伐大军后,必然也会有相应的后 招落在金陵。 「是,我会加强巡哨,城门处也会多作甄别!」萧克敌再度答应道。 几人中其实他才是最紧张的那个,感到压力一阵阵袭来。但在大家面前,他又不好有所表示。 直到把应对的策略一一定下,众人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些,然后他们又关切地望向坐在最上边,明显带着焦虑与担忧,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萧倩:「皇后,还请您放宽心怀,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是啊皇后,陛下他武艺卓绝,等闲百十人都拦不住他,更别提只得一人了。纵然不敌,也有的是办法脱身……」 「陛下乃天子,洪福齐天,纵然遇到些凶险,也必能逢凶化吉……」 面对他们的宽慰,萧倩只是勉强一笑:「我知道他一定会安全回来的,你们也不必太担心我,只要金陵安定,前线将士安心,我也就能放心了。 「不说其他,就是为了他和我的孩子,我也一定会撑下去的……」 说到这儿,她又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眼中神情却变得坚定起来。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何况,她萧倩从来就不是个弱女子。. 几人见他这么说来,也总算放心了些,不再继续逗留,便纷纷起身告辞。 接下来,有的是事情需要他们来做,可容不得浪费时间了。 只有萧克敌在离开时稍微停了下脚步:「倩……皇后,我会让一支心腹亲军帮着守卫皇宫。」 「嗯,金陵安危就拜托二哥你了。」萧倩轻轻点头,知道对方如此安排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一天的金陵城,自中午之后,不少人就明显感觉到了城中气氛突然就变得凝重起来。 不光各条街上巡视的兵马要比往常更多,就连几处城门的盘问搜查也更为严格。这还不算,一些人还看到朝中几位重要的大人们开始频繁走动,似乎是在为什么即将到来的大事做着安排。 当然,这对寻常百姓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 只有一些别有心思之人,此时却已开始在暗中活动,互相间也开始有所接触。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有所动作时,一双双眼睛也开始盯了过来…… 第680章 因祸得福(上) 进入六月后,整个梁州的气氛就陡然紧了起来。 不光城内兵马巡弋要比往常频繁得多,城外也有着一支支游骑外派,东西南北,各条通往梁州城的大小道路,无论水陆,都在这些兵马的搜索侦查之下。 就连城外那几座山丘,也被派出的斥候哨探们一寸寸的仔细勘察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把每个藏匿在山野中的可疑之人通通擒拿回城。 而在如此大规模的搜查之下,城中守军居然都未见有丝毫捉襟见肘的,只因为就在前两日里,梁州城真正的主人郭炎已亲率数万大军返回。 他的行动足够果断而迅速,在突然勘破孙宁此番多路出兵的真实意图后,他便毫不犹豫率主力大军昼夜兼程赶回梁州镇守。 多年前的梁州之乱,近在眼前的江南之变,都告诉他一个事实,孙宁是最善于用奇兵冒险夺城之人,而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夺下一座空虚的城池。 梁州,可是郭炎的根基所在,他不容此地有任何变故,所以即便这只是一个猜测,他还是选择了亲自率军回来镇守。 可是在他大动干戈,撒出以万计的兵马城里城外地四处搜查之后,答案却明显让他失望了。 虽然这些兵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破获捣毁了不少外敌据点,连平天军隐藏在城外村落中的一群细作都给拿下了,但也就此而已了。 他真正想要找到的目标,却是半点线索和风声都没有,就好像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而已。 「父帅,这都查了有半来月了,还是一无所获啊。会不会是咱们想岔了,江南那边压根就没有出奇兵打我梁州主意?」 在又一次得到部下的禀报后,郭寒都有些怀疑起此事的真实性,此时忍不住跟自己父亲开口道。 郭炎手里捧着那几份军报,神色也没有之前般的确信无疑了:「照道理来说不会啊。他多路进军脚步却不快,分明就是打着吸引我大军注意力的主意,而其真正的杀手就该落在我梁州才是!」 一边说着,他又走到一旁挂在墙上的硕大地图前,目光又在这一大片的区域内来回逡巡扫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父帅,虚则实之,这未尝不是他们用以调我大军远离淮北,从而好一举夺下整个淮北的策略!」郭寒说着,神情变得愈发严肃。 郭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要成了事实,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为了能及时回救梁州,他可是把驻守淮北的精锐兵马抽调近五成,剩下那五成,虽也算是精锐,却是以原来的淮北军为主。 这些兵马守土自然很用心,但一者分散在淮北各城,实力自然削减;二者对他的忠心却还不够,难保不会在遭受江南那边攻击时选择保命投降啊。 如果自己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当然可以凭借梁州这边的正面大胜而使淮北各方不敢背叛。可现在…… 越想,郭炎心头的不安就越浓。 难道自己这次真错了,真着了孙宁的道,被他用虚虚实实的手段耍得团团转? 「报——」 外头突然的长喝让正相顾无言的父子二人神色再度一变,郭炎更是猛然一个转身,就见一名斥候打扮的军将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直往厅门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守卫。 因为军情的重要性,有急报时是不能被其他任何人阻拦查问的,必须亲手送到他郭炎手上,外头的守卫人等,也只能稍作跟随维护。 对方在见到郭炎后,身子更是一软,差点趴在地上,但还是奋力将随身的一份军报高高举起:「大帅,淮北有紧急军情——衡州正遭受大军猛攻……」 「什么 ?」郭炎一步上前,跟抢似的从其手中拿过那层层封裹,加盖了军中火漆大印的军报。 扫过一眼上头的印痕,确认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他才忙不迭将之撕开,取出里头的军情书信来。 在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后,郭炎整个人更是呆立在那儿,足有半晌都没能回神。 「父帅?」郭寒见状更是紧张,忙上前询问。 郭炎这才有些反应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军报递了过去:「你看看吧,这次我们真中了江南方面的计了!」新 纵然已经有所想法,可在看到里头的内容后,郭寒的心跳还是一阵加速,不禁脱口而出:「怎可能!」 军报里写的明白,就在这十来日里,江南大军突然自漕河一线杀出,兵分多路,同时对淮北各座州县发动攻击。 在守军数量锐减,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些州县都没能坚持多久,就尽数失守。而最后,江南大军更是齐聚于眼下淮北最要紧的城池,衡州府下,发动猛攻。 这份军报,或者说求援信,是在五天前被送出的。而经过这五天时间,要是再加上梁州这边出动兵马赶去救援,那就更需要超过十天,甚至半月时间——那以眼下衡州的守卫力量,他们能守得住吗? 这信上所写,守军自然是会不惜一切死守到底的。 但郭炎却并不相信,虽然他留了心腹将领和官员镇守衡州城,但那里的百姓和将士却有超过九成不可能为他郭氏拼到底的。 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他们也一定会和之前那些淮北城池一样,选择开城自保。 说不定现在,衡州已落到江南兵之手! 郭炎很不情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事实却不可能因其心思而有所改变。 而除了恼火与无奈之外,他心下此时最大的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 明明从之前他们的种种行军迹象来看,就带着声东击西的策略啊。 明明从漕河确实能以最快速,最隐蔽的方式直逼梁州,他们也确实是从漕河而出,怎么就又半途杀进淮北了? 是孙宁要比自己想得更深一步,还是说这其中真出了什么变故,导致他们临时改变了策略? 第681章 因祸得福(下) 伴随着郭字大旗被拔下,丢落城头,衡州城头的守御终于彻底崩溃。 那剩下的数百军卒在这一瞬间也停下了反抗动作,呆呆立在了那儿,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同时,他们面前的朝廷兵将已大声呼喝起来:「弃械伏地者免死,不然格杀勿论!」 随着这声通牒,还有兵将把兵器送进了面前还呆立不动的敌军体内,将之当场格杀。 随着又有十数人惨叫倒下,剩下那些人才终于如梦初醒,迅速丢下兵器,跪趴于地,把头都深深埋入到了尘埃之中。 随着这最后一批负隅顽抗的守军也最终选择投降,整座衡州城才算是真正被朝廷大军所下。 更多的军队从各座城门长驱直入,不断有骑兵沿着一条条宽阔的街道向前奔驰,同时纵声长呼:「朝廷破贼,夺回衡州。城中百姓安心在家中待着,若有敢出门者,以叛逆论处!」 其实都不用他们如此宣讲的,城里百姓也都安生地躲在各自家中呢。 之前虽然守军官员什么的曾花大力气想要拉这一城百姓出力守城,可结果却遇到了极强的抵制,甚至都有不少城中住户联合起来,拿起刀枪与守军发生了冲突对峙。 他们才不会为这些闯进自己家园,抢掠自家财物的强盗们卖命作战呢,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控制衡州的,都是纵横会的人啊。 在如此强硬的态度面前,守军官府终于是选择了妥协。毕竟在强大外部压力面前,他们可不敢再在城中树立起新的敌人来了。 而随着百姓们挑明态度两不相帮,城中本就是淮北军的守军们也终于有了其他念头,他们也不想再为郭家卖命。 于是,就跟郭炎所料想的那样,在朝廷大军连续多日的猛攻之下,衡州南部,以淮北军为主的这一片区域就迅速崩溃瓦解,被官军迅速打开。 然后全城守御的崩溃也就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此时,城池彻底陷落。 而且因为败得实在太过突兀,底下各路兵马又投降得极快,让守城主将甚至都不及再安排巷战或是逃跑。 于是,等到陈青云率亲卫军马进入衡州城时,看到的就是举城投降,再无半点反抗的和平场面,城中建筑,都没有损毁几座。 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衡州现在已是淮北最重要,也是最富有的一座城池,比之两淮首府的徐州更为要紧。若是因此一战就将之毁于一旦可就太可惜了,也不利于今后朝廷统治两淮。 现在看来,这方面的顾虑是没有了。凭借着这突然的袭击,只不过区区十来天,他们就已将这座淮北重城收入囊中。 「郭炎呢?城中可有他的行踪?」在来到位于衡州城中心位置的太守府后,陈青云又迅速发问道。.. 虽然他在攻城如此顺利的情况下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该做的搜查还是不能放松的。 「禀将军,我等已经派人全城搜查守军主将人等下落。不过就一些俘虏所说,郭炎早就离开淮北,返回梁州去了。」有部下立刻上前禀报道。 陈青云先是嗯了一声,旋即神色又是一变:「把那人带来见我,再多找几个梁州军将领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们!」 「是!」部下忙答应一声。 因为这次杀入淮北势如破竹,现在又以极小代价把衡州都给拿下了,此时官军上下的士气重新得以提振,对陈青云的尊崇也回到了高处。 当然,这也和绝大多数将士直到此时都还不知当日漕河上的遇袭让他们遭受了多大的损失有关。要是让他们知道皇帝陛下竟在那时出了事,直到现在还生死不知,恐怕大军早就崩溃了。 在强自把这一心思压下去后,陈青云才又连 续下达了不少军令,都是控制城池,安抚当地百姓,看管俘虏的一系列措施。 而当这些命令被一名名部将领去执行后,几个被五花大绑,身上浴血带伤的守城将领也被带到了他跟前。 「我问你们,郭炎是何时离开衡州的?又是为何这么做?老实作答,不然……」陈青云也不绕圈子,直接就发了问,然后还把腰间佩刀往桌上一放,威胁的意思传达得十分明确。 几名俘虏的身子顿时一颤,在被两边军卒一声呵斥后,终于不敢再有隐瞒,便先后老实回答。 「郭帅是在五月中旬突然领兵回去的,说是担心梁州有变……」 「对,是五月十六日那天,不过在此期间,我们也没听说北边的平天军有什么异动啊。我也曾问过,结果郭帅只说须防梁州生变,只让我等仔细守着衡州……」 几人说的东西都差不多,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商量好的撒谎隐瞒。 到了这时,陈青云也就确信,并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根由所在了。 很显然,郭炎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或者说猜到了朝廷会出奇兵突袭梁州,所以便亲率主力精锐返回梁州。 想到这层,让他都不禁有些后怕了。 要是没有漕河上那一出变故,自家兵马真就直入梁州,面对的可就不是空虚无备的梁州城,而变作蓄势以待,以逸待劳的梁州大军了。 那要真碰上了,恐怕朝廷大军必败无疑,而且都未必能有多少人能活着逃回。毕竟,那儿可是梁州军腹地所在,他们可是一支孤军啊。 倒是因为有漕河这一场大变,导致大军伤亡严重,物资更是多半损毁,还有陛下的失踪……这才让自己临阵改变主意,突袭淮北,却把本来应该绕过的淮北各地,尤其是衡州城给拿了下来。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吗? 想明白一切因果的陈青云为之苦笑,可如果有的选的话,他宁可不要这福分。 顺利拿下淮北多城,拿下衡州固然是一大胜利,但与皇帝陛下的失踪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旦陛下真有个好歹,那任何的胜利都可能化为乌有,他们也将没有存在的意义…… 「陛下啊,您到底在哪儿?可还安好?何时才能回来啊?」他最后,在自己的心中发出了一阵叹息。 第682章 醒来 前方是目标营地,他在此已盯梢多时,他知道是时候发动突击了。 嗵——啪! 伴随着一发信号弹升上半空炸裂开来,他整个人也如猎豹般猛扑而上,随身的突击步枪更是在被扣下扳机的同时绽放出了汹涌的火舌。 同一时间,其他各个方向,狂狼小队的人员也都纷纷现身,配合着他的脚步一起前突,将营地中闻声而出的一名名敌人尽数杀死。 直到本来漆黑一团的目标营地突然探照灯大亮,雪亮的灯光直刺他双眼,才让他的步伐陡然一顿。 然后更惊人的一幕也随之出现,那些刚刚还中枪倒下的家伙居然一个个又全都从血泊中爬了起来,在一声声尖利的鬼啸中,蜂拥着,直朝他扑来。 怎么回事? 这些人都变成了丧尸了吗? 四周已经有队友死前的惨叫不住回响,那些血肉模糊,甚至只有半边身体还完好的东西已扑到跟前,那一只只本该寻常的手,此时在探照灯下竟变成一片青黑,指尖处更有锋利的指甲不断向前生长,眨眼已要刺到自己面前。 他毫不犹豫就要再度开枪,只要火力足够,什么牛鬼蛇神都只是纸老虎! 结果他却惊恐的发现,手指扣了个空,本该握在手上的枪械竟变成了一根全无攻击力的棒子。 而就在他震惊顿住的瞬间,一只只尖利的鬼爪已悍然刺入他的胸膛,再是一扯,他的身躯都在剧烈的疼痛中分作两半。 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噩梦! 他猛然醒悟,挣扎着,想让自己从这荒诞的梦境中醒转过来。 结果这一挣扎下,脚下又是一空,一个黑色的深渊瞬间便已将他吞噬,让他再度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疼痛让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产生了知觉。 先是不断下坠的不真实感,然后又变作整个人在黑暗空间里的天旋地转,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转动才变成了起伏与晃荡,最后他有了感觉,身体似乎是躺在某个平实的所在。 我在哪儿?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当头脑终于可以思考时,他首先就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然后一些过往的经历交杂着,不断冲入他的脑海。 一会儿是他率狂狼小队与各种敌人激烈战斗的画面,一会儿又是自己身着袍服,或是戎装,与无数将士浴血奋战的场面…… 两种经历都是那么的真切,让此时还没真正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他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有些模糊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薛先生,他怎么样了?” 又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跟着响起:“他伤势很重,尤其是胸口这一刀,只要再往左侧去些,便连心脏都要被刺破,那就神仙难救了。 “半月下来,老朽已经用尽手段,才算保住了他的一条命。但到底会如何,能否醒来,就要看天意,和他自己的意志了……” “哎,此人能在如此重伤下依然活着,想来定能靠自身求生之志而撑下来的。而且,他对公子还有大用处,还请薛先生全力救治……” “那是自然,老朽也不想半月徒劳……” 两人的对话落到他耳中总是时远时近,很不真实,甚至让他产生这也是又一个梦魇而已。33 但内心却又在告诉他,这是真实的,只是因为身体重伤虚弱,才生出一切都那么的缥缈。 他很想睁眼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身边两人到底是谁,可就是这么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此时的他竟也做不出来。 他依然还陷于昏沉的黑暗中,除了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话语外,什么都做不了,也了解不到。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感到身体一阵刺痛,那是有什么针器刺入了体内,然后又感觉嘴边送来了温热的液体,在针器的刺激下,使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张开,喉咙也不受控制地吞咽。 几次之后,他的头脑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一些之前的经历,也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我是孙宁,是穿越到大越昏君身上的雇佣军狂狼小队王牌…… 在这几年来,我辗转南北,重新聚拢了一批忠心的臣子,还把西南和江南夺回到手。 我还打算多路进军,趁着梁州军不曾提防而奇袭梁州城。 结果却在进军的漕河之上遭遇伏击,还和一个高手一场生死大战…… 倏然间,一切记忆都已恢复,他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同时感受到的,还有浑身上下的剧烈疼痛。 尤其是胸口,那梦中被那些丧尸用尖利的鬼爪刺穿身躯的疼痛就来自于此。 但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伤并非来自梦中鬼怪,而是来自那个叫霍峻的高手的致命一刀。 那一刀险些就真要了他的性命,而之后汹涌奔腾的河水,更是把他彻底卷入水底,让他在最终昏迷前自以为必死。 可眼下的事实证明,自己终究是没死。 不但没死,还被人救了,还有人在为自己施针用药。 险死得生的喜悦冲淡了身体上的痛苦,让孙宁的精神更为之一振,也让他的神志得以真正归位。 在缓缓的一口呼气后,孙宁用尽全力,终于是睁开了双眼。 入眼先是一片白亮,让他完全难以承受,便又赶紧重新闭眼。 但此时,他已经从无边的黑暗中摆脱了出来,纵然闭着眼眸,依然能感受到身在一片光明之中。 又缓了一阵后,孙宁才重新慢慢睁眼,这一次,他终于习惯了重见光明。 其实,眼前的光并不刺眼,只是白天的可见光从侧方的窗户里透进来而已。而这小小的一方空间还在微微的抖动着,这让孙宁很快就做出了判断,自己是在一个移动中的车船内。 而以他有限的视线来看,这小空间的陈设也挺简单的,除了自己所躺的一张床外,就一张桌子,两个箱子而已。 我到底身在何处,又是谁救了我? 就在孙宁还在思考这两个问题时,对着床的小门突然开启,一人走进来,正好和孙宁的目光对上。 惊喜的叫声立刻从这个看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厮口中响起:“呀,你醒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83章 “失忆” 小小的斗室因为进来五人而变得格外拥挤。 孙宁依然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模样,不过他已将面前五人的容貌打扮尽收眼中,也对他们的各自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想。 除了率先发现自己醒转的小厮外,首先过来的是正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华发老人,只看其为自己诊脉,再听他询问自己身体情况的声音,孙宁就已确认他就是之前为自己治伤的大夫,薛先生。 而在他身后立着,脸上还带着关切笑容,一副和气生财模样的男子,便是之前与薛大夫有过交流的人了。他虽然衣着考究,整个人气质也自不俗,但总给孙宁一种市侩商人或大户管家的感觉,绝非真正能做主的。 至于其身后所立的那两个膀大腰圆,目***光的汉子,就更不值一提了,分明就是保镖护院一类的角色。 「这位仁兄,你可算醒了。你可知道,自咱们把你从漕河救起,你都已经昏迷十数日了。我们都担心你就这样……」那商人模样的男子感慨地说道,「也幸亏有薛先生与我们同行,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救你了。」 孙宁不无感激地冲他微微一笑:「多……多谢……」直到此时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涩微弱,这完全就是重伤之后的表现了。 「我等相遇便是缘分,又岂能见死不救?何况……」这位没把话完全说完,随即又关心道,「对了,敢问仁兄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为何会身受如此重伤落水?是否需要我们给你家人送信报个平安,或者待你伤好转些后,将你送回去啊?」 「我……」孙宁自然是不可能把真实姓名报出来的,而孙长安之名,放在之前或许还不成问题,可有了江南的连场变故后,知道这名字的人怕也很是不少了,和自承是孙宁也没区别…… 虽然孙宁此时身体异常虚弱,连翻个身都困难,但他的头脑却依然保持着清醒,便有意编个名字身份出来。 只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他与薛大夫的对话,说什么自己对他们公子有用——很显然,这位也只是听命于人,而他还不知对方在自己身上打着什么主意。 而且,若胡诌个身份姓名,若对方真派人去了,谎言可就一下便戳穿了…… 这些想法孙宁虽说转得极快,但在反应上终究是有了停顿,让面前男子为之一愣:「仁兄,你……莫非是想不起来了吗?」 这话还真就提醒了孙宁,他当即配合着深深皱起了眉头,一脸忐忑辛苦的模样:「我……我怎么记不起自己是谁了……」新 重伤之下,一时失去记忆,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嘛。 对方也为之一愣,忙又看向身前的薛大夫:「薛先生……」 薛大夫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仔细观察了孙宁一阵道:「这症状老夫却是无能为力了。许是他骤然遇险后受了刺激,又或是在被河水卷进去后伤到了脑袋,从而导致忘记了许多东西。」 「那我……我还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吗?」做戏做全套,孙宁赶紧一副紧张的模样,低声问道。 「这个,老夫就不好说了。或许只是暂时的,又或许……」薛大夫苦恼地拿手捻着自己颔下的须髯。 见孙宁也是一脸的担忧,他又忙安慰道:「不过这可能只是你刚醒来的缘故,或许歇息几日,待伤势恢复些,便能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何况对你来说,这样总比死在漕河中要好,只要活着,总有知道身份来历的时候。」 孙宁这才显得放松下来,感激地看着两人:「你们说的是,我一定会想起自己是谁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多谢,多谢你们……」后一句话却是显得相当诚恳了。 「你且好生歇息,也别想太 多了。」薛先生在为他诊脉,确认已无大碍后,便起身离开。 孙宁却在这时又看向那名男子:「我们现在在哪儿?对了,几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否告知我你们的姓名吗?」 「看我这脑子,都没跟你把话说明白呢。」男子呵呵笑道,指了指薛大夫道,「这位薛先生,乃是河洛一带有名的神医,上慕下道,人称回春手的便是了。 「这位叫谭勇,这位叫董霸,都是咱们家里的护院首领。至于在下,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管事而已,姓赵,赵寒山。」 赵寒山倒是挺好说话的,立刻就为孙宁做起了介绍:「对了,咱们是在往鲁地而去的船上,再过两日就要登岸了。」 孙宁闻言又是一愣,身在船上他已经可以猜到。只是没想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居然就从淮北跑到鲁地来了。 两地可是相隔上千里呢,比他想要拿下的淮北和梁州等地都还要远上许多。 而且因为之前天下大乱的关系,他甚至连鲁地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都不曾知晓。 他只知道这鲁地作为大越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原来是有藩王镇守的。 只是相比于镇守西南的定西侯,这位孙家藩王手上兵权着实有限,恐怕是很难为朝廷守住这片基业了。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吗?」赵寒山见状忙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想着我应该不会去如此陌生的地方。」孙宁忙作遮掩。 赵寒山也没太当回事,笑呵呵道:「那是当然,你是在漕河的淮北一段被咱们救起的,离着鲁地还远得很呢。是我们有事要去鲁地,才把你也捎带上了。」 在又安慰了孙宁几句后,几人才告辞离开,并留下那个名叫惜墨的小厮在旁服侍。 孙宁在目光这几人离开后,整个人才稍稍放松下来,然后一阵倦意袭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如此提防,假作自己失忆,并不是真想算计对方什么,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毕竟他的身份实在过于特殊,现在又无自保之力,只有先瞒着这些人了。 第684章 你应该姓李(上) “他说他记不起自己叫什么,是哪里人了?” 赵寒山口中的公子,也正是他的主人,赵乾哲在听完他的讲述后,若有所思地又反问道,“你可有瞧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吗?”m. 赵寒山回忆思索了一下,旋即摇头:“没有。他看着挺虚弱的,应该不可能在突然醒来后还想着作假骗我们。他也没有这个必要啊。而且,薛先生也说了,这是有可能发生在重伤者身上的病况。” “那就好。”赵乾哲安心的笑了一下,手中把玩着一只造型古朴的扳指,上头赫然就雕着一个篆体的“李”字。 “公子,那此人我们真要用吗?”赵寒山又不无紧张地问一句。 “干嘛不用?这么好的人,我想专门去找都找不到呢。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不然我为何要不惜一切地把人救活?何况,他现在还失去了记忆,不正好为我们所用吗?多他一人,就意味着我能多出一条命来呢。” 说话间,慢慢偏西的夕阳从一侧窗户照进屋来,正打在他的脸上,让赵乾哲的模样彻底显现。 而要是孙宁此时在场,则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此人的容貌竟然与他有着八分相似! …… 接下来两日,孙宁依然是躺在床上将养着,除了用药,就是吃些粥水之类的清淡之物。 而让惜墨感到惊奇的是,也就这两天而已,这位伤者居然就快速恢复了过来。 从一开始连在床上翻个身都困难,到第二天已能靠坐起来,待到第三天时,他甚至都能由自己搀扶着起来拉撒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在这两日里,孙宁除了内服外敷的药物之外,更是不断在体内聚拢调动那胸口的金色球体为自己疗伤。 还别说,平日里不怎么好使的金色气球这两日里却发挥出了极其关键的作用。 在那气劲在周身经络和四肢百骸中不断游走之下,那些堵塞的地方就被迅速打通,伤势疼痛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比之那薛慕道的汤药针灸用处更大。 所以,当又一天日出时,孙宁索性就强撑着,让惜墨扶着自己,走出了这间小小的舱房。迎着初升的朝阳,孙宁不禁长长地作出了一次吞吐,然后只觉体内又一股郁气被排了出去。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又心思打量身处环境,却发现自己所乘大船也是相当不俗,虽然比不了当初北上时所乘的大海船,可也强过一般大商船了。 不但船身足有十多丈长,三五丈宽,而且还起了三层高楼,自己所在的只是第二层。侧后方正是三根桅杆中的一根,此时上头的风帆已吃足了风力,使船只以更快的速度直朝前劈波斩浪。 而在船只之外,水面之上也还有不老少的小船正在前后航行,有些是专注而行的客船货船,而有些,则索性是在这一片水域打着转的小渔船了。 有渔船在此,就说明附近必有能随时靠岸的码头和村落。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孙宁眺目向一侧望去时,就见数里之外,隐隐可见河岸,那儿还有村落的影子。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他又好奇问了一句。 惜墨倒是知无不言:“昨日我听人说,已经入济水,很快就能到此行的目的地,济州城了。这几日内应该就能到了吧。” “济州城吗?”孙宁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来,似感慨,又似期待。 他确实期待能尽快去济州看看,因为那里正是鲁王的封地所在。 其实真论起来,本朝太祖皇帝孙途的龙兴之地该是同属鲁地的青州才是。因为他当初正是在那儿练兵,才有了一支统一天下的精锐之师。 之后更是凭此一军,横扫当时早已腐朽的前宋朝廷,而成大越王业。 只是青州毕竟不比济州富裕,所以在后来于鲁地设藩王时,朝廷就将鲁王安置在了济州城中。 可也正因如此,身在更为繁华,交通更为便利的济州,一任任鲁王也只能做个无权无势的逍遥王爷,哪怕天下有变,也帮不上朝廷任何忙。甚至有可能现在的鲁王早就被趁机而起的地方叛军给赶走或杀死了吧。 到底事实如何,或许当自己这次进入济州城后,就会有一个答案了。 就当孙宁心中感慨不已,目光久久在水上逡巡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你可是在找寻自己的记忆吗?” 孙宁回过头来,一看到身后之人,心跳陡然就是一快:“你……” 别说他其实并没有失忆,就是真失忆了,这么个和自己如此相似之人突然来到身前,也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 对面的赵乾哲也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你也觉着挺意外吧?不瞒仁兄,我当日在看到你被手下人捞上来时,也着实吓了一跳啊。谁能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能有你我这样全无半点关系,却如此相像的两人。” 孙宁脸上的惊讶之色并没有随着心态稳下而褪去,他突然就明白了当时听到的那句话所包含的真正原因了——自己对人有大用,应该就是因为两人的容貌如此相似。 不过他表现的依然有些慌张:“你是……” “忘了介绍自己了,在下赵乾哲,是这艘船的主人,赵寒山他们,都是我家中之人。” “是你救了我?”孙宁依然是那副惊诧的表情,“那真要多谢你了。” “呵呵,相逢即是缘,何况你我之间还如此有缘。”赵乾哲一边说着,又打量着扶了船舷能稳稳站住的孙宁:“想不到阁下身体竟如此之好,受了那么重的伤,才醒来没几日,就能下床出门了。” “我也没想到,许是薛大夫施针用药本事够好吧。” “在下本来打算再过两日才来探望仁兄的,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提早与你说说话了。对了,你可想起自己是谁了吗?”赵乾哲一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扳指,又状似无意地把玩起来。 而孙宁刚想要摇头,推说自己还想不起来,目光却也落到了这枚扳指上,神色便是一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85章 你应该姓李(下) 这是一只用料上乘,做工古朴考究,显然是由高人制作,价值不菲的玉扳指。 更重要的是,在其外侧面上,还用古篆体反刻着一个李字。 见孙宁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扳指上,赵乾哲笑了起来:“仁兄觉着这只扳指眼熟?” 何止眼熟,孙宁他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遇袭时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由郭冲自纵横会李寿民处得来的,可以凭之调动天下纵横会残余力量的信物扳指。 凭此扳指,朝廷之前就已把纵横会在江南的一众残余势力都给一网打尽了。有鉴于此,这扳指看着也挺不错的,孙宁就将之戴在手上,想着或许等到了梁州后还能故技重施。 结果,身上其他东西都在与霍峻的一场场战斗中,在落水之后全数失去,唯独这个扳指,一直戴在手上。只是没想到,现在却又落到了面前这位赵乾哲的手中。 不过孙宁此时表现出来的却是有些疑惑:“好像确实有些熟悉……它是?” 赵乾哲倒也没有昧下这个扳指的意思,大大方方就将之递给了孙宁:“不瞒仁兄,这个扳指确实是从你手上得来。当时我看着稀罕,就拿来赏玩了两日,还望你不要怪罪啊。” 孙宁略带迟疑地将之接过,又一副疑惑地上下仔细端详扳指,口中则道:“不敢。赵兄你们救了我性命,别说只是拿它赏玩几日,就是想要,我也自当双手奉上,以稍报救命之恩。”说着,作势又要将扳指还回去。 他的动作立刻就被赵乾哲阻住:“君子岂能夺人所爱,在下刚才也只是说笑而已。何况,看起来此扳指与兄台的身世来历当也有些关系,你留着他,说不定就想起自己的过往与身份了。” 他看孙宁的眼神又不觉多了几分欣赏。 对方能毫不犹豫就把这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扳指送给自己,说明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那接下来自己想用上他,就容易得多了。 孙宁也适时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来:“赵兄,此话怎讲?” “你没瞧见这上头有个李字吗?若是在下所料不错,你应该姓李。” 听他如此煞有介事地做出推断,孙宁心中失笑,脸上表情却愈发凝重:“还真有可能……可是,我怎么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说着,还拿手在太阳穴上一阵揉搓,一副很是迷惘头疼的样子,眉头也跟着紧紧皱了起来,“我真的姓李吗?” “应该有七八成吧。不过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能证明你身份来历的东西了。你也不用心急,或许再过上一段日子,等你的伤势真正恢复后,自身记忆也就回来了。”赵乾哲又出口劝慰道。 “希望如此,那我就先姓李吧……”孙宁从善如流,点头应道。 说着,他又郑重朝赵乾哲抱拳道:“无论如何,在下还是要多谢赵兄你们出手救我,不让我葬身鱼腹。” “哈哈,你也别太客气了,在下救你并不是图什么报答,你之前既已谢过,以后就不必再多作感谢之语了。”赵乾哲笑着虚扶了孙宁一把,“这儿风大,你身子才刚好转些,咱们不如去上边船舱里坐下说话?” “在下自当从命。”孙宁笑着点头,就跟了对方慢慢往上方甲板而去,并随之进入了一间颇为轩敞,摆设精致的厅堂内。 此时,已经有人在中间的桌上摆了些白粥馒头之类的饭食,赵乾哲自然是笑着请孙宁一起用饭。 因伤势未愈,孙宁也没什么胃口,也就只捧了碗粥小口喝着,心里则思考着,对方请自己过来到底有何话说。 在两个各自吃了好一会儿东西后,赵乾哲才轻轻咳嗽一声:“李兄,你觉着咱们两个长得可相像吗?” “像,要不是我有一种感觉咱们应该不认识,我都要以为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孙宁脸上带着奇怪的意思道。m. “我也觉着不可思议。虽然仔细看起来,你我二人还是有着许多细微处的差别,但只要不是碰上至亲之人,恐怕外人是难以分辨出咱们俩谁是谁的。这不能不说是天意了。” “是啊,真是天意,让我能被你所救。”孙宁顺着对方的话头说着,随即又笑道,“赵兄,你其实不必绕圈子的,我能帮你做什么,你只管说便了。” “李兄果然是明眼人,在下佩服。”赵乾哲又看了他一眼,这位虽然失忆,但显然人并没有因此变蠢,反应还是相当之快。 不过这样正好,要真是个傻傻呆呆,什么主都做不了的,自己也不放心用他。 想到这儿,他又干咳一声:“那在下就实话实说了,我确实有用到李兄的地方。不瞒你说,这次我们这一行人来鲁地,乃是为了办一件大事,见几个要紧人物。 “而在此期间,说不得就会与我的对头碰上,而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有危险。尤其是我,那些人都知道我在咱们那边有多重要,只要能除掉我,就是断我方一条臂膀,所以……”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扮作你的模样与那些人交涉,从而好确保你的安全?”孙宁恍然问道。 “这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让我的敌人不知你我到底谁才是正主。”赵乾哲神色肃然道,“当然,这样一来你也会有些风险,但我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兄,若你能帮我这次,就算我赵乾哲欠你一个大人情,等事成后,我一定会帮你找回记忆,若你有什么仇敌,我也会帮你将之铲除。绝不食言!” 孙宁看着对方那郑重的模样,心中快速作着盘算。 他的话虽是真的,但却隐瞒了一些核心内容,至于什么安全危险的,倒是不怎么重要,只要自己伤势恢复,自保那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他也很好奇对方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反正都已经到鲁地,到济州了,也不妨以其替身的身份凑一场热闹。 主意打定后,孙宁便也郑重点头:“救命之恩在下本就该报答,别说没有凶险,就算有,我也不会推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86章 抵达济州(上) 两日后,济州城外二十里,息宁渡。 因为济水在此处水深流稳,这儿便天然成为了船只上岸的港口渡头,再加上便利的陆路交通,使得息宁渡更成为了进出济州的关键节点。 正因如此,这个曾经小小的渡头在多年的发展中渐渐变得热闹繁华,倚渡建起了息宁镇,其规模甚至还在许多小县城之上。 在这个六月上旬的中午时节,虽然天气酷热,但渡头和镇子里却依然人满为患,各种接人的,卖力气卸货的,种种人等都各自等在那儿,翘首等待着自己的目标到来。 而每当有船只靠岸,只要够大,就会有数十上百人蜂拥而至,只为能接上一份赚钱养家的活计。 当孙宁所乘的大型楼船靠岸时,入眼的也是这一番争先恐后的场面,远远的都能听到有人在那儿扯了嗓子叫道:「老爷们要卸货吗?每件大货只要两文钱了,定能给您妥妥当当送到岸上,绝无差错……」 这等热闹的生活气息,让孙宁眼中都流露出了欢喜来,这是之前高高在上的他哪怕是在江南都看不到的,这才是最真实的民间百态啊。 而从这等热闹的场面,倒也能让他看得出来,眼下的鲁地还是挺繁华安定的,至少济州这儿的百姓,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过上安稳的生活。 不过很快的,这样生动的场面就被破坏了,随着船只正式靠稳码头,人群背后,便有一队跨刀持矛的官兵快速而来,头前的军将只几声叱喝,就把这些等着招揽生意的苦力们通通驱赶到了一旁。 然后,官兵后方才又快步走来一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三两步就来到刚搭上岸的跳板前,冲正要下船来的众人连连拱手:「赵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啊。」 赵乾哲当下就在几个神色惕然,腰间配了刀剑的手下围绕下稳稳走下船来,见状忙笑着还礼:「不敢,您就是叶长史吧?」 「正是叶逢,忝为鲁王府长史,受王爷之命特来相迎。」 两人见面后又是好一通的客套,末了,叶逢还状似关切地打量了赵乾哲几眼:「赵公子脸色看着不太好啊,可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吗?」 确实,此时的赵乾哲脸色看着有些苍白,虽然强撑的,依然显得有些没多少精神。 而事实上,他现在的模样只是稍作化妆才呈现出来的,为的自然就是与大病初愈的孙宁更贴合。而面对询问,他也只是一笑:「让叶大人见笑了,在下来时偶感风寒,到现在还没完全痊愈呢。」说着,还假意咳嗽了两声。 叶逢忙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叫来马车,邀了赵乾哲上车,至于其他下船人等,就不劳他这个王府长史招待了,自有另外几个官员上前应付,然后再用其他几辆还算宽敞舒适的马车,将赵寒山等赵乾哲身边的重要人物一并接上。 孙宁也在其中,经过一些化装的他,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伴当管事,起了个叫李济的名字,倒是和赵寒山与薛慕道同车。 直到车辆行驶起来,确认外头没人能听到几人对话后,孙宁才压低了声音道:「就在下刚才看来,好像公子他也并没有什么危险啊,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李老弟你这是才刚到济州,所以不知此地有多复杂。何况,那叶长史也算是咱们自己人,安全上自然有他帮着安排。」 赵寒山目光凝重道:「而在真进了济州城,落入到某些有心之人的眼中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接下来请你假扮公子时,你可要多加小心才好。」 顿一下,似是又担心孙宁恐惧,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假扮我们公子时,也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身边护卫人等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你安全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当然,在下既 然答应了赵公子帮他,自然不会反悔。」孙宁郑重点头,然后又试探般问道:「只是……直到今日,我都还不知你们到济州来的真实目的,又该如何扮他与人接触呢?可否先将此行之事告诉于我?」.c 「这个……在公子没有点头前,我可不敢将内情如实说出。不是信不过李老弟你,实在是兹事体大啊。」 孙宁只能是理解地点点头,不再多言。 之前行船的两日里,他身体恢复得还是相当快的,不但那些伤口都已结痂,就连气力都恢复了不少。除了不能与人动手厮杀,一般的坐卧行动已然无碍。 不过更让孙宁在意的,是对方一直都没有跟自己交底。 除了知道他们会和依然还在的鲁王方面有所交涉外,关于他们的目的,来历等等,都还没从这些人口中套出半点真相。 很显然,他们对孙宁还没有彻底的信任,至少在真正要用到他之前,是不会将真相告知了,哪怕他现在看着还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伤病之人。 如此有些沉默地行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外间环境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让孙宁略感好奇,在用眼神征询了同车两人的意见后,他便掀开车帘朝外瞧去。 只见前方已到了还算巍峨的济州城前,那敞开的城门处,正不断有人马车队进出通过,说笑声,争吵声更是混杂在一处,向着四周散播,把人们的热烈情绪也半点不作保留地播撒开来。 这儿的嘈杂与热闹比之渡头那儿更甚,即便只是入城的其中一门,进出城排起长龙的队伍人数也不比渡头那儿要少,那活力繁华的样子,直让孙宁都觉着这是回到生出连番乱子之前的江南各城了。 这实在叫他更感惊讶了,鲁地虽然不算贫瘠落后之地,但因为地处北方,有着梁州军、平天军,乃至鬼戎势力的多重威胁,本来想着该是挺危险凋敝的所在才是。 怎么现在看着,这济州城反倒是如此的繁荣昌盛,欣欣向荣呢? 这压根就和想象中的三面受敌的情况完全两样啊! 第687章 抵达济州(下) 孙宁的这个疑问在他们进入济州城后就更深了。 有鲁王府长史在前引路,他们这一支队伍自然是很顺畅就进了城,甚至都没有看守特意拉开车门搜查一二。 而当入城行进在直通向城内的宽阔大街上,孙宁挑帘看时,就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数不尽的行人也正穿梭在前方一条条的街道之上,不时还进入店铺中买卖一番。 而一些远离主道的小路上,还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小商贩就地歇着,吆喝着,跟往来路人们推销着自家商品。 这一幅商业发达,人民安定富足的画面,再度让孙宁恍惚回到曾经的江南,又或是古书中记载的那个行人摩肩继踵,举袖成云的齐国都城临淄…… 反正就不该是眼下诸强并立,时刻可能遭遇兵灾战危的北方城池该有的模样。 就在孙宁满心疑窦,不知该如何发话询问身边二人时,赵寒山也在看到眼下场面后,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这济州城可真是热闹繁华啊,今年我来此三回了,每次都觉着这儿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是啊,相比于此,咱们的洛阳和长安可就要冷清太多了,那可是曾经的都城,当初有着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啊……”薛慕道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可在话一出口后,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迅速低下了头去。 赵寒山眼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然后才又转向孙宁,却见他还一心关注着外间热闹的场景,似乎没有去听二人的说话,这才稍稍放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孙宁平静的神情之下,内心却已翻起汹涌巨浪来。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他们是平天军中的掌权者! 如今敢称洛阳和长安是他们所有的,也就只有几年前就相继夺取这两大要城的叛逆平天军了。 而且,孙宁还记得很清楚,平天军的为首之人就是姓赵,与赵乾哲的姓氏也是可以对上的。 只是虽然他已通过对方的失误掌握到了一个关键线索,可心中的疑问却也更多了。 如果他们真是平天军的重要成员,那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济州,居然还要与鲁王作着某些交涉? 鲁王作为大越朝廷设在鲁地的藩王,为何能在如此风云剧变的北方独善其身?而他和这些明摆着就是乱臣贼子的家伙们居然也有这等深入交流,那他又到底是个什么立场?33 如此看来,自己之前一直把心思都放在南边,确实是错失了太多东西。至少目前为止,对北方各家势力的种种细节和关系,那是完全一抹黑的。 必须借着这次的机会了解更多北方的情况,尤其是平天军内外的情况,知己知彼,将来才好将他们彻底歼灭啊! 同车的赵薛二人压根就不知道身边看似被外间热闹场面吸引住的李济其实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查他们的底和对付他们了。 此时为了掩盖刚刚犯下的过错,二人还很是热情地为孙宁做起了一些介绍,指着前方几座明显比别的建筑高出许多的五六层的高楼道:“这几处就是济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了,其中最好的就是八方楼,还有那边的百泉楼,都是城中富贵人家宴请重要客人时会设宴的地方。 “李老弟,说不定这两日,你就会受邀代我们公子去这两处酒楼饮宴。” 孙宁这才把目光从外间收了回来,表现得有些局促道:“这饮宴应该要和人商量些事情吧?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与人应对,却不露破绽呢?” “哈哈,李老弟不要慌,一切有我呢。到时我会与你同去,遇到事情时,自有我替你遮掩。不过有一点却还是要靠你自身来办。”赵寒山笑着说道。 “是什么?”孙宁不无好奇地问道。 “那就是我们公子的气质了。他素来最是风雅倜傥,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的,你可得好好学上一学才是。” “有礼吗?”孙宁仔细想了想,模仿着之前与赵乾哲接触的种种细节,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还稍稍冲赵寒山欠身,“那就要请赵叔你多多赐教提点了。” 赵寒山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又呵呵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李老弟还真像那么回事。刚才我都有些恍惚,以为你就是公子了。” 薛慕道也跟着赞道:“是啊,若换了个不怎么熟悉公子的人在此,一定会把你错认为公子的。” “二位谬赞了,在下只是试着去学赵公子的仪态而已。”孙宁依然拿着架势,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其实这对他来说真不算难,穿越之前,作为经常要搞渗透刺杀的人物,他就没少学习乔装改扮的手段。别的不说,对需要假扮之人的种种举止表现,他总是能迅速捕捉,并且学会。 至于赵乾哲所拥有的那股子贵气,对孙宁来说就更是小菜一碟了。 论贵气,赵乾哲凭什么与他比,他可是堂堂一国之君。 之前只是刻意收敛,才显得普通,现在稍稍放出一些来,就足以把面前两人给唬得一愣一愣了。 这时二人互相看看,愈发觉着公子利用此人是一着妙手了。倘若他能表现得再好些,他们甚至都能完全将其推到台前,顶替公子与那些家伙打对台,然后他们则在暗处布局,杀那几方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带着这样的情绪,两人对孙宁的态度是愈发的亲近和善起来,就连称呼也随之而变,不再称他为什么李老弟,也变成了公子。 显然,他们是打算从此刻开始,就真把孙宁当成另一个赵乾哲了。 就在几人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转变间,车辆终于在拐进一间院落边门后缓缓停了下来。 孙宁跟了他们一起下车,结果却发现从前方车里下来的就只剩下了赵乾哲一人而已,那王府长史叶逢,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而赵乾哲此时的脸色则显得有些凝重,看一眼下车的三人,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迟来了两日,鲁王已经先和梁州的人见了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88章 正式为替身 听他们提到“梁州军”三字,孙宁表情依然平静,心中却是猛然一揪。 他最担心的问题居然在刚入济州之后就出现了,如果说现在他最怕和什么人对上,就非郭炎手下的人莫属。 虽然自己有过乔装,但当初梁州人等可是没少与自己打交道,纵然过了有些年头,他们依然能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轻者,此番在鲁地搅动风云的计划落空,重者,连自身都会面临风险。 而问题更在于,是否与梁州来的人相见,主动权还不在他孙宁之手,是由赵乾哲他们说了算的。 好在,让他担心的事情倒没有立刻发生,在说明眼下会遇到对手后,赵乾哲未再多提,只和他们一起进入后方院落,各自分了屋子入住,而孙宁则被安排住到了赵乾哲隔壁。 也是直到真正安顿下来,赵乾哲才特意将孙宁叫到身边,依然是那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李兄,我知道你心里多少有些疑问,猜测着我来济州的目的,以及可能遇到什么样的风险吧。” 孙宁略笑了一下:“我既已答应赵公子为你做事,那无论你说不说,我都会尽心去办。不过,若能多知道些细节,总更稳妥些。” 赵乾哲很是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随着伤势快速痊愈,整个人看着比之前更精明了,这对想要用他的自己来说,暂时还是好事。 稍作沉吟后,才又说道:“虽然有些要紧处我还不能告知,但明面上的一些,你确实有必要知道。实不相瞒,我们来济州,乃是为了与鲁王达成合作,让他为我所用。 “而在眼下的北方,还有不少与我们一样想法之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我刚才提到的梁州军的人。 “而且现在打鲁王,或者说整个鲁地主意的,还不止我们两家,另外还有几股势力也会在接下来几日内先后赶到济州。如此,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们在济州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了吧?” 孙宁斟酌着用词,缓缓道:“赵公子的意思是,其他势力为达目的,很可能会对我们下手?” “对,咱们之间本就是竞争关系,能除掉一方总是好的,不光他们想除掉我们,我们也一样。”赵乾哲倒也实在,点头道,“不过这儿也有一点问题,我们各方在济州都算是客,在鲁王眼底下,总是要给他这个主人几分面子的。 “所以明面上谁都不敢乱来,要出招,也只能在暗中下手。但正所谓暗箭难防,我也正是担心此点,才希望李兄你能在某些场合代我出面。 “如此一旦出了问题,我也能从容应对,借机把想要对付我的敌人名正言顺地铲除掉!” 孙宁这下是真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自己不光是一个替身,还是一颗诱饵,一旦其他势力真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只要受袭受伤或死去的只是自己,那等对方暴露后,赵乾哲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之拿下了。 到那时无论是为了自身威信也好,为了给平天军一个交代也好,鲁王也只能帮着他们处理出手者,如此,还能拉近平天军和鲁王之间的距离呢。 见孙宁陷入沉吟,赵乾哲只道他是在做着考虑要不要冒险,也就很有耐心地在旁等着。 片刻后,才见对方回神点头:“既然赵公子对我如此直言不讳,在下也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听从安排,作为你的替身,去和那些人见面。只是,我担心自己装得不会太像,被人看出破绽。” “这你大可放心,有赵寒山在,他会教你如何应付的。还有,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需要你代我出面,只有那些私下里的宴请时,才是你代我出面之时。”赵乾哲见孙宁应下,心中大喜,又忙不迭表态道。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折扇来,递给孙宁:“拿着。这把扇子是我闲暇时常用之物,你若需要代我出面,可以随身携带,还有衣物佩饰,我也会叫人为你准备妥当。” 很显然,这处宅院已经成为最让赵乾哲他们安心的据点所在,所以在这儿,孙宁这个替身已经可以被化装安排得和赵乾哲这个正主完全一致了。 果然,等孙宁回到自己屋子,薛慕道又带了两个手下过来,他们手里各自捧着不少的瓶瓶罐罐,以及和赵乾哲差不多的衣裳佩饰。 在任由薛慕道在自己脸上好一通施为后,孙宁再看镜中自己的模样,都为之一愣—— 他与赵乾哲本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只是整个人的气质,他更冷硬,而后者更为儒雅柔和。 而在此刻,就是孙宁自己,都发现镜中之人竟成了赵乾哲。 薛慕道不但有着一手过人的医术,连乔装化妆之术居然也是精湛无比。 等孙宁把那一身装扮都穿上后,他就是个活脱脱的,叫身边人都分辨不出真假的赵乾哲了。 而当赵乾哲被叫进门时,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他也有些恍惚了,半晌后才笑道:“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兄,现在我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阁下应该称我为赵兄才是。”孙宁颇为洒脱地将手中折扇打开,于胸前轻轻扇动笑道,“说实在的,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我都想要和那些人见上一面,看看他们是个什么反应了。” “呵呵,机会已经到了。”赵乾哲说着,便亮出一份请柬,交到孙宁手上,“赵兄,这就是刚刚济州太守荀大人派人送来的,请我们今晚去百泉楼吃酒洗尘的帖子。看来,你可以先从他那儿试探一二了。” 孙宁一愣,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但还是接过请柬,随意一扫:“既然他们诚意相请,那赵乾哲自当应邀了。” 说到这儿,他笑了,赵乾哲、薛慕道,以及刚刚才进门,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些发怔的赵寒山,也在微微一愣后,齐齐笑了起来。 这对替身来说,完全就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试验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89章 济州荀太守 黄昏之后,华灯初上。 济州城比之白天更显热闹与繁华,多数店铺都点起灯来,招揽着客人上门,而城中百姓,也多有在灯火下徜徉各条主要街道的。 他们中的一部分,更是径直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酒馆之中,这其中生意最好的,自然就是名气最大,楼也最高的八方和百泉二楼了。 在车辆停下后,孙宁和赵寒山一前一后走下来,立刻就有个华服男子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可是洛阳来的赵公子几位吗?荀大人命下官在此等候,引几位前往相见。」 赵寒山看了眼孙宁,见其没有发话的意思,便也笑道:「正是我家公子了,敢问这位大人是?」 「下官夏循,只是在荀大人跟前听用而已,不值一提。几位请跟我来。」这位说着,又颇为周到地头前领路,把他们带入宾客满座的百泉楼中。 济州又有泉城美誉,盖因这城中有着数十上百处活泉,而这百泉楼所以取得此名,也正因其附近便有数处水质极佳的泉水。 以此泉水酿酒做菜,味道可比别处酒楼好了许多,这才让这座酒楼一跃成为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使达官显贵,富家大户都喜欢来此饮宴待客。 今日的酒楼下三层也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众人推杯换盏,大声说笑,就显得楼中更为嘈杂热闹。不过这些热闹的场面在他们沿着楼梯向上,直到四层后,便清静了许多。 这酒楼四层此刻不再有下面三层般散座与雅间交杂的场面,偌大一层,只被一道门户隔开,在夏循推门请他们进入后,孙宁就看到里头是一个颇显典雅精致的厅堂,以及十来个单独列席的座位,四周则还有些姿容上佳的乐女,正在那儿抚筝弹琴,浅吟低唱。 见他们进来,早坐于席上的五六人同时转头望来,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四旬左右的男子的目光在孙宁身上一定后,更是神色一变,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你……」 也是直到对方露出如此古怪的表情,孙宁心里才陡然一紧,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保庆帝的容貌可不止梁州方面熟悉,这些曾经的朝廷派往各地任职的重要官员,那可都是谒见过皇帝的啊。 或许时间隔着有些久了,或许当时的他们也不敢真仔细打量保庆帝的容貌,但对皇帝陛下的长相,他们一定是不会忘的。 而现在,自己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这么个曾见过保庆帝的济州太守面前…… 不过孙宁的反应却是极快,此时笑吟吟地微一拱手:「要是在下没有看错的话,您就是荀太守了,赵乾哲这厢有礼了。」说着,又团团朝其他人也施了一礼。 其他在座作陪之人也都纷纷起身还礼,在此期间,荀太守荀寅也终于是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也起身还礼:「赵公子不必多礼,还请先坐下说话。」说着,指了指跟前的主宾位置。 同时他的心里则有些自失地一笑,自己真是眼花了,怎么会把这个平天军中的重要人物错认作大越的皇帝陛下呢,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嘛。 孙宁和赵寒山这才笑着落座,然后又由夏循为他们做了一番介绍。 今日陪着他们一起饮宴的,除了他和两个荀寅的下属外,剩下几个都是济州城里的大商人。 比如握有鲁地半数海盐市场的大盐商田槛,再比如大粮商方俊耀…… 或许这几人放在官场上算不得什么,也没多少兵马势力,可论起财力来,就是鲁王也要高看他们几眼。 而只这些人的出现,就让孙宁感受到了荀寅的不凡,这分明就是隐晦地跟自己等点出,他荀太守在济州也是有着自己一方势力的。 不过这些隐晦的提点孙宁当然不会真在这时问出来,只是颇为有礼与一众宾主说 笑喝酒,然后在不经意间又问向荀寅:「刚才见荀大人突然有些异样,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对,这是为何?」 荀寅不无尴尬地一笑:「这个嘛,不敢赵公子,实在是你与我的一个故人长得太过相似,这乍一见,还真叫在下以为是他来了呢。」 「哦?还有这等事?不知荀大人的这位故人又是何人呢?」 「这个……是一个曾同朝为官的朋友,也有好些年未曾见过了,也不知现在如何。」荀寅显然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迅速转换话题道,「赵公子,你可知道本官今日为何要特意请你前来一会吗?」新 「这也正是在下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孙宁笑着说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哈哈,赵公子倒也是个实在人,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荀寅稍稍喝了口酒后,才看向孙宁:「我等都知道,现在北方各股势力其实都在打我鲁地的主意。 「因为鲁地极富,若能得鲁地归附,别的不敢说,今后几年的钱粮供应必然不再是问题。」 孙宁轻轻点头,却有些没想到这位竟如此直白,奔着主题就来了。再看同堂其他几人,神色也变得有些严肃了。 「不过正因为此,鲁王如今也颇感为难啊,毕竟无论是你们,还是梁州郭氏,都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这要一旦应了某家,不出旬月,另外几方兵马就可能对我鲁地攻杀过来了。 「所以,赵公子想要让鲁地归附,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好让鲁王甘愿冒险,不知我说的可对?」 这回孙宁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以他的身份,对此等重要之事是没法回应的。 所以赵寒山立刻就在一旁开了腔:「所以荀大人这是代鲁王跟我们提条件来了?你们这是打算坐地起价,等着咱们各家报出个最高价后,才决定让鲁地归附于谁吗?」 他的语气里已经明显带上了几许不快,目光更是灼灼然盯住了对方。 「不不不,两位误会了,以我鲁地如今的兵马力量,又哪敢做出这等得罪所有人的决定来呢?就算鲁王他有这样的心思,我等鲁地官民,也不敢有啊。」荀寅忙否认道,只是这话中却藏着另一层深意。 第690章 三个条件 孙宁目光一垂,迅速闪过一丝异色来。 荀寅的话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位怕是和鲁王并不一条心啊。 今日宴请他们,目的恐怕就是想要探探口风,看双方是否能够合作一把。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事不是他一个替身能应对的,自然就交给赵寒山来回应了。 后者此时也感到有些意外了,他也好,赵乾哲也好,一直都以为济州官府方面是一条心的,毕竟这多年下来,整个鲁地都是以鲁王马首是瞻啊。.. 所以,对今天荀太守的邀约,他们也只当是寻常宴请,甚至都防着可能存在什么变数,才会让「李济」这个替身前来。 可没想到,这简单的宴会,却成了一个关键选择,到底该不该把荀寅也考虑进合作之中? 他既然敢如此开口,就证明手上有着作用不小的筹码,甚至可能左右整个鲁地最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赵寒山一时陷入为难,在公子没有给出指示之下,这等大事他还真不好做出回答了。 荀寅可不知两人心思,此时见他们沉默半晌无话,又笑道:「赵公子,以您的身份都特意前来济州试图说服咱们归附洛阳了,还不足够证明咱们鲁地对整个北方局势的重要性吗? 「本官也不敢把话说满了,但只要赵公子你信得过我们,我就有六到七成把握让鲁地就此归于洛阳!」 这下问到孙宁头上,他不好再不作表示了,赵寒山有些紧张地瞥了这个替身一眼,然后就见他微笑抬头,回看对方,手中不知何时还多了把折扇,哗啦打开,轻轻在胸口扇动着,倒真有几分自家公子智珠在握时的模样了。 「荀太守,口说无凭啊。至少在我等之前看来,济州也好,鲁地也好,大家可是只知有鲁王,而不知还有你等各地官员。」 「哈哈,赵公子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你没看到这两位大商贾今日列席吗?他们二位手上的盐和粮食,已经能控制大半个鲁地了,只要他们动动心思,现在太平富饶的鲁地,不出一两月,就会出现大乱。」 荀寅说着,还冲那两个大商人举杯相敬,两人呵呵笑着,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至于下官,确实比不了鲁王,然则济州守军中,也有不少我的心腹,旁的不敢说,配合赵公子或洛阳之人拿下济州,还是轻而易举的。」 赵寒山这时重新定了心思,跟着问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只是确保鲁地的太平吗?」 「这当然只是一方面,其二是保障我鲁地商人的一切权益都不受其他势力的影响。」荀寅说着,竖起三根手指,「第三点,我们希望你们能帮我们铲除曲阜孔氏!」 如果说之前两条就是赵寒山都能迅速一口应下,那这突然而出的第三条,却让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差点使捧着的杯中酒都给泼洒出去了。 就连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僵,差点脱口惊叫出声。 这个条件确实过于惊人了,曲阜孔氏,那可是传承千年的文教世家,是历代朝廷都会刻意拉拢加封的衍圣公之家啊。 可以说,真要论鲁地哪方影响最大的话,鲁王和官府都还得排在孔氏之后呢。 而更关键的是,孔氏的影响还不只区区一个鲁地,而是遍及天下。只要有读书人的地方,就有拜那孔圣人的,孔家人在任何地方,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现在,荀寅居然跟赵乾哲提出了这么个条件,这不是让他们去和天下读书人为敌吗? 有感于他们的震惊,荀寅又是一笑:「其实我想借你们之力铲除孔氏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多的也是为了你们洛阳方面啊。」 「此话怎讲?」赵寒山闷声道。 受到剧烈冲击之下,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还要帮着「李济」遮掩一二了,当即抢先问道。 好在对方也没有太过在意这点细节,只看着孙宁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吧,现在鲁王身边最得信用之人,就是孔家子弟,孔文曦! 「而此人,一直口口声声地称你们为反贼,极力阻止鲁王与你们合作,倒是主张去和北边的鬼戎合作。 「所以说,除掉孔氏一族,不光是我的需求,同时也是你们达成所愿的必经之路!」 孙宁渐渐冷静了下来,在看了赵寒山一眼后,才模糊道:「兹事体大,我需要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 「可以,不过机会就这么一瞬,若你们洛阳不肯与我们合作,那我们也只能选择与梁州方面合作了。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啊。」 荀寅点头应着,似乎也知道此事不是那么好答应的,便给了对方考虑商量的时间。 赵寒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依然揪紧着。 本来因为各方力量都在觊觎鲁地,眼下局面就够复杂了。 没想到今日才到济州,便发现此地的情况又比原先预料的更加复杂,这卖家居然又凭空多出了一家来。 如此一来,变数可就大了,一旦鲁王那边有了决定,说不定就有人为了挽回损失,直接就和荀寅联手了。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思,这场酒宴自然是没法安心享用,众人之间,相互敬酒都变得少了。 孙宁此时反倒变得平静了,反正这种变故与自己并不相干,他们之间斗得越厉害,对自己,对朝廷来说,反倒越好。 而这表现落到荀寅他们眼中,反倒更高看了这位「赵公子」一些,觉着他真有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了。 一个时辰后,这顿价值几百两的酒宴终于是到了收尾,在荀寅他们颇为客气的礼送之下,孙宁两人起身便往厅外走去。 而就在孙宁与大盐商田槛擦身而过时,却听后者于自己耳畔以极轻的声音道:「城西赏珍阁,随时恭候!」 这话让孙宁微微一愣,但随即,他便发现对方的一双眼睛落到了自己右手拇指之上。 那儿,他正佩戴着纵横会的玉扳指…… 第691章 各怀心思 “那荀寅真是这么说的?”赵乾哲双眉拧在了一处,脸上带着几许疑虑,看着前方的赵寒山问道。 后者无声点头,他看得出来,自家公子难得陷入了困扰,眼下这一题确实叫他感到难办了。 倒是孙宁,此时跟没事人一样平静坐在一旁,没有任何犯愁犹豫的样子。 足足思索了有盏茶工夫,赵乾哲才慢慢开口:“你们觉着他的话能信几分?” “看起来他与鲁王之间存在分歧与嫌隙应该是假不了了。” “那关于鲁王身边能左右他决策之人乃是孔家之人的说辞呢?” “这个……我以为可以问问叶长史。” “那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们该选择与荀寅合作,放弃鲁王?” 两人快速一问一答,但在赵乾哲问到这一句时,赵寒山也陷入了沉默,他不敢随意说出定论了。 而这时,赵乾哲又看向了孙宁:“李兄,你以为呢?” 孙宁先是露出意外的神情来,然后才迟疑道:“我……我不知道……要是连你们都拿不定主意,我又怎敢随意说话?” “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嘛,我看得出来,李兄你也是颇有谋略之人,只是现在暂时失去记忆,但头脑依然还在。”赵乾哲却鼓励说道。 这下孙宁还真不好再推辞了,只能是斟酌着道:“其实这事主动权完全在我们,荀寅反而给了我们多一个选择,不是吗?如果鲁王那边真如他们所言已无意与我们联合,那我们何不选择与荀太守合作呢? “而想要确认这一点,不是也很容易吗?问那叶长史就是了。” 这话本就是刚才他们对话所提到的,可在孙宁这么一点之下,赵乾哲还真就露出一丝笑容来:“不错,多一个选择有何不好? “至于对付孔家,先答应他也不是问题,他们总不能在我们尚未拿下鲁地时就强自让我们出兵进攻曲阜吧?” 越想之下,他心中底气越足:“明日,就让人联络叶逢,问他关于孔文曦一事是真是假。若此事为真,就先除孔文曦,算是给荀寅他们一个答复。” 孙宁听他如此道来,心下不觉一动。 这些家伙在济州一定还有着不小势力,而不只是眼前这点人手,不然他凭什么轻描淡写就决定鲁王身边一个重要幕僚的生死呢? “李兄,今日辛苦你了,天色也已不早,你且回去歇息吧。”赵乾哲这时又笑呵呵地冲孙宁点头道。 “也好,我也累了。”孙宁看得出他们两个还要商量事情,便不再逗留,起身告辞。只不过在走到厅门前时,还是稍稍止步,问道:“对了,明后天不需要我扮作赵公子你吧,我想出去走走逛逛,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赵乾哲的朋友,只要稍作改扮,自可随意来去。”赵乾哲笑着回道,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觉着还是多带一两人为好。” 孙宁也笑着答应一声,这才推门而出。 比之有数个冰盆降温的厅内,外间却是热浪滚滚,让孙宁不觉眉头微皱,但随即,他的心思又转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来。 他刚刚跟赵乾哲提出要出去走走,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对方对自己是否放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在打与田槛私下密会的主意。 从之前他留给自己的那句话和眼神里,孙宁已经可以猜出对方身份,他是纵横会放在济州的一枚重要棋子! 这仔细想来也是情理之中。纵横会以商业立足,他们在江南就有许多日进斗金的产业,那在鲁地也有几个这样的产业,栽培几个看似寻常的大商人自然也不会太难了。 虽然现在纵横会已经遭到重创,连会长李寿民都落到朝廷之手,被掏出了不少隐秘,但他终究会有所保留,比如远在北方的这些暗中力量,他就不会主动交代。 而像田槛这样的伏子,也不可能知道李寿民他们的最终结局,恐怕还以为他们只是躲藏了起来。 只要让他相信自己就是纵横会派到鲁地筹谋大事之人,对方这股力量就能完全为自己所用了。而要做到这一点,对现在手戴李字扳指的孙宁来说,还真不算太过困难。 这么一想,孙宁精神更是一振。 原先他甚至都在想着等自己伤势再好转些,便找个机会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毕竟此时孙宁可是孤身一人处于群敌环伺之下,既没有可用可信之人,又无法掌握确切的情报,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要是能让田槛的力量为自己所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从他那儿,自己不但能对鲁地情势有一个更清晰的认识,而且还有人能听自己的号令行事。更妙的是,田槛居然还有着另一层的身份…… “看来我原来的计划可以做出调整了,就先取信于田槛,然后趁此机会就在济州好好闹上一场,至少也要让这几方势力陷入争斗,好好削弱一番!” 当孙宁进屋关门后,心中已然拿定了主意,他的眼中也终于有锐利的光芒闪过。 与此同时,赵乾哲二人也谈到了他。 “你觉着李济今日的表现如何?” “挺不错的,与荀寅的应对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那你觉着他真个可信吗?还有,他所谓的失忆,到底几分是真?” 赵寒山明显有些迟疑了:“这个……我可不敢妄下定论。不过目前看起来,他还是挺听话的。” “如果他是真失忆,确实很好用。怕就怕他已经想起了些什么,只是在装作配合。所以,我想试他一试,若有问题,必须尽快除掉!”赵乾哲这时终于表现出了与平常不同的一面。 “怎么试?”赵寒山倒是挺了解这位公子的,并不意外地问道。 “他明日不是想要出去逛逛吗?就让人找个机会接近他,然后……”赵乾哲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计划,几句话后,便让赵寒山的心头都是一凛,这手段确实狠辣啊。 第692章 外出受袭 接下来两天,孙宁真就于稍作装扮后,在济州城内随意逛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就去城西找那什么赏珍阁,而是只在住处附近,同样颇为繁华的城东一带熟悉四周道路情况。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身边多了两个名义上是保护他安全的随从了。 孙宁当然知道他们名为保护,实际上却有监视之意,毕竟自己对赵乾哲还是大有用处的,可不敢让他趁机脱逃,又或是被其他势力收买了。而对此,他也只作不知,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到处闲逛,还不时花钱买些东西回去。 至于赵乾哲他们这两日在忙碌些什么,他是完全不做关心的。 如此两天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上,上午时分,孙宁又如之前般早早出门,怀里照旧揣了一包赵乾哲所赠银子,身后则是两个颇显忠心的随从。 「李公子,你今日想去哪儿看看?」在出了门后,一名随从看似无意地问道。 「唔……城东一带我也看遍了,那今日就走远些,去城南或城西一带看看吧。」孙宁也笑着回应。 「那我去找辆车来。」这位倒也有些眼色,立刻先行两步,就在街上喊来了一辆专门受雇的马车。 这也算是济州这儿的一大特色了,城中有着大小好几家车马行,专门做着长途或就在城内拉人拉货的买卖,倒是和后世的出租车有些相似。 孙宁也就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这辆并不算太宽大的马车,沿着还算热闹的街道缓缓向前,他们提出的目的地,正是城西。 如今正值盛夏酷暑季节,即便只是上午,天气也已颇为炎热,坐在车里也很是憋闷,孙宁他们便索性打开了车窗通风,顺带欣赏沿路景致。 只是在走了一程后,他们却突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一名随从即刻问道:「怎么往偏僻的巷子里钻了?前边的大街不是好好的吗?」 「客官有所不知啊,这边走路更近些,而且走小巷子还比大路更阴凉。」前方的车夫忙赔笑作着解释。只是话虽然说着,行进的方向却不带变的,速度还隐隐加快了些。 孙宁心头一动,立刻就觉察出了有些不妙,那两名随从也差不多,几乎同时把手按在了腰间,厉声喝道:「停车,我们自去便是!」 只是这时再说这些却已经有些迟了,随着车夫一声呼喝又一鞭子抽在马上,那拉车的马儿便在嘶鸣声中全力向前冲刺,眨眼间,已冲进了一条幽深安静的小巷。 而车辆突然提速带来的惯性,还把两个刚欲起身做些什么的随从带得身形一个不稳,便往前扑去。 与此同时,车夫又再度一提缰绳:「吁……」竟直接让马儿快速停步,从而又带得后方车厢陡然一转,砰一下还撞在了一侧的墙壁上,让孙宁都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其他两人更是直接成了滚地葫芦,其中一人径直跌出了马车。 这位才刚惊叫着滚出车厢,突然人影一闪,有人又扑了进来。 孙宁自然看得明白,这是换了人了。而此人动作更是迅速干脆,人没稳住呢,一手已按住了剩下那个随手去摸腰间兵器的右手,另一手已猛然一个下击,砰一拳,正砸在对方的头部,直接将人打晕。 同时,外间也有一声闷响传入,显然那位跌出车厢的随从也被轻易制服。 也是直到这时,闯入车厢的男子才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着并无多少反应的孙宁:「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在下冒昧前来,还望你不要见怪啊。」 孙宁依然平静地坐在那儿,目光从他身上又落到车外,只见外间围了大概有五六人,几乎把车子外出的角度都给照顾到了,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的一场行动了,而他们的目标,居然就是针对的自己吗? 心头虽然发紧,他 人却依然镇定。纵然伤势未愈,只有以往三成战力,但真要厮斗起来,他还真未必会惧这几个家伙。而且,孙宁现在更好奇的是对方找上自己的真实目的。 所以只稍作沉默后,他便开口:「我叫李济,你们找我做什么?我可与各位无冤无仇啊。」 「李公子你自然是与我等没有半分冤仇的,但谁让你是赵乾哲的人呢?」这位半弓着身子,如一只审视着猎物的猛兽般,盯着孙宁,「他可是我梁州军的敌人,既然如此,你也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听到「梁州军」三字,孙宁心头又是一紧,这要被其中某人认出自己来,后果可就…… 不过他口中则反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想杀我了?那为何还不动手?」 「我们与你本人并无冤仇,杀你做什么?」这汉子呵的一笑,「今日冒昧见你,只是想让你答应与我们合作而已。我查过了,李公子你压根就不是赵乾哲身边的亲信,只是某些原因才待在他身边而已。.. 「只要你答应与我们合作,把赵乾哲近来的一些计划透露给我们,我们不但不会伤你分毫,事成后,还能给你足够的好处,够你逍遥一世了。怎么样,这个条件不错吧?」 说这话时,他甚至真还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来,在孙宁面前抖得哗哗作响。 孙宁心中冷笑,想不到郭炎的人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为了达成目的,用上如此不堪的手段。 念头刚一生出,一个疑点也迅速生出——真是这样吗? 他可是和郭炎等人打过不少交道的,他们可从来没有如此草率行事过啊。 自己一个不算赵乾哲身边心腹之人,他们真会看得上,用上此等彻底撕破各方脸面的手段也要争取到「李济」的投诚?就算自己现在真迫于形势答应了他们,他们就敢信,敢用吗? 而更叫人感到不对的,是面前此人对赵乾哲的称呼。 如果真是对手,指代敌人的又怎么会是一个区区的赵乾哲,该直言其整个势力,也就是平天军才对! 现在只称赵乾哲,分明就是为其背后势力做着遮掩啊。 如此一来,一个明确的猜想便得到落实,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这分明就是赵乾哲他们对自己的一个考验和试探了! 第693章 浑水摸鱼 这场变故所在的小巷子确实足够偏僻,周围都是一个个深宅大院,离着外头热闹的长街也有着好几十步的距离。 可以说,除非有人刻意往这边走,或是哪边大宅里有人特意看过来,否则这儿的一切都不会被人察觉。 但事实上此时这巷子深处的一切,还真就被人仔细关注着。 在巷子左侧的大院内,一座小阁楼里,赵乾哲几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边的动静,看着车辆失控撞入小巷,又看着自己所派手下被人打晕当场…… 「你们说,他会做何选择?」在看到那为首男子进了车厢后,赵乾哲低声问道。 「生死关头,李济他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有可能的。只要他决定出卖公子,此人就不可再留。」赵寒山很是坚决道。 薛慕道稍微犹豫了下,随后才附和道:「我也以为如此,其他都可放一边,忠心才是第一位的。只要他经过了这次的考验,那接下来我们就真可以好好用他了。」 「我真希望他能经得起此番考验啊,毕竟这么个人可不好找。」赵乾哲不无感慨地说了句,目光再度落到那马车上。 然后,惊人的变故就再次呈现于他眼前,只是之前的变故是在他的布置下发生的,而这次,却是真正的突变! 「你想好没有,是现在就死,还是为我们做事?」见孙宁沉吟好一会儿也没回应,这位终于是有些失去耐心了,沉声问道。 孙宁目光在他腰侧露出的刀柄上一闪,全身肌肉已然绷紧:「其实我觉着我并不是只有这两个选择。」 「嗯?」这位一愣,心头已突然冒出一丝警惕来。 可还没等他因此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孙宁已腾身而起,弹指间,人已撞在了他的胸口处,同时右手飞快一抓,已将其腰间短刀夺在手里。 趁着对方被这一下撞得身形失控,刚欲出声叫援的当口,他手中刀已毫不犹豫就没入其心口要害处。然后再拔出,再是连续数刀,皆入对方胸腹等要害处。 几刀下去,鲜血狂飙而出,此人已迅速毙命。 而孙宁的动作并没有就此而止,双手立马用力把人往前一送,自己也跟着藏入对方怀中,再向前用力一顶。 一人一尸,就这样直接从车门处撞了出来。 说来也是可怜,若放在以前,孙宁想出这马车有一百种方式,还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把外间包围的那几人轻易击杀。 但现在,重伤未愈的他却只能用这种最为狼狈的方式杀将出来。 在用尸体震慑周围众人,砸中最靠近一人后,他手中刀再度掠起,趁着对方慌乱间,已割开了那家伙的咽喉。 这时,其他人才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掣出兵器,直朝孙宁扑来。 只是这时他们却已经错过截杀孙宁的机会了,在把跟前这人一推前扑的同时,他已一咕噜滚到了侧方墙角,双足在墙上一蹬后,人已前扑而起,再颇为利落的纵身上攀,只几下间,人便已翻过了那一人半高的院墙。 早在车中看似受人要挟时,孙宁就已经在关注车外的环境情况,设想好了一旦突围后自己该走什么样的线路。 现在不过是将计划运用到了实践中,虽然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还有液体流出,但显然还是让他得以暂时摆脱了对方的包围。 对,只是暂时。 他相信,除了眼前这几人外,四周一定还有其他赵乾哲的人在盯着,所以要想摆脱所有人的盯梢追击,自己还必须更快的离开这一带。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此时完全顾不上身上伤口多处破裂,就这样快速向前,从这处不知哪家的院落中穿过,再翻墙而出,然后再转入新一 条巷子,翻身入下一座院落。 只在短短的顿饭工夫里,孙宁就已穿过四座院落,走过了五条颇显幽静的小巷,再转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长长出了口气,只觉着手足都有些发软,呼吸间,喉咙里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身子真是虚弱啊……只稍作运动,就让我有些吃不消了。看来离着痊愈,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孙宁心里无奈苦笑,脚步却不曾停,继续有些踉跄地向前。 无论如何都好,此时借机摆脱赵乾哲的视线都是一个机会,自己正好去一趟城西,找到那可能为自己所用的纵横会的暗子! 在孙宁吃力地直朝城西而去时,在他身后,数十名平天军手下都跟没头苍蝇般在那条小巷四周一阵乱蹿乱找,可结果,自然是不可能找到孙宁下落了。 而这时,之前还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赵乾哲也带了人,神情古怪地赶了过来。 这突然的变故实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那「李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而且他的实力也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真就从布置好的包围中杀了出去…… 「怎么样?弟兄们有伤亡吗?」赵乾哲赶到后,第一反应还算不错。 「死了王头儿和老齐,其他人没事。」一名下属低声说着,又屈膝下跪,「小的们办事不力,还请公子惩罚……」 「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布置不周,小看了他,这才让他伤人逃走。」赵乾哲忙把面前几个认错之人扶起,又好生宽慰了一番,才让他们迅速清理现场离开。 济州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在此生出事端来,后果可是不小。 「公子,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还有那李济,这一走,他还会回来吗?」薛慕道不无担忧地问道。 「等。」赵乾哲苦笑一声。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却认为李济一定会回来,而且对于他如此反应,赵乾哲心里还是挺赏识的。 至少李济在遇到危险时并没有选择出卖自己,反而走了条更为冒险的道路。 所以虽然他让自己损失了两名下属,但赵乾哲还是相信李济是站自己一边的。 第694章 接头 济州城西安鲁街上有着七八家专卖古玩珍宝的店铺,而赏珍阁正是其中规模最大,名气也最大的一家。 所以当孙宁终于来到此间时,自是一眼就找到了目标所在。 稍作环顾,确认自己身旁并无可疑眼线后,他便径直进入赏珍阁中,然后眉头就不禁轻轻皱了起来。.. 作为此间最好的古玩珍宝店铺,赏珍阁即便是在这个热辣的夏日中午也生意不错,正有五六名客人在其中和伙计掌柜们说着话,这却有些人多眼杂了。 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样退出去,孙宁便走上前去,冲笑着迎上来想作招待的伙计开口道:「我有一件玉器想让贵店帮着掌掌眼,不知可否?」 「哦?客官想要鉴定宝物吗?那请去那边,我们有专门的朝奉做此生意,只是这价格却是不低。」伙计不敢怠慢,忙一面引孙宁往旁边去,一面小声作着介绍。 「无妨,只要你们能说出个道道来,钱不是问题。」孙宁笑了下,这才随之来到另一边的高大柜台前。 显然,这赏珍阁和许多其他同类店铺一样,不但出售各种宝物,还有收购甚至典当宝物的生意。 孙宁也不多话,就把那枚扳指取下,通过那小小的口子,将之递了进去:「劳驾帮我看看此扳指能价值几何。」 内里是个身材瘦削,老学究的鉴宝之人。他本来也不是太上心,毕竟有着丰富的鉴宝经验,什么东西都逃不开他一双老眼。 可是在看到这枚扳指后,他整个人的神情就是一变,随后有些迟疑道:「客官,此物很是不凡,要不入内奉茶细说?」 「也好。」孙宁见他如此反应,心下更是一定,显然是田槛之前已经有了安排,就等着自己上门亮明身份呢。 当下,又在那伙计的引领下,从另一侧的边门而入,绕去了店铺后方。 这一系列交流走动并没有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过多关注,因为以往赏珍阁也有过同样的安排,都是在碰上真正的好东西时,会私下里和宝物主人商谈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来。 只是今日孙宁要与他们谈的,却不是什么宝物价格了,因为在进门后,那老人已颇为恭敬地冲他弯腰行礼:「老朽田畴见过这位公子,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李,李济。前日约我来的田老板呢?」孙宁报了自己现在的假名,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道。 「东家现在并不在店中,公子要见他,须得等上一阵。」田畴继续恭敬道。 「也好,你去给我准备些吃的,还有水和伤药。」孙宁倒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在随之进入一间屋子后,不等坐下,便先脱去外衣,露出里头已被鲜血渗透的内衣与绷带来。 这可把田畴和刚送茶点进来的仆人给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来。 孙宁只冲他们一笑:「之前我被人追杀重伤,刚刚又遇到些麻烦,所以旧伤又崩裂了。不过没事,稍作处理也就好了。」 田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发仆人去拿来伤药等物,同时还关切道:「需要我们去请大夫吗?」 「不必,我自己可以处理。」孙宁淡定一笑,便在几人惊诧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彻底脱去衣裳,解开绷带,再用布擦拭流出的鲜血。 整体动作都极其稳定迅速,看得旁边几人都不敢直视了。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就将金创药和绷带什么的取了来,好让孙宁能尽快处理好自己的伤口。 只这一场处理伤口的举动,孙宁就镇住了田畴几人,让他们再看他时,眼中都充满了敬畏之意。 而当孙宁换了衣裳,又吃了些东西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田槛终于是赶了过来。一见到旁边血迹斑斑的衣物时,他也被 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孙宁又把刚才的话说了遍,然后道:「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来见你,却不是跟你解释这些的。」说话间,他身上自然流露出叫人心服的上位者的气度。 田槛一怔,这才收敛心神,郑重抱拳:「属下明白。定是咱们纵横会饱受打击,就连您这样的要紧人物也正遭受凶险。」 说着,他又小心观察了孙宁的脸色一番:「对了,您并不是平天军赵允之的儿子,赵乾哲吧?」 听到赵允之的名字,孙宁心中又是一动,此人正是平天军起事时的主将,从他的角度来说,算是逆贼匪首了。 真没想到,自己这段时日竟是和这样的大敌子嗣待在一起,更没想到自己还是被他所救。 不过孙宁脸上却未动声色,只轻点了下头:「当然。我说了,我在之前遭遇麻烦,险些丧命,倒是被赵乾哲他们所救。不过他们并不知我确实身份,又因发现我与赵乾哲容貌颇为相似,便有意留我在身边,以为他用。」 「怪不得。」田槛这才恍然,长出了一口气。 这几日里,他其实还挺疑惑的,不明白为何赵乾哲手上会有象征纵横会大权的信物,现在看来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想完全是错误了。 「那李公子你在会里有是什么身份?」田槛又好奇地问了句。 这却让孙宁不好作答了,毕竟也不知他对纵横会内部人员架构有多熟悉,所以只能是含糊道:「现在我纵横会已被南方各股势力打击,之前的一切安排早就不复存在了。就连我叔公,也差点被梁州军所擒,又受了伤。 「所以他便有意暂时把会中重心转移到北边,这才将此信物交与我,让我来与你们联络。对了,要不是频遭变故,我身上所带的变色印泥就不会遗失,那我都不用冒险与你直接相见了。」 或许在此之前田槛对这个李济的身份还有些许的怀疑,但随着他说出纵横会中都少有几人知道的变色印泥的秘密后,这份怀疑终于是彻底消散了,他确认对方就是受会长之命前来主持北方大事的会中重要人物。 他的这一心态变化,也被孙宁迅速捕捉到,便趁机说道:「眼下我因初来乍到,对北边,尤其是鲁地这儿的局势所知有限,还望你能把一切情报都告知于我,也好筹谋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第695章 北方的混乱与平衡(上) 面对孙宁的要求,田槛倒也未见有什么疑虑,反而对纵横会接下来将把重心转移到北方而感到振奋。 他当即就叫人备下酒宴,然后组织着语言,把自己所掌握的关于鲁地,关于北方的一切都讲述了出来: 「自六七年前大越朝廷被平天军所败,连都城洛阳都沦陷之后,北方各地就陷入到了无序之中。大大小小的势力在这几年中涌现出了许多,有的只占一两个县城,也有把一些重要关城都给掌握在手的。正因此等乱象,导致我纵横会之前多年在北方的布置损失极大。 「直到一两年后,情况才好转过来,占据洛阳的平天军,在我们纵横会掌握下,夺取南阳的梁州军,以及把一部分兵力也放入幽州以南的鬼戎人,凭借着他们更强的战力,在四处出兵的情况下,把那些小股人马通通清扫干净。 「再之后,他们又各自有着打算,平天军在拿下洛阳后,又把重心移到宋旧都汴梁,同时还有一支队伍被派去打下陇西各地,收取长安。可以说,在这几年里,他们是发展最快的北方势力了。 「而梁州军在眼看无法继续向北拓展势力后,便把更多的兵马放在了南边,这也是符合我们纵横会利益的。不过因为江南势力也自不小,所以梁州军的发展并不顺,甚至还……」 说着他不无感慨地叹了一声,有些东西他觉着还是不当了「李济」之面明说为好,所以迅速转换话题:「至于鬼戎人,不知是出于哪方面的顾虑,他们也只是将北疆的幽云各州控制在手,几年间自顾发展,也是鲜少发兵南下与另两股势力正面交锋的。 「不过虽无直接交锋,可***间的相互牵扯却依然存在,鲁地就算是他们三方力量微妙平衡之下的一个产物了。」 孙宁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这才开口:「你的意思是,鲁地所以一直能保持眼下的太平和繁华,都是因为三方力量在北边已经达到了平衡?」 「正是,尤其是梁州军的存在,让本来随时可能产生争斗的鬼戎和平天军之间,也保持了默契的和平。因为他们谁都不敢确保,一旦自己主动出击,后方会不会遭受梁州军的攻击。尤其是对眼下应该兵力更盛的平天军来说。」 孙宁了然点头:「鲁地算是三方势力的缓冲?」 「对,不止是缓冲,也是三方互通有无的一个公开榷场。无论是梁州从南边弄来的瓷器绸缎,还是鬼戎人的毛皮马匹,又或是平天军从洛阳等地所得的贵重商品,都可以在鲁地达成贸易。」.. 「怪不得……」孙宁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下可总算是明白为何明明北边诸强林立,天下乱成一团了,鲁地,尤其是济州居然还能繁华若此。 这分明就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好处啊,因为鲁地正处在与三方都有交界的位置上,而三方又互相有着忌惮,导致他们既不敢直接对某方用兵,又不敢对作为缓冲的鲁地用兵。 在这种默契之下,一旦哪方主动对鲁地用兵,就会遭到其他两方的同时攻击!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层:「恐怕不只是这么个地理原因才能让鲁地多年来都保持太平吧?」 「对,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被忽略,那就是孔氏的影响。」 田槛神色肃然道:「作为千年文教第一家,孔氏不光在鲁地,就是放在整个天下,其影响力也是极其惊人的。 「而在三方达成某种默契时,听说孔家就出了力。也正因如此,才让鲁王对孔家更为看重,才有了孔文曦成其心腹的事实。」 孙宁闻言心中又是一动,孔家,这可是比之前所面对的任何一个世家更为历史悠久,影响巨大的千年大家族啊。只是他们在鲁地扮演的角色真有那么的重要吗? 还有,他们的真实目的又 是什么?只是为了保一方平安,让整个家族不受战乱影响吗? 这一系列问题他没有问出口,因为面前的田槛也不可能给他答案。所以他只专注一点:「所以说,那荀寅所言是真的?」 「是真的,他和鲁王已生嫌隙,和孔家,更是早成仇雠,不死不休的那种。」 「为什么?」 「因为他唯一的儿子,就是被孔家人借势逼死的!」 孙宁挑了下眉:「借势逼死?」 田槛冷笑了一声:「鲁地因为几年来一直太太平平的,所以内里几方势力间,自然也是要斗上一斗。 「本来鲁王在此也只是个不掌任何职权的逍遥王爷而已,但自从洛阳失陷后,他便频频出面。一开始还只是帮着荀太守收拢人心,到后来,就是凭借自己身份,从太守那儿抢到了不少职权,特别是提拔官员的权力,现在已都落到鲁王之手。 「也正因有此大权在手,如今鲁地已有一多半掌权者以鲁王马首是瞻。而他们双方看似合作无间,背地里的争斗却时有发生。」 孙宁理解地一点头,换了谁在荀寅的位置上,都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现在的鲁地情况相当不错,身处三方夹缝还能大获其利,再此掌权自然是能赚个盆满钵满了。 「那这与孔家又有何关系?」他随即又好奇问道。 「孔家是完全与鲁王站一边的,尤其是那孔文曦,还不断出谋划策,帮着鲁王收荀太守之权,还口口声声以大越朝廷地位相压。 「本来碍于鲁王的地位,以及孔家的声望,荀寅也不好真与他们针锋相对。结果这一让之下,两者却是变本加厉,让他的人损失不小。 「于是在一年前,荀太守一直带在身边的儿子荀嘉就再按捺不住了,瞒着自己父亲对曲阜孔家下了手……」 「年少气盛,他还真是敢做敢为啊!」就是孙宁闻听这位荀家公子的行为后,也不禁也赞叹一声了。 孔家那可是声名极大的千年文教大族,就是各朝新立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一个太守的儿子,居然就敢对其下手? 所以虽已知道答案,他还是问了声:「那结果呢?」 第696章 北方的混乱与平衡(下) 「结果是他才带人到曲阜,甚至都没能对孔家造成任何伤害,所有人就被一网打尽了。曲阜虽只是一座小县城,但在孔家近千年的经营之下,早成铁板一块,除非用大军攻之,寻常之人根本别想在其中闹出什么事来。」 田槛的回答也算在意料之中了,如果说孔家在天下是有着极大名声的话,那在鲁地便成为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一呼百应的存在了。 而放到他们真正的地盘曲阜,那孔家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若不用大军攻之,那想上门找孔家麻烦,便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了。 可要是真以大军杀入曲阜,屠灭孔家,那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为敌,别说你会成为天下群起攻之的目标,就算最后真成了,你的名声也彻底臭了,在后世书文之中,也必然会成为暴戾的代名词,比之桀纣都不如。 这也正是北方三大势力不敢在鲁地乱来的原因,毕竟这影响太大,而且他们还有着足够大的野心…… 孙宁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荀嘉身上:「他就是这样死在孔家人之手?」 「不,孔圣后人又怎能如此害人呢?他们在拿了人后,便把荀公子送回了济州,只是事情却已经彻底宣扬了出去。而且,他们还提到,在荀公子他们到曲阜之后,曾调戏当地一个少女,而她因性子贞烈,直接就投井自杀了…… 「两件事情迅速就在鲁地各处传扬开来,有说这一切都是荀太守指使,对孔门不敬的,也有不断指摘荀太守教子无方,害死无辜的。而此时,孔家也联合鲁地读书人不断施压,又鲁王从中出力,差点就把荀太守逼得只能辞去官职了。 「在此等局面下,荀公子最后只能是站出来,当了众人之面以死谢罪了。虽然他死前一力辩解说自己从来没有对那个女子做过任何不轨之事,但没有人信他,哪怕他死了。 「而荀公子这一死,总算也让荀太守的情况好转了些,可影响依然不小,让他本来在握的兵权,也被鲁王府趁机拿走了一块。」 孙宁听得啧啧赞叹,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就不得不佩服孔家人的手段了。 什么叫文人杀人不见血啊,他们不但杀人,而且诛心。 在把荀嘉逼死的同时,还顺带狠狠打击了荀寅在鲁地的威信,让他颜面扫地,同时实力大减。甚至他都有理由怀疑,荀嘉的突然行动也是受到了孔家人的暗中引诱,打从一开始,他们的突破口就放在了荀嘉这位太守公子的身上。 「厉害啊,以最正大光明的手段夺权荀太守,鲁王得孔家之助,还真有可能将整个鲁地都控制在手。」孙宁最终做出评价道。 「是啊,当时我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感到一阵心惊。」田槛陪着叹息道,「不过也正因这等事情的发生,才导致了眼下的变局。」 「因为眼见鲁王真要完全控制鲁地,所以那三家才会想着用更平和的方式将鲁地吞并?」 「对,当然这只是诱因之一。另一个关键处,还在于南边。听说朝廷方面已经把江南完全夺回手中,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朝廷会在接下来将重心转向北方。」 田槛神色肃然道:「谁都知道,真到了那时候,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而鲁地无论是位置还是财富,对他们三家来说都大有用处,自然是要将之拿捏在手才最叫人放心的。 「不过他们之间相互的牵制依然存在,所以不好直接用兵,也就只能用更隐蔽的手段来说服鲁王了。」 随着这一番话说下来,孙宁总算是了解了眼下北方和鲁地的大致情况。 鲁地所以有今日之繁华,就是受益于复杂而又微妙平衡的局势,但就目前来看,这样的平衡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而鲁王也好,其背后的孔家也好, 应该也能看出这一点,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借此机会,为自身谋求更多的好处。 无论是被哪方势力吞并自身的独立性也好,还是从中获取的大把好处,都是他们所必求的,然后就是看三家谁能给出更多的好处了。 可笑赵乾哲居然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以为凭着自家在鲁王府安排的内应,能轻易达成所愿。却压根没想到,鲁王现在最信得过的,早变成孔家人了。 不过济州太守荀寅的存在,也让这场争端多了一个变数,他说不定真有左右鲁地最终走向的筹码。毕竟,他在济州为官也有十来年了,论影响,论势力,应该也不在鲁王之下。 「有趣,当真是有趣。」孙宁最后笑着道,「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个鲁地,居然能引来这许多的势力纠葛其中啊。而这,也正是我们趁机行事,让北方陷入更大的混乱,给我们的进入创造机会的大好时候!」 「公子说的是,在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投身到荀太守帐下听用。」田槛立刻附和道。 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孙宁口中的「我们」可不是他以为的纵横会,而是南边的大越朝廷。 所以他颇为兴奋问道:「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如何挑起他们几方之间的矛盾呢?」 「这个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之后,便会给你答案,好让你帮我做事。」孙宁当仁不让就对其发号施令起来,一切显得是那么的顺畅:「这样,你应该知道赵乾哲他们的住处,那就去那儿也安置个联络点,方便到时我与你们联系。还有,帮我准备些品质上乘的武器,我有用处。」 到此时他都是两手空空,实在很没有安全感啊。 「是,我今晚就做安排,这些都是小事。」田槛一口答应。 孙宁这才满意地一拍对方的肩膀:「好好干,我们纵横会一定可以拿下北方,成就大业。到时,你就是首功之臣,我和叔公都不会忘记你的。」新 这话让田槛更是一阵兴奋:「公子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此时,外头天色已黑,在两人的交流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第697章 风暴将至 时间已过二更,外间已彻底安静下来。 可忙了一天的赵乾哲却并未就寝,而是略有些忐忑的依然在外间厅里来回踱步,半晌后,再一次开口:「他还没回来吗?」 得到的自然还是同样叫人不快的答复,也让他心中愈发不安,口中念叨着:「这都大半日了,那李济能去哪里?你们周围都找过没有?」 赵寒山只能开口宽慰道:「公子还请宽心,我们的人已经到处去找了,只要找到他,定会安全把人带回来的。而且以他今日展现出来的本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是怕他有危险吗?我是怕……」赵乾哲忍不住抱怨,只是那句「怕他就此跑了」终究不好出口,只能是悻悻地住嘴,又重重坐到了椅子上。 这一刻他是真有些后悔今日的试探了。 试探之下,那李济确实没有问题,而且要比他想象的更好用。 可结果呢?得到答案的同时,他人却不知所踪了,要真再回不来,损失可就大了,此人他还有大用呢。 「公子不必焦心,此人也只是我们恰逢其会救下而已,大不了就当没有在路上救下他……」薛慕道只能如此安慰道。 「哼,可他现在已成我计划中极其关键的一环,有他可增我数分把握!」赵乾哲依然恼火说道,又坐不住,便要起身。而就在这时,外间一名下属已匆匆赶了过来:「公子,李济他回来了!」 随着禀报,外头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已走了过来,让赵乾哲为之一愣,继而赶紧迎上几步:「李兄,你可算回来了……」 「是啊李老弟,你可回来了。你可知道,公子因为你的事,到现在都还没吃几口饭呢。」赵寒山也赶忙陪着上前对孙宁道,「你这是出什么状况了,可又受什么伤吗?」 面对这一些满是关心目光的众人,孙宁心中便是一阵冷笑,但他口中却也带着几分不安道:「在下今日出门便遇到了梁州军的人,他们竟打算劫持我,让我受他们的摆布来对付赵公子。」 「竟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怪不得我们后来发现随你出去的两个弟兄被人所杀,横尸在那边的小巷中呢!原来竟是梁州军的人干下的好事,那你可有受伤?」赵乾哲立刻七情上面,好像真什么都不知情般。 孙宁配合着他,带着些后怕和愤怒地摇头:「没有,我趁他们不注意,杀了他们两人,夺路而走。只是因为用力过甚,旧伤崩裂,所以只能先找地方躲藏起来。」 「原来如此,这回真是委屈你了。」赵乾哲忙开口道,「快,薛先生,先给李兄他看看伤,这次的事情我们记下了,过几日总是要讨一个公道的。」 孙宁由着薛慕道为自己去衣后重新裹伤,口中继续道:「之后我为了不给公子你们带来麻烦,便在城中找了个小客栈住了半日,直到天黑,确信不会被人盯上,这才赶了回来。倒让各位担心了。」 「李兄你这说的也太见外了,你既然是为我们才被梁州军盯上,麻烦自然就是我们一起背!」赵乾哲忙表态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不错,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只管回来,咱们一起对付他们!」 孙宁闻言脸上露出感动之色,郑重抱拳:「在下记住了,今后再有事,我定回来找大家一起解决!」 在一番拉拢关系的表现后,赵乾哲他们终于是放下心来,一面安排人给孙宁送吃喝,一面也就各自散去。 对他们来说,今天固然损失了两名手下,但却还是大有收获的,至少在他们看来,这个李济是真正可以放心使用了。 而对孙宁来说,今日自然也是不虚此行了。 当他躺在床上后,也并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在回忆起白日与 田槛之间对话的同时,开始转动心思,想着如何在济州点火,从而好让自家火中取栗。 这一夜未能安心睡下的又岂止他们这一院众人,事实上济州城里,还有许多人在这个半夜时分未能成眠,比如鲁王。 此时的鲁王府书房里,依然是一派灯火通明,除了鲁王之外,他身边最得信重的一文一武两名臣下也都在座。 文者自然是孔家子弟孔文曦,而武官则是济州重字营主将樊天化。 这重字营乃是济州五大军营中实力最强的一营,有精兵三千六百人,算是鲁王手中最大的安全保障了。 有此一文一武在身旁,鲁王才有与一直执掌济州大权的太守荀寅一争短长的底气,才能在几年内,将济州,乃至整个鲁地的控制权慢慢夺到自己手上。 不过眼下,他们的关注点已经从荀寅这个对手转移到了那些更可怕的家伙身上。 「明日,鬼戎使者也会抵达济州,你们说本王还是要避着他们吗?」鲁王问这一句时,语气里满是不甘。 梁州军和平天军,那都是朝廷的叛逆,是反贼。而鬼戎人,更是大越外敌,是两百年前被太祖太宗皇帝杀得只能仓皇逃窜,四分五裂的北方三部;是百年前,被武宗皇帝杀得差点族灭,只能苟延残喘,乞求活命的手下败将! 可现在,随着大越朝廷势微,这些贼子外敌就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了,还欺到了自己这个朝廷藩王的身上。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爷息怒,眼下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的真实想法,不然就是整个鲁地的灭顶之灾了。」孔文曦赶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都已经忍耐了几年了,就再忍他一回又如何? 「何况,南边朝廷即将北上,我们的机会已经到了。只要能继续保持眼下的平衡,只要让他们三方互相攻击,我们就能保鲁地不乱。」 「可现在他们三方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耐心了,这次他们各自派使者前来,就是在跟我们要一个明确的答复。」鲁王懊恼又不安地问道,「你说,本王还能拖着吗?」 「那就索性把他们三方请到一起,挑起他们互相间的矛盾!」孔文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有鹬蚌相争,我们才能从中取渔翁之利!」.c 随着他这话说出,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倒是外间,突然有阵阵闷雷响起,似乎在预示着,真正的风暴将至! 第698章 三方到齐 次日中午,一支骑队足有三百之众,浩浩荡荡从北门入济州城,引得周围百姓好一通的观望。 倒不是说济州百姓没有见过这许多的骑兵,而是因为这些马上的骑士穿着模样皆与他们所熟悉的官兵不同,只着皮甲的骑士身量却是极其高大健硕,那威武霸道的模样,夺人眼球。 这三百骑兵正是鬼戎所派之使者队伍,所以他们能佩着兵器长驱直入进到济州,面对四周观望讨论的城中百姓,这些家伙还露出凶狠挑衅的模样,微微拔出随身刀剑,一副随时可能突袭上前的姿态,把不少百姓都给吓得直往后退。 见此,这些鬼戎人便在马上猖狂得意大笑,有几骑更是直接一个提速,策马直朝前奔出一箭之地,这才在身后引领他们入城的济州官员的叫喊下,停马等候。 “曹大人,你们这样可太失礼了,既然是以使者身份来我济州,怎么也该遵从我鲁地法度礼仪吧!”引他们去住处的济州礼曹房炯颇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在他身边笑看着众鬼戎战士耀武扬威的曹景贤则是哈哈一笑:“房大人你这就有些言重了,我们北边各族从来都是自在惯了的,哪有受什么法令拘束的习惯?而且我们又没有伤人,稍微跑快两步又算得了什么?” “你……”房炯闻言更为不快,“可你们代表的却是鬼戎一族的颜面……” “什么鬼戎!”一声断喝自他们身后响起,一名坐在马上要比其他骑士高出不止一头的壮汉高声喝道,“我们是塞北三族,从来没有自认过什么鬼戎。谁要是再敢拿什么鬼戎来叫我们,我就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他说话时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直压上来,让房炯心肝都为之颤抖,后背生寒,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曹景贤此时打了个哈哈:“房大人不必害怕,我们塞北三族的战士素来行事直接,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何况这位莫里氐大人才是此番出使鲁地的主使,他的话自然要比我这个副使份量更重,还望你们能够配合!” “是是,是下官刚才一时失言了,还望莫里氐大人不要见怪。”房炯赶忙回身给后方大汉赔罪,对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时,心里还是一阵打鼓。 “哈哈,只要你们好好跟我们说话,我也不会与你们为难的。”莫里氐随即爽快的开口,还特意上前,用力拍了拍房炯的肩头,疼得他一阵咧嘴。 经此一番交涉后,整支骑队的纪律性倒是好了不少,他们也终于得以颇有秩序的继续向前。虽然这一路上,依然被不少沿途的百姓们指指点点,但一干鬼戎骑兵却好歹是控制住了自身行动。 直到将这一干人等安顿住进馆驿之中,房炯才匆匆返回王府,跟鲁王禀报这一切。 在听完对方一路招摇进城的种种举动后,鲁王的脸色更是阴沉了数分:“这些鬼戎人实在猖狂!若非形势如此,本王是绝不会容他们入我鲁地一步的!” 孔文曦见状又赶紧出声安慰道:“王爷不必与这些化外野人置气,他们本就不通礼仪,近来又实力大增,自然就变得肆无忌惮。 “不过,只要他们能为我们所用,帮王爷制衡另外两方,那对他们稍作忍耐也不算什么问题了。” 鲁王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一说法:“那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让他们三方互相制衡?” “臣以为,今日就该让三方使者一起照面了。就由王爷您下请柬,把他们三方都请来王府饮宴,如何?”孔文曦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他王府僚属也都纷纷附和起来,称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就连作为长史的叶逢,此时也只能表示赞同。 “那就依你所言,你们都去安排吧。”鲁王这才接纳这一主意,摆手说道。 而随着众人散去,孔文曦又低声道:“王爷,既然那鬼戎正使莫里氐是个直脾气的人,我们还可以借此做点文章。” “怎么说?”鲁王这下是真来兴趣了,急问道。 “借他之口,先挑起他们三家的矛盾,要是三方直接闹出事来,就更好不过了。只有他们三者真兵戎相见,我们鲁地才能有自保的机会啊。”孔文曦低声说着自己的想法,听得鲁王频频点头。 确实,若那三方势力像最近一样只作僵持,那鲁地所要承受的压力可就太大了。只有让他们三方互斗,鲁地作为三方之外的势力,才能保持自身的独立性。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鲁王最后说道,一副对他深信不疑的模样。 孔文曦也郑重点头:“王爷放心,臣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说这话时,他眼中闪过异芒。 …… “咱们都到济州好几天了,鲁王总算是有了反应!”赵乾哲把手中的请柬随意往桌上一丢,语气里满是不忿,“直到今日鬼戎人也来到济州,他才设宴款待洗尘。说来,就是为了好把我们三家聚在一块儿,从而好抬价。” “公子,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不如索性就拒绝了他?”赵寒山连忙问道。 其他几人也都忍不住点头附和,毕竟现在他们能拉拢之人可不止一个鲁王,旁边不还有个太守荀寅吗? 但赵乾哲却把头一摇:“不,今晚的宴会还是得去,哪怕是闹上一场,也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 “而且,从其他两家的表现里,我们也能看出他们拿下鲁地的决心有多大。” “那是否该由李济代公子前往?毕竟几方势力同堂,难免会有些风险。”赵寒山又提议道。 结果却还是被赵乾哲给否了:“之前只是不知那荀寅有多重要,我才没有亲自前往,这次自然不能错过了。而且我不认为他们就敢在鲁王面前乱来,只要沿途做好相应安排,便不是问题。”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一直沉默着,没什么存在感的孙宁身上:“李兄,不如今晚你也随我同去,如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699章 赴宴受袭(上) 时近黄昏,济州城内一如往常般热闹繁华,灯火满城。 主要的长街上,依然有着拥挤的人群,让不少车马身处其中都只能放缓向前的步伐,以免撞到路上的行人和各种摊子。 孙宁所在的车马队伍就这样于人群中不断向前,他们正在应邀前往鲁王府的路上。 鲁王府位于济州城西南,与他们所在的城东相隔足有大半个府城,所以哪怕他们在一个多时辰前便已出门,此时离着目的地却还有着不短距离。 孙宁、赵乾哲和赵寒山三人同坐一车,自然也不能干坐,一边欣赏着外间热闹场面,一边也在做着随口的交流,当然,孙宁只是默默听着。 「你说这次鲁王把我们三家聚到一起到底安着什么心思?」赵乾哲把玩着手中请柬问道。 「无非就是想要抬高要价而已,想让我们三家当了他面争上一争。」赵寒山不屑地一撇嘴,「不得不说他确实够贪心,胆子也够大。」 「是啊,他就不怕我们三家最终达成一致,瓜分了整个鲁地!」 孙宁对他的这话却很不以为然,要能达成一致,早几年他们就达成了,又何必等到今日呢? 「那你说我们今日该亮出什么态度?」赵乾哲又换了个话题道。 赵寒山想了想,这才慎重道:「先观望吧,看看那两家能给出什么……」 就在二人做着交流间,孙宁的眉头突然就是一皱,耳朵跟着一动,目光已朝前方望去。 也就在这时,一阵惊呼从前方响起,跟着的是一阵激烈的嘚嘚马蹄声,以及车辆隆隆向前和撞倒沿途行人与摊贩的动静。 前方本来虽然拥挤却还算拥挤的人群此时突然就是一阵惊乱四散,露出了那边正直行奔驰而来的一辆双辕马车。 挽车的两匹骏马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跟疯了似的全力前冲,把眼前一切都撞开踩踏,甚至有两个走避不及的百姓,都被马儿撞倒踩踏后,又被车轮碾过,鲜血淋漓,更吓得周围百姓连滚带爬地直往旁边让去。 可行人能快速让开,孙宁他们的这一支人数可观的车马队伍却完全没法闪躲,就这样眼看着这辆和他们的马车差不多大小的车辆轰然撞来。 「挡下它!」 都不用车中人发话的,前方那些个护卫已经连声怒喝,挺身而上。其中两人策马上迎的同时,双刀已然出鞘,看准了马匹来势,钢刀已迅然挥斩。 同时,其他那些人也纷纷收缩环绕,护住了中间的马车。 这些人都是有着丰富护卫经验的好手,现在又身处群敌环伺的济州城中,自然有着一整套的应急手段。 就是孙宁,看到他们那果断而熟练的应对策略后,心中也不禁赞了声好。 只是还没等他这声好真个发出,变故却已发生。 唰唰两下,钢刀确实是将那两匹发疯冲来的骏马给砍倒了,但在两马倒下后,它们背后的大车却并没有因此而止,反而因为之前猛冲的惯性,突然就是一个腾空,直朝着两骑,以及身后的众护卫砸来。 他们这些人就算武艺了得,也不可能抵挡这如泰山压顶般的攻击,只能急忙策马迅速朝着侧方闪去。 好在他们主动出击为后方公子的车辆争取了空间,虽然已不及调头闪躲,但那失控的大车砸下处离着马车还有两三丈距离,足够保证其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当口,高高飞起的车辆两侧却陡然破裂,跟着两道身影已如鬼魅般直扑而出,身在半空,手中已有弩机亮出,直指前方停下的马车。 嗖嗖数声,弩机中已有十来支利箭激射而出,直取车辆窗户,几乎就是一气全入车中。 在如 此短的距离里,用的又是连弩,根本就不给其他护卫任何反应的机会! 直到那箭矢射进车中,那些护卫们方才醒悟过来,连声怒喝中,一部分人已不顾一切地直冲上前,挥舞着兵器朝着他们猛杀过去。 而剩下那些,则是急忙靠近车辆,一边往里头张望,一边极力叫道:「公子,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事!」里头很快就传出了赵乾哲强自镇定的声音,这才让他们稍稍放心。 而车内,此时看着也确实狼狈,三人都已卧倒了身子,赵乾哲的身上还被压了一张本来用来放些茶水瓜果的矮几。 也正是这一张矮几挡在身上,才救了他一命,因为那上头赫然正钉着三根利箭。没有这张矮几,恐怕他已经中招了。 在突然出事后,及时扯过面前矮几为赵乾哲挡下致命攻击的孙宁则已缩到了车厢的另一边角落,通过依然敞开的车窗观测外间情况。. 他当然没有被箭射中,倒是赵寒山,肩头中了一箭,正疼得龇牙咧嘴呢。 不过在孙宁看来,这波袭击应该不止于此,只是不知下一轮刺杀会从哪里攻来。 车外,两声惨叫先后而起。 那两人身在半空,又被如此众多红了眼的护卫围攻,怎可能自保脱身。他们都还没落地,就已被数根长矛刺中,再被合力狠掼在地,当场就被摔晕过去。 这才让众护卫稍稍松气,公子无恙,刺客又是被活捉的,总算能抵消他们一时疏忽所犯下的过错了。 可就在他们刚一放松的同时,车内只能看到前方一片的孙宁心中却是猛然生出强烈的警兆。 虽然眼前没有任何危险,可多年生死历练之下的这种对危机感的预判却已疯狂示警,让他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就做出了应对。 在一脚将侧方车板踢出一个大洞的同时,他已手出如电,一把就将还在哀哀呼痛的赵寒山给从车里丢了出去。 同时,他后背也是一个发力,猛撞车壁,居然也将之撞出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大洞,另一手则一把揪住赵乾哲,完全不顾那破碎的车板会不会扎伤二人,就这样强行倒掠出了车厢。 也就在这一瞬间,上方一刀厉芒如闪电般直劈而下,正中车辆顶部! 第700章 赴宴受袭(下) 就在孙宁撞出车厢的同一时间,在马车停留所在侧方的一间铺子的二楼,一条魁梧的身影便如猛虎扑食般直掠而下。 他手中赫然是一把比人还高的巨斧,他自身挥斧的力道再加上从高处落下的势头,其斩击之力当可称之为开山裂石了。 那只是用寻常材质所制成的马车根本就受不住如此泰山压顶般的劈斩,当场就在一阵喀拉的惨叫声中破碎裂开。 而他则是稳稳跟着落入车厢之内,不等自己看清楚其中情况,手中巨斧已又是一个半圆挥斩而出,又把车厢的残躯扫得上下断裂,直轰向外间。 如果这时车厢里还有人的话,就算没有被这两下劈中砍杀,也被那斧上所带的巨大劲道所伤,不死也残。 但偏偏这时车内竟是空空如也,这势大力沉的两斧最终也只是把一辆上好的马车劈成碎料而已。这让刺客本身都有些震惊,动作为之一顿,面具下的一对眸子更是迅速朝着外间扫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人跌撞在车外,还被不少车辆碎块打中,浑身是血,惨叫连声。 不过他的目光却没在此人身上有任何停留,便已扫向身后,并迅速捕捉到了真正的目标所在。 只见两人正互相搀扶着,极力朝着侧方退去,正是孙宁和赵乾哲。 即便孙宁反应得足够快了,但重伤尚未痊愈的他终究没法如正常时般行动迅速,不能在敌人攻击之前,就脱离危险之地。 这导致他们人虽然从车厢脱出,但刺客旋即连出的攻势中附带的劲道,尤其是那些被斧劲带得四飞的碎块还是打在了他和赵乾哲的背上。 剧痛中,鲜血已跟着流出,同时,那刚被重新上药包扎不久的几处伤口也再度崩裂渗血,让他在剧痛之下,连动作都缓了不少。 也正因如此,让他没法如愿带着身边惨哼不已的赵乾哲闪到一旁的铺子内,从而暴露在了刺客眼中。 这一瞬间,孙宁后背的肌肉便是一紧,感觉到自己似被猛兽给盯上了。让他都不及多想,立刻带着早不知所措的赵乾哲就是一个前扑,然后就地直朝侧方快速一个翻滚。 果然,就在他提前做出应对的同时,利斧已再度呼啸袭来,直卷他们刚刚所在之地。这回对方使的是横斩,招数扫动间的距离极大,根本就不给人躲闪的空间。 但偏偏孙宁二人是以一个最狼狈的姿态滚着向侧边而去,正好让他这范围的横扫落空。只是他们这一路翻滚,地上也留下了点点血迹,两人身上都伤得不轻。 而到了这一步,孙宁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这一口气已用尽,身上的伤更是让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凝聚起反击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他此刻还是倒在地上的,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防御,更别提还击了。 刺客也看出了这一点,又是一声怒啸,人已腾身上扑,便要再度扑击。 但他却已经没有机会,因为周围那些护卫们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刚才,在眼看着此人突然从上方杀下,还把公子车驾劈裂时,大家可都受到了极大震撼。可以说,在那一刻,众护卫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因为他们都以为公子必然被这意料外的刺杀所杀,他们犯下了最致命而无可挽回的大错。 不过等到烟尘落下,看清楚眼前一切后,他们才又惊喜地发现公子居然早出了马车,居然没有被刺杀当场。 这让他们转眼间心情从地狱再回天堂,所以还是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但也就那么片刻而已,随着对方又差点伤到公子后,这一干护卫终于明白过来,也终于全力抢上出手。 二三十人都是平天军中千里万里挑一的高手,此时个个愤而杀上,个个都是一副有我无敌,拼死杀敌的模样,饶是这名刺客再是悍勇力大,也没法应对这来自各个方向的汹涌围攻。 在他身形前扑间,数杆长矛已呼啸着从不同方向交织刺到,后方更有数把钢刀急斩杀来。而更近前处,两名护卫更是滚地靠近,两把短刀,两把钢刺直朝着他的下体要害处猛然突刺。 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让这名刺客只能把冲杀的动作一收,手中斧子跟着在身周猛然一舞,当当一阵响间,竟是把这一干兵器全部挡了下来,只有腿上,因为闪避不及,终究是被短刀刺中。 不过在趔趄后退的同时,他还是一脚踢在那名护卫的胸口,把个人都给踢得腾空飞出,还撞在了随后扑来的两名同伴身上,阻住了他们的来势。 此人之强,确实让人震惊,以一敌众,居然还能迅速反击。 不过这却已经足够为孙宁他们争取时间,已经有其他几名护卫迅速上前,护着重新起来的二人直往后方退去。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一支百来人到底军队也正飞快赶来。 如此大的动静,造成了这一条繁华街道的大乱,自然也就惊动了四周巡弋的济州官军。 刺客的目光在往四周快速一扫,又往孙宁二人身上一盯后,便做出了判断。 或许自己还能凭借远高于这些护卫的实力冲散他们,杀将过去,但恐怕却没法在官兵赶到前杀掉还在不住后退的目标了。 而且继续纠缠,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大危险…… 想到这儿,他当机立断,身形一转,巨斧挥动,砰然劈翻两名还想作纠缠的护卫后,便已迅速奔向了另一边的小巷。 他一只脚虽然被刺伤,可却不影响他跑动的速度,几乎只在短短几个呼吸后,人也没入要比大街上暗得多的小巷深处,最后不知所踪。 而他的这番退走,自然也都落到了孙宁眼中,让他看似因为身上的痛苦而略有些扭曲的脸上,嘴角处微微一个上扬。 但旋即,他身子也是一个放松,带着同样因为压力已去而浑身发软的赵乾哲一起,倒了下去。 在周围护卫连忙的搀扶中,那支官军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当先的军官急声喝问:“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01章 各方反应(上) 鲁王府中,一派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 无数仆从人等正把各色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往各处厅堂送去,各重院落门前,也早有身份高低不一的管事人等翘首以待,等着几家主要宾客上门来了。 可问题是,直到现在,这约定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却依然不见三家中的任何一家客人到来。这让叶逢这个王府长史都有些按捺不住,亲自跑到大门口一番查问,结果却依然是无客临门。 后院书房里,鲁王也没法淡定,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后,才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孔文曦:「孔先生,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还请王爷稍安勿躁,他们或许只是路上有所耽搁?」孔文曦明显也有些神魂不属,但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回道,「说不定他们已经快到了。」 「那要是他们真不来呢?」鲁王一阵患得患失,自己和几名心腹都已把策略定下,今晚宴会上便要借机挑起三方矛盾,从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 可一旦人家不来,那一切安排可就都落空了。 「不可能,除非他们三家早达成了默契。可真要如此,他们就不会陆续派使者前来济州了。所以还请王爷不要担心,事情依然在我们掌握中……」孔文曦连忙说道。 可他话才刚说完,门外就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响起,随后便是用力的拍门声,以及叶逢有些慌乱的声音:「王爷,外头那三家出事了……」 孔文曦眉眼一跳,赶紧起身过去开门,将人让了进来:「叶长史,到底出什么差错了?」 「三……三位使者在来王府赴宴途中,竟都遭受刺杀……」不知是急跑来导致呼吸急促的关系,还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叶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脸色更是阵白阵青。 而屋中二人在听到这话后,神色也唰然而变,几乎异口同声叫道:「这怎可能!」 被两人如此盯着,叶逢又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才稍稍放缓了些语调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臣是听济州守备衙门的时指挥所报,他现在正带人把守王府各处呢……」 这话的意思孔文曦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城中守备力量都担心有刺客要对王爷也不利啊,更变相证明了三方使者同遭刺杀的这一事实了。 鲁王这时已经完全呆在了那儿,张口结舌的,竟是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孔文曦,此事已从刚刚的震惊中回神,急声道:「那三位使者和他们的人可有死伤?」 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寄希望于后果不至于那么严重了。 「时指挥没有细说,他也只得知三方使者受袭之后,迅速退回去的情报。不过三处出事的地方都有好几具尸体,而且乱子闹得极大,所以守备衙门担心王府也会遭受威胁,便让他带人前来守御,以为不测。」 「他人呢?让他也来见王爷!还有,即刻派人去三家使者住处,一是慰问,查看他们的伤亡情况,二是打探他们的态度与心思!」孔文曦迅速做出应对,吩咐说道。 但叶逢却并没有答应,只是看着依然呆坐在那儿的鲁王,等着他下达指令。 毕竟他孔文曦再得王爷看重信任,论地位依然只算是一个幕僚,还没权向一个王府长史发号施令。 孔文曦也迅速明白过来,也顾不上尊卑礼仪了,赶忙伸手在鲁王面前一阵晃动,沉声道:「王爷,王爷,事态紧急,可不是瞎想担忧的时候啊!」 「啊……」鲁王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僵硬地看了看孔文曦,又看看叶逢,最后道:「叶长史,你就照孔先生的意思办吧。」 「是,那臣这就安排得力之人与臣分别去三家探视。还请王爷放宽心,事情应该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鲁王点头后,孔文曦又加了一句:「让守备衙门,以及城中其他兵马全都出动,全城搜索,一定要抓住那些刺客,要抓活口!」要想洗脱王府嫌疑,就必须将刺客捉拿归案,给他们一个交代。 叶逢再度答应一声,这才匆匆而去。他的神情也颇显紧张,还不知自己投靠的平天军赵公子是生是死,他要是死了,自己的将来可就不好说了呀。 所以在出去传达王爷钧令时,他便让其他二人分别去梁州军和鬼戎人使者落脚处,自己则是直奔城东,去见赵乾哲。 一时间,整个王府一扫之前的热闹欢快气氛,变得人心惶惶,府中守卫也全都被调动起来,在各进院落中守御起来,和外头的兵马形成对整个王府的重重护卫。 也是直到这时,鲁王才在孔文曦的不住安抚中慢慢从慌乱中的情绪中定下神来,只是他口中依然念念有词:「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到底,到底是谁所为?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王爷还请放宽心,事情还大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我们查明真相,抓住凶手,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自然就不再是问题。」孔文曦再度劝道。 「那要是抓不到人,查不出是谁做的呢?」鲁王眼中担忧未减,吃力问道。 孔文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要真如此,恐怕这事背后就和那三家脱不了干系了。 因为只有他们三家贼喊捉贼,才能在最快的情况下让这些刺客迅速消失。 不过这等话他到底不敢直接说出,只能委婉道:「这可能极小,咱们济州这段日子的防御一向周密,城门也早就关闭了,刺客是跑不了的。 「而且,臣以为,其实这个刺客的身份也很好猜。」 「好猜,那你觉着会是谁在安排此场刺杀?」新 「谁最不希望王爷做成此事,谁就是最有可能对三家使者发动刺杀之人。」 鲁王这时总算是恢复了过来,头脑也开始转动了,闻言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你是指,一直想要与我们争夺主动权的荀太守?」 孔文曦面色一寒,低声道:「除他之外,臣实在想不出第二个更可疑的主使人选了。」 第702章 各方反应(中) 孙宁躺在榻上,任由薛慕道施为,为自己拔去嵌入身体的车厢碎屑,并为再度崩裂的多处伤口进行重新的止血、上药和包扎。 之前为了带着赵乾哲躲避刺杀,他可是竭尽所能,光背上就有数十处被车厢壁刺破的伤口,再加上之前旧伤破裂,待到安全后,才发现浑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与他一比,作为刺客真正目标的赵乾哲情况倒要好上许多了,也就肩膊等处几许皮肉伤而已。现在甚至都能在下人的搀扶下,探望孙宁。 “李兄,这次真是多亏有你了,不然我恐怕……”赵乾哲此时由衷地看着孙宁感激道。 孙宁咧了下嘴,似乎是感受到了痛楚,这才回道:“在下也只是尽力而为。何况,要不是赵公子你之前救了将死之我,我又哪来的机会救你呢?所以你不必谢我。” “本以为你可以为我挡灾,想不到现在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又感慨了一声后,赵乾哲才问薛慕道,“薛先生,他的伤不算重吧?” “还成,多数只是皮肉伤,只是旧伤崩裂,又失血不少,恐怕得要再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薛慕道说着,又不无叹服地端详着孙宁那一身虬结扎实的肌肉,“也就李老弟你底子够好,换了个人,恐怕早就昏迷,甚至丧命了。” 被这么个老男人如此盯着自己的身体,都让孙宁有些恶寒了,下意识缩了下身子:“那也要多亏薛大夫的医术,不然我哪可能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呢?对了,公子可知道刺客身份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让手底下人立刻去查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我一定要让他们拿命来抵!”赵乾哲杀气腾腾地说道。 之前他遭受刺杀时心里有多恐慌,现在心中的杀意就有多重。 “会不会是鲁王府的人安排的刺客?”一名下属于旁猜测道。 本来这话多半会由赵寒山来说,奈何他的伤要比孙宁二人更重,此时都下不了床。 “应该不会是他,刺杀了我,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赵乾哲心中转过一个念头,神色愈发阴沉。莫非真是那些人,他们竟已经来到济州了? 不过他的这个猜想很快就被孙宁的说话所否定:“我觉着这刺客应是济州当地人。他们对那段路上的地形很是熟悉,不但早早做好了安排埋伏,而且那家伙退走时,也极有章法。 “另外,那使斧子的高手还特意戴了面具,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面容。要是外来的陌生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装扮,只有本就是济州城里的人,才会做此安排。” “你说的不错,就是济州城里的哪方势力,甚至可能是梁州军或鬼戎人做出的安排!”赵乾哲恨恨道,“我一定会查出他们是谁的!” 此时,薛慕道已经为孙宁把伤口都处理完毕,几人正要散去,一个下属却过来禀报:“公子,鲁王府长史叶逢在外求见。” 要是换了其他人前来,此时的赵乾哲是一定不会见他的,但叶逢嘛……他在稍作思索后,还是点头道:“让他去前厅等我。” 说着,又很是关心地看一眼只能趴在榻上的孙宁道:“李兄,你好生休息,其他事不必多想。” “赵公子你也请小心。”孙宁点头,又提醒了一句。 片刻后,赵乾哲来到前厅,见到了一脸担忧的叶逢,后者在看到他后,才终于放下心来:“谢天谢地,公子你安然无恙,下官可算是安心了。” “不该是失望吗?”赵乾哲冷了张脸,来到主位,坐下后盯着对方,都把叶逢给看得有些发毛了。 “公子这话可就冤枉下官了,我怎么会希望公子你出事呢?” “那可说不定,如果是你主子下令安排的刺客呢?” 这话让叶逢身子更是一震,赶忙摇头否认:“公子,您这真是怀疑错人了,王爷他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我问你,除了你们王府的人,还有谁能确定我们外出的时间和路线?我不就是受邀去王府才遭受的这场刺杀吗?”赵乾哲盯着他寒声问道。 叶逢一时语塞,他还真不好给出合理解释了,好在赵乾哲又把话锋一转:“除了鲁王,就只有其他两家受邀的客人能掌握我们的行踪了,你觉着会是他们吗?” “不,不可能!” “嗯?” 叶逢赶紧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不光是你们遭受行刺,其他两家使者也是一样……” “你是说真的?”赵乾哲一怔,迅速把刚才佯装的怒意给抛到了一边,盯住对方问道,“那他们的伤亡如何?” “应该是死了几人,不过主要人员有否死伤,至少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另外,就此看来,行刺者就绝不会是他们中某家所派。” “嗯,确实。那就只能是鲁王了。” “王爷在得知此消息时也大为震惊,我看着不像是假装的。而且,他完全没必要对三家使者同时下手啊,那只会让我们鲁地的情况愈发艰难。” 这话赵乾哲倒是表示认可,如果自己这次真被刺杀,恐怕消息传回洛阳,旬月之内,平天军就要大举杀进鲁地了。 无论是真想为自己报仇,还是找一个最合适的借口,对平天军高层来说,都是必须要出兵的机会。 而以己推彼,其他两家的反应应该也差不多。以鲁王的稳重,确实干不出这样后患无穷的愚蠢行径。 那刺客及幕后主使会是什么人? 赵乾哲这回是彻底没头绪了,不过随即又是一笑,这事自己压根不必费心思,只需要交给鲁王府的人来查便可。 所以他很快开口:“我知道你此来为的什么。这样,你回去告诉鲁王,我受了伤,接下来不会再见外人,我只要一个交代,刺客到底是谁,又是受谁指使。十天之内,要是不能给我答复,那一切就不必谈了,他们要么自缚跟我去洛阳,要么就等着我平天军大军杀进济州!”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03章 各方反应(下) 听完叶逢的回禀,鲁王脸上的郁色更重:“那赵氏小儿分明就是在借势要挟了!” 叶逢默然,这时他可不想去触王爷的霉头,倒是孔文曦开口劝道:“王爷,这次终究是我们理亏,而且那些刺客也确实不能放纵了,必须尽快将他们找出来法办。 “至于他口中的要挟,也就那么一说而已,未必能当真。” “哼,谅他也没那本事!”鲁王悻悻地呼出一口浊气,这才又问道:“其他人呢?那两方可有回应了吗?” 叶逢和孔文曦都无奈摇头,相比赵乾哲一边,其他两方的态度可更叫人不安了,前往探问的王府僚属却是连他们的大门都进不去。现在都已经过了三更,显然是更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回复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两家反贼,一家戎狄,在我大越国土之上竟如此猖狂!要不是朝廷如此,本王定让他们以死抵罪啊!”鲁王愤而怒道。 他此时也确实被接连的变故,以及那三方的态度给激怒了,甚至都没有再顾虑自身身份,以及放这狠话的后果,拍案叫嚷了起来。 “王爷息怒。”两人见状赶忙又出言劝慰,“是臣办事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鲁王在发泄了一通后,也终于慢慢恢复了镇定,只是呼吸依旧有些急促,脸色也依然见红:“那你们说说,接下来该如何做?” “在下已让人去给济州太守府传了王爷之令,让他们尽快找到刺客元凶。”孔文曦连忙道出了自己的策略。 鲁王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一手顺水推舟的厉害处,神色稍霁,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荀寅可领命了吗?” “他并不在太守府,应该是带人去查察其事了吧。”孔文曦如实说道。 “那就明日再派人给他传话。他作为济州太守,城中出了这么大事自然是责任难逃。要是在时限内找不到凶手,那他这个济州太守也当到头了!” 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就把责任推了出去,一旁的叶逢心中难免冷笑,都到这时候,这两人还想着如何夺权荀太守,真是不知所谓。 孔文曦也好,他背后的孔家也罢,就是群只知道算计人心的腐儒而已,真正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鲁地的大变真就要到了。 幸好自己足够明智,一早就投靠了平天军,至少不必担心真出事后没条后路。 就在王府内几人各怀想法,筹谋着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局时,被鲁王他们惦记上的济州太守荀寅刚乘车自梁州军使者的住处出来,行驶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之上。 作为本地太守,荀寅的耳目可不比鲁王方面来得迟钝,几乎就是在行刺一事发生后,他便已得知其事,并知道是三方使者同时遭遇刺杀。 这让他在感受到压力之余,也猛然察觉这或许会是个机会。 没有过都的犹豫,他便迅速挑了梁州军一方,亲自前往——名为探望,其实却是想要与对方达成某种协议。 而以他的身份,梁州军使者自然不可能像应付鲁王府僚属般将之挡在门外,所以他得以登堂入室,并且见到了其实只是略受惊吓,并未受伤的梁州军使者宋齐云。 只是眼下的这场密会所得到的结果却并非荀寅所乐见,哪怕此时已出门回转,他的心中依然不断转过对方跟自己所提的条件—— “这次我梁州军的人在济州遭遇行刺,还死了数名将士,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若想保存济州,保存整个鲁地,就必须与我们合作,帮我们进军鲁地。 “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荀太守,事成之后,你依然可为济州太守,同时我们也可以给你兵马,让你亲自带人杀去曲阜,杀尽孔家上下,替你儿子报仇雪恨!” 他之前所提出的要求现在换了角度,变成这样一个承诺抛到了他面前,却让荀寅一阵阵的感到为难。 与外人合作是一回事,真作为内应,把他们从鲁地之外引进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对孔家,他确实深恶痛绝,但也知道自己绝不能亲自下手,不然就会为千夫所指,成为无数读书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真正的遗臭万年。 可问题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济州,还有得选吗?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足足一路,而待他回到府衙,刚想歇息时,手下又把鲁王府派人传话一事禀报了过来。 当得知鲁王居然要把行刺一事全丢给自己去查时,荀寅的脸色就愈发的难看了:“真是欺人太甚!” 这一刻,他原先的犹豫反倒迅速消散了:“真道本官是可以让你蹬鼻子上脸一直欺侮的不成? “既然你等不仁在前,就别怪我不义了!” 在这个夜里,随着不断的变化出现,荀寅这个济州太守终于是做出了决断。 而事实上,在这个济州城的深夜里,做出某一决定的又何止他一人,比如位于城南的鬼戎使者驻地中,一人也正脸色苍白地听着鬼戎副使曹景贤的最终通牒。 “我们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现在莫里氐大人都差点被你们的刺客所杀,伤重难起,难道你还想让我们继续忍耐吗?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要不是莫里氐大人之前在多位族长面前极力作保,我塞北铁骑早就杀进鲁地了。 “现在连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需要用整个鲁地的控制权来消弭他的杀意。你要是再拖拉着不肯合作,我们便不会再于此逗留。 “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做出决定,要么就是想法放开北边的青云关门,引我大军进入鲁地,要么就是等着我们大军破关。到那时,整个鲁地都将血流成河,而你全族,也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 面对对方强硬的态度,冰冷的语调,这位相貌清俊的中年文士的额头已满是汗水,他知道,自己已没得选择。 事实上,打从一开始,他和他的家族,就已经没有更好选择,只能选择保住家族,而抛弃所谓的忠义了。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也只是这一最后结果的催化剂而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04章 真正的主谋 已入梦中的赵乾哲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在遇到刺杀后,另外两方的态度竟比自己更加的激烈。 而且,那两方更是早他一步就已经于暗中出兵,埋伏于鲁地边上,现在只等被他们收买要挟的内应做出安排,他们的兵马就可长驱直入,杀进鲁地。 当然,更叫他始料不及的,还是在于李济,这个已被他视作心腹救命恩人的家伙,其还有着另一层足够让所有人惊讶的身份,以及,此时的他,竟也趁夜离开这一宅院,而来到了半街之外的一间最普通不过的小杂货店的后院。 杂货店还是原来的杂货店,连东家和伙计都没有更换过。 但后边院中主人,却在今晚换成了神情略带紧张的田槛,以及数名身形矫健,配有弓弩刀枪等武器,时刻关注四周情况的护卫汉子。 他们是纵横会在济州城,乃至整个鲁地最强的班底,是田槛的安全保障。 但即便把这些人都调到跟前,田槛却依然有些惶恐发虚,只因为他之前所做下的事情委实太大了些。 「李公子……」直到看见孙宁进屋,他才跟抓到救命稻草般说道,「现在城里到处都在搜查,我真担心……」 孙宁微笑着上前两步,拿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和手下的弟兄都做得很好,我想直到现在,他们中任何一方都不会想到,此番刺杀会是你这个最不起眼的盐商所为。」 是的,今夜发生在城中各处,针对那三方使者的刺杀,正是来自于纵横会在济州的精锐人手,而此事的真正幕后主使,也正是他,看似和气生财,人畜无害的田槛。 当然,真要仔细论起来的话,此番刺杀的幕后主使还不能算到田槛身上,而是此时笑着落座的孙宁。 是他在得知鲁王府要宴请赵乾哲后,迅速推断出这次赴宴的会是三家使者,所以迅速给已经在此处安置联络点的纵横会的人传达消息并下达了安排刺杀的指令。 也只有掌握宴会时间的人,才会从容做出如此布置,将三方使者的路径通通计算到位,再来三场刺杀。 田槛这回确实按照孙宁所令,做足了刺杀安排,但这依然难以让他感到安心。尤其是这三方势力可能发动的追查和反扑,更让他惶恐不定,只想从孙宁这儿得到确认。 「你放心,他们短时间里是不可能怀疑到你这样一个商人身上的。毕竟你的身份从来就没有对外暴露过,而这样的事情对一个你这样的商人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呀。」 孙宁一边宽慰着,一边示意对方坐下说话,还颇为闲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而且在我看来,现在他们更多只会对各自产生疑虑,以为这一切都是其他两家中某方所为呢。 「而以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别说三方不可能真开诚布公一谈了,就算真见了面说了话,他们会相信其他人的否认吗?所以短时间里,你们一定是安全的,只要继续隐藏便可。」 田槛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说实在的,作为被安插在鲁地的一枚暗子,他并不像其他在南边的纵横会暗谍那样有着丰富的作战搞事经验。他早就习惯了安定和伪装,所以当身处危险时,难免感到惶恐。 直到稍作定神,他才突然又想起孙宁刚才话中之意:「李公子,你说短时间里……那就是指过些时日,我们依然会被查出?」 「确实有这个可能,如果济州官府真铁了心要全城大索的话。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孙宁老神在在道:「这次的行刺,已经将他们三方对济州的暗火彻底点着了,你觉着他们只会盯着鲁王或是济州官府,让他们找出真凶吗? 「不,我想他们现在最看重的事情只会是趁机给各自势 力传递消息,让他们尽快以此名义对鲁地进军!至于凶手刺客什么的,对整体局势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 田槛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真实目的还不止是为了破坏他们之间的商谈,更是为了真正挑起鲁地,乃至北方的战火啊。.. 这就是纵横会关键人物的手段吗? 这一刻,他再看孙宁的眼中,都带上几许崇敬之意了:「李公子真是深谋远虑,在下佩服。那接下来咱们又该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 「第一,继续和荀寅保持关系和联络,说不定能从他那儿得到一些关键信息。」这才是孙宁今日来见他的目的所在,正色说道,「第二,让我们在北方各地隐藏的人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趁着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到鲁地,放松对内部的把控时,我们的人正好可以见机行事,让北方变得更加混乱。 「只有这样,我们纵横会才能有机会进入北方,来一个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已经对孙宁颇感佩服的田槛听得频频点头,连声称是。 是啊,纵横会在南方已然连自保都难,自然是要把大量力量退到北方。也只有让北方陷入混乱,他们才能在此寻得一立足之地…… 而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好,那三方势力也好,在孙宁眼中都只是被利用的对象而已。 孙宁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身处北边的这***彻底反目成仇,最好是能大战个几场,消耗个七七八八。如此,他才能在之后顺利带着南方的朝廷大军北伐,夺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江山天下! 当然,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而已,摆在孙宁面前的,还有太多的问题与考验,至少怎么让自己安然离开这乱糟糟的鲁地,就是一个亟须要解决的难题。 不过此时的他却也已经有了计划,这时又伸出三根手指:「还有第三,我接下来还有一件事要交你来办,这将关系到我的生死和接下来的全盘计划的成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田槛的精神陡然一振,神色肃然:「公子请说!」 第705章 大难临鲁地 只一夜工夫,对济州城里的人来说,城中变化几可称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原先宽松热闹的氛围彻底不见,无论是城门上还是城中各条街道,守卫巡弋的兵马已增加到之前的三倍往上,而不少想要出门上街的人,也被这些官兵差役什么的严词盘问,甚至都有不准走出巷子的。 这也就算了,那几处使者遭遇刺杀的区域内的大片店铺和宅院,更是直接被官兵封锁,相关人等也被一一带回衙门,严加审讯。 好像就这一夜里,整个济州城已变得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官府对任何一个寻常百姓都不再信任。 一时间,举城人心惶惶,纵然是被准许出门之人,此时也不敢轻易上街了,而是留在家中,陪着家人。 倒是一些谣言说法,不知怎的,还是在城中到处散播开来,说什么几方使者及重要人物遭遇刺杀,非死即伤,他们已经发下话来,若不能找到刺客凶手,不久三方大军就会联手杀进鲁地,屠灭整个济州。 当这样的说法传遍整个济州时,百姓们的慌乱情绪更是难以遏制,甚至在之后两日里,出现了多起纠集众人,想要闯出城去的事件。 不过这些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的百姓行为,在早得严令,严防死守的官军刀兵之下,除了被当场格杀,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个结局了。 而这回官府方面也是发了狠了,哪怕因此造成了一些冲突,死了好几十人,他们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依旧全城戒严,同时不断抓人盘问,又把一些可疑之人拿进衙门,严刑拷问…… 只是这样的做法却并没有让他们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人的行踪下落,反倒让城中局势走向近一步的失控。 当孙宁从身边人口中得知这几日城中变化时,都有些感到震惊:「他们还真是胡乱,真以为凭此就能将刺客人等查出或逼出来吗?这样做唯一到底结果,就是自乱阵脚,只会让他们更快丢掉济州的控制权!」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一大好事。」赵乾哲呵呵笑着来到孙宁跟前,又上下打量着他,「李兄,看样子你的伤势大有好转啊。」 「有劳赵公子挂心,在薛大夫的用心诊治下,在下觉着我的伤确实好差不多了,至少又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孙宁忙起身行礼道。 自那夜出去和田槛见面,把自己的「意图」,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交代之外,孙宁就一直在养着伤,甚至连自己所在的这间小小的跨院都没有出去过。完全就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架势。 「你伤还没完全好呢,坐下,不必多礼。」赵乾哲对孙宁倒是颇为客气,说着,还拉了他落座。 然后才神色凝重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有一件要事跟你商量,我打算这一两日就离开济州。」 「啊?是又出什么变故了吗?」孙宁忙问道。他面上表情倒和心里的惊疑颇为相合,只是想法又有不同,只几日间,纵横会都没能找到机会行事呢。 「对,已有确切消息传来,鬼戎人和梁州军都在往鲁地边界集结,明摆着就要攻杀过来了。济州作为鲁地重中之重,自然会成为两路大军的首要目标。所以留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安全的选择啊。」 孙宁神色再度一变:「这么快?」他本以为三方借故发难怎么也得等上十天半月,没想到这次他们竟如此果断,真就一点顾虑都没有了。 随即他眉头一皱:「那咱们怎么办?平天军的兵马也会杀过来吗?」 「时间上怕是来不及。」赵乾哲沉脸摇头,「我也不瞒你,我们一开始并无此番强取鲁地的打算,只想通过向鲁王他们施压来达成目的,所以兵马调动尚须时日。」 此时的他,确实有 把「李济」当成心腹的意思了,所以重要事上也不作隐瞒,直视对方道:「如此,济州肯定是拿不下来了,我想趁着局势未变,离此去青州。李兄,你可愿意随我同去吗?」 孙宁脑中也快速转动起了念头来,留在济州,固然可以把火烧得更旺,来一手浑水摸鱼。而且,还有已知根知底的田槛可用,使自己不至孤军奋战。 但是,凶险处却一定比青州要大,而且,一旦赵乾哲他们此时抽身,自己后续的计划也必然落空,再留于此,确实也过于得不偿失了。 如此盘算之下,结论自然也就出现了,孙宁脸上一副感动与义气深重的模样:「赵公子本就对我有着救命之恩,我也曾答应过你要报此恩德,哪能就这样半途而废的道理? 「既蒙你不弃,别说只是随你去往青州了,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李济也必追随左右!」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赵乾哲也为之大喜,上前用力一拍孙宁的肩膀,「从今而后,你我就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你比我年长些,我叫你兄,你叫我弟便是。」 孙宁也没带客气的,咧嘴叫道:「贤弟!」 「大哥!」赵乾哲又哈哈而笑,「说来我其实也有几个亲兄弟,但真论感情,他们谁也比不了你这个大哥!」 孙宁心中一动,更确认了之前的猜测,口中则道:「我反正都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就当你真是我兄弟便是。不,你我本就是兄弟!」 「说得好,我们就是兄弟。」赵乾哲心下更定,这李济的本事自己可是亲眼所见,在那等凶险的情况下,都能力保自己,带上他,此去青州自然就更有把握,也更安全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城门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趁着此地官府还在忙于查出什么真凶,不知外敌将临,我们这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孙宁点头称是,站起身来,就随着赵乾哲直往外去,这屋中其他一切,他都没有半点留恋。 可就在两人来到中庭马车前,正要登车时,外间突然一阵嘈杂,然后就见一名护卫神色古怪的来到他们面前,低声道:「公子,梁州军宋齐云说要见你商议大事!」 第706章 如何是好(上) 夜,鲁王府。 鲁王已呆坐在自己书房中足有大半日了,自打收到那惊人的战报后,他就彻底陷于呆滞,口中只剩下了两句话:“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不光是他,同样得知其事的叶逢也感到一阵阵的恐慌和不知所措——就在两日前,陈兵鲁地以北的鬼戎人竟悍然发动攻击。 而且只在一天时间里,他们居然就攻破了作为鲁地北边咽喉的青云关,这导致鲁地大片城池彻底暴露在了鬼戎人的铁蹄快刀之下,就连济州都瞬间陷入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不,不是岌岌可危,而是必然会遭遇鬼戎人全力猛攻,济州存亡已在旦夕之间了。 一切的变化来得实在太快,之前鲁王还想着趁三方势力纠葛而保证自家的独立性,甚至从中再获取更多好处。 可结果只眨眼工夫,一切就都彻底变了,鬼戎人居然完全不顾其他两方力量的存在,悍然强攻,这是要虎口夺食,直接将鲁地强行夺到手的意思啊。 可以说,所有知道其中奥妙之人都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都感到了难以置信的心慌。所以即便鲁王此时表现得如此惶恐,身边暂时竟也无人加以劝慰,当然这或许也和孔文曦恰好不在有关。 守在房中不敢稍离王爷半步的叶逢在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有所平复后,终于决定开口说点什么。他在思索片刻后,便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纵然丢了青云关,我鲁地广大,还有好几十座城池可挡鬼戎进犯,只要您下令,使我鲁地上下一心,必能挫败鬼戎人的入侵!” 回应他的是鲁王空洞的眼神,以及半晌后的一声惨笑:“不可能了……连青云关都被他们所破,其他城池哪挡得下如狼似虎的鬼戎人?他们可是能在短短半年内席卷我大越北疆的鬼戎铁骑啊,我们哪来的兵马……” 这话倒也是实情,与大越其他地方一样,承平日久的鲁地也早已武备不兴,之前也只是靠着几方间的平衡牵制才能确保安全。而现在,当鬼戎人抛开顾虑大举入侵,他们是不可能有任何自保之力的。 整个鲁地,所有兵马合起来都不过五六万人,而且多是几月都未见得能操练一次的乌合之众。遇到强敌猛攻,是完全不可能指望他们死守到底的。 “王爷,我们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就算我们不是鬼戎人的对手,不还有平天军和梁州军吗?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我们撑住一段,他们就一定会出兵来援,帮我们把鬼戎人驱赶出鲁地!” 叶逢这番话倒是有了些效果,让鲁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来。 是啊,同样是自己所畏惧的大敌,只要那两方人马真能及时而来,则鬼戎必讨不了好,到时,鲁地就还可能属于自己…… 可就在他稍稍振作的当口,一人随着说话快速进入书房:“王爷,在下以为此说法极其不妥。”正是孔文曦大步而入,神色看上去依然沉稳,而其眼底深处,有着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无奈。 “孔先生,你这话是何意?”叶逢没想到这个最得王爷看重的幕僚赶回来后会是这么个态度,神色顿时一变,皱眉问道。 鲁王也好奇地看向了对方,心中是愈发的不安了:“怎……怎么说?” “王爷,鬼戎人是我们的大敌不假,可平天军和梁州军就是我们的朋友吗?”孔文曦反问一句,却是让叶逢都没法开口了。 是啊,三方皆是觊觎鲁地富庶的大敌,只是他们各自有着提防顾虑,才一直放着鲁地不受侵扰。 可现在,这一微妙的平衡已被打破,那即便其他两方真能打退鬼戎,他们就会退兵离开? 恐怕到头来,只是换了新的强敌夺取鲁地而已。 当想明白这一切后,鲁王整个人更是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彻底瘫坐在了那儿,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完了,自己这下是彻底完了。 不过孔文曦倒是还有话说:“王爷还请不要绝望,事情还可能存在一线转机。” “一线转机?哪来的转机?”鲁王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急切问道。 “鬼戎人终究是外族,我鲁地又是中原文教祖庭,只要他们还有着想夺取鲁地控制权的想法,就必须得到我孔家,以及所有鲁地百姓的臣服。” 孔文曦神色凝重道:“而要做到这一点,王爷您便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了。谁不知道您乃是数十年的鲁王,有大恩义于整个鲁地百姓,所以对鬼戎人来说,留下您配合他们做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您的价值,更让他们知道鲁地不能乱的事实。然后,我们再与之合作,哪怕是向他们臣服,只要能确保王爷您和整个鲁地百姓的安全,那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就是让鲁地各方人马都不要再与鬼戎人为敌,放他们顺利进入济州……”m. 叶逢一开始还是对临危不乱的孔文曦大为佩服的,觉着他确实要比自己更有才干和胆魄,遇到此等大变故时,居然还能想出最妥当的对策来。 可是在听下去后,他的心情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着对方的目光都彻底不一样了。 这算什么? 这不就是在劝王爷连抵抗都不做,就直接跟鬼戎人投降吗? 这是要把整个鲁地都拱手让给鬼戎人啊! 他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而更叫叶逢感到震惊的是,鲁王他居然真就在沉吟后慢慢点下头去:“孔先生,你说的不错。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确实只能……” “王爷三思啊,臣刚刚也说了,我们还可以借助平天军和梁州军之力驱逐鬼戎人……”叶逢忙再度劝道。 孔文曦则紧跟着道:“王爷,只有鬼戎人会在控制鲁地一事上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其他两方却不需要。所以我以为,宁可把鲁地交给鬼戎人,也不能交给他们,这也是为了王爷您的将来和安全着想!” 一时间,两人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07章 如何是好(下) 鲁王再度陷入纠结,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贪图自身权力享乐多过为鲁地,为朝廷大事着想的自私之人。 而且他并不蠢,知道孔文曦所言在理,相比于更需要自己以维持鲁地统治不乱的鬼戎人,对另两方势力来说,自己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甚至,等他们真个夺下鲁地后,自己反倒会成为眼中钉般的存在,被他们迅速解决。 想明白这一切的鲁王当即开口:「我已决定了,就让人传令各处,对鬼戎人不作抵抗,不然就以谋反论处!」 「王爷英明!」孔文曦大喜,同时也长长的出了口气,他是真怕自己无法说动王爷,从而导致不可料的后果。 「王爷……」叶逢大惊,这是真要把鲁地彻底拱手相让给鬼戎人了吗?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不然你就是第一个被视作叛逆之人!」鲁王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然后再看向另一边的孔文曦,「孔先生,本王就把此事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将本王的心意带给他们,让他们不要滥杀无辜…… 「这也算是,算是本王为鲁地百姓再做一点事情吧……」 说完这话,他似乎都被自己高尚的情操给感动了,双眼都不觉有些泛红。 孔文曦忙大声答应:「王爷放心,在下和我孔家一定不负王爷所托,一定会确保鲁地百姓不受鬼戎侵害……」 「你还真是敢说啊,难道不会因此感到脸红羞愧吗?」 「像他这样早把礼义廉耻之心抛弃掉的家伙,又怎么可能会因这点说辞就感到羞愧呢?」 突然间,门外先后想起两个充满了讥诮的声音,然后本来虚掩的书房门户就被人用力推开,让外间有些混乱的景象彻底落到里头三人眼中。 书房外是宽阔的庭院,本来除了一些护卫之外,还有好几个随时听命服侍的王府奴仆。 而现在,这些人都被人按住,拿绳索捆缚了,口中还被塞了布团,让他们都不能给里头几人示警提醒。而在这些人的身前,则站着杀气腾腾,刀剑出鞘的悍勇汉子,只要为首之人一声令下,这些兵器就会轻易没入对方心坎咽喉。 只有四人,此时好整以暇站在书房前,其中一人也才把推门的手缩回,四人看向鲁王的眼中,都满是鄙夷和不屑,甚至还带着一丝杀意。 这四人正是分别代表平天军和梁州军的赵乾哲、孙宁,以及宋齐云、卫千山。 就在个把时辰前,赵乾哲还打算趁着大乱未起,先行离开济州这一是非之地。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突然变故平天军是真没有太多准备,鬼戎铁骑杀入鲁地,自家是没有应对策略的,那就只能先求自保了。 可不曾想人还没动身,梁州军的使者却突然找上门来,而且摆明的态度居然不是敌意,而是来寻求合作的。 见面后,对方更是开门见山:「鬼戎已破青云关,不出数日,大军便可杀至济州,赵公子可有想过如何应对吗?」 「宋大人以为呢?」赵乾哲反问。 「鲁地绝不能就这样轻易落到鬼戎人之手,不然大河以北大片区域都将不保,这应该不是你我两方之人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而且,之前鬼戎人占据北疆大片城池,已让他们的实力得到了极大提升,所欠缺者不外乎钱粮人口。一旦鲁地落入他手,则这两项也会补充到位,到时你我还能遏制住鬼戎南下的脚步吗?」 赵乾哲默然,这其中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可问题在于,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对方啊。 「赵公子此番不辞辛劳危险来鲁地,也是希望立下大功,好为将来争夺地位打下基础吧?」宋齐云又盯着他 道,「要是就这样坐视鲁地被鬼戎人所得,你真就甘心吗?」 这后一句果然点中了赵乾哲的要害,让他在吸一口气后,问道:「那你说,我们该如何行事才能阻止鬼戎人夺取鲁地?」 「我梁州军已有一部自南边入鲁地,但论兵力,还有速度,显然比不了鬼戎铁骑,所以就需要鲁地兵马拖慢他们的脚步,也就是让他们不惜一切地顽抗到底。」 宋齐云在这时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直接就把自身的行动给道了出来,却让赵乾哲,以及一旁的孙宁都听得一惊。 没想到三方势力,居然有两方都在暗中出兵,可怜平天军,不,应该说是可怜他赵乾哲,居然还妄想用些小手段来夺取先机。 不过此时已不是指责对方行事诡诈的时候了,赵乾哲在深吸一口气后,问道:「所以这就需要鲁王及鲁地官员与我们一心?而要说服他们,就需要合我两家之力?」 孙宁看一眼赵乾哲,这位的头脑确实灵敏,只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不光如此,我们还需要你平天军也尽快出兵。不然只凭我梁州军一部,怕是无法打退鬼戎精骑。」 赵乾哲稍作沉吟,随后点头:「我可以即刻派人飞马回去报信,并让洛阳等地出兵。但是,真把鬼戎人打退之后呢?鲁地又当由谁做主?」 「这个大可留到今后,至少鲁地是绝不能落到鬼戎之手的!」 宋齐云的这句话孙宁倒是颇为认同,比起这两方乱臣贼子,鬼戎人显然危害更大。 最终,双方还是迅速定下了合作,至少眼下他们有着唯一的敌人,需要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 而当务之急,自然就是赶紧先去见鲁王,通过他,来调动鲁地兵马,与鬼戎入侵者一战到底。 只是双方联袂上门才到鲁王府前,就被守在那儿的护卫们给挡了驾,哪怕他们亮明身份,对方居然也没有通传和放他们进入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就想到了一点,低声把自己的判断道了出来:「贤弟,青云关在一日内被破本身就透着诡异,莫不是守军内部出了问题?而要是连鲁王府中也有鬼戎内应,事情可就麻烦了。」 赵乾哲瞬间明白过来,再顾不上其他,便和宋齐云一道带人,强闯鲁王府! 第708章 揭穿(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遑论是在一府之中,虽然是占地广大,深如海的王府。 在鲁王为鬼戎攻破青云关,入侵鲁地而惶恐不安时,消息自然也在半日里为王府众人所知,一时自然也闹得人心惶惶。 纵然是对鲁王再忠心的臣僚下属,此时也难免心神不属,想着该如何自保。而于此等心态之下,当孙宁他们这上百好手猝然发动袭击,王府的守卫力量自然难以抵挡。.c 甚至到最后,许多人都是束手就擒,不光没有反抗,连叫嚷示警都没有,使得外间之变,并没有惊动到里头还在争论如何应对的鲁王三人,也让他们间的对话半点不漏的全为孙宁他们所知。 即便有所准备,可在听出鲁王已拿定主意要向鬼戎人称臣时,孙宁还是心中愤怒,其他三人自然也是一样,这才出言讥讽,顺便推开门户。 房中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鲁王更是甚至一震,如做贼心虚般把自己往后一缩,叫道:「你们是……」 孔文曦则是脸色剧变,旋即大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王府闹事,你们是什么人?」 「平天军赵乾哲。」 「梁州军宋齐云。」 两名使者平静地报出自己身份,然后齐齐跨步进入书房,孙宁二人也随后入内,只是作为陪衬。 谁也想不到,鲁王和这两大势力的使者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正式见面,他整个人都颇为恍惚,只呆呆看着他们来到自己跟前,最终才吐出两字:「你们……」 「鲁王,我本以为你有着相当的野心,以及与之相配的才干,可真没想到啊,你竟是如此的懦弱无能,遇到问题不想则如何解决,居然妄图向外族乞降!」宋齐云继续说着,满满的鄙夷之意。 「你以为这样就真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富贵吗?或许在你对鬼戎人还有利用价值时,他们会留你一条性命,可等到鬼戎真就控制鲁地,你就是他们欲杀之后快的隐患了。」赵乾哲也跟着道。 「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岂有此理!」不等鲁王反应,孔文曦已陡然一声断喝,打断了他们继续的批判。 他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同时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旦王爷被他们重新说服,并相信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辞另有居心,那自己和孔家可就有危险了。 所以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必须让王爷明白自己才是真心为他着想之人。 在一声喝打断两人的指责后,孔文曦又快速道:「我鲁地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两个外人指手画脚了? 「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还不是想让我鲁地军民卖命去和鬼戎人作战,然后给你们夺取鲁地创造机会?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死的可都是我鲁地之人,最后得利的却是你们,真当我等是能被你们随意哄骗的三岁小孩吗?」 他这番话明着是在点破两方用心,其实却是在提醒鲁王,他们的任何说辞都不可信,因为他们就不是鲁地之人,只是觊觎我鲁地的财富人口和土地而已! 果然,随着他这番话说完,鲁王本来不安的神色也为之一定,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二位,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真道本王怕了你们,真以为我济州数万大军不敢动你们吗?」 「哈哈哈哈……」面对他的指责,赵乾哲陡然一阵大笑,然后又把面色一沉,叫着鲁王的姓名,「孙衍,你不会以为这全城人等都如你和他孔家之人一样,没有半点骨气,为求活命就甘于做鬼戎人的俘虏走狗吧! 「哦不对,你甚至只是一只糊涂狗,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自己早被人设计出卖了,居然还将之当作什么心腹,还以为他对你有多么的忠心耿耿。」 「你… …你这话是何意?」鲁王突然心中一动,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孔文曦见状却是一凛,刚要出口反驳,却被孙宁一步抢到跟前,探手已扣住他的咽喉,让他刚欲出口的一句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而随着孙宁稍稍用力,他整张脸更是迅速涨红扭曲,想要挣扎,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作为王府重要幕僚,作为孔家新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子弟,孔文曦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对待,一下就陷入巨大的恐慌中,身子颤抖着,喉咙里咯咯作响,眼中更满是乞求。 但孙宁根本不为所动,只一下将之抵在了墙上,只等着赵乾哲把话说完。 后者也没有让他失望,这时已直奔主题:「你就没想过作为鲁地抵御北边之敌的重要关卡,青云关怎么就会在一日之内就被鬼戎一战而破? 「莫说如此雄关了,就是一座最普通的县城,若是有相当的官兵驻守,即便面对数倍,数十倍之敌,也足可以坚守数日不破。可青云关,却轻易被破,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恐怕谁都不会信。」 「这……」鲁王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青云关是因为有人里通外敌,才沦陷的?」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赵乾哲说着,又看了眼依然被孙宁掐住脖子的孔文曦,「而就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那边的守将许钧,就是由孔家人一力推荐,才得以镇守青云关的吧? 「然后就在青云关陷落的消息传回之后,你身边这位孔家子弟就又不断向你鼓吹投降鬼戎人的种种好处,促使你要不战而降。孙衍,你仔细想想吧,这两者间是否存在什么必然联系,以及你是否一早就受他们蒙蔽利用了!」 鲁王整个人再度陷入莫名的错乱,然后脸色又是一阵变幻,最后目光才落定到脸色发青,都快要断气的孔文曦身上:「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随着他一声问出,孙宁手一松,终于是放开了孔文曦,后者却无法站立,扑通一下就倒在地上,不住干咳呼吸,显得极其痛苦。 不过相比于身体的痛苦,内心的恐惧才是更强烈的感觉…… 第709章 揭穿(下) 孔文曦很清楚,这就是事实和真相。 他更清楚,一旦自己承认其事,那自身的安危就不用说了,就连整个孔家怕也要陷入到极大的危险之中。 那才是真正的灭门之灾啊!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可随着那只熟悉的有力大手再度一把攥住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提将起来,沉声喝道:「还不从实招来!」孔文曦便只觉心脏都似被其攥住,心神更是为其有着强大压迫力的目光所慑,那到嘴的谎言,却是一字都说不出来了。 而这番表现落到鲁王眼中,已经让他有了自己的判断:「你……你们孔家真是这么做的? 「亏我还对你,对你们孔家尊重信任有加,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这就是你们孔门,你们千年文教之祖庭所谓的处世之道?」 「王爷……」不知是真被孙宁的杀气所慑,还是被鲁王的话语所打动,孔文曦终于是身子一软,低声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眼下的处境,却让我们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啊。 「那些鬼戎人早就打定主意要于此番侵入鲁地了,你们知道青云关这次面临的是多少鬼戎兵马吗?是十万铁骑,外加十二万步卒。 「或许青云关凭借地利可以挡得一时,但最终的结果,却必然是关毁人亡。到那时,青云关上下数千人将鸡犬不留,而其后方的数十州县,也将遭遇难以想象的屠戮……」 这番话说出来,不光鲁王为之大惊失色,就是孙宁他们,也震惊不已。 如果此话是真,那这次鲁地遇到的情况确实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超过二十万之众的鬼戎兵马,分明就是他们倾尽全力攻入鲁地,是志在必得的一战了。 别说鲁地那几万乌合之众非其敌手,就是平天军也全力相救,怕也难说有必胜的把握。 当然,这也只是他孔文曦的一面之词,反正从之前的情报来看,攻打青云关的鬼戎骑兵也不过几万而已。 既然已经开了口,孔文曦也就不再有保留,忍着喉咙处的疼痛和不适,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他们这次早就蓄谋已久,只是一时缺一个悍然动兵的借口。 「然后就在前几日,发生了使者被刺杀一事。这让他们再无顾虑,而且已经扬言,只要鲁地守军胆敢抵抗,那等破城之时,就会屠城,无分男女老幼,皆将被杀…… 「王爷,我孔家所以做出如此选择,也是为了救我鲁地的百姓啊,因为非如此,只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还请王爷明鉴……」 鲁王彻底惊呆了,他全没想到出事背后还有这许多的隐情。 而随着对方把话说明,他刚刚因为被人背叛愚弄而生起的愤怒情绪居然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只能是呆呆看着孔文曦,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岂止是他,就连赵乾哲他们三人,都因为这一说法而为之失神,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恶劣,倾巢而来的鬼戎人,真是现在的鲁地兵马能抵挡得住的吗?他们真还有必要拼这一把吗? 然后,在这一片诡异的沉默中,却响起了一声不屑的嗤笑,正是来自于孙宁。 「大哥,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赵乾哲忙问道,其他几人也同时将目光落到了孙宁身上。 这让孙宁心头都微微一紧,可别叫人看出自己的问题来啊。 虽然他经过了一番改扮易容,已经和原来的模样,和赵乾哲有着不小差别,但面前几人里,依然存在对自己颇为熟悉之人啊。 鲁王孙衍,作为藩王,以及保庆帝的王叔,大乱前,可是每年都会入洛阳进贡陛见的,自然会对皇帝有着相当印象。 而宋齐云,作为郭炎身边的亲信部将之一,之前也曾和孙宁有过几面之缘,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看 出问题来。 但此时,已容不得孙宁多想了,还是解决眼下的难题为第一要务。 他在略一定神后,才用沙哑的声音不屑道:「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鲁地百姓,可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你们孔家自己的生存吧?为了你们能一直安全地留在曲阜,所以就罔顾家国大义,而甘心为鬼戎走狗! 「至于你所谓的什么鬼戎有二十万之众,恐怕更多只是他们用以恫吓你们的说辞,只是谎言而已。不然,他们又何必非要用此等手段,还让你们作为内应,乱鲁地军心呢?.. 「说到底,你们孔家只是为了自身,才会做出此等置鲁地百万之民于不顾的决定来。你们可有想过,真等到鬼戎入主鲁地,那这儿的百万之民就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了。 「不光是一个鲁地,中原,也将直面鬼戎铁骑的两面攻袭,到那时,死的人可就更多了。 「你们不会去想,因为你们孔氏打着所谓的圣人后裔的旗号,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攫夺鲁地之财富,用你们祖上的名声,谋求自身的富贵而已。 「至于到底这鲁地是谁为主,到底鲁地百姓会过得怎么样,于你们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 这一番话孙宁说下来如刀似剑,铿锵有力,狠狠地撕破了孔文曦最后的那层伪装,也让他整个人都跟失去了力气般,彻底瘫坐了下去。 宋齐云这时精神却是一振:「说得好!李兄果然有着非凡的见识,要不是有你看穿这一切,我都险些被其骗了去。二十万,要是鬼戎真把二十万大军都拿出来攻入鲁地,那对我们来说反倒是好事了,我们可以直取北疆,把他们的家底都给抄了!」 赵乾哲目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也呵呵笑了起来:「没错,你们的阴谋已被我揭穿,很快就会让你们付出代价了。」 说着,他又看向鲁王:「王爷,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你总不希望鲁地真就这样被你所毁吧?」 「我,我自然不会让我的属地被外族所夺。可是,我又该怎么做呢?」鲁王这时已彻底没了主意,只能看向面前几个刚刚还是他敌人的家伙。 第710章 先下手为强(上) 鬼戎使者驻地,曹景贤一脸惶恐地看着已披甲执兵,全副武装的一众人等,忍不住道:「大人,你真打算今夜行动?」 莫里氐轻轻拔出腰间佩刀,又将之送回鞘中,目光都没有往他身上瞥一眼:「有何不可?我塞北铁骑就要杀到济州城下,鲁王那边也应该已被说服,此时的济州已是我们的了。 「此时我动手,正好可以杀那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把最后一点问题也尽早拔除。」 说着话,他已转身径直朝着自己的坐骑而去,这是打算上马出动了。 曹景贤又赶了两步:「可是现在城中兵马还在四处搜查,说不定我们一出去,就要和他们迎面撞上,难免一战。」 「第一,孔家已经传话过来,一等到鲁王被说服,他们便会把满城兵马收回去。」莫里氐说着,已利落翻身上马,院中其他骑兵,也都跟着而上,更有人火速向前,搬开碍事的高高门槛,又拿开粗大的门闩,只等他一声令下。 「第二,我们既然决定动手夺城,正要杀几个不开眼的家伙祭旗!还有,你就没发现,如今外头已经比中午时安静许多了吗,都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曹景贤一愣,这才察觉到如今他们这处大宅院外确实显得格外安静,而中午前,不光有巡弋的官兵不时经过,查问路过的行人,而且门前都还有说是保障他们安全的济州兵。 而现在,这些动静已尽数消失,这就意味着鲁王那边果然就按他们要求的,已把人手通通调走,从而好方便他们行事了。 「明白了?」莫里氐再瞥一眼曹景贤,神色间难掩不屑,「那就安心在这儿待着,等着我拿下济州,你自然也有功劳!开门!」 最后两字自然是跟门前手下所说,那四名鬼戎战士立刻手上发力,用力拉动,将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往内开启。 他们在开门的同时,身形也是极力直往后方让去,生怕阻了自己人前冲的势头,目光甚至都有些羡慕。因为他们将负责留守于此,保护曹景贤等人,却是不能杀敌夺城了。 可结果,在他们的注视下,以莫里氐为首的这一干骑兵在大门开启后居然并没有顺势拍马冲出,而是怔怔立在那儿,就跟被人施了定身咒般,只有胯下的一匹匹骏马有些不安地打着响鼻,原地踏蹄。 而他们的目光则定定落在院门之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一般。 几名开门的战士自然一阵好奇,奈何身在门后,一时竟看不到外间到底有什么稀罕事。好在他们还有耳朵,还能听到旋即而生的喝叫。 「快躲开!」 「放箭!」 这第一声来自同样受到影响的曹景贤,不过他反应比其他战士还要更快,大叫出声的同时,人已跌跌撞撞直朝着旁边扑去。 第二声却来自门外,在这一声之后,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就瞬间充斥了整片区域。 数以千计的利箭如雨点般铺天盖地地直射入院中,把这三百鬼戎精骑彻底笼罩在内,不论人马,无分尊卑,尽数朝着一切目标钉杀而来。 惨叫声一下子就在这间还算宽阔的庭院中爆发开来,大片的人马都倒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在那危机到来的一瞬间掣出兵器,翻身躲避。 这些人中就包括了莫里氐,他作为鬼戎正使,也是塞北三族中名列前茅的勇士,纵然是遇到这样的突袭,却依然能在那眨眼间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佩刀被他迅速抽出,然后在身前舞出一片光影,将那些临身的箭矢拨打开去,同时目光也在四下逡巡,寻找着可以退却闪避的空间。 只是这一圈扫下来,却让他的心为之下沉,因为聚集了三百骑兵于此,这院子早就满是人了,根本容不得他们转向退 走,也没有个躲藏的地方。 而且,这箭雨可不止一轮,只稍作停顿后,第二轮箭雨又已扑面而来,之前那些勉强撑住的部下,又倒下了一片。 不能再死扛了! 几乎是在转念之间,莫里氐就已经有了决定,当即一声断喝:「杀出去!」 话出口,他已身先士卒,一抖缰绳,策马疾冲向前。 弓手就在大门外五六十步处,只要能杀将出去,冲到他们跟前,那骑兵杀弓手就如宰鸡杀猪一般轻易。 剩下那些还能冲锋的骑兵也都明白了过来,呼喝着,紧随在自家首领之后,如一只只负伤暴怒的草原狼般,悍然迎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直朝前冲。 在此期间,又有好些人中箭落马,但还是有近六十人跟在莫里氐身后,冲出大门,冲到弓手跟前。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两边侧方的呼啸呐喊,两支早已蓄势待发的军队就如两根横扫而来的棍棒般,狠狠地抽在了他们队伍的侧面。 虽然这些兵将都是以步卒为主,但他们饱满的情绪和战斗的决心,再配合上此的本就不利于骑兵冲杀的狭窄地形,一下就把本来还算有些阵势的鬼戎骑兵给瓦解切开。 这一下,每一个骑兵都已陷入到了孤军奋战的绝地,前后左右,都是敌人,都有可能遭遇刀枪剑戟各种兵器的劈刺。而且,时不时的,前方还会有冷箭袭来。 更妙的是,因为是步卒对骑兵,敌人都是身在高处,这让弓手都不用过于小心,避免伤到自己人,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向上方发箭。.c 于是,在如此层层控制和配合下,这场战斗,或者说是一面倒的屠戮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三百鬼戎骑兵已尽数落马,最后只剩下莫里氐一人,凭借着过人的骑术和武艺,还能左冲右突,连连把官兵撞翻杀死。 但此时的他,也已经被层层包围,再是悍勇善战,也断没有突围逃走的可能了。 而此时的他心中除了悲愤之外,更多的还是惊讶和疑惑。 怎么事情就会发生如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本该控制局势的自己,居然会落到如此必死的地步? 第711章 先下手为强(下) 离战场并不太远的一座三层楼上,孙宁几人正陪着鲁王和犹自恍惚的济州太守荀寅站在那儿俯瞰着下方一面倒的屠戮。 虽然因为天色暗下的关系,导致百步外的战斗已变得朦胧模糊,但他们都已经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这场针对鬼戎铁骑的围歼伏击战将以完胜宣告终结。 恐怕这些鬼戎人到死都不会想到,济州方面会突然改变主意,打算与他们强战到底。更想不到,作为使者的他们,会成为济州官军第一个要解决的目标。 所以,在明面上答应他们会归降后,济州方面就已暗中调动兵马,将这座院落重重围困了起来。 不光是正门这边布置了如此杀阵,其他各个方向,其实也有弓弩手待位准备,只要他们派人出来,就是个死。 毕竟,像济州这样人口众多,街巷纵横的大城市,从来就不利于骑兵的奔跑作战,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没能跑上几步,就得降速转向了。 “王爷,看到了吧,鬼戎人并不像孔家人所说,你所想的那般可怕。只要布置得当,我们要杀他们也是轻而易举!”孙宁在旁瞥一眼神情复杂的鲁王,低声说道。 这让鲁王的身体又是一震,继而苦笑道:“你……你们是对的,鬼戎人并不可怕,不然也不会被我朝太祖太宗轻易击败遁逃向北,更不会被武宗皇帝杀得几乎灭族了……” “你明白就好。”赵乾哲嘿笑一声,然后传令:“多留几个活口,我们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进犯鲁地的全盘计划!” 也是有这一句话传过去,后边的围攻中弓手才没有继续放冷箭杀敌,最多以箭射马,帮着将士们拿下敌人。 虽然如此一来,让战斗稍微拖沓了些,但生擒者也达到了二十来人,最后的莫里氐在一阵左冲右突后,也终于被几名将士扑到身前,砍断马腿,狼狈坠地,再被七八件兵器抵在了胸前咽喉,让他无法再作挣扎。 也是直到敌人尽数拿下的消息传到后方,孙宁他们才赶将过来,然后就对上了莫里氐那双满是愤慨的眼睛:“卑鄙……你们这些中原人实在太卑鄙了!” “难道你们犯我鲁地就不卑鄙吗?还有之前趁乱袭我北疆,不也一样是趁人之危吗?”孙宁当即出口反驳道。 卫千山更是跟着来了句:“兵者诡道,只要能败敌破敌,我们并不在意用的是什么手段!” 面对如此答复,莫里氐先是一愣,继而才又叫道:“你们……你们可知道就算这样也别想扭转鲁地的局面,我塞北大军已杀入鲁地,很快,济州也将面对数万,数十万大军的围攻。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将难逃一死!” 回应他的,是济州守备挥过去的一鞭子,啪的一声,他的脸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都到这时候了,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真当咱们不敢杀你吗?” 不过区区小伤痛,根本不可能让莫里氐屈服,他此时恶狠狠的看向位于众人中间的鲁王:“鲁王,你可要想明白了,你现在是把整个鲁地,和你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 “孔家的人难道没有跟你把话说明白吗?我们塞北铁骑已经杀入鲁地,你们是根本没法阻挡的。就算平天军和梁州军说了会帮你,也作不得数……他们根本来不及出兵,就算来了,也不是我塞北大军的对手!” 鲁王听着他的话,脸上却是一阵苦笑。 你以为本王不想自保吗?我这不是已经没得选择了,才不得不与他们配合,死守鲁地? 赵乾哲这时微笑着,和善上前,还拍了拍已被五花大绑的莫里氐,温声道:“你也不必再多费心思,想着劝鲁王改变主意了。 “你一个鬼戎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已属不易,就别指望自己的口才能有苏张之利,可以动摇我等决心。 “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或是少受痛苦。也就是乖乖回答我们的问题,告诉我们你们鬼戎各军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计划,以及现在到底有多少兵马入鲁。” 面对这一话题,莫里氐当即就把头一扬,呸道:“你想让我贪生怕死,背叛族群?那是做梦,我……” “拖下去,大刑伺候!”赵乾哲压根没有耐心与之多费唇舌,即刻下令道。 与此同时,其他那十几个俘虏也开始被人严词讯问,想从他们口中问出鬼戎出兵的诸多细节来。 只是这些人却没有莫里氐的语言能力了,一个个都听不懂兵将说的是什么,他们张口也是呜哩哇啦的一堆,直让人皱眉不已。 “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赵乾哲当即下令,“再去里头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能不能让我们找到一个可以问话之人。” 半晌后,又一人被带了出来,正是曹景贤。 他运气确实不错,在乱箭射来时,及时扑到一旁的假山之后,只脚上中了一箭,却无性命之忧。 不过他运气也并不算太好,因为终究还是落到了济州众人之手,也面对了和莫里氐一样的问题。 而就在他旁边,莫里氐已被扒光了,被皮鞭和烙铁狠狠伺候着,声声惨叫夺口而出,把个文质彬彬的曹景贤看得浑身颤抖,面如土色。 “曹大人你在鬼戎部族中当也担有要职吧,想必应该知道许多事情,还请一一说出来,不要让我们为难。”赵乾哲依然是那副和煦的,笑吟吟的模样,就好像刚才下令用刑和杀人的并不是他一般。 曹景贤只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道:“你们就算知道一切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们真以为鲁地还能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是我们的事,你只管如实交代。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们既然敢在此时对你们下手,就做好了与鬼戎人一战的准备。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光在你们这儿适用,放到那些入侵鲁地,以为我们都将望风披靡的鬼戎主力身上,也同样适用!” 赵乾哲又笑着说道,而随着他话出口,旁边的几名军将又把皮鞭烙铁搬了过来。 这让曹景贤再也不敢坚持,急声叫道:“我说,我把一切知道的都说出来……” 第712章 出门迎盗(上) 炎炎烈日之下,博济特率所部五千铁骑正匀速朝着济州方向行去。 作为塞北三部中最有名的勇士之一,他一向都以冲杀在第一线为荣,今日他所扮演的,也同样是大军先锋的角色。 不过博济特却对让自己带兵先拿下济州城的命令很不以为然,不是他畏难,而是觉着这次的目标实在太过轻易了。 如果真是让他带兵攻下济州这座鲁地重城,他自然会感到很兴奋,因为这对他来说是荣耀和信任。但现在的济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已经有消息传来,济州守军早无斗志,决定归降,只等他带兵过去接收了。 如此一来,夺下济州就变得轻而易举,根本不会交战,也就没有任何荣誉可言了。 不过军令之下,博济特也不敢违背,只能带队赶路,只是这速度却要比以往出征时慢了许多,三天下来,距离济州还有三十多里地。 「博济特,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在拿下济州后再分兵攻打那附近的鲁地城池。我听说它东边的青州城兵马众多,还不肯降,正好可让我们顺路夺取!」一名部下看出他心中不甘,小声做着建议道。 这话让博济特的精神陡然一振:「木黎托,你说的不错,我们确实不该只盯着一座济州。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向前,中午时,我就要……」 命令还未下达,前方却突然有烟尘滚滚而来,让博济特和一干部下同时心生警惕,不少战士已经将箭矢都搭上了弓弦,远远的瞄了过去。 而这时,前方隐隐已有一队人马快速冲了过来,隔着还有一两里地呢,当先一个在马上的家伙便已高声叫道:「不要放箭,我们并无敌意,我们是济州城派来犒劳塞北勇士的……」 这人一边说着,还松开了挽缰绳的双手,连连晃动,以示自己真没有任何敌意。因此,还让他在马背上一阵左摇右晃,差点就跌下马去,看着好不狼狈。 也正因如此动作,虽双方语言不通,鬼戎战士才没有真个放箭,只是哄笑着,看这个男子手忙脚乱地重新策马奔到他们面前,身子一滚,落马时差点都趴到了地上,半晌都没能起来。 不过他还是继续叫着:「各位塞北勇士,在下济州鲁王麾下李济,因受王爷之命,特来劳军。」 也是直到这时,随军的几名汉家小官才走上前去,为其作了翻译。 博济特倨傲地坐在马上,随意打量着看着跟小丑一般趴在地上的孙宁,半晌后才笑道:「你们倒是消息灵通……」 「不是我等消息灵通,是莫里氐大人和曹景贤大人他们提到,塞北勇士大军将自西北方向而来,特让我们赶来劳军。」孙宁低头回话,真完全是一副巴结人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以往睥睨天下的气势。 作为曾经最善于斩首刺杀的雇佣军兵王,孙宁所会的可不止是各种杀人的技巧,更有伪装假扮的本领。 只是以前碍于身份,他这一本领总没有施展的机会,而今日,却终于可以用到鬼戎人身上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回还是孙宁第一次和大越北方的强敌鬼戎人打交道,而今天,更是第一次见识到鬼戎战士的风姿。.c 不得不说,这些各自骑于高头大马上,髡发皮甲的汉子,给人的压迫力还是相当之大的。尤其是他们中不少人还拿弓箭指着自己,更叫孙宁心跳都有些加速,此等肃杀之气,可不是寻常军队将士所能拥有。 只看这支五千许,却有着超过万匹骏马的骑队,孙宁就可知道他们的战力有多强,应该就是此番杀入鲁地的鬼戎大军中的精锐所在了。 若在开阔地与如此一支骑兵交锋,恐怕没个三五万大军合围攻击,是不可能取胜。 「你说是来劳军的?吃的喝的呢?」上方 的话,让孙宁从自己的思绪判断中回神,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回将军的话,东西就在后头,只要将军允准,我这就让他们把好就好肉通通送过来。」 博济特闻言笑容更盛:「很好,那个什么鲁王看来还是很懂事的,你们这是打算把整个济州都交给我们了吗?」 「没错,只要将军率军入城,我们济州就全凭将军做主。其实,就算将军不到,有莫里氐大人他们坐镇,济州也早归顺塞北三族了。」 「哈哈哈哈……说得好,塞北三族!这是莫里氐跟你们说的吧,他就喜欢大家这么称呼。」这下博济特更无半点怀疑,摆手道,「那就把酒肉都送来吧,让我们吃饱后正好去青州!」 去青州? 孙宁微微一愣,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济州吗? 木黎托也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博济特,那我们不去济州了吗?这可是族长的命令啊……」 「济州不是已经拿下了吗?又何必再多走一趟?这样,由你带三百人过去接收便可,其他人就随我去拿下青州!」 博济特说着露出一副兴奋的模样来:「听说那儿有几万守军,而且还是中原朝廷的祖宗起家时的好地方,我自然要为我们族长拿下它了!」 孙宁在从几名汉人官员口中得知其心思后,也不禁要对方野心够大。只可惜,他遇到了自己,注定哪儿都去不了,只能下地狱! 这时,后方一辆辆满载了酒肉的大车已隆隆驶来,正因为这几十辆车上都装满了酒肉,所以导致一路行来都是烟尘漫天的,根本就藏不住自身。 而在看到这许多在北方少见的好就好肉后,众鬼戎战士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几声欢叫后,全都下马上前,帮着那一干济州兵将,把酒肉从车上卸下,然后又忙不迭地拍开几坛子酒,抢着偷喝起来。 对此,博济特这个主将也没有呵斥阻止的意思,只是把手一摆:「暂时就地歇息,吃饱喝足,我们再去青州。」 看着这一干鬼戎战士跟饿死鬼投胎般不断争抢酒肉,乱吃乱喝的样子,孙宁脸上虽带着讨好的笑容,心中却不无后怕地想着:「要不是这些酒肉里加的料来自薛慕道这位医道圣手,恐怕这计划还真未必能成……」 第713章 出门迎盗(下) 身处北方苦寒之地,让鬼戎人全体都养成了好肉喜酒的饮食习惯。 此时大量的美酒好肉唾手可得,别说作为主将的博济特已下令大家可放开了吃喝,就算他有所提醒,这些赶路多时,饥肠辘辘的鬼戎战士也不会继续忍耐。 于是不一会儿工夫,五千骑兵就已全从马上下来,把一辆辆载满了酒肉的大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只手争相恐后直往前探,分着抢着就把那一坛坛美酒都抱下车来,那些肉食更是被迅速撕开切碎,然后就地炙烤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这道路两边的树荫下就席地坐满了鬼戎战士,他们一面把肉块烤得滋滋冒油,一面把酒水直往自己的口中猛灌,喜笑颜开,好不过瘾。 有些人更是因为一些酒肉的分配而争夺追逐,哪还有半点刚才向济州进军时的威压与杀气,把不远处陪着笑的济州兵将们都给看得有些呆怔了。 这些鬼戎人也太放松自大了吧,真就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啊…… 只有恭谨地立在博济特跟前,一副等他训话模样的孙宁心中明白,鬼戎人会如此轻率乃是因为之前的战事过于顺利,让他们自觉鲁地已入囊中。 就他们能如此迅速便已接近济州城的情况看,在攻破青云关后,鬼戎兵马也没有遭受到任何阻碍和威胁。恐怕前方许多城池都已望风披靡,连守都没有守上一下,便开城投降。 正因如此,才给了这些鬼戎人一个定论,鲁地皆无斗志,接下来只要带兵杀到某城,那儿便会主动投降。那遇到鲁地之人,他们自然也没什么警惕心了。 博济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此时一面啃着一只猪蹄,直吃得满嘴是油,一面又含糊道:「现在你们济州还有多少兵马?粮食有多少?」 「回大人的话,我们城中现有兵马超过三万,粮食储存当有五十万石以上,足够供应贵军数月之用了。」孙宁随口胡诌了个数字道,他哪知道济州城的具体财富啊。 博济特不屑地一撇嘴,这么多兵马,却连战都不敢一战,果然就跟大汗所说,中原人就是一群绵羊,只等自己这样的虎狼来吞吃统治他们。 「很好,那你待会儿回去就跟鲁王说,让他尽快调出一半粮食给我送到青州前线,还有我们后方的大军处去。接下来我们还要为你们去和已经向北而来的梁州军开战呢,可不能让我们的勇士饿了肚子不是。」 「是,小的待会就去安排。」孙宁忙答应一声,目光却扫过左右,发现一些战士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坐不稳了。 显然,这是药性开始发作的征兆,而用不了太久,几千鬼戎战士都将中招。 「好酒……你们中原人别的本事不怎么样,这酒却是不错。等我拿下济州,一定要多找些酒来喝……」博济特又咕嘟嘟喝了一气,这才心满意足地想要起身,口中还提高声音道,「把手里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发去青州……」 话才出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身子还没完全起来呢,脑袋却是一阵眩晕,双腿一软,噗通一下竟又坐回地上。 「这酒劲还真大啊,居然比我们塞北酿的烈酒还容易醉人……」博济特连脑子都比以往迟钝了许多,跟找补似地评价了一句,再一扫视,才发现站不起身来的不光自己,部下人等竟也都趴了一地。 这还不算,有些战士应是听了他的号令,也正试图站起身来,结果身子才勉力一起,脚下一虚,便直挺挺栽倒于地。 「怎么都醉了……不对!」他突然是明白了过来,心中一紧,赶忙就朝身边之人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冷峭如刀的眸子,以及一把真正出鞘的快刀,正是他刚才坐下时随手卸下的佩刀。 孙宁一直都在关注着他和一干鬼戎战士的情况,眼见 他们终于药性发作,连起身都难后,又怎么可能再又迟疑,当即就已夺刀在手,挥手间,刀光已自身边几名鬼戎战士的咽喉处掠过。. 在他们临死前的惨哼中,孙宁更是不断向前,将刀送入每一个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的鬼戎战士的体内,结果他们的性命。 而随着他的出手,那几百名帮着运送酒肉来此的兵将们也都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没有犹豫,没有留手,他们在取过敌人抛在身边的武器后,也一如孙宁般,将之送进了敌人的要害。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杀戮,地上的鬼戎战士人数虽然是他们的十倍,或许个人战力也远高于这些济州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但此时,他们却是一只只的待宰羔羊,别说反抗了,就连闪避一下都属难得。 只有极少数人勉强支撑起身子想要抵挡攻击,结果被迎面一脚踢翻后,便被钉杀在地,只剩下惨哼和抽搐。 也有一部分人保持着清醒,大声叫骂这些中原人卑鄙。奈何他们和鲁地兵将实在言语不通,骂声根本不被人听懂,倒是加快了自己被杀的进程。 一时间,这一片数里长的区域内,只剩下了不断响起的噗哧声,以及人死前的惨哼,让这一场宰割显得愈发的渗人。 博济特依然倒在那儿,此时他浑身都已脱力,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只有目光随着不远处的孙宁移动,看着他不断挥刀落下,将自己的部下一一杀死。这让他整个人都被愤怒和后悔所填满,双眼更是通红一片,直欲喷出火来:「卑鄙,你们中原人就只会耍这些小把戏!有胆子就跟我公平一战……」 面对他的挑战,孙宁连理都不理,直到手中一把刀终于因为切刺过多而断裂,他才住手,再转回到博济特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杀你,因为你还有用。 「既然你们选择犯我大越疆界,就该做好随时因此丧命的准备。不光是你,你们鬼戎三部,也等着有朝一日被灭族吧!」 博济特刚想反唇相讥,就见孙宁突然一脚踢来,正中其头部,直接就已将之踢晕了过去。 第714章 绝户计 「真……真成了……」 当鲁王看着一批批鬼戎人的尸体被运入济州城时,他整个人只觉一阵恍惚,心情更是复杂得难以描述。 高兴?自然是有的。 他作为鲁地藩王,这几年来可没少受鬼戎人的要挟,之前那些鬼戎使者在他面前是何等的颐指气使和猖狂,他早想着杀他们出气了。 可他终究不敢真这么做,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他们放,因为鬼戎太强,一旦入侵鲁地,可就不是鲁地自身所能抗衡。 所以此时他心中比高兴更多的,却是惶恐和担忧。 这一回他们可不只是得罪鬼戎人,也不只是杀一两个不开眼的鬼戎使者,而是把足足五千鬼戎先锋都给屠戮殆尽了! 这一下,双方真就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了,一旦让鬼戎人知晓,恐怕整个鲁地都将被他们疯狂报复,屠城更是理所当然! 若换了由他做主,鲁王是绝不敢下这样的命令的,奈何,今日之济州,早不由他说了算了。 他更复杂的情绪正来自于此,这样一场杀敌数千,自身却无任何伤亡的大胜,好像又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那自己将来还有什么价值,还会得以活命吗? 与鲁王的复杂情绪不同,赵乾哲他们却是大为惊喜,赞赏地拍着孙宁的肩头说道:「李兄果然好手段,这一计不但解了济州城的燃眉之急,而且大破敌军,可比我们所定下的那些策略要高明得多了。」 「在下只是因势利导,又靠了些运气而已。」孙宁谦虚一笑。 在当日决定几方联手,商议如何对敌时,他就给出了这么个看似冒险,却有着相当诱惑的策略。当时除了赵乾哲外,其他众人还不是太过看好,而现在,他们显然是真心服口服了。 所以在一番赞许后,他们又看向孙宁:「李兄,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经此一事,孙宁在几人中的地位再度提高,已经有了相当的决策权。 而他也当仁不让,道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死守济州明显是最愚蠢的对敌之策,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多的歼灭鬼戎兵力。 「正如曹景贤交代的,他们这次入侵鲁地兵力不会太多,说是三十万,那只如今分守整个北疆的鬼戎三部的兵马数量。而为了提防南边各方兵马,这些地方他们总是要留人守着的,不然真要是全部兵力都投入鲁地,被平天军抄了后路却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是啊,一旦他们真不顾后路全军入鲁,那平天军趁机北进,夺回北疆一座座重要关城,他们可就直接成瓮中鳖了。 「正因为他们兵力不足,才会通过种种手段来拉拢孔氏,再通过他们诱降鲁王……」孙宁说着,又看了眼旁边的当事人,鲁王老脸一红,都不敢与大家有眼神上的交流了。 孙宁这时却又话锋一转:「既然已确认入鲁的鬼戎兵力不是太多,我们完全可以换一种打法,以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为第一目标。 「这五千先锋只是个开始,我的目标是他们的主力,也就是还在前方攻城略地的鬼戎骑兵。 「若是能将他们也一并引到我济州城,就可凭借此城之地利优势,在有心算计之下,将他们聚而围歼! 「而只要这些主力真就折在我济州城,剩下分散在鲁地各城的鬼戎人就不足为虑了。到时甚至都不用我们出手,只要号召全鲁军民共同杀敌,则可将侵入鲁地的数万鬼戎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他这一番针对鬼戎人的绝户计一出,在场众人都听得愣怔半晌。 饶是这里有几人都是常年带兵,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领,此时也只觉心惊不已。这等战术,他们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之前在他们的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就是以尽量小的代价将入侵的鬼戎人赶出鲁地了。可从未想过杀光这些鬼戎人啊。 可经孙宁这么一说,这策略好像真变得十分可行了。 甚至宋齐云还忍不住问了一句:「要真如此,惹恼了鬼戎人,他们倾尽全力攻我怎办?」 一句问出,他才猛然察觉到自己这话存在问题,这不是认定了对方的这一策略能成吗? 孙宁淡淡一笑:「若他们真这么做了,那就是鬼戎人的末日了。 「他们再强也只是针对一方来说,可现在的我们可是三方合力。一旦他们真不管不顾报仇杀入鲁地,你们二方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又或是他们转而想打洛阳,情况其实也是一样道理。」 赵乾哲和宋齐云先是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双方同时扭头往对方处望去,目光一交,又迅速互相避开。 要真到了这一步,梁州军和平天军能达成默契配合吗? 这可能性恐怕真不大,现在他们能合作,是因为鲁地得失关系到双方利益。可一旦鬼戎人真转换目标,不管打的是梁州军还是平天军,另一方恐怕都是乐见其事的吧? 当然,鬼戎人未必会这么认为就是了,所以这几年里,他们一直都表现得很是克制,只守住北疆各城,还没有真正南下。 虽然依然存在着某些问题,但孙宁针对已入鲁的鬼戎人的绝户策略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 既然作为先锋的五千鬼戎人可以被轻易算计,那就证明其他鬼戎人也对如今的他们没有半点提防。 只要布置得当,不让他们发现这些鬼戎战士已成刀下亡魂,再将他们引入济州,那就可成关门打狗之势! 整体策略定下后,便是一些兵马安排的细节问题,对此,孙宁并没有过多开口。 事实上,在把事情定下后,他便猛然惊觉自己这次过于锋芒毕露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一旦真因此番的出彩谋划让赵乾哲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那接下来自己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安全了。 而此时,正与其他几人商议布置的赵乾哲,心思也更多放到了这个应该被自己完全信任的「李济」身上。 他所展露出来的本事越来越多,从武艺到谋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来说,又是友是敌呢? 第715章 开门揖盗 看着近在眼前的济州城,自耶律长隆而下,所有鬼戎骑兵都露出了放松而得意的笑容来。 只要再拿下此座鲁地要城,便意味着他们已能控制整片鲁地,纵然还有青州等少数几座城池未曾归附,那也只是个迟早的时间问题。 而再看看两三里外济州城的城防,就更叫他们感到这城池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济州城头本该高高飘扬的鲁地旗帜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塞北三族的狼头大旗。就连驻守在城头的兵马,远远望去也赫然是一批与他们同样装束的塞北精兵。 很显然,他们是之前入城的先锋大军,现在鲁王和当地官府甚至都把如此重要的城池守卫事宜都拱手让出,那还能存在什么问题吗? 也就在这时,本来还在城门前排着队伍,等候进出的百姓们也被下方守门的官兵迅速驱逐赶走,更有几个军官打扮的汉子快速迎了出来,远远的就已直冲他们点头哈腰地行礼不迭:“可是塞北耶律部大军到了吗,还请快快入城。我们王爷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 耶律长隆闻言脸上笑得更欢,此时也策马加速向前,在几人面前停马后,用略带生硬的中原官话问道:“你们都是济州守军?是受鲁王之命来迎我们进城的?” “正是,小的们在此已等候数日了。之前博济特大人就曾提过,这次率军而来的会是塞北三部所有勇士里最为英明仁慈的耶律长隆大人,嘱咐我们一定要恭敬相迎!”头前之人忙又恭敬地回答,然后微微扭身,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耶律长隆更为欢喜,哈哈笑道:“你们都起来,头前带路。对了,我这次带了两万五千兵马前来,你们济州城能安顿这么多人吗?” “当然没有问题,城中已经把军营都让出来了,还有城中诸多富商宅邸,都是为各位大人安排的住处。”这位一面说着,已经迈步向前,引着鬼戎骑兵队伍缓缓直朝城门而去。 片刻后,这支鬼戎骑兵已直抵济州西门前,耶律长隆看看上方依然驻守的兵将,又望望前方依次敞开的大门和后方瓮城城门,眼中更流露出得意之色。 这次能兵不血刃就拿下济州,自己在族中功劳必然极大,再过两年,族中大选时,自己说不定就能争一争族长之位了。 就在他踌躇满志,便要率军直入城门时,身后一人却突然叫道:“大人且慢!”话出,一名汉人装扮的男子已奋力拍马赶了过来。 耶律长隆稍稍停步,扭头看向来人:“闻倜,你有什么话说吗?” 自数年前鬼戎大军侵入北疆,在他们的不断经营下,这一片大越的边疆之地,也就彻底沦为他们的属地。而其中的汉民人等,除了少部分逃难南下和被杀的,多数却都选择了归附鬼戎部族,为他们做事卖命。 虽然论武力这些北疆遗民远不是快马弯刀的鬼戎铁骑的对手,但论治政献策,安定地方,当地汉人,尤其是读书人,可就要比只知道徒逞武力的鬼戎骑兵强出太多了。 于是在几年来,不断有汉人成为塞北三族中有着相当地位的臣属,而这其中的表表者就有曹景贤和这位许闻倜。 作为耶律长隆身边的参赞幕僚,许闻倜可是深得其信任,此时出声叫停,前者都未见丝毫不满。 许闻倜却是神色略有些凝重道:“在下只是觉着此事有些古怪。照道理耶律大帅你亲自带兵抵济,城中人等就该出城相迎才是。 “哪怕那鲁王碍于身份不好出面,也该派手下亲信前来。还有博济特大人,他也该来先见见大人才是,可现在……” 他低声说着,又看了眼头前顿住,频频回顾的那几个军官:“只这几人出迎,无论是礼仪还是道理,他都说不通啊。所以大人还请多作提防,不如先只派一部分兵马入内,查看究竟。” 耶律长隆比起一般鬼戎人来要更多谋谨慎些,也听得进下面之人的劝谏。 此时一听这话,还真生出警惕来:“你说的不错,我大军不必全部入城。这样,博济德,你先引一军进城,见见你哥哥,其他人随我等在这儿!” 博济德比起他兄长博济特来要更高大些,此时大声答应了,便已点了自己麾下的三千兵马,招呼一声,就直往城门里开去。 其他兵马则在耶律长隆的命令下散开之后,组成攻守自如的阵势,候在了城门口。 而他们的这番应对,自然全落到了城上暗中窥伺的孙宁等人眼中,让他们的神情瞬间一变。 本以为敌人已入彀中,只等他们一入城门,便可借助地形和两道城门将敌军一切三段,从而把敌军主力关门打狗,一举歼灭。 结果却在这最后关头出了问题,本该粗心大意的鬼戎人居然就变得小心翼翼了,只派这么点兵马入内打探。哪怕一口将这三千人都吃了,也不伤其筋骨啊。 而接下来,他们将面临数万鬼戎精兵的怒火攻击,到时能不能守住济州还真不好说。 怎么办? 所有人心中转着念头,看向了提出这一策略的孙宁,显然是在等他拿出对策来。 不知不觉间,这些似乎都对孙宁产生了一定的依赖性。 孙宁此时也是一阵苦恼,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啊,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些北方蛮夷! 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他心中念头快转,然后果断道:“我这就下去给里头的伏兵传令,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 瓮城内的伏兵固然不会在没得到指令之下发动袭击,但城内兵马就不那么好控制了,他必须尽快赶去,赶在敌人入城看出问题前,先把人马往后带,从而争取引更多鬼戎人进来。 就在孙宁抛出这一句话,匆匆往下去时,前方城门处,许闻倜突然一个仰头,冲上方伫立的“鬼戎”战士喊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他用的,自然是鬼戎三族的话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16章 关门打狗 “关门!放箭!” 已然快来到城头石梯处的孙宁在下方传来这一声询问后骤然一个回身,高声下令。 这话语是那样的果断而不容置疑,让赵乾哲他们都为之一愣。 而其他兵将的反应就更是直接了,他们本就全神贯注,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就跟一把上紧了弦的弓。 在听到上方传来这声命令后,所有人都不待思考的,便立即执行。 吱嘎声起,瓮城的城门迅速被绞盘放下,如一道闸门般,齐齐截在了才刚进入其中的鬼戎骑兵的前部队伍中,登时就把两三个不及回避的倒霉家伙给砸在了下方,血肉横飞,惨叫声起。 而前方的济州西门,也在同一时间被一直守在那儿的官兵用力推动,快速关拢,从而将这三千骑兵和外部的几万之众彻底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城头之上,一支鸣镝响箭也跟着呼啸直上半空,向所有蓄势待发之人传递了攻击的命令。 此时的济州西门一带,早已布下的伏击就跟精密的仪器被打开了机关,又如早已蓄势多时的上游之水被突然决开了口子,登时间,所有的攻击就在孙宁的这一句断喝后悉数迸发。 后方瓮城城墙之上,已突然冒出了数百上千的伏兵,其中三成全都亮出了弓弩,不断将箭矢如雨点般射向下方之敌,而剩下七成则是把早准备好的热油滚木悍然泼砸而下,覆盖了整支骑兵队伍所在的位置。 这三千鬼戎精骑甚至都还没从眼前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呢,上方的攻击就已将他们整个笼罩。 箭矢穿透了他们的身体,钉入他们胯下的战马,在一片惨叫惊呼中,大片骑兵落马。 也有那动作快的,赶紧抽刀勒马,想要作出抵挡。可结果,跟着箭矢之后的,却是让他们完全无法应对的可怕攻击。 滚烫的热油泼在身上,瞬间就能把人个烫熟了,数石上百斤的木石呼啸落下,只要挨上一下,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健壮的汉子骨断筋折,头破血流……这些都不是他们手中那看似锋利的钢刀所能应对。 至于盾牌什么的,现在还挂在他们马侧呢,更来不及举起自守了。 而更要命的是,这些攻击还有一多半是落到一众骑兵胯下战马上的,这让马儿的惨嘶都盖过了人的惊叫,然后随着疼痛倒下,它们也就把自己背上的主人给颠了下来,让他们更加无法稳稳应对接连不断的可怕攻击。 嗖嗖嗖……一轮轮利箭飞射而下,不断收割着已无法躲闪,无法动弹的鬼戎骑兵的性命。 砰砰砰……挟势落下的木石不断砸在马上人上,使本来就已乱了方寸的队伍彻底变得混乱,连一点反击都组织不起来,他们已彻底沦为了挨打的靶子。 而最致命的是,上方的这一轮轮攻击就跟完全不要钱似的,几乎不见丝毫的停歇,就这么一气将数千箭矢,数千木石都给抛砸下来,让这三千人照单全收。 什么叫饱和攻击,这批被困在济州瓮城中的鬼戎骑兵可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凶狠巨量的攻击本来可不只是为他们区区三千人所准备,而是为了伏击其主力大军的。 奈何现在被困于瓮城的就只有他们这三千人,而上方设伏的济州官兵又显然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激动之下只知道刻板的按计划行事,居然就没有半但节制地疯狂出手,把所有准备好的武器都使了出来。 其结果,自然就是这三千瓮中之鳖全军覆没,待到攻击终于停下时,瓮城中倒满了鬼戎人的尸体,连一个还能再站起来的人都不带一有了。 而这一切,却只发生在短短的顿饭工夫里,此时瓮城之外,济州城内外的战斗正刚刚进入到激烈的程度呢。 在瓮城城门突然落下时,博济德先是一愣,但旋即,听着后方响起的弓弩声、落石声和惨叫声后,他便迅速明白了过来。 这些中原人果然包藏祸心,在此设下了埋伏! 要不是自己一向习惯带兵走在最前列,恐怕此时也落得和其他部下一个下场了。 但庆幸的情绪也就在博济德心中那么一闪而已,他就已一声断喝:“跟我杀过去!”便要催马带着身后那十多骑直冲前方济州大街。 多年的作战经验,外加坚韧的性格,让他即便身处如此不利的境地,依然选择向前。他相信,以自家骑兵之强,只要杀入城中,就算最终不敌,也定能给这座城市带来巨大的破坏。 只要多杀几人,就是最后真死了,也够本了! 可就在手下众人也都呼喝着,跟着他一起提速要冲时,伴随着后方响箭声起,前方长街两端的道路上,也赫然冒出了两支数千之众的官兵,如浪潮般直朝着他们猛杀过来。 济州官军确实战力不行,确实上下皆畏鬼戎如虎,不敢与之正面交战。 但是,这儿毕竟是他们的家园,有着他们的亲人,所以哪怕敌人再强,他们也必须咬牙拼上一次。 这两支奉命埋伏于城门处,作为入城最后一道防线的济州兵将们也都做好了血战一场的觉悟,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都已向家人交代了后事,以为自己必然战死城门。 可结果,当他们此时遵从命令,于城头响箭飞出后杀奔过来,却看到了让他们都有些恍惚的场面。 敌人,居然只得区区十来人…… 纵然鬼戎人再是凶残好杀,我们几千人打十来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有人的信心在这一瞬间来到了最高点,甚至都没有动用早已安排妥当的弓箭,数千官兵就已猛冲上前,一下就把这十多个鬼戎骑兵给吞没了。 在一阵兵荒马乱般的厮杀之后,鬼戎骑兵的马匹通通被杀,马上的人,也被全数按在了地上,他们通通都被生擒活捉,而且连一人都没能杀死。 毕竟,就算以博济德之悍勇,在面对数千人的围攻时,也是没法做出最妥当的反应,也没有勇气再奋力一搏了。 两处战斗都以济州方面的完胜告结,但是,对济州城来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17章 战济州(一) 当孙宁越俎代庖,突然下达攻击的命令时,当两座城门骤然而闭,然后瓮城中攻击如约而至,杀得困于其中的三千鬼戎战士惨叫不断时,不光城外的鬼戎人等为之震惊,就连城头上的其他人等,也都陷入了诧异和沉默。 有那么一刻,城头无数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孙宁身上,满满的都是疑问——你怎么会突然下此命令? 只是一切都已不可阻止,无法挽回,连那下令全军攻击的响箭都已放上半空,杀声和惨叫声更是源源不断从背后的瓮城传来,意味着战斗已被彻底打响。 孙宁也在这时一个箭步蹿回到箭楼前众人指挥处,大声喝道:“放箭,攻击城下之敌,趁他们还没退远!”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刻的赵乾哲他们也顾不上追究孙宁的失误了,立刻也纷纷喝令攻敌。 于是,更多的箭矢自城墙之上朝着下方鬼戎骑兵射去,早已准备下的滚油和木石,也朝着下方之敌疯狂倾泄。 只是这一轮攻击相比于后方瓮城处的巨大杀伤,其效果却是要大打折扣了。 这一来,这边的攻击终归是要比只看响箭发动的瓮城处要慢了一阵,从而让不本来还聚集在城墙下的一众鬼戎骑兵有了反应时间。 而更关键的原因在于,城外的鬼戎骑兵可是有着充裕的退避空间的。 在惊觉情况有变后,甚至都不需要人下令,身处城上攻击范围内的他们便已果断拍马四散,朝着远处退去。 所以当城头攻击打出时,城下之敌已快速退散,只有少数一些人因走避不及而中招落马。而那些已然拉开与城池距离的鬼戎战士更是旋即就取出弓箭,直朝着城头猛射,加以还击。 这一下反倒让那些不管不顾探出半个身子不住泼洒滚油,砸下木石的士卒成了他们的靶子,立刻就有数十人中箭,城头也是惨叫一片。 这场好好的伏击战,突然就成了遭遇战,不但让鬼戎人措手不及,就连济州城上的官兵人等,也都显得慌乱而不知所措。 “盾牌手,顶上去!” “床弩,给我把床弩拉上来,给我狠狠地射!” “滚油都给我停下了,还有石头,都别动了,根本伤不了人!” 城头各级将官的嘶吼声已响作一片,在敌人迅速后撤,离开攻击范围后,城上的攻击自然也得适时做出调整。 赵乾哲也是直到这时才定下神来,一把拉住孙宁,寒了张脸急声问道:“你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你可知道……” “我若不下此令,我们只会更被动!”孙宁倒是显得颇为淡定从容,说话间,还顺势观察了一下城外敌人的动向,发现鬼戎人虽然后退,却并没有真个退军的意思,而是已经分出队伍,朝着济州其他几处城门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之前已经定下策略,引他们入城后再动手,现在呢?”赵乾哲急声又道。 “贤弟,你们难道还没看出刚才的问题吗?那下方的鬼戎人都已经用我们听不懂的话突然发问了,这就是试探!很明显,他们已经有所怀疑,怀疑这些人,并不是他们的族人了!”孙宁指了指面前正不住弯弓放箭的一众将士。 这些人的打扮都和鬼戎战士并无区别,他们身上的服饰,也正是来自之前被杀的鬼戎先锋军。为的自然就是给敌人造成济州城已彻底顺服的假象,让他们以为济州城连城防都在自家之手,从而好放心入城。 可结果,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居然也没有直接入城,而只是派一支队伍入城试探。而且,竟然还有人在下边用草原话语来做询问试探。 在那一刻,孙宁就已确定,这一诱敌入城,关门打狗的策略是不可能完美施行了。 这些兵将,包括自己等,连对方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懂,更遑论回答了。 而一旦答错或是默不作声,就只会增加对方的怀疑,甚至让他们果断下令,把刚进瓮城的那支队伍都叫回去。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把这块已入囊中的肉给吞了呢,总好过让他们出城后给敌人增加战力。 本着这一想法,孙宁才会突然越过众人下达攻击的命令。 而从眼下的结果来看,他这么做也不算错,至少那三千人还是被一举歼灭了! 至于城外的鬼戎主力,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赵乾哲他们听他这么一解释,也终于从怀疑中醒悟过来,但同时,他们的心情也变得紧张:“那眼下这些敌人该怎么办?” 孙宁的目光也盯住了城外那支快速散开的鬼戎骑兵大军,口中缓缓道:“你们说,他们会见势不妙而退军,还是一心报仇,强攻我济州呢?” “他们不会退军!”宋齐云盯着城外骑兵队伍的变化,语气笃定道,“他们摆出的是分头攻城的架势,打算稍作安排后,就对我济州发动猛攻!” 作为梁州军中带兵多年的将领,宋齐云的眼力还是相当不俗的,只从敌军动向,就已能做出明确的判断。 孙宁点头:“不错,他们吃了这么大亏,又怎会甘心退走?何况,自打攻破青云关入鲁地,他们可是一直都顺风顺水,从没在哪座城池面前吃过亏。现在不但先锋军被灭,还有一支所部兵马死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会想着报仇,杀进济州,大开杀戒!” “那我们如何应对?”赵乾哲心里打了个突,看一眼左右的兵将,小声问道。 如果守济州的是他平天军或梁州军,面对如此之敌自然不必担心。可现在他们手底下的是战力平平,心气也不行的济州官军,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先看他们的动向,然后再安排守城。”宋齐云倒是显得颇为镇定,他对自己和卫千山的守城本领还是挺有信心的。 而这时,城外鬼戎军中,呜呜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旋即这两万多的骑兵就迅速分作四队,朝着济州城四门同时杀来! 围绕济州的攻防战斗终于打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18章 战济州(二) 耶律长隆出离了愤怒。 不是因为他肩膊处为救许闻倜而中了一箭,也不光是因为刚刚的他差点就因一时的松懈入济州城而死。 而是因为欺骗,他居然被这些卑鄙无耻的中原人给骗得好惨。 要知道这次他们三族举兵入鲁,兵分三路,他耶律长隆可是被寄以厚望的。本想着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济州城,从而以此地为中心,顺利控制整个鲁地。 所以,他不但带来了耶律部中最精锐的三万之众,而且也做好了善待满城军民,收买人心的准备。他甚至都想把这城中官员留在原职,协助自己治理济州。 可结果,自己的一片诚心换来的却是如此的阴谋算计。 要不是许闻倜及时劝阻,自己就要跟那三千精兵一起送入敌军虎口了——很显然,现在还身陷其中的他们必然已凶多吉少。 再想想之前的五千先锋军,怕也早落入他们的陷阱,死于阴谋之下! 足足八千精骑竟这样被他们所害,这如何不让耶律长隆感到愤怒?他也在退出城头攻击范围后,迅速下令:“不顾一切,我也要打下济州城!拿下此城,鸡犬不留!” 屠城的指令一下,本还有些受到打击的两万多鬼戎骑兵顿时就精神起来,双眼冒光,还有人嗷嗷地叫了起来。 屠城便意味着到时可以放开手脚烧杀抢掠,可以让所有战士都抢到足以让他全家老小都舒服过上几年的大笔财富,这才是他们所希望听到的指令啊。 顿时间,两万多骑兵个个都精神抖擞,似乎只要耶律长隆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纵马前冲,踏平济州城。 不过此时,许闻倜却再度开口:“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此城高耸坚厚,强攻只怕未必能攻下来啊,我们现在都没有攻城兵器!” 一句话倒是让耶律长隆迅速冷静下来。 是啊,攻城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像济州这样的大城。 之前鲁地的一座座城池所以能于旦夕而下,只是因为守城的兵马在看到破青云关而来的三族铁骑后便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心,才会主动开城。 这也导致他们大军一分为三,急急向前,却连真正的攻城准备都没有多少,甚至随军都没有运来像样的攻城器械。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劝说,许闻倜心下更定,赶紧又道:“不过咱们也必须予以还击,不然只会增加守城军队的士气,所以在下以为,直冲这济州西城殊为不智,该当分兵游走各方,寻其破绽,再一股而下!” “闻倜你说的不错,他们困守城中,我们该掌握主动才对。这么大一座济州城,我就不信没有薄弱点和缺口,让我们打进去!”耶律长隆已恢复冷静,即刻再度发号施令。 当下里,两万多人便分作四路,疾驰着绕城奔腾,一点点就朝着济州四面靠近过去。为的自然就是测试城中守军的应对,以及寻找其中的缺陷漏洞。 而在看到鬼戎骑兵突然四散着包抄全城,并不断迫近时,其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倒是真有些着了慌了。 相比于西门这边早有安排,留守的也都是城中最精锐,最有斗志的精锐之师,其他三面的守军就有些滥竽充数的嫌疑了。 他们兵力或许也不算少,可战力却与西门不可同日而语。 别说与敌人正面交锋,短兵相接了,就是看着敌人远远冲来,都有不少人惊叫着,直往后退,似乎生怕那些骑兵还能一跃跳上六七丈高的城墙,杀到自己跟前似的。 要不是手下兵马如此不堪,鲁王又怎会轻易被孔文曦说动,选择立刻投降呢? 好在宋齐云他们早从城中守备将领那儿知道了这一问题,所以在看到敌军动向后,便立刻做出了应对。 赵乾哲、孙宁和卫千山三人,被他分派到了东南北三面,前往主持大局。随三人同往的,还有一支两百来人的督战队,正是由梁州军和平天军的人马组成。 既然城中守军怕死畏敌,那就用更直接的死亡来让他们奋起战斗,至少要迫使他们放开手脚,与敌一战。 孙宁带两百人匆匆赶到南边城头时,入眼便是乱糟糟的一片,只有少数弓弩手在见敌人骑兵不断靠近时还在朝下放箭。但那稀稀拉拉的箭矢,却对观察四周情况的敌军构不成半点威胁。 这让他脸色陡然一沉,立刻高喝道:“你们都做什么呢?” 呵斥声中,他更是抢先冲到南门中间位置,自一名不知所措的弓手那儿夺过其手中弓箭,目光则跟着朝下方不断逼近的敌军骑兵望去,迅速锁定了冲在最前方的一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孙宁已弯弓搭箭,瞄准间,手指一松,箭矢已呼啸而出,直奔那还在左顾右盼,完全不把城头守军的箭矢放在眼中的鬼戎骑将。 铁罗在刚带兵往城南这边来时,心里还是提着小心的。 毕竟自己的族人战士才刚刚被中原人所欺骗引诱,惨死城中,他自然要多作提防了。 可结果真到了城南这边,入他眼的,却是一群完全慌乱不知所措的守军,那些人中的绝大多数竟只会叫嚷着直朝后退。少数一些弓手放箭下来,也是绵软无力,别说伤他,就连射都射不中他。 这样的现实让他顿时就放松下来,胆子也随之变大,不断靠近城墙,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破绽。 而这一番仔细搜寻,还真让他找到了一处薄弱点,就在前方护城河后,有一片城墙是凹陷进去的,显然那儿地基不牢,若能集中力量轰击,便可破城! 就在他兴奋地抬头想要跟周围人等说明,并打算召集部下攻一攻时,上方却嗖然一声袭来。 铁罗下意识便挥刀去架,一两支箭矢而已,根本就不算回事——他是这么想的,更多的注意力还放在要说的话上。 结果,一刀挥出却打了个空,然后咽喉处一痛,箭矢已自此处一灌而入,让他双眼猛然一凸,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声闷哼,人也跟着侧翻落马,登时毙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19章 战济州(三) 嗖!嗖! 在铁罗中箭落马的同时,又有两箭连珠射到,把另两个靠近城池的鬼戎骑兵射下马来。 这等快速而精准的箭术不光让城下奔驰寻找城墙破绽的鬼戎骑兵都吓得连忙后退,更是让城头那一干怯战畏敌的守军将士心神震荡,默然失语,全数错愕的看着孙宁。 孙宁则在连发三箭后迅然回身,目光如刀,气势如虎,凶狠扫过面前几百兵卒:“你们都是扛枪吃粮的士兵,百姓们出钱出粮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保这济州平安的。 “现在外敌当前,你们个个都怯懦如此,那还要你们何用?再有敢畏战退缩者,格杀勿论!” 大道理孙宁不想讲,也来不及讲了,只能用最直白的手段来收拢军心,在表演杀敌之余,再以强压来迫使他们鼓起勇气来。 而随着他这话说出,跟着而来的那两百精兵已果断举枪抽刀,同样凶狠地盯了过来。只要孙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杀死几个守军以震慑全局。 “是死在与外敌交战中最后为全城所记,还是死在我督战队的刀下成百年笑柄,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是个男人的,就给我顶上去!” 孙宁在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后,旋又回身出刀,正劈在射到跟前的一根劲矢上,将之劈断落地。 同时,一阵密集的箭雨也已覆盖城头,泼洒上来,让不少大受冲击,还在愣怔的将士中箭,登时惨叫一片。 鬼戎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吃下大亏后又怎可能不作还击。此时,在几个首领的带领下,他们已分批纵马疾驰,并不断把箭矢射上城头。 论骑射功夫,就是当初的北疆边军都不能与打小就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鬼戎人相提并论,此时他们想要用箭雨压制城头守军,自然轻而易举。 “盾牌!”孙宁在迅速挥刀,又拨落几根箭矢后,便高声下令。只靠一己之力,自然不可能与数千上万的敌人抗衡,他也需要手下兵将的及时支援。 这一回,率先做出反应的却不再是随他一起赶过来的督战队将士了,而是几个守在城头的兵卒。几人手里提着半人多高的木盾,快速移动到孙宁身前,迅速在他身前支起一道防线:“大人……” “所有盾手,都顶上来,弓弩手,往后退,抛射!”孙宁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再度大声下达指令。眼下大敌当前,根本由不得他作过多的废话,指挥南城守军对敌才是关键。 不知是不是受孙宁冷静气质的影响,又或是真被他的话给打动,吓着了,这一干本来直往后缩的守军将士此时居然真就鼓起的相当的勇气,纷纷按照他的命令开始有条不紊的构建起了防御阵势来。 一面面盾牌迅速顶上了城头,挡住了那一根根射来的箭矢,而后方的弓弩手,也都在奋力放箭,不住朝着下方之敌发动反击。 虽然因为视线被遮挡的原因,让他们根本无法瞄准敌人,难以造成像样杀伤,但还击的架势却是明确摆了出来。 而且,这样一来,也让还想不住靠近的敌人也无法没有顾忌地继续向前,最后只能是在阵阵的呼哨声里,暂且退军,远离城头攻击。 在听着盾牌上的笃笃声稍止后,孙宁便拨开面前一个盾牌,直朝城下观望,正瞧见两百来步外,大批鬼戎骑兵正在作着集结。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集中力量,猛攻某一点了。 这一判断让孙宁心头微微一紧,再扭头看看两边,发现不少将士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惶惑。 虽然刚才他们鼓起了勇气,还按自己的意思防御反击,但心中底气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提升,对敌人依然存在着相当的畏惧之心。 而这时,敌人如此集结,给大家的压力只会更大,在不知敌人的确切目的下,巨大的压力会让军将陷入慌乱,甚至出现崩溃…… 孙宁毕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厮杀之人,纵然算不得什么良将之才,却也能迅速捕捉到底下人的心思。 也明白纵然自己现在控制了军心,但难保在接下来的交锋中他们不会生出逃跑的念头。尤其是当敌人越来越多,攻势越来越猛时…… 必须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鼓舞军心,给予大家必胜的信念! 思虑到此,孙宁眼中闪过了一丝决然。 他猛然一个回头,低声问道:“我们南城手里有多少马匹?” 此处的城守军官下意识就作答:“三百来骑吧……” “好,你们谁敢跟我一起出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孙宁又跟着问道,却让城头上千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刚才占据着绝对地利都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了,现在居然想要出城杀敌,这不是送死吗? 但在对上孙宁那双志在必行又杀气腾腾的眸子后,这一句丧气话顿时就被堵在了他们的喉咙里,心中居然也出现了犹豫与摇摆。 孙宁并没有给他们过多思考的时间,快速扫过众将士:“死守只会让我们愈发被动,不如冲杀一阵,让城外鬼戎人知道我济州守城的决心和能力! “有善于骑战的,随我出城杀敌!” 说完,他不顾众人的反应,当先就直朝石梯处奔去。 在他身后,那些官军人等脸上的表情猛然就是一阵变化,然后终于有人呐喊一声:“人死鸟朝天,大人,我跟你同去!”言罢,便也抬步紧随而去。 有了第一个跟随着,便引动了更多人追随。 他们中,既有随孙宁来这边的督战队中的精锐,也有原先还畏敌如虎的守城兵将。 在孙宁的感召下,他们都已把心中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跟着孙宁杀出城去,让城外那些耀武扬威的鬼戎人知道济州守军的厉害,杀他个天翻地覆! 瓮城内,随着三百余骑全数上马,前方厚重的城门也终于在一阵轧轧声里缓缓开启,而三百骑兵也在这瞬间,猛然前冲,直出南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0章 战济州(四) 耶律博琼盯着前方济州南城,口中还在不住嚷嚷着自己的策略:“铁博罗,你一部先杀上去,但不是为了真正杀上城头,而是吸引城上弓手。你们多备盾牌,只要拖住时间,就是大功! “帖穆罕,你部则在随后杀上,一样是疑兵,尽量往东边走,为我主力直插那边的缺口创造条件。其他人,随我杀过去,这次就是我们顺利拿下南城的好机会!” 铁罗虽然在城下被人一箭射杀,但他的死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发现给传递了回来。 南城这边护城河内部城墙上存在着缺陷,只要强攻那一点,便可直接攻破城墙,杀进济州! 眼见破城的功劳近在眼前,耶律博琼作为耶律长隆的同族兄弟,自然是要将之夺到自己手上的,哪怕因此会损失不少兵马。 而随着他话落,刀出,铁博罗已引着一部千许骑兵如风般直朝着城下冲杀了过去。 为了多引守军放箭,他们还刻意拉开队伍,使全军成一条长线朝着城下奔杀而去。至于其他兵马,则稍作整备,只等城头箭矢稍稍缓和后,再跟上发动攻击。 反正他们人马更众,用此车轮战,足以将守军给拖疲了。 可就在他们以为守军会被自家的计划彻底控制时,变故却突然而生。 本该紧闭,甚至背后都塞上刀车,堵上大石的济州南门,就在铁博罗他们急冲到前的时候轰然落下,开启。 这济州南门的城门设计倒是与北方不少大城的城门一样,是将吊桥和城门构成一体的,完全靠着绞索控制,可以直接就铺在护城河上。所以当它轰然落地打开时,也就意味着连吊桥都不用再行放下,就可让城中兵马一股脑地杀将出来。 孙宁就是在这时,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踏过厚重的桥体,在一拎缰绳后,竟在那最后离桥的一步,控着胯下骏马高高跃起,直扑向同样刚冲到护城河附近的那一干鬼戎骑兵身前。 刀光骤然而起,如匹练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再借着马的冲势,迅然斩过已到跟前的两名骑兵的脖颈。 噗哧声起,血光迸现,两颗脑袋就这样与身躯脱离,同样跳上半空。 这一幕血腥的场景完全落在了敌我双方,数千之众的眼中。 无论是城头守军,还是两三里外还在蓄势以待的鬼戎骑兵,又或是近在眼前,身后的,即将正面交锋的敌我兵将,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愕然顿住,只觉着时间在这一刻都已经流速放缓,那么的不真切。 只有孙宁,在这一刀双杀后未作丝毫的迟疑,在马儿落地后,迅速一夹马腹,控着它再度发力向前,而手中带血的战刀也已在一收间,又用力斜斩而出,将又一人斩落下马。 直到此人带着一声惨叫落马,其他人才猛然醒悟,那些鬼戎战士皆都红了眼,嗷嗷叫着,十多人已飞速围来,一把把钢刀,数条长矛,更是直朝孙宁身上,和下方坐骑处劈刺而来。 不过他们虽反应不慢,却还有更快的。 孙宁在看到他们围杀上来时,已迅速一个转向,策马与他们切身而过,而他手中刀却并未有停,看准一个机会,又是一刀刺穿了一名转身冲来的敌人的胸膛。 转眼间,他已连杀四人,身上马上,已被鲜血所染,红黑一片。 但对此时的他来说,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 伤势确实还未痊愈,但这种最寻常的冲阵杀敌,却根本不用孙宁全力以赴,甚至都不用调动气劲,只需要依照自身身体的指引,就能很好地将招数全部施展出来了。33 于是,无论敌我,便看到他一人一骑宛如虎入羊群一般,纵横穿插,不断收割着面前一个个敌人的性命,而那些想要围追堵截,将他包围杀死的鬼戎骑兵,却永远只能慢他一步,被他轻易甩在身后。 在孙宁如此冲杀之下,鬼戎骑兵本就不太成形的阵势就显得愈发混乱,而这也给了其他守军以机会和勇气。 本来这些将士在随孙宁杀出来时还有些惶恐,打着战死的想法。现在一见敌人如此不堪,他们倒是来了精神,虽面对数倍之敌,却是一往无前,直透敌阵。 鬼戎人确实更众,但他们没有合理的章法和战阵,往往出现的就是几人十几人对上整个三百人的骑兵队伍,这一相撞,后果自然就不用说了。 顿时间,孙宁在前,三百骑兵在后,竟是席卷整个南城附近的战场,把敌人杀得东倒西歪,死伤一片。 等孙宁终于因为马力稍竭而顿住冲势时,身后已经倒了五六十名敌人的尸体。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敌军主力也终于在阵阵号角声中,直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耶律博琼都要疯了,自己的布置居然就被在一支大胆出城的敌军骑兵给彻底搅乱,他们还斩杀了这么多自己的族人下属,这是何等的损失和屈辱啊。 愤怒之下,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计划全局,当即拔刀引军,杀向孙宁及其身后还在不断杀敌的三百骑兵。 孙宁也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巨大危机的迫近,即刻一转马头,沿着刚才被鲜血和尸体铺陈的路径直往后退:“走!回城!” 他此时在这些将士眼中就是如天神般的存在,他所说的话,已经比任何一个城中大人物还要管用。这些兵将几乎都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已迅速跟着跑来的孙宁,直朝着城门奔去。 “杀过去!追上去!”耶律博琼已红了眼,奋力冲在队伍的最前边,恶狠狠地叫着,打马飞驰,同时还取弓搭箭,就朝着百来步外的孙宁放出一箭。 他的这一举动,也立刻引得其他鬼戎战士争相效仿,登时间,上千箭矢呼啸射出,直追着前方奔逃的敌人后背而去,誓要将他们射杀拦下。 也就在这时,双方骑射上的巨大差距也就暴露了出来,落在最后的那几十名骑兵,不及转身应对,就已相继中箭,坠马。一些及时闪避的,也因为做出这样的动作而使马速更慢,从而很快就被敌人追上,等待他们的,自然是长矛快刀的招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1章 战济州(五) 听着身后不住响起的箭矢破空声,以及将士中箭落马的惨叫,孙宁心头也是一阵揪紧。 自己这次的主动出击还是过于草率轻敌了。 敌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反应也更快,甚至自己这一队骑兵都没法从他们的追击中摆脱出来,这却如何是好?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敌人如此紧追不舍,城门却还开着,岂不是直接就放着他们杀进南门了吗? 孙宁都有些后悔自己出城的决定了,但此时,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闷头继续向前,然后指望着城上守军能做出配合,等自己等进城后,迅速拉上城门,只放少量敌人进入吧。 嗖嗖嗖……箭矢自后袭来,却不对孙宁构成太大威胁,他只一个侧身,便轻易将之避过。 可就在这时,又一破空声袭来,却不是针对的他,而是胯下骏马。 孙宁在察觉有异时,一切都已不及,胯下战马一声惨嘶,本来奔驰向前的身体便是一个前扑,带着他也朝着前方摔去。 后方数十步外,耶律博琼一声兴奋的怒吼,再度催马加速,又三箭连珠,直射向翻身落马的孙宁。 靠着过人的骑术,他不但追上了这支出城的守军,而且还盯上了那个最厉害的家伙。他要用自己的佩刀斩下此人的脑袋,以祭奠那些被杀的族人勇士。 所以耶律博琼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已到身边的其他还在拼命策马前奔的兵将,就已旋风般直扑到刚又闪过几根箭矢的孙宁跟前,钢刀便已带着冲势,斜劈其颈部:“死!” 这一刀落下,带来的却不是一声希望中的惨叫,而是当的一声脆响。 孙宁在这一刀临身间,已迅速回头,出刀,正好架住这必杀的一刀。 只是这一刀不但带了耶律博琼的冲天杀意,更还有其坐骑猛冲的巨大力量,饶是孙宁再是强悍,也终归只是血肉之躯,一刀架住,竟让他整个人都被震得铲地倒飞而出,胸口一阵痛麻,竟是旧伤也有了破裂的征兆。 而在狼狈后退间,孙宁手中刀也在途中断裂。 这把刀本就只是寻常战刀,刚才连战多场,杀敌数十,早就有所损坏,现在硬吃对方一招,自然再坚持不住。 耶律博琼见状也不禁有些意外,但眼中杀意未减,未作停顿,已再度催马向前,又是一刀,暴然猛斩孙宁头顶。 与此同时,其他鬼戎骑兵也终于追上了周围的守军,对他们展开了围歼。在他们的骑射之下,这些济州将士终究没法保持住领先优势,瞬间便陷入到了极其被动不利的境地之中。 可即便是如此不利境地,这些将士也没有半点退缩求饶的意思,他们不再前逃,而是齐齐返身,居然迎着敌人的攻击,杀了过去。 一时间,厮杀声,惨叫声,又在这一片不断响起,声音远远升上,也落到了上方守军将士耳中,让所有人再度为之动容…… …… 济州城其他三面的战斗虽不如南城这般激烈,攻守双方的较量却也在持续之中。 尤其是西城一带,在复仇心理的驱动下,鬼戎人的攻势愈加猛烈,他们甚至生生杀到城墙之下,竟试图掘开护城河来倒灌城池。 不过他们所面对的也是更老练的守将宋齐云,以及济州军中最精锐的一批将士。 纵然是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们的守御依然有条不紊,不断按照指令将各种对敌的武器轮番施展,还真就在付出一定代价后,把这一轮的敌军攻势再度化解,逼着耶律长隆都只能暂且退军。 “西城果然是他们防御的重点所在,但不要紧,只要我把这支主力拖在此处,不让他们再分兵救援其他三面,那总有一处可以为我所破!”耶律长隆恶狠狠地盯着前方城池,片刻后又迅速下令:“给我继续攻上去,就算没法让护城河水为我所用,也要把它引到别处去!”m. 就在又一路兵马领命冲杀时,他却发现南边有一骑飞奔而来,还没等他想出那边会出了何事,来骑已冲到跟前,高声道:“台吉,南城守军杀出来了……” 与此同时,城头处,宋齐云也得到了这一相同的情报,顿时让本来还颇为镇定的他露出惊怒之色:“谁做的决定?那李济呢,他不是带了人去督战吗?” “就是李大人他亲自带三百骑兵杀出城去,现在已陷入鬼戎大军的重围,我们是否该出城救援?”来人也惶急地问道。 宋齐云再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给我传令,南城守军不得出一兵一卒救人,那会让我南门失手,济州城就此陷落。传我之命,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到底,不必再去考虑李济他们的生死!” 他一面下令,一面在心里直骂着娘,这李济真是疯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人,居然就敢只带那么点人马出城迎敌! 这是英勇作战吗?这分明就是送死了,是在拿南门守军,拿整个济州数十万人在冒险。 这样的人放到自己军中,就该以军法从事,救是肯定不能救的,就让他以身殉城便是! 前来报信的军卒彻底呆在了那儿,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也不敢出口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过来其实是为了求援找救兵的,恐怕现在南城的守军早就要不顾一切地杀出去救援那位李大人了。 至于这个宋大人的所谓军令,别说自己不会赶去传递,就算传了,怕也没一个人会听的。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回去下令!”宋齐云却不知他所想,急声催促,“再有敢胡乱出城者,军法从事!” 话未落,一阵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杀声自南边传来,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城头守军心头再是一凛。 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也就在此时冒了出来——别是这一耽搁间,鬼戎人真就趁虚而入,杀进南城了吧? 这一刻,不光西门这边,济州其他两边,所有将士,也都循声朝着城南方向望去。 他们的目光中有担忧,有愤怒,也有恐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2章 战济州(六) 身形失控后退,手中兵器也已断裂,而面前之敌却再度策马冲杀而来。 孙宁此刻的处境不可谓不险,但他脸上却未见丝毫惧色,眼中的斗志甚至如火焰般突然就燃烧了起来。 这才是他最习惯的场景,与那些心怀诡诈的家伙勾心斗角实在太不痛快,哪有这样正面交锋,真刀真枪的厮杀来得直接? 再凶险可怕,他也能凭借自身的实力来化解反击。 孙宁在这一刀刺到跟前时,脚步突然用力一顿,在稳住后退身体的同时,腰背便一个发力,直朝后倒去。 那呼啸而来的钢刀就这样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庞刺了过去,当真是毫厘之差。 但真正的凶险可不止于此,一刀落空的耶律博琼可没有停马驻足,依然策马疾驰冲来,几乎是在眨眼间,冲刺中的马头都已挨上了孙宁的身体。 一旦这让急冲中的骏马撞上,孙宁势必受伤,而且身体会彻底失控。 正是算准了这一点,耶律博琼甚至都没有及时收刀,只等着一撞中敌之后,再顺势回刀收割。他的眼中,已经有杀敌的兴奋光芒冒出来了。 但就在将要成功的一瞬间,他的眼前骤然一花,那目标在马儿将将触及的刹那里,消失了。 马儿被他控制着继续向前,却是什么都没撞上。 这一变化让耶律博琼心跳骤然一停,旋即目光直朝左右两侧望去,便看到了弹地而起的那道身影。 孙宁的反应要比他所想的更快,在极力下腰躲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他身子已迅速往侧方一翻一滚,又在毫厘之间躲过了快马的冲击,并且尽可能的远离对方的攻击范围。 耶律博琼怒吼,却也不得不感到佩服,这家伙反应之快,是自己毕生仅见。换了其他人,恐怕早被这一下撞飞出去了。 而更叫他感到懊恼的是,此时自己都不能放箭伤敌,因为此时孙宁翻身滚去的位置上,还有不少鬼戎骑兵奔涌着,一箭过去,更可能射中自己人。 不过这对孙宁来说,处境并没有安全到哪里去,因为他才刚起身,两杆长矛也已呼啸刺到。他既已深入到鬼戎骑兵之中,这些人又怎可能放着他不作攻击呢? 不过要应付这些攻势对他来说倒没之前般困难了,只一个侧身,再用手中断刀往上一挡,两杆刺来的长矛就已被他轻松化解。同时他脚步不曾有停,身形快速向前,直取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骑兵。 乱军之中,又是在骑兵空隙中,步战终究多有不妥,还是得夺马以求脱身啊。 可他行动才刚一起,旁边连声呼喝,一骑骑战士,一把把兵器就已迅速朝着这边围杀过来,后方的耶律博琼也已再度回身,纵马追到,一刀直斩孙宁后背。 这要是继续想要夺马,或许能够得手,但势必会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受伤是免不了的。 孙宁一下就做出判断,立刻矮身变向,竟是从一匹扑到跟前的马腹底下一钻而过,从而避过了后续的不少攻击,反而让后续出手的不少骑兵一阵惊叫混乱,队伍都变得杂乱起来。 他并没有因此自得,而是抓住机会,身子不进反退,居然再度回身向后。 这一下,再度出乎了不少想要围捕他的敌人的意料,前方数十骑,许多兵器就这样落在空处,又是一阵不甘的怒吼。 但就在这时,后方金风再度袭来,速度之快,让孙宁都感到一阵措手不及。 而更叫他感到心惊的是,侧方,五六件兵器也凶狠劈刺而至,竟是把他的所有闪避的空间都给切断了。 他固然武艺了得,行动迅速,但终究只得一人。 而面对的,却是成百上千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鬼戎战士。 若是单打独斗,或只是一二十人,孙宁杀他们都不费劲。可是当这一数量十倍二十倍增加,并让他们达成默契配合时,他就成一只被困死在蛛网中的飞虫一般,哪怕再挣扎,也是徒劳无功。 个人武艺再强,在军阵之中,面对千军万马,终究会力竭,会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孙宁的心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后悔的情绪瞬间填满了胸臆。 自己就不该为一时之胜而冒险出来的,这要一死,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又不是济州人,此城能否守得住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何必冒此风险,只为他人作嫁衣?却将自己的大好局面,大好基业丢到了一旁…… 刀风临身,孙宁能做的,就是再度强行转身,举起断刀以为抵抗。 但他也知道,这一刀所蕴藏的力量有多大,纵然自己挡下了,也必然被冲击飞出,然后面对的就是几百人的围攻了。 孙宁甚至已经做好了就此战死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斜刺里,数声怒吼伴随着几骑人马响起:「大人,我们来!」 几个守军骑兵,浑身浴血,策马急冲而来。 他们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他们的决心是那么的大,完全无视了沿途不断阻击自身的鬼戎骑兵,生生从上百人的攻击中直撞而开,然后连人带马的,狠狠撞了过来,正好挡在了孙宁身前。新 砰——噗哧—— 连声闷响中,马与马撞在了一处,那几个骑士身下早已脱力的战马应声倒了下去。而他们的身上,也就此被十多样兵器刺穿,其中有一人,更是被耶律博琼的这直斩出的一刀劈作两半。 惨叫声中,他的鲜血淋了被挡在他身后的孙宁一头一身,让孙宁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同时因为这变故而顿住的还与耶律博琼,他实在没想到这些个懦弱胆小的中原人居然还敢如此反冲回来,这跟送死有何差别? 当然是有的! 就在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时,双眼突然就对上了一双宛如噬血猛虎般的凶狠眸子,脸上身上满是鲜血的孙宁,突然就动了! 纵身之间,丈许的距离就已被迅速越过,两人瞬间齐平对上。而孙宁的左手握拳,已在接近的同时,狠狠砸了过去! 第723章 战济州(七) 后悔的情绪在刚刚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舍身忘死,只为救自己的袍泽之血落到孙宁的身上,让他再没有了任何的怨艾,转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和杀意! 这些扑上来替自己挡下攻击的兵将这是最寻常不过的济州官兵,他们与自己并无任何交情,不知自己身份,只会称自己一声「李大人」。 甚至,他们在不久之前,还满是恐慌地想要弃守城门,是自己带着督战队以强大的压迫与威慑才让他们暂时鼓起勇气,并最终与自己一起杀出南门。 而现在,他们却为了救自己而舍弃了一切,就因为双方那一层战友关系! 战友——不是因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是因为自己能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只因为这两个字,就让他们抛开一切,以身相救! 在这一刻,孙宁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个一直困扰自己,让他无法全力以赴的问题:自己为何而战? 表面上看,他作为大越皇帝,自然有责任重整山河,定鼎中原。 可问题是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个丢掉了大越江山的保庆帝,这天下更不是从他手中丢掉的,又为何非要拼尽一切去争夺呢? 是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吗? 可其实在拿下江南后,孙宁自认已经足够安全,据有江淮天险,足以偏安南方,至少可保几十年的太平,又何必再冒险北上,去和那平天军、梁州军和鬼戎人做那生死之斗? 所以这些看似能说服自己的理由都不成立,也就没法让孙宁彻底放开手脚。 而现在,随着这几个最普通的将士死在眼前,孙宁心中的疑虑瞬间解开。 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什么朝廷责任,而是为了这千千万万的袍泽百姓,让他们不至于白白牺牲,不让他们饱受各种强盗贼匪的残杀迫害! 在这心思突然通透的瞬间,孙宁只觉心坎处的金光骤然一亮,身上的伤痛都似已迅速消失,动作比之刚才快了何止一倍。 所以他在眨眼间,就已跃到耶律博琼的马前,几乎与之齐平,而右手,更是握拳如锤,挥臂如弓,呼啸轰出。 孙宁并没有长啸出声,但这一拳却是货真价实的绝啸罡拳,而其拳劲之重,却又远胜过以往的每一次挥拳,速度更快到叫人看不清拳头的来路。 耶律博琼只觉眼前一花,目标竟已到跟前,然后身旁拳风一起,重重一击已轰在他的脑侧。 虽然他的头上戴着厚实的兜鍪,但这一下剧烈打击还是让他眼前一黑,脑中更轰隆作响,一时间竟是失去了知觉,人则是一侧,便要往另一边倒去。 但孙宁却根本不给他落马的机会,一拳将之击昏后,断刀便跟着斜向上划过,正中其咽喉。 鲜血飞溅,一刀断喉。 耶律博琼甚至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人已成一具尸体,颓然落地,又被孙宁夺马之后,顺势往前两步,将他的尸体踩在了脚下。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让周围众多的鬼戎骑兵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只看着自家主将被当众杀死,尸体也被踏于马下。 而孙宁此时更是已夺了他的佩刀,双眼直欲冒火,如般一声怒吼,作势便要再向前冲来。 饶是鬼戎骑兵再是凶悍善战,在如此情况下,也彻底丧失了斗志。 伴随着连声惊叫后,迅速有人反身策马,直朝后跑,完全不敢再与孙宁交锋。 而这一下,更是带起了连锁反应,几乎只在短短转眼之间,本该围杀过来的几百骑兵,就都回身落荒而逃,一个个连头都不敢回。 甚至连后方正不断包围蚕食那小部分城中骑兵的大部人马 也受到了影响,惶惑间,队形都为之一散。 孙宁正好看出这一破绽,立刻策马朝着这边冲来,手中刀快速挥砍,便已连斩数人,突破包围,回到了自家队伍中。 这时,这些随他出城迎敌的骑兵只剩下百多人,本以为必死,现在却终于得到了一丝机会。 「李大人……」众人发现是孙宁回身来救,还杀得敌人散开,心中大受鼓舞,一面叫喊着,一面继续奋战向前。 「走,我带你们回城!」孙宁在又闪过两杆刺来的长矛后,扭身出刀,又把一名骑兵劈落下马,然后再抖缰策马,提速直朝前冲。 众兵将再度打叠起精神来,紧随在他身后,呼喝酣战,步步向前,真就把这些围了数层的鬼戎骑兵给杀了开去,找到缺口,直朝城门处疾驰。 但情况并没有完全好转,因为更多的鬼戎骑兵正朝着三面包抄过来。 他们毕竟势单力孤,而面对的却是几十倍的强敌,纵然已杀死敌军主将,但他们的指挥系统并没有完全失控,在声声号角中,更多兵马迅速收缩包抄,还有直奔南门处去的。 只要城门再敢开启,这些鬼戎骑兵就会趁势而入,夺下南门。 所以,虽然孙宁此时如杀神附体,一路劈斩无数之敌,带队快速接近城门,可真离他们安全入城还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紧闭的城门,就是那一道天堑。 三面围追过来的鬼戎人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这让他们的追击不再如之前般迅猛,只是不住迫近的同时,用箭矢不断拖慢他们的脚步,消耗他们的体能与人数。 不断有骑兵将士中箭落马,孙宁虽已回身拨打,却也无济于事,因为敌人太多,箭矢更多。而他们,却已经来到了最后的绝地,紧闭的城门,就是他们的终点。 到了这一刻,孙宁反倒放松了。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把刀往前一指,高声喝道:「将士们,随我杀敌!」 他的身后左右,百来骑眼中也不见了任何的恐惧与不甘,只剩下同样的斗志,也高声叫道:「杀敌!」 话落,他们再度催马,却不再是逃避,而是迎敌向上。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后方城中,鼓声乍起,城门轰隆隆再度落下,守军在呐喊声中,如潮水般直涌而出,杀向面前那数千之敌。 第724章 战济州(终) 或许,济州官军早已被安逸的生活磨去了作为军人的荣誉感。 或许,济州官军在看到如此众多的敌人杀到时,早因心中的恐惧而想要直接逃跑投降。 或许,素来不公的生活,让每一个城中将士从没有想过要为那所谓的王爷,所谓的大人物们卖命。 但是,这种种负面的,怠惰的念头,却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因为有人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了什么叫男儿本色,什么叫英勇无畏。 他以一人之力面对数千之敌毫无畏惧,还杀得敌人只能不断后退,杀得他们的主将都已授首…… 什么是英雄,什么是所有将士们梦想中的,能带领他们真正走上胜利和成功的猛将英杰? 这就是了! 这一刻,这些南城守军彻底为孙宁的表现所折服,也终于将心中最大的顾虑和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死守?那根本不是现在的他们会考虑的行为,只有开城出击,救下李大人,才是他们现在唯一该做,能做的事情! 所以刚刚才紧闭的城门再度洞开,两千守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呐喊着,杀将出来,直扑前方数倍之敌。 不过这些守军并不是完全没有章法杀向的敌军,他们在前冲的同时,还是按照兵员构成做出了安排。 冲在最前方的,是几百盾兵,他们快速越过了孙宁等骑兵,再在前方竖起了一道道盾牌防线,把那一阵阵的乱箭都给挡了下来。 而在盾兵背后的,则是数量近千的长矛兵,他们凝聚成方阵,匀速而齐整地,直朝着敌人方向不断迫近。 最后方,则是举着雪亮钢刀的刀兵,以及部分弓弩手。 最后两三百弓弩手,则没有出城,而是身处城墙高处,不断向着下方敌人放箭,以求干扰杀敌。 济州南城守军的突然全线出击,着实杀了鬼戎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不断逼迫向前的骑兵甚至都被箭矢所伤,纷纷落马,后面那些自然脚步为之一顿。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长矛林般的移动方阵,以及背后随时准备收割人头的钢刀阵势。 再继续正面猛攻,或许他们确能击溃这支步卒守军,但自身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是相当惊人的。 而且,战胜他们的把握,鬼戎人心里其实也不很充分。 尤其是在主将耶律博琼已死,没有个真正统筹下令之人,让这些鬼戎战士更不敢放手一搏。 终于,在守军将士的方阵压到跟前时,后方撤退的号角声起,一众骑兵再不纠缠,迅速转向,朝后退却。 而孙宁也在这时下达了明确的指令:“全军后撤,穷寇莫追!” 早就对他服帖,视他为主的众将士当即止步,然后在声声号令下,缓缓向后退去,直入南城。 伴随着城门再度被高高吊起,轰隆声里完全闭合,孙宁一行才算是真正安全地退了回来。 不少将士也是直到这时才只觉浑身都在发软,摇摆间,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至于那不到百骑的精锐们,更是在稍稍停顿后,全都无力的滚下马来。 他们的身上,完全被汗和血所浸透,此时倒地,根本不可能再凭借自己的力量起身。 就是孙宁,虽稳稳落地,眼前也是一阵发花。 得亏身旁有个兵将眼疾手快,出手搀扶,才没让他出丑人前。 “大人……”一旁的南城守将王化也赶紧过来,问候关心道,“你伤的可重吗?可需要医治吗?” “不必,只是些皮肉伤,外加略有脱力罢了。让大夫们先为伤得更重的将士们治伤吧。”孙宁在定神后,摆手婉拒道。 他身上确实也有好几处伤口,都是在乱军中,被那些不断涌杀上来的敌人所造成。不过正如他所言,都是皮肉轻伤,是他为了避开更重的伤害,杀更多的敌人所故意露出的破绽。 然后,他又抖擞了一下精神:“走,我们去城头看看!” 虽然敌人刚才看着已被打退,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去而复返,杀大家一个回马枪呢? 众将士不敢怠慢,忙簇拥着孙宁,再度登上城头,向着下方望去。 却见鬼戎骑兵已退到了五六里外,虽然重新整备了队伍,但看着却完全不像是要再度发起攻击的模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南门外的这几千鬼戎人已不打算再作攻击了。 因为他们的锐气已然用尽,再行强攻,除了徒增伤亡外,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而且,他们的主将已死,现在全军都已知晓,对军心士气的影响自然极大,更提不起兴致再攻。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天色已黑。 趁夜攻城可太不明智了,要没有碾压的实力,那就跟送死没有两样了。 所以,随后不久,不光南门这边战事消停了下去,济州其他各个方向的战事也都慢慢停了下来。 耶律长隆再是愤怒,再不情愿,现在也只能接受事实,无法于一日之内,夺下这座鲁地关键之城。 他能做的,只有继续分兵四面,摆出一副随时可能攻城的架势,给城中人等足够大的压力。 但孙宁在看着前方敌军动向后,却笑着放下心来:“至少在接下来几日里,我们南城不会再有大的战斗了。敌军已怯,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不顾一切地攻打城墙了。” 是的,相比于其他三面城墙的攻防,南门这儿的鬼戎人损失尤其严重。不但损兵,而且折将,就连主将都折在了城下。 或许刚才他们会因为一时愤怒而全力攻击,但等到战事过去,心态恢复,城外之敌心中自然就会生出多重顾虑和担忧来。 说到底,鬼戎人也是人,也会有常人的情绪,也会瞻前顾后,也会恐惧怯战。 在明知道南城是块硬骨头,强啃会崩了自己一嘴牙的情况下,又有哪个主帅会因一时之气而继续投入更多兵力,发动强攻呢? 所以孙宁此时总算安心,这才下去让大夫给自己包扎伤口。 也就在这时,有传令兵从城上奔来:“李大人可在?宋大人请你过去商议接下来的守城事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5章 两大难题 战斗暂歇,济州城内却早不见往日之繁华。 孙宁策马走在街上,只觉今日的济州前所未有的空荡萧条。 满城百姓早已悉数躲入家中,不敢出门半步,只能向上天,向那满天神佛祷告祈求,让守城将士能帮他们挡住来犯之敌。 而全城几万兵马,更是四散在各处关键城墙上下,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所以这偌大的一座城池,此时还能在外的,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批急着会面商议的主事之人了。 如果是在半日前,对此间的一切,孙宁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触。 这济州繁华也好,萧条也罢,哪怕真就被鬼戎人给拿下了,与他也暂时无损。他的地盘,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鬼戎人的威胁离他还太远。 但是,在经历了刚才的血战顿悟后,孙宁的心态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纵然不是自己的下属子民,但他们终究是活生生的人,是自己的血肉同胞,是可以为了救自己而以身挡刀的袍泽兄弟! 所以自己也有责任保护这一城军民,保护这鲁地数百万的无辜之人不受鬼戎人的残虐杀害。 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在进入鲁王府,见到那些人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就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李兄,你今日也太冒险了。你可知道轻易出击,会给我济州带来什么样的风险吗?” 一见他进来,宋齐云就率先发难,肃然责问道:“我不是都把话跟你们说明白了吗?咱们要做的,就是鼓舞军心,然后死守便可,为何要犯险杀敌?你以为这样真能打退城外之敌吗?” “大哥,我也以为你今日的做法欠妥!”赵乾哲也是一副劝诫的样子:“这要有个闪失,你可就折在城外了。今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了。” 孙宁笑了下,虚心接受道:“你们说的是,我今日涉险出城确实存在问题。不过……”他又是一顿,稍作辩解,“我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啊。 “若非如此,我南城上下的军心必然动荡,畏敌怯战之下,就很难守得住了。而且死守终究不是守住城池的好办法,只有不断化被动为主动,才有让敌人无法肆无忌惮攻我的可能!” 说话间,他已落座,目光也与众人一一对上,没有任何回避退让的意思。 这番话,让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僵,尤其是宋齐云,更是闪过一丝异色来。 这话他作为军中宿将自然是明白的,也经常听自家将军郭炎提及。但是,这说着容易,真碰上如此局面,想要付诸行动可就有着诸多问题了。 就是他,也没这个胆子,只以少数骑兵主动出击,还能囫囵回来啊。 所以最后,只能由身边的卫千山赞了一句:“李兄果然非比寻常,在下佩服!” 如此,算是将这一节给揭了过去,孙宁也没有继续纠缠之意,转换话题道:“你们三方的战况如何?” “城外鬼戎人终究没有做好强攻济州的准备,一时自然奈何不了咱们。”宋齐云吐出口闷气道,“不过各方守军的斗志却不太强,一旦等到敌人造出或运来大型器械,我们就相当被动了。” 赵乾哲也苦笑着道:“我所守的东城情况更糟糕,有一段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就被敌人抓住机会猛攻,差点就让他们攻破。所以我想,或许等到明日,他们会集中更多兵力,攻我东城!” 卫千山也说了相似的话,他所守的北城也有种种问题,要不是他当机立断砍了几个欲临阵脱逃的军官,恐怕真就失守了。 这一合计下,除了孙宁所守的南城,济州三面情况都很不乐观,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这让孙宁只觉压力更重,刚想问一句援军何时可到,就听赵乾哲又接着道:“就目前来看,我们最大的麻烦还不是来自城外的鬼戎人。”m. “还有什么隐患吗?”孙宁挑眉问道。 “我们最大的隐忧一在城中百姓的想法态度,二在鲁地其他势力,尤其是曲阜孔氏接下来会怎么选。”赵乾哲沉了张脸说道。 孙宁心头一震,迅速就明白了这两个问题指的是什么。 鲁地百姓早受多年来对鬼戎人的态度影响,以及常年的太平日子,是不可能真与他们同甘共苦,一起抗敌的。 如果只是短短几日死守城池,他们或许还能配合。可一旦战斗真持续下去,让满城百姓食不果腹,生存都出了问题,那恐怕这一城百姓就要作乱了。 尤其是,这几十万人中一定还有鬼戎一早派入的细作人等,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就定会在城中生事,从而让济州面临真正的内外交攻。 至于孔氏等鲁地势力的态度,就更一目了然了。 他们本就已被鬼戎人所收买,甘愿向外族俯首称臣。现在自己的卑劣行径已然暴露,只是为了掩盖这一切,他们也是一定会协助鬼戎人,把济州这片衬托得他们如此渺小的死硬之人给铲除掉的。 孔家人,在鲁地有着其他人无法企及的巨大影响,由他们开口,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一旦他们真罔顾真假,说服其他各方向鬼戎人投诚的话,到最终,不但济州城的他们将成唯一的孤军,还将遭受前所未有的,敌我双方合军的攻击。 到那时,才真叫陷入绝境呢。 堂上久久的陷入静谧,所有人都愁眉深锁,全然想不出个对策来。 或许守住济州他们还有几分把握,可这内外之变,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动手才好了。 半晌后,赵乾哲才缓缓开口:“其实我倒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化解眼下这两大难题。只不过……”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孙宁,“这法子过于狠辣,且后患无穷,必须要有一个心性足够坚韧,又敢于冒险,敢于杀人的真豪杰才能办成其事!” 孙宁心中冷笑,这拐了这么大个弯,不就是冲自己来的吗? 我接着便是:“不知是何策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6章 出城 夜半三更,弦月挂于中天,天地一片苍茫。 白日里因吃下大亏愤而四面围攻济州城的鬼戎军马主力已然后撤到了十里之外,只留下少数探马斥候散于城池附近,做着夜间的盯梢。 不过在他们看来,经过了这一整日的攻防战斗后,城中守军也是不敢再冒险出城了。 毕竟论战力,城中那几万守军是根本敌不过自家精骑的,有城池可为依托时或许还能战平,一旦到了城外平原,那就是一面倒的压制了。 所以他们留在城中,死守到底明显是最明智的选择。耶律长隆安排这几百探马斥候,更多也只是习惯使然。 但接下来的事实却明显使他们的猜想落到了空处,就在这乌漆嘛黑,万籁俱静的夜半时分,济州南门竟又再一次缓缓开启落下,然后将近五百兵将各自牵马,悄然无声就从城中溜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都装备齐整,人衔枚,马勒口,甚至马蹄上都还包着布,使得自身出来时几乎没发出多少的动静。在出了城后,他们也没有急着上马而奔,却是继续牵马蹑踪,靠着城外阴影,不断向着一侧的官道而去。 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正是孙宁。 他一双眼睛湛然有光,就是在这样的黑夜中,只靠头顶那一弯弦月的微弱光亮,已能将百步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从而指引着后方队伍稳稳向前,甚至还避过了一队纵马而过的鬼戎斥候。 直到已远离鬼戎大营所在,他才轻声下令:“上马,赶紧离开这儿!” 他们出城可不是为了夜袭敌营,只靠这几百人真要去了鬼戎大营那就不是杀敌而是自杀了。 而是为了远离此地,去别处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一件足可以确保鲁地不被鬼戎人轻易而得的大事。 随着孙宁一道出城的,除了南城守军中挑选出来的百名精锐外,还有平天军和梁州军中人。可以说,为了这次的行动,赵乾哲他们是真把之前的矛盾都抛到了一边,将手上最信得过和能战的人手都交给他了。 也正是有感于此,再加上自己心中有着相似的念头,才让孙宁接下这一危险极大,后患无穷的差事,深夜出城。 随着轻声令下,他和那几百人全都利落翻上马背,振缰策骑,猛然提速,就直朝着前方的官道处冲去。 可就在他们刚一跑起来,还没走两步呢,前方暗处却突然闪过了一队缓行的骑兵来,正与他们迎面相遇。 这真是凑了巧了,这些鬼戎巡夜的斥候也没个巡哨规律,这才刚过去一队人,转眼间居然又有一队从相同方向走了出来…… 孙宁都为之一怔,双腿一夹,即刻控制住了马速。 对面那二十来骑也明显一怔,不过开始时眼中却并没有露出警惕与敌意来,甚至还张口跟孙宁打了声招呼,只是这塞北话语却不是后者所能听懂了。 只因为此时的孙宁他们所穿戴的都是鬼戎骑兵的衣甲。正是之前接连被灭的鬼戎人所穿,白日里这些安排没能把耶律长隆他们完全骗过,到了这夜里,效果倒是更好了…… 吗? 就在对方还以为这是碰上族人想着打声招呼就擦身而过时,他的脸色却又突然而变,张口便叫:“有敌……” 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惊讶地发现,面前的队伍不是跟自己一样的,只得一二十人,而是影影绰绰足有数百之众。 这显然就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样的巡夜斥候了,再看他们出现的位置和所来的方向,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他们是城中守军。 发现这一真相的斥候自然大为惊恐,立刻张嘴高声示警。 只是他这话却才出两字,刀光便已刺到。 孙宁的反应也不比他慢多少,在其脸色一变间,已然迅速拔刀而出,一下就刺进了对方的咽喉,将其后边的喊声一切而断。 同时,他也低喝出声:“杀!冲出去!” 口中的喝叫并不影响手上的动作,在出刀杀死对面之敌后,孙宁已再度纵马前突,手中刀也随之快速收回再斩出,把面前又一人劈落马下。 跟在他背后的那些骑兵精锐也没有迟疑,即刻全部策骑提速,举起各种兵器,同样恶狠狠地朝着前方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敌人冲杀过去。 登时间,一阵惨叫和杀声迅速在这离城池只有两里许的官道侧方响起,并远远地扩散了出去。 当孙宁又连续斩杀两人后,剩下那些鬼戎斥候也都倒在了其他将士的刀下。 不过他们的脸上却无半点杀敌后的喜色,因为这么一来,自身就彻底暴露了,这与他们的初衷是完全相悖的。 “走!”孙宁高声一喝,已迅速拍马直往前蹿,其他兵将也不敢怠慢,也再没有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打算,纷纷鞭马提速,紧随其后,冲上官道后,又迅速一个转向,直朝着另一头的黑暗快速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呜呜的号角声已自附近几个方向上连连响起,而分散在城外各个位置的鬼戎斥候们也都在快速汇聚,直朝着这边赶来。 而后,本来静悄悄的鬼戎营地里,也有阵阵骚乱而起,火把跟着一一亮起,再组成一条火龙,迅速移动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来。 宁静的夜被迅速打破,在济州城向北的官道上,立刻就出现了多支骑队快速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飞奔。处于后方的那几支队伍,更是纷纷亮起了火把,划破了夜的幽深。 只是他们这么一来,却也让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有心人的眼中,比如孙宁。 听着不断靠近的敌军骑队蹄声,孙宁稍稍放缓自己的马速,迅速取过弓箭,再一个回身,已举弓瞄向了那几个亮光中的一人。 嗖——箭矢去如闪电,眨眼即至对方身前。 在那骑兵的一声惨叫中,一箭穿胸,将之射翻落马。 而在孙宁的带领下,其他骑兵也都有样学样,纷纷回身放箭,还真就把这一批紧随在后的鬼戎斥候骑兵给射得尽数落马,这才继续加速向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7章 杀心 耶律长隆再度大感愤怒。 什么叫耻辱?这次在济州城下,他是真正感受到了,而且是两次。 白天里被那些阴险狡诈的中原人所欺骗,让三千兵马在眼前折损,而自己居然还无法破城报仇。 本来他都已经在许闻倜的劝说之下恢复了冷静,知道如此强攻济州大城怕是很难成功,都打算稍缓进攻,这两日一面就地打造攻城武器,一面等更多兵马前来,一同攻城了。 结果,这才过去半夜,城里守军居然又给自己闹出了幺蛾子。 他们竟好好的不守着城,突然就杀了出来,还一举把自己安排在城外的斥候队伍给灭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愤怒中的他,再顾不上之前的念头,愤而下令,派出两千骑兵,急速追击,哪怕是追出鲁地,他也要将这些胆敢戏弄他的敌人给歼灭掉,一个不留! 也是直到两千骑兵接令快速出营后,许闻倜才匆匆赶了来。 因为这些天的奔波战斗,再加上刚睡下不久就被惊醒的缘故,此时的他看着委实有些疲惫,困顿,双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台吉,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如此挑衅,我若再视而不见,岂不让那些中原人给看轻了!”耶律长隆如一只困兽般在帐中走动着,又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反问道。 “台吉息怒,此事说不定就是城中守军的一个阴谋。”许闻倜忙上前,安抚着对方的情绪道,“你请想,都到这时候了,他们除了死守济州,还能有其他更好的策略吗?” 这话倒让耶律长隆一愣,激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你是说……” “鲁地已有大半落入我们手中,其他那些地方也全是自身难保,哪可能再分出兵马来救援济州?而除了鲁地之外,他们又哪来的援兵可请? “所以在下真不认为他们趁夜溜出去一队兵马能对整个战局产生任何影响。台吉你又何必如此上心,非要抓到人呢?走几个无足轻重的兵卒军将,与我们拿下济州城,又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反而有利。” 耶律长隆再度一愣,静心一想后,还真是如此。 “台吉,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但是,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还是拿下济州城,从而彻底的,完整地夺取鲁地。若是他们会因为恐惧或是其他原因逃离出城,便会给我们更轻易夺下城池的机会。 “而且,这些人的出逃,说不定也会影响到城中守军的决心,或许明日,后日,就会有更多人出逃,乃至向我们投降了。”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是让耶律长隆重新定下神来,神情也变得缓和:“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些过于急躁了……” 见他冷静下来,许闻倜就把自己想到的另一可能给道了出来:“台吉,此事说不定就是他们为了分弱我大军的一个策略。如果今日他跑出几百人我们要用数倍兵力去追击,那明日他们继续有人出城呢? “长此以往,我们在此的兵力可就要大打折扣,直到让他们有把握正面猛攻了。所以,还请台吉放宽心,只专注一点,把派出去的兵马叫回来。” “我……知道了。”耶律长隆长出了一口气后,点头应道。 许闻倜这才也放下心来,却也无心在回去歇息,就这么陪着自家主将,看着他再度发号施令,叫人将追击的队伍喊回大营。 等这一切忙完,时间也已来到新一天的黎明,天色都有些微微放亮了。 而鬼戎大营中的接连动向自然也全落到了城头一直关注外边变动的众人眼中。 在看到孙宁他们摆脱敌人攻击,最后鬼戎人只能悻悻而回后,宋齐云他们都大大松了口气,旋即脸上便露出了振奋的笑容来。 “总算成功让他们离开了这儿,只要接下来他们按照既定计划行事,则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在一片庆贺笑声中,只有赵乾哲的神色略有异样,似是放松,又似是遗憾,显得极其纠结而复杂。 “赵公子,你这是在担心什么啊?莫不是怕李兄他不能将事情圆满做成?可这人选却是你定的啊。”卫千山一眼瞧出了他神色间的不妥,好奇问道。 赵乾哲这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他们会遇到某些变故而已。毕竟曲阜可在咱们北边,说不定现在鬼戎人都已经接管其城了。” “就算如此,我也对李济他们有着充分的信心。”宋齐云呵呵笑着也参与到对话之中,“他的本事,我们可都见识过了,那是相当不凡啊。 “赵公子你更是他的主人,就更该有信心才是。你们平天军中有这样的人物,看来今后咱们双方交锋,我们可就要更小心些了。” “呵呵,宋将军过誉了,我平天军可担待不起。”赵乾哲谦逊了一句,头却微微垂下,让自己眼中异样不安的神色不被他人所见。 就在刚才,看着鬼戎人大举追击李济他们时,他心中没来由的就生出一个念头来,竟是希望他们能追上,将李济斩杀!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对方现在是自己手下,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而在看到鬼戎人最终无功而返时,他甚至有些觉着可惜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对李济的态度随着种种变故的出现不断改变。 到现在,对这个自称失去记忆的家伙,他除了疑虑外,还有深深的忌惮。 此人能力太强,也太不受控制,甚至其内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自己都无从得知。 他与自己是敌是友,是祸是福? 这样的存在,让赵乾哲变得极其不安,恨不能他就这样死在鬼戎人之手。 只可惜啊,终究是天不从人愿,他们还是顺利离开了。 在离开城头时,赵乾哲于心中突然就生出一个决定来,待到济州围解,等他回来,为防万一,还是把他提早铲除为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8章 曲阜孔氏(上) 曲阜县城北距济州城二百余里,堪称是整个鲁地名声最大,地位也最特殊的一座县城了。 而究其原因,只因为这儿有着一个传承足有千年的家族,孔氏。 孔氏,孔丘之孔,孔子之孔,万世师表,儒家至圣先师之后人。 虽然这个传承千年的世家论财力,论实力远远没法和中原江南各地的各种豪族大家相比,甚至放在整个鲁地,势力比他们更大的家族也有不少。 但论传承之长久,延续之不绝,却没有哪怕一个世家豪族能与之相比。 纵然历经千年,天下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治乱交替,鲁地更不知被多少人抢占易手,可这孔氏在曲阜却依然岿然而立,完全不受政权更替之影响。 而这一切,自然只是因为那一个孔字——无论谁当权,谁当政,他们都需要把儒家,把孔子高高捧上,从而让孔家成为那个最独特的世家存在。 至于在曲阜这座小县城中,孔家更是早成为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至高存在,说一句一呼百应,万人景从,那也是完全不夸张的。 哪怕孔家之人做出了什么害人的勾当,只要他们不认,城中从皓首老翁,到垂髫小儿,就没人会相信他们做下了恶事,害了人。 王志州盯着面前这座气派堂皇,重重院落的孔家府邸,咬牙切齿间,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若不是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想不到平日里道貌岸然,温文有礼的孔家人,骨子里居然是这么一群东西! 他王志州在曲阜也算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家里有着几家铺面,良田数十顷,更有娇妻爱子,陪伴左右。可谓是人生美满,别无所求了。 可变故却在数月之前突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那一日,正是妻子的诞辰,他携着妻儿一起去县城外的清心寺中上香求个平安。结果就在那一天,就在那寺庙之中,遇到了同样前来上香的孔家公子孔世达。 这个看着衣冠楚楚,温文多礼的孔家公子却在照面后,一双眼睛都落到了自己妻子的身上。自己当时还不知其为人,还因为这位地位尊贵的孔家公子特意前来与自己攀谈而感到自豪。 并在对方提出邀约,夜间同饮时喜不自胜,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因此就在清心寺中住了下来。 那晚,因为对孔家的尊敬,王志州自然表现得很是热情,与孔世达杯来酒干,频频痛饮,完全忘了自己的酒量其实并不大,在十多杯酒之后,就彻底醉倒。 等他稍稍醒来,却发现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那孔世达不知去向。 对此王志州也没太放心上,倒是有些担心妻儿会不会住不惯这简陋的寺中禅房而顶着醉意跌跌撞撞往住处去。 结果就在进了院落后,听到了一阵挣扎哭泣之声,以及一个猖狂邪淫的轻笑:“王家娘子,你就从了本公子吧。你家丈夫都已经同意将你送与我了,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不然这事传出去,你和你家丈夫可都没脸见人了!” 说话间,里头除了哭泣和挣扎声外,还有嗤啦的衣裳破裂之声…… 王志州猛然酒醒,也立刻听出那欲行不轨的男子声音正是来自刚刚还和自己兄弟相称,把酒言欢的孔世达! 原来,这家伙竟是打的如此主意,自己是中了对方的计了! 愤怒之下,王志州完全忘记了孔世达的身份,更忘了一直以来曲阜县城里所传的一个说法,孔家行事,那都是正的,对的,岂有做错的道理? 他愤然上冲,一下就撞开了虚掩的房门,然后更是看到了让他目次欲裂的一幕。 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禽兽一般的东西按倒在床,上身衣衫都被褪到腰间,对方的身子更是完全压在妻子身上。 “禽兽,我杀了你!”怒不可遏的王志州顿时如疯虎般直扑上去,挥拳就打向对方的脑袋。 孔世达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惊骇之下,完全不及躲闪,被一拳打中,惨叫一声,就直往边上倒去。 王志州这时气血上涌,不曾停手,又迅速返身侧扑,再度将之按住,一拳拳直往对方的脸上身上招呼,恨不能当场就将这想要淫辱自己妻子混账东西活活打杀。 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外响起,直到几只手用力拉着他,把他从被打晕过去的孔世达身上拉开,他才停下动作。 但他口中还是愤然叫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这个孔世达他居然敢对我妻子如此,我要杀了他!” 只是这些冲进禅房之人却不肯放手,而且力气也比他要大,任王志州如何挣扎,也无法从他们的拉扯束缚中挣脱。 而这时,更多的人也闻讯赶了来,既有这清心寺中的僧侣,也有几个同样夜宿于此的香客。他刚才的疯狂打骂,显然是把周围人等都给惊醒了。 面对如此情况,寺中僧人却彻底没了法子,他们可都是认得这位孔家公子的。虽然这孔世达不算孔家嫡系,但终究也是孔家子弟,可不是他们能随意发落的。 但对王志州,在行奸被当场抓住的情况下,僧人们总也不能当了其他人的面,颠倒黑白,把他拿下吧? 于是,事情就僵在了那儿,寺中长老只能是苦了张脸,不住劝慰王志州夫妇,希望他们能暂时息怒,与即将赶来的孔家人协商解决。 而在之前的一场发泄后,王志州心中怒火到底是去了大半,人也重新变得理智,从而也有些后怕起来。 孔家那可是曲阜城里说一不二,人人敬仰的存在,自己这般打了他们的人,真不会招来祸事临头吗? 这顾虑一起,就让他愈发的不安…… 所以当孔家的主事之人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时的王志州反倒显得有些低人一头了,连连拱手抱拳,说是自己过于急躁了,打伤了孔家公子。 面前的孔文和笑得格外温和,忙摆手道:“是我孔家教子无方,才出了这样的东西。此事我孔家一定会给王老板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咱们先回县城,将一切交县衙秉公而断,如何?” 当时的王志州以为孔家真是那么的大公无私,哪怕自己子弟犯了事,也一定会秉公处理,在感动敬佩之余,自然是一口应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29章 曲阜孔氏(中) 午后炽烈的阳光照在曲阜县城,炙热无比。 但蹲在孔府外巷口阴影里的,打扮与乞丐无异的王志州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他的心和身体都是被彻底冰封住的,因为他的遭遇。 那一夜,他以为灾祸已然结束,却不料,却只是开始。 孔文和行事很是果断,连夜就将他一家人,以及孔世达带回了县城,并直送入县衙。 县衙几名吏员对王志州的态度也颇为和善,一面细心听着他的叙述,一面把他安顿在一间屋子里,只说等到明日天亮后,县令大人便会给他一个说法和公道。 当时的王志州真是满心的欣喜和钦佩,孔家真不愧是文教世家,果然最是正直无私! 现在想来,他真是后悔得肝肠寸断,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当时就该带了妻儿逃走的。不,自己就该当场就把孔世达杀了,若是可能,连那孔文和也一并杀了的—— 就在他因为之前喝下大量酒水,以及后来的激动怒斗,再加上心中的惶惑,连夜的奔波而睡过去不久,他所在的屋子房门突然就被人一撞而开。 还没等王志州清醒过来呢,几人已拥入房中,一把就将他扯下床来,狠狠掼在地上,直摔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同时,他又恍惚听到了几声欣然的大叫:“抓到杀死自己妻子的凶手王志州了!” 这话让他陡然一惊,刚想开口辩驳,就被一脚重重踢在头部,然后直接就晕死过去。 待到他再度幽幽醒转时,却发现自己正卧在公堂之上,左右皆是手持棍棒的差役人等,上方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县令大人正一脸严肃地说着话:“把那杀死自己妻子的凶徒王志州给本官带上来!” 然后他就被人跟拖破麻袋般,拖到了大堂正中,身后也随之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正是外头听审的县城百姓在做着议论指点。 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们语气中的鄙夷、恐惧和嫌弃,却被他明显的捕捉到了。而此时的王志州,还有些茫然,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惊堂木砰然作响,县令大人厉声喝问:“王志州,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王志州这才有所反应,急忙嚷道:“大人,小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我妻子她怎么了……” “放肆!事到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居然还敢抵赖不认,还敢咆哮公堂,却将本官,将天理王法置于何地!来人,给我用刑!” 县令大人愤而斥责,然后王志州就被糊里糊涂地拖到下头,当众挨了三十大板,再被带回跟前问话。 而这一回,县令大人也不再与他兜什么圈子了,一招手就让人把个放在门板上的尸体带上了堂。在由人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后,王志州便赫然看见,自己的妻子身上中了多处刀伤,早已气绝多时。 这下更是彻底将他打闷,脑子里直如打进一道惊雷霹雳,让他眼冒金星,耳中也是隆隆作响,甚至都做不出任何反应,说不出任何话来。 直到连连呵斥和惊堂木的拍击声再度传来,才让他从震惊中略略回神,然后对上了县令大人充满威胁的肃然目光:“王志州,你突然狂性大发,于清心寺杀死自己妻子,事发后,更有当时在场的诸多僧人和孔家之人可以为证,你难道还想抵赖吗?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再抵赖也已无用。本官劝你还是老实认罪,免受那皮肉之苦!” 本来深受打击的王志州都已经陷入茫然失语了,在听到孔家人也为证人后,终于迅速反应过来,再度高声叫道:“冤枉啊……这都是孔家人栽赃陷害的我,是他们,是那孔世达,孔文和他们杀了我的妻子,然后栽赃的我……” 他大声叫屈,换来的却是又一声厉喝:“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与我用刑!” 等他再度被打得皮开肉绽,又被带回来问话时,王志州终于是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次是彻底掉入孔家和县衙的算计中了。 什么秉公而断,还他公道,全都是为了稳住他而说的假话。 将他从城外清心寺带到县衙,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住他,让他不能胡乱说话。 然后在自己放松下来,以为一切都能有个公正的审判时,他们就先动手把受惊需要治疗的妻子杀死,再将她的死嫁祸到自己身上,转而拿下自己。 “我真蠢……我怎么就会被那孔文和的几句话就给说服了,以为他真会为我主持公道呢?我怎么就会以为县衙能为了我这么个小民,去和高高在上,声名卓著的孔家为敌,去定他们子弟的罪……” 王志州确实是想通了一切,但他并不能接受。 虽然连续的拷打已让他快陷入昏迷,但他还是不肯认下此等罪状,当县令再度问他可知罪时,他用最后的力气放声叫道:“我是冤枉的,是孔世达他想要对我妻子不轨……” 结果话才出口,脸颊就被一棒子抽中,打得他门牙飞出,面颊也高高肿起,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外间那众多听审的百姓们,对此除了发出几声惊呼外,却无半点怀疑。甚至都有人在那儿感慨道:“这王志州真是失心疯了,不但杀了自己的妻子,居然还要把脏水泼到孔家身上,这怎么可能!” “是啊,孔家子弟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这分明就是胡乱攀咬,想要为自己开脱。却也不想想,县令大人怎可能被如此谎言蒙骗?” 事实也正如这几位“明白人”所说一般,县令大人完全没被他的话“蒙骗”,见他依然不肯认罪,便果断下令继续用刑。 直把王志州打得浑身是血,骨头都不知断了几根,几次昏迷又醒来后,才将他丢进大牢,准备过两日再作审问。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是王志州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身在死囚牢中的他看不到半点希望,而且每过几日,他便会被带上堂去重新审问,县令大人非要从其口中得到认罪的答案。 而出乎对方意料的是,即便饱受摧残,他居然一直都咬牙坚持,直到那一天晚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0章 曲阜孔氏(下) 半夜的县衙大牢显得格外寂静,除了一些虫鼠钻动的声音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 浑身是血,伤上加伤的王志州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就跟死了一般。 就连腐烂的伤口不断有蝇虫飞绕叮咬,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次次的严刑拷打,早把他最后一点气力都给榨了个干净,他所以还能活着,只是因为衙门还想让他招认罪行,而他心里也还存了一口气,还想报仇,还想讨还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了王志州的死牢前。对此,他依然没有半点反应,连眼皮都没有动上一下。 一个陌生的声音随之响起,不是他所熟悉的牢中看守,也不是如梦魇般存在的县令或孔家人:“王志州,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既然已经知道这次到底是谁要对付你,那结果就已经注定。在曲阜,他孔家想要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犯下什么罪,他就得犯什么罪。 “你这样硬撑着,除了让自己多受折磨外,就是给家里人带来更多的凶险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啊。” 最后一句话,终于是让王志州有了些反应,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双眼也微微睁开,努力抬头向着木栏外之人望去。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此时啧啧叹了几声,才又道:“我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这又怎样?你的罪落定了,谁也无法更改。 “你要是痛快认罪,县令大人还会帮着让你儿子不受牵连,不然,杀人犯儿子的名称可不好听啊。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认罪,就保你儿子平平安安的。” “我……”王志州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更有泪水滑落。 他本也知道自己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也做好了被冤死的准备。 但为了不让孔家太过顺心,他就是死也不会认罪,就让这案子变得糊里糊涂,就让此事成为留在孔家身上的一个污点! 一个普通百姓,也就只能用这样悲惨的方式,带给孔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一点小麻烦了。 可结果,现在他连这一点可能都只能选择放弃了,因为他还有儿子…… 纵然心如刀绞,纵然再不情愿,他也只能从牙齿缝里挤出那三个字来:“我……认罪……”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嘛。你放心,只要你肯认罪,接下来我们衙门会让你舒服些,至少死前不会再让你吃什么苦头了。”这位大松了口气,满意而去。 然后待到次日再过堂时,王志州没有再作坚持,面对县令的讯问,直接认了罪,还在那供词上签字画押。 在按下自己手印时,他知道自己是真个完了,除非真有鬼魂一说,否则绝伤不了孔家分毫。 而县衙这一回的判决也是飞快,迅速就将其死罪动刑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都不像以往般,定为秋后处决。 当得知这一结果时,王志州已经连恐惧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他很清楚,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背后有孔家推动一切,县衙自然不敢有所迁延了。何况,现在的鲁地,早不是当初的鲁地,上头根本就没个朝廷管着,还要复核死罪…… 可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变故却再一次降临到王志州的身上。 这次来见他的却不是当初的文士,而是县衙大牢的牢头,一个平日里显得颇为凶狠贪婪的家伙。 “老王啊,你憋屈不?明日就要被杀头了,你甘心被他们冤枉,被他们欺骗吗?”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提了瓶劣酒,不时灌一口,喷着酒气问道。 见王志州不作回应,他又嘿的一笑:“我知道你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无非一死嘛。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直到今夜,你都要上路了,你家里人都不曾来看你一眼。是因为他们也认定了你有罪,所以不肯来见见你吗?”33 王志州还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从对方的话里,他却明显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来。这让他终于出声:“你……你什么意思?” “还想不明白吗?他们自然是因为来不了,才不见你的啊。”牢头嘿嘿笑着,露出那一嘴残缺不齐的黄牙,“至于他们正在遭遇什么变故,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到。” “他们又骗了我……是孔家……”王志州立刻醒悟,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自己真纯,真的……明明已经被孔家,被官府骗过一回了,怎么还会再上他们的当? 以孔家的手腕和狠毒,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呢? 看着外头笑吟吟的家伙,他眼中几欲冒出火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至少那样,自己死得还不那么憋屈,可现在…… “因为我想给你个机会再活下去啊。为了你的家人,也为了你自己。”牢头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来,“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就可以帮你逃过这一劫,让你不至于这样被冤杀,还能有机会找他们报仇不是?” “你能放我出去?”王志州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了。 虽然牢头作为大牢主事之人有着相当的权力,但放自己离开,他有这样的胆子吗?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放我离开,你就不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除了明面上的那些产业外,你有没有其他的财产。我也不多要你的,只要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财物,我就帮你离开这儿,让你活下去!” 在遭受过两才欺骗的情况下,王志州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 就算对方真是冲着欺骗自己银子来的,他也认了。 反正人都要死了,连家人也被孔家所害,还要那些银子产业做什么? 而作为一个能力出众,经验丰富的商人,他自然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自家产业不可能全放在明面上。 当他说出自己藏匿银子的地点后,对方更是咧嘴而笑:“你放心,我去取了银子,天亮之前一定把你安全送出大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1章 曲阜孔氏(终) 并没抱多大希望的王志州活了下来。 就在他将要被处斩的当天凌晨,他被人偷偷运出了县衙大牢,送出了曲阜县城。 那个贪婪粗暴的牢头居然真说到做到,在拿到那笔银子后,就安排着将他救出死牢,比之声名远播却毫无信义可言的孔家要强出太多了。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王志州便藏身城外,靠着之前的关系,以及最后的一点钱财将养身体,等着回去报仇。 他虽未死,但无论身心都饱受摧残,伤得极重。哪怕过去数月,他也就能勉强行动,再不复当初模样。就是再熟悉他的人,怕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佝偻着身体,连站都站不直的家伙会是当初那风度翩翩的王大老板。 可也正因如此,王志州才能再度回到曲阜,盯着孔家宅邸,直到今日。 在此期间,他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自家果然已遭逢大变,不但家道彻底破落,家里人也被扣上诸多罪名而被罚为官奴。 而他唯一的儿子,据说更是在那夜之后,被人发现坠于井中。 在官府说来,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孩子自然是因为恐惧之故而不慎落井身亡,至于其中真相,自然不会有人再去关心。 什么叫一手遮天,什么叫黑白颠倒,孔家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王志州,与他们为敌者,就是这个下场。 就连王志州自己都觉着很奇怪,在得知家人的结局,得知儿子身死后,他的情绪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是因为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还是因为他的心已死? 不过有一点他是确认的,现在曲阜所有人都已确信他王志州被当众处斩。 就在他被送出城的当天中午,午时三刻,“王志州”就被人绑上行刑台,在众目睽睽下,陈明其罪行,验明正身,然后一刀断首。m. 很显然,这是收了自己大把银子的牢头做下的安排,用其他人顶替了他。 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关系,又已招认罪行,签字画押,导致县衙和孔家都不再紧盯不放,哪怕被调了包,居然也未被发现。 所以此时的王志州在曲阜县城里是完全安全的,没有人会在意这么个最普通,最卑贱的乞丐。更不会有人想到,他一直盘桓在孔家大宅之外,是为了找一个机会,杀人报仇! 王志州早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了,或者说,他早在数月前就确信自己已死。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存着一个念头的行尸走肉——报仇。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屠灭整个孔门,恐怕这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人和势力能做,敢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孔家是传承千年的文教世家,是孔圣人的后裔 他们代表的是仁义礼智信,是忠孝节义。 任何人对孔家下手,那是要被天下读书人共同唾弃讨伐的,是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约束不了王志州,使他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找不到机会。 他只求能杀死一个仇人,无论是孔世达还是孔文和,都可以。 当然,要是换成孔家如今的家主孔易儒就更好了。 但这些孔家中地位不凡的子弟出入皆有大批伴当前呼后拥,有的索性乘坐密不透风的马车,他孤身一人连接近他们都做不到,更别提刺杀了。 王志州虽然已豁出命,但还不至于想白白送死,总是要拉一个人垫背的。 好在,他有的是耐心,也还有时间慢慢等。 而孔家,一定不会知道,就在他们门外,有自己这么个随时准备杀他一人的复仇者! 伴随着一声吆喝,孔府大门又缓缓开启。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对面巷子角落里的王志州的视线内——孔文和,他又将出门? 而更让王志州精神为之一振的,是在他身子一让间,一个更为心心念念的家伙走了出来——孔世达! 难道连老天都不想再折磨自己,要帮他达成心愿了吗? 心思转动着,王志州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二人,身子缓缓向前探出,一手握紧了藏于衣襟内的利刃,随时准备扑击上前。 而在他对面孔府门内,孔世达一脸的不情愿和不安:“五叔,你真让我去和那些蛮夷接触,我怕我真做不好啊……” “你以为这是什么优差吗?”孔文和没好气地盯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语气森然,“谁都知道这事不好做,还有不小的隐患。但为了我孔家的将来,为了我孔家能太平度过眼前这一阵,就必须去做。 “大家都不想去,自然就只有犯了错的人去做,算是将功折罪了。 “你要是真不想去,也可以,那就继续在祠堂里跪着吧。至于什么时候能出来,就不是你我能决定了。” “别,五叔,我去,我去还不成吗?”眼见孔文和作势要回,孔世达顿时慌了,赶紧一口答应道。 他这几月一直被关在祠堂里反省,早就受不了了。 要是再被关上几月,他可就真要被活活闷死了。所以还不如接下这烫手的山芋,按五叔说的,来个将功赎罪。 孔文和这才露出一丝笑来,一拍他的肩头:“那就赶紧出城。其他人都已安排好了,就在城外。你只管代表我孔家与他们谈,许给他们之前说定的好处便可。 “那些鬼戎人虽然都是些蛮子,但好歹对我孔家还是挺在意的,也想拉拢咱们,为他们所用。” “好,那我去了。”孔世达再次点头,只带了两个伴当,也不坐车乘马,就这么徒步直朝外走去。 很快的,他就已来到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巷子口,对一直蹲在那儿的乞丐,完全就是视而不见。他心里,甚至还在思考着到时和那些家伙照了面后该怎么说话呢。 可就在这时,身边那个被他彻底忽略掉的乞丐却突然暴起,怒喝:“孔世达!” 喝声中,他整个人已扑到孔世达跟前,手中刀更是迅疾而落,直插其心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2章 报应(上) 只要这一刀命中,便可为自己,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哪怕事后因此而死,王志州也不再有怨尤。 他的眼中满是期待和狂热,手上的力道更重,甚至都能感受到刀尖触碰到皮肤的感觉。 可就在他以为大仇得报的当口,一只手却已落在他持刀挥下的,迅速一提一翻,竟让他用全身之力下刺的这一刀顿时僵住。 这让王志州整个人都为之一震,一声嘶吼从嗓子里猛然憋出,他再度加力,想要从那只手的控制下继续下刺。 可结果却如蚍蜉撼树,连一丝都动不了,反倒是那只攥住他手腕的大手在这时猛然一翻一折,喀嚓一声,王志州的手腕应声而折,然后他的胸口也受到一股大力袭击,本来要压向孔世达的身体,跟着便凌空而起,倒飞而出。 砰一声闷响后,王志州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趴在了地上。 本就伤势未得痊愈的他,现在更是如雪上加霜,浑身的骨头都似已断裂,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趴那儿倒抽冷气,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孔世达面色铁青,眼中除了惊恐之外,还有浓浓的愤怒。 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曲阜,在孔府门前对自己下手。 要不是身边有孔延这样的护卫,自己真就要被这么个臭乞丐给刺杀了。 是的,及时出手的,正是他身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伴当。 这位虽然模样普通,衣着寻常,就和任何一个仆从没有区别。但事实上,这个叫孔延的伴当却有着一身相当不俗的武艺,足以应付任何突发状况,确保孔世达的安全。 “把他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孔世达咬牙切齿道,目光凶狠地盯着还在前方颤抖的王志州,“现在知道害怕,迟了!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却是会错了意,王志州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因为不甘! 明明都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了,明明自己一刀都已刺到对方身上,怎么竟还是功亏一篑啊…… 完了,自己这下必然再次落入孔家之手,而这一回,恐怕再不可能有机会留下性命,向孔家报仇了! 孔延答应一声,迅速上前,一把薅住王志州的头发,将他直往前拖。同时脚上微微一抬,将他本就不受控制的短刀轻松踢飞。在把人拖到孔世达跟前时,手上才一用力,将其面貌显露在主子跟前。 孔世达眯眼打量了王志州好一阵后,才突然认出他来,眼中异色一闪:“是你……” “孔世达,恶贼!就算我现在杀不了你,等我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王志州眼中燃烧着两丛火焰,厉声叫道。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而已了。 “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呢,你可害苦了我。这次我就要好好整治你,以泄我心头之恨!”孔世达狞笑一声,已然有了主意。 就是这个家伙,害得自己被族中所罚,数月来只能在祠堂里思过。 本以为他早已死去,连他家人都已受到了应有的惩处,自己今后都不能出口恶气了。没想到,这王志州居然没死,现在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天对自己真是不薄啊! 老天真是瞎了眼! 看着对方那一副吃定自己,得意猖狂的样子,王志州也在心中连声咒骂。 不然,为什么自己一个本本分分之人会遭受这样的苦难,自己的妻儿会招来无妄横祸,而真正犯下大罪的孔世达,却能逍遥法外。 为何孔家这样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坏事做尽的世家大族却又能子孙延绵,享誉天下? 这不是老天瞎眼,天道不公,又是什么? “若能看着孔家遭受报应,我就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啊……”王志州心中呐喊着,作着最后的挣扎,张嘴,一口血沫,直朝着孔世达喷去。 这一下却被孔世达轻易闪过,狞笑一声:“先卸了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等我回来,再慢慢炮制……” 孔延答应一声,便弯腰出手,轻松卸脱了王志州的下巴。 而就在这时,一阵惊呼由远而近,不住响起。 这让把注意力完全落在王志州身上的孔世达微微一怔,自己这下确实有些大意了,忘了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旦让其他百姓瞧见这一幕,可是会影响孔家在大家心目中高尚形象的。 只是这些家伙,如此大叫着,也太大惊小怪了。 就在他猛一抬头,想和前方那些惊叫的百姓们说话,安抚众人时,却赫然发现,引得前方百姓惊叫连连的缘由不在自己这边,而是来自一队骑兵。 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正沿着曲阜县城并不算太宽阔的石板长街快速奔驰着,眨眼间就要到他们跟前。 问题还不在于在些骑士的奔驰,而在他们的装束。 他们竟然是一副皮甲散发,快刀弯弓的打扮——这分明就是鬼戎骑兵! 这些鬼戎蛮子怎么突然变卦了,不是说好要与自己在城外接头,安排一切后再入城吗?怎么就擅自跑进来了? 而且,他们约好了是在西郊相见,现在却是从南边入城,这是为了杀自家一个措手不及吗? 愣愣间,孔世达生出了诸多疑惑,犹豫着,张口还想招呼他们,问下究竟。 结果,还没等他出声呢,当先一骑已疾驰而来,到了他们几个跟前,那马居然也没有半点要减速的意思,依然全速冲来,骑士手中,刀也已然扬起。 孔世达瞬间就被惊住,连闪躲都做不到了。 倒是刚刚还控制着孔延,见状猛然出手,把他往旁边一拉,手一抖,一条铁链已如灵蛇般从袖中蹿出,随着他身子一矮,铁链已急缠向冲刺而来的快马前蹄。 在不知对方来意的情况下,孔延可不敢真伤了人。 结果他这一下却落在了空处,因为就在这一链抽缠出去的同时,马上骑士竟猛然一个提缰,让骏马在疾驰间一声嘶鸣,然后即刻而止,两只前蹄当即高高尥起,正好躲开了这一链。33 然后就听砰的一声闷响,又迅然落下的两只马蹄,便重重踏在了中门大开的孔延的胸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3章 报应(下) 孔延虽然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实在碍于身份,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 他这样的孔家之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鲁地,而一般遇到什么麻烦,只要亮明身份,鲁地就没任何官方或民间之人会与堂堂圣人后裔作对为敌。 所以,自然就没有真正需要用到他一身武艺的机会了。 这让他在真正作战时,于判断和应对上,自然而然就比其他人要慢上半拍。 而这半拍,却足以决定一战的胜负,乃至生死。 两只足有碗口大小的马蹄,挟着骏马急冲而来的势头和力道,重重踏在孔延的胸口。那就宛如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前,就算是有着一身横练功夫的高手,怕也承受不了,更别提孔延了。 于是,在一声惨叫中,他整个身体便被撞得后飞而出,人在半空,大口的鲜血已夺腔而出。而要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瞧出其胸口处已有两个清晰的凹陷,触目惊心。 只这一下,已让他胸骨多处爆裂,甚至断骨都已经刺入体内,伤及内脏了。 可以说,只这一个照面间,孔延就被撞得当场丧失了战斗和自保的能力。在吧嗒一声落地后,只能在地上抽搐,再不能起。 孔世达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傻了,张大了嘴,却是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来。 而事实上,对方也压根不给他出声惊叫的机会,在一下撞飞孔延,骏马落稳的同时,他手中刀也已迅然掠出,目标正是孔世达和他身边另一伴当。 刀光卷过,两颗人头当即直上半空。 他们的面上,还保持着惊吓和意外的表情,失去头颅的身躯,则在片刻后,方才咕咚一下,直直砸倒。然后脖腔里的鲜血便不受控制地泊泊而出,如溪流般直朝着前方蔓延。 后方的惊叫随之更为尖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曲阜百姓,都在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有许多人甚至都觉着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这一切难道是在做梦吗? 被杀之人他们可都是认得的,正是孔家的孔世达,孔公子! 他虽然不算孔家中真正受重视的嫡系子弟,但在城中地位依然相当不低,就连知县大人对上他,都要客客气气的。 而现在,他居然被人杀了?! 居然就在曲阜县城,在孔府门前,被人砍下了脑袋,跟杀鸡般杀了? 这冲击之大,真不啻于当初他们得知朝廷被叛军攻下京师洛阳,甚至比那消息更大,毕竟这可是大家亲眼所见啊。 这些鬼戎人,怎么就敢? 而更惊人的一幕,却在大家的惊叫声里继续着。 在一刀将孔世达两人斩杀后,这些鬼戎骑兵继续向前冲击,很快就从依然倒地抽搐挣扎的孔延身上踏了过去。 是的,几百骑,就这么完全无视了这么个依然存活的孔家忠仆,就这样不断从其身上冲过。 绝大多数的马匹都只是从他身上跨过,但也有不少,是从其身上踩踏着,才往前去的。 于是,在连续几声惨叫后,孔延就再没有了动静。 等这几百骑正式通过后,孔延早已不成人形,被彻底踩踏成了一团血肉。 这是真被铁蹄践踏,而成肉泥了。 与孔延的惨死一比,孔世达他们的被杀反倒显得颇为痛快,颇为仁慈了。 至少他们死前没有遭受那么可怕的虐待和痛苦,只是身上多了个碗大的疤而已。 而如此暴虐的杀戮,也把周围诸多百姓吓得面如土色,连刚才的惊呼声都突然停止。 显然,这些鬼戎人的狠辣杀手,已经震慑住了所有人,让他们兴不起半点为孔家出头的打算。孔家再高高在上,再得大家敬重,也没有自家的性命来得要紧啊。 所以在稍作冷场之后,附近人等就跟被野兽撵着似的,快速转身,直朝家里跑去。 孔府门前的这条长街之上,此时就只剩下一个活人,还在地上趴着。 王志州,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恐,有快意,有狂喜,有悲伤…… 这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过迅猛,完全让他措手不及,无法给出最合适的反应了。 看着自己想杀却杀不了的大仇人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在自己面前,他自然感到狂喜。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的眼中却不断有泪流淌下来。 因为被卸去下巴的缘故,他没法发出像样的声音,只能是从喉咙深处憋出一阵古怪的呜呜声,似笑,又似哭。 但即便现在浑身剧痛,手断脚伤,他还是竭尽全力,一点点地撑起整个身子,然后慢慢蠕动着,直朝前方爬去。 他要去前边,去到孔家门前,去看一看孔家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报应!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报应,自己向苍天,向一切鬼神妖魔所许下的心愿,终于正式降临。 这些宛如杀神降世般的外族骑兵,就是苍天鬼神听到了自己的绝望祈祷后,降下的对孔家的报应吗? 这回,孔家将遭灭门,就跟自己,跟许多和自己一样遭遇的无辜之人一般,他们上下几百口,也将尝到最恐怖的杀戮。 所以,哪怕是爬,王志州也要爬到那边去看个清楚,看着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孔家子弟是怎么死的。 事实上,还没等王志州接近孔府大门,里头已是尖叫奔逃和求饶声响作一团了。 然后不久,一股股黑烟也随之而起,烈焰跟着升腾。 这些鬼戎骑兵不但杀人,而且放火,他们这是要将整个孔府都彻底毁掉! “毁吧,毁掉这一切!这都是孔家该得的下场!只要让整个孔家断子绝孙,彻底死绝,我王志州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也甘之如饴!” 看着那不断冒起,越来越浓的烟火,不断流泪的王志州在心里狂吼着,动作也因为心理的亢奋而愈发的敏捷,很快就爬上了孔府跟前高高的台阶,趴在了高高的门槛上。 向里望去,就只见一具具尸体倒卧在通向内里的道路上,鲜血蔓延着。 这些尸体里,既有孔家子弟,也有其中的奴仆。 这些鬼戎骑兵的杀戮,显然是没有任何顾虑与差别的,只要是孔府中人,那就是他们屠戮的目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4章 灭门(上) 孙宁他们从济州冒险突围,便是冲着曲阜孔家而来。 因为就赵乾哲他们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孔家已经彻底倒向了大举入侵鲁地的鬼戎人。 而以孔家在鲁地的巨大声望与号召力,一旦他们真个为鬼戎人所用,便会严重削弱鲁地各方力量抗敌的决心与勇气,那自然也会给依然坚守济州的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一旦此事成真,消息扩散,恐怕就连济州城里的百姓,都会因此生变,成为他们守住城池的最大危机。 所以,就必须将这一威胁清除在发生之前,也就是不给孔家投靠鬼戎人机会。 而就赵乾哲他们所说,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便是灭掉整个孔家,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可能向敌人投降的。 只是这孔家毕竟地位崇高,中原大地,没有哪一方势力胆敢对这圣人世家下手,那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甚至死后也会遗臭万年。 最终,他们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假借鬼戎人的身份,灭掉整个孔家。 如此一来,大家不但不用担心孔家会被鬼戎人利用,还能凭此激发鲁地所有人与鬼戎血战到底的决心——孔家早被鲁地百姓视作图腾,如此大仇,自然会让所有鲁地之人为之奋战。 当这一计划被定下后,便直接落到了孙宁的头上。 他自然也不想让自己沾染这样一个后患无穷的大1麻烦,一旦真相为人所知,哪怕自己是皇帝,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在几方势力的坚持下,在眼下局势的危殆下,以及他自身的考虑下,孙宁最后还是选择了答应他们,接下如此重任。 所以,他带兵突围而出,并昼夜兼程,直取曲阜。 孙宁本以为想要以鬼戎人的身份进入曲阜还有些曲折呢,不料自己真带兵来到曲阜县城南门时,那守城的兵马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问,直接就任由他们进入了。 这显然是孔家之人早有安排,等着鬼戎人来了。 而这一事实,也让孙宁更坚定了要灭掉这一千年世家的决心。 就跟江南的佛门一样,鲁地的孔家对当地来说,也只会是一大痼疾。 孔子固然是要被高高捧起的,他象征着中原文明的包容与灿烂。 儒家更不可废,至少在如今这个时代,儒家所提倡的那些忠孝节义依然是维持整个天下的重要一环,是天下重新稳定的根本。 但是孔家,却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了。 他们除了继承祖先余荫,过着奢侈腐朽的生活外,就只剩下如寄生虫般不断侵吞民脂民膏。 既如此,那就借此机会,将这些寄生虫彻底扫灭,一只不留!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才接下这一任务,带五百骑兵,杀进这座恢宏大气,庭院深深的孔府大宅! ……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 当孙宁策骑冲入孔府大门时,几个奴仆下意识就想上前阻挡。 不过旋即,他们就被跟在其身后,眼中冒着贪婪光芒的几名同样作鬼戎人装扮的骑兵一下撞飞,刀光落下,人也被劈杀当场。 孙宁也在这时沉声下令:“杀进去,这儿的所有人,一个不留!还有,孔府内一切财物,你们都可自取!” 这最后一句,如同给所有将士打了一针鸡血,又如号令枪响,所有人都嗷嗷嚎叫着,冲杀进了这个历史最悠久,也最可能让中原人心存敬畏的深宅大院。 孔家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他们踏着那些家奴的尸体和血迹冲入第一进院落时,便有数十名家奴护院手持棍棒,呐喊呼喝着冲杀过来。 他们一面冲来,口中还叱喝连声:“什么人胆敢闯我孔府……” 话出,才看清楚这群闯入者的装束打扮,神情一变,动作也跟着一顿。 作为孔家奴仆,他们自然知晓本家对鬼戎人是个什么态度,一时心中不禁有些发虚,想要挥过去的棍棒都带不上力道了。 可那些已然被孙宁那句话撩拨起心中贪欲的济州将士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在策马前冲的同时,手中刀枪更是毫不犹豫就挥刺而出,瞬间就把头前几人劈翻撞倒,再补刀杀死。 他们或许曾也对孔家人心存敬畏,但作为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普通兵卒,这种对圣人及其后裔的敬畏心终究不是太过强烈,远远没法和即将到手的大量钱财相比。 何况,他们是兵,早得了军令,就是要随“李大人”前来杀人,那就更没有什么好留手顾虑了。 于是,在一阵惨叫声中,他们突围向前,只在身后留下了一地尸体。 而随着杀戒打开,这些将士内心深处的恶意也就被完全释放了出来,他们红了眼,成为了一只只野兽,开始在孔府一重重的院落中奔腾往复,把手中的兵器招呼向每一个能看到的目标身上。 有些性子急的,更是直接策马冲进了一间间屋子里,在把内里之人吓得惊慌尖叫的同时,迅速扫过屋中一切,寻找逼问其中的财物。 只要这些孔家之人稍有犹豫,迎头便是一刀。 而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金银财物后,他们更是愤而点火,直接就把这些华丽亮堂,整齐规整的宅院都给烧了起来。 顿时间,火光四起,浓烟冲天,更把一整个孔府上下之人吓得惨叫尖叫混作一片,男女老幼,四散奔逃。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无法和策马奔驰的骑兵相比,往往才没走两步,身后就有马蹄声追来,然后便是刀光闪过,人便倒了下去。 既然孙宁已下达了一个不留的命令,他们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恻隐之心,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看到,就是个死。 孔家,千百年来,无论王朝如何更替,鲁地如何易手,他们在此总能安然无事,稳如泰山。 这让这一家上下之人都浑然忘了还有危险这回事,更失去了对危机的应对手段。 他们以为凭着自家身份,祖宗余荫可以一直都这样安然度过,但今日的杀戮,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彻底的错误。 而且,他们也已经不可能再有改正这一错误的机会……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5章 灭门(中) 孔府名为私邸,但其规模占地却比之王公府邸还有过之,光是那一重重的院落就有数十,依次分布在三倾有余的巨大空间之内。 不过他们这样的府邸却并不逾制,因为孔家在历朝都会受封衍圣公爵位,在如今的大越朝自然也不例外,那是完全有资格让孔府有着只逊于皇宫大内规制的。 如此巨大的府邸,自然起到了内外隔绝的效果,哪怕前方已火光冲天,无数婢仆惨叫被杀,身在后方主院的孔家一干重要之人却还安然无恙,都没受多少影响呢。 此时的他们,还在闭门商议着眼前的要事,就是关于如何与城外的鬼戎人打交道。在既不得罪他们的前提下,又能保障自身的尊严和利益。 作为当今衍圣公,孔家之主的孔易儒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但整个人依然精神奕奕,声音洪亮:“我们的底线就是守住曲阜不被外人所得,至于他们想要借我孔家之名号令鲁地,可以,但我们也要从中获得一定的好处。 “比如说,在一些城池被鬼戎……不,现在要改叫塞北三族了,在被他们所破后,安抚事宜就该交我们来做,百姓的安全也由我们来负责!” “家主考虑的是,如此一来,只要我们尽心多救一些处于危险中的鲁地之民则人们必然会视我孔家为恩人,有利与我们继续扎根在此,扬名天下。”立刻有子弟深以为然的附和道。 然后又有人跟着道:“对,就该这么做。如此,我们与鬼……与塞北三族的合作也就更有正当理由了。这将是我们的要求,他们想要让我们为他所用,就必须答应。” 见众人纷纷称是,孔易儒满意而笑:“那就这么定了,到时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我想,那些外族之人进入鲁地也是为了长期夺取,应该会更好与我们合作的。” 他话才说出,自己的嫡子孔文和就在下首低声问了句:“那要是他们不肯如此做呢?他们虽是外族,却也不蠢,不可能把所有好处都给我们的。” “那就与他们谈。他们要的不只是鲁地,还有整个中原,整个天下。他们会做出让步……”孔易儒的话还没说完,紧闭的大厅门户就陡然被人撞了开来,这让他眉头立刻一紧,抬眼望去。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一副疑惑和不满的模样,什么时候连他最讲究上下尊卑的孔家也会出现此等莽撞胡来的行径了? 来人却完全忽视了他们的目光,一个扑跌趴在地上,凄惨惶恐地叫道:“家主,各位老爷,鬼戎……鬼戎人杀进我孔家来了……” “什么鬼戎人,要叫他们塞北三……” “杀进来是什么意思?” 连续有人呵斥发问,但话出口后,他们也终于发现了情况的不对。 外间,本该一派规矩井然的场面早已彻底不见,许多府中人等都跟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跑,惊叫连声。 而更远处,更有浓烟挟着火光四处蔓延,眼看着都要往位于后方的主宅这儿冲撞过来了。 这是孔家几百上千年来都未曾遇到过的变故,也是这些孔氏子弟这辈子都没见过,没想过会发生的情况。33 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陷入了茫然,竟是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直到那位跑来报信的家奴再次嘶吼着:“家主,各位老爷公子,快跑啊,他们就要杀过来了,我们的护院可挡不了那些骑兵啊……”才让他们猛然惊醒,脸上的茫然迅速变成同样的恐慌,目光则多数落到了自家之主的身上。 孔易儒身子也颇为僵硬,不过脸上倒是还算平静。 眼前的变故来得突然而可怕,但他依然不认为那些鬼戎人真敢灭整个孔府,这可是千年来,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事情啊。 他迅速定神,猛吸一口气后,果断道:“你们随老夫过去看看。或许只是出于一场误会,只要说开了,自然能得化解。说不定就是孔世达行事莽撞,得罪了他们……”一面说着,他已迅速起身,直往外去。 外间,隐隐的杀声和惨叫声已不断传来,而且以极快的速度正朝着他们所处的方向靠近。 这让不少孔门子弟都显得愈发不安,尤其是孔文和,眼中更不断闪过狐疑来。孔世达出门才多久,怎么就会和鬼戎人起了矛盾冲突,还闹这么大呢? 只是无论他们作何想,在孔易儒的带领下,这几十个孔家要紧人物还是紧随其后,朝着前方而去。 然后在穿过不到两重院落后,他们就和冲在最前的几骑兵马相遇。 孔府护院们已然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拼命的同时,还动用了一些弓弩,这可都是他们压箱底的武器。 奈何,双方的实力实在相差太多,在突击如风的骑兵面前,那寥寥几十张弓弩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威胁,反倒激发了这些杀星更大的杀意。 当有人马中箭之后,其他人彻底被激怒,策马如狂风般冲到那几个弓手面前,钢刀劈斩,就把他们连人带弓砍作两截。 这等凄惨至极的血淋淋的场面,登时就把许多护院都吓得四肢发软,连棍棒刀枪都举不起来。于是他们就真成了待宰羔羊,被人冲到跟前,又一阵杀戮。 在此期间,孙宁虽然一直位于队伍的最前列,却没有再出手。 他只是不断向前,指挥着手下兵马一重重院落的攻占,一个个人的歼灭围杀,同时也在观察着整个孔府的布局,寻找着那些重要人物的下落。 而就在冲过十多进院落,就连他都要感慨孔府之辽阔时,终于,前方迎面跑来了一大群衣冠楚楚的儒生打扮的人,只看他们的穿着气度,就可知是终于找到正主了。 此时,孙宁身前的数名将士才又把刀从几个奴仆的身体里抽出,尸体倒下的同时,鲜血哗啦四溅,其血腥程度,把众孔家人再度唬得脸色发白。 有人浑身颤抖,也有人满面愤怒,然后就见一个老人排众而出,愤而喝道:“住手!你等怎敢在我孔府如此滥杀无辜,可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6章 灭门(下) 孔易儒不愧为当今衍圣公,数十年的孔家之主,与天下间许多权贵和大人物都有过相当的交集往来。 至少在胆魄和气势上,他完全不比任何一个手握重权的人物要差,甚至在面对那一把把带血的钢刀时,他都未有丝毫的惧色。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那些杀得浑身是血的骑兵,抬头挺胸,步步向前。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而只是一群不听话的顽劣小儿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为他的气势所慑,正大开杀戒的几名军将的手上动作还真就停下了,甚至在其逼视下,还有人不自觉的勒马后退了几步。直到背后传来孙宁的一声冷笑,他们方才醒悟,懊恼地握紧了刀,作势欲冲杀过去。 “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居然敢在我孔府之内乱造杀孽,你们就不怕成天下公敌吗?”又一人紧随孔易儒大步向前,正是孔文和。 看他那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还真有乃父七八分的模样,也给了其他人更多的底气,让他们跟着上前,一副要与这些凶手狂徒好生理论一番的架势。 而这时,孙宁他们后方,更多的火头不断冒起,更多的惨叫不住传来,也有更多的骑兵,一身是血的源源赶来。 孔府虽大,人虽多,却也架不住五百骑兵肆无忌惮的冲击和杀戮,前方一重重院落的几百人等,除了一些躲藏起来的,都已被杀了干净。许多厅堂屋苑,也被将士们一阵搜刮后,再放上一把火,付之一炬。 此时小半个孔府都已被火光笼罩,冲霄的火光和浓烟,就是曲阜之外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看到这些惨烈场景的孔文和心中愈发的不安,只能用愤怒的呵斥来作抵消:“你们还不住手?你们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们这是在为天下除害!”孙宁终于出声,他懒洋洋地打马上前,脸上还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如刀,刺过面前一众孔门之人,最后落到了脸色唰然而变的孔易儒的身上。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离自己只有十多步,高坐马上的青年,拿指头点着他,以及背后那源源而来的骑兵:“你……你们不是鬼戎人……” 虽然他们的打扮确实是和鬼戎骑兵别无二致,但没有一个鬼戎人能说出如此地道的中原官话。而且再仔细看他们的容貌的话,也能瞧出来,无论五官还是皮肤,他们都完全没有北方草原部族的种种特征。 这些人,压根就是由中原汉人,甚至就是由鲁地之人假扮的! 这个认知让孔易儒在吃惊之余,心中又是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果真是鬼戎人突然翻脸杀来,他还能凭借与对方的某些关系而作出斡旋。可一旦是由中原之人假扮而来,事情就变得复杂而不可收拾了。 无论他们是否与孔家有着仇怨,都到这一步了,他们会半途而废,留着自己等,待将来指证他们杀戮孔家之人吗? 当孔易儒因这个发现而心中恐慌大生时,他后边的那些子弟此时却突然来了勇气,当即就有好几人冲了出去,迎着那些骑兵手中血刃,高声斥责道:“你们居然敢犯我孔府,恐怕今日之后,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都将成天下之敌,都将遗臭万……” “不要……”孔文和也已反应过来,脸带惊恐地赶紧出声制止,还上前一步想作拉扯。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伴随着那为首的男子口中吐出一个冷冽的“杀”字,几名骑士已毫不犹豫举刀冲出,刀光乍起,再落。 血光迸溅,身首分离,惨叫与惊叫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孔家子弟就这样被轻易格杀,到死,脸上依然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看着本族子弟被人如宰鸡般轻易杀死,孔易儒的身子陡然就是一晃,双眼更是一红,嘶声道:“你们真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就是当今衍圣公孔易儒吧?”孙宁笑看着对方,就好像手下之人真只杀了几只鸡似的。 “老夫正是孔易儒!你们想做什么,只管冲着老夫来便是,不要为难我孔家子弟!”孔易儒强撑着身子,迎着孙宁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勉强回道。 孔文和这时再上前一步,与自己父亲站在一起,同样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不错,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何会对我孔家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但我们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是不会向任何人屈服的! “而你们如此行事,终究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会为天下人所不齿,会成天下读书人的敌人!” 其他孔家子弟,虽然心中恐慌,身子发软,但此时也都壮起了胆子,附和道:“对,我们乃是圣人子弟,孔家之后,岂会被你们这点手段给吓住?你们真有胆量,就杀光了我们!” 以进为退。 这正是此时孔易儒他们所拿出来的应对策略。 既然摆明了对方已有灭孔家全族之心,那无论他们如何卑躬屈膝,恳求活命都不可能成功。那还不如索性表现得英勇些,凭借孔家千年来在中原的威望来让他们投鼠忌器。 至不济,也能再拖上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迎来转机不是? 但奈何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是孙宁,又怎可能让他们如愿,中他们的计呢? 作为穿越者,对这个中原第一家,孙宁是最无所谓的,甚至还有着深深的鄙夷。 孔家,口口声声以圣人后裔自居,言必称什么忠孝节义,可其实他们又有哪一点做到了? 贪婪无度,巧取豪夺,他们早成鲁地最大的寄生虫。 而且,当天下大变,神州陆沉时,孔家所做的选择,又多是自保投降。 就跟这次他们向鬼戎臣服一样,曾经的历史上,他们也是一次又一次向外族屈膝,为其背书。 像这样只知索取,却无付出的家族,又有什么必要再存于世间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7章 灭门(终) 心思转动间,孙宁再不与他们作任何的口舌之争,当即策马向前,手一探间,正好将还欲义正词严地说些废话的孔易儒一把揪住,提到了马上。 “父亲!”孔文和顿时一惊,下意识便扑身来救。 但他的动作哪快得过孙宁,就在他来到跟前的同时,一脚已然蹴出,正中其胸口,而在他吐血倒飞而出的同时,一道黑影也跟着追了过去。 这一脚的力道可是相当之沉,孔文和文弱的身子压根就遭受不住,完全就跟断线风筝般向侧方飞去,直到撞中那边的一棵槐树后,方才止住去势,然后身子一顿,便要落下。 却在这时,那黑影已然赶上了他,噗哧一下,正没入其胸口,穿透他的身体,再把他整个钉入树干。 也是直到这时,大家才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赫然是一杆长矛。 孙宁竟是在举手抬足之间,不但将人踢飞,还掷出长矛,将之钉杀。 孔文和本就不算太健壮,在被如此重踢之后,又遭当胸一矛贯穿,自然是在惨叫之后,当场殒命。 当他的这一下场展现于众人面前时,所有人,无论骑兵还是孔家人等,都瞬间愣住。尤其是后者,他们几乎都露出了惊恐到了极点的表情来。 如果说之前的杀戮只是给他们造成一定的压力和惊吓的话,孔文和的突然死亡就真让他们看到了死亡已近在眼前。 他可是家主嫡子,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任的孔家之主和衍圣公。 居然就这样被人轻易杀死,那他们的身份还能起到一点保护作用吗? 孔易儒则是在一愣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文和——”然后身子一僵,当场就晕了过去,横于孙宁马上。 “杀,一个不留!”孙宁再度冷声开口。 那些骑兵将士之前或许还有些犹豫,杀孔家家奴人等是一回事,真对孔家子弟出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现在,随着孙宁率先动手,当众把孔家之主擒于马上,又杀了他的儿子,这就给了所有人信号,以及信息,这回将再无顾虑,再不留手。 于是,只稍一怔后,数十名陆续赶到的骑兵将士便都呐喊着,狞笑着,直朝面前还处于愣怔中,不知所措的孔家人等冲杀过去。 他们的马狠狠撞在了完全不知闪躲的人群中,他们的刀枪也跟着挥舞着,狠狠劈入刺进了这些人的体内,让他们的鲜血与惨叫同时在空中荡漾开来。 直到十多人惨死,他们的鲜血飞溅到其他人的身上脸上,这些一直高高在上,气度井然的家伙才如梦方醒,尖叫着,四散逃命。 这些人里有乱跑乱冲的,也有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此时为了保命,他们已把一切斯文风度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只想着赶紧远离这些杀神。 可是只有两条腿的,素来养尊处优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如狼似虎的兵将,和他们胯下的骏马呢? 于是孔家人一个个倒下去,无论他们之前身份有多尊贵,有多少次为大人物的座上客,此时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都只能等来刀枪加身,惨死当场。 看着这些地位尊崇的孔家子弟倒在自己马前,或是为求活命,不断冲自己等往日里他们连正眼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低贱兵卒叩首求饶,众多骑士心中最后的那丝犹豫与桎梏也彻底碎裂。 之前他们在前方重重院落中固然是见人就杀,四处抢掠纵火,但到底杀的只是孔家的奴仆或旁支子弟,还没法真正放开手脚。 在对上这些孔家嫡系时,多少还有些不安,下不了手。 但现在,前有“李大人”以身作则,当众刺杀孔文和,生擒孔易儒,后有这些孔家人彻底丢弃尊严,露出最虚弱的一幕,那他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33 “杀——” 有兵将高声喊着,催马前冲,直接就从几个伏地求饶的孔家人身上踏了过去,再出一矛,就把前方还想奔逃的一个家伙串在了自己的矛尖上。 有了这第一个完全放开手脚屠杀的人,其他人也就紧跟而上,或以刀斧劈斩,或以枪矛攒刺,只要是他们能追赶上的孔家人,无分尊卑,那就是一个杀字。 如此一来,不光这处院落里把人杀得魂飞魄散,鲜血横流,他们还不断向内部冲杀,朝着孔府内院一路而去。 在那儿,还有着数量庞大的孔家女眷,以及老人孩子。 但对已经彻底抛开顾虑,杀红了眼的众骑兵来说,这些老弱妇孺也只是他们刀下待宰的猎物而已。 一时间,血流滚滚,尸横遍地。 一处处院落,一间间厅堂,内内外外,都倒满了孔家人的尸体。 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无数财富,也被这些兵将随手抢过,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李大人早已答允过他们,今日可以放手抢掠,孔家的一切,只要抢到,那就是他们的。 而他们不光抢掠杀人,还纵火。 既然已经不管不顾了,那就再没有底线可言。 这种把世家大族踩于脚下,毁掉他们所珍视的一切的机会,对这些寻常将士来说可就只有这么一回啊。 尽情的放纵,尽情的发泄,尽情的杀戮…… 灭门的惨祸就这样彻底笼罩整个孔府,大火从外到内不断蔓延,尸体更是从大门口一直铺陈到后院内宅。 府中的一切都被砸得粉碎,所有人都不能幸免。 在这一场混乱的杀戮中,或许能有几个机灵的,幸运的孔家子弟可以脱身逃出,但是,随着大火熊熊燃烧,随着可以代表孔家千年传承与骄傲的一切,却已经在此时此刻变成了飞灰。 就凭那些逃出生天的孔家旁支们,哪怕穷尽他们几十代之力,也不可能再造一个可得万民景仰,传承千年不倒的文教世家,圣人后裔了。 孔府数代上千人,或许不可能完全被这场屠戮杀尽,但孔家,却已经从事实上被孙宁带这五百兵轻易灭门。 灭人一门,不只是杀光他们,更在于将他们存在的根基彻底推倒。 而对眼下的孔府来说,最要紧的一处根基,就在西边的祠堂。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8章 献祭(上) 位于整个孔府西侧的孔氏祠堂,正是整座孔府内最最重要的所在,乃是他们的根基。 其光是占地就有数亩之广,重重殿宇厅堂相连,又有古木森森,说这儿是祠堂,却是更像庙宇。 事实上,这祠堂就是孔庙,是曲阜孔氏族人,以及天下读书人心中最崇敬,最希望来此参拜的天下第一的文庙。 以往每当初一十五,以及重要的节日,孔家子孙人等都会在家主的带领下齐聚于此,大礼参拜,向孔子,向历代的儒家先贤,以及孔家先人们奉上牺牲、贡品以及香火。 有那犯了过错的族中子弟,也会被禁足在此,静思己过,直到改正错误,重新做人。之前的孔世达,就是被禁足在其中一间思过堂中,一关就是数月之久。 正因祠堂如此重要,所以平日里这儿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负责此处洒扫的奴仆们,更是要小心翼翼的,不能损坏其中的任何之物,也不能有任何的动静发出。 可今日的孔氏祠堂却完全不见以往的庄重模样了,之前就有不少人在内外奔逃,还有十多骑兵纵马直入,把这些逃至此处的孔家子弟也一并斩杀。 他们的鲜血飞溅到各个角落,尸体横于那一重重殿宇跟前,孔家的威风,在这一刻算是彻底被人踏于脚下。 只是因为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骑兵也就在其中随意走了一圈,便又离开,才没有对这祠堂造成太大的损坏。 而此时,又有几下痛苦的惨哼自外传入,在惨哼的同时,还有砰砰的撞击声,却是两人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进入祠堂。 孙宁已从马上下来,一步步向前迈进,而他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一把灰白的头发,就跟拖货物般,将早已衣裳凌乱,须发披散的孔易儒跟拖麻袋似的,从祠堂外一路拖了进来。 在此期间,他们需要从一重重门户穿过,越过台阶和高高的门槛。于是被强制拖地而行的孔家之主,当今衍圣公可就惨了,整个人就这么被起起落落,磕磕碰碰地不住向内,脑袋都不知被门槛和石阶撞了多少次,脸上都有道道血迹流淌着。 他之前有过惨叫,有过求饶,也有过叫骂……可拖着他的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一心一意地将之直拖到正殿前,才手上猛一发力,将其丢进了宽阔静谧的殿内,砸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又让他一声惨哼,呕出一口老血来。 孙宁随之也迈步而入,目光讥诮地看向那宽大的神台和位于中间的高大塑像。 这是一尊由上好石料仔细雕塑而成的孔子立像,足有两三丈高,刀工极其精妙。不但将其穿着容貌都刻画了出来,神态举止也是栩栩如生,就连那衣裳一个褶皱,看着都跟真布帛也似。 孔子的眼中也流露着怜悯与博爱,微微向下看着,此时正好落在自己这位后裔家主身上,就好像在为其遭遇感到怜惜和无奈。 因为他只是一尊石像,根本没法帮助和挽救后世子孙的这场浩劫。 而在孔子身后长长的神台之上,还摆满了数十上百的灵牌神主。 孙宁只随意一扫,就看到了不少还算有些印象的儒林大人物就有神主牌位在其上,比如左丘明、马融、欧阳修…… 另外,则还有一排排的孔姓人的牌位,数量要比这些曾在历史中留下鼎鼎大名与过人功业的儒林中人要多得多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孔府家庙,这主殿供奉的自然要以自家先祖为主了。 而在更近一步的供桌上,则摆了些牛羊贡礼,烛光与香烟袅袅。 直到地上的孔易儒发出又一声惨哼,孙宁才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对方身上,似笑非笑:“你想不到我会特意把你带来此处吧?” 孔易儒面色惨白,身体更在不住颤抖,但嘴上还是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顿一下后,才又道:“你们根本就不是鬼戎人,为何要扮作他们的模样杀我孔家人?” “当然是为了让你们弥补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了。”孙宁抬眼看看上方那些灵牌,笑容冷冽,“作为孔子后人,你们孔家在曲阜得了千年的享受,历代朝廷都对你们礼敬有加,恩赏无数。 “中原各方,更是对你们顶礼膜拜,视你们为天下第一世家,给了你们多少的好处,把你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甚至犯下再大的过错,官府也好,民间也好,都能视而不见。 “可你们孔家又为这天下,为百姓,为曲阜做过什么?是不断的侵吞他人产业田土,是凭借身份干预地方政务,甚至于,勾结外族之敌,只为让你们自身获利。 “我说的这一切都没有错吧?” 孔易儒颤抖得更为剧烈,眼中更是流露出浓浓的恐惧来。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否认这些指控。 当着当初的朝廷之面,他或许还能指黑为白,侃侃而谈。但在这位率众杀入孔府,杀孔家子弟如宰牛羊,在无数人都需要顶礼膜拜的孔子像前还能谈笑如常的男子跟前,他却是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在一阵嗫嚅后,他终于只能是道出一句:“饶……饶命……我们这么选,也是为了自保……” “我看不止是自保吧,更多的是为了利益。你觉着鬼戎入侵鲁地,入主中原已将成事实,所以就想到了改换门庭。 “毕竟你们孔家大名在前,任何一方势力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控制天下,都需要你们孔家出面,来聚拢读书人之心。所以既然你们大有用处,何不趁此机会卖个高价呢?” 孙宁带着浓浓嘲讽的话落到孔易儒的耳中,让他神情再变,又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就是事实,他们孔家的那点心思,早被孙宁看得透透的了。 而这个认知,也让他更感恐惧,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对方将自己拖到此处的真正用意与目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39章 献祭(下) 孙宁这时的目光却又回到了那孔子的石像上,语气里没有半点尊敬,只有浓浓的讥诮与调侃:“孔老二,你还真是福泽延绵啊,千年之后,你的子孙还能借你之名来攫取这许多的好处。 “其实吧,倘若他们只是在此一方为祸百姓,应该也不算太大的问题,毕竟这天下间如他们一般的世家大族实在太多。 “但可惜啊,他们犯下了这个最不该犯下的大错,居然勾结外敌,欲颠覆中原天下。 “你不是一向标榜忠君仁爱,说什么仁义礼智信吗?怎么到了你子孙这儿,却一个个都成了伪君子,只为一己之私,就可以不顾一切道德底线了呢? “你若有灵,早在几百年前,就该示警自己的子孙,让他们改过自新。可结果他们改了吗? “这么看来,你也就是个只知道包庇子孙,不顾天下疾苦的糊涂虫而已。可以说,他们的罪孽,有一多半,根子还在你这个祖宗的身上啊。 “是你让他们有了为祸一方的身份和权力,也是你纵容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日,做到为一族之私,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孙宁的话语森然,再一弯腰,已将吓得身体发软的孔易儒给抓了起来,将之往前一送,直接放在了供桌之上。 “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我可是当今衍圣公,孔圣人后裔,就是朝廷也不敢……” 巨大的恐惧,反倒让孔易儒从虚弱中迸发出了相当的力量来,他一面叫着,一面做着勉强的挣扎。 奈何,年老体衰,还多处撞伤的他又怎么可能从孙宁的手中脱走。再他稍稍用力后,随着一声闷哼,孔易儒便颓然不动,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孙宁依然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既然你孔老二什么都不愿管,那就由我来帮你管教子孙,让他们为自己几百上千年的过错付出代价吧。 “你们的孔家,就没必要存在了。你们从他人手中夺取的钱财,也让它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我手下的那些将士,正好就来自民间,而且多半都是穷苦之人。 “哦对了,还有你那些后世子孙们,他们犯下了多少罪行,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你或许心里有数,我却没这个时间和精神一一去查了。 “所以就干脆点,都让他们用命来作抵偿吧,反正都是该死的。 “你创下儒学一道,确实对整个华夏有着不小的功劳,但我总觉着,有儒学就够了,至于孔家,就没这个存在的必要了。你说是吧?” 孙宁一面说,一面出手,把孔易儒身上的衣裳尽数扯裂丢开,让他赤条条地倒在供桌之上。 白皙苍老的身躯,倒是和一旁盆中的猪牛之类的贡品肉食颇有几分相似的意思了。 而此时的孔易儒已经无法挣扎,只剩下口中念念有词:“饶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衍圣公,孔圣人的后人……要是让人知道了是你们灭我孔家,必会让你们遗臭万年,成天下之敌……” “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带人杀光你孔氏一门的,大家只会相信,这是鬼戎人所为。这也正是为了让你孔家赎罪,弥补犯下的种种大错啊。” 孙宁终于是重新看向面前的老人,回应他道:“你想啊,现在整个曲阜都已经知道是鬼戎人杀进了孔府,灭你孔氏一门了。 “等到你们都被杀光,我们离开,消息传出后,必然会引得天下动荡。而鬼戎人,也必然会成众矢之的。 “到那时候,之前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而跟你们一样想要向鬼戎投降的各方人等,是不是就要想一想自己那么做的下场了? “而其他势力,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只为借机扬名,都会不惜一切地北击鬼戎,从而将他们彻底从北疆赶出去! “可以说,你们这一亡,还真就为接下来的抵御外敌之事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呢。这才是真正的将功赎罪,你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说着,不理会面前老人的痛哭流涕与求饶,他又看向上方神像:“孔老二,我怕你也老糊涂了,听不懂我现在说的是些什么,所以就索性好事做到底,给你送给传话的人过来吧。 “这位孔易儒,可是你的子孙,还是孔家之主,想来他说话,你总能听明白了。 “你曾说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孔家有今日,这作俑者就是你了,所以你的后代,自然也不该再存在了。” 话落,刀光闪出。 唰的一下,正切在孔易儒的脖子。 他刚刚还在不住低声叫嚷着,求着饶,这一刀,却立刻就切断了他的所有声音。 然后,随着刀光下掠,他的整颗脑袋,也跟着与身体分离。 孙宁则顺势把他的身躯往下一拉,居然只让其脑袋留在供桌之上,身体则横于桌前,泊泊鲜血横流而出。 孔易儒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那一刻的震惊,但这颗首级,已经成为了和旁边的牛羊头颅一般的存在,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件贡品。 孙宁则嘿然一笑,随手扯过旁边的帘幔,裹在刀上轻轻一擦,便已拭去上方的鲜血。手再一抛,那带血的布帛飞起,正落到了孔子的神像之上,缠绕了过去。 他没有再大肆破坏,打砸一番。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孔家已被彻底灭门,这个祠堂也好,孔庙也好,留着和毁掉也没区别,所以何必费这手脚呢? 在长长呼出一口气后,孙宁扭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外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来办呢,不但还需要带人把所有孔家人杀个干净,还需要赶在新的变数到来之前,聚拢所有人马,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因为他已经从孔家人口中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情报,城外,真有一支鬼戎骑兵,随时可能入城。 而在孙宁身后,留下了一个恐怖而凄然的孔家祠堂,不光倒了数十具孔家人尸体,在最主要的主殿上,孔易儒死不瞑目的首级,端正摆在供桌之上,正盯着上方数量庞大的神主牌位,以及那尊孔子神像。 这一切,就如一场诡异的献祭,一场以孔家举族之人的性命血肉,向孔子的最后献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0章 意外收获(上) 曲阜县城外,西郊,一支两千众的鬼戎军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们自上午抵达,与城中孔家人接上头,却是直等到此时夕阳西下,却依然没能等到孔家派人出来。 若按照完颜贾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他早就率军直接冲进这座小小的县城,给如此托大的孔家人一个下马威般的教训了。 但是,因为来此之前不破族长的叮嘱,却让他只能一直按捺住心中不满,老实等在城外,等着孔家人出来迎接。 因为就族长所说,这些孔家人最是看重所谓的礼仪,而现在正是要用到孔家的时候,必须给足他们这方面的面子。 所以他们等了足有大半日,哪怕他们都看到城中乱象生出,还有火光浓烟滚滚,这支鬼戎队伍也没有主动入城的意思,而是继续耐心等候。 “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他们城里出了乱子,孔家的人要先平了事情后才能出来迎我们进去了。”完颜贾自以为了然地道出了一个猜想。 其他部下也都纷纷点头称是,并没有对城中乱象太放心上。 说实在的,一座小小的曲阜县城真不被他们所重视,要不是这儿有个天下闻名的孔家,只消几百人,就能将此处占领了。而守着这座小城也没个战略用处,所以只要和孔家达成协议,他们便可转向济州。 听说那边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攻防,不但目标定在那儿的耶律部正继续筹措兵马,他们完颜部也在调兵,准备随时联合攻城了。至于从鲁地抢掠到的许多粮食和攻城武器,更是已经陆续往济州城下运去了。 只要这些物资运送到位,再凭借他们塞北三部的强大战力,拿下一座济州城,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功劳,完颜贾对眼前的小县城就更加的不屑一顾了。他在看看上方即将西沉的太阳后,终于不耐开口:“不等了,你们两个,进城去告诉孔家人,我们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要是天黑之前再不派人出来,那我们就杀进去!” 被点到的两名部下忙答应一声,这才往各自的坐骑走去,懒洋洋地跨上战马。 两千鬼戎战士逗留在城外,又不可能遭遇什么战事,自然不会一直如临大敌般上马备战,甚至大多数人把甲胄什么的都解开了放在一边,只为能在这酷暑盛夏里凉快些。 此时上马要入城的两人衣甲都是歪歪斜斜的,只能是一面整理,一面策马往前。 而就在这时,本来静悄悄的曲阜西门处突然有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传出,那动静可是相当不小,竟是支数百人的队伍冲起来的模样。 这让完颜贾明显有些惊讶与警惕,即刻从地上弹起,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刀。那两个已到城门前的部下更是即刻抽刀,一副准备作战的架势。 结果,他们的的动作才刚做出,就瞧见一批与自家差不多打扮的骑兵直直冲来。这些人身上,胯下的马上,赫然还沾染了许多的血污…… 这副场面,对众入侵鲁地的鬼戎人来说可实在太熟悉了,之前他们破城入侵之后,可是没少杀人抢掠,将大笔的财物都据为己有。 可以说,这些不断奔来的骑兵,怎么看都是和自己一路的,自然就让两个本已做好战斗准备的鬼戎战士手上便是一松。 其实何止是他们两个,身后那两千鬼戎战士,包括完颜贾在内,此时也都放松了下来,只心里还存着不小的疑惑。 这让完颜贾忍不住上前两步,高声叫道:“你们是哪部的人?刚才是你们在曲阜抢夺杀人吗?不知道这是我们完颜部的目标,需要收孔家吗?” 一连串的问题被他如连珠箭般抛了过去,只等对方给出个回答。 但完颜贾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质问落到正全速赶来的众人耳中,却只是叽里咕噜的一阵乱叫,他们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孙宁在结束对孔家的灭门屠杀后,便立刻聚拢所有人马,引了他们就直奔西门而来。 在刚知道城外还有鬼戎人时,他还真吃惊不小,甚至还担心会起变数。 结果,自己都在孔家闹出如此动静了,对方却依然安静等候,这让孙宁心下大定,甚至觉着这会是一个机会。 于是,他索性大胆出击,决定杀城外之敌一个措手不及。 而此时,杀得性起,又赚够了钱的部下兵马,也不曾有半分犹豫,再加上对他的尊崇,便也毫不犹豫,追随同来。 哪怕看到城外黑压压一片鬼戎人,数量是自家的几倍,他们也不带丝毫畏怯的,随着孙宁的低声号令,暗中拔刀提矛,举弓搭箭,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在见到敌人发现自身后依然放松,许多人连马都没有靠近,兵器都没有触碰,孙宁更是大喜。 他自然不会此时出声,让敌人察觉有异,所以哪怕对方大声叫嚷,他也只作听不见,一个劲地打马向前。 转眼间,他们已到西门前,离着敌人只剩两里许地。 直到这时,孙宁才不再继续伪装,突然拔刀在手,一声暴喝:“杀!” 随着话出,他双腿猛一夹战马,控制着它冲刺,刀也在同时用力斩出,正中前方一个还想开口说点什么的鬼戎战士的脖颈,将他的整个脑袋都给劈了下来。 而孙宁前冲的势头却并未因此稍缓,人马合一,宛如离弦之箭,直冲敌军阵中,并盯住了刚才还在高声质问的,那个看穿着气度都该是首领的家伙。 只几个呼吸间,两人已近在咫尺。 直到这时,完颜贾才猛然醒悟过来,这家伙是敌非友,赶紧拔刀欲做应对。 奈何,却已经太迟了。 他手才刚握紧刀柄,雪亮的钢刀已呼啸而至,他虽然极力侧闪躲避,但孙宁出刀变招却更快,只一横斩,便正中其肩膊。 嗤啦一声,挟着快马冲势的这一刀直如切斩豆腐般,从侧前处劈入,再从后方穿出。 伴随着完颜贾一声凄厉而不甘的惨叫,他整个人已被斩成两段,惨死在了那两千还没反应过来的部下战士眼前。 第741章 意外收获(中) 乱了。 这支两千众的鬼戎完颜部骑兵在遭遇袭击的瞬间就彻底的乱了。 不只是队形反应上的混乱,还有心中的慌乱。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在曲阜县城这儿遭遇突袭,而且还是被同样装束的塞北三族的骑兵队伍突袭。 他们更没想到,战斗才刚一开始,作为主将的完颜贾就被当场斩杀,从而使他们一下就失去了指挥。 所有人都各自为战,所有人都茫然无措,只能是被动挨打。 迎面袭来的箭雨一下就射倒了好几十人,而他们却只来得及举起兵器,来到马前。 可还没等他们上马呢,众骑兵将士已在孙宁的感召下,犹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朝着这些敌人发动了最凶狠的攻击。 或许这些将士之前对北方的鬼戎人还是存在着忌惮的,但此时的他们却早已杀得兴起,看着敌人慌乱无措的模样,就只觉他们跟束手待毙的孔家之人一样,也只是等着自己屠戮的羔羊而已。 那还有什么好说,什么好怕的,自然就该大杀特杀。 此消彼长之下,鬼戎人是愈发的慌乱,纵有翻上马背的,动作上也居然变得迟钝而缓慢,居然就被杀到跟前的将士们轻易斩杀。 于是刀枪挥舞间,一个个的敌人倒下去,这些骑兵将士的信心和战意越发强烈,虽是以少对多,却打出了气吞山河的势头来,把鬼戎骑兵杀得四散,尸横遍地。 随着几百鬼戎人被迅速杀死,剩下那些终于是狼狈上马,也终于是拔出了兵器。但是,他们的内心早已惶惧,在失去主将之下,他们连拼死一战的斗志都已消散。 都不用多作交流的,这些好战善战的鬼戎战士就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他们突然转身四散,就朝着各个方向狂奔逃命。 身处北方草原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进则众人成伙,退则四方星散的战斗本能,此时完全施展出来,还真就让众将士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追击才好了。 孙宁在一刀又将面前之敌斩杀后,看着这一幕也不觉有些怔忡,敌人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但也没迟疑多会儿,他就又迅速喝令:“分四队,四向追杀,只求杀敌,余者不问。还有,捉几个通我中原官话的活口!” 此时的他已不再保留自身实力,放声呐喊间,话语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使他们能在这乱战之中谨遵自己的号令行事。 众将士也早对他心服口服,也没作多想,便果断分兵,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急急追击四散的敌军。 在曲阜之外的这片平原区域内,很快就呈现出了更为激烈的战斗,箭矢横空,人马嘶吼,不断有敌我双方的将士杀在一起,又很快分出生死胜负…… 直到天彻底黑下,再不利于双方交战,这场追逐战方才结束。 孙宁带一队两百来人的骑兵颇感困顿地往回赶时,很快就看到了另一队同样模样的济州骑兵,在他们中间,还裹挟着数名浑身是血的鬼戎俘虏。显然,他们是遵照他所令,在追击中被生擒的了。 待到二更天,他们重回曲阜县城附近时,其他几路追兵也都各自赶了回来。 虽然都有所伤亡,但好在损失不算太大,五百骑兵,齐聚时还有四百二十多人。而且因为这场大胜,杀敌上千,这些将士也未见丝毫伤感,反而表现得颇为亢奋。 他们在见到孙宁后,全都快速下马,抱拳参见:“见过李大人!” 只看他们这番表现,以及看向自己的,充满了兴奋与敬意的目光,孙宁就知自己已彻底收服了他们。 “大家都起来,不必多礼。”他一面说着,也迅速下马,来到众将士跟前,把其中几人用力搀扶起来,“大家都起来吧,都是一起作战的兄弟,就不要弄这些虚套了。” 见他如此做,如此说,大家才纷纷直起身子,然后依然都咧了嘴,看着孙宁:“大人,要不是这些鬼戎人跑得快,我们能把他们都杀干净了。” “是啊大人,我们原以为鬼戎人有多可怕呢,现在瞧来他们也就那么回事,真到了战场上,我们也不弱于他们!” “但得在李大人你的指挥下,要换了其他人来,恐怕就做不到了。” 众将士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用最直接的话语表述着自己的心情,以及对孙宁的敬重,然后又惹来所有人的一阵哄笑。 孙宁在等他们说了一阵后,方才把手往下一压,正色道:“今日之胜,看似轻易,但终究是取了巧的。要不是他们没有防备,以我军这点兵马,还真未必能在数倍之敌面前占得什么便宜。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中原官军就不是鬼戎人的对手了。不然我大越朝廷,也不至于两百年来,一直压迫向北,使鬼戎三部只敢在北疆一带骚扰。 “只是啊,现在中原动荡,各方势力相互间攻伐都来不及,自然就让鬼戎人慢慢坐大了。而鲁地那些大人们,更是少了些血性,导致敌人能轻易杀入而不知守卫家园。” 孙宁的话慢慢变得沉重,不少将士眼中也流露出了愤恨与无奈来。眼前的事实,确实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寒。 他见状又是一笑,振声道:“但济州还在,我们还在,这场事关鲁地荣辱存亡的战斗就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其实早在领命来此对付孔家时,我就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趁此机会,在城池之外,与这些入侵的外族过过招。 “今日我们对他们也只是小试牛刀而已,也证明了我们比他们更强。却不只各位将士可愿意随我继续在这齐鲁大地之上,与这些入侵的鬼戎外族战上几场,让他们付出代价,败在此地吗?” 随着他这话说出,现场几百个本还陷入兴奋中的将士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他们才猛然做出回应,高声吼道:“我等愿意追随李大人,杀敌!” 看着他们的热烈反应,孙宁笑了。 与灭掉整个孔家相比,这才是此行更大的收获,更意外的收获。 第742章 意外收获(下) 夜渐深。 若放在以前,曲阜县城自然早就处于安宁祥和的夜晚气象中,除了城中唯一的青楼会有丝竹乐曲传出,就只剩下犬吠还能打破这夜的宁静了。 可今日,却大不一样,临近西门的郊外,正有一丛丛篝火点燃,喧哗欢闹声连带着酒肉的香气,正不断往城里飘来,把一城之民都给搅扰得坐立不安,却又只能紧闭家门,连一步都不敢外出。 实在是这些闹腾着的城外之人过于可怕了,那可是把孔家都给彻底灭门的鬼戎凶徒啊,他们能只针对孔家,而没有趁机杀进城中其他人家大肆劫掠,对大家来说已经是老天最大的庇佑了。 所以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本地官吏,此时能做的,就是守在各自家中,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他们之后又在城外大战是因何而起,返回城里又搬空了一个孔家名下的粮仓,夺了十多只牛羊而去的事情,大家自然是视而不见了。 一场杀戮和酣战后,孙宁知道手下将士正需要歇息,所以就索性暂时在曲阜城外驻扎下来,弄来酒肉犒赏全军,只等大家都歇息够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而在与这些将士们一通对饮,有了三五分的酒意后,孙宁才又振作精神,脚步略有些发飘地来到旁边那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鬼戎俘虏跟前。 这些人身上多少都带了些伤,但并不严重,看着明显是还有战斗能力的。所以会被生擒,除了因为能听会说中原官话之外,自然还是在于他们个个贪生畏死了。 并不是所有鬼戎战士都是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的,其实几千人里,怕死的才是绝大多数。 而这,也正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 他一双眼睛从这些萎顿在地的家伙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指头点在了一个衣着看着最光鲜的青年脸上:“你,是什么人?” 随着他这一问,一旁跟随而来的两个部下已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拖出,按到了孙宁跟前。这位顿时浑身一震,下意识张口叫了一声,随即才想起处境,忙又改作中原官话:“饶命啊……我,我叫完颜据,是完颜部的一个小人物……” “小人物能穿得这么好?还能有这样的汉家名字?”孙宁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语,冷然道,“要是再有一句假话,我立刻叫你人头落地!” 在看到左右真有人亮刀后,完颜据彻底慌了,连忙叫道:“不要……我说实话,我是随兄长完颜贾一起来的,本来只想趁此机会立点功劳,我是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汉人啊……” 孙宁撇了下嘴:“这么说来,你也算是完颜部中有一定地位之人了。” “算是吧,只是我没立过什么功劳,所以官职低微。” “那我问你,你们来此是为了接收曲阜县城,同时让孔家为你们所用吗?” 完颜据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声道:“正是如此。” “那接下来呢?小小一座曲阜县城,总不需要你们两千兵马驻守吧?” 早已吓破胆子的完颜据在孙宁面前哪敢隐瞒或是说谎,此时也是有问必答:“按我兄长的意思,在拿下曲阜,控制孔家人后,就会留我带几百兵守在这儿,而他会带其他兵马赶去济州,看有没有机会夺城立功。” “呵,还真是够有野心的。”孙宁一声冷笑,心中却是一紧:“除了你们之外,应该还有其他鬼戎各部兵马正欲往济州吧?” 要真如此,济州的情况可是相当凶险了。 光是那耶律部的数万大军,已经让守城兵马穷于应付了,若是再加上其他各部,那城池真就要守不住了。哪怕还能守,本就不是鲁地之人的赵乾哲和宋齐云他们恐怕也要想法跑路了。 毕竟他们来鲁地是为了夺取地盘的,可不是做好事来了。 不料完颜据却轻轻摇头:“目前来看,其他各部还不会出兵增援。” “为什么?” “因为耶律部不让。之前就说好了的,济州会属于他们耶律部,一旦其他各部兵马一起攻城,到时城中人口财富就必然被他们所抢,耶律部肯定不愿意。而且,他们也很快会有援军赶到,最迟半个月内,就会抵达。” 孙宁哦了一声,心下略定,然后又问道:“那其他方面的增援呢?比如粮草辎重什么的,这些他们应该没有充分的准备吧?” “是的,济州突然反悔确实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耶律长隆也没有相应准备。不过我们各部倒是已经在筹措给他们运送各种物资了,都是鲁地城池里储藏着的,运送也方便。” “告诉我,你们完颜部打算从哪里动用物资,走哪条路去济州?”孙宁顿时一喜,急声问道,身子都下意识上前了两步。 完颜据立刻猜到他有什么打算,顿时一阵犹豫。这要说了,后果可相当严重,无异于背叛整个部族。 可他才刚一犹豫,孙宁已拔刀在手,将之一下就抵在其胸前:“我可没太多耐心跟你磨蹭,若不肯说,现在我就要你的命。而且,那边还有许多人可以由着我问,其中一定会有人愿意交代事实的!” 完颜据脸上又是一阵变化,最终对生的渴求压过了对部族的忠诚,低声道:“我……我告诉你这一切,你能饶我不死吗?” “当然,只要你能如实招供,我自然会留你性命。” “那我说,我们的人会从淄州出发……” 听完对方的交代后,孙宁并不放心,接下来又连续拖出四五个俘虏,又对他们一阵盘问。 直到确认他们所交代的都能对得上后,方才确信鬼戎人会把接下来的攻击重点放在济州。 毕竟,这济州不光是鲁地最重要的城池,更关系到鬼戎三部的士气。 孙宁满意而笑,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在接下来做些足够让鬼戎人感到头疼的事情了。 若是正面交锋,他们这几百人自然不够鬼戎大军塞牙缝的,但若是于暗处搞破坏偷袭,几百人却是足够用了。 或许,这对他来说,是比收拢军心更大的一个收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3章 星星之火(上) 盛夏酷暑,赤日炎炎。 中午最热的时候,却有一支庞大,足有数千之众的队伍正缓缓走在鲁地直通济州的官道之上。 这支队伍头前虽然打着完颜部的雄鹰旗号,但其实成分却极其复杂,真正的完颜部精兵不过寥寥几百,其他大多数,都是当地被强征的百姓力夫。 是的,这支不断向济州前进的队伍正是奉命运送物资兵器前往支援攻城大军,那几千民夫皆都背扛肩挑着一担担的谷子,脚步踉跄不住往前。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只推着独轮小车,省着力的把一些前线用得上的武器零件朝前运去。 而在这些民夫周围,则是几百个粗暴蛮横的完颜部兵将,他们时不时就会用极其别扭的中原官话吆喝两声,催促民夫们加紧赶路。有那动作慢下来的,他们甚至还会赶过去一鞭子抽在其身上,让他在一个哆嗦后,加速向前。 这一路走来,几千民夫几乎人人身上都添了许多的鞭伤,但一个个又无可奈何。在周围虎视眈眈的鬼戎强盗手上,不光有刀枪,还有弓箭,他们若有不从,反抗,那就必死。 啪—— 又一鞭子重重抽在了人群中的王老四的身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给我快些,再敢拖拉,你就不用再走了!”一声叱喝,又伴随着一鞭子落到王老四身上,让他惨哼出声,只能咬牙忍痛发力,继续挑着百来斤的粮食再迈步向前。 他心里那一个窝火啊。 自己本是淄州城中一个老兵,好歹学过几日拳脚,与人厮斗都不带怕的。 在这些鬼戎强盗杀来时,甚至都想着要与他们血战一场,哪怕死也甘愿。 可结果上头那些大人将军们却只一声开城,就把所有人都给卖了,然后整座城池的防务也就都落到了鬼戎人手里,他一个看城门的小卒,自然成了没着落的小民,最后还成了强征拉来运粮的民夫。 他曾想过逃跑,想过反抗。可之前几个比他更不想忍的同伴的惨死,却给了他血的教训,让他只能选择强忍。 鬼戎人的凶残,要比他们想象中更甚,没有把握的反抗,那就是送死。 只是再怎么忍,也没法跟自己的身体作对,今日上午时,他就只觉着腹中时常疼痛,显然是吃坏了肚子,导致步履艰难,速度自然也慢了。 本来还想跟旁边监视的鬼戎人告个罪的,结果没开口呢,就先挨了几鞭子,现在自然更不敢说了。 就这么又苦忍着走了两三里地后,王老四终于是挨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旁边看着面相和善些的鬼戎战士道:“这位军爷,小的肚痛,实在忍不住了,可否……” 这位倒也还算好说话,虽然皱起了眉头,还是一指旁边道:“赶紧去,一百数后回来!” 王老四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答应一声,把肩上的担子一放,就往路旁林子里蹿去,再慢些,真要拉裤子里了。 后方传来一阵笑,同时还有一声警告:“若敢私逃,格杀勿论!” 王老四哪敢跑啊,人家的箭术高超,几十步外都能随意而中,自己能逃得了吗? 他们所走的官道正处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段,两边是延绵陡峭的山岭,林木茂密,站在官道上,还真不好看清楚几十步外的情况。 不过王老四依然不敢冒险,只是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绕到一棵大树后头,解开裤带便要就地解决。 不想就在这时,他却意外地看到前方草木中露出一双眼睛,正好与他来了个对视。这让他陡然一惊,愣在了那儿。 却不防身后居然又一只手突然出现,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口鼻,然后一把锋利的尖刀已横在了他的咽喉处:“别作声,不然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王老四这下更是一个激灵,再控制不住身体,一股臭气随之而出,让背后之人都猝不及防,赶紧放开了他,直朝后方退去:“你这家伙……” 但左右却迅速又有人上前,继续控制着他:“不要出声,就保你无事。你也是咱们鲁地百姓,不会真为那些鬼戎人卖命吧?” 王老四赶紧摇头,低声道:“当然不会,你们是……” “当然是杀鬼戎人的人了!”眼前的男子虽然皱着眉头,还是回了他一句,“那你告诉我,这队伍里一共有多少鬼戎人?” “三四百吧,不过他们可是很厉害的……”王老四既兴奋,又担忧地说道。 终于,鲁地有人打算对这些到处祸祸家园的强盗下手了,只是这些人会是凶狠善战的鬼戎人的对手吗? “当然,不然我们也不来此设伏了。”男子自信一笑。 这时,外头的队伍里,那鬼戎战士已出声催促:“还不出来吗?别想跑!” 王老四一惊,又看了对方一眼。 那人微微一笑:“你回去,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再走一里多地,就进入咱们的伏击圈了。” 王老四不敢多问,点点头后,便迅速起身,似乎肚子都不难受了,就这样跑回队伍,又挑起了那沉重的谷担。 而在他身后,孙宁目光里闪烁着浓浓的杀意:“务必全歼,不放任何一个鬼戎人逃走!” 在他传出命令后,身旁的一名汉子便拿手放在嘴边,发出了一阵短促的鸟鸣。很快,同样的声音就在林子里快速传递过去,只是混在山林中真正鸟类的鸣叫声里,外间官道上的人却浑然不觉。 顿饭工夫后,这支庞大的运粮队伍终于是进入到了真正的伏击圈内。 而孙宁在缀于他们身后,观测情况确认无误后,也即刻下令攻击:“放箭!” 呜—— 一支响箭骤然自路旁山林中呼啸而起,与此同时,道路两侧,几十步外的高坡之上,也迅速冒起了数百上千名手持弓箭的汉子,在阵阵怒吼声中,他们开弓放箭,直射向早被盯住的,护在队伍前后左右的众多鬼戎骑兵。 而在林子内,也同时涌出了数百战士,他们手持刀枪,悍然朝着已然警觉过来的敌人杀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4章 星星之火(中) 面对突然而来的袭击,运粮队伍四周的鬼戎骑兵却并没有因此而乱。 他们即刻舞动手中兵器,抵挡着那一阵阵从四面而来的冷箭,同时各自在马背上展现出了极强的骑术,上下左右跳动翻斗,居然让这一轮箭雨对他们的伤害只有寥寥。 而这时,更近处的伏兵也已呐喊着,杀到了他们跟前,然后就看到了他们眼中浓浓的战意和杀性。 “杀!” 骑兵提速上迎,一把把钢刀,一杆杆长矛已迅然劈刺上迎,很快就和这些伏兵碰在一处。 但他们的力量更大,势头更猛,几乎是在碰撞的同时,已对这些明显于战斗一道颇为生疏的伏兵造成了压制。 声声惨叫很快就从这些伏兵口中不断涌出,同时涌出的还有大股的鲜血。 在鬼戎人早有提防,从容应对之下,看似数量是他们几倍的伏兵的冲击就如浪头打在水坝之上似的,自身立刻就被拍得粉碎。 而这一轮压倒性的击溃,更是助长了鬼戎骑兵的战意,呼喝声中,他们只留下一小部分人马继续守住庞大的运粮队伍,其他人等,拍马反冲,直入山林。他们竟反过头来,对那些已然心虚后撤的伏兵展开了追击。 王老四身在运粮队伍中间,只觉自己的心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由天堂直回地狱。 刚才看着真有这么多伏兵杀出时,他还以为能一战把这些可恶的鬼戎强盗通通杀死呢,那样自己就能从这苦役中逃离了。 可结果战斗才一开始,就迅速以伏兵的溃败作结,与他们之前所展现出来的信心和态度可完全不同啊。而更让他感到惶恐的是,不远处,一双带着猜疑意味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他。 赫达律虽然心有些软,但不是傻子。 适才这家伙可是往那山林深处去过的,虽然说是方便,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凭此与伏兵有了勾结?就算伏兵一事与他无关,他也必然知道附近有大量人马藏身,可回来时却一语不发。 此人有问题,不可信! 赫达律盯着王老四的后背,已生杀机。 本就心中不安的王老四突然也感受到了后方这股浓烈的杀意,忐忑回头,正对上了那目光,心中更是一凛。而这时,赫达律已拍马上前,手中刀高高扬起:“你这个叛徒!” 说话间,一刀已迎头劈来,直把周围一干民夫们吓得惊叫不已,慌乱地直往旁边逃窜。他们所挑的谷物粮食,也因之翻倒一片,还有几辆推车都被碰得相继而倒…… 这些民夫本就因突然出现袭击而心神不安,现在又见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鬼戎人突然朝自家这边动刀,哪有不感到慌乱而仓皇应对的? 如此一来,这些乱跑闪避的人群反倒成了隔开王老四与赫达律的掩护,也让他有了一定的反应和周旋空间。他在一声大叫后,就扭身朝侧方转扑过去:“我没有,冤枉啊!” 见他居然还敢闪避躲逃,赫达律更觉恼怒,立刻再度策马,不顾前方还有不少人,便直直前撞,猛追,刀看准了再度猛然刺去:“给我死!” 结果这一下,又被王老四突然一个伏身滚动给避了过去。 靠着这些年来不断打熬筋骨,他还真就从死亡边缘救回了自己。只是眼下的情况依然堪忧,因为对方还对他穷追不舍,一刀落空,便又是一刀斩来。 而这一回,终于是有人闪避不及了,被赫达律策骑撞中,倒了下去,然后又被马蹄接连踩踏,口吐鲜血,惨叫不已。 已然愤怒上头的赫达律却顾不了这些了,只一心杀了这个欺骗自己的家伙。可就在他将将冲到对方跟前,又要下刀时,王老四再度往侧方一滚,口中则大声叫嚷了起来:“乡亲们,再不反抗,我们都要死在这些鬼戎强盗手上了!” 这话落到周围一众民夫耳中,让他们的表情稍有愣怔,但在看到那几十个已举起弓箭瞄过来的鬼戎骑兵时,他们终究难以生出反抗的念头。 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和血性与强大的敌人一战的。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被人如此奴役了。 倒是王老四这儿,因为刚才的分心开口,让自己的动作又慢了一分,终于是被追上,噗哧一刀,正刺入他肩头。 赫达律见已得手,便一声狞笑,手上使劲,便要把人从地上提起,再行虐杀。 有感于此,王老四的眼中也猛然闪过一丝决然,再顾不上肩上的疼痛,一手用力握住了刀背,在人刚被提起的瞬间,另一手挥出,一蓬泥灰便朝着对方脸上猛撒了过去。 刚才那一阵连滚带爬,他也就摸了这一把泥灰而已,却在这关键时刻帮到了自己。 眼睛被这泥灰一迷,赫达律手上动作自然一缓。而王老四却趁势往上一压,虽然肩头直接被刀刺穿,但人却直直撞向了对方。 砰响声中,两人相撞,同时落地。 这突然的变故完全出乎了周围那些鬼戎人的意料。 他们本以为赫达律杀死这么个手无寸铁的民夫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相助,结果眨眼间,他居然被撞下了马。等他们真想出手帮衬时,两人已纠缠着厮打在了一起,让他们根本不好放箭了。 而在这生死边缘,王老四更是迸发出了强大的战斗意志,完全不顾身上的伤,死死压住对方,无伤的右手则死扣对方的咽喉,口中还不断叫嚷着:“乡亲们,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不然除了死,我们不会有其他下场! “跟我一起反抗,杀了他们!杀一个保本,杀两个就赚一个,杀!” 在他的鼓动下,在看到周围鬼戎人已迅速靠上,感受到了强烈危机之下,这些刚才还逆来顺受,不敢有丝毫反抗的民夫中间,终于有人爆发出了咆哮与怒吼:“对!杀了他们!” 几十个汉子突然就暴然而起,扑向了身边骑在马上的鬼戎战士。 一时间,砰砰的撞击声和惊呼怒吼声便响作一片。 本该保持稳定的运粮队伍内部,也出现了变故和骚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5章 星星之火(下) 这些押运粮食物资去济州的鬼戎战士一直提防的都是来自外边的攻击。 所以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时,他们不但没有慌乱,反而能迅速却敌,实施反击。 但他们压根就没想到,真正的乱子会出现在队伍内部,这些在他们眼中柔顺如绵羊,鞭子抽过去都不敢闪避的鲁地百姓,竟会在突然间变成拥有尖牙厉爪的野兽。 所以他们只留了区区几十人看住这几千之众,所以此时的这几十人,就陷入到了几十几百倍敌人的攻击浪潮之中。 虽然他们还是射出了几支箭,把好几个扑将上来的民夫射翻倒地。但这不但没有让民夫们感到恐惧畏缩,反倒更点燃了他们的熊熊怒火。 他们的前后左右,不断有人扑来,还有人用推车撞,用随身的扁担打砸,全都朝着骑兵们招呼过来。 而只要有一人落马,等待他的就是几十人的就地围殴,不消一会儿工夫,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鬼戎完颜部的精锐战士,就被打得满脸是血,只有出气,再无入气…… 倘若此时队伍四周依然是有几百鬼戎骑兵守着,那这点程度的反叛自然不算什么,分分钟就会被他们用血腥残酷的手段镇压下去。 可偏偏现在这儿就只有区区几十人而已,数十倍的敌我数量对比,完全抹平了双方战斗力上的差距。 陷入到人民群众攻击的汪洋大海中的他们,相继都被拉下马来,然后再被一一解决。 这时的王老四也终于松开了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已不再动弹的赫达律,脸上尽是畅然的笑容。 之前运粮上路的每一天里,他心里其实都在想着要是可以反抗,把这些可恶的强盗杀了就好了。 本以为,那只是一个空想,结果却在今日,在此处,成为了现实。 所以虽然他浑身脱力,肩上的刀伤更是锥心刺骨,但他却在那儿畅然大笑。就跟他之前所说,只要能杀一个鬼戎强盗,就是死,也值了! 其他那些民夫在一阵狂欢似的攻击后,终于把这几十个家伙全部杀死,然后狂热的情绪冷静下来,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 他们确实得了手,可接下来呢? 这支队伍可不光只有这几十个鬼戎人啊,那边还有追击出去的几百鬼戎骑兵呢。等他们回头,看到这一幕,自己等恐怕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们……我们快跑吧,趁他们还没回来……”有人惶恐地说道。 “可我们能跑到哪儿去?而且我们在淄州都有家有口的,我们跑了,我们的父母妻儿该怎么办?” 这一问,让所有人再度愣住。 刚才为了保命,为了发泄,他们确实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现在才赫然发现,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就连王老四,也有些傻眼了,他也有家人,也有顾虑和软肋啊。 就在这时,更为激烈的杀声和战斗声从两侧山林中轰然爆发,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好奇地望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战况扭转。 虽然隔着层层林子,又是从低处往上仰望,看得不是太真切,但战斗态势,他们还是能瞧明白的。 本来,鬼戎人势如破竹直撵着那些伏兵追杀,已经杀得数百人人仰马翻,都快要被全歼了。 结果突然间,山林之上突然又杀下了新一批的伏兵来——也就是刚才放箭的那些人。 而他们的战斗力与之前的伏兵相比却是有着天渊之别,居然完全不在鬼戎战士之下。 双方在崎岖复杂的山林山道上战作一团,很快,更善于骑战的鬼戎人便陷入了被动。 因为这里的地形过于陡峭,根本不利于骑兵奔驰,发挥自身优势。而伏兵们却是个个步战,又对地形情况烂熟于胸,战斗的天平自然很快就向着一方倾斜。 与此同时,刚才被鬼戎人撵得四散逃命的兵马也再度回身杀来,从各个方向对他们发动围攻……这就让鬼戎人更应接不暇,纷纷中招落马,然后被当场砍杀。 “退!退出去!” 终于,有鬼戎军官做出了决断,想要从这不利的地理环境中撤出。一面叫着,他们果断放弃继续纠缠,转身要走。 但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上方的兵马又亮出了弓弩,对着他们的后背又是一阵阵的攒射,直把他们又射得落马一片…… 到最后,只有百来骑从这四面的包围中杀出血路,逃回官道。 结果,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留在队伍里的人马竟也全部被杀,而且看情况,竟然还是那些民夫下的手! 但此时,伏兵的追击已杀来,他们完全顾不得报复了,只能转身策骑,想要从另一边逃命。 只要让他们从这混乱的局面中脱身,等招来其他地方的塞北兵马,他们就一定会报今日之仇。 可就在这时,嘚嘚的马蹄声却从官道的另一头突然响起,一支百来人的骑队,也如疾风般奔驰而来,直冲他们。 这支队伍正是由孙宁带出济州的五百骑兵中优中选优挑出来的,他们骑战的实力已在寻常鬼戎铁骑之上。 而现在,一方养精蓄锐,一方却是刚经溃败,无论体力精神,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所以,当双方重重碰在一起,厮杀展开时,便意味着战斗的结果已然注定。 这一百来名脱逃的鬼戎骑兵,也在这场硬碰硬的交锋中被尽数杀于马下,一个都没能脱身逃出。 这场激烈而短暂的战斗落到那些慌乱惶恐的民夫眼中时,更让他们目眩神迷。 王老四忍不住喃喃道:“这到底是哪里的军队啊?我们鲁地各州府,真有如此强军吗?” 而另一边,身在山林出口处,一直纵览战况全局的孙宁,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感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伟人诚不我欺啊! “只要鲁地军民都有这样的决心和斗志,我就不信不能把鬼戎人彻底赶出这片土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6章 星星之火(终) 以地形桎梏鬼戎骑兵的机动性,以看似羸弱的伏兵诱敌深入,再骄其兵,再以真正的精锐主力破敌取胜,最终再以真正的骑兵精锐收拾残局。 孙宁这一连串的战术运用,让自身以最小的代价全歼数百鬼戎护粮精骑。 虽然这手段放到正式的两军交锋战场上不算什么,却足以让一干民夫百姓目眩神驰,对这支把自己从鬼戎的驱赶压迫中解救出来的兵马产生了极大的崇敬之心。 所以当孙宁率军过来时,这几千人都呼啦跪地,直朝着他们连连叩拜,声声称谢:“多谢各位大人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面对这么多人的叩谢,众将士一阵手足无措,他们中的许多人,其本身在不久前也和眼前众民夫一样,只是普通的,被鬼戎人强征的百姓而已,又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呢? 倒是孙宁,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迅速下马,连连抱拳:“各位鲁地乡亲,大家不必多礼。我们既然都是中原汉民,就当守望相助,救你们本就是我们该尽之责!你们快快请起,都起来说话!” 说着,他又挑了跟前几人,一一将人搀扶起来,口中又继续道:“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各位也都是有血性,敢为自身安危奋起反抗的真男儿,不然这些鬼戎盗匪也不会死在此处了。” 孙宁指的,自然就是那些被众民夫狂殴而死之人了,也是大家心中感到振奋的事情,一个个脸上放光,还真就缓缓站了起来。 孙宁则趁机把话锋一转:“我知道各位这些时日里受尽了委屈,鲁地官府无能,放纵外族侵扰,杀我百姓,抢我财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下虽非鲁地之人,却也不想看着大家受此等屈辱,连性命都拿捏在外敌之手。所以,我才自济州引兵而出,只为四处出击,杀敌救人! “不瞒各位,这段时日,我带着这些兄弟和乡亲们已辗转数百里,杀了数千之敌,也救了无数被强征控制的无辜百姓,为的,就是让鬼戎人,也让我鲁地上下几百万人都知道一个事实——我们绝不会就此低头,我鲁地,还有的是英雄好汉,还有的是热血男儿!” 这一番话说出来,更是点燃了身旁无数将士,以及那些刚刚还拼死杀敌的民夫们的一腔热血。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放声呐喊起来:“不错,我们要反抗,我们要让那些鬼戎强盗,让那些无耻的官员知道,我们鲁地不会就此屈服!” “对,我们不会屈服!我们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敢入我鲁地,就要让那些鬼戎强盗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现在杀他们的兵马,劫他们的粮草物资只是开始,我们还要夺回我们的城池,杀得他们逃出鲁地!” 孙宁这番话更是鼓舞起了所有人的志气,人们纷纷欢呼,把心中多时的恐惧和不满彻底发泄出来。 而更叫人在意的,还是他话中所指,这些刚刚还在山林中与鬼戎人正面交锋的勇士们,居然也和自己一样,是寻常的鲁地百姓? 于是就有人问身旁的战士:“你真是和我等一样,才被征作民夫运送粮草武器的吗?” “没错,我是在五天前,被李大人率军救下的。当时的情况也和刚才差不多,他们的大军突然杀出,把押着我们运粮去济州的鬼戎强盗给杀得屁滚尿流。 “我们既然是被李大人所救,也想要杀敌报仇,自然就跟随在他左右了!” 然后附近更多兵卒也纷纷确认:“我也一样!当时我就差点被那些狗贼所杀,幸亏李大人带兵杀到,救了我。所以我这条命就是李大人的,他要带我们杀贼,我就跟着!” “我也是……” “还有我……” 一个个汉子站出来,一声声乡音传入耳中,继续激荡着这些百姓心中的热血,让他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这回不再是因为劳累,而是想要杀敌保卫家园的激荡情绪。 孙宁看着大家的表情反应,心下大定。 齐鲁之地,本就多豪杰好汉,之前所以少有反抗之人,只是因为没有个敢带头的。 但现在不同了,自己已经站了出来。 而且,在短短的十数日内,自己真用行动给予了运粮去济州的鬼戎人以不小的打击。不但杀敌夺粮,还解救了不少的民夫百姓。 虽然这几次救出的百姓数量远没有今日这般众多,但也已经有了足够大的说服力,足以让这几千人相信自己的诚意与能力了。 无论是非我族类的立场矛盾,还是鬼戎人倒行逆施的种种行径,早已让鲁地成为了一块干燥的大草场,只消一颗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烈焰。 而现在,自己这支队伍就是那一颗星星之火,足以将整个鲁地都燃烧起来的一点火光! 他又再度振声高喝:“各位鲁地乡亲,我知道你们心中还有顾虑,还有畏惧。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屈服和妥协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既然那些当官的不能给我们带来安稳,那我们何不靠自己去杀出一条生路来? “鬼戎人是可怕,但他们终究只有那么点人,他们还要防着旁边的平天军和梁州军,以及更远的朝廷大军……而且,他们也不是不能战胜的,你们也都亲眼看到了,这些鬼戎人,被刀砍了,被枪刺了,也会死,也会惨叫!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们人更多,心更齐,还有足够的粮草后勤供应,难道就会怕了他们不成吗?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现在我只是打他们的运粮队伍,等到我们实力更大,我就要去打他们的主力,去攻取我们的城池。淄州城,就是我们接下来会拿下的目标!” 慷慨激昂的话语传入每个人耳中,彻底激发了大家的斗志。 顿时间,无数人开始振臂高呼:“我们愿意追随李大人,一起杀鬼戎强盗,夺回我们的家园!” “我们誓死追随李大人,不赶跑鬼戎强盗,绝不罢休!” 激烈的呐喊声中,星星之火,势将燎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7章 鬼戎人的困境 淄州城内,州官衙门。 整座城池都已被鬼戎人所得,这衙门自然也被他们鹊巢鸠占。 此时的正堂之上,几名完颜部首领都面带怒容按刀而立,旁边则是数名噤若寒蝉的汉人官员。 最上首处,由上好紫檀木所制,鲁地顶级工匠花了数月时间才雕琢而成的长案已被掀翻在地,笔墨纸张更是随地乱滚,却无人敢去收拾。 只因那本该坐于案后的高长汉子此时正恶狠狠地扫过众人,言语中充满了难掩的愤怒:“怎么会这样?已经第三次了,我淄州运送去济州前线的粮队又被人所劫,只跑回来十多人!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完颜不破确实有理由感到愤怒,因为眼下的局面与自家所想已有了太大的出入,他们的损失也实在太大。 在原来三部定计杀入鲁地时,可是把一切都想得很好。这一回必能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又有孔家之类可为内应,能迅速占领整个鲁地,让梁州军和平天军都无法再做干涉。 而只要鲁地在握,那接下来他们塞北三族就能以此为跳板,真正的涉足中原,和那两路人马做全面交锋而不必有任何顾虑了。 可结果,这关键的一步却只成功了一半,那尤其重要的济州城居然没能被顺利拿下,反倒把其中一路主力拖在了济州城下,变成需要各方援助的累赘。 这也就罢了,一座孤城而已,在鲁地众城都被尽数攻克的情况下,它又能死撑多久? 可是接下来的情报却是一条赛着一条的对他们不利—— 先是南边的梁州军已然入鲁,还把三族部署在那边的一路兵马击破,再疾驰济州。眼看着他们救援济州已成定局,但因为三族兵马分散于鲁地各处的缘故,一时间却又难以再出兵抵挡。 这便是第二重麻烦所在了,他们赫然发现手下能用的兵马渐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在原先的计划里,只要顺利杀入鲁地,他们便可凭借强悍的实力,外加孔家的配合,压服全部军民。那自然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在巩固已得城池上。 可是济州的死撑,却造成了连锁反应,让各城都不算太安分,那就必须有相应的兵马驻守,以为随时的弹压。 其实这两个问题对完颜不破来说依然不算太严重,无非就是用些强压手段,杀鸡儆猴一番,便可让情况好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在济州城上。 可接着,第三个更叫人失措的大变故也传了来——作为内应的孔家居然被人灭门! 而且,据说灭孔家全族的,居然还是他们塞北三族的兵马,那是曲阜城中无数其他百姓亲眼所见。 这一下,就让完颜不破在内的塞北三族各自的头领感到错愕而又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了。 孔家的作用实在太大,说一句他们可抵十万兵都不为过,现在居然被传他们是被塞北三族所灭门……这不是正好反过来,让他们成为整个鲁地,乃至整个中原的最大之敌吗?33 天可怜见,他们是只想收孔氏为己用,哪会对其下手啊。 可偏偏这黑锅他们不背也得背了,除了曲阜那儿许多人都言之凿凿地说孔家是被鬼戎骑兵所灭外,更在于所有人都更愿意相信这一“事实”。 中原之人哪可能对孔圣人的后裔下此毒手啊? 这一成见,让他们三部连争辩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而其后果也很快显现,各座城池几日里总有骚乱发生,虽被极力镇压,情况却也不容乐观。他们总不能真屠杀全城,那也守不住这么一大块鲁地啊。 这还不算,最叫完颜不破感到难以容忍的事情是,这几日里,鲁地居然冒出了多支专门针对他们运粮去济州队伍的兵马。自家也好,耶律部的人也好,都没少在这些家伙手上吃亏。 淄州更是有连续三拨运粮队伍被劫,死伤达惊人的数千之众。要知道,他们在打下北疆后,与其他两方势力交锋多年,合一起都没这么大的折损啊! 所以今日再度得知运粮队伍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完颜不破才出离了愤怒。 要不是还有着一丝理智,他都要下令杀几个降官,出这口恶气了。 但即便没有下令,他的威压还是让面前十多个淄州降官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再出。 “你们说,这些家伙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半晌后,完颜不破才稍稍定神,冷声开口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这些鲁地降官,奈何他们此时却表现得犹如鹌鹑,别说回话了,连声都不敢出。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义兵到底出自哪里啊,在他们的想象中,鲁地各州府都是不可能有胆量与鬼戎人一战的。连城池都不敢守,哪还能在外边与外族一战呢? 看着他们这副惶恐的模样,完颜不破是愈发的暴躁,便想指出一人,给自己一个答复。 可他还没发话呢,面前的一名亲信部下却大声说道:“族长,我觉着现在就不用再去查问那些家伙的来历了,我们要想的是怎么对付他们。 “既然他们是冲着我们的粮队来的,我们索性就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出来,然后一举歼灭!” 这话立刻赢得了其他几个完颜部首领的赞同,他们也纷纷附和道:“对,他们也没那么强,只是仗着地形和兵马众多才杀我们多路运粮队伍。既然如此,我们就多派兵马就是。” “多派兵马?现在淄州城里只有兵马两万,难道都派出去对付他们吗?”完颜不破懊恼道。 因为就他所知,现在那几股兵马合在一起,人数已然过万。 “不用这许多,只要族长你给我五千精骑,我定能将他们全部扫灭,提了这些混账的脑袋来见你!”这位说着,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 “你真能做到?”完颜不破眯眼盯着他,“觉罗垣,你该知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说不定就关系到整个鲁地的得失。” 觉罗垣回看着他:“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不然就把我的脑袋交给族长!” “好!”完颜不破猛然做下决定,“我给你八千精兵,半月之内,你给我扫平所有四处生事的汉人游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48章 目标淄州 淄州城外有小山名曰齐风。 据说这儿曾是千年前齐国王室祭告天地之所。 虽然这一说法有待商榷,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儿风景甚是不错,乃是多年来,淄州城中风流人物出城踏青的第一选择。 进入七月的齐风小山树木郁郁葱葱,不时有鸟雀飞起,确实是风景怡人。 奈何因为如今的淄州已被鬼戎人所占,使得汉人百姓连城门都不得出,更别提有什么兴致再出城赏山玩水了。 但今日的齐风山上却不再如之前般寂寥,一行百来人正藏于山上茂密的林子里,居高临下,观察着城池周围的一切。 这一行人,正是孙宁所率的最精锐的一部分兵马,以及十多个对淄州情况最是熟悉的本地民夫。 他们正是之前被强征运粮,然后在路上得孙宁他们所救的青壮汉子了,这其中就有伤势好转的王老四。 当那日,孙宁当众说出自己会带着大家夺回淄州城时,许多民夫心中还是挺有怀疑的。毕竟,鬼戎人的强悍与可怕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哪怕这一支军队对敌人取得胜利,也不足以让大家完全相信。 只有王老四等寥寥几人对此诺言深信不疑,不但愿意加入队伍,一起攻击鬼戎人的运粮队伍,而且这次针对淄州的行动,他们也都跟了来,只为亲眼见识李大人的手段。 孙宁则在把手下越来越是庞大的队伍分作数部,让他们借助地形继续打着游击,骚扰破坏鬼戎人的后勤线路,自身则只带少量精锐,来到了这座在鲁地能与济州齐平的大城。 他之前说的本就是实话,淄州正是他此番的最终目标。 只要把淄州城重新从敌人手中夺回,便足以激发起整个鲁地汉民的反抗决心来。 也必然会严重打击到鬼戎人的军心士气。 要知道他们到今日还没能拿下济州,若连同样重要的淄州都守不住,那就意味着他们已彻底失去了对鲁地全境的控制力。 到那时,其他各座城池的汉地军民必然会生出不一样的念头来,在此事的感召下,纷纷起事。 而只要鲁地军民把心中顾虑恐惧抛去,那以此处几百万之众的人口,又怎么可能被区区数万鬼戎人所侵占统治呢? 当然,这一切的根基都在自己能否顺利夺回淄州城! 孙宁心思转动着,目光却一直在城池内外各处不断逡巡,似乎是在找着哪里可为突破点。 “李大人……”一个略有些拘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孙宁回头,就看到王老四凑了过来,便是一笑:“老四啊,你来得正好。你之前曾跟我说过,进入淄州不光有城门大路,还有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小道,却是指的哪儿啊?” 王老四嘿的一笑,这才指着东边城墙外的护城河说道:“就是那儿了。那水下,有条暗渠,可直通城内小河。 “这本来是城中一些帮会分子为了赚钱,专门开辟出来为商人们躲避城门税的法子。小的也是偶然才得知,还曾下水追过一回,直接就从城内潜游到了城外……” 说着,他又有些犯难道:“不过那水下的环境不怎么好,而且没地方换气,须得一口气从一头游到另一头,所以……” 孙宁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那些淄州城内的帮会分子能做到,我们自然也不会比他们差了。这么看来,进淄州应该不难,倒是进城之后的安排,如何让更多人为我所用,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身后立刻响起了一个略有些粗哑的声音:“李大人,这个您也不必为难,咱们淄州城内还有三大帮会的弟兄,可以帮着出力呢! “小的别的不敢说,与这三帮兄弟都有些交情,只要能与他们见面,就足以在淄州城内闹出些乱子来了。” 孙宁闻言又扭头冲发话的粗壮汉子一笑,这次敢随他回来的,那都是淄州城内有些名头和能力的厉害人物。 比如眼前这个叫田横行的,就曾是淄州街头一霸,与城中几个帮会都有着相当的交情。 而作为鲁地最大的两座城池之一,这淄州因为历史原因,城中多江湖侠客一类的人物,帮会势力甚至都能与官府分庭抗礼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淄州才会被鬼戎人轻易拿下,实在是官府在此力量太过薄弱了。 孙宁思绪转动着,口中则轻轻道:“田兄真豪杰也,在下佩服。不过只靠帮会中人,怕是依然不会是那些鬼戎战士的对手,所以在下的意思,还是要以唤醒城中兵马的斗志为主。 “而另一层,就是能尽量把城中鬼戎人往外引。只有城中鬼戎人数量减少到一定程度,我们才有胜算,城中之人才敢于追随咱们,一同起事!” “这个却是谈何容易啊……”身边几人都没多少信心地叹道。 确实,说再多,这个问题不解决,依然难以成事。 就算他们进了淄州,联络上了城中官兵和帮会中人,只要鬼戎人战力还在,起事就意味着失败。 但孙宁却是一笑:“谁说不可能?要是我所料不错,用不了几日,城中鬼戎人就会有相当一部分被抽调离开了。另外,我还在附近安排了……” 话未说完,他就瞧见下方淄州城内一阵旗帜卷动,队伍集结。 这让孙宁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还真就打算在今日派兵出城了!” 一面说着,他又仔细观瞧,嘴角更是慢慢上翘:“果然,他们已经按捺不住,决定调集兵力来对付我们了!” 虽然这支缓缓向着城门而去的队伍中有多半之人只着寻常麻布衣衫,还都挑着谷担,推着小车,一副寻常民夫的装扮模样。 但这些人的精气神,步伐队列,却完全在孙宁眼中出卖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这分明就是一群扮作寻常百姓的鬼戎战士! 很明显,在吃了好几次亏后,鬼戎人已经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劫粮的汉人抵抗力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479章 入城 自高处望下,官道之上迤逦向前蔓延着的浩荡队伍自然是尽收眼底。 以孙宁的经验,他很快就做出了初步判断,此番扮作新一批运粮队的整支鬼戎骑兵足有七八千之多,这让他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看来之前几次劫粮,当真是打疼了他们啊,竟让鬼戎人一气下此血本!” 其他人也都暗自心惊,一名军将也不由嘀咕道:“这要是我们的人马碰上了他们,恐怕真就有去无回了。” “是啊,不过他们注定了难以如愿。”孙宁呵呵一笑。 早在他离开大队,潜来淄州时,就已叮嘱过那几千拼凑起来的起义队伍,让他们暂时偃旗息鼓,不要继续攻击运粮队伍。 因为到了这时,随着梁州军已赶到济州,和攻城的鬼戎耶律部形成对峙后,切断敌人粮道已不再是必须的战术了。 而且孙宁也防到了鬼戎人会有此一招,用精兵替代民夫实行反击,所以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暂时躲藏起来,徐图后计。 随即,他又振作起了精神来,眺望下方淄州城:“你们说,现在城内还有多少鬼戎人守御?” “之前入城的鬼戎人有两三万之多。经这段时日的不断外派,小的以为如今城中守军当在一万五千左右。”王老四粗略地给出个数字。 作为之前守卫城门的老兵,他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的。而随着这一数字说出,四周众人的神色又变得有些凝重了,看起来想要拿下淄州依然不容易啊。 孙宁却又一笑:“一万多人吗?偌大个淄州城,原先就有不下三万守军,再加上城中百姓,何止二三十万。一旦我鲁地军民上下一心,压都能压死了他们!” 众人苦笑,这战斗从来就不是看谁人马更多的,比起战力,淄州全城人加一块儿,都不是鬼戎一两万骑兵的对手。 只是这话过于泄气,大家终究是不敢明言。 孙宁又扫了他们一眼:“怎么?没信心?以为我说的是空话?” “不……不敢。”王老四他们连忙否认道。 “我会用事实证明这一切的!”孙宁一脸的胸有成竹,“今夜,我们就进入淄州城!” “今夜?大人会不会太急了些?”王老四又是一惊,小声问道。 他们才刚到此处,情况都还没摸透呢,急着入城可太冒险了吧? 看着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孙宁坚定道:“就是今夜。城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在此处也是没法完全掌握的,还不如早些进去切身体会呢。 “另外,今夜应是城中守备最松懈的时候,过了今晚,再进去说不定就会生出枝节来了。” 见他们不是太懂,他又解释道:“你们看,刚刚他们才调出七八千人,这便意味着城中许多兵马接下来的职责是临时安排的。仓促之下,许多人都不可能太过上心,但要是过上一两日,等他们习惯了变化,就又恢复原貌了。”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过来,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大人想得仔细。” “还有,为了安全起见,今晚我们只少进几人,就你们三个随我进去吧。”孙宁又做出决定,点着王老四、田横行,以及另一名叫韩骁的军将道,“其他人暂时藏于此处,静等城中有变。” 众人再度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决定。但不等他们开口说话,孙宁已沉声道:“我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多说,这是军令!” 他语气肃然,更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生敬畏的气势,顿时就让众人不敢反对,全都唯唯称是。 虽然他们不明白“李大人”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只看他自信满满的模样,想来这应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了。 …… 夜很快就再度降临。 在夜幕的笼罩下,整座淄州城陷入到了一片静谧之中。 除了城头的一些兵卒驻守在几处要紧位置外,也就只有巡弋城池各处的几队人马还会在夜间走动了。 而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夜里,四条身影却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无声地迅速靠近了淄州城边。 因着距离和黑夜的缘故,城头那些个鬼戎守军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有这么几人已到了东边护城河前。 四人这时都已做好准备,把身子慢慢浸入水中,几乎不发出半点声音的,就已尽数入河,然后在各自深吸一大口气后,便又尽数扎进了两人多深的河水之中。 淄州城本就临淄水而修,这护城河也是引的淄水环绕,乃是活水,日夜都在潺潺流动。所以四人下沉间虽然有少许动静,传到上方时,那几个守军也只当是水流声了。 哪怕他们此时真拿火把往下照来,也只能看到护城河上有着几圈不断扩散的涟漪,并不能发现已潜入下方的四条黑影。 孙宁三人随在王老四的身后快速往前游动,很快就真发现了一条逼仄狭窄,几乎只容一人而过的小小沟渠。 也不知当初那些人是怎么钻出这水道来的,反正这就成了几座城门外,唯一可让人进出淄州城的通道了。 当然,这条水道也极不易走。 深水之中,不但视线受到干扰,而且路程也是相当不近,足有两里多长,而这期间,却是无法浮出水面换气的——不然这钱就不可能只被少数人赚到,也早被淄州官府给打击掉了。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孙宁四人,那王老四之前就曾钻过水道,韩骁也是水性精熟,一气潜游两里地真不算难。至于田横行,却是个内外兼修的好手,寻常都能做到憋气一炷香时间,这点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对孙宁来说,这更是轻而易举,只要找准了路,多出一倍路程都不带慌的。 四人就这样潜于水底,不断向前,半炷香后,终于穿过水道,来到淄州城内一条小河沟中。 王老四赶紧就迅速上浮,四人中就数他最憋不住气,此时脸都有些发紫了,正需要出水换气。结果人才刚一上来,就见一道水柱直朝自己而来,前方岸边,赫然有个鬼戎人醉醺醺,大剌剌地解了裤子,正往河沟里撒尿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0章 你甘心吗(上) 方一出水就受到“攻击”,让王老四大感惊惶,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同样受惊的,还有正站在河沟边开闸放水的鬼戎战士,醉眼朦胧的他陡然看到水中冒起一个身影来,着实吓得不轻,尿都因之憋了回去,张嘴便要呼救。 在这寂静的夜里,只要他发声叫嚷,势必将引来附近众多人马,到那时才刚潜入淄州城的四人可就有难了。好在,有人反应更快,同样出水冒头的孙宁已立刻出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脚踝,再用力一拽。 那鬼戎战士本就有着七八分的醉意,身形不稳,被如此一拉,登时失去平衡,头下脚上,便栽进了河沟之中。他张嘴欲喊的话语,也被灌入口中的大股河水给堵了回去,人更是极力挣扎起来。 可他一个只会骑马作战的北方之人,在水中又怎么可能是精于水性,能一气潜游过两里地的人对手呢?而且,他此时面对的还不止一人。 在孙宁将其一拉下水后,无论是之后冒头的田横行与韩骁二人,还是刚才不知所措的王老四,也都快速靠上,配合着他一起将人控制住了,再往水中按去。 这下,鬼戎战士可就遭殃了。 他四肢被人分别控制住,根本挣扎不了。而人则迅速下沉,只要张嘴,大股大股的河水就往里灌,让他连声叫都发不出来。 于是只一会儿工夫,他本来绷紧的身子就慢慢软了下来,又过片刻,就连口鼻处不断冒出的水泡都已消失。就是就这样被生生淹死在了河水之中…… 直到确信他已死去,四人才先后放手,互相对视一眼,在庆幸之余,又不觉有些后怕。这要稍微慢上一步,他们可就要在进城后就立刻暴露了啊。 而孙宁的临机应对也让其他三人更为钦佩,此时便又低声问道:“这尸体怎么办?” “就扔水上便是。他身上满是酒气,被人发现只会认定他是醉酒落水而死。”孙宁说着,快速上岸,仔细查看过周边安全后,又迅速藏身到一边角落阴暗处。 其他三人也不敢怠慢,赶紧随着他的脚步一道靠过去,然后在确定自身所处位置后,四人就按之前就定下的策略,从小巷中穿梭,直奔目标位置而去。 正如孙宁之前所判断的那样,淄州城今夜的防御和巡视并不算紧,显然是因为突然抽调了大部人马,导致人手安排上出现了一定的空缺。 他们这一路行来,也就见到有两支骑队从大街上走过,这等巡夜的松懈模样,就是放到济州城里都是不合格的。 半个多时辰后,四人已自东城来到南城,停驻在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宅院之外。 田横行低声道:“这儿就是淄州城最大的帮会‘海沙帮’帮主应老荣的宅邸了。” 孙宁点点头,这海沙帮也算是鲁地有名的一股势力,在济州都有分舵,想来这应老荣做为帮主,总是有些见识和胆略的。 “那咱们进去会一会这位应帮主。”孙宁说着,便当先而起,轻轻松松就跃过了将近两人来高的围墙。 在灭了孔氏满门后,孙宁便察觉到自身实力又得到了一大截的提高。那胸口金色光球更为凝实,而且金色气流也行于四肢百骸,让他之前的伤势在短短时间里就迅速恢复。 所以今日的他不但伤势痊愈,实力比之当初从江南北上时还要强出不少。这一堵两人高的院墙对他自然是构不成任何阻拦了。 田横行略略一怔,也是拔身而起,只是在来到最高点后,又用手往墙上一按,方才上得高墙,再入院子。 剩下两人却是没了法子了,他们可不会此等高来高去的本事,最后对视一眼,只能把身子一缩,藏到了角落暗处,只等后续变化。 …… 夜虽已深,应老荣却并没有就寝,而是就坐在自家中庭的院落中。 以往这个时间点上,他也鲜少就寝的,因为会有各种应酬,喝酒到天亮都不在少数。 可是自个把月前,鬼戎人侵入淄州,一切就都不同了。 海沙帮名下的诸多产业被那些贪婪粗暴的鬼戎人尽数夺走,自己几个兄弟出头理论,结果就被他们当街杀死,尸体都还被挂在城中示众呢。 然后不久,那些直接将淄州城拱手让出的本地官员,更是仗着鬼戎人的势,居然又上门敲诈,几次下来,足足从自己手里要走了三万两银子。 这也就罢了,前日,那知州郑文德居然又带了鬼戎人来,以海沙帮一些被强征运粮的弟兄逃跑为理由,要自己把两个小妾也送给完颜谅,不然就让鬼戎人直接杀上门来! 这真是欺人太甚! 想他应老荣英雄一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初就是对上鲁王都不带怕的,现在居然要向一群外族,以及他们的狗腿子卑躬屈膝,还要把自己的女人送他玩弄!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在思忖了半夜后,应老荣已经做出决定,大不了到时动手宰了那些家伙,也好让人知道老子还是个男人! 就在他咬牙决断的当口,外边院中突然有两下轻微的落地声传了进来。这让应老荣的脸色为之一变,眼中杀机顿现——鬼戎人欺侮到我头上也就罢了,现在连一些宵小之徒都敢摸上门来了吗? 他当即取过手边的一条八棱钢鞭,弹身而起,一个箭步就直朝外边冲去。 在穿过两进院落后,就看到有两人正半猫着腰往里来,这让应老荣更是怒火中烧,低喝一声:“贼子别走,吃你爷爷一鞭!” 话落,人已如旋风般扑到,都没去打量二人模样,当头就是一鞭砸下。 呼啸的钢鞭落下,还真杀了二人一个猝不及防,孙宁赶紧用力把田横行往旁边一退,自己也就势往后纵去,才闪过这挟愤而来,足以断人筋骨的重鞭。而一个趔趄才站稳身形的田横行更是赶紧出声:“应帮主,是我,老田!我们没有恶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1章 你甘心吗(中) 田横行喊得虽快,却还是比不了应老荣的动作。 在一鞭被二人躲过后,他都不假思索的,手腕一抖,打横里就是又一鞭扫向明显身形未稳的对手。 今夜他本就心情激荡,现在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有所收敛呢? 待田横行叫出自己身份,再想躲时,鞭子已到眼前,将将就要打中他面门了。 好在还有孙宁在旁,一眼瞧见情况不对,便已迅速扑上,一手急按应老荣的后背,一手则往他提鞭的手肘处迅速一托。 要没有田横行这一声喊叫,应老荣或许还有应对,此时惊觉来人非敌,他的心头也是一震,动作稍稍变缓,总算是让孙宁及时命中。 本来跟着的招数变化被一压间发不出来,而挥出去的这鞭子,也终于在最后关头猛然一个上提,几乎是擦着田横行的发髻而过,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同样惊出一身汗的还有应老荣,因为他也已瞧清楚面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多年老友。这要真打中了,老友可就成死友了。 “应帮主好本事!”孙宁低声赞了一句,总算是让有些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缓,田横行也稍稍定神,挑起拇指道:“老应,我服了。你确实比我强!” 应老荣有些惭愧地收起钢鞭,开口道:“阁下好本事,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也被鬼戎人强征去运粮了吗?” 他前一句是对孙宁所说,后一句则问的田横行。 孙宁只是一笑,田横行则轻轻一叹:“这个却是说来话长了,要不是李大人带兵相救,我恐怕现在还在受苦,生死难料哇。” 应老荣双眉一耸,又快速看向孙宁:“就是你们这段日子在外袭击鬼戎人的运粮队伍,还屡屡得手?” 他虽非官府中人,但淄州城里的许多事情却是瞒不了他的。33 孙宁也不否认,笑着点头:“在下几人冒险入城,见你应帮主,乃是有要事相商,不知……” “没事,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应老荣此时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头,语气平淡地说道。 随着他这话传出,四周才响起了几声低应,然后有退走之人的脚步声传来。竟是刚才那一闹,已把这宅子里的一众海沙帮兄弟都给引了来。 随后,应老荣才又一笑:“两位,且随我去那边厅中坐下说话。” 孙宁和田横行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点头:“也好,此事重大,确实应该仔细慢慢地说。对了,我们还有两个兄弟藏于府外,可否请应帮主派人把他们也一并叫进来?” “可以。”应老荣当即出声吩咐,然后便引了二人去前方客厅就坐。 等王韩二人过来时,这客厅内不但灯火亮堂,而且茶水点心都已经送了过来。虽然最近诸事不顺,但作为偌大个海沙帮之主,应老荣的底蕴还在。 而作为一帮之主,江湖大豪,他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的心思,直接就奔主题而来,看着孙宁二人道:“你们进淄州城,又深夜见我,是为了对付鬼戎人吧?” “不错,我想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应帮主,还是这城里的一众百姓,都已吃了鬼戎人的不少苦头,难道你们就真甘心被他们如此欺压,甚至连生死都操于他们之手吗?” 孙宁也索性不多做废话,以直接对直接,盯着对方的双眼道:“应帮主你在鲁地都是有着极大声名之人,现在却被鬼戎人压制着,就没想过出手反击,把淄州重新夺回来吗?” 应老荣哼了一声:“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这几日,我更是恨不能直接拿鞭子打杀了这些混账东西!” 他这态度让孙宁几人更为之一喜。之前还担心他因为某些顾虑,或是被鬼戎人拉拢而给出不一样的回答,现在看来,他们的目标都快能达成一半了。 “我就知道你应帮主是个有担当的真豪杰,所以我才一力向李大人举荐了你。我也相信,只要你肯与咱们合作,夺回淄州,杀光这些鬼戎人,就不再是空想。”田横行振奋道。 不想对方却在这时把脸色一肃:“慢着!你们想让我带着帮中兄弟去和鬼戎人为敌,我也得知道你们的计划。不然,我海沙帮的兄弟可不会卖这命!” 孙宁立刻回应道:“我知道你还有顾虑,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瞒应帮主,在下乃是平天军的人,之前就是我们在济州城,才迫使鲁王没有向鬼戎人投降,死守城池,直到如今。 “而之前鲁地各处所发生的劫取鬼戎人军粮一事,也是我带人暗中所为。不过,这样的攻势终究只是小打小闹,远远无法解决眼下鲁地的困局,所以在下才会想着夺回淄州城!” 应老荣点点头,对孙宁的说法还是相信的,还有些赞许地道:“你们能为我鲁地做到这一步,在下也深感佩服,也为自己之前的毫无作为感到汗颜。但是,事已至此,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保。 “我可以带着手下弟兄冒一些风险,但是,我也需要一定的保障。只凭我海沙帮这些兄弟,恐怕是远远不够和城中鬼戎人一战的。所以……你还有什么计划没有?” 孙宁淡淡一笑,这位能这么说,就证明他确实动了心,此番的把握又加了几分。 “我们自然不可能只靠区区一个海沙帮来拿下淄州了。其实除你之外,我们还打算联络城中其他两个帮会,一起在暗中行事。 “另外,我认为城中汉家守军兵马,也多的是想要摆脱鬼戎人控制之人,他们也将成为我们极力争取的目标。而除了城内各方力量外,我们还有城外的数万兵马,只等到时来个里应外合了! “应帮主,我济州奉命四处而动,劫粮夺城的兵马也只等我一个命令,便可行动。只要咱们里应外合,配合得当,区区一座淄州城,拿下来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孙宁这番说辞道出,应老荣陷入沉思,而一旁的三人则有些傻了眼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2章 你甘心吗(下) 王老四三人偷眼看着孙宁,心中大为叹服。 李大人还真就是敢说敢吹啊,城外也就百多人,居然就被他一下扩增了数百倍之多,他是真不怕被人看穿啊。 而事实上,大感震惊,或是振奋的应老荣还真没有太过怀疑这话中的水分。 一是他相信田横行的为人,既然是他带来的人,立场肯定没有问题;二者既然他们是真想要夺回淄州,自然是要多备人马,几万之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这么多兵马出现在淄州附近,为何城中鬼戎人却无所觉这样的细节,就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顾及到了。 所以他信了,沉吟后,看着孙宁:“那按李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我等兄弟如何配合你们夺城?” 孙宁心中也是一定,这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当下便道:“太过凶险的事情在下不会让你们去办,无非就是趁着城中鬼戎人有所松懈,在他们中间做些手脚而已。只要能削弱他们的战力,为后续战斗做出帮助,就已经足够。” 这下应老荣更没有怀疑了,点头道:“这个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们出手攻城,无论是在淄州城内纵火引乱,还是刺杀烧粮,我海沙帮的弟兄绝无二话。” 顿一下后,他又希冀地看向孙宁:“不过我希望贵军能尽快出手,因为很快那些鬼戎人就要对我,对整个海沙帮下手了。” 孙宁面上平静点头,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想。怪不得这位答应得如此之快,原来是自家处境也相当不堪啊。 不过这更好,只有感受到足够大的压力,这些市井江湖人才会放手去做事。所以他又道:“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贵帮兄弟暗中去做……” “却是什么?” 当孙宁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后,不光应老荣,王老四他们三个也现出了异样的神色来。 这一招还真挺阴险的,若真能成事,足以给鬼戎人沉重一击了。 应老荣的精神更是一阵抖擞,当即道:“李大人放心,此事交我海沙帮来办,一定办成!” “好,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孙宁笑着回道。 此时已是黎明,天已微微见亮,几人一番商谈,竟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夜。 不过这对孙宁来说却还只是开始,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他得前往接触。 …… 天亮后的淄州城并不比夜里热闹多少。 一条条大街上,除了耀武扬威的鬼戎骑兵外,百姓行人却是寥寥。而且他们都是匆匆而行,都不敢左顾右盼,更不敢与鬼戎人有任何交流。 至于沿街的店铺,更是十家里有七八家店门紧闭,城中商人们根本都不敢做生意了。 实在是之前的教训过于深刻,众多店铺几乎都被鬼戎人祸祸过,而对寻常百姓来说,面对这样的欺凌,自然是无处申冤的。为了自保,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关店门,不与外界有过多接触了。 这城中萧条破败的场面落到秦威远的眼中,让他真是一阵恼火,又一阵无奈。 自己身为淄州守备,本来是有责任确保全城治安的,毕竟他手下可有三营,上万兵马,任何宵小都别想在自己眼前放肆。 可现在,别说去阻止惩办那一干违法胡来的鬼戎战士了,就是他自身安全,都难有保障。 就在刚刚,他还被太守郑文德叫了去,严令他配合鬼戎人全城搜索,寻找昨夜杀害鬼戎战士的凶手。要是五日内找不到线索,那他就只能给那一个普通的鬼戎人抵命了。 在面对如此无礼而苛刻的要求时,秦威远差点就当场发作,怒斥郑文德的卑劣,这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让鬼戎人除掉自己啊。 早知道是这么个下场,当初自己就不该因为一时心慌就听信了郑文德的鬼话,居然在明明还可坚守一段时间的情况下,开城投降,直接把整个淄州城给让了出去。 现在好了,城池落到鬼戎人手上,自己手上的兵权也被夺走大半,城中三营几乎被解散……而自己这个淄州城守备,也就彻底失去了立足的根本。 带着浓浓的懊悔情绪,秦威远来到自己最熟悉的城中酒楼,叫过伙计,便要了两坛烈酒,又随意点了些菜肴。 不等这淄州城仅剩的酒楼把菜肴送上来,懊恼的秦守备就已先连干了三晚酒。只是带着愁意的情况下,喝着美酒,都只觉满嘴苦涩,让他又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来。 而就在这时,左右两边同时有人落座,一人还为他碗里又倒上了酒,另一边之人更是轻声道:“秦将军,你甘心吗?” 这话让秦威远身子猛然一震,连忙抬眼看向左右,却发现给自己倒酒的居然就是自己曾经的亲兵部下:“韩骁,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之前也被鬼戎人强征去运粮了吗?” 他的许多亲信部下都是被鬼戎人用运粮的借口强行调走的,导致他现在都已无兵可用。 韩骁稍稍冲他一欠身,算是施礼,这才低声道:“将军,我是在被人救出后,随李大人暗中潜回淄州的。” 秦威远的目光再度一闪,迅速看向孙宁:“你们……是之前一直在外劫夺前线粮草之人?”说话间,他身子都有些发僵,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出手。 孙宁却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好像自己不是在敌人环绕的淄州城内,而是身在自家地盘。 此时一面笑吟吟的点头,一面还为自己也倒上了一晚酒,又举碗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秦将军不必紧张,我们前来见你,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恐怕你是想拉我为你做事,在城中搞出些事情来吧?” 相比于江湖人应老荣,秦威远虽也是武夫,心思却要仔细得多,一下就看破了他们的意图,还一脸的警惕。 孙宁也不否认:“不错,想要夺回淄州,就得里应外合。而且,在下相信,以秦将军你的为人,以及现在的处境,定然不会甘心眼下的局势。你坦白说,你甘心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3章 万事皆备 秦威远的呼吸微微一促。 甘心?自己当然不甘心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原先自己在淄州城,虽地位不如太守郑文德,却也是大权在手,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现在呢?麾下无人,手中无权,只能卑躬屈膝,仰他人鼻息而活,甚至时刻都要担心鬼戎人会把屠刀落到自己头上。 要是可以重新选择,他一定会带兵死守到底,绝不会开城投降。 但这一心思他却无法直接对着孙宁这样的陌生人说出来,只能是审视对方:“你以为这几句话就能让本官拿自己的命来为你做事?你可有想过,现在只要本官叫嚷一声,便可引来那边的鬼戎人,将你们当场捉拿?” “将军……”他后一句让韩骁为之一惊,便想开口劝阻。可孙宁却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头:“秦将军是个聪明人,你不会做出此等损人又损己之事来的。” “哼,怎么就损人又损己了?” “您想啊,如今您是什么处境,说一句不被鬼戎人所容都算是轻的,说不定他们正犯愁拿不出什么有力的实证来办了你呢。 “毕竟现在鬼戎人新得淄州,四方不稳,他们也担心原来城中守军会有异动。而秦将军您,就是这些让他们时刻提防的兵将们的主将,你在一日,他们都不会安心啊。” 孙宁点破了他处境之凶险,让秦威远的神色又是一变。确实,一旦此时声张,真引来鬼戎人,面前两人固然难逃,自己怕也会大受牵连,下场堪忧。 他已经犯过一次大错,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将军,在我看来,你的处境只会越来越难,或许现在还能保全自身,但等到那些鬼戎人真正掌握全城后,你就真只剩死路一条了。 “所以,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拨乱反正,把淄州城从鬼戎人手中重新夺回来。如此,一来可保你和家人的安全,二来也算是对全城之人有个交代,三来更可凝聚你部下军心。 “而且你要相信,这将是你们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因为我们济州已有大军藏于城外,只等城中有所动静,便可配合攻城。 “我也不瞒你,不光你们守军,城中其他力量也愿意配合我们行事,真正做到里应外合,拿下淄州!” 这一下秦威远是真个心动了。 或许之前他还有所顾虑,但现在,听孙宁这么道来,不但城外还有大军,连城内都有其他人可以接应。那只要几方面同时而动,还真有不小的把握将淄州重新夺回。 “你们说的可是实话?”他说着,目光却又落到了韩骁身上,显然两人中,他更相信自己这个亲信部下。 韩骁稍微犹豫了下,便又郑重点头:“将军,我们确有人马已暗中潜藏……”虽然人数实在有限得紧,“还有,城中帮会势力,也已决定与我们联手对付鬼戎人了!” 秦威远的呼吸再度一重,目光也跟着一阵闪烁,最后猛然端起酒碗来,一口将那烈酒给灌进了喉咙里。 放下碗时,他的双眼已有些见红,但语气却很是平实:“我就信你们这一回,把一切都豁出去,拼一把!”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孙宁:“时间?举事又以哪里为主,还有整体策略,你可都定下了吗?” 孙宁笑了,有这位下定决心,此番之事的成功把握又增到了七八成间:“事不宜迟,当然是越快越好。就不知秦将军需要几天来与手下人马接触,并安排相关之事?” 现在秦威远那些老部下多数被夺了一切职权,与平民无异,只有少部分人还有一定的职责,也被打散安插在全城各处。 如此算下来,还真需要不少时间来一一试探联络了。 秦威远又一番思考沉吟后,才缓缓把一只手张开了,按在桌上,低声道:“五天,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后,七月初九夜半,我们同时举事,内外破淄州!”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孙宁面露喜色,当即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碗,“祝我们马到功成!”33 秦威远和韩骁也同时举碗,和孙宁的酒碗轻撞了一下,这才各种仰脖,把那烈酒灌了下去。 如此一来,此事就算是彻底商量定了。 直到二人迅速告辞后,秦威远又提起酒坛,给自己满上了一碗。只是在倒酒时,因为情绪的激动,手都有些颤抖,竟把一半酒给洒到了桌上。 这让他不禁自嘲一笑:“秦威远啊秦威远,你当初鲁地第一闯将的胆略和魄力呢?事情还没做呢,自己就先感到惶恐了吗?” 酒楼外,已迅速转到偏僻小巷中,躲过一支鬼戎骑队视线的二人,神情也略带亢奋,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不过在走出一程后,韩骁还是不无疑虑地低声问道:“李大人,这事真能成吗?现在城里可还有一万多鬼戎人呢,而我们的人却并不在城外……一旦真起事,没有外援,真能从这许多敌人手中夺回淄州吗?” 孙宁瞥他一眼,微笑道:“我既然敢冒险入城,自然有一定把握。虽然我们城外现在只得一百多人,但我们不是还有上万兵马四散在外吗?他们也是我们的一大助力啊。 “而且,这城池的争夺,可不比平原之上的两军交锋,只要策略得当,以弱胜强也没那么困难。尤其是当我们在暗,敌人在明,以有心算无心,鬼戎人势必会败!” 韩骁看着他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再想想之前在海沙帮那儿所布下的计划,渐渐的,心中这分疑虑也终于消散:“大人说的是,是我多虑了。那接下来咱们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只等五天后,按计划行事!” 孙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四周萧条安静的街道,眼中光芒闪烁,语气笃定:“五天之内,城中还会有所变故。而五天后,淄州城将重回我汉家之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4章 夜乱淄州(上) 五天时间,一晃即过,今日已是七月初九。 正如老话所说,七月流火,如今的天气比之酷暑六月时还真凉爽了不少。 尤其是在日落天黑后,有几许凉风自西边而来,把日间的热意皆都吹散,让人身体感觉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完颜不破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善,因为眼下鲁地的情况实在没有好转多少。 自前几日派出八千精兵扮作运粮队伍去吸引那些夺粮队伍,聚而歼之后,一直都没有捷报传来。 倒是其他一些地方传来了并不如意的坏消息。 比如济州那边,战况依然胶着,耶律部和自家派去增援的一部兵马还在和梁州军对峙着,偶有交锋,也是难分胜负。 如此一来,就让他们没法真正放开手脚猛攻济州城了,反倒让济州守军抓住机会,主动出城,与梁州军形成了犄角互保之势。 当然,从眼下的战局看,自家还是占据着相当主动的,只要一战袭破梁州军,再趁势攻城,便可把济州拿下来了。 不过这却需要一定的耐心和时间…… 只是对塞北三族攻入鲁地的各路人马来说,时间还真是最大的一道难题,就在这几日里,鲁地其他各城,居然也开始不再安分。 不知是因为受济州死守不降的影响,还是传言中他们三族派兵屠灭了整个孔家的缘故,反正这几日里,鲁地州县时有叛乱发生。尤其是淄州附近的三座县城,前日居然有人直接对守城的完颜部兵马发动偷袭。 在得知其事后,完颜不破大为恼火,即刻就又从麾下派出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前往平乱。 这次他是彻底下了杀心,定要将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斩杀殆尽,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只是如此一来,淄州城的守御力量就又削弱了一截,现在还留守在此的,就只剩下一万两千许人。而且这些兵马还得分散了在全城各处要紧位置,比如四面城墙,比如军械库、粮仓……这就让各处的兵力更为单薄,他也只觉手下可用之人有些捉襟见肘了。 “看来,或许得用一用那原来的守军了。”完颜不破低头沉思着,“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给了那些人机会?” 沉吟良久,他依然没个准主意,却在这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外传入,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眉头轻轻一皱,抬眼却看到自己的亲信护卫完颜谅如一阵风般直冲而入。 这位的神色间,带着几份急怒之意:“族长,城中有人生事,居然突然攻打军械库!” “什么?”完颜不破霍然起身,手已握上了一直摆在长案上的那对弯刀,“情况如何?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吗?” “是……”完颜谅刚想作答,一阵呐喊声已自外间不远处响起,让两人的神情再度一变,急忙抢步出了厅堂,来到院中,就看到了侧方已有火光冒起。 然后,就跟突然被按下了机关一般,在那一处火光之后,城中其他方向,也不住有火光相继冒起,几乎只在短短盏茶工夫里,整座淄州城都被突然的大火给映得一片通红。 完颜不破的面容顿时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给我吹号传令,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平乱!只要有敢于此时外出之人,都给我杀无赦!” 他是真感到愤怒了。 自己在拿下淄州后,可是一直都挺手软的,不但没有纵兵乱杀乱抢,连秦威远这样的降将,都没有立刻处置。 可这些淄州人呢,之前多日来摆出一副闭门不配合的架势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四处纵火作乱,真当自己心慈手软,不敢杀人吗? 他决定了,今夜就要用一场杀戮,用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的鲜血和尸体,来重新整顿整个淄州城! 眼见族长主将动怒,完颜谅也好,其他那些鬼戎战士也好,也都露出了獠牙。声声号角和呼喝中,无数之前分散休息的鬼戎战士就纷纷走上街头,齐聚于军营前。 那儿,还有大批战马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淄州城毕竟不同于随处可以放牧的草原,鬼戎战士在占领这座城池后,也不可能再如以往般时刻关照自己的坐骑。所以便把这些战马通通安置到一起,交由城中归降之人集中饲养和清理。 平日里,除了巡弋城池的小部分人马外,其他人都只是过上几日才会去看看自己的爱马坐骑。 而现在,数千之众同时赶到军营这边,顿时就是人叫马嘶,混成一片。 好在对这些完颜部的战士来说,自己的马比家人更为亲切,纵然是这么乱糟糟的环境里,他们也能轻易找到自己的马匹,然后翻身而上,策骑如飞,朝着各个方向而去。 赫达喇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率一队三百骑,直朝军械库所在奔去。 虽然他们的武器都随身而带,但为防作乱者抢夺更多兵器,他们自然是要先守住这等城中要紧地方的。 而在他们即将到达军械库所在的街道时,那边的杀声已清晰传来。远远望去,更瞧见了有好几百人正在围攻军械库,几架长长的竹梯都已经搭上高墙,有人攀登往上了。 “杀!”赫达喇见状狞笑一声,便已打马疾驰,举斧猛冲向这些作乱之人。 其他鬼戎骑兵也是一样,完全没把这些人马放在眼中,鲁地官军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更别提这些宵小了。 可就在他们呐喊着,沿着街道冲锋时,黑暗中,两边同时有人呐喊发声,然后本来平整的地上,就忽然弹起了数根黑色的粗大绳索! 这些绊马索弹起得实在太过及时,让冲在头前的十多骑根本不及做出应对,就这么让奔马的前蹄重重撞在上头。 在马儿的连声嘶鸣中,人仰马翻,几人更是因为惯性,被从马头处直甩而出。唯有那赫达喇,凭借着过人的骑术,在马儿将将要撞上绳索的瞬间夹马提缰,控着骏马突然一个高跃,竟从几根绳索的上方一跃而过。 而在其他骑兵才刚迅速减速,想要躲避这些骚扰时,两边黑暗的墙头,又冒出了一批弓弩手来。 嗖嗖的箭矢顿时已如雨点般直朝着他们射来,几乎把他们所有进退的路径都给封锁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5章 夜乱淄州(中) 这城中作战果然与在旷野平原上大有不同,只消略施小计,就能压制重创鬼戎骑兵! 军械库前,正指挥人马迎上作战的范铸心下一定,立刻转身提矛,就朝着那从绳索和弓箭纠缠中挣脱出来的那一骑迎上。而在其身旁,也有数十部下同样上抢,摆出一副要与他一道杀敌的阵势来。 范铸乃是淄州城守备将军秦威远身边的三大亲信之一,本人也是个悍勇敢战之辈。这段时日因为同样被剥夺军权而心中充满了愤恨,所以在自家上司暗中找到他后,二话不说就一口应下起事。 今晚他更是有心夺下首功,才会在兵马未完全聚集之下,就只带五六百人攻击军械库。因为他清楚,只要拿下此处,让更多手下获取大量的甲胄兵器,才能在之后更大的战乱中掌握优势。 对有着更大雄心的范铸来说,面前这几百鬼戎骑兵真不算什么,所以就有心立威,身先士卒,直杀向对方骑将。 两人转眼相遇,已然愤怒红眼的赫达喇在马上便是一声狂吼,双手抡起沉重的巨斧,就朝目标直劈而下。 范铸为了提振士气自然不会闪躲,当即也是断喝一声,横矛一架,双手微动,便想在两件兵器碰撞间变招将对手刺下马。 不料,两件兵器撞击当响后,巨大的力道传来,竟让他的虎口一麻,然后双臂也跟着一酸,这后续的变招居然就施展不出来了。 他居然在力量上被对方碾压,在强悍的实力面前,再多的机巧变化,都只是笑话。这让范铸只能急忙撤步,朝后退开。 但赫达喇却不肯放过他,再度怒吼,斧子呼啸着,又斜劈而至,正是挑在他收招后退,不及应对的当口。 好在,身边还有其他部下,一见自家上司遇险,他们即刻补上,十数件兵器一同而出,或攻马上之人,或刺人下之马,想用这一轮攻击来败敌救人。 看着这十多件兵器袭来,赫达喇又是一声怒啸,双脚再一夹马腹,便控制着身下早与自己心灵相通的坐骑猛然人立而起,然后又重重地往下踏去。 这马儿的一起一落间,面前战斗的情况就全然不同。 赫达喇这一斧固然是没能劈中范铸,可其他人那些攻势也被他轻巧躲了过去,然后当马蹄再重重踏下时,有两人一个收势不及,竟直接落到马蹄之下,被一下踩中。 鬼戎铁骑,不但人是塞北三部中精挑细选而得,都是最善战悍勇的战士,马儿也一样,也是千匹万匹骏马中选出来的骐骥良驹。 而能被赫达喇这样的铁骑勇将所跨乘的,就更是宝马了。 这马不但与他心意相通,而且神骏非常,速度快,力量大,马蹄都比寻常马匹大上一圈。此时重重踩落,就如两把重锤轰下,正中两名军将的前胸,直把他们踩得惨叫倒地,胸口碎裂,鲜血飞溅。 只这一下,就把其他那些军将唬得心神一乱,身子都为之一滞。 他们虽有拼杀之心,但却没有决死之意,更想不到刚一动手,就会遇上如此可怕的对手,自然心虚手软。 可赫达喇却不会手软,见状一声狞笑,斧子已横扫而出。 噗哧声伴随着惨叫而起,鲜血瞬间迸溅一片,那十多个在他跟前的军将转眼就倒了七八人,其他几人也是双腿发软,差点坐倒在地。 与此同时,身后的战斗也发生了变化。 那些箭矢确实对众多突然停下的骑兵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有几人身上,马上也中了箭。 但是,在披有厚实皮甲的鬼戎铁骑来说,这些近处射来的箭矢对他们的伤害却并不算太大,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怒火和杀意。 眼见主将单人匹马在前大杀特杀,他们也不再急着前冲,而是立刻转向,直朝两侧弓弩手奔去。 在前奔的同时,他们还迅速亮出了随身的弓箭。竟是只靠双腿控马,双手已弯弓搭箭,朝着众弓手还击。 这下,这一批百来名的弓手伏兵可就遭了殃了。自己的攻击只伤敌人皮毛,却遭来还击,而自家还没法闪躲。一时间,中箭者众多,惨叫声又是响作一片。 在有过半弓手被射下墙头后,其他人在恐慌下,也顾不上之前的布置与命令了,慌不迭就往后跳,离开墙头,避免真死在对方箭下。 他们这一跑,就再没有人能阻挠这大批鬼戎骑兵从巷子里通过,然后再转向自另一端奔出,继续杀向军械库前的一众乱兵。 当然也不是所有鬼戎骑兵都在绕远路,在眼看两边的骚扰乱箭不再后,后方一些骑兵便迅速俯身向前,在打马前冲时,只把利刃往前一探,就借着马儿的冲势,让自己的利刃狠狠斩在那一根根的绊马索上。 随着声声嘣响,那些可对骑兵构成相当威胁和阻碍的绊马索就此一一而断,他们前冲的道路也得以彻底打通。 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发生,范铸心都沉到了谷底。 自己苦心布置的这一场战斗,结果在这些鬼戎骑兵的眼中就跟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一冲就散! 他怒了,看着迅速冲来的赫达喇,便是一声大吼,长矛再度一抖,急刺而出,直取对方坐骑的头颅。 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并不比这些鬼戎人弱。哪怕现在无马可乘,但只要心中有马,自己就是骑将! 已连杀多人,杀得众军将四散的赫达喇见他还敢迎上来,更是狰狞一笑,手中长斧借马冲势再度直劈而下,竟是打算将对方连人带枪,一斩两半。 很显然,两人的实力有着清晰的高下之别,而两军交锋到现在,鬼戎骑兵也是完全压制着这些淄州兵将的。 似乎只要随着范铸这一死,这场战斗就将彻底终结。 而这场军械库前的战斗,又似是整座淄州城内各场战斗的一个缩影,虽然鬼戎人被突然而起的各处起义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凭借着自身强大的战力,他们就要把这些兵马通通镇压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6章 夜乱淄州(下) 淄州城内到处都可见冒起的火光,城中各要紧所在,也正都遭受着突然而起的兵马攻击。 除军械库外,几座分处于各处的粮仓,几座城门,以及几座已完全被完颜部的人所掌管的官衙,都在遭受着几百到上千兵将的冲击。 他们虽然没有甲胄在身,弓箭等远程兵器也是极少,更别提马匹了,但只凭着刀剑矛斧等兵器,居然也给这些地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m. 毕竟他们是有备而发,城中鬼戎战士却是被动应战,猝不及防下,自然是连吃大亏,几座粮仓更是被他们迅速攻占。 不过,情况却随着鬼戎主力的猛醒与投入战斗而迅速出现了转折。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此时鬼戎人最好的平叛策略该是集中主力大军一路平推,镇压这些到处生事的散乱叛军,如此,自然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战力以最小的代价快速平乱。 但这些鬼戎骑兵却没有做出这样的选择,而是在出击后,很自然就分作了十多路,分头出击,扑向不同的目标。 这说到底,既是因为他们的自信体现,也是他们的习惯使然。 若是放在城外旷野之上,他们或许还会集中冲锋,但在淄州城这样复杂又狭窄的所在,还不如分兵出击来得方便呢。他们可不认为这些叛乱队伍真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托大是有根据的,不光是军械库前的叛军众人很快就陷入到了苦战和危险之中,其他各处的战斗也在随着鬼戎援军的到来后迅速发生转折。 面对迅疾如风的骑兵,面对他们刁钻而精准的弓箭,这些各自为战的淄州官军很快就死伤惨重,最后只能是且战且退地,直往后方更狭窄,不利骑兵冲杀的巷子里退去。 而如此一来,自然更是助涨了鬼戎骑兵们的嚣张气焰,他们一队队全都悍然向前,哪怕钻进小巷中都不带犹豫的,誓要将这些叛乱者通通斩杀当场。 当这样的战况不断回报到完颜不破跟前时,他有些暴躁的情绪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做得好!告诉所有人,只要能在今夜平定这场乱子,我不管他们杀多少人,毁掉多少建筑!” 这话就是在暗示那些下属,今夜可以彻底放开手,大干一场,就连城中百姓,都是可以随意屠戮抢掠的目标了。 在此之前,完颜不破对手下兵马还是有所约束的,至少不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冲进城中百姓家中烧杀抢掠。但今夜的变故,终于让他对汉人产生了浓浓的敌意,也撕下了温和的面具,打算用更暴烈的手段,来镇压全城了。 那领命的部下登时精神一振,几步冲出大厅后,就已飞身上马,呼喝间,策马直朝外冲去。 他要把这一命令传递全城,要让全城汉民都因那些叛军的行为而付出最最惨重的代价。他的眼中,也已闪过了兴奋与贪婪的凶光来…… 然后,就在他一骑直冲出官衙大门的同时,数支利箭已嗖嗖迎面袭来。 他虽然及时闪身就躲,却还是快不过近在咫尺的羽箭,被两箭钉中胸口和肩头,闷哼一声,差点就掉下马去。 而随着这几支箭矢同来的,还有一骑快马,和马上一个高举关刀的大汉。 秦威远宛如天神下凡一般,怒吼着,疾驰冲上,人到,刀落。 唰然一下,刀光已斜斜劈进了那个中箭后摇摆不定的鬼戎传令兵的肩头,一下就将之劈作两段。 在其惨叫声中,刀光又乍然爆开,迅速袭向守在官衙门前那十多个鬼戎战士。 这几人多半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得一惊,眼睁睁就让刀光斩入自己体内,只来得及发出声声惨叫。 而这边的惨叫也迅速惊动了衙门内的大批人马,他们即刻而动,直朝外间冲杀而来。 只是还没等他们冲到大门处,秦威远一人一骑已带着两三百名部下精锐,呐喊着直冲进了这太守官衙。 既然城中各要紧处都遭受叛军突袭,作为完颜不破所在的最重要的这座衙门,又怎么可能被遗漏呢? 所以这儿不光是他们重点攻击的所在,秦威远还亲自带着最精锐可信的一支队伍,直杀进来,定要取那完颜不破的首级! …… 相比于城中各要紧位置的一场场激战,淄州城几处城门的争夺就显得要平淡许多了。 因为这边的鬼戎人所面对的,并不是大开大合,正面袭击的官军人等,而是一群群善于在夜间发起偷袭的江湖中人。 海沙帮等淄州城内三大帮会的江湖人物,此时也是完全把自身的能耐都施展了出来。 他们或是潜伏暗杀,或是翻墙纵火……各种手段用在寻常鬼戎战士身上,自然是无往不利。 居然只在城内大乱起后不到顿饭工夫里,他们就已经相继把各边城门的守军都给就地解决,然后再努力把一扇扇城门打开,吊桥放下。 东门处,应老荣翘首以待,等待着想象中的大股援军趁势杀入淄州,如此一来,今日夺回淄州的愿望就能实现了。而自己,乃至整个海沙帮,也将成为淄州,甚至鲁地无数百姓所敬仰的大英雄。 而在他们的等待注视下,很快的,前方黑暗处就有火光亮起,隆隆的马蹄声,更是快速冲来。 只是看着那一片火把,听着在黑夜中极其明显的动静,应老荣也好,其他那些江湖客也好,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凝固,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浓浓的疑惑。 这些应约而来的援军,数量也太少了吧? 居然只得区区百来人,甚至还没有此刻等在城门口的他们帮会中人来得多呢! “怎么回事?你们的主力兵马呢?”应老荣看着跑到跟前的一众人马,扭头问身边的田横行。 后者神色也带着古怪,迟疑了一下后,才低声道:“这些就是我们的所有兵马了……” “什么?”应老荣难以置信的一声喝,“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茫然中带着愤慨的目光,已落到了另一边施施然迎上前去的孙宁身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7章 意料之外(上) 与应老荣一样为之变色的,还有周围那好几百的帮会中人。 他们之前可是听信了这问海沙帮帮主的说辞,觉着这次能轻松夺回淄州,成为英雄的同时还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利益,才铤而走险的。 而在他们的期待里,今夜的行动该是以城中叛乱为先声,然后由自己等打开城门,将几万大军迎入淄州,再凭借悬殊的实力差距,将城内鬼戎人碾压杀光的轻松战斗。 可结果,这一预想在此刻出现了极大的落差……自己等冒着极大风险开城门迎入的,居然只得这么点人?那还凭什么与强悍善战的鬼戎人作战,从他们手里夺回淄州? 所以此刻的他们是愤怒的,要不是还有些理智,他们都要冲上前去,将孙宁等人全都围住,殴打一番了。 “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应老荣终于是按捺不住了,黑了张脸沉声诘问道。 孙宁正笑着一拍面前几个军将的肩头:“待会儿入城,还有一场苦战,你们可不要掉以轻心啊……”话未说完,被人打断,他也不以为意,回头冲阴着脸的对方道,“应帮主,在下之前只说城外有我数万之兵,可从来没说他们就会全部赶来帮你们一去夺回淄州城啊!” “你……”想不到孙宁居然会用上这等托词狡辩,应老荣和一众手下更是面露怒色,有人更是举起了手中兵器。 孙宁完全不作在意,回盯着他们,冷声道:“淄州城本就是在你们手中被鬼戎人所夺,你们既然一个个自诩是英雄好汉,为何就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把它重新夺回来?” 一句话,让这些想要斥骂他奸猾无耻,言而无信的汉子们为之一窒,因为这话还真挺有道理的。可是,他们依然无法接受被人如此耍弄欺骗,而且他们心里也发虚啊,现在这场面,如何收拾? 孙宁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惧怕,又是一笑:“而且,事到如今,你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现在回过头来跟鬼戎人摇尾乞怜,你们觉着他们还会信你们吗?一旦真让鬼戎人平乱成功,到时不光你们要死,你们的家人,乃至整个淄州城的数十万百姓,怕也要被他们发泄杀戮了! “所以,现在你们要随我们一起,配合着城中兵马一起杀光鬼戎人,夺回城池,不是为了什么英雄豪气,而是为了自保!” 说到最后,孙宁脸上已再无一丝笑容,目光更是锐利如剑,直刺应老荣面庞:“只要你们还觉着自己是个男人,就该随我一起杀敌,而不是现在跟个怨妇似的,计较我有没有欺骗你们!”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反应,已翻身上了早准备好的一匹骏马,带着那一百多将士,杀气腾腾,直朝城内冲去。 他知道,虽然自己布置了许多,今夜的起兵也足够突兀,但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夺下此城。尤其是城中那些兵马,现在只是仗着一时之勇,又想着还有后续援兵可为依托,才能与鬼戎人战至此时。 一旦让他们发现想象中的援军不存在,恐怕军心士气就会瞬间崩溃。 所以必须赶在溃败之前,把敌人彻底击败。而击败这样一支强军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直取其主将了。 看着孙宁他们百多骑一路沿着大街往城中奔驰,众帮会中人还都愣怔在那儿,半晌后,才有人看向应老荣:“应帮主,这个……” 应老荣在一阵纠结后,突然呸了一声:“怎么,你们真后悔了?这位李大人他说的对啊,咱们当初没胆守城,只能看着咱们的淄州被那郑文德给献给鬼戎人。 “这让我们后悔了这么多天。现在,难道我们还要做这后悔的事情,让自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人死鸟朝天!老子今天就豁出去了,我还不信咱们都做到这一步了,还杀不了他们!弟兄们,跟我上,杀鬼戎人!” 一声呐喊后,他已率先拔步,追着孙宁他们的背影就往前冲。 他手下那些海沙帮的兄弟在稍微一怔后,也都呐喊一声,随着自家帮主的身后往前冲。而其他那些帮会中人,则没有那么齐心了。 有那胆子大,对自己有信心的,也随后跟上,但也有不少,却还是留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跑远后,居然都转身出了城门。 今夜的淄州必然一场大乱,留在城内很可能被波及身死,还不如逃出去,另寻他路呢。 而除了这些人外,城门附近的诸多百姓,在随后也都仓皇出逃。 或许这淄州城内有着许多的英雄好汉,但更多的,还是不敢豁出命来搏上一把的寻常百姓,不然,偌大一座城池也不可能被区区一两万鬼戎人就轻易控制了…… 正带兵直朝城中太守府位置杀将过去的孙宁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些人会做何选择了。 他们能想清楚一切跟上来自然再好不过,要是不肯,也没法勉强。 好在他们的作用其实已经都兑现了,看着沿途所见,孙宁嘴角慢慢挑起,今夜必能给鬼戎人以重创! …… 太守府中,战斗已入白热化的境地。 秦威远似乎回到了当初,自己又成了那个鲁地第一闯将,一人一刀,不断前冲,刀下几乎无一合之敌,让他顺利冲破两重院落。 而身后的那些亲兵部下,也在自家主将雄威的鼓舞下,也是势如破竹般不断涌杀出来的敌人不断斩杀冲散,将他们的防线不住往后压去。 直到他们杀到中庭处,正一骑冲前的秦威远便迎面撞上了同样策骑奔驰而来的鬼戎军将——完颜不破。 完颜不破此时大为恼火,冲杀时,双目泛赤,两把弯刀更被他高高举起,交叉一个下劈,就直取秦威远前胸:“你这个叛徒,之前我就该把你杀死的!” “这也是老子现在要跟你说的话!” 秦威远完全不作任何的回避,拍马上抢,手中关刀也是急掠而起,横斩对方身躯。 当的一声巨响,两个人,三把刀已狠狠撞击在了一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8章 意料之外(中) 只照面一招,秦威远脸色就已剧变,面前的完颜不破实力之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那两刀挟带冲来的力量,让他双臂酸麻,差点连掌中关刀都要握不住。 要知道他作为鲁地第一闯将,可是素来以力大势猛而著称的,等闲之敌很难接下他三刀。结果现在,与完颜不破只交锋一刀,就已呈现败象。 但秦威远并没有因此就乱了分寸,当即振作精神,一声断喝:“再来!”双臂较劲,又是一刀兜头直朝对方的脖颈处劈去。 不过这一下却是虚招,后边还有诸般变化,只等对方有所动作后跟着而上。 既然在力量上不是对方之敌,他决定用招数上的变化来弥补。 不料完颜不破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攻势,在两人交错间,其人突然一翻,竟自让到一旁,使他这一刀完全落空,而两骑也跟着迅速错开,一前一后,直朝着对方手下兵马奔去。 这下再度出乎秦威远的意料,让他后续的招数都施展不出,只能是一声暴喝,索性将关刀狠狠直朝着前方同样奔腾而来的鬼戎战士斩去,多杀几人也是好的。 可对方却都已有了提防,见状数人迅速上前,十多件兵器同时而上,挡在了他这一刀攻击的线路上,在连串当响中,把这势道极猛的一刀给化解挡下。 同时,左右侧方也有攻击跟上,还有箭矢破空飞来,居然在转眼之间,就让秦威远陷入到了大量鬼戎精锐的围攻之中,使他的冲势为之而止,只能挥刀迎架格挡,暂时已无法脱身。 而在他身后,声声惨叫却已不住而起。 与秦威远的冲势一下就被鬼戎人轻易挡下不同,完颜不破的攻击却是奏了效,那些兵将也全未防着对方竟能如此轻易从自家将军的纠缠中摆脱出来,还在对前方鬼戎人发起攻击呢,结果便被冲到跟前的完颜不破连杀数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欲抵挡时,却更是惊恐的发现,此人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他们的兵器还未递出,两把弯刀已裂空切割,将数人连兵器带脑袋一起砍得飞出,鲜血四溅。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十多人已被完颜不破如砍瓜切菜般斩杀,剩下那些心里发虚,不但不再涌杀向内,反而仓皇地直朝外走。 这下,战局瞬间就发生了扭转。 本来秦威远是带兵猛冲猛杀,势如破竹,气势正盛,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而且,身为主将的他,居然被人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切断了与后方部下的联系。 明白这一点的秦威远更为焦躁,一声喝后,关刀就已悍然在身前快速抡起,几乎抡了一个整圆。 那些想要趁机围攻他的鬼戎战士论力量还不如他,当即被杀得中招后退,从而让他找到一个缺口,再度拨转马头,直朝后方冲去。 哪怕如今局势不妙,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此番攻入太守府的目的所在,那就是为了杀完颜不破。即便此人实力极强,但只要自己抓住机会,在手下兵将的配合下,还是可以将之击杀的。 至少在前冲回杀的秦威远看来,这一点依然是可以做到的。 眨眼间,他又已冲到完颜不破身前,暴喝声中,关刀已被他紧握高扬,再猛然狠狠劈下,正是最朴实无华,却杀伤力惊人的招数,力劈华山。 这一刀,秦威远不但尽展所能,还挟骏马的冲势发刀,使力量更足。更关键的,在于他抓住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此时的完颜不破正追击着那些慌忙后撤的兵将,右手刀刚一刀劈入一人体内未及抽出,右手刀也是将发未发。 也就是说,此时他已把招数用老,根本不及再回招迎接后方攻势了。 为此,那些鬼戎战士都发出连声呼喝,急忙冲来想要援助,但看起来,都已经慢了不止一拍,根本无法对秦威远构成威胁。 这一刀必中,必能重创,乃至斩杀目标! 秦威远心中做出判断,眼中光芒闪过,双臂更是肌肉绷紧,似是要把全身之力都彻底爆发在这一刀之上。 唰—— 关刀挟风声狠狠斩下,似乎都能把两人间的空间都一切两半,他甚至都感觉能看到鲜血飞溅的美妙场面了。 当—— 结果却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完颜不破右手之刀却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陡然回收,再往后一横一架。 于是,秦威远这看似能劈山裂石的一刀就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给挡了下来! 怎么可能? 无论是秦威远,还是前方他一众部下,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甚至是活见鬼般的表情来。 这一刀有多强他们都心知肚明,居然不但未能建功,反而被他用如此轻易的一招给挡下了? 不,不只是挡下,完颜不破的反击也在此刻骤然而起。 手腕一拧间,弯刀已顺着长刀的刀杆直往上走,刀尖直刺秦威远手臂。 被这一下变故杀了个措手不及的秦威远,还有些愣怔呢,直到刀尖刺中自己的胳膊,剧痛传来,才让他猛然一震,赶紧磕马直朝旁边让去。 直到此时,他才确信一点,对方要比自己强出太多,无论是力量还是招数,自己与之一比,就如星光对上皓月,燕雀撞上了鹰隼,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只是他这一退闪,却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凶险,后方的鬼戎人已迅然杀到,各种兵器直朝着他和胯下坐骑猛攻过来。 同时,完颜不破也已转马冲杀过来,这次他是要把这个敌军主将先斩杀了,再对付外间那些已然怯战的杂鱼。 秦威远勉强挡开了几件兵器,身上却还是连中数刀,鲜血淋漓。 而看着冲杀到跟前,举刀刺来的完颜不破,他眼中更露出了绝望之色。 自己没想到完颜不破竟如此之强,这下死得也不算太冤了。 而就在他都已经快要放弃抵抗,以为必死的当口,变故却再度发生。 已经策马冲来,快到跟前的完颜不破,突然身形一晃,胯下战马在一声嘶鸣后,竟直接一头栽倒于地,带得马背上的他,也是失控向前翻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59章 意料之外(下) 突然发生人仰马翻状况的可不止完颜不破一人,就在他骤然失控摔出的同时,部下那一干骑兵也在接连的惊呼声中,相继因坐骑倒地而被甩将出去。 而且不光是太守衙门这儿,整个淄州城内,相同的变故也在不断地发生着。 就在军械库前,范铸面对赫达喇的凶狠攻势,已然左支右绌,招架不住。 他本就在实力上不如对方,现在对手又有坐骑之助,每一斧劈来都力有千钧,让他只能穷于应付,拼死抵挡。 几招下来,早已虎口迸裂,双臂和双腿都已不住颤抖,快要连站都站不稳了。 至于他身旁那些部下将士,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断有人倒下,被鬼戎铁骑如割草般屠杀而死。到此时他们还没有一哄而散,已经足够表明这是淄州官兵中凝聚力和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兵马了。 呼喝声,狞笑声和惨叫声再度响作一片,被压制得继续朝后退去的范铸往左右一扫,就见又有数名部下被刀枪穿体,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这让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纵然自己咬牙死撑,结果也还是一样。 可明明之前秦将军可是叮嘱过自己,只要坚持到最后,胜利必然是属于自家的呀。难道是将军他骗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和希望吗? “去死吧!”猖狂的笑声中,赫达喇再度驰马冲来,手中利斧高高而起,当头落下。 此时的范铸已经连手中长矛都举不起来,只能是下意识地再往后退上几步,却也知道这已无济于事,自己这下也是必死无疑了。 虽然秦将军骗了他,但他并没有怨尤。 终归是在战斗中死去,而不是如之前般,在朝这些鬼戎强盗卑躬屈膝中,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的屈辱而死。 他瞪圆了双眼,直视那狞笑冲杀而来的对手,心下已然坦然。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正奔驰冲来的骏马就在此时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嘶鸣,然后脚步一软,身子一倾,竟无力地直朝一旁倒了去。 这下可完全在赫达喇的意料之外了,他本来都已经蓄满力量,挥斧斩出了,结果身下却是突然一沉,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直朝侧方歪去。 而此时的他全身力量还在向前呢,就这样被带得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直朝侧方地面扑倒。 在斧子狠狠砸在街面,迸溅出一片碎屑的同时,他自身竟也重重砸在地上,身体陡然就是一僵。而此时,他距离范铸却不过三五步而已…… 纵然是突发状况,让他也吃了一惊,纵然身体酸麻,都快连长矛都举不起来了。但在看到这一幕后,范铸还是迅速鼓起余勇,飞步前冲的同时,手中长矛已如怒龙出海般直刺向地上的强大对手。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风度规矩可言,杀死敌人才是首要之事。所以敌人的突然倒下,只会让人精神大振,手上更不可能因此有丝毫的放松。 重拍在地的赫达喇这时才刚挣扎着要起呢,结果长矛已轰然而至。他只能凭着感觉就地一滚,朝侧方闪去。但是,他的动作还是因身体的疼痛而受到了影响,从而慢了一步。 噗哧——长矛一下就洞穿了他的肩膊,让他发出一声怒哼,愤然欲再起时,对面之人也是一声怒吼。 范铸这下是把自己的全部实力都爆发了出来,命中对方后,双臂一个较劲,猛然一提一扬,举矛向上抬起。 这一下竟是直接把长矛,以及穿在长矛上的赫达喇都给挑了起来。 周围那些鬼戎战士也有许多突然人仰马翻的,他们中的一些旋即就被抓住机会的兵将们当场补刀杀死,而其他一些挣扎着躲过攻击,刚一抬头,就瞧见了让他们瞬间愣住的惊人一幕。 自家的主将,堪称完颜部中几大勇士之一的赫达喇居然被人一矛挑起!? 这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甚至连淄州兵将趁势杀来,都没个反应,又一批人死于刀枪之下。 而赫达喇也旋即被范铸狠狠往下一拍,砰然一下,又被砸在了地面之上,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鼻和肩膊矛伤处喷涌而出。 连续重创下,饶是他再强悍,身体也已吃不消,随着长矛被抽离,他整个人就跟个死狗般,倒地动都动不了。 而范铸却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矛在一缩之后,再度悍然而出。 噗哧一下,正中其咽喉! 赫达喇身子一震,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已当场被杀! 当看到这一幕后,其他那些鬼戎战士连最后一点战意都烟消云散,还能动弹的,立刻就转身而逃,不敢再有恋战之心。 鬼戎人虽然悍勇敢战,但说到底还是和一般兵将没有两样。当主将大杀四方时,他们自然个个奋勇争先,势不可挡。可一旦主将殒命,那对这些普通战士来说,也会因为失去主心骨而怯战逃跑。 只是这一回,他们却是没法跑得了了,因为他们最为倚仗的骏马都已相继倒下,只凭两条腿的话,这些打小生长在马背之上,双腿已成罗圈状的鬼戎骑兵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淄州兵呢? 于是,这些之前还耀武扬威,不断追杀围歼淄州兵将的鬼戎人就成了被追杀围歼之人,惨叫着不断倒下。 在一矛刺死赫达喇后,范铸却并没有随着众部下一起冲杀过去,而是一副霸气的模样,以枪拄地,稳立于敌将尸体之前。 他看着确实挺稳重的,还让手下将士心中更有底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已到强弩之末,在强打精神刺杀落马的赫达喇后,早已筋疲力尽,连一步都迈不动了。 不过这已无关紧要,自己已杀死敌军主将,这一战是自家胜了。 而他心中除了兴奋和后怕之外,还有大大的疑问,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到底为何会发生? 难道这一切也早在秦将军的算计之中? 是他早在敌人的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吗? 一边想着,他看向跟前不远处的赫达喇的坐骑,却立刻一阵皱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0章 意料之外(终) 作为鬼戎完颜部中数得着的勇将,赫达喇的坐骑自然也是百里千里挑一的良驹宝马。 之前看着它就要比寻常战马高上不少,神骏非常。哪怕现在倒下了,都比同样倒于地上的马匹要长大的多。 不过现在的它除了高大,却和神骏二字再也沾不上边了,反而格外狼狈凄惨。因为它口中有白沫不断涌出,而后边,更是有稀薄的屎尿喷涌而出,早在地上蔓延开一大片了。 不止这一匹马是这般光景,其他那几十上百匹鬼戎坐骑,也都大差不差,全都前后尽皆失守,在地上不住抽搐着,喷着马粪。 那腌臜的画面,让人仔细看过之后,都要作呕了。 不过范铸还是强忍着不适,又往更远处仔细看去,然后就发现,其实早在他们冲来的路上,就已留下了相当不少的稀薄马粪了。只是因为天黑,再加上战况激烈,敌我双方都没人留意罢了。 而随着这些细节尽皆入眼,一个推断就从范铸心中冒了出来——原来这些鬼戎人早已中计,他们的坐骑通通都被下了药了,所以才会在这要紧关头频频发生意外,所以秦将军才会告诉自己,只要坚持,就一定会有转机出现! “秦将军真是深谋远虑,非标下所能比也!” 最后,范铸只能在心中发出如此一声长叹,也对今夜重新夺回淄州充满了信心。 他的判断大体上是正确的,只有一处细节有所出入——做到这一切的并非秦威远,而是另有其人,他话中的转机,其实是指想象中可能趁机杀进城来的大量援军! 而在鬼戎人坐骑上动手脚的,正是海沙帮等淄州城内的江湖人物,让他们这么做的,自然就是早与应老荣接上头的孙宁了。 在确认敌强我弱这一事实后,孙宁就想到了一个最上不得台面的策略。 鬼戎人最强的点就在于他们的骑兵,既然如此,何不就从他们的强点入手呢? 淄州毕竟不是北方草原,他们的马匹没法随意放牧,那就只能集中饲养起来。而负责这等事务的,当然不可能是成为胜利者的鬼戎人了,只能是交给作为被征服者的淄州汉人。 或许鬼戎人会有意识地防着原先的城中官兵,但对寻常百姓,他们还是很忽视的,也不认为这些人敢在自己的马匹上做什么手脚。 其实要没有海沙帮等城中帮会力量,寻常百姓还真没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做到暗中对鬼戎人数万马匹下手。但有了应老荣等人的策划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他们这次对马匹下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用的都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看出问题来的毒药。而是可以拌入到草料之中,让鬼戎人茫然不觉的巴豆。 这巴豆只要控制好用量,短时间里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可一旦马匹全力奔驰之后,药性发作,那腹泻起来可就会给任何一匹骏马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了。 而今晚这一场剧变,却让鬼戎人不断驱使骏马奔跑作战,自然就把药性彻底给引发了。 即便是再好的骏马,遭受如此内外煎熬,也必然支撑不住,从而在物理层面的拉了。而马上的鬼戎骑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受变故,自然就让大好局面瞬间崩盘。 轻者溃败,重者,就是赫达喇的下场,当场被杀,死不瞑目。 此时淄州城内,到处都在发生着如军械库前战斗里发生着的变故,本来大占上风的鬼戎人,突然就都因为胯下战马的倒下而由主动变被动,反被杀得惨败亏输。 而那些本来都快要绝望的兵将们,见此则是彻底迸发出了强悍的战力,纷纷呐喊着,撵着敌人就是一阵追击冲杀,将那些失去战马而战力只剩不到一半的鬼戎人直杀得屁滚尿流,死伤无数。 似乎在这一瞬间了,整个淄州的混乱战斗都已彻底扭转,鬼戎人就只剩下死或逃两个选择了。 …… 和部下人等一样,完颜不破也中了招。 他的坐骑虽然没有和其他部下的马匹一起被送进军营统一饲养照料,但显然作为主将坐骑,它是被特别关照了。 太守府内也不全是鬼戎人,以城中帮会之人的无孔不入,将巴豆同样搀进他坐骑的饲料中也不算太难。而这一下,却让他的大好形势陡然一变,急转直下。 本来他都要顺势而上,斩杀秦威远了,结果先坠马的反成了他自己。而且这一下也和赫达喇一样,是头朝下,直栽向地面。 秦威远可就要比范铸的反应快太多了,即便事发突然,他也依然迅速而上,手中关刀顺势一个猛劈,拦腰斩向即将落地的目标。 他很清楚,只要斩杀完颜不破这个鬼戎主将,别看现在处境不妙,转眼间,自家就能迅速扭转局势,由败而胜。所以他必须死,哪怕胜之不武! 唰——关刀如匹练般落下,将将就要触及到对方的腰间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一闪,竟挡在了这悍然下劈的一刀进路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而摔落于地的完颜不破也瞬间翻身,再度而起,双手弯刀猛然一个交错,再是一莫名的一旋。 秦威远便骤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关刀上传来,竟让自己虎口一麻,连这把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兵器都握不住,一下就被对方夺走。 这怎么可能? 还有,他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他用的什么挡下了自己的一刀? 一连串的问题不断从秦威远的脑中冒出来,可一时间又哪里找得到什么答案啊,而且现在也根本不是分心去追寻这些问题答案的时候。 因为在发力夺刀的同时,完颜不破已腾身而起,如猛虎扑食般,直朝着秦威远扑来,两人的距离,在眨眼间已迅速抹平。 刀光也在这一刻再度亮起,同时而起的,还有一条四尺来长的链条,一下就套向了早已目瞪口呆的秦威远的脖子。 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刚才挡下自己全力一刀的竟是这根连起两把弯刀的锁链。 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晚,脖子已被锁链套中,然后一声惊呼,直直从马上被硬拽而下,迎面而来的,则是两把宛如野兽利齿的弯刀! 完颜不破之强,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外!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1章 高手对决(上) 完颜不破不光是完颜部军中猛将,更是鬼戎三部中个人武艺最强之人,说他是鬼戎第一高手,都不算夸张。 在几年前,鬼戎大军杀入北疆时,当地江湖人物不是没有奋起反抗,各种刺杀也是所在多有。 可结果,这些北疆豪杰,绿林好汉,却有多少都葬身在了完颜不破这一双诡谲莫名的弯刀,和两刀所连的这四尺锁链之下。 只是他的凶名一直只在北疆流传,还不被鲁地之人所知,才让秦威远以为自己能与之一战。事实上两人之间短兵步战的差距,更远在马战之上。 而此时,以为抓住机会的秦守备便已陷入绝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被锁链套颈,拉下马来的瞬间已腰腹发力,想要从锁链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同时手中刀更是直直向前刺出,意图使对方有所顾虑,为自己落地后的脱困自保创造出空间与时间。 但他快,完颜不破比他更快,身形一闪间,那刺来的一刀已被轻巧闪过,而其手中两把弯刀却并没有因此稍顿,唰唰两下,已狠狠没入秦威远的身体。 一斩脖颈,一入腰际。 只半声惨叫,秦威远的身子便已作三截,分散之后,各自落地。 周围那些随秦威远杀入太守府,想着突袭斩杀鬼戎人的将士们,在看到自家守备将军以这么一个凄惨到了极点的下场横死当场时,所有人都陷入慌乱,都愣愣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了。 他们或许有想过此番起并可能失败,却是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结果出现。 主将一死,军心士气自然瞬间崩溃。 而完颜不破可不会就这样放任他们逃散,斩杀秦威远后,他人已纵身跃起,直上失去主人的骏马,然后只靠双脚控着战马向前,双刀一摆,已狠狠撞杀向那些叛军兵将。 人马过处,刀光闪烁,鲜血和惨叫更是响作一片。 这时,其他那些同样坠马的鬼戎战士也终于从地上翻起,在主将大杀四方的感召下,纵然身上有伤,也是个个悍勇无比,紧随其后,扑杀向早已溃散,兴不起半点斗志的淄州叛军。 一面倒的屠戮迅速推进扩散,很快就把叛军杀得逃出衙门,再往长街之后退去。 完颜不破更是一马当先,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这几十步路里,死在他手下的兵将就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人喷溅出来的鲜血,都把他的身体给染红了,让他看着,更是犹如一般。 这一幕大杀特杀的场面,自然就落到刚刚才赶到太守衙门前的孙宁一行人眼中,也把他们都给唬了一大跳。 孙宁都有些不敢相信战斗会成这般光景。 明明这些鬼戎人多半都已没了马匹,只能步战迎敌。可那些还有战马可为助力的淄州兵将居然完全是被敌人撵着追杀,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才酿成了这般结果,孙宁一时还真瞧不出其中缘由,倒是一眼就在鬼戎追击的队伍最前头看出某个最强的存在。 此人两把弯刀在手,刀刀皆霸道凌厉,所过之处,将士非死即伤,端的是战阵猛将。而且,从其施展出来的刀法中,还能隐隐察觉到一些江湖中人拼斗厮杀的变化技巧,只短短几眼,就让他确认这是个劲敌。 这时的完颜不破自然也发现了又一支队伍沿街冲来,当下也顾不得继续追击那些残兵败将了,呼喝间,已拨转马头,朝着孙宁他们便冲杀而来。 不过相比于早没了章法的淄州叛军,这支百来人的济州精锐可就不会被他的威势所吓到了,应对上也是极其合理,伴随着几声喝令,众人已纷纷亮出弓弩,劈头盖脸就朝来敌放箭。 数十箭矢激射而来,完颜不破却无半点惧色,双刀迅速在身前快速扫动,一下就舞出了一片虚影,把自身和身下战马都给护了个结实。那些几十步外射来的箭矢才刚近身,就被磕落打飞,而且并未能丝毫阻挡他前冲的势头,只眨眼工夫,便让他杀到跟前。 孙宁双眼一眯,刀已出鞘,便要与这对手正面一战。 可就在双方将将要碰上时,斜刺里,一声暴喝传来,一条凌然大汉已一个箭步抢先扑上,手中钢鞭呼啸而出,正中完颜不破坐骑马首,居然是应老荣杀到。 在城门处知晓自己等都被“李济”他们所欺骗后,应老荣心中自然满是懊恼。但这并没有让他生出怯战退缩的念头,反倒激起了他定要在对方面前一逞自己之能的心思。 所以他便率手下人等紧跟着孙宁他们一起朝着太守府这边而来,也就比孙宁他们慢了少许而已。 眼见两方就要交锋,他便有心涉入其中,抢上一份功劳。 而且他也看出对方把注意力都放在孙宁身上,自觉有机可趁,那就更没必要犹豫了,当即下手,一鞭抽在马首,直接来个打人先打马。 完颜不破还真就未曾料到半路还能杀出个程咬金来,一时未有提防,被其一下得手。身下战马立刻打横扑倒,也带得他的身子直朝斜前方扑去。 这遭遇让他大感惊怒,再无保留,人还失控扑飞着,手已一甩,把其中一把弯刀飞掷而出,旋转着急斩扑来欲要补刀的应老荣。 这一下确实狠辣而突兀,但应老荣也是有着相当丰富搏杀经验的,抢上时也有所提防,立刻就挥鞭一挑,把袭到跟前的一刀给挑过头顶。 而他脚上的行动却未有丝毫停顿,依然快速贴身,手中钢鞭又趁势往下一挥,直砸对方已亮出来的后背。 以他之力,若是砸中对方后背,当场就能将之格毙! 他是这么判断的,所以这一下力道用了个十分,看准了对方已不可能再有反击的手段。 呼——钢鞭落下,却在间不容发间,被一把弯刀死死抵住,刀身一转一削,不但把他落下的力量尽数化解,而且还顺势反切其前臂。 应老荣诧然轻咦了一声,急忙转鞭再压,欲与对方拼斗一下变招和力量。 不料这时,身旁已有人急声喝道:“小心!” 同时,耳中已闻得破空嗤响自后而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2章 高手对决(中) 因为应老荣的突然插入,让孙宁的出手为之顿住。 同时他也生出了先观望一下这位身手招数的打算,也就在旁驻足观察,并未同时出手夹攻。 可就在这一顿一看间,前方两人才刚照面没几招呢,惊人的一幕就发生了。 那鬼戎将领临危甩出的一刀在没有建功后居然没有落地,而是突然倒旋回飞,直斩正专心与敌拼斗的应老荣后脖颈。 孙宁在吃惊之余,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那刀上另有机关,可以由对方随心控制,同时口中也是急忙示警,人则跨步前冲,钢刀急挥,想作援救。 奈何,这一切还是晚了一步。 这一招既怪且快,几乎是在孙宁出声的同时,刀已来到应老荣身后。他虽然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极力做出了躲闪,但终究还是迟了。 一声哧响,弯刀深深劈入他肩胛处,让他在惨哼一声间,身形一震,人也跟着直往前扑出一步。 而完颜不破却是早有准备,挥刀相就,猛然一个提步前刺。 后世有句话叫双向奔赴,现在应老荣就和这把弯刀也来了个双向奔赴,使弯刀整个从自己的胸膛处深深没入,直达其柄。 一口鲜血旋即从他口中喷出,浑身力量随之迅速消散,人软软就倒了下去。 被前后两刀同时而中,这伤足以致命了。 而在一刀得手后,完颜不破也无丝毫喜色,在从应老荣体内抽回刀的同时,手臂一振,另一把刀也带着一蓬鲜血直飞而出,于空中一旋,正挡在了前扑出刀的孙宁跟前,与他挥出的这一刀一撞,当然作响。 这一击连打带消,在真正了结应老荣的同时,还消解了孙宁迅然的攻势,还让那把弯刀倒飞而回。只这一手功夫,就让孙宁心中愈发慎重,步子一顿,不再贸然上抢了。 这家伙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强,乃是真正的当世高手。而且,他手上这对弯刀还颇为古怪难测,堪称奇门兵器。 当然,经此一对招,孙宁也早把对方弯刀上的机巧给看了个分明,乃是用一根质量上乘的钢链将两刀相连,从而能随心所欲地打出诸多变化来,叫人防不胜防。 唯一让人感到不解的是,这分明是一件江湖中人所用兵器,怎么就成鬼戎战将的武器了? “阁下是什么人,端的是好手段啊!”孙宁当然没法问这些内情,只能先问其身份,同时步伐慢慢前探,摆出继续进击的架势来。 “完颜不破!”感受到孙宁身上给出的压力后,他也不敢怠慢,双刀交错列于胸前,目光上迎盯住对方的一切举动。 孙宁的瞳孔陡然又是一缩,这高手居然就是如今镇守淄州的鬼戎完颜部主将。那岂不是说猛攻太守府的秦威远也是凶多吉少了? 就跟能看穿孙宁的心思一般,完颜不破语气森然道:“你们的守备将军秦威远已被我斩杀在衙门里了。他的溃军很快就会把这一噩耗传遍全城,你觉着还能有胜算吗?” 攻敌者攻心为上。 作为带兵的将领,他虽为鬼戎人,却也知道用这一手来弱敌气势,并制造破绽,以求杀敌。 因为孙宁带给他的压力远比之前那两个对手大出太多,他又是连续两轮交锋,各方面都跌下巅峰,不好完全以力破敌了。 结果他这话换来的却是孙宁的一声长笑:“那只要杀了你,一切就重新对我们有利了!” 笑罢,他已提步向前,不快也不慢,但配合着手中钢刀慢慢平举,气势已笼罩对方周身,随时都可出招。 完颜不破的攻心策略用到其他人身上或许有着立竿见影般的效果,但对孙宁来说,却成了反效果。 因为他的身份,本就不需要以秦威远为主心骨。 反倒是这样的说辞让孙宁把握到对方其实也感心虚,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再让其有回气的机会了。 察觉此点的完颜不破心中一凛,却知道此时绝不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也迈步迎上。 高手之间对决往往胜负只在眨眼之间,而决定这一最后结果的,不只是双方的武艺高下,更在于心态。他可不想未战先怯,从而落了下风。 两人本就相距不远,二十来步几乎是转眼就已抹去,伴随着怪啸低喝,钢刀和两把弯刀就已迅然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过多的试探保留,一照面,就是最快最猛的攻伐刀法。 三把刀在两人之间急速盘旋碰撞,当当之声伴随着偶尔迸发的火星朝着四边散去,把周围那些兵将人等都看得目眩神迷,甚至都忘了互相间的攻守了。 而两人间的身形步伐的变化,却还在刀招之上。 只一会儿工夫,两人的身位已变化四次,从开始到后来的位置互换,再到换回,再换…… 而每一次的位置变化,都伴随着更为猛烈的进攻,只要有一步没有跟上,节奏一乱,便必然中招。 但两人都没有出任何失误,疾风暴雨般的互攻和走位之后,依然斗了个旗鼓相当,只在各自的肩头等不关键处,留下了几许伤痕。 伴随着又一声更为巨大的当响后,孙宁和完颜不破才骤然分开,相距五步,各自持刀而立。 也是直到这时,两人的呼吸才有所粗重,目光依然死死盯住对方,随时都可再上。 完颜不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家伙确实厉害,比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自己对他没有半点把握。 孙宁眼中却有雀跃之色。 因为他赫然发现,这正是自己一直希望碰上的对手,一个势均力敌,可以激发自己所有实力的对手。 以往那些对手中自然也不乏高手,但不是比自己要弱,就是比自己强出太多,让他难以完全施展全部实力。 而眼下此人,却是再好不过的对手了。他就如一块磨刀石,可以让自己在刀法,在武道上有进一步的精进,只要能战胜他,自己就能进入到全新的境界。 心思转动间,孙宁身形再动,挺刀而上。 而完颜不破也同样做出反应,双刀交错,一个十字就直斩而来。 两人间的战斗再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3章 高手对决(下) 当当当当当当当…… 如打铁般的撞击声再度响起,两人以快斗快,做着最凶狠的对决。 这一回,两人的身形不再有过多变化,最多就是你进我退,只靠刀上的变化和速度来分个胜负生死。 完颜不破希望以此最朴实简单的招数来败敌,毕竟,他用的是双刀,频率上怎么都比孙宁要多上一倍,自然占了不小便宜。 可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即便自己已把招数使到的极致,对方一把刀居然还是稳稳挡下了这宛如水银泻地般的连绵攻势。此人在刀上的造诣不在自己之下,再对攻下去,恐怕真要不妙了。 因为他已察觉到体内气息将要衰竭,之前的连场战斗,对他的消耗也是极大的。 别看刚才斩杀秦威远和应老荣只是几招,但其中的招数变化,也是他竭尽所能施展出来的,对自身的消耗自然不小。 不能再如此硬攻了,该以巧破力! 主意一定,他手上陡然就是一松,原来密集如浪潮般的猛攻骤然就是一缓,中间更是出现了一道破绽。m. 本就在与对方抢攻硬拼的孙宁自然就顺着这一道破绽出刀,一下直袭对方前胸。 而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完颜不破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心中陡然便是一跳,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对方之前用来斩杀应老荣的那一手,那两刀之间的锁链直到此时都再未用过。 这显然是他用以破敌的杀手锏,自然不可能到输了还不曾用。 那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 惊觉有计的孙宁赶紧回刀想撤,但却已然迟了。 因为刀上攻势一缓,完颜不破已收刀回身,但同时他双臂却又陡然往前一探一振,真正的杀招随之而出。 若是寻常使双刀之人,做这动作根本就没有半点威胁。 但他的双刀之间却还有一条拇指粗细的钢链,这一下抖动,却让钢链宛如活过来般快速向前一兜,缠在了孙宁趁虚刺来的这一刀上。 在一阵磨牙般的擦响中,完颜不破双臂一旋再一较劲,已让钢链死死缠绕住孙宁手中刀,直朝下方压去。而他本人,则趁机一步跨上,双刀再度猛然向前刺来,宛如两根怪兽利牙,欲将不受控制而向前扑来的孙宁攻来。 这正是他之前用以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斩杀秦威远的狠招了,也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招。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有太多人被他这一招所杀。 在电光火石的短短时间里,没有人可以化解这控制兵器,又迅然贴身下手的绝招。就连孙宁,也是在脚步一个趔趄后,被拉得向前,直撞那两把弯刀的锋锐。 “大人……” 直到这时,看花了眼的众将士才猛然惊醒,惊叫着扑向前去,想要救援孙宁。 但是,因为双方距离以及他们速度的关系,这时才动却显然是太迟了。 何况,这边还有完颜不破部下众鬼戎战士呢,虽只数十人,他们还是迅速上前,挡下了这些将士的冲杀,为自家族长斩杀强敌制造机会。 周围的杀声骤然而起,完颜不破眼中则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来。 杀了此人,今晚这场叛乱就该到底为止了! 唰唰——两刀急速刺下,正中敌人双肩! 他已无力再战,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不对,怎么刀上没有刺入人体的感觉? 是虚影,残影! 完颜不破愕然地发现自己志在必得的出手竟落了空,同时手上拉扯下沉的力道也跟着一轻。 这一下,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往前一探,一歪,差点就控制不住。 而孙宁,他眼中已是鱼肉的对手,却在此时已弯腰缩身,直扑到他跟前。 脚上用力一踢,那被他放弃的钢刀已反掠而起,直刺其面庞,而其双手,则皆握成拳,在两人贴身的瞬间,重重轰在完全不设防的完颜不破的心坎和丹田之上。 这一瞬间,完颜不破眼中的惊异要比痛苦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口中鲜血费喷的他只想吼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明明自己已捕捉到了对方的疏漏,而以过去多年的经验来看,在被自己这一下套住兵刃后,对方就已入必死之局了。 无论他是强拉取回兵刃,还是放弃兵刃后撤,结果都是一样的。 若是前者,这一争夺间,自己的双刀便可趁势而上,给他来个开膛破腹都轻而易举,对方只能死握着兵器而亡。 而要是后者,他固然能躲过这迎面攻击,但兵刃既失,接下来自己的凶猛攻击又拿什么来挡,结果自然也是一样。 可他完全没想到,孙宁两条路都没有选择,而是在放弃兵器的同时,一脚踢刀攻来,让自己在闪避之余,露出中路破绽。 然后,便是贴身抢攻,在他刀还在朝外挥刺间,人却已经直入己怀。 更致命的是,孙宁的一对拳头杀伤力不在钢刀之下。 硬吃下绝啸罡拳爆发之力的完颜不破在喷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整个人也已凌空飞出,双手更是一松,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双刀,自然也无法控制住被钢链锁死的孙宁之刀了。 而孙宁,则在这一瞬间再度抢上扑前,手往前一探间,就已重新拿过自己那把早已布满了细小缺口的钢刀。 在追上摔出去的完颜不破的同时,他手中刀已毫不迟疑就快速挥出,直取其咽喉。 唰—— 钢刀迅速从其咽喉而入,再自其后颈而出。 正喷血后抛的完颜不破身形陡然一顿。 然后他的脑袋就直直跳上半空,面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被斩杀。 倒是他头部以下的身躯,依然还在不住飞退,直出去两三丈后,方才噗通一下落地,又涌出溅起了漫天血雾。 在完颜不破突然授首身死的一瞬间,周围的厮杀声也瞬间而止,所有人,无论敌我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愕然回身望去。 尤其是那些鬼戎战士,脸上更是露出了古怪到了极点的神色。 这一刻,他们的头脑都停止了转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高手对决,胜负生死,往往只在转瞬之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4章 重夺淄州城 世事皆有其利弊。 完颜不破武艺绝伦,骁勇能战,且深得部下之心,是为其利。但这也隐藏了致命的弊端,那就是一旦作为三军主将的他出了事,对全军上下的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现在的他授首丧命,对鬼戎全军的打击完全就是摧毁性的了。 之前那几百鬼戎战士还能追着数倍之敌一阵猛打猛杀,大有一举将这些叛军尽数扫灭之意。可在身为主将的完颜不破一死后,情况就完全不同,彻底掉了个个儿。 他们的攻势瞬间停下,然后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立在当地,看着那还在滚动的熟悉的头颅,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绝望和恐慌。 孙宁则在此时放声大吼:“淄州城的将士们,杀敌报仇,正在此刻,跟我杀呀!” 边吼着,他人已急速朝着前方那些鬼戎战士猛扑过去,恰如猛虎扑狼。 而那些鬼戎战士在看到杀死族长的高手悍然扑来时,更是心胆俱裂,别说出手抵挡了,就连逃跑都有所犹豫,一下就被孙宁逮着连杀数人。 不断的惨叫终于是把同样处于惊愕中的军将们迅速唤醒,他们一个个都抖擞起了精神来,挥舞着兵器,紧随孙宁之后,齐齐朝着那几百慌乱中的敌人扑杀过去。 于是,刚才一面倒的追杀屠戮再度上演,只是这一回却是颠倒了身份,变成淄州官兵对鬼戎人发动了追击。 在孙宁的带领他们一路追杀敌军,朝着城池各个方向而去,同时也把完颜不破已死的消息传遍全城。 城中鬼戎兵马本就已处于相当的劣势,失去战马的他们可是花了极大代价才渐渐挡住面前暴起的叛军的,现在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后,他们最后的一点坚持也都彻底消散。 兵败如山倒,鬼戎人在城中的抵抗如雪崩般冰消瓦解,从城中每一个方向,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被追杀得抱头鼠窜的鬼戎战士,他们只能拼了命的逃窜,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人数越来越多,士气越来越高,攻击也越来越有章法的淄州兵马。 双方你逃我追,一路追杀激战,直杀得城中各条大街之上都是尸横遍地,鲜血滚滚。当然,此时被杀的多半都是失去反抗意志的鬼戎人,直到他们逃出城池,战死者已超过三千之数。 而孙宁也在此期间完全成为了所有将士们的主心骨。 这不光是因为他斩杀了完颜不破,更在于他指挥有方,总能下令让一部分兵马从旁包抄,截断敌人退路来斩杀更多之敌。再加上他又总是冲杀在最前方,手刃之敌达上百之数。 对军将们来说,尤其是在战时,一个将领是否得军心人心,靠的可不是以往的威风或地位,更在于战场之上的表现。 今夜的孙宁就是用自己最强悍的表现,把所有参与到这场战斗里来的淄州兵将通通都给降服了。 待到最后,当孙宁于离城五里外突然止步,并喝令大家也停止追击时,所有将士也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都没几个敢违抗命令,继续猛追的。 只有浑身是血,眼里满是杀意的范铸突然哑声问道:“大人,为何不追了?我们要为秦将军报仇啊……” “秦将军的仇我已亲手为他报了。”孙宁扫了他一眼,高声叫道,“穷寇莫追,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拿下并守住淄州城。你们不要忘了,城外还有数千鬼戎骑兵呢,一旦他们闻风赶来,我们可就危险了。 “全军听令,回城!” 随着他最后一声断喝,所有将士都是一个激灵,然后便有不少人高声应道:“遵命!” 回应的人虽然不是太多,但大家的动作还是整齐划一的,全都随在已然转身回城的孙宁身后,缓缓返回淄州城。 这一刻,大家虽然没有明言,但心里显然是已经把这个不知来历的男子当作主将看待了。就连范铸等秦威远的部下将领,此时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秦将军已死,他们这些人也早因之前的投降鬼戎人而失去了雄心锐气,此时孙宁的出现,还真让他们感到有了一份依靠。 当孙宁他们再回到淄州城时,天色已然大亮。 经过这一夜的乱战后,这些重新凝聚起来的兵马的伤亡自然是相当惨重的。此时敌人已远逃,暂时安全之后,他们便一个个都茫然而立,最后又把目光齐齐落到孙宁身上。 没有开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还需要他发号施令善后呢。 孙宁也当仁不让,很快就站到众人跟前,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你们几个,带兵打扫全城,看能不能救回我们自家的袍泽兄弟。你们几个,带人去把粮食取出来,再让城中百姓安排饭食酒菜,好生犒赏全军。你们几个,去把城中大夫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尽可能治疗伤兵……” 因为不知这些人的具体身份职务,孙宁就只能随意点派人手,把善后事宜一一吩咐下去。 末了,又一指范铸道:“你还能动吗?” 范铸精神一振:“回大人的话,末将可以!” 看着态度恭敬了不少的这名军将,孙宁神色一肃:“那你这就带一部兵马去把城门都守好了。虽然城中鬼戎人已被我们杀败遁逃,但难保他们不会将其他兵马引来。 “我们才刚重新夺回淄州,正需要时间恢复,守住各方城门才是关键!” 范铸再度叉手应命,这才点了一队兵马,随自己前往各方城门,关闭自守,以防再起变故。 直到这时,孙宁才略感防松,然后察觉到身体一阵疼痛和疲惫。 这一夜的乱战,结果确实大有收获,但付出的代价也依然沉重。不光满城军民死伤不小,他身上也增添了好些伤口,都是在和完颜不破交锋中所得。 但孙宁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夺回淄州,对整个鲁地都意味着全新格局的出现,足以鼓舞其他各州府之人奋起反抗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5章 进退两难 济州城下,又一轮的战斗接近尾声。 这是梁州军一部赶到此处与鬼戎人发生正面交锋和对峙半个多月来的第七次交战,而结果依然是难分胜负。 在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又多有顾虑,不敢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这样的拉锯战无论打上几次,其结果依然是差不多的。 从各自派出小股百人的骑队进行激烈交锋,到后续兵马压上,变成数千之众的战阵搏杀,再到各自退兵,这一天时间也就在战斗中迅速过去。 双方的伤亡自然不算小,但也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即便战至最终,也没有真正眼红,只是听从各自中军号令,缓缓朝后退却。 不过从战斗结果来看,梁州军明显是更占优的那一方。这不在于他们的伤亡要比敌军为少,而是因为他们可以把伤兵送入济州城,得到更好的救治,从而保持更足的后续实力。 这样的事实摆在耶律长隆面前,让他愈发的感到烦躁。 原来好好的一场突袭夺鲁之战,因为种种变故的原因,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 本以为能势如破竹直取鲁地全境,结果却是频出差错变故,不但在济州城这儿吃下大亏,而且作为后边怀柔获取鲁地民心的孔家,居然也被人糊里糊涂就给杀了干净,而这罪过居然还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现在鲁地各处都已蠢蠢欲动,多有起兵叛乱者,而眼前的济州城更因为梁州救兵的到来眼看着是愈发难以攻克。 如今再抬头看那济州城,他甚至都已觉着这就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了。 也不是没有部下提出退兵,但耶律长隆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一来这是三部首领联合而定的策略,自己只是奉命攻打,在没有得到新的军令前,他可不敢擅自退兵。 二来,眼下的局面也不给他从容退军的机会啊。一旦真就后撤,恐怕梁州军和城中守军便会立刻追杀上来,到那时,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哪怕明知济州已无望夺下,他也只能死撑到底,还得每日都发动攻势,以保持全军士气。 看着退下来的大批疲兵,耶律长隆忍不住一声轻叹:“我们的粮草还剩多少?” “还够十天用的,不过伤药却要跟不上了。”亲信部下早就有了准备,即刻低声回话道,“而且本来下一批粮食会在三天前运达,现在却依然未见踪影……” 耶律长隆的眉头更是深深皱起:“这批粮食会从哪里运来?” “淄州。” “难道是那边也出了乱子吗?”耶律长隆的心猛然一跳,隐隐产生了不安。 作为与济州差不多繁华的鲁地大城,要是连淄州都出了差错,那接下来他们所有人在鲁地的日子可就很不好过了。 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自远方狂奔而来,很快就冲进了鬼戎人连绵十多里的营盘,直到耶律长隆跟前,那马上骑士才滚落下来,哑声禀报道:“淄州城乱,完颜不破被杀,城池已被当地之人重新夺回!” 即便有所准备,可在听到这一军情后,耶律长隆还是脸色剧变,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什么?” …… 同样对眼下战局感到纠结的还有梁州军中的主将郭寒。 作为郭炎重点培养的儿子,郭寒这几年来确实足够争气,不但用兵作战上已有乃父之风,而且为人也从之前的轻狂激进而变得稳重起来。 在知道鬼戎人突袭鲁地后,发兵相救自然是要做的,他也做到了,至少是在济州城被破之前,赶到挡下了鬼戎人的猛攻。 但是,这半月来的一场场交战和损伤,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半个月来,两军交锋七次,梁州军死伤也达到了让人揪心的五千之数,这是他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的。 这可都是他们郭家花费了多少年月,多少心血一点点培养起来的班底啊。 本来,南北同时受敌的梁州军的处境就很不好,所以才想着从鲁地入手来得到补充。可眼下倒好,利益还看不到呢,自家兵马已赔进去这许多了。 要是最终什么都得不了,那对他郭家的损耗可太致命了。 但就此退军显然是不合适的,先不说鲁地之人答不答应,就是眼前的鬼戎人也不肯放过自家啊。 所以只能硬撑! “少帅,咱们再不能如眼下般硬拼了呀!”一名部将红着眼道,“弟兄们的伤亡实在过大,再这样下去,就算赶跑了鬼戎人,我们也守不住鲁地。您别忘了,除了我们之外,可还有平天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我知道……”郭寒懊恼地摆了下手,“可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退的问题,而是鬼戎人,他们要是铁了心非要分个死活,我们一旦有所退缩,后果可就严重了。 “不但之前的死伤全部白费,也将把整个鲁地拱手相让。” “那也比不断消耗我们梁州军将士要好。少帅,鲁地可远没有说要归降咱们……” 郭寒一愣,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 自己这次虽然早到了济州城下,可却还没和鲁王等重要人物好好见面,商谈后续事宜呢。实在是军务过于紧急,半月来自家都没空入城商谈。 沉吟了一阵后,他开口道:“这样,你们先进城去和鲁王他们敲定之后的事宜。还有,再派使者去对面鬼戎大营,也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 “我们既然损伤惨重,他们也好过不了多少。要是我想的不错,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已快支撑不住,只是碍于形势才进退两难的。” “少帅的意思,是商谈罢兵?” “对,然后我们双方平分鲁地。”郭寒稍有些迟疑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再斗下去,对敌我双方都极其不利,那还不如就此收兵,然后把个鲁地彻底瓜分来得实在呢。 就在部下略有些疑虑,还没来得及开口时,一名亲兵已在外禀报:“少帅,有鬼戎使者在营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6章 分鲁之约 许闻倜走在满是敌意目光的梁州军军营中,脸上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心慌来。 作为耶律长隆派来的使者,他还真不信这些梁州兵将赶把自己怎样,至少在见到他们的主将,进行磋商之前,他们不会对自己下手。 事实确实如此,他顺利被人迎到了中军大帐前,看到了那个端然坐在案后,正冷笑看着自己的将领。 “在下许闻倜,见过郭将军。” “你是汉人?”郭寒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却先问了这么一句。 “正是。” “那你就不觉着羞愧吗?身为汉人,居然不思为中原家国尽忠,反倒投向外族鬼戎,为虎作伥!” 许闻倜微笑摇头:“郭将军此言差矣,在下身为北人,自当为北朝尽忠。至于你所谓的什么家国大义,在眼下这乱世真还有人讲究吗?” 说着,他不等郭寒招呼,自己已直入帐中,还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你们梁州军真要论起来,也不算什么忠臣吧?你可不要忘了,郭炎郭大帅当初可也是大越朝廷的臣子。 “可当中原动荡,大越朝廷危若累卵时,他又在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大胆!”一旁的几名亲兵军将眼看他越说越放肆,忍不住叱喝打断,甚至有人拔出一截刀身,以为恐吓。 但他们的这番恫吓根本吓不住许闻倜,他连语调都未有太多变化的,就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现在就是这个道理,大越朝廷无道失其国,咱们都不过是在竞逐这中原而已,你们梁州军也好,我们塞北三族也罢,都是一样的。 “而我,更只是得明主赏识,欲一展所长与抱负而已,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呢?” 面对如此说辞,郭寒一时还真不好作出辩驳。他说到底只是个带兵作战的武将,口舌非其所长,比之兄长郭冲可差太远了。 所以只能是冷哼一声,转移话题:“说说吧,你今夜来见我所为何事?” 许闻倜依然是一副淡然轻笑的模样:“在下今日前来只为解梁州军眼下之难,就不知郭将军你愿不愿听了。” “难?我梁州军能有何难?” “郭将军这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看不到啊?”许闻倜微笑摇头,“如今你我大军在济州城下也对峙有半月有余,大小战斗也足有七八次,郭将军当可知道你们想要败我大军已是不可能了吧?”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声冷哼,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侃侃而谈:“而要是再这么无休无止地战下去,我耶律部固然会损伤巨大,但你们也必然元气大伤,这真是你郭将军,以及梁州的郭大帅希望看到的吗? “要是在下所知不错,眼下的梁州军情况可相当不妙啊。不但与我们多有摩擦,和平天军之间也是暗流涌动。再加上之前屡屡与你们为敌,夺你们两湖等地的江南方面……呵呵,说一句你们梁州军正四面皆敌,都不为过吧? “而现在,你们还要在济州城下与我大军死战到底,你有想过这样一来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看着对方那一副沉默难看的模样,许闻倜是愈发的来劲了,目光盯着对方双眼道:“还有,哪怕真让你们侥幸击败我大军,帮着济州守住了,那又如何?你觉着鲁地这就能入你们梁州军之手了吗? “平天军可不会放过这块肥肉,还有鲁地之上的各方力量,只要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也是不可能真心归降的。 “我也不怕将一事实告诉于你,就在不久前,淄州已然再生叛乱,而且他们还已经重夺城池。 “别说鲁王不可能真心为你所用,就是愿意,恐怕以他现在的那点实力和名望,也不可能再让淄州等地的力量转投到你们梁州军麾下了。 “甚至于在你与我大战两败俱伤之下,这些鲁地之兵还可能趁虚而入,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郭将军,你真想要不顾后果,不顾一切地继续与我大军交战,直到再也不可挽回吗?” 郭寒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极力镇定,到后来的震惊,再到之后变得惶惑…… 他是真没想到鲁地情况会再出这等变化,连被鬼戎人早已拿下的淄州城,都能重新摆脱控制。 这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羸弱的鲁地其实力也不容人小觑啊。 所以如其所言,自家在损兵折将之下,还能控制鲁地吗?还有这个必要为了鲁地而将手上的筹码尽情挥霍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之前就已经有了罢兵的打算,而现在这一决定是愈发的坚定了。 哪怕再想装模作样一番,此时的郭寒也只能问出了心中最重视的一个问题:“所以你们打算如何结束这次战斗?” “很简单,我们两厢罢兵,就此退去。”许闻倜这时心中已定,对方显然也明白了继续交战只会两败俱伤,还不如各自退一步呢。 他一副很有诚意的模样道:“既然咱们双方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吞下整个鲁地,那何不平分其地呢? “这样,就以此济州为界,以北各地为我塞北三部所有,其南各城,则归你们梁州军。而为表我们的诚意,两日之后,我们便会退军!如何?” 这提议再度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郭寒只装模作样地略作沉吟后,便慢慢点头:“可以!看来现在的你们更看重淄州,为此连济州都不要了。”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淄州之失对我三部影响巨大,我们必须尽快将之夺回,才能稳立于鲁地。” “那就这么定了!”郭寒当即伸出一只手来。 许闻倜也不作迟疑,也迅速伸出右手,与对方击掌约誓。 至于什么白纸黑字的文书自然是不可能立的,双方身份放在这儿,绝不可能立下会给自家带来后患的书面盟约。 而随着这清脆的三下击掌,似乎就意味着这场围绕鲁地,围绕济州的争夺与战斗就要走向尾声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7章 鬼戎退军 鲁王战战兢兢被人扶上城头,都不怎么敢往城下观瞧。 虽然济州城已受袭超过一个月,他这个济州真正的主人上城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而且几乎每一次,他都是在惊慌失措间仓皇逃下城去的。 可今日,当鲁王再度上城,壮着胆子向下方敌营望去时,却明显看出了其中的不同。 没有之前杀气冲霄的可怖氛围,也不见两军对垒,人头滚滚的血腥场面,城外十多里处的两军阵前,此时完全是一副平静安宁,干戈罢歇的模样。 “这是……鬼戎人已被打败,不敢再攻我济州了吗?”愣了一会儿后,鲁王才满是期待地问身边几人。 在他身边陪着一起眺望下方战况的,除了几个王府里的随从外,就是代表几方势力的人物了。比如赵乾哲和赵寒山,宋齐云和卫千山,以及济州太守荀寅。 这些人的神情也各有不同,宋齐云他们是一脸的期待和自得,赵乾哲二人则略带愁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到头来回应鲁王的,倒是与他休戚与共却又结下仇怨的荀寅:“这两日鬼戎人都没再主动发起进攻,而梁州军也无意再战,看来这场战斗真要就此罢休了。” “这可好了,我们总算能踏实地睡上一觉了……”鲁王更是面露喜色,感激地看向宋齐云他们,“这次可真对亏了你们梁州军啊……” “王爷,你真觉着这会是一件好事吗?”赵乾哲抢在宋齐云他们之前突然冷笑问道。 宋齐云跟着反问:“怎么不算?能就此退敌,济州得保,还不算好事吗?” “济州真能保得住吗?鬼戎人一走,你们梁州军接下来会怎么做?”赵乾哲目光锐利,看向宋齐云,把他问得一窒。 鲁王这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震:“这个……赵公子,你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眼下之局?” “我平天军兵马也已即将入鲁,只要王爷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自会保你万全。”赵寒山立刻争取般说道。 “哈……你们平天军还真来得是时候啊。眼看鬼戎大军将退,才想着入鲁,真当王爷和鲁地军民都是傻子不成?”宋齐云讥嘲道,“王爷,到底谁在救你鲁地,你们应该都看在眼中了吧? “只有咱们两方通力合作,才能保鲁地长治久安啊!” “简直一派胡言,我平天军之前只是另有要事才不好入鲁,现在……” “你们平天军只是一群叛逆贼寇,王爷身为天潢贵胄岂能相信你们?” 双方突然间就争论起来,用词也是越来越激烈,似乎是要把之前未能做到的互相争辩放到了此时此地。 就在鲁王被他们的争论弄得头昏脑胀,不知该信谁才好时,一直没开口的荀寅突然一指前方:“诸位,现在外敌还在,咱们内部就不要再起纷争了。你们看看,鬼戎军营又有动静。” 众人闻言皆都一怔,赶紧凝神再往前方望去,果然就见那十多里外的鬼戎大营里一阵旗帜飞扬,人马穿插,似乎真要有所行动。 这让鲁王又是一凛:“这是他们想要再度发起攻击吗?不如咱们先下城避一避吧?” “王爷且慢,现在敌人还离得远呢,前方还有我梁州军将士,他们决计威胁不到济州城!”宋齐云赶紧劝阻道。 这回赵乾哲倒也和他是一样的念头,淡定说道:“当日他们全力攻济州都只换来损兵折将,更别提今日了。只要他们再敢全力而攻,我敢保证此一战就是他们崩溃的开始……” 随着他这话出口,就跟为了应和一般,那满营的鬼戎人居然不是杀向前方,而是整队之后,缓缓直朝着后方退去。 这下,却把城上众人给看得有些发傻了,半晌后,才有人嘀咕道:“他们真退了?” “退了,鬼戎人终于退军了!” 一会儿工夫,城头已响起了阵阵欢呼,所有济州守军个个都兴奋异常,大有从虎口脱险,自鬼门关逃生的松快感。 鲁王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是走了,咱们总算是安全了……” “不对!”身旁的赵乾哲却把脸一沉,看向同样满脸喜悦的宋齐云二人,“你们梁州军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眼下敌军后撤,正是趁胜发起追击,大破鬼戎人的时候!为何前方兵马却按兵不动,坐视他们安然退军?” 被盯上的二人神色微变,但口中依然道:“少帅既然不作追击,就自然有他的道理。有道是以我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一动不如一静!” 卫千山也随后跟上道:“没错,两军交战变化多端,总得提防敌军使诈。当然,要是你赵公子觉着鬼戎人此番真已不成威胁,大可由你带平天军追击,咱们绝不阻挠!” 赵乾哲回以一声冷哼,心下却是明白了过来,很显然,这是城外两军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了。看来自己希望看到的让鬼戎人和梁州军拼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只是这么一来,真等鬼戎人远去,梁州军腾出手来,济州可就要落到他们手中了啊。 他想着,又立刻与赵寒山打了个眼色,两人慢慢往后退去,想要尽快离开。 眼下大势已不可变,既然济州已拿不下来,那就必须赶在对方入城前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不然自身都可能成为他们的俘虏。 而就在他们慢慢后退,就要到身后的楼道口时,那依然还观察着城外动向的一众人却又发出了连声惊呼:“这是哪来的军队?” “他们这是截断了鬼戎人的退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惊呼,让二人也大感好奇,不禁又往前去,努力向前方观望。 然后,他们就看到二十来里外,一支军队正火速扑向已然退军的鬼戎军侧翼,狠狠撞入后,将之截成两段。 这突然的变故别说城头众人大感讶异了,就是城下坐等鬼戎退军的梁州军上下,也是措手不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8章 奇兵破局(上) 这支突然袭击鬼戎退军,断其后路的队伍自然是由孙宁所率。 夺下淄州从来就不是最后的目标,而只是他从鬼戎人手中夺回鲁地的关键一步,而此番夺城过程里的种种变故,更让他轻松达成所愿,即控制淄州兵马,为己所用。 秦威远这名守备将军之死,让淄州守军在战后很快就失去了主心骨,其他低一级的军将无论是地位还是声望,都远远没法让数万兵马真心拥戴,听从号令。 反倒是孙宁,凭借着那一夜的强大战力和功劳,当时就获得了许多将士的尊崇,而他接下来做的事情,就更是迅速收获了绝大多数的军心归附——分利。 鬼戎人被杀得狼狈逃出淄州,自然是不可能带上前段时日抢掠所得的大批财物的。这些东西,孙宁直接就下令搜取,然后自己分文不取,全都按功劳赏给了底下的将士们。 这还不算,他同时还趁热打铁,派兵把淄州太守郑文德等一干降官全都拿下。对于这些叛徒,自然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就当众斩杀,连审判的过程都不必浪费。 而从这些官员的家宅之中,自然也搜出了数量不小的财货金银。 这些财物中,既有官员们巧取豪夺所得,也有多年为官所积累下来,现在却全成了孙宁用以收买人心的筹码,让他不作任何留恋的,全分了下去。 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些对孙宁的身份多少还带有些疑虑之人,也在分到相当丰厚的一笔赏赐后对他是心服口服了。 以往那些上司将领,别说把到手的大笔财物全都分给大家了,就连普通将士那点可怜的饷银,他们都会雁过拔毛,抽走一部分。 与孙宁一比,秦威远等将领可差得太远了。而他也自然立刻就赢得全军敬服,虽然还没个明确说法,但已然是这淄州城两万许兵将的新主。33 花了两三日把军心收拢到自己身上后,孙宁才又召集各中低层的军官,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给道了出来。 “各位,你们不要以为现在我们夺回淄州就可高枕无忧了。如今鲁地正遭受大劫,各州府都为鬼戎人所占,若我们不做应对,那等他们彻底拿下其他城池后,我淄州依然会被他们所破,到时你我下场可就堪忧了。” 没有什么虚套,孙宁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点出了问题所在,也让众军将的神情都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之前那点得意情绪更是彻底不见。 “李大人,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韩骁很是配合地问道。 孙宁扫向众人,语气郑重:“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各位,在我看来,只有咱们配合其他人马出去和鬼戎人一战,将他们一举赶出鲁地,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全。 “而眼下,机会就在眼前!济州城下,鬼戎人正与梁州军和济州守军做着决战,若我们能和他们一起出击,甚至是以奇兵的方式突然出现在那方战场,则鬼戎主力之一必然大败,我鲁地也就得救了!” 说到这儿,他猛一拍桌案:“各位,荣辱生死就在此一役,你们可愿意与我一起,赌上这一把吗?” 孙宁并没有从家国大义上面来试图说服面前众将士,因为他很清楚,这些理由也就骗骗无知少年,或是哄哄下边没什么见识的兵卒。眼前这些人,显然更看重自身利益,不然也不至于偌大个淄州,几万守军,就被鬼戎人轻易占领,还一直未曾出事了。 只有当他们切身利益受到损伤,只有当他们知道除这条路外再无更好选择时,他们才会跟从自己,赌上一把。 而这一回,孙宁明显是赌对了。 在一阵交头接耳的商议后,这些军将便把自己的态度给亮了出来:“我等愿意追随李大人,为鲁地的太平,也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拼上一把!” “我们愿意出兵配合济州那儿的兵马共同击破鬼戎人,李大人,你直接下令就是!” 面对他们斗志昂扬的模样,孙宁满意而笑:“好!那咱们接下来就来商定一下兵马的配备安排,淄州我们要守稳了,敌人我们也一定要败!” 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讨,策略也就很快定下。 孙宁从淄州军中挑出万把精锐,于夺取淄州的第五天夜里,便趁黑出城,直奔济州。 而与此同时,他也早早传递命令给那些之前躲藏起来的劫粮队伍,让他们也赶去济州境内与自家汇合。 所以,当孙宁真带兵出现在济州附近时,他手下的兵力已达到了两万多人。 只是因为鬼戎人一直有所提防,后方也不时有斥候巡视,才让他们不敢过分靠近,而是藏身于二十来里外的小镇之中,一面厉兵秣马,一面等候时机的到来。 完全被梁州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耶律长隆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身后已经有了一支伏兵,于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与梁州军达成协议后,便即刻退军。 或许在退军时,他还考虑着这次要直取淄州城呢。 可结果,他队伍才刚动不久,早两日就察觉有异的孙宁就毫不犹豫带兵杀来,更是直接从侧方给了敌人狠狠一击。 当这突然的攻击出现时,别说鬼戎人了,就是城下的梁州军,和城上的济州守军,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从哪里来的兵马,别是鬼戎人刻意挖下的陷阱,只为骗自己等主动出击吧? 但随着前方队伍打出旗号,斗大的“鲁”字和“淄州”旗帜高高飘扬,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淄州城的兵马冒险杀来了。 而鬼戎退军又因骤然遇袭一时混乱,被杀得人仰马翻…… 看到这一幕,蓟州守军将士率先忍不住了,纷纷向上边的大人们请战:“各位大人,破敌就在此时,还请速速下令开城出击!” “这个……”鲁王也好,赵乾哲和宋齐云他们也好,此时反倒有些迟疑了。 因为这场变故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外的,是否该冒险,而冒险之后,自己又能否得到相应的好处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69章 奇兵破局(下) 同样因此而感到棘手的还有郭寒。 手下兵将见此变故后,自然也是多有上前请战的,认为这是一举破敌的绝佳机会。但他却犹豫了。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鬼戎人达成协议,平分鲁地反而是对他们梁州军最有利的结果。这样,借鬼戎之势,梁州军可以牢牢控制近半鲁地城池,而且还在名义上说得过去。 可一旦在此大破鬼戎主力,甚至将他们彻底赶出鲁地,那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办了。 战争,从来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 所以面对麾下将士的请命,他只能回以一句:“看看再说,须防有诈!” 不过他想借观望的理由坐视鬼戎军反扑击败这支不速之军的想法终究还是迅速落了空,因为济州城突然开启,一万多兵将已呐喊着,浩浩荡荡地直杀出来,冲向了前方战场。 虽然城中许多大权在手之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私心,想要拖延时间,但终究还是有人愿意挺身而出的。 做出这一决定的是济州太守荀寅。 就在鲁王和赵乾哲他们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时,他突然就开了口:“此乃救我鲁地数百万民众,击破鬼戎大军的绝好机会,岂能错过!” 说着,他更是迅速下令:“传我之令,让城中兵马集结,杀出去,夹击鬼戎人!” “慢着!”宋齐云一听也急了,立刻出声喝止,又扫了眼满脸纠结的鲁王,“荀太守,你这也太性急了吧?城中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赵乾哲稍作犹豫后,也跟着道:“不错,这儿可还有鲁王在呢,你怎敢越俎代庖?” “本王也以为此事还是有些凶险,不如看看再说?”鲁王也跟着心虚道。 这要真出现这样的转折,鬼戎被就此击溃,那自己可真就彻底颜面扫地了。 面对三方的阻挠,荀寅突然哈哈大笑,不屑地瞥一眼赵宋二人:“我乃济州太守,职责在身,自有职权下令出兵。倒是你们两个,不过是他处使者,却在此指手画脚,是何道理? “还是说你们早就和鬼戎人勾结在了一处,想要坐视我鲁地落入外族之手吗?” 对于鲁王,他甚至连反驳一句的兴趣都没有,彻底将之无视了,直接再度下令:“传我之令,开城出兵。但有敢阻挠者,以鬼戎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别看之前赵乾哲他们能带兵守城,但其实那也是济州城里实在没有合适人选,才让他们暂时顶上。大家对他们这样的外人,从来没有任何的好感和归附之心。 现在太守大人突然站出来与他们唱对台,城中守军,尤其是之前随孙宁一道杀过敌,有了胆气的将士们,更是毫不犹豫就支持了荀寅。 随着他厉声喝令,下方响应声已响成一片,旋即一支支队伍迅速集结,由几名军将带着,就已直奔前方城门。 城头众人都有些傻眼了,事情的变化也来得太快了,尤其是鲁王,更是面沉如水,愤恨的目光直盯荀寅。 他能力胆略通通不足,但头脑还是清晰的。一下就明白荀寅这么做的用意了,这是要借机将自己的威胁彻底打掉,从而取而代之啊。 而更让他懊恼的是,其实本来自己也有机会重振声威的,只要刚才自己第一个站出来提议出兵,就足以收获大把的军心。 可一切,都已经迟了。 当济州城门突然洞开,两万多兵马如潮水般涌出,杀向前方的战场时,在他们前路之上的梁州军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少帅,不能再等了,不然下面的将士可就要生出不满来了。”亲信部下低声提醒道。 这近一个月的两军交锋中,双方都伤亡不小,仇恨自然结得极深。 如果之前看到敌人退却,大家还能以提防有诈之类的说辞自欺欺人,那此刻,看着暂时遇袭而乱的敌人却无法攻击,可就让人感到难以忍受了。 现在连一直龟缩死守的济州军都不顾一切要投入战斗了,那他们再不出击,可就太让人揪心和心寒了。 “淄州的兵马怎么就会来此,他们怎么就敢……”郭寒心里那一个恼火啊,这下真是把自己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但眼下的局势已不可能再计较这些细节了,军心士气,以及自己在军中的威信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战后如何分说,那就只能留待之后了。 长呼出一口闷气后,郭寒便也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全军出击,骑兵分两侧而攻,弩手居后,杀!” “杀啊——” 早憋着一股气的梁州军在得到这道军令后,也迅速调动起来,比之数里后的济州军更快杀向前方之敌。 …… 本来,鬼戎人在遭受如此偷袭后,靠着自身实力上的优势已经慢慢稳住的阵脚。 尤其是当他们的一部份骑兵开始展现其灵活战术,从敌军队列中杀穿,又回头包抄之后,战况更是迅速发生了扭转。 只要再给他们一定的时间,他们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将这支敌军彻底歼灭。 可就在这时,后方杀声大起,让他们心慌的追击杀到了。 耶律长隆一面迅速调动精锐向后去作抵挡,一面心中破口大骂:“早就知道中原人最是奸诈不可信,现在我终于是见识到了。该死的中原人,我早晚杀光你们!” 无论他心里发着什么样的狠话,放到眼前最关键的,却还是自保,以及脱离。 他很清楚,在决定退军,却又遭遇突然的袭击后,情况就已经对自家极其不妙了。全军的士气已然低落,再这么纠缠下去,势必被接连杀来的各路兵马生生拖死,所以必须突围。 想着,他目光已汇聚到了前方还在奋力指挥作战的某个旗下的敌军主将。 虽不知其身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此人一定就是这支淄州军的重心所在,只要从他那儿发起进攻,将之击杀,则整支淄州军必然大乱,可任由自家过去。 “杀过去,斩将夺旗!”伴随着耶律长隆的怒喝,他,以及他身边五百精骑,已如利箭般冲过战场,直杀向两里外的那面中军大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0章 破敌在今朝(上) 这次突袭鬼戎,孙宁并未像之前般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因为今日的他已从当日的偏军变成了一军主将,需要纵览全局,而不是只逞匹夫之勇,在如此大规模的集群战斗中,个人的武勇终归作用有限。 而且,他更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不然很可能被对面城里城外众人盯上。要知道现在可有梁州军大军杀到,难保其中就没有能认出自己的家伙存在。 所以即便战斗很快就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他依然稳稳守在中军大旗之下,不断指挥这两万之众去与敌军周旋,拖着不让他们安然撤离。 只是这战斗越往后去,战况就对淄州军越是不妙,他们很快就由攻为首,甚至几个方向上的防线都被鬼戎精骑一突而破,在敌人回马杀来时,面临前后夹攻,左支右绌的不利局面。 鬼戎铁骑果然名不虚传,要比自己判断的更加厉害。 孙宁见状更不敢有半分懈怠,立刻又把令旗一举:“中军出击,以拖住他们的强攻为主。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这次定要将这支鬼戎主力歼灭在济州城外!” 在旗帜挥舞之下,在号角和鼓声的指引中,之前一直聚集在孙宁身前的数千中军也迅速杀出,摆出以守为主的铁桶阵,挡在了敌军前突的方向上,继续与之纠缠。 只是这么一来,孙宁身边可用的兵马就更少了,不到区区一千人,看着实在单薄。 而耶律长隆则一眼看出其中关键,立刻变招,令一支千许人的精骑转而杀向那最明显的目标所在。 “杀呀——” 这一千精骑势若奔雷,急冲之下,连破前方数道拦截,转眼已杀到孙宁所在的中军大旗跟前。他们嗷嗷呼喝着,人还未至,雨点般的乱箭已先一步袭来。 孙宁左右的护卫们见此也赶紧挺身而上,在他身前立起了盾墙,当下了密集的箭雨。同时还有一支两三百人的骑兵,更是毫不犹豫就迎着敌军骑兵杀上,欲作阻拦。 这些人正是之前随孙宁于各处劫掠鬼戎粮草的将士,他们在多次取胜,杀戮鬼戎人后,对这些凶悍善战的外族骑兵已没有了寻常中原人的畏惧心理。纵然是正面交锋,都不带怕的。 而双方也就这样直直碰撞在了一处,顿时杀声震天,血溅长空。 孙宁自盾牌的缝隙间,看到了让他呼吸为之一促的场面,那数百想为他挡下攻来之敌的骑兵们,在与敌人短兵相接的短短一会儿间,就有半数中招落马,其他人也没能冲破敌军阵线,竟一下就陷入包围之中。 他们虽有决心,奈何真论骑战实力,却比之鬼戎铁骑差出太多了。 前方的鬼戎骑军将领耶律长绪则是哈哈大笑,在一刀将又一个挡在自己前进路上的骑兵斩落马下后,猛然再度一个提速,一下就从这一道早已垮掉的防线冲出,直直杀向最后那数百护卫。 在其身后,也旋即有两百多人紧跟而上,声势惊人,扑袭而至。 此时,后方两支援军虽然已然杀出,但距离这边的战场依旧还有数里,显然已是救援不及了。而只要耶律长绪能带兵斩杀对面中军主将,则这支淄州军必然崩溃,也就会给鬼戎人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耶律长隆这时更是精神一振,立刻再度把战刀向前一指:“全军突击,杀过去!” 为了能全身而退,他终于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就相信自己的兄弟,耶律部四大勇士之一的耶律长绪能迅速战将夺旗。 “杀——” 耶律长绪也真没有让他失望,一马当先,狠狠一冲间,已破开了那最后的一道防线,让他得以直面旗下目标。 看着稳稳立于旗下的孙宁,他还略有错愕。在他的猜想中,看到自己突破重重阻挡杀将过来,对方应该仓皇逃窜才是。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追击,从而彻底搅乱其军,再杀其将。 不过这样也没太大区别,只要杀了他,淄州军必乱。 没有任何的停留,在看到孙宁后,耶律长绪已猛然一夹马腹,让胯下骏马再度加速,宛如破空利箭,急冲杀到。 离着目标还有十来步时,他已高举战刀,蓄势而落。 眨眼之间,两人已正面撞上,他手中刀更是顺势而劈,呼啸间,直取孙宁的脖颈。 然后,耶律长绪就看到对方的嘴角猛然翘起,跟着手一翻,一把钢刀也倏然而起,直迎向自己的这一刀。 对方的反应和出手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快——这不是一个寻常将领,他有着强大的自信和实力! 耶律长绪心中瞬间做出判断,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变招换向,继续直朝前出手。 因为他也有着绝对的自信,而且自以为是挟冲势杀到,对方站立不动的这一刀,又怎可能挡得下自己呢? 叮—— 两刀即刻相撞,却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强硬碰撞,而只是在稍有接触后,就被孙宁转腕避过对方凶狠的招式。 但这一刀却正打在耶律长绪发力的关键处,让他的这一下出刀瞬间为之一滞,似乎力量都有些发挥不出来了。 而孙宁这一刀,却并没有就此顿住,竟是顺着进击的角度,快速向前,斜斩而出。 耶律长绪心下大惊,赶忙尽力回刀,想要自救,同时施展出了强大的骑术,只靠双足使力,已控着战马直朝旁边让去,做着最紧急的避让。 唰——这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脖侧划过,虽然未能真伤他,却已让耶律长绪大出了一身冷汗。若稍微偏上一点,若自己闪避不到位,只怕现在就已身首异处了。 这是个高手…… 就在这两种心思冒起的瞬间,他突然眼尾就扫到身后寒芒一收,然后握刀的右手肩头就是一轻。 在他一愕间,微微低头看去,正看到自己的右臂,已被孙宁回收反撩的一刀给斩个正着,来了个齐肩而断! “啊……”一声凄惨而绝望的惨叫自耶律长绪的口中喷薄而出,而他半边身子骤然喷出大股鲜血的场面,也完全落到了刚从后方跟上的部下鬼戎战士眼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1章 破敌在今朝(下) 耶律长绪这一声惨叫未完,孙宁手中刀却已再度斜斩而下,正中他另一条胳膊,竟也将之一刀而断。 然后刀光再闪,一个大大的十字就又落到他的前胸,让他最后的那一下惨嚎只来得及出半声,就因整个身体碎成数块而迅速消散! 惨烈的死状,凶狠的刀招,孙宁只一个出手,就震慑住了面前数百鬼戎骑兵,让他们的动作陡然就是一顿。 这些鬼戎战士都是靠着一场场的厮杀走到今日的,不但亲眼见过同族朋友和亲人战死跟前,而且自己也曾在一场场的战斗中杀过不少人。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死得如此凄惨,如此零碎。 这让他们的情绪迅速被抑制,心中慌乱下,甚至连手中兵器都有些提不起来了。可面前的孙宁和一众亲卫兵将可不会因此就放过他们,在双方接触的瞬间,他们已狠狠出手。 登时间,惨叫声再度响作一片,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不但没能得偿所愿,杀死敌军主将,搅乱整支淄州军,反倒把自己的性命都给搭了进去。 而更致命的是,在看到他们的如此惨败后,身后那些还在与其他敌军厮杀的鬼戎战士心中也生出了惶惧,士气一跌,冲势战力自然大打折扣,然后被士气一起的对手反过头来压制住了。 “杀啊!” 范铸、韩骁等将领立刻就察觉到了战况的扭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纷纷大叫着,奋勇当先,直朝前掩杀。 而在他们的感召下,尤其是在知道“李大人”如此骁勇的前提下,这些兵马又一次迸发出了叫鬼戎人都难以想见的强大攻击力,不但把两侧包抄过来的敌军骑兵给挡了下来,还反压上前,打退正面强攻之敌。 这突然的转折更是让耶律长隆惊怒不已,他知道自己犯下了轻敌的大错,这支淄州军既然能把完颜部杀退,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自己居然还妄图用这等最简单的手段来速战速决。 但眼下已不是计较这些过错的时候了,后方的杀声已越发贴近,留给自己突围而出的机会已然不多。 所以他在死死盯了前方还在率军前突的孙宁一眼后,果断下令:“全军往东边突击!我们先从这儿离开!” 他本来的打算是正面击溃拦截之敌,直往北去。这样接下来等他们稳定下来后,便可从容再出兵攻打淄州等城。 但现在,强突已然没有几分把握,那就只能转向而东,寻求其他鬼戎部族的兵马能及时前来救援了。 众部下虽然不知他的打算,这时也只能遵从号令行事,扭转马头,直朝着东边狂奔。 这一下还真就有些出乎孙宁他们的意料了。 因为他们本就兵力不是太充足,最多也就只能拦截敌军一面,其他两个方向只能布置少量兵马以为牵制。现在这点偏师遇上蜂拥杀来的敌军主力,纵然他们有心杀敌,也非其对手。 果然,只一阵猛冲,这东边的防线就被鬼戎人一举冲破。耶律长隆见状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即刻拍马急走:“全军加速,先离开此地!” “哪里走!”身后,终于有梁州军追击杀到,怒喝中,一蓬蓬箭雨已遮天蔽日地射了过来。 虽然这支及时赶上来的梁州军骑兵只得五六百人,但在面对敌军主力时,他们依旧不见丝毫退缩,主动出击,就为拖住敌军东逃的脚步。 但鬼戎方面显然已经无心再与他们多作纠缠,哪怕杀光这几百人,又有何用呢?无非就是一解心中愤恨罢了,可这样一来的后果却是会使自身落入更大的危机中。 头脑清醒的耶律长隆自然不会置这气,只管严令全军快速向东,任由那箭雨不断落到后方人马身上,纵然有人因此落马,也没一人出手救援的。 鬼戎人依然秉持了千年来草原部族作战的优良传统,胜则蜂拥而上,败则星散逃亡…… 就是孙宁,都未曾想到他们会如此果决,完全不顾自身伤亡的只想着逃遁,这让极力约束手下兵马,打算成规模阵形追击的他此时都落到了后方。 而此时,更多的兵马也已滚滚杀来,梁州军,济州军,都是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悍然直朝前追击,只为能斩杀更多敌军,获取更多的功劳。 看到这一幕的孙宁,反倒打消了继续追击的念头,大局已定,对鬼戎人的杀伤恐怕也不会太大了。再下去,也就多斩杀些脱队的鬼戎人而已,根本就不值得他再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 想到这儿,他迅速停步,给一直随在身旁的韩骁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即刻顶替了他,上前指挥并约束军队,就地驻守下来。 而相比于停步歇息的淄州军,另外两方大军却是依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追杀,一路不断杀着落后的鬼戎骑兵。 直追出去几十里地,直追杀到次日中午,这些人马才又陆陆续续地返回。 倒不是说这些兵将真就为了这点功劳不惜一切,实在是他们心中憋这口气憋得太久,太需要用这一场胜利和杀戮来发泄对鬼戎人的怒火了。 对梁州军来说,这几年来一直都与鬼戎人有着摩擦,之前近月的对阵也是伤亡不小,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报复一把。 而济州军就更不用说了,这段日子被鬼戎人如此围城猛攻,仇怨更是结大了。今日看到如此契机,他们追杀得比梁州军更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鬼戎人。 所以这一场追逐战下来,当两军返回时,几乎都没有带来任何的俘虏,倒是许多人的手上,都多了一颗颗鬼戎人的首级…… 无论有没有在此战中杀到人,割到首级,所有将士脸上那都是充满了兴奋与自豪的。 可以说,这是济州军和梁州军这几年来对鬼戎最大的一场胜利了。 此一战,歼敌达五千之众,其中有一大半,就是被杀死在东逃途中的。33 而更关键的是,这一场大胜,对济州,对整个鲁地来说,都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让他们足以向所有人直言,鲁地不会向鬼戎屈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2章 还未结束 今日的济州城,那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当三方大军齐聚城下,诸位将领携手入城时,城中无论军民官吏,都发出了阵阵的欢呼。 或许之前城中百姓都个个满心忐忑,许多人更是躲在家里什么都不敢做。但现在,在得知攻城的鬼戎人真被彻底击溃后,这些济州百姓就都涌出家门,跑到城门附近来迎接这些英勇杀敌的功臣们。 这其中,最被百姓们所敬重推崇的,自然要数淄州军了。 人们心里都是雪亮的,都知道,要不是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截断鬼戎人去路,血战一场,恐怕鬼戎人只会全身而退,那就根本称不上什么功劳了。 所以当韩骁他们带兵进入济州城时,那欢呼声一下就充斥了整个天地,更有无数百姓自发上前,向他们叩拜称谢,倒把这些普通将士给闹了个不知所措。 至于其他两路兵马,此时也被大家视作英雄,自然也是一通夸奖,然后接下来就是由鲁王出面,夸赞他们军功的同时,还许出了不少的好处。 对富庶的济州来说,这次拿出几万两银子,拨出几十万的粮食,倒也不算太难,所以无论是太守荀寅,还是其他官吏,对此也不曾提出任何异议。 只有一旁观望的赵乾哲等几个平天军的人,脸色显得颇为阴沉。 这次的突然胜利使他们大感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趁着全城簇拥着一众功臣们欢庆着往里走时,他们一行已先走一步,直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在迅速拉开与所有人的距离后,赵乾哲才轻轻一叹:“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般模样。那些鬼戎人当真无能,居然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公子不必太过担心,事情未必真就会对咱们不利。”赵寒山只能出言宽慰道。 “怎么说?” “我知道你是在忧心经此一胜,咱们怕是不能再名正言顺地控制济州,夺下鲁地了吧?” “对。本来我们完全可以趁着鬼戎入侵,梁州军又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出兵收拾残局的。可现在……”说着,赵乾哲又是愤愤一哼。 “那公子可以这样想,虽然咱们不能趁此机会拿下济州,但也没让梁州军的人得逞啊。您也看到了,现在济州军民最推崇敬服的,完全就是及时出现的淄州军了。 “而这场鲁地自家大军立下更多功劳的胜利,也必然会大大助涨他们的士气,到时对梁州军,也就不再如之前般恭顺了。” 赵乾哲一听这话,先是一呆,继而也明白了过来,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说,淄州军的突然出现,把梁州军的风头也彻底盖过,让他们也没法从此战中获得好处了?” “对。到头来,鲁地的局势依然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这对咱们来说,也不算失败。”赵寒山分析道。 赵乾哲又是一阵思忖,这才了然点头:“你说的不错,眼下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是让鬼戎人从容退却,而梁州军又以此作为自己的功劳,入城之后向济州施加压力的话,别的不敢说,平天军确实已不可能拿下鲁地。 那对赵乾哲这个奉命来做使者,想要兵不血刃拿下鲁地的人来说,才是最大的失败。 而现在,一切只是保持原来模样,他最多也就算不过不失而已。 想明白这一切,赵乾哲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次还真要多亏淄州军了,也不知那主将是个什么来历,若是能将他们收为我用,一切就不同了。” 对于这话,赵寒山只能抱以苦笑,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现在人家风头正盛,早成鲁地大英雄,又怎可能归附平天军这样的外人? 赵寒山的想法无疑是相当准确的,因为就在接下来的庆功宴上,鲁王和郭寒就相继试图拉拢淄州军几名将领。 结果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对他们隐晦的说法,要么就是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要么就是装傻充愣,显然就没有为其所用的打算了。 所以到头来,这一场庆功酒宴看着虽然热闹,但几位重要人物的情绪终究是不够饱满,最后更是草草结束。 不过谁都知道,这次鬼戎大军被打退,对济州眼下的局势来说,并不是一切事情的结束,正相反,真正的争斗,才刚刚进入到白热化。 …… 济州太守荀寅一身酒气地返回自己的宅子。 这一回,他在济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倒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尤其是军中和许多官吏心目中,他的声望更是盖过了鲁王。 因为最后济州军主动出击,可是由他一手促成,要比一直躲在后方的鲁王可要强出太多了。 不过他并没有太高兴,因为自己的目的终究难以达成,济州得以保全,那鲁王是不是也一样还可以继续做他那高高在上的鲁地之王呢? 还有孔家…… 以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和声望,纵然之前选错了,也有一百种说法来为自己开脱,到时候自己的仇,终究还是没法报啊。 这样想着,之前那点终于打跑鬼戎人的兴奋情绪也就迅速消散了,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奈和不甘。 他的这份情绪直到所乘马车停下,家中管事恭敬地请他下车,才被他强行压下,脸上也重新露出喜悦之色。 鬼戎人被杀退,济州得以保全,说到底还是一桩大喜事啊。 “老爷,田员外前来拜见,小的把他安排在偏厅等候了。”管事一边把他扶下车,一边低声禀报道。 “田槛,他怎又跑来见我了?”荀寅颇感意外道。 之前在庆功宴席间,他也曾见过这位本地大商人,两人还对饮了一杯。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说,其实那时也完全有机会啊。 不过此人与自己关系紧密,还帮了不少忙,既然登门求见,那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想着,他便应道:“你且去知会一声,容我更衣之后,自会前往见他。” 话虽如此,真当荀太守去见田槛时,已是半来个时辰后了,而在他入厅刚想和田槛做寒暄时,目光却诧然地落到了后者身后侍立的男子身上,疑道:“你……你怎么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3章 合作(上) 荀寅确实有理由感到惊讶,因为这位立在田槛身后,一副随从模样的男子,他可是相当熟悉了,正是赵乾哲! 这可是平天军派来的使者,重要人物,怎么就会与田槛这样一个商人搅到一起,而且还不顾身份,扮作其仆从? 孙宁冲他眨眼一笑,又抱拳道:“在下李济见过荀太守。咱们自那日百泉楼初见后,也有好几月未曾照面了,太守大人一切安好吗?” 荀寅再度一愣,这话有问题啊。 自己和赵乾哲不是前日才在城头见过面吗,怎么他却说到几月前的事情? 不对,他说他是李济,不是赵乾哲? 巨大的疑惑从心中冒起,让荀寅心中更觉警惕,上下打量着孙宁:“你说你不是赵乾哲赵公子?你叫李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后,荀寅心中又突然一动,终于是瞧出两人的区别了。 眼前的李济,只看容貌确实和赵乾哲极其相似,但若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二人气质有着极大的区别。 赵乾哲整个人都显得温文有礼,完全就是个书生公子。而眼前这位李济,则更沉稳锋锐,有着军中杀伐之气。 “在下确实叫李济,而不是赵乾哲赵公子,至于其中原委,还请荀大人耐心听我解释。”孙宁笑着就把自己之前的一些遭遇掐头去尾地细说了出来,当然,这些说辞是和当日跟田槛相认时的那些是一样的,只是把自己是纵横会之人的这一层也给藏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这奇异的遭遇,还是让荀寅听得啧啧称奇,可随即,一个更大的疑问也就产生了,他看着孙宁和田槛:“那二位今夜来见本官,又所为何事呢?” 孙宁轻轻一笑,对方终于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也正是自己希望对方问的。 想要破开眼下济州,或者说整个鲁地的乱局,对孙宁来说,眼前这位济州太守就是关键所在。 其他势力,鲁王根本不肯信,赵乾哲将是自己的目标,至于梁州军的人,自己更不敢去和他们打交道了,所以算来算去,只能找他合作。 正因为此,孙宁才会在入城之后,迅速找到田槛的人,然后装扮成仆从模样,随其前来拜见荀寅。 “荀太守可还记得当日在百泉楼上,你曾许下的一个诺言吗?” 荀寅又是微微一愣:“你是指……我让你们帮我对付孔家一事?” “没错。在下已经帮你除掉大仇人了,却不知荀太守是否可以做到信守承诺?” “你说什么?此话当真?”荀太守登时变色,身子一震,差点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 他双眼死死盯住了孙宁的面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这可是他这大半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啊,自打一直栽培的独子死后,他就总想着为其报仇。 奈何孔家的势力太大,名声更是盖压天下,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报这杀子之仇。为此,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也正因为此,当日他才会与“赵乾哲”他们提出这个合作的条件,实在是没有其他法子了。而且他也确实带了一丝侥幸心理,平天军终归是造反的叛军,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顾虑,说不定真就愿意帮自己呢? 现在他的夙愿终于成真,反倒让荀寅有些恍惚和患得患失起来。 这会是真的吗?还是说眼前这个自称李济的家伙是在欺骗自己,只为了从自己身上获得好处? 心思一阵翻动后,他甚至越来越觉着这个猜想才是真相,那孔家可是圣人后裔,哪那么容易被灭? 孙宁也从他神色的种种变化中看出些端倪来,当即笑道:“怎么,荀太守以为在下是在哄骗于你?” 荀寅默然,给他来了个默认,也是在等他拿出进一步的证据来。 孙宁也不再藏着掖着,当下一翻手,就把个拳头大小,方方正正的金印亮了出来:“太守大人请看,这又是什么?” 荀寅一见这金印,精神便是一振,忍不住起身上前,一把从孙宁手中将这方金印给夺在了手中。 作为一地太守,他自然知道这印玺从来都是高官权贵的身份象征,比如自己,就有着一枚片刻不得离身的太守之印。但即便是自己的太守官印,论材质也远远无法和这枚金印相比,那只是表面看着像黄金打造,其实还是个铜印罢了。 可入手的这枚金印却不同,无论质地重量,入手一掂,便可知乃是由十足赤金打造,那就证明其乃是真正大人物才能用上了。 而印玺正面那一行行阴刻的文字,更是让他瞳孔收缩,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只因上头赫然雕着“衍圣公孔”以及“万世师表”的篆字! 这,正是本朝所封孔氏衍圣公专用之印,在他手中的公文书信里,都能查到其印钤。 这等关键的印玺,根本就不是他人能随意仿冒出来的,也断不可能被人从孔家手里夺走或偷走——至少在孔家上下安然无恙的情况下,这金印绝不会有失。 可现在,它却真就被李济带到了自己面前,这是不是意味着…… 想到这最后的答案,荀寅浑身剧颤,双目更是死死盯上了孙宁:“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如此事情,我怎会随意编排?孔家已被我带兵所灭,上下几百口,能活者寥寥无几。你若不信,大可使人去曲阜一探便知,又或者再等上几日,此事消息也必然会传来。” 孙宁回答得轻描淡写,他知道,在自己拿出当日杀掉孔易儒后特意带走的随身金印时,对方那点疑虑便将烟消云散,此物可做不得假啊。 “可你怎么会……难道真是为了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吗?”即便心情激荡如此,荀寅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怀着一丝疑虑问道。 “荀太守你还不知道吧,因为孔家之前已与鬼戎人勾结在了一处,为防他们成为我们的敌人,坏我鲁地大事,鲁王,以及梁州军,平天军两方使者才达成一致,让在下带人出城灭孔氏满门,以绝后患。” 孙宁的答案再度让荀寅陷入沉默,足足半晌后,他才呵呵地笑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又充满了各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4章 合作(中) 良久后,荀寅那复杂难言的呵呵笑声才终于停下,然后似是欢喜,又似是感慨地来了一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算是他真个接受孔家确实被“李济”他们所灭这一事实了。 孙宁也附和着道:“是啊,若非如此,纵然他孔家再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怕也没人会真对圣人后裔下手。” 荀寅默然,这也是事实,是让他大感绝望的事实。只是没想到峰回路转,最后自己的愿望真就实现了。 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他整个人也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究竟想让本官为你做什么?帮你们平天军对付梁州军,并助你们拿下济州吗?” 孙宁欣然看着他,这位也算是个信人了,真就打算说到做到,自己找他也算是找对了。 在与之对视片刻后,孙宁便把头一摇:“不,我希望荀太守你做的,是尽你所能,确保济州,以及整个鲁地不被平天军或梁州军所得!” 这话让荀寅再度一愣,愕然看着孙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平天军的人吗?” “不,我只是一颗被他们看中,想要利用的棋子罢了,就和你荀太守,以及济州一样。所以,我和他们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盟友,更遑论下属了。” 孙宁微笑看着他:“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其实咱们该是一边的,我和荀太守你一样,也不希望济州与鲁地就这样被这些乱臣贼子所得。” 荀寅又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眼神里看出更多东西来。但任他如何打量,依然看不穿孙宁的心思,只觉其双眸深如渊海,反倒自己的情绪,尽数被其所看穿。 “我知道荀太守你有顾虑,可你仔细想想,我若真有什么对鲁地的不轨企图,找你又有什么用呢?” 孙宁这话虽然有些伤人,但荀寅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自己这个太守如今确实影响有限,对方真有图谋,找鲁王都更容易成事。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我所以不找鲁王,就是因为认为荀太守你更值得信赖,你才是那个真心为济州和鲁地的人。我进城后就听说了,昨日大破鬼戎人,有一半功劳其实便在您的身上,若没有您当机立断,下令出城杀敌,恐怕城外的淄州军可就要败在鬼戎人之手了。 “所以我知道,你还有救济州之心,还不想让整个鲁地就这样被人窃取。既然如此,咱们也就可以通力合作一把,以阻止平天军与梁州军的人拿下济州了。” “你……真是为此才找上的我?”荀寅一阵意外,直到见对方正色点头,他才不得不信了三分,然后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现在城中情况复杂,我这个太守实在职权有限。” “荀太守你虽然职权有限,但影响却是不小。尤其是在城中军民心中的地位,经此事后,必然又来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孙宁很是诚恳道,“所以我更相信,只要是个聪明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必然会极力拉拢荀太守你,以求达到自己吞并济州的目的。” 对此说法,荀寅倒也不否认,他只是好奇看着孙宁:“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做的是?” “去与赵乾哲接触,请他来此密谈。”孙宁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却让对方又是一愣,就这么简单吗? 孙宁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完全说出来,只是继续强调道:“荀太守既然有心保全济州和鲁地,就该知道眼下这一局,淄州军已成胜负关键。 “而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我便也能跟你保证,之后淄州军必然与你们共同进退,从而让整个鲁地度过眼下这一危局。 “这样一来,你当日在百泉楼跟我提出的几个条件我都能为你一一满足,你可愿意与我合作这一把吗?”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而且荀寅也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真诚,所以在略做思忖后,终于也郑重点下头来:“好,那我便答应帮你,一起对付城中各方之敌!” 孙宁满意而笑,他知道,荀寅其实也是没得选择了,才会答应与自己合作。 而只要他们二人合作,这济州和鲁地的最终归属,还真就未必有个定数呢。 …… 接下来的计划,就得交给荀寅,孙宁索性也就住在了他的宅邸之中,也算是对他信任的一种表现了。 不过田槛心中显然还有些疑问,临走前,忍不住拉了孙宁小声嘀咕:“公子,你真信得过他?而且这么做会不会过于冒险了?” 孙宁微笑着看着他:“你不要忘了,我们纵横会这些年来有多少忠心下属在各地做着与我们相同的事情。只要能让鲁地真正的乱起来,让我纵横会从中得利,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田槛神色微微一僵,这些年来只是潜伏,养尊处优之下的他,还真就没有为理想,为纵横会不惜一切的勇气了。 而且,现在的纵横会早不是当初鼎盛之时了,他们不计安危地做这些,真能在之后收获好结果吗? 但他也不敢与孙宁把真实的心思透露出来,只能是唯唯称是。 孙宁没有太在意他的这点小心思,又继续道:“至于这位荀太守,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为鲁地做些事情的。既然这次是他前眼唯一的一个能使鲁地不被外敌所吞并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会尽力去把握,所以完全不必担心。33 “你要做的,就是把手下可信可用之人安排好了,这一次我务求一击即中,不然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 目送田槛匆匆而去,孙宁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这一回他孤身在鲁,也只能用这等手段,把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通通都利用起来,才能达成目标了。 就在次日午后,一封请柬又被送到了赵乾哲的面前,正是太守荀寅请他往自己府中饮宴的邀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5章 合作(下) 坐着去往荀寅府邸的马车里,赵乾哲手里还把玩着那份请柬。 本来他都打算这两日离开济州了,因为眼下的局势已对自己很是不利。 随着鬼戎被杀败,济州危局解开,自然也就到了各方瓜分好处的时候。 而很明显的是,他这个平天军的代表是这几方势力中最不可能得到好处的一个。 其他人,不管是鲁王、太守荀寅,还是梁州军的人,都因为功劳、声望和实力的增加而将比之前更加的强势,接下来的话语权也必然更大。 尤其是梁州军新来的郭寒,这几日与自己见面时的眼神都颇为古怪,似乎带着怀疑与敌意,这让他感到不自在了。 眼下这局势,鲁地很可能就要和梁州军合并,自己再留于此也没有用了,那还不如尽早回洛阳呢。因为留在济州不但难成其事,而且还有不小的风险。 因为这危险不光来自外边,更来自…… 可就在赵乾哲都打定主意要离开时,荀寅却突然给自己下了请柬,这就让他在好奇之余又多了几分期待。难道说自己还有机会吗? 若不是实在看不到希望,他也不想就此放弃啊,毕竟自己来鲁之前,可是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定能有所收获的啊。 所以在想了昨天一天后,赵乾哲还是决定应邀赴宴。 只可惜,那李济自那日出城后就再未回来,不然让他代自己赴约,就更万无一失了…… 这么一路猜想着荀寅约自己见面的真实意图,赵乾哲的马车停在了太守大人的宅邸之前,然后自有其府中总管人等上前相迎,把他和同车的赵寒山给一并迎到了里头。 虽然这次同行而来的还有好几十个护卫——毕竟济州才刚发生过种种变故,赵乾哲又担心遇到危险,出门自然要多加防范——但这些人在进入荀府大门后,便被请到了另一边厅堂里盛情款待,能随赵乾哲一道而入的,也就只有赵寒山一人而已。 对于荀寅的如此安排,两人倒也没有太大的意见与怀疑。很显然,今日这场宴请可不只是为了喝酒闲聊,对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与自家谈了。 两人很快就被领到了后方院落,荀寅也颇为客气地亲自在院中等候,一番寒暄后,便又随他进入早备下酒菜宴席的厅堂里,分宾主各自落座。 然后,又是如今酒席宴上最普通的敬酒闲话,就好像对方真就是为请自己前来把酒言欢,可赵乾哲心知肚明,自己与之可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啊。 直到酒过三巡,三人面上都有些见红后,荀寅才笑呵呵道:“赵公子一定很奇怪本官为何要请你前来吧?” 赵乾哲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承认了,然后继续听对方把话说下去。 “我也不瞒你,今日请赵公子过来,确有要紧事与你相商。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怕隔墙有耳,所以才定在家中宴请,还望公子你不要见怪。” “不敢,不知荀太守究竟有何要事与在下相商呢?”赵乾哲立刻来了精神,正色问道。 荀寅却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赵公子此番来鲁,其实也是为了替平天军争取我鲁地之助,甚至是投诚吧?” 赵乾哲默然,这点甚至都不需要直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现在这情况,你觉着还能达成所愿吗?” 这话又引来了赵乾哲的一声冷哼,这不明摆着的吗? “所以在下想问的是,在公子看来,你们的底线是什么?” “底线吗……”赵乾哲皱眉思忖了一下,“鲁地就算不能为我所得,也绝不嫩个落到鬼戎人或梁州军的手上!” “那你们又能为此做到哪一步呢?” “等等!”赵乾哲突然打断了对方引导话题的主动权,目光落定在荀寅身上,“荀太守这是想与我平天军合作?” “这有什么意外的吗?”荀寅反问了一句,“我济州城内的情况赵公子也看到了,我与鲁王并不对付,现在他与梁州军走得极近,我自然只能另找助力了。 “我也不瞒你,对我来说,鲁地倒向哪一边都无所谓,我只在意这里的一切是否能由我做主,而不是由那个不学无术的鲁王!” 这话让赵乾哲的精神更是一振,这可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了,当即振奋道:“荀太守这是想与咱们平天军合作了?” “对,就不知赵公子你可有兴趣啊?” “可你就不怕如今陈兵在城外的梁州军的报复吗?他们可是随时都可以再出兵攻打梁州。何况,城中还有鲁王等人可为其内应……” “赵公子你这就过虑了,本官敢保证,他们绝不敢真对我济州用兵,不然他们一直以来的友好伪装不就彻底被撕开了吗?纵然能拿下我济州,那鲁地其他各城呢?” 赵乾哲仔细想来,还真有些道理。 “至于鲁王他们,就更不足为虑了。你也看到了,此番最终能大败鬼戎,除了及时杀到的淄州兵,本官也是居功不小。如今城中将士多有对我表示敬服者,只要我开口,至少短时间里,城中兵马皆可为我们所用! “再加上还有你们平天军随时可以入鲁,自然更能让他们不敢乱来了。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凭此把济州的控制权从他们两家手上夺回,至少也得让济州,让鲁地在两家之间保持中立……这样一来,公子你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赵乾哲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慢慢的心里就有了一个猜想。 这荀太守说这么多,做这么多,其实也是想独掌济州大权啊,就跟如今天下各地的势力一般,想要在这乱世之中,获得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么想来,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就迅速消散,当即举杯:“在下明白了,我愿意与荀太守你合作,来,干一杯!” 荀寅见状也露出欣喜的笑容来,当即举杯相就,然后又接连举起杯来,向赵乾哲和赵寒山频频敬酒,直把二人喝得一阵头脑昏沉,竟不知不觉便醉倒在席案之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6章 偷天换日(上) 当赵寒山自醉梦中缓缓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在刚才饮宴的厅堂上,而是躺在了一间布置典雅的客房之中。还有,外头的天色,居然早已黑了。 要知道,他们今日可是来赴午宴的,醉倒时也才过中午不久,现在天已黑尽,就意味着自己竟已睡了半天之久。 还有,公子呢? 在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后,赵寒山便是一个激灵,赶紧翻身下榻,开门就往外走,然后正撞上个欲过来探看的仆从。对方立刻惊喜道:“赵先生,您可算醒来了。” “我家公子呢?”赵寒山颇有些性急地问道,生怕赵乾哲真出了什么事情。 毕竟现在他们在济州城的处境确实不怎么好,难保今日这场宴会藏着什么阴谋。 “赵公子正在前边与我家老爷说话呢,也是他让小的来看看赵先生你是否醒来的。” 赵寒山这才松了口气,又不觉有些汗颜,自己怎么就会醉得如此厉害呢?实在是不该啊…… 在心中略作检讨后,他才让那奴仆领了自己一路赶去前方厅堂,然后就看到赵乾哲果然正笑吟吟和荀寅说着话,似乎关系又亲近了些。 “寒山,你可算是醒来了,正好,我有事想要吩咐你做。”见他到了门前,赵乾哲又是一笑招呼道。 “公子请说。”赵寒山忙应道。 “我想让你先回洛阳。”这第一句话,就让赵寒山为之一惊,都以为自己还在醉梦中,听不懂话呢:“公子,你是让我先回洛阳,那你呢?” “我在此自然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办,与荀太守一起想法把济州保住了。”赵乾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你要做的,就是回去跟父亲把此处情况都说明白了,同时,再让我们的人马尽快前来。 “至少也得是陈兵在鲁地边界处,给足其他各方压力,也可确保咱们的安全。” 赵寒山再度不放心地道:“公子的想法我能明白,可留你一人在此是不是过于冒险了?不如我留在此,你先回去……” “这儿有荀太守照拂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你也知道,我是因何才会冒险来的济州,若就这样回去,难道就真有利了吗?” 这说法确实在理,赵寒山也清楚自家公子如今在洛阳的处境。这要真一事无成地回去,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可他也依然有着自己的想法:“那不如就派其他人回去报信,还让我继续留在公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派什么人去?其他人能有你让我放心吗?”赵乾哲说着,神色郑重地盯着赵寒山:“寒山,你我是什么关系,我也就信你不会因为洛阳的情况而背叛我了。所以此事必须由你回去才叫我真正放心。 “至于济州这儿,你也大可放一百个心,我还有太多大事未做,又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面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劝说,赵寒山还真就被说动了:“那……那我明日就回洛阳?” “对,越快越好。只有你在洛阳把事情办好了,我在济州才能成事,从而真正立下大功回去,让父亲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赵乾哲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我已决定接下来就住在荀太守这儿,如此,无论谁,都不会再对我不利。” “好吧……既然公子已拿定了主意,那我遵命便是。”赵寒山抱拳应道。 虽然他的心里依然满是惊讶,不知赵乾哲为何会这么性急就定下如此重要的决策,但仔细想来,似乎又深有道理。 所以,还是遵照意思办事,只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了。 赵寒山很快就离开了荀府,今晚稍作准备后,他决定明日天一亮就出城回洛阳。 只是满怀期待的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正式离开后,身后的赵乾哲和荀寅都露出了放松和一切都达成所愿的笑容来。 然后,就见赵乾哲又笑道:“走,现在咱们去看看那位赵公子吧。” 两人很快就转到了后边另一重由好些人把守的院落,来到一间前后也都有人严防的屋子里。 在这间屋子的床榻之上,赫然正躺了个兀自尚在醉梦中的赵乾哲。 这位床上的赵公子,自然就是赵乾哲本人了。 至于此时和荀寅同来探望于他的“赵乾哲”,除了现在化名为李济的孙宁,又还能有谁? 这,才是孙宁此番找到荀寅,合作的计划与目的所在了。 如果只是对付赵乾哲的话,孙宁有的是办法,哪怕是想取其性命,也是轻而易举。 但孙宁所谋更大,不但不能让赵乾哲死,还要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尤其是赵乾哲身边亲近之人,然后再来一手偷龙转凤,偷天换日…… 这一来,难度可就要比直接对赵乾哲下手,把他杀死或绑架之类的难上太多了,至少要瞒过如赵寒山等亲近之人就极其艰难。 所以他才会想到找荀寅合作,因为只有这位荀太守能让赵乾哲放下戒心,从而乖乖入套,被自己取而代之。 而至少目前看来,孙宁的计划是施行得极其顺利的。 只靠一些加在酒水中的迷药,就把赵乾哲和赵寒山同时迷倒。然后自己再以赵乾哲的身份把最可能识破自己身份的赵寒山支回洛阳。 那接下来,孙宁便可以一面从真正的赵乾哲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面扮作他,在济州城里与梁州军与鲁王等人好好周旋一番了。 心中笃定的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旋即才上前几步,拿手在兀自昏睡的赵乾哲脸上用力拍了两下:“醒醒,醒醒。” 正处于美梦中的赵乾哲直到脸上有些疼痛,才悠悠醒转,一时都不知身在何处,口中还嘟囔有声:“作甚……” 但随即,睁开眼看到闯前所站之人模样的他便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满是震惊,甚至是带着几许惊恐地大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7章 偷天换日(中)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醉酒醒来,然后发现床前站了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还穿着之前一样衣衫的家伙微笑着看着自己……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恐慌。 赵乾哲此时也是同样的情绪,心跳不断加速的他,身子都有些颤抖了。而更让他感到强烈不安的是,面前之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慢悠悠道:“在下自然就是赵乾哲了……” “不!”赵乾哲当即怒喝,“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假扮我……”话出口后,他突然心中一动,真相已被他想到,“李济,是你!” 这天下间,能与自己长得如此相似,连自身都差点看不出分别的来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了! 孙宁这时也没有再与之戏耍的意思,笑容一敛:“赵公子你还是挺聪明的嘛。” 赵乾哲脸色再变,虽然确认了这位身份,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的浓郁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李济身份成迷,能力又随着一次次的事情而展现得越来越强,到最后,甚至都能带兵出战,而且竟然还敢不顾后果地去灭孔氏一门。 对此人,赵乾哲早没有了之前欲利用其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特点,将之控制在身边,以为己用的想法了。甚至对于他之后再无音信,还挺乐见其成的,最后此人永远不要出现。33 可结果,这家伙竟以这么一个方式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跟前,而且还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眉宇间还带着嘲弄之意:“赵公子,刚说你聪明,怎么就又犯傻了? “在下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接下来就会成为赵乾哲……” “你做梦!”赵乾哲顿时怒斥道,“你我纵然容貌颇为相似,但你根本不了解我平天军内的情况,更不知道我的许多事情,你凭什么假扮我?” “所以在下就只能请赵公子你好好配合,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东西都如实相告了。”孙宁回答得彬彬有礼,一如赵乾哲平日待人。 但是这副模样落到他本人眼中,这话传入他耳中,却让赵乾哲心中的恐惧感愈发强烈,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只是他的态度依然坚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如愿,更不会向你屈服。要杀就杀!” 孙宁笑得更欢了,还轻轻拍了拍手掌:“赵公子果然英雄,叫人佩服啊。不过,你觉着你这话我会信吗? “若是换做一个不熟悉你的人,或许还真可能被你现在的态度给骗到了,但我却不会。我可是太清楚你了,你是个惜命之人,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找我这么个陌生人做你的替身了。” “你……”心中的虚弱被人一言揭穿,让赵乾哲既感羞恼,又觉愤怒。 而孙宁这时又把笑容一收,寒声道:“还有,我虽然不舍得杀你,但对你上些手段却是轻而易举的。 “看赵公子你细皮嫩肉的,这辈子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吧?可听说过这天下有数十种杀人不见血,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吗?正好,在下还真掌握了一些,长夜漫漫,不如就在赵公子你身上一一试来,如何?” “你敢!”赵乾哲虽然怒斥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朝后一缩,完全是一副色厉内荏的表现了。 他确实是感到害怕了。 虽然赵乾哲一向自诩能力出众,头脑精明,甚至还有一定的领军作战的本事。可是,他终究没有真正经历过生死危难,没有遭受过死亡的磨练,心性自然不可能真个坚韧如铁。 而且,他一直以来视为底气的,也就是自己的身份和平天军这股力量而已。 可现在,这些东西显然都没用了,这就让他更为惶恐失措,只能是虚张声势一番。只是这点放到孙宁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怎么,你不信吗?”孙宁知道对方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所以必须让他吃些真正的苦头,才会好好合作,便扭头对身后的荀寅道:“太守大人,还请让人端盆水,再拿些无用的纸张进来。” 荀寅有些疑惑地看看孙宁,不知要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还能凭此恫吓对方不成? 但随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一声,去门口交代,让下人送了东西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赵乾哲才发现房中还有另一人,居然还是之前与自己相谈甚欢,达成合作的荀寅荀太守。 这发现让赵乾哲先是一阵恼怒,很明显,自己是落到他们陷阱之中了。亏自己还以为荀寅是真与自己一边的,还想着要与之合作一把呢。 但斥责的话才刚到他嘴边,他便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哪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求人救自己都来不及呢。 这儿一看就知道是在荀寅家中,只要他改变主意,一个身份低微的李济,又能把自己怎样? 所以赵乾哲即刻开口:“荀太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若出了事,平天军一定不会放过你和整个济州,你可不要被此人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来啊!” 但门前的荀寅却压根没有理会,只自顾把事情吩咐下人,便又转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孙宁也乐了:“赵公子,你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啊?不,应该说现在的你早不再是什么赵乾哲赵公子了,我才是赵乾哲。所以荀太守现在帮我,就是在和我平天军合作啊,我们又怎会对他不利呢?” “你……”赵乾哲登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半晌后,才低声相求:“李济,你可别忘了之前可是我让人把你从河中救上来的,不然你恐怕早就死在那儿了。 “做人就算不报答这等救命之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的荀寅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还真不知道两人间还有着这么一段瓜葛,如果赵乾哲所言是实,那面前这个李济就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了,自己还能信他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8章 偷天换日(下) 在荀寅不无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孙宁又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里却满满的都是讥诮与不屑:“赵公子你确实救过在下,此事我也不敢或忘。不过有两件事,我倒也要问一问公子你了。” 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孙宁又快速接上道:“其一,当初我被你们救起之后,曾于朦胧中听人提到,我对你还有用处。而之后,你也果然把我留在身边,让我做你替身,多次赴宴冒险。却不知,这可是你之前让人将我从河水中救起的真正原因啊?” 这一问让赵乾哲的脸色再是一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所以他也就早就想要对付自己了吗?自己当初到底是救了怎样一个人啊? 孙宁还在继续侃侃而谈:“其实即便你救我另有目的,想要利用于我也就罢了,毕竟我这条命确实是被你所救,你确对我有救命之恩。 “但是,真论相救,我不也救过你吗?之前去见鲁王时遭遇行刺,要不是我于旁及时出手,恐怕赵公子你早就命丧当场了吧? “所以真论起来,你对我的救命恩情早已抵过,而且之后我更是多次出手帮你,为你甚至还带兵血战鬼戎大军,你总不能说这一切都不足以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吧?” 赵乾哲脸色发白,张了下嘴的他发现自己真没法与之争辩了,因为这些都是事实,自己挟恩图报的心思也早被对方洞若观火了。 “噢,对了,还有对付孔家,我也是因为你赵公子有所求之下,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灭门孔氏!然后现在你还妄图拿当日的救命之恩来要挟于我,说我是恩将仇报的卑鄙之人。赵公子,你不觉着自己太贪心了吗?” 随着孙宁把话说完,赵乾哲彻底无言以对,而荀寅脸上的神色也重新恢复淡然。如此看来,这个李济为人还是有底线的,至少不是真正的卑鄙小人,那就可以合作。 也就在这时候,门外有奴仆送来了一盆清水和需要的厚厚一叠纸张。 孙宁也不再与赵乾哲废话,冷然盯着他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愿意好好配合,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你,以及洛阳平天军的一切都如实交代吗?” 赵乾哲虽然脸色发白,但态度依然坚决:“你做梦!” 好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上手段便是。33 孙宁自然不用自己动手,只随意指了指那几个送东西来的奴仆:“你们几个,按住了他的手脚,再拿一张纸,放他脸上。” 在荀寅的默许之下,几名家奴也没客气的,直接上前,就把本就还处于虚弱中的赵乾哲给按翻在了床榻之上。 然后另一人则拿纸覆盖在了他的脸上,再听从孙宁的指挥,往上头倒了点水,再往其上继续盖纸。 开始时,荀寅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样做法能有什么用处。 可随着几张纸陆续被弄湿后糊在赵乾哲的脸上,他本来挣扎的身躯渐渐失去力量,变作痉挛后,荀太守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这真是杀人不见血的狠招啊! 这手法用到人身上,恐怕要比拿鞭子抽打,拿烙铁烫他更叫人感受到痛苦折磨了。没见才一会儿工夫,赵乾哲的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连下体都有些湿出来了吗? 而孙宁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在旁观察着,一副完全不当回事的模样。 事实上,他刚才真没拿大话威吓赵乾哲,作为曾经的雇佣军中人,他确实有着许多花样百出的手段来折磨人。 就是那些身体强健的战士,在这些手段下也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最后只能乖乖交代一切,更别提他赵乾哲只是个普通公子哥了。 也正因为此,孙宁用上的也只是所有刑罚中伤害最小的一种,只让他知道厉害就可以了。 眼见对方的痉挛都越来越慢,孙宁知道他快抵受不住了,才一摆手:“先停一停,让我问问他可有改变主意。” 纸张很快就被揭去,窒息多时的赵乾哲只觉自己都快断气了,当即就大口大口地作着呼吸,就跟一条离了水的鱼似的。 而这时,那个让他感到汗毛倒竖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赵乾哲,你现在可改变主意了吗? “我不介意你继续坚持,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手段。就是不知道你能熬过几样而不死。” “你……我要是死了,你的阴谋也必然无法得逞……”赵乾哲努力回道,只是声音显得那么微弱。而且,这话听着也显得格外可悲,居然是拿自己的命来破坏孙宁的计划了。 孙宁却撇嘴一笑:“那样我也没什么损失啊,无非就是没法达成所愿而已。大不了我到时离开济州便是,天下如此之大,我哪儿不能去。” 这下,赵乾哲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的心理防线也彻底被突破。 对他这个一辈子都没遭过什么罪的公子哥来说,无论是就这样惨死,还是不断受罪,都是没法接受的。 既然一切都已经无可更改,他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低头认输,乖乖配合了。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说道:“我要是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不杀我吗?” “当然,我与你并无太深的仇怨,你还救过我呢,我李济可不是个以怨报德的卑鄙小人。” 这话落到赵乾哲耳中是那么的刺耳,就连荀寅都不禁皱了下眉头。 但眼下看来结果已然注定,而且是对自己大有帮助的,荀寅自然明智地选择与孙宁站在同一阵线了。 孙宁则满意而笑:“看来赵公子你终究是个聪明人,那就请你保持这份清醒,不要再做出愚蠢的事情来,更别试图用假话来欺骗于我,不然,你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 当下里,他也不给对方歇息的时间,便迅速开口盘问起关于平天军,关于他赵乾哲和其中人等的种种关系。 这一番盘问,细致却又没有什么条理,有时两个问题完全不搭着,有时之前问过的他又会重新再问,为的自然就是确认对方没有欺骗自己了。 而这一轮讯问足足持续了两天时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79章 偷天换日(终) “我那两个兄长赵乾惠和赵乾顺一直都想着要压制我……因为我与他们并非同一个母亲……” “那支持你的人呢?” “是我的舅舅钟楚才和曲将军,他们有心让父亲把将来的位置传给我……” “你之前让我做你替身就是在防着他们吧?” “对,我两个兄长行事一向霸道狠辣,是肯定不会让我在此立下大功回去的。只是没想到之后鲁地竟发生了这许多的变故,想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消停了。” “现在除了你父亲赵广校外,平天军里还有什么势力?” “还有两方之人,都是与我父亲一同起兵的,一个是秦德玉,一个叫李万年。他们和我家不同,都只是平民出身,所以论起在洛阳等地的号召力远远不足,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都只认我父亲。 “只是在各路军将中,他们倒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这一点我父亲也颇为头疼,还曾想过要收拢军权,只是最后却为了一致对外而不了了之。” “你们赵家到底有何高人一等的出身?” “我们是……赵宋后人。” “你有几房妻妾,可有儿女了吗?” “有一妻二妾,还有两个儿子。不过我并没有经常与他们见面,实在是事情太多,不敢分心。” 两日下来,孙宁已重复盘问了对方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问题,从而对赵乾哲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比如刚刚所问的这些,之前也曾仔细问过,而且次序也完全不同。而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一致的,显然这都是真的,不然赵乾哲断然做不到如此流畅,不假思索给出回答。 孙宁由此也不禁要发出一声叹息,这平天军的情况可比自己之前所了解的更加的复杂啊。 原来这平天军居然还和两百年前就被大越取而代之的赵宋王朝有着如此之深的联系。 作为被后世称为大送或大怂的赵宋王朝,孙宁自然也没任何好感。 对外族唯唯诺诺,对内部重拳出击,说的就是他老赵家了。 然后在被大越太祖皇帝取而代之后,这赵家几百年来不但不思己过,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总是图谋着再夺江山。 据说百年前,赵家就曾在暗地里鼓捣出个什么罗天教,然后被朝廷一顿收拾,最后烟消云散。不想再过百年,他们居然又一次闹出事来了。 而这一回,他们闹腾的更大,连洛阳都被他们给打下了。不过也就那样了,他们在夺下中原不少城池后,又跟自己的老祖宗一样,开始不思进取,对外与鬼戎这样的外族之敌勾勾搭搭,内部又因种种利益而纠缠纷乱…… 所以说到底,这就是老鼠儿子会打洞的一种表现了。 只是转念一想,孙宁又笑了,这何尝不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呢? 本来,他只是想扮作赵乾哲去洛阳,看能不能在那儿闹出些事情来的。现在看来,自己这回真要成功了,完全是能挑起平天军的内乱啊。 到那时候,朝廷大军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夺回洛阳,平定这些叛乱了。 这一下,自然也更坚定了他要去洛阳的决心,哪怕这么一来又要耽搁好长一段时日,哪怕这么做,势必依然有着相当的危险。 但与可能得到的收获相比,这样的冒险举动显然是合算的。 就在他暗自有了决定,还想再问问赵乾哲一些细节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赵公子,贵属正在外头求见。” 做戏做全套,为了尽快进入角色,孙宁这两日就已经让人称自己为赵乾哲了。闻言他稍稍一愣,但还是点头答应一声:“你们看好了他!”然后起身出门。 房中憔悴不堪的赵乾哲脸上的神情那一个古怪与纠结,自己就这么真被人给取代了? 更纠结的是他的内心,自己是该希望他迅速暴露呢,还是不要暴露呢? 要是后者,自己恐怕死定了吧? 孙宁不知对方想法,只顾扮演后赵乾哲的角色,以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走出去,看到脸上带着焦急的下属,便随口道:“赵海,因何事如此不安啊?” 这赵海也算是赵乾哲贴身的几个手下之一了,按道理应该很熟悉自家公子。但此时面对这么个假冒货,却没有看出任何不妥,只不安道:“公子,那梁州军的人和鲁王再度要定下盟约,好像是要让梁州军久驻鲁地,咱们可不能干看着呀。” 这几日来,可不止有孙宁在筹谋大事,济州城里其他势力的人也没闲着。 比如郭寒,他就在借机不断给鲁王施压,让他答应自家大军真正留在鲁地。 虽然说的是双方合作,一起应对鬼戎人。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为接下来全面控制鲁地在作安排了。 而鲁王方面,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谁让他之前已经犯下了根本性的错误,居然想向鬼戎投降,把柄完全落到人家手中。 一旦事情坐实泄漏,他必然难在鲁地立足。那还不如与梁州军合作,借他们之力来确保自身的安全与地位呢。 至于赵乾哲,或者说平天军的态度,在他们并无大军在城外的前提下,自然不足为虑了。 “公子,赵先生也回了洛阳,眼下就只能由您做主了。咱们该怎么办?”赵海又巴巴地望着孙宁,等着他给出决定。 孙宁心中淡定,那两方的如此行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面上却露出恼火之色:“他们还真是不把我等放在眼中啊。既然如此,就别怪我赵乾哲让他们难堪了。” 说着,他看一眼旁边的荀寅:“荀太守,这回咱们该亮明身份,让他们知道这鲁地到底该由谁做主了!” “那是自然!”荀寅立刻应道,他早等着这一刻了,这次必让鲁王彻底颜面扫地,再难拿到任何权力。33 “那咱们这就去会会他们!”孙宁当即起身。 这次前往见那鲁王和郭寒等人,一是为了鲁地之事,二则是为接下来去洛阳做一个预演,看看自己扮演的赵乾哲是否可以做到不让任何人起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0章 鲁地谁为主(上) 大堂之内,书案之上,一式两份的盟约齐齐摆在那儿,只等双方最后签字落印了。 鲁王拿过自己的藩王印玺,用力按在其中一份的最后,脸上流露出长松一口气的表情来。 这份盟约签下,还有白纸黑字可为凭证,那今后自己可就安全了。 哪怕之后鲁地真为梁州军所得,自己也算是他们的盟友,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了。 而郭寒也很高兴,这次率军来鲁,虽然有所损伤,但最终结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也算是自己正式为父亲夺下了一大块地盘,那自己将来在军中的地位就愈发稳固了。 至于赵乾哲和平天军等人接下来会有何反应,他们便完全不放在心上了,现在这儿做主的便是他们,谁敢反对? 就在这时,厅门处却传来一声沉喝:“慢着!” 旋即,就见几人一步步走进堂来,郭寒扭头一看,双眉就是一跳,居然正是自己刚在想的赵乾哲来了,而其身旁,居然还跟着个济州太守荀寅。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一切在我,你来了又如何? 所以郭寒即刻道:“赵公子,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但眼下之事可由不得你了!” 面前的“赵乾哲”却压根没有理会他,就这么从他身旁走过,目光却落到了又一次拿起印玺,要往下一份盟约上盖去的鲁王:“王爷,你听不懂人话吗?” “放肆!”左右的王府之人顿时沉声呵斥道,就算你身份不一般,也不该如此无状! 鲁王脸色也是一沉,冷笑道:“本王要做什么,还容得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谁说我是外人了?我已与荀太守达成一致,今后也算是鲁地的自己人!”孙宁说得理所当然,脸上却不忘挂着赵乾哲招牌般的温和笑容,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荀寅也极其配合地跟着道:“不错,本官已经和赵公子以及平天军达成盟约,今后攻守一体!” “放肆!”这回怒斥的却换成了鲁王,他猛然斥道,“荀寅,你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擅作主张?” “荀太守乃当初大越朝廷所任命之济州太守,自然有权决定济州归属。倒是你,一个手中并无实权的藩王,凭的什么以鲁地之主自居?居然还敢将鲁地各城卖与他人?” 孙宁讥诮反诘道:“更何况,现在的大越朝廷都已不复存在,你一个藩王哪来的权力为济州军民做主?” “你……”鲁王顿时一窒,虽然心中满是怒火,可一时间还真就拿不出个合理的说辞来了。 毕竟他从来就不是那能言善辩之人,以往这些事情都有下面的人,尤其是孔文曦这样的亲信来帮着应付。 但奈何这次事变后,孔文曦早被视作鬼戎内应,一刀处死,现在一时又哪来的可用之人呢? 孙宁压根不给他应对的时间,又冷笑道:“还有,你别忘了自己之前做下的又是什么事情。勾结鬼戎,欲献鲁地与外族,像你这等数典忘祖,卖国求荣之人,居然还妄图以什么藩王自居,真真是恬不知耻! “似你这般为一己之私,而不断将并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城池和百姓割让与人者,从古至今,也就只有石敬塘一人而已。而比之石敬塘,你更为无耻,至少他只割一回,你却连割两次! “我若为鲁地军民,纵然是死了,也不会认你为自身之主,我也相信,无论是济州,还是鲁地其他州府,只要是个有些血性和担当的男儿,就不会认你这个鲁王!” 一番话说出来,如刀如剑,直堵得鲁王半句话都回不出来,整个人不断颤抖着,呼吸急促,脸色更是阵白阵红,似乎随时都可能厥过去。 荀寅这时也迅速跟上:“不错,鲁王这些年来纵容门下之人为祸济州,早已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又连续两次欲以我鲁地换取一己之富贵,我荀寅再不才,也不会从你这样的乱命,我济州三十万军民,也断不会受此摆布!” 说着,他突然一把探出,将那两份盟约抢在手中,再用力一阵乱撕,将之扯了个粉碎:“别说这东西还未落定,就算真签下了,我们也不会认的!” 两人的这一通指摘发难,把堂上其他济州官吏人等都给看傻眼了。 这里头其实也有不少不认同鲁王这一决定,只是碍于身份不够,又没胆量与鲁王和郭寒为敌,才不曾出声反对。 而现在,有了这二人带头,大家的心思也就活泛了,当即就有人也迅速跟上:“荀太守说的是,我等绝不向梁州军屈膝投降!” “我们绝不降!”其他人也纷纷跟进,到最后,连王府内外的一众兵马,都齐齐发出了相同的呐喊。 这下,不光鲁王震惊,就连郭寒,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打懵了。 他刚才所以没有直接加入纷争,是觉着鲁王可以应付此二人,自己终归还算是外人,于情于理,也该由鲁王这济州和鲁地之主来处置二人。 可谁想转眼之间,事情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鲁王竟一下就成了孤家寡人般的存在了。 但在转念之后,他又迅速明白了过来,问题出在哪儿。 鲁王确实不得军心和人心啊。 倒是之前看似在济州地位还在鲁王之下的太守荀寅,因为前几日强令出兵的担当,便让他在军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信。 尤其是在这等时候,他一表态,下面之人自然更愿意听从跟随…… 失策了。 自己该想到这些,与荀寅结盟的,而不是找鲁王。 现在倒好,却让赵乾哲抢了先。 但后悔已经迟了,而且那赵乾哲此时又挑衅般看了过来:“郭寒,我劝你还是打消那点心思吧。今日之鲁地,可不是他鲁王能说了算的,而是该由鲁地所有百姓和将士来定自己的立场和将来。 “而我更相信,他们绝不会愿意归附于你梁州,就如他们不会向鬼戎屈膝投降一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1章 鲁地谁为主(中) 郭寒盯着不断放话的“赵乾哲”,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是奇怪,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在于此人与自己前些日子所见的赵乾哲有着很大区别,变得比那位赵公子要锋芒毕露,胆子看着更是大了许多。 而熟悉,则在于这等行事风格,自己似乎真在以前见识过,而且那人的行事更为大胆,甚至敢在梁州闹出大动静! 难道是他? 一个名字猛然跳出心头,可旋即又被他强行否定了。 孙宁那可是一国皇帝,就算现在天下动荡,皇帝之尊早已名存实亡,却也不可能真犯如此大险在鲁地济州,还与自己等当面对质。 而且,即便退一万步来说,这位真是孙宁,那赵乾哲呢? 赵乾哲可是平天军的人,而平天军更是天下彻底大乱的元凶,说双方势同水火都保守了,又怎可能联合在一起呢? 所以这一定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只因这人的模样和孙宁太过相似,今日又表现得锐气逼人,才会生出这等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郭寒很快就把这古怪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只冷笑道:“赵公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份了。你也不是鲁地之人,现在只是洛阳平天军的人,居然就代表鲁地之人如此开口,实在可笑。” “可笑吗?在下这不过就是仗义执言罢了。我也相信,这正是所有鲁地军民心中所想!”孙宁半点不让地与之对视,“你若不信,大可听听外间将士们的呼声!” 确实,直到现在,那阵阵不愿降于梁州军的呼喊声还在外头持续着呢,这一事实也让郭寒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而一旁他的盟友鲁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已确认了一点,自己这回是彻底败了,彻底被济州军民所抛弃。 或许之前他还想自欺欺人一番,想着通过与梁州军合作,来让大家承认自己依然是鲁地之主……可荀寅他们的到来,就跟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把他的这一迷梦给彻底打醒了。 只微一扫,郭寒就看出鲁王再帮不了自己,只能是自己单独再上。 而即便如今情势不利,他依然只能选择继续硬顶:“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不是鲁地之人,甚至仔细看来,你和鲁地更是对立的仇敌,你觉着大家会信你的这番说辞吗? “要我看,这分明就是你和荀寅两人联手的阴谋了,想把我梁州军赶走后,再让平天军夺取鲁地。你们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 这番诛心的话还真就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堂上其他一些鲁地官员脸上露出了几许怀疑来。 是啊,赵乾哲不也一样是外人吗?而且比之同属朝廷一脉的梁州军,他们可是真正的叛军啊。 就连荀寅,这时都不好开口帮着说话了,不然只会越描越黑,让大家对自己也产生更大的怀疑。 孙宁见此却是哈哈一阵笑:“郭寒,你还真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不错,我的身份不会有变,但,我对鲁地的态度却绝非如你们所想,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下鲁地,使这儿变成我平天军的地盘。 “我要的只是保持原状,只是让鲁地继续为我等诸方的一个缓冲地带而已。 “我刚才就说了,鲁地之主乃是鲁地之军民,而不是什么鲁王,什么少帅,自然不属于我赵乾哲!” 他这话一出,态度一亮,顿时就让郭寒没了话讲,神色里更满是惊讶与难以理解。 竟是这样吗?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 自己也好,他赵乾哲也好,来济州不就是为了夺取此地控制权吗? 现在居然当众提出不再觊觎鲁地,这会是真的? 孙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这份疑虑也迅速消散:“我赵乾哲在此当众立誓。若我真有吞并鲁地之心,便让我赵乾哲天打雷劈,死于万箭之下!” 好嘛,这是当众发誓,以表明自己的立场了,这下是真不可能再有回旋余地了。 就连郭寒都相信了他的说法,更别提其他人了。 虽然大家依然有着疑惑,但事实却已摆在眼前。 在死死盯了对方好一会儿后,郭寒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 “姓赵的,你真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梁州军拿下鲁地了吗?你也不想想现在的济州到底由谁说了算! “我有大军就在城外,只要我一个命令,他们便能杀入济州,到时别说夺城,就是把你们全部杀死,都只在我一念之间!”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既然没法用和平手段夺取鲁地,那郭寒不再伪装和善,直接用抢的便是。 他这次来鲁,本就带着夺下济州,并由此吞并整个鲁地的意图,就算直接与鲁地和平天军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周围众人再度变色。 直到这时,大家才猛然醒悟过来,决定鲁地归属的从来不是什么立场,什么身份,说一千道一万,真正主导鲁地动向的,只有实力! 而就目前来看,济州兵马也就那样,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梁州军呢? 那可是能轻易夺下洛阳,又能与鬼戎铁骑杀个难分轩轾的存在啊。 一旦对方真狠下心决定夺城,济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思再度发生了转变。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真有心接受“赵乾哲”的说法,想要继续独立在几大势力之外——毕竟自己当家作主当然要好过成为他人附庸,要仰人鼻息过活——那现在,为了自身安全,他们又开始倾向于归降梁州军了。 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看出他们心态上的转变,郭寒底气更足,一步步走向孙宁:“赵乾哲,现在你知道咱们之间真正的差距在哪儿了吧?你要是现在跪下来向我求饶,我或许还能考虑放你离开。不然,今日你的首级就能悬挂于属于我郭家的淄州城头!” 随着说话,杀气迎面扑来。 似乎只要孙宁摇头,等待他的便是死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2章 鲁地谁为主(下) 在如此威胁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孙宁嘴角却微微提了起来,他笑了。 笑容中满满的都是讥诮与不屑,而品出其中意思的众人,又是一阵疑惑,你居然到了这时候还露出这么挑衅般的笑容? 真觉着对方不敢杀你吗? 就算你是平天军主帅之子,也不能托大到这般地步吧? 梁州军和平天军从来都是对手,可没什么情面好讲。 而且郭寒年纪也不大,一旦动怒真出手杀了你,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你可就真要死了。 郭寒的目光果然变得犀利起来,真就动了杀机:“你笑什么?”要是对方的回答再度触怒自己,他不介意让恫吓变成事实。 孙宁依然是那副看傻子一般的笑容模样:“我刚才就说过,鲁地之主不是你我或劳什子的鲁王,而是鲁地的军民百姓。看来你是真一点都听不懂啊。 “你以为就凭你那几万梁州军就能在此为所欲为了?你觉着济州守军远不是梁州军对手,所以就觉着再无对手?那要是其实他们还有一支援军呢?” “什么援军?你们平天军到今日都还没入鲁地……” “我指的并不是平天军,而是淄州军。” 这话让郭寒神色陡然一僵,其他人也是一样,然后才都恍然大悟。 是啊,大家怎么就把这一支属于鲁地的大军给忘了? 相比于之前只能龟缩防御的济州军,淄州军的战力可就要强太多了。 他们可是敢于正面拦截鬼戎铁骑,并与之杀个难分难解的存在。 或许淄州军论战力依然不敌精锐的梁州军,但,若是再加上数量可观的济州守军呢? 要知道,这儿可是他们鲁人的地盘,天然就占据了地利人和,再加上道义上的天时,梁州军还能有胜算吗? 一时间,郭寒之前的气场迅速被压下,他的脸色也终于变了。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依然强行道:“淄州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此来只为破鬼戎,并不想搀和进此番争夺。” “是吗?问问他们的主将,你自然就知道了。”孙宁一笑。 也就在他话一落后,堂外又见一人铿锵而入。这个浑身甲胄齐全的将领直接来到荀寅面前,叉手行礼道:“末将淄州守备董慎,见过大人!” 不需要更多的说辞,只这行为,就足以证明他,以及整支淄州军的态度与立场了。 这堂上还有其他官员,还有鲁王,可董慎却只向荀寅这个济州太守见礼,显然接下来他也只会听从荀太守的命令行事了。 荀寅精神顿时一振,偷偷瞥了眼孙宁,想不到他还有这等本事,将淄州兵都给拉到了自家一边。这下,自己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当即就低咳一声:“你淄州将士可都入城了吗?” “回大人,是的。就在刚刚,我大军已从济州西门入城,随时可与济州驻军合并,一同对敌!”董慎的回答简单干脆,意思也传达得很是清楚。 现在两地兵马合在一处,又有城池可为依托,城外梁州军再想强攻,那就真是在自取灭亡了。 这让包括郭寒在内的所有人脸色再变,心态再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幸好自己等尚未主动投诚,不然现在可就难以做人了…… 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有这等后手安排,这下事情可就难办了。 郭寒心里想着,脸色却依然阴沉:“荀太守还真是好手段啊,居然早就想好如何与我们为敌了。你可考虑过后果吗?” “无非就是与你梁州军正式为敌嘛,我想以鲁地之兵马财富,还不是你们梁州军能轻易强行吞下的。”这回又换孙宁开口了,语气里依然充满了不屑。 都到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用这样的恫吓威胁来吓唬人,也确实够无聊的。 然后不等对方开口,他的反击也随之而出:“郭少帅,梁州军或许确实要强过鲁地兵马。你们若真全力来攻,鲁地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但这次的战事你也看到了,鬼戎人都杀入鲁地了,其下场如何?还不是只能灰溜溜地退军? “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吗?不是,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蠢到不顾一切!因为除了鲁地之外,整个中原还有我平天军,和你们梁州军。一旦他鬼戎真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到鲁地,固然能迅速吞下鲁地,可他自家后方重地,就必然会被我等大军所趁,到那时,他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同样道理,你梁州军真敢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地杀入鲁地吗? “你们可比鬼戎人的处境更加凶险,不但北有鬼戎,东有我平天军,在你们的南边,还有个一直虎视眈眈的大越朝廷呢。 “我可听说了,去年到今年,你们就已在大越朝廷大军手下连连吃亏,把两淮和两湖都丢差不多了。 “一旦你们真出大军入鲁,你觉着南边的兵马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吗?再加上我们各方兵马,别到时候你们还没拿下鲁地,自己的梁州反被人攻下了!” 一番分析,把个郭寒说得哑口无言。 若是几年前,他还能强自辩驳。但如今,早已成熟起来的他,可太清楚自家的处境有多艰难了。 可以说,现在的梁州就是个四战之地,各个方向上都有外敌窥伺,一旦有所差错,就是四面受敌的下场。 这也正是他们意图拿下鲁地的关键所在了。只有拿下鲁地,将此经营成新的根据地,才能避免四面是敌的不利结果。 但现在看来,这一策略是彻底不能成功了,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连第一步都难以迈出去。 就这样,一场眼看要成的结盟被轻易破坏,虽然中间有些剑拔弩张,但到底没有真出流血事件。 各方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最多只是嘴上放放狠话,而没有将之付诸行动。 孙宁也没有真要扣下郭寒的打算,在其认输后,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 可就在郭寒带着憋屈无奈要走时,又一名兵将脚步匆匆而来,到了厅门前,就颇有些兴奋地叫道:“王爷,各位大人,前线有军报传来。鬼戎大军已然撤离,退出青云关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3章 鬼戎退军(上) 鬼戎撤军的情报确实出乎济州城中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虽然他们没能打下至关重要的济州城,还在城下吃了大亏,损失不小。可其实真论起来,侵入鲁地的鬼戎大军也并不算伤筋动骨。 鬼戎此番杀入鲁地的兵马可是超过十万之数,而最终攻打济州的,连头带尾也不到五万,而最终败退回去的,更还有三万多人呢。 其他兵马,则还占据了鲁地北边许多城池,说一句半数鲁地已入其手都不算夸张,他们也算是大有收获了。 然后,就因为没能一战拿下济州,再加上淄州之失,以及这段时日频遭袭扰,粮草运输不顺,他们就选择了退军,还把已经拿下的城池都放弃了? 有听说过恶狼会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的吗? 所有人都感到诧异不已,甚至还有人认定了这其中存在什么阴谋,或许是鬼戎人以退为进,想引大家主动追击的一个策略。 但之后的事实却证明,所谓的阴谋并不存在,鬼戎大军是真个退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退出了鲁地。 虽然在撤军的同时,他们发泄般地屠杀了不少城池中的百姓人等,把一座座州县的财富抢掠一空,甚至还带走了数万人口——但是,他们退走的事实却并未因此而改变。 这一不断传递来的结果,让荀寅等济州官员在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是一头雾水,有些想不明白鬼戎人为何要这么做了。 此时的梁州军已然在郭寒的带领下同样退出鲁地,倒是以“赵乾哲”为代表的平天军的人,依然还留在这儿,似乎是打算弄明白鬼戎退军的原委后,方才回洛阳。 而城中人等,对此居然也并不反对,好像真就相信并接受这位赵公子是自家的朋友了。 在把已经到手的众多情报通通汇集后,孙宁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结论:“就目前来看,鬼戎所以突然退军,恐怕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他们的内部出了乱子。” “内部出了乱子?”荀寅眸子一闪,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你是说塞北三部之间出了嫌隙?” “对,这是唯一合乎情理的判断了,不然他们怎会果断舍弃已经到手的鲁地大片城池?” 孙宁神色郑重道:“其实想来也是,鬼戎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虽然我中原一直都把他们视作一个整体。可事实上,所谓鬼戎,就是他们一直自称的那样,是塞北三族啊。 “既然是三族,就必然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自然也就难以避免出现矛盾摩擦了。 “就我所知,这鬼戎人,本就是当初与赵宋有着诸多恩怨的北方两国和一个刚刚崛起的部族所构成。 “其中攻我济州的耶律部,是辽国后裔,占据淄州的完颜部,是女真金国后裔,还有一部则是室韦。 “这三方看似一体,其实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早有相互间的攻伐了,这些仇怨,又怎可能被轻易忘掉呢? “或许在他们三部处境艰难,需要抱团取暖才能生存下去时,还能做到互助互信,成为一个整体。 “可是一旦情况好转,并且发现外敌已不再是威胁,反倒是身边的同伴成为抢夺自家利益的对手时,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就被激发出来了。” 越是往下说,孙宁的语气就越是自信,他确信,这应该就是事实的真相了。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了一个道路,人性向来是共患难易而共富贵难的。 鬼戎人说到底也是人,而且其内部还是分裂的三大部族,那就更不容易做到诚实互信,互惠互利了。 在有大越朝廷一直压制着他们,时时刻刻要为生存犯愁时,鬼戎三部自然能同心协力,共抗外敌。 可现在,大越朝廷已然名存实亡,至少中原早成群雄逐鹿的混乱场面,对鬼戎来说,最大的敌人依然不见,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自然是个个都要为自己的部族考虑了。 而这一点,其实从这几年他们的按兵不动中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在拿下北疆后,鬼戎几乎多年都未有南下的动作。 是因为他们喜好和平,还是已经满足了现在的一切? 显然这一切猜想都是错误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内部的纷争拖住了他们的脚步,严重的内耗,让他们无暇南顾。 也是因为中原各方势力也陷入到了各自的争夺和发展中,才没有想着北攻,不然鬼戎内部的问题早就暴露了。 荀寅听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然后才疑惑道:“既然如此,那鬼戎这次又为何会对我鲁地下手?他们不是正处于内耗之中吗?” 对于这个问题,孙宁一时也没个确切的答案。 实在是这几年来无论鲁地还是南边几方势力,对鬼戎都是知之甚少,别说关于他们内部的一些真相细节了,就是他们的具体动向,也是茫然不知的。 “看来这次之后,得派得力之人北去,至少要把鬼戎三部之间的种种关系摸透,以为将来早做打算了。”孙宁很快就在心中做出了计较。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对现在的他来说,当下要做的,却是离开鲁地,前往洛阳。 来鲁地,本就是身不由己,只是之后出了种种变故,孙宁才变被动为主动,参与到与鬼戎和梁州军的周旋之中。 而现在,随着鬼戎退军,梁州军又离开,鲁地已暂时安定。 自己更是趁着机会来了手偷天换日,成为赵乾哲。 那就意味着孙宁完全可以凭此身份去往洛阳,在平天军的心腹之地,好好地闹上一场了。 于是就在九月初的这一天里,孙宁告别荀寅等人,正式离开济州,往西“返回”洛阳。而与他同行的,自然就是平天军的一众人等,他们并不知道,自家真正的公子赵乾哲,早就被人控制,现在还被关在荀太守宅邸的后院之中,连房门都一步踏不出去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4章 鬼戎退军(中) 一支数量庞大,足有数万的鬼戎骑兵队伍正全速奔行在北疆官道上,前方已是北疆要城霸州。m. 若是放在数年前,有这么一支鬼戎队伍出现在此,不光整个北疆,就是整个大越天下,都将发生震动。 但如今,当他们如旋风般来到霸州城下时,城门却是应声而开,还有几名同样装扮的鬼戎战士火急火燎地迎了出来,正好与数日里昼夜不停而来的耶律长隆在吊桥上相遇。 几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见到耶律长隆,才如有了主心骨般稍松口气,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迅速打断:“到里头再说。” 作为曾经的北疆重城,霸州城的整体风貌显得朴素而简单,各面城墙高耸,城中几条大街纵横交错,把个城池均匀地分成了好几大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位于西北方向上的一片官衙和指挥所了。 当初大越将领和官员们就是在此统御一城军民,抵御北方之敌的。不过现在嘛,这儿却成了鬼戎人统治此城的中心所在,也是耶律长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闻听他已归来,城中又有好些人放下手上的事情聚集在了最大的都督府中。这其中,既有耶律部的诸多掌权之人,也有不少的汉家文武,后者自然就是前几年北疆彻底沦陷后,投降鬼戎各部的边地将领军官了。 虽然这些人因为身份的关系直到今日还不能完全被耶律部的人所信任,被真正委以重任,但因为各自的职责和能力,在霸州城里,还是有了相当的权力。 在耶律长隆进入大堂,理所当然地坐在最上边后,耶律部的一些族人只是冲他打了个招呼就各自落座,倒是一众汉人,则是小心翼翼向他行礼,直到他点头开口,让大家不必拘礼,他们才陪坐于下手处。 唯一例外的,就只有随他一同回来的许闻倜了,这是真正的亲信,地位不在一般部众之下。 “说说吧,室韦部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耶律长隆坐稳后也不多废话,直奔主题,目光更是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汉子身上。这位正是他的亲兄弟,也是耶律部中地位不凡的人物,耶律长德。 但耶律长德却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左右看看,皱眉道:“长绪呢?他怎么没跟哥哥你一起回来?” 耶律长绪也是他们的兄弟,因为年纪最小,自然最得他们兄弟的关照。 耶律长隆的脸色更是一沉,但还是实话实说:“他战死了。我们急着回军,被鲁地兵马前后夹攻,他为了能冲破包围,所以最终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耶律长德脸色又是一变,咬牙道:“鲁地之人竟这么大胆,我一定要杀光他们,为长绪报仇!”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我们出战时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耶律长隆摆了下手,“先说眼下的事情,室韦部到底做到哪一步了?” 耶律长德神色依然难看,但总算知道孰轻孰重,便调整了一下心态,回道:“他们突然出兵,连夺同城、宣州、北岭三城。再加上他们之前就占着六城,现在北疆十五城,已经有九城落到他们的手上了。 “而他们更可恶的是,把那三城的人口都驱赶了出来,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我耶律部和完颜部的族人!” 大越在北疆筑有十五座可互相奥援依托的坚城,再加上更北边的关隘与堡垒,也就成了有着相当纵深的防御体系了。 奈何自近十年前中原动荡,朝廷自身不保,北疆也就被鬼戎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占领。 而这十五城本来还好好的由三族平分,之后又因为一些变故使耶律部的蓟远城被势力不断扩张的室韦部所夺。 为此,三方之间可没少明争暗斗,差点都发生火并,这也是鬼戎三部在夺下北疆后,一直未有进一步举动的重要原因。 之后,在三部共推的大汗居中调停下,三方的矛盾才没有彻底激化。而为了弥补损失,最后耶律部和完颜部便决定出兵鲁地,从而获得更多的地盘。 当时可是明明说好了的,拿下鲁地后,他们两部便会再各自拿出一城与室韦部,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北疆一线,以防南边的两方大军趁虚而入…… 可结果,却是这样……室韦部居然趁着他们在鲁地遇到胶着的时候,在北疆再度出手,还一举拿下了三座城池。其中完颜部两城,他耶律部一城。 正是因为得知后方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再加上济州城下又一战而败,损失不小,耶律长隆才最终决定放弃到手的鲁地各城,快速返回北疆。 至于完颜部那边,也是同样的作为。而且因为他们损失更大,就连族长都在淄州一战中丧了命,就更急着回去了。 “台吉,我们早就想直接对室韦部出兵了,你来得正好,不如就现在起兵吧!” “是啊,我们已忍受不了了,要是再不给他们个教训,恐怕他们会越来越肆无忌惮,我们族人战士也会因此离开我们的!” 众耶律部的首领们纷纷大声叫嚷着,一副你若不肯答应我们就自行其事的架势。 就连耶律长德也是一脸怒容:“室韦人在夺我北岭城时,还杀了我们三百多个族人,我们绝不能就这样罢休。 “还有,我相信完颜部那边也不会忍下这口气,只要我们两部联手,也不怕斗不过他室韦部!” 这话立刻又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这次的事情确实让他们损失极大,不作反击,还如何服众? 耶律长隆心中却是一声苦笑,他何尝不想出兵报复,可问题在于他们真有这个报仇的实力吗?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北岭城正是他们耶律部囤粮的地方,现在北岭落到室韦人之手,一旦出兵,后勤保障该怎么办? 还有,这次杀入鲁地,耶律部可是动了七成精锐,结果却是损兵折将。现在手上兵马还有多少战力,会是室韦人的对手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5章 鬼戎退军(下) 不过耶律长隆也知道,这些理由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因为那会大大打击部族上下的斗志与信心,一旦影响全军,后果可就难料了。 塞北三族终究和中原人不同,他们内部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可讲,更多的是利益。一旦那些下面的族人发现跟着耶律部有了危险,恐怕很容易就会选择投敌啊。 可要是真动兵了,下场恐怕要比忍耐还是不堪,至少现在的耶律长隆对此真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哪怕可以找到完颜部联手。 心中纠结为难,他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最信任的人身上——许闻倜。 这位虽然是汉人出身,但确实对自己够忠心,而且还目光精准,能力出众,是不可多得的谋士幕僚。 在被他这一望后,许闻倜也就顺势开了口:“各位将军说的是,像室韦人这般所作所为,确实已经突破了咱们三部合作的底线,若不加以回应,恐怕将来我们耶律部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他顺着众人意思的开腔,倒是让一干耶律部要员为之点头,看来事情真要成了。 耶律长隆却了解这位心腹的习惯,这么说必然还有转折。 果然,就见许闻倜又话锋一转:“不过各位就没想过咱们如此行事会给我们三部,给整个北疆带来什么样的凶险吗? “咱们要是真内乱了,可就是给了南边的汉人以可趁之机啊。梁州军也好,平天军也罢,他们可一直都在找机会向北用兵,好夺回北疆呢。现在还要再加上鲁地的兵马,若我们自己先乱了,后果可太严重了。” “是啊,许先生所虑不错,我们绝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不顾大局了。”耶律长隆精神一振,即刻附和道。 “难道就因为这狗屁的大局,我们便要被室韦人如此对待?再下去,我们在北疆的一切都将被他们所夺!” “就是,我们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首领却是不肯妥协,在他们眼中,就没有忍气吞声这一说,就该以牙还牙,打回去! 许闻倜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张,只是一笑道:“各位的心思在下自然明白,我也没说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报复?” “退军,退回草原!”许闻倜的回答顿时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静,然后全都瞪大了双眼,盯向了他:“你说什么?” 要不是还有耶律长隆在场,这些人都要上前拿刀子跟许闻倜作探讨了。 而就是耶律长隆自己,也被这石破天惊般的说法给闹得一阵无语,你这算是什么对策,还有比这更怯懦的表现吗? “台吉,各位头领且听我说。”许闻倜赶紧解释道,“在下所谓的退军,并不是真就向室韦人服软了,而是摆明一个姿态,以及把他们放到火上烤。 “我们退军,就是在跟大汗,以及所有人挑明,我们不会忍这口气,若室韦人不肯给我一个交代,则从此三族再不是一体。 “如此,不顾大局的就变成他室韦人了,哪怕今后真要刀兵相见,我们也占一个理字。 “还有,这几年来我们占据北疆十五城,可真得了什么好处吗? “并没有,或许有粮食上的收获,但相比以往我们抢掠所得,也多太多。倒是我们部族战士,因为这些城池需要守,反而全被约束住了。 “就拿这次杀入鲁地来说,就是因为无法全力出击,才会接连失败。可以说,这些城池反而成为了我们的累赘,让我们丧失了作为草原部族的机动性与杀伤力!” 这番分析下来,不少人还真有些产生思考了,事实真是如此吗? 许闻倜看着若有所思的耶律长隆,语气恳切:“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摆脱这些束缚呢?北方广阔的草原,才是我们大展所长的天地啊。 “他室韦人不是要城池吗?我们都给他,然后也顺势将面对南方汉人兵马的压力全部甩给他们。就用这十五城,用他们的野心,来把室韦部彻底拖垮! “当然,我们放弃十五城也不是真就什么都不要了,城中的各种东西,兵器工具,包括人员,我们都可以带走,只给他们留下一座空城,还有老弱…… “然后,再去见大汗,把室韦人的种种罪行上告,哪怕不能让他们因此付出代价,也足以让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理亏的一方。而接下来,北疆十五城就成为他们必须死守到底的累赘了。 “台吉,若想要做到这一步,不光我们要这么做,还需要完颜部也与我们一样放弃其他城池。而以我看来,这次同样吃了大亏的完颜部,是一定会接受与我们联合的。” 这个以退为进,把室韦部放到火上烤,借敌之力对付他们的策略,堂上或许还有许多鬼戎首领听不太懂其中的狠辣,但耶律长隆却是迅速了解,并露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笑容,拍板道:“就按你说的做。传令各城,五日内准备好一切,我们这就离开。再给完颜部传递消息,让他们也能跟我们一样行事。 “室韦部的人不是想要这些城池吗?我都给他们!” 作为主心骨和首领的耶律长隆既然拿定了主意,底下人等无论是否理解,此时也只能照做。至少在短时间里,他们还是愿意随自家部族统一行动的,毕竟想要改换门庭,投去室韦部,可就要从底层重新来过了。 于是,在这个九月上旬的时间点里,当鲁地之争才刚落下帷幕,北疆就再度出现了足以影响整个天下走向的大变故。 耶律部和完颜部,居然在十天之内,相继撤出了各自所占的北疆要城,重新退回草原。 而这些空出来的城池,自然也就落到了依然还留在当地的室韦人之手。 或许对野心勃勃的室韦人来说,这正是自身崛起的大好机会,但当消息真传回南边时,不少人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这时,孙宁一行也终于抵达了洛阳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6章 “重回”洛阳 无论是孙宁现在所扮演的赵乾哲,还是身体原主保庆帝,对这大越都城洛阳都是在熟悉不过了,可以说今日就是重回洛阳。 但是对真正的孙宁来说,这次却是第一遭来到这座大越皇都,看着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不过好在他是乘车而来,车厢内也只他一人而已,所以神色间略有迷茫倒也不怕被人瞧出什么问题来。 要说这大越都城洛阳虽然数年前就被平天军所破所占,倒也没有因此就变得残破凋零。 甚至远远看去,无论城头城外,那都是热闹繁华,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被叛逆乱军鸠占鹊巢。 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东边城墙高耸矗立,上方还有一面面赵字大旗随风飘扬。旗下则是一个个身姿挺拔,宛如标枪般直立的守城兵将。 而其下方,就是足可容五六辆大车并行而过的宽阔城门,在城门两边的兵卒查问和搜看之下,一支支进出洛阳的队伍正缓慢有序地行进着。 这些人里,既有只背了包裹而行的,也有推车挑担的,还有乘马坐车的……不管他们是用何种方式出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平静喜悦的神色,看着完全不像是会担心这儿将出什么变故一般。 看着这一切的孙宁,心情却是越发的复杂了。 他本来还真担心偌大一座洛阳城,这几年来会被平天军给破坏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要知道这城中可有着一两百万人口,要是真出了大乱子,那死的人可就太多了。 可现在看起来,这担心分明就是多余了。至少在平天军的治理下,如今的洛阳城完全是一副安定祥和,百姓安居乐业的场面了。 只是不知怎的,见此场景,孙宁也未见有丝毫的喜悦,甚至有着浓浓的危机感。 敌人做得越好,对自家的威胁自然也就越大。 平天军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精明老练,他们并不是以往历史上那些泥腿子出身的乱民叛军,这是一伙有着明确政治抱负,并有其行动纲领的可怕之人。 这一点只从他们几年来没有肆意扩张,只是安心经营洛阳为核心的京畿区域,并开拓出陇西一线地盘的行为就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再加上他们又没有急着称王称帝,依然以义军自居,从而使自身与梁州军相提并论,更可看出他们有着极大的耐心。 “真不愧是赵家后人,确实是吃过见过的。深知谋夺天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情,所以一直以来只以稳固自身为主,却把出风头的事情都让给了梁州军……” 孙宁心中更是很快就有了判断。 可以说,只看洛阳眼下的情况,他就能断言平天军是比梁州军更可怕的存在。哪怕他们真论精兵强将不如梁州郭氏,但论潜力和影响,却已超过后者太多。 “幸亏我这次来了,不然还真就把这最大的强敌给忽略过去了。”孙宁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而这时,他马车所在的队伍已顺利进入洛阳城,沿着更为宽阔的街道朝着内城方向而去。 这洛阳城既为大越都城,其规制自然就与其他城池多有不同,乃是一个层层嵌套的样式。 这从城门而入后,还有一道三里多宽的瓮城,直到穿过瓮城后,再往里走,才是现在孙宁他们所在的青龙大街,而这条长街所在,则只是洛阳城外城的一部分而已。 直到穿过十数重里坊,又从一道同样高耸,同样有数百兵卒把守的城门处穿过后,他们才算进入到洛阳城核心所在的内城。 而光是这一路从外城进入内城,在不算太拥挤的情况下,孙宁他们便已经走了有个把时辰。这还是大家都乘马坐车赶路,若是步行,没三个时辰,都无法走完这许多的路程。 要是放在几年前,内城的情况就会与外城有着极大区别了。 相比于外城可让百姓随意买房居住,只要有钱什么身份的人都可成为京师居民,在内城有一处自己宅院的要求可就高出太多了。 在此定居不光身家要足够丰厚,而且还要有足够高的身份。一般来说,不是四品以上官员,又或是有爵位在身者,那都不可能在此拥有自己的宅邸。 也正因此,相比于外城的繁华热闹中透着些许的杂乱,内城的所有建筑都透着气派与规矩。无论是民居院落,还是商铺酒楼,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条条街巷中,而且互相之间都隔出了相当距离,这些建筑的占地也要比外城那些大得多。 这放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你要没有钱,那还是别想住进内城来了,在外城找个便宜些的院落凑合着便是。 或许也正因为此,这内城的消费都要比外城还高出一倍,也就让京城一般百姓都不敢往内城来。 眼下虽然早已和当初不同,但这一习惯却还是得到了保留,内城的街道虽然更为平整干净,但走动的人反而更少。 这就让他们这一行好几百人显得格外扎眼了,也就很快就被有心人看破身份。 孙宁的队伍又一路向前,又直入皇城——这儿才是洛阳城环环嵌套的最核心所在。 当初大越朝廷的中枢衙门,比如政事堂、枢密院和六部等等,都设立于此。然后再往前去,就是皇宫大内了。 在孙宁想来,今日的最终目的地应该就是皇宫了。 毕竟赵家后人打入洛阳,造反成功,最具有代表性的自然就是霸占皇宫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的队伍却并没有沿着那条御道继续向前,而是突然往西一转,直奔皇宫前一座巍峨气派的官邸而来。 孙宁一下就猜到了去的是哪儿,应是大越中枢官衙中执掌武备的枢密院所在了。 只不过在远远望向这座衙门时,他却发现那高悬着的匾额却由枢密院换成了“大将军府”四字。 而当他的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时,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子便已鱼贯而出,迎了出来。 最头前一个青年更是咧嘴笑道:“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7章 兄友弟恭(上) 孙宁的心思本还在这大将军府的匾额上。 就之前赵乾哲交代,自己父亲赵广校确实还不想称帝,所以只自封为平天军大将军。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克制住权欲贪念,不曾进驻近在咫尺的大越皇宫,而只在外边设了这么个大将军府。如此看来,这是个真正有头脑,够冷静的厉害人物了。 这样一个人要与之斗心眼,打交道,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纵然自己现在是以其儿子的身份。 就在孙宁思忖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赵广校时,车外却响起了这么一声招呼,让他只能赶紧回神,钻出车厢,在审视了这名与自己,或者说赵乾哲有着五六分相像的男子一眼后,又扫向其身后。 那儿还有五六人跟随而出,其中最熟悉的自然就是赵寒山了,另有一人看着衣着最是华贵,而其清癯的长相,微笑的模样,一下就让孙宁认出他正是赵乾哲的舅舅,也是他最大的助力,钟楚才了。 “甥儿见过舅舅。”没有对已到身前,表现得颇为热情的兄长见礼,孙宁先上前拜见钟楚才,让后者露出欢喜之色:“好好,你能安全回来便好。你父亲已经得到禀报,也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有劳舅舅出来迎我,乾哲心下惶恐。”孙宁又继续扮演着赵乾哲,以他特有的风格弯腰说道。 因为就其当日交代,自己在平天军中就是这么个多礼温和之人,也因此得到了不少文人官员的好感,他们自然也就成了一大助力。 钟楚才则是探手扶住了他:“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在意太多繁文缛节了。” “是啊老三,你这也太多礼了,而且只见你拜见舅舅,对我这个二哥却不做理会,是不是太过厚此薄彼,到底是多礼还是失礼啊?”男子又似笑非笑地来了句,多有讽刺之意。 孙宁心下却是一松,他没有第一时间与对方说话,可不是真想在其面前装样,实在是认不出他到底是赵乾惠还是赵乾顺啊。 赵乾哲虽然说过两个兄长都长什么样,但总体描绘却差不多,只说长兄赵乾惠更喜武事,看上去更刚强些,而二哥则更精明。可在两人不同时出现的情况下,就叫人没法做出判断了。 好在二哥赵乾顺受不了孙宁的视而不见,自报身份,倒让孙宁避免出现差错。此时他也就迅速回身,微微躬身道:“二哥还请见谅,舅舅他终归是长辈,我自然得先与他见礼,再与你说话了。 “对了,大哥他可在吗,我们三兄弟可有好些日子没有一聚了。” 至少表面上,他们兄弟三个看着关系还是挺亲密的,不然赵乾顺也不会出门相迎了。当然,背地里两方之间的明争暗斗却是少不了的。 “大哥他这两日都在军营里,所以今日你应该看不到他了。” 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赵乾惠从来就对军务最感兴趣,他们的父亲也有意培养,如今他都有一营指挥的职位了。 孙宁也只是一笑点头,这才又过去和其他几人打了招呼。 除了赵寒山外,其他四人都是赵乾顺和钟楚才的随从,对“赵三公子”自然不敢怠慢,又是好一通的问候,这才带了孙宁直奔内里。 这大将军府作为曾经大越朝廷文武两大最重要的衙门之一的枢密院所在,其占地自然极广,一重重的院落勾连嵌套也极见气派,让孙宁走在其间都不禁要在心中感慨连连。 光是这一路来到中庭所在的议事堂,就足花了顿饭工夫。而这沿途都可见到执兵披甲的军卒戍守,只此也可看出赵广校也算治军有方,而且颇为谨慎了。 在来到堂前时,孙宁往里一张,就见一个模样儒雅威严的高大男子正高坐主位案后,与几个身着戎装的部下作着探讨商议,即便他们几个站到门前,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北疆的情况还有待进一步的细查。要是那些鬼戎人真有意退回北方,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了。”赵广校神色肃然道,“还有其他两军那儿,你们也得多作劝谏,可别因为一时之利,让他们胡乱就北上去夺城了。” 直到这几人纷纷领命退下,赵广校才抬眼看向等在门口的几人,最后目光落到孙宁身上:“回来了?” “儿子见过父亲。”孙宁即刻入内,规矩地下跪见礼。 没法子,谁让他现在是人家的儿子呢,只能先委屈着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他一个大越皇帝对叛逆贼首下跪,恐怕这天下都要再出大乱子了。 “起来吧。”赵广校随意一摆手,“你们也都进来,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二。” 赵乾顺和钟楚才也跟着进门,其他几人就只能在外听着了。 “鲁地的事情我已都听说了,你做得还是不错的,至少没让郭家的人和鬼戎得逞。” 孙宁忙低头想要谦虚一句,赵乾顺却抢先道:“父亲,三弟他还是没能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情啊。您可不要忘了,当日他硬从宣大人手里夺过这份差事时,可是跟大家立过军令状的。 “咱们要是这么评断的话,不光宣大人那儿不会心服,其他人也一定会在背后议论父亲你因私废公啊。而且,这对三弟将来也不利,所以还请三思。” 来了,赵乾顺果然没忘记给自己兄弟上眼药,而且看起来这次更是急切想要把过错硬栽上来了。 赵广校皱了下眉头,当初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自己确实不好随意为儿子遮掩了。 “大将军,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这出使也和用兵一样,哪有必胜一说?” 钟楚才见状赶紧为自己外甥开脱:“现在鲁地的消息也都传回来了,那儿的变故可要比咱们想的难上数倍,说一句凶险都不为过。而在如此情况下,乾哲他能安然回来,而且还保住了鲁地不落入其他两方之手,就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乾顺啊,有时候求全责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8章 兄友弟恭(中) 钟楚才以长辈的身份如此开口,还真让赵乾顺不好继续攻击,只能低声应道:“舅舅说的是,我刚才的话确实重了些。 “但我这也是为了三弟他自身在军中的声誉考虑啊,当日之事可是有许多人都可为见证的,可结果现在…… “咱们自然能理解三弟的难处,甚至认为他立了功,可鲁地终究没能由他出使归降,我们就没法给大家一个交代了。尤其是宣大人,以及他背后的李大人,他们可未必愿意接受啊。”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三弟,你也知道如今咱们平天军内部多有些流言,说父亲早成所有人之主,怕是不日就要称王称帝了,这已经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你这次又出了差错。所以为了大局考虑,也是为了父亲和你自己的声誉,不如就先认个错,受些罚,以安人心,如何?” 孙宁静静听他如此道来,心下已然迅速明白了对方的真正用意。 赵乾顺就是要借这次自己未能成功的机会,把赵乾哲的声望彻底压下去。 只要退上这一步,接下来无论是原来支持赵乾哲的人也好,还是保持中立之人也好,都会在随后改换门庭。 而要命的是,这回他挑了个好时机,用上了好借口,无论是为父亲分担压力的孝道,还是为了全局安定考虑的大局观,好像不这样做,他赵乾哲就是个自私不孝之人了。 如果真是赵乾哲在此,也只能是认了,虽然心里一定气炸。 但孙宁就没有他那么多的顾虑了,平天军真出了乱子,还是他想要看到的呢。 所以便微笑开口:“二哥如此考虑自然也是极有道理的,为了父亲和如今大局,我也愿意扛下这次事败的责任。” “乾哲……”钟楚才却是一惊,这要真扛下了责任,恐怕一两年内他都没法再有出头机会了,那自己多年安排岂不付诸东流? 就连赵广校,都有些愕然,自己这三儿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今天居然轻易认输了? 只有赵乾顺心下大喜,这是要成了? 然后就在三人各怀心思的注视下,孙宁又开口道:“不过我也只能担下本属于我的罪责,不是我的罪责,我却不能帮人承担了。 “父亲,其实在济州时,我们本是有机会掌握主动的,只要咱们平天军的兵马能进入鲁地。也不必太早,去和鬼戎人一战,只要在梁州军尚未撤军,一切还没个定数时,有我平天军一部精兵出现到济州城下,与梁州军形成对峙,我就能为咱们争取到拿下鲁地的机会了。33 “为此,我在济州不断与梁州军的郭寒交涉,又拉拢济州太守荀寅等人,同时也派了赵寒山回来求援。 “可结果呢?多日下来,我们平天军就是按兵不动,别说去一支可以压制鲁地的大军了,就是一兵一卒都未曾见。那我只靠身边两三百人,又如何压服数万梁州军? “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鲁地自身的兵马。而既然要用到他们,就只能许以好处,也就是让鲁地自治了。 “所以父亲,我确实没能做到承诺的一切,但真要论责任,却还是在那个阻挠不肯出兵之人。” 说到这儿,孙宁回头看了眼外间的赵寒山:“寒山,你说,这些日子是谁在有意拖延,不让你调动兵马啊?” 赵寒山看到孙宁的目光往赵乾顺身上一转,立刻会意:“大将军,三公子说的没错,属下确实已经多次求兵去鲁地,结果却总被人推脱,甚至我都没法向您求兵。 “而那个总是横加干涉,阻止我的人,就是二……” 他刚想把问题扣到赵乾顺身上,就见孙宁把头轻轻一摇,目光则往上一抬。 这让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改口:“是大公子,他在军中素有威名,所以不少将领在得知是三公子需要用到他们时,多以各种理由推脱。” 赵广校不觉一愣,其实这事是他吩咐人做下的。 因为之前鲁地那架势,真可能爆发一场大战,而这也正是平天军希望看到的。 要是鬼戎人和梁州军在鲁地开战,自家就能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的变化这么快,那大战很快就消弭了,倒是鬼戎内部,北疆一带又出了些问题,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到北边,自然更不可能冒险再出兵鲁地。 可以说,其实到了这时候,鲁地反而被赵广校他们放到了第二位。 只是这些东西终归不好完全放在明面上,此时张口之间,都不知该做何解释才好了。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不出兵一事,也确实需要有个背锅之人,就如赵乾哲要为拿不下鲁地负责一样。 孙宁看出赵广校的为难,便又微微一笑:“二哥,你最是公正了,你来说说,这责任该由谁来背负?” 赵乾顺被问得一愣,看向孙宁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自己这三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善辩了?居然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既然刚才自己一副大义公正的模样指出他该担负一切责任,那现在同样是兄弟的责任,总不能给兄长开脱吧? 不然别说老三不会服气,传出去其他人怕也不会认同。 “二哥,公正严明,就事论事,才能成就大事啊。”孙宁又低低来了句。 而这话,却是一下点醒了赵乾顺。 是啊,自己在犹豫个什么? 老三是冲着老大去的,又不是冲着自己。 自己和大哥确实关系更好,但自己可从来没说要帮大哥成为真正的继承人,而让出这样的机会。 现在,老三将要因事问责,从而丢掉竞争机会,那自己接下来最大的对手不就只剩下老大了吗? 要是现在趁机把他也给一并打败,那最后胜利的不就是自己? 想到这一层,他再顾不上其他,立刻就顺着孙宁给出的话头,附和道:“父亲,我也以为三弟所言在理,对鲁地一事,大哥的罪责也自不小,也该处置以服众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89章 兄友弟恭(下) 好家伙。 兄弟二人突然配合默契,一唱一和地论断,让堂上其他几人都有些恍惚了。 这是何等的兄弟齐心,兄友弟恭的表现啊。 钟楚才看看老二,又看看老三,甚至都要觉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老大和老二联手对付老三的吗,怎么今日却成老二老三一起针对老大了? 你俩不是一母同胞吗?现在怎么就突然反目,背后捅刀了? 这是乾哲他去了一回鲁地后,突然成长,变得愈发精明了吗? 可问题是,这样你能有什么好处?你不一样要受到惩治,责任难逃吗? 同样满头问号的还有赵广校,自己的幼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同归于尽吗? 可明明对你下手的是老二啊,你突然对人都不在这儿的老大下手做什么? 但再是不解,他也只能尽快做出决断,因为大家正等着呢。 赵广校倒是想要保自己的长子,虽然幼子也是他所看重的,但怎么说,长子都是更重要的那个。 可再一想,现在和长子绑在一起的却是自己。因为要是不顺势让赵乾惠担起责任来,那一切说开后,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一阵权衡考量后,赵广校就只能选择牺牲长子,来为自己背这口黑锅了。 “你们说的不错,既然都有过失,使我失去夺下鲁地的机会,那就要一视同仁,一同处置。 “这样暂时剥夺赵乾惠和赵乾哲的一切职务,你们好自在家中反省。等到我与其他叔伯见面商议后,再做进一步的安排。” 赵广校说着,又看了眼让自己刮目相见的幼子:“乾哲,你这次也辛苦了,就好生安心回去休息一段日子吧。” “是,儿子明白了。关于鲁地之事的经过,我已都具文陈报,都在这儿了。”孙宁又取出一份书文,递了过去。 就这样,父亲之间时隔几月的重逢,就以这样一种略显尴尬,却又公事公办的方式结束。 都说天家无亲,这赵家虽然还未称帝,但明显已经有这方面的趋势了。 等孙宁再出大将军府时,大有收获的赵乾顺不再相送,只有钟楚才依然送自己“外甥”出来,而他脸上,则满是疑虑,显然想问些什么。 直到走到门外角落处,孙宁才贴心地停步转身:“舅舅可是还有疑问?” “对,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失了?这是要直接与乾惠为敌的意思啊……”钟楚才略有些不安道。 作为赵家长子,纵然母亲已死,但赵乾惠在平天军中的地位和势力依然是极强的。别的不说,光是军中,就有的是愿意为他发声卖命之人。 赵乾哲虽有自己这个掌管钱粮的舅舅,以及拥有一定兵权的曲宗周的支持,但也远远无法和赵乾惠正面相抗啊。不然,自己也不会一力支持他去鲁地冒险了。 孙宁却是一笑:“舅舅你没看出来吗,今日这一场后,最可能被大哥仇视的,可不会是我,而是二哥才对。” “嗯?他?”钟楚才先是一愣,继而便反应了过来。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完全把赵乾顺的言行忽略。是啊,这次让赵乾惠遭受责难的,可不止赵乾哲,还有赵乾顺呢,而且在赵乾惠看来,自己二弟才是更不能饶恕的那一个。 毕竟本来他们两人可是联合在一起的,毕竟是同胞兄弟,而赵乾哲则是他们的敌人。 现在,敌人对他出手,无论如何他其实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连自己的同胞兄弟,同盟盟友都突然背后捅刀子,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了。 敌人固然可恨,背叛者却更不容宽恕。 所以赵乾惠一旦想要还击,第一个目标必然是赵乾顺。而后者为了自保也好,为了争夺接下来的主动权也好,也势必会与自己的同胞兄长斗上一斗了。 钟楚才有些愕然地看着孙宁,神色间满是惊叹,这一手果然厉害,居然硬生生就把两个对手给拆散了,挑起了那两方之间的矛盾。 真是没想到啊,只几月不见,自己外甥就有了如此大的长进,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要不是他还是那副容貌,气质也依稀未变,他都要以为这个外甥是由他人假冒的了…… 相比于有些吃惊和疑虑的钟楚才,赵乾顺此时却是相当得意与兴奋。 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了,一下就把两个重要对手一网打尽,一旦成功,那这世子之位自己自然就坐稳了。 而只要坐稳这位置,那接下来任那二人再出什么花招,都不可能产生变数。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此时已将身边最信得过的心腹之人通通叫到了跟前,把一切道明后,问计于他们。 “你们说说,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父亲他尽快下定决心?” 面对二公子的垂问,这几个同样在平天军中担有重要职位,有着能力和野心的官员也都兴奋了。 只要二公子真能成事,他们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 很快,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公子,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以稳为主,只要做好手头上的差事,让大将军知道你是实心办事,又有能力担负起重任的,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吗?”赵乾顺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这与他想象中的策略有所出入啊。 “公子,越是关键时刻,就越要稳扎稳打。”这位忙劝了一句,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在下倒有一个想法,可以让他们两位再犯下更大的过错。” “哦?却是什么?” “大公子还在城外军营,若是咱们先一步派人传递消息,告诉他大将军会夺他职权,让他担责,你觉着他会不会因此而有所怨怼?尤其是对把他害成这般下场之人……” “我明白了!”赵乾顺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 自己兄长好勇擅斗,脾气也更霸道,一旦让他知道自己被一向有龃龉的三弟所坑害,那他必然会予以还击。说不定脑袋一热,就直接打上门去了。 如此一来,大哥身上的罪责可就更重了,说不定还能连带让老三也吃点挂落。 “好,就按你说的办,来人……”他即刻开声,把手下之人叫了进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0章 身份危机 赵乾哲并没有与父母同住一处,而是和两个兄长一样,也在皇城之中,大将军府附近,另有宅邸。 虽然这处宅邸比不了由枢密院改建成的将军府,却也是曾经某为朝中权贵的府邸,无论占地规模,还是装饰景致都是第一流的,比之孙宁在江南的皇宫都是不遑多让。 他所乘的马车就这样直接入府门,最后在中庭的院落中才停下,然后由几个仆从服侍着走将下来。 旁边更是早有十多个府中管事人等上前问候,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三名姿容殊丽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正满脸欢喜与希冀地看着他。 只这一眼,就让孙宁的心头一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这回还真是疏忽大意,忽略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他假扮赵乾哲,凭借从正主口中讯问得到的诸多细节,确实能够瞒过许多人,包括身为父亲的赵广校也不曾有所怀疑,因为像这样的豪门大族,当权者家中,父子间的关系总有些疏离,想看出破绽真不容易。 但是,真正亲近之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亲密无间的枕边人,又比如对儿子极其关心重视的母亲。 别说自己只是假扮赵乾哲了,就是穿越成他,太多的细节也足以让这些最关心和亲近他的人迅速看出问题来。 而这才一进家门,就已经面临了要命的挑战。 孙宁一边随口敷衍着身边管事的问安示好,一边心中快速转着念头,想着如何化解眼下这场危机。 可还没等他有个计较呢,那三个女子已聘聘婷婷地走上前来,都是一脸关切地模样问了起来:“夫君,听说这次鲁地出了大乱子,你没在那儿受什么惊吓吧?” “老爷,听说鲁地有鬼戎人作乱可吓死奴家了,幸好老爷你有上天保佑,能安然回来……” “老爷……” 三女很明显有着争宠卖好的意思,一副都要往孙宁身上靠来的架势,这让他更为紧张,只能是微微朝后退了半步,不假辞色道:“好了,今日我才刚回来,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你们就都回后院去,看好孩子,不要打搅了。” 三女都是一愣,以往自家男人总是习惯与她们调笑一番,今天却是怎么了?难道是这次去了鲁地,又另结新欢了不成? 紧张之下,年纪最小的妾侍便撒娇般道:“老爷我不依啊,你可是答应过我,等回来就要陪我一起画画的。还有,你还答应了会给我带礼物来,礼物呢?” 所以说,想要假扮某人最难瞒过的就是身边人呢。谁能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那样的承诺,而赵乾哲无论是当时忘了还是故意不说,反正现在是给孙宁不小的麻烦。 不过就适才自己一声打发后,三女的反应,却让孙宁心中微定,至少自己严词拒绝还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便又哼了声:“说了这几日我另有要事,你们就不必再来烦我了。 “现在大事为重,儿女情长只能先放一旁,你们先回后院吧。”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三女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命,带了儿子丫鬟,悻悻而去。 不过在回到后院自己住处后,她们还是立刻安排身边亲信之人去找前边之人打听消息,看自家男人到底因何表现得如此不快。 很快,作为正妻的马氏也就得到了确切情报,居然是丈夫不但没有因这次去鲁地冒险立功,反而被怪责,现在什么差事都被夺走了,还必须在家中反思。 怪不得他今日如此不快,原来是被父亲惩治了,那我确实就该低调听话些,可不能惹他生气…… 其他两个妾侍反应也都差不多,至少这两日里是不敢去触丈夫霉头的。 对此,孙宁也能猜到一二,既然暂时没个定主意,那就先拖一拖,还得想着晚上如何避睡,在知道赵乾哲根底长短和深浅的三女面前,他可是一点险都不敢冒啊。 所以草草用了晚饭后,他也没有去后院陪伴妻儿,而是把赵寒山等几人叫到书房,名义上自然是商议应对眼下之局的对策了。 “你们说说,我辛苦一场,差点还在济州出了事,却换来这般结果……我能甘心吗?”孙宁一脸愤愤地开口道。 其他几人自然连连附和,赵寒山则趁机道:“公子所言甚是,在下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个咱们借机行事的机会。” “哦?怎么说?” “让我们的人在各处多为公子你抱不平。这次咱们纵然没能将鲁地夺到手,可不也没让它落到其他势力手上吗?所以纵然没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 “而现在大将军不但不因此封赏,反而做出惩处,实在容易叫人寒心啊!” 其他人一听,也是愤愤称妙,只要是中立之人,一定会为三公子感到委屈,足以在平天军内部生起一股舆论了。 孙宁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了,之前居然没想到。 等等,自己想不到也就罢了,那为何赵广校和身边那么多人也没想到这一层呢?他就不怕因此寒了人心? 不管怎样,能乱一乱平天军内人心,总是好的。 孙宁当即拍板:“那事情就这么办,即便我不能得到赏赐,寒山你们这些随我一起冒险之人,总不能也因此被怪罪吧? “这样,今晚咱们就拿定个章程出来,无论是用游说的,还是直接去外间散播说法,必须在几日内让这舆论传得人尽皆知!” 赵寒山略有些讶异地看了孙宁一眼,三公子这次的为人可比以往要主动多了,以前在面对兄弟间的竞争时,他多少还是有所顾虑的,生怕被人指责说他心思不纯。33 看来这次的鲁地之行,确实让三公子成长不小啊。 几人就这么又是一阵商议,眼看进入二更天,大家都想要告辞时,外间又有仆从前来禀报:“老爷,老夫人让人给您传话,说请你明日去将军府见上一面,说说话。” 这话让孙宁的心跳又是一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赵乾哲后院的三个女人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应付,现在又多出来一个他的老娘,又是个不好应对的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1章 一剑 同床共枕的妻妾,和一手养大你的母亲,都是一个男人最亲近之人,也是最容易分辨出你是不是你的关键人物。 对孙宁来说,后院的三个女人他还可以随意找借口加以冷落,就像这个初到洛阳的晚上,只随意寻了个还要想事情的借口,就能一晚上都呆在书房,不去见她们任何一个。 但是,那钟氏的邀请他却是没法推脱了,毕竟谁都知道赵三公子对自己母亲还是很孝顺的。以往每过两日都会去将军府向母亲问安,更别提这次是有数月在外,才刚回来了。 无奈之下,孙宁只能硬着头皮,于次日一大早就出门往将军府,心里则不断盘算着,该怎么瞒过对方。 而他的手中,此时还握了一包毒药。 如果一旦真露了馅,他便决定毒倒钟氏。想来别人一定不会把她出事和自己这个“孝顺儿子”挂上钩。 当然,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出来的,毕竟这样一来的后患实在太大。 大清早的洛阳皇城内显得格外空旷冷清,长长的街道上,几乎就不见任何车马人影,只有孙宁这一辆车,几个随从匀速走着,很快就到了大将军府前。 就在孙宁慢悠悠走下马车时,后方的长街上也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一支三五十人的骑兵队伍在个气宇不凡,却面带怒容的男子带领下,快速冲向这边,并在府门前齐齐勒缰止马。 孙宁下意识回头望去,然后就正对上一双明显带着怒意的眸子:“赵乾哲!” 孙宁先是一愣,然后才嘴角微微一勾:“我当是谁如此大排场呢,原来是大哥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赵乾惠,虽然这是孙宁首次见他,但只看他与赵乾顺极其相似的容貌,以及敢在此处随意纵马的嚣张模样,就可推知其身份了。 赵乾惠之前确在军中,说是练兵,其实更多还是为了争取中高层将领,让他们在父亲面前为自己说话,从而好成为世子的不二人选。 可是没想到,就在昨日下午,父亲突然传来了一道命令,就把他身上的都督军职给收走了。 这着实打了赵乾惠一个措手不及,也让他大感惶恐,以为真出了什么大变故,自己要被父亲放弃了呢。 而等他冷静下来,赶紧发动自己的人脉入城探查后,事情的真相却又让他大为光火。居然是老二老三在父亲面前告了自己的刁状,还把鲁地未能被自家所得的罪名扣到了自己头上,说是自己阻挠出兵…… 赵乾惠真是既委屈又愤怒,明明当时自己也是一力主张出兵对付鬼戎人的,甚至还自请带兵出征——这自然是为了夺走老三的功劳了。 可结果,自己的建议没被父亲允准,而现在这脏水反倒泼到自己头上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所以今日天没亮,他就从军营出发,直奔洛阳,冲到此处,就是为了当面问问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样的委屈,他是绝不肯无端而受的! 只没想到,自己这么早跑来,居然还有比自己来得更早的。而且,竟然就是那个让自己深感痛恨,害得自己丢了军职的三弟赵乾哲。 他还以这样一种讥讽笑话的模样来跟自己打招呼,这让赵乾惠如何不恼? 他当即纵马上前,来到已站立在地的孙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他:“你这一大早,又来此想拨弄是非吗?” “大哥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拨弄过是非了?我只是就实向父亲说些东西而已,至于父亲他是如何拿决定的,就非我所能做主了。” 孙宁不见任何退避,目光直直回盯对方,似乎还带着挑衅的意味:“倒是大哥你,既然有错,自当好生反省,就不该如此招摇,还带了手下骑兵满城乱走乱冲,这要是被他人看到了,对你也没个好处啊。” “你还真是能言善辩啊,既然如此,为何没在鲁地把该办成的差事给办成了?”赵乾惠当即反唇相讥。 这话却正中孙宁下怀:“还不是因为有人畏战如虎,不肯出兵。不然,恐怕鲁地早就落入我手了,何至于让我也受到牵连……” “你是说我胆小不敢用兵?”赵乾惠的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 若是真熟悉他的人,比如真正的赵乾哲,就一定不敢再多作挑衅,因为这正代表了他已怒到极点,即将爆发。 可孙宁却不知此细节,或者说也不会在意对方是不是会怒极,当即回道:“大哥胆色如何我不知道,但事实也摆在眼前。要不然,父亲又怎会连你一起罚呢?” “你给我住口!”赵乾惠暴喝一声,突然再度催马,朝着只有几步路的孙宁猛冲过来,同时手在腰间一带,佩剑便已出鞘,呼啸着直刺而出。 他本就心中填满了愤怒,碰上孙宁更是如点上了火,现在孙宁最后那句话,更是让他直接破防,再也顾不上其他。 而在他身后,那些个护卫亲信们也都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急忙惊叫道:“大公子不要……”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他已经纵马拔剑刺出,根本让与他们兄弟拉开一段距离的众人来不及出手制止。 就这样,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赵乾惠冲到“赵乾哲”跟前,一剑没入其前胸,再由后背而出! 赵乾惠这一剑固然够快且突然,但其实对孙宁来说,这真不算什么问题。 只要他想,眨眼间就能轻易躲过,甚至反杀对方。 但是,在身子下意识一晃间,他心中又突然闪过念头,这么做必然会暴露自己,真正的赵乾哲可没如此身手啊。 所以不闪开这一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这么一来,自己眼下需要面对的种种身份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只要受了伤,则不用单独去见钟氏,也不用和那三个女人做任何纠缠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孙宁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只稍稍偏了下身,做出极力闪避的模样,却还是被一剑穿胸。 但真正的要害与脏腑部位,却被他全都躲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2章 赵广校(上) 哧然一剑,直入胸膛,深入近尺。 鲜血随之迸溅,中剑之人也跟着软绵绵倒了下去。 当这突兀而可怕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包括马上出手的赵乾惠都齐齐大惊,惊呼的同时,大家都迅速聚拢过来,而他则手一松,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公子……” “快,快去请大夫!” 所有人都乱作一团,看着胸前不断有大股鲜血涌出,陷入昏迷的三公子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只有守在大将军府门前,还算冷静的几个守卫突然反应过来,扭头撒腿就直朝里跑,将这一噩耗报与大将军。 此时的赵广校正与几个心腹商议着一些事务,就见两个守卫神色慌张奔到了堂前,急声叫道:“大将军出事了,大公子他在府门外突然和三公子起了冲突,竟……竟拿剑刺伤了他……” 堂上本还想说什么的几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钟楚才,更是唰一下弹起身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他现在人怎么样了?” 赵广校更是坐不住了,即刻起身就朝外去:“走,看看去。” 这下变故也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仔细想想,又不觉着意外,自己的长子赵乾惠还真有可能因为一时恼怒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他们几人赶到外间院落时,就看到有几个守卫正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个浑身是血的人往里抬,在他们身后,则是失魂落魄,默默跟随的赵乾惠。看他的样子,也确实大受刺激,满心惶恐。 远远瞥了他一眼,赵广校并没有即刻责问怪罪,只是下令道:“把人送到后院去。还有,找薛慕道来,让他为乾哲治伤。” 几人很快就把孙宁抬到他跟前,在看一眼面色惨白,陷入昏迷,却应无性命之忧的幼子后,赵广校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关心地跟上,随之一起去了后院,以为安顿。 而后,后院也就乱作了一团,钟氏本就是在等着自己的儿子前来,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个噩耗,自然大惊,赶紧也赶了过来,然后就在伤重昏迷的儿子跟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赵广校也是为难,一方面要关注儿子的伤情,并让人继续去催促大夫人等过来诊治,一方面还要安慰自己的妻子,忙得额头都见了汗。 至于赵乾惠,自知犯下大错的他倒也足够光棍,进到后院,就直接跪在了院子里,一副任由父亲和后母发落的样子。 再之后,薛慕道和几个大夫也先后赶来,还有洛阳城里平天军中的重要人员,也都闻讯赶来慰问,顺便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就连赵乾顺,也在之后不久,带着一脸的担忧匆匆而来。当然,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这回可真是要得大把的好处了。 在好一通忙乱之后,将军府才重新恢复平静。 孙宁被用药裹伤后,安置在一处跨院的卧房之中,只有钟氏和几个贴身的丫鬟陪伴着。作为母亲的钟氏,还坐在床头,不住垂泪。 “你说你,这下知道厉害了吧?为娘早就劝过你,让你不要被你舅舅影响,非要去和你大哥二哥争夺什么世子的位置,你以为你爹现在的位置真那么好坐的吗? “他每日夜间回来,哪天不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 “还有你那两个哥哥,也都不是良善之辈啊。今日我就想着再劝劝你的,让你就这样算了,结果……” 这些关于赵家内部兄弟纷争阋墙的话旁边的奴仆自然不敢真入耳,倒是孙宁,听了后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五十来岁,却依然容貌秀丽的女子了。 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知道这样的争端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凶险,所以宁可选择退出。 但显然,真正的赵乾哲怕也是没法让她如愿的,更别提自己了。 而且自己还不能在她面前醒过来,不然总可能暴露真相,所以只能继续装死了。 事实上,打从挨那一剑,他就是保持着绝对清醒的。 对现在的孙宁来说,这一剑就算刺中也不算太重的伤,要不是他刻意放松身体肌肉,不作抵抗,恐怕赵乾惠一剑也就只能入体数分而已,最多算个皮肉伤。 但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他只能扮作一副重伤的模样,然后再找机会与赵广校把话说开了。 待到黄昏时,机会终于到了,赵广校有些疲惫地走了进来。 为了消除自己儿子之间纷争动手伤人的恶劣影响,这半日里他可没少花心思,现在情况才好转些。 然后在心疼地看看幼子昏睡的样子后,他又关切道:“夫人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一会儿,这儿有我看着便是。” 钟氏一贯听话柔顺,即便刚才有些恼火,现在也接受事实了。而且儿子看着应该也恢复得不错,没有危险了,便只能低低应了声,又拿手在孙宁脸上摸了摸,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孙宁在等了一会儿后,便想要睁眼,好和对方有所交流,却不想,赵广校先开了口:“你进来吧!” 这让刚想睁眼的他又继续保持不动,看看对方想和谁说话。 “儿子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进来的是赵乾惠,说话的语气颇为沉重,随即还普通一声,显然跪了下来。 “你说说你,为父提醒过你多少次了,遇事不可鲁莽,可你有改过吗?这次更是做出了如此大错,真是……哎,你说,你这样的性子,又怎能让我放心立你为世子,再把平天军大权交给你呢?” 赵广校语气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本想着让你在军中多一些历练说不定会有长进,可现在看来……怪不得乾哲他们会生出与你相争的心思来。说到底,根子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闭眼装作昏迷的孙宁心中已明白过来,看起来,赵广校其实还是更希望让赵乾惠为自己接班人的,哪怕他今日闯下大祸,也依然只是教训为主。 “儿子知错,可是,三弟他之前如此冤枉我,我实在难以接受,才会一时冲动……”赵乾惠也作着一定的解释,但话没完,就被赵广校迅速打断:“我当然知道不出兵罪责不在你,但有时为了大局,却不得不让你受些委屈。 “我就知道你会不满,才早早在府中等候,结果你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3章 赵广校(下) 孙宁本想趁着这个机会“醒过来”,然后也好在赵广校跟前稍作表现,以显示出自己的“识大体”,从而获取对方的重视。 但随着赵广校的这般说来,他就迅速打消了这一想法,继续扮演着重伤昏迷的角色。 很显然,对赵乾惠这个长子,赵广校有着不一样的态度,至少是与旁人面前时有所不同,如此在旁听着,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收获。 “父亲教训得是,是儿子过于冲动了……”赵乾惠再度认错。显然,此时的他也从刚才的愤怒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你明知道为父早已将你定做世子的不二人选,怎么就还是如此鲁莽,做事前就不懂得三思呢?”赵广校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但随即又道,“罢了,你先起来吧。这事也怪我,没有先与你通声气。” 顿一下后,他才又道:“你可知道自我大军拿下洛阳后,为何多年未有南下之举?” 这一问让赵乾惠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道:“不是为了稳固咱们拿下的京畿之地,同时又往西扩张,把关陇一带尽数夺取吗?” 这是平天军内部一直流传,也深得人心的一个解释了,就是他们的对手,包括此时躺在一旁的孙宁都了解的答案。而此时,他心中一动,知道这只是假象与托词了。 果然,就听赵广校道:“这些都只是用以安抚军心,让人不生他念的说辞而已。事实上,却是另有缘故。 “不然你且仔细想想,我们真要造反推翻大越朝廷,又岂能在拿下洛阳后就数年按兵不动?那不就是半途而废,给他们以重新再起的机会吗?” 赵乾惠再度陷入沉默,即便孙宁看不到他的神色变化,也可知其必然大感震惊。其实不止是他,自己也吃惊不小,原来一切竟还有隐情! 再仔细想来,也确实如此。 当初自己刚穿越时,可是听说洛阳被平天军迅速攻陷的,当时的大越朝廷真就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而以平天军当时之气势,顺势而下,夺取南阳等关键城池真就易如反掌。 可结果他们却突然停下了继续南下的脚步,只派一路兵马杀向自己所在的行宫,然后在被自己带兵击溃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如果是一群完全来自底层,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军,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合情合理。 因为历史早已告诉所有人,农民起义往往都带有自身巨大的问题,他们会在小有成就后,便迅速腐化堕落,然后因为这些原因而迅速招来灭顶之灾,并被后来者摘取果实。 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李自成,似乎每一场农民起义的下场都是极其悲壮且无奈的。 但是,眼下的赵广校可不是那样的泥腿子出身,他是赵宋后人,而其在起兵前,也一定有着远高于普通民众的身份、智谋和影响。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让手下大军重蹈覆辙呢? “所以父亲,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我们最终止步于此,只得京畿,而未曾南下继续扩张呢?”赵乾惠问出了孙宁极想问出的问题,这也让他立刻竖起耳朵。 赵广校这次没有再卖关子,只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们内部存在不小的分歧,为父也没法让他们完全成为我的臣属,奉我为主。所以就有必要先梳理内部,才好继续向南。 “而且,当时我以为洛阳失守之后,势必会让整个天下迅速分崩离析,各方势力各自为政,那也算是把大越朝廷彻底推翻了。 “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走错了一步,让那孙宁得以脱身。当日,我可是让手下一支五千人的精锐直奔那狗皇帝的行宫而去的,而他身边的羽林军不过千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结果,那狗皇帝居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身先士卒突围。而那支精兵中,也有人急于立功,先行一步,却被他一战而破,并让其逃进了芒砀山中,以至一时失去其行踪。” 长长的一声叹息,表明了赵广校心中深深的遗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一切已与我的计划相背离。 “若能将狗皇帝拿捏在手,则我进退自如。哪怕是将他杀了,也可免去后面的许多手脚,至少现在的江南等地,依然还是一盘散沙。 “可现在呢?西南,江南,乃至两淮等地,都已尽入大越朝廷之手,我们再想拿到手可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了。也正是因为早两年时就看出这一点,当有人提出要继续扩张时,我才想到了先取关陇之地。 “只是之后,又有人提出要取鲁地,我才惊觉情况有失控的可能,所以才在乾哲他求兵时,以你的名义给拒绝了。只是没想到,乾哲回来就以此诘问于你,而你又……哎……” 虽然他没有完全说明平天军内部到底出了什么样的纷争矛盾,但孙宁倒是听明白了,一切还是权力作祟。 很显然,是当初的他担心继续用兵南下会让某些人在军中的声望地位盖过自己,才会想尽办法压制继续用兵。然后这次的鲁地争夺也是一样道理。 孙宁这时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这赵广校真不愧是赵宋后人,用手段压制武将,还真是他们的祖传手艺了。 赵乾惠也被父亲的这番说辞给弄得一阵恍惚,他显然没有父亲这样深的心思,所以愣了半天后,才道:“父亲,那我该怎么做?” “这次你就暂时歇一段吧,多读读书。这天下间有太多事情不是单纯靠打打杀杀能解决的,还得要用脑子啊。 “至于乾哲之事,我帮你处理便是,只是表面上的惩罚还是不能免除的,所以你得受些皮肉之苦,今晚就先跪在外头,也好让你钟家舅舅他们出出气。”m. 赵广校无奈道,钟楚才等人也是自己现在最看重的帮手了,可不能让他们因此产生不满啊。 “儿子知道了,是我的错,我甘心受罚。”冷静下来的赵乾惠还是很听话的,当即道。 “你去外头跪着吧,这次不吸取教训,他日只会犯更大的错误。”赵广校摆了下手开口道。 而就在这时,旁边的“赵乾哲”突然发出一声低吟,竟是“醒了过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4章 真.兄友弟恭(上) 孙宁的突然“醒来”让赵广校不觉有些紧张,自己刚才对长子的偏袒没有被幼子听去吧? 不过他面上却还是一副关心的模样,赶紧凑到病榻前,急声道:“乾哲,你感觉如何?”目光则是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 孙宁当然不可能让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只露出一副受惊和痛苦的表情:“父亲,我……我刚才被大哥伤到了?胸口有些疼。” “那是当然的事情,你被一剑刺入胸膛。要不是运气好,就不止是眼下的皮肉伤了。你兄长也是的,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赵广校放下心来,看来幼子并没有听到那番话,甚至都没发现赵乾惠此时才悄悄退出去。 “对了,大哥呢?”孙宁演戏演全套,又一副虚弱模样地问道。 “他?他就在院子里跪着呢。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我自当严惩!”赵广校忙表明立场道,“你说吧,要怎么惩治他?” 他心里已有了些准备,知道幼子一定会趁机要求自己夺了长子的一切职权,甚至更进一步的报复。那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量安抚,然后适当地保一下长子。 可孙宁的反应却大出其所料,只听他轻声道:“其实这次的过错不光在大哥,也在我自己。要不是我说话刻薄,惹怒了大哥,他也不会失手伤了我。” 嗯? 赵广校一脸的意外,这和自己所设想的反应完全不同啊。 “父亲,不如让大哥进来和我把话说开吧。”孙宁再度提出要求。这也正是赵广校希望看到的,自然不会反对,即刻出声,又让刚出去的赵乾惠进来。 赵乾惠还担着心,以为这是赵乾哲想借此机会狠狠报复呢,结果进门后,就听躺床上的这位低声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你我兄弟之间本该手足相助,岂能因为一点误会就做出相残的事情来……” 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老三吗?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认过错? 是因为挨了一剑后终于因为恐慌而改变态度了吗? 孙宁的这一反应,倒让赵乾惠都不知所措了,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直到赵广校在旁低咳一声:“乾惠,你怎么说?” “老三,不,三弟,是做大哥的犯了错,你要如何惩罚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怎么会怪大哥呢?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其实在被大哥你刺中那一剑前,我就已经后悔了。”孙宁再度道,“父亲,其实仔细想来,虽然说不出兵鲁地一事可能是大哥提出的,但既然最终得以通过,就一定有我们平天军全局的考量,是我太性急,急于立功了,才会怪责大哥。 “所以真正有错的是我。我不该怀疑大哥想要害我,更不该挑衅于他……” 赵乾惠再度发愣,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这老三说得自己都有些感动,有些自责了。 赵广校倒是颇为欣慰:“好,你们兄弟能如此互相体谅理解,那为父也就放心了。你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又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说开化解的呢? “这样,之前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话其实隐藏的还是对长子的维护,但既然幼子已经表示宽恕,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了。 只要幼子不作追究,那就算是钟楚才他们,也不好再以此事发难。 就在赵广校心思转动着,想着该给幼子一些什么补偿时,孙宁又开口道:“父亲,我想过了,其实我身为幼子,确实不该争这世子之位,所以我打算今后再也不与大哥他们竞争了。” 他居然想得如此透彻,退得如此干脆? 这下就连赵广校都呆了半晌,愣愣看着床榻上的幼子,久久无语。 三个儿子之间围绕着世子之位的种种争端,赵广校作为父亲虽然从没表过态,但还是心知肚明的。 其实他也不希望出现这样兄弟阋墙的事情不断上演,更不希望因此让赵家内部出现裂痕。 但是,因为各方面的原因,他又不好阻止,确实成了困扰赵广校多时的一个问题。 想不到突然间,这个问题解决一半了。 与长子竞争最激烈的幼子,这次居然做出了退让的决定? 难道这次的受伤真让他大彻大悟,决定放弃争端了吗? “父亲,我会在伤好之后去和舅舅他们说的。现在咱们外敌众多,更该摒弃成见和误会,一致对外才是。至于个人的得失,真算不得什么了。”孙宁继续道。 “说得好!你有此见识和胸怀,为父深感安慰!”赵广校很是高兴地夸奖道,又看一眼还处于懵逼状态的长子,“乾惠,这方面,你也得向你弟弟好好学啊。” “是,三弟,我之前都错怪你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赵乾惠这才冲孙宁深深施下一礼。 孙宁忙摆了下手,然后似乎是胸口感到了疼痛,又轻咝了一声:“大哥不必如此,以前都是我的错……但今后,我不会再与你为难,咱们兄弟联手,一定可以为父亲分忧解难,让我平天军真正夺取天下。” “说的好,有你们这番表现,为父就放心了。”赵广校满意说道。 孙宁趁机又看了看他们二人道:“父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过三更。” “这么晚了吗?那您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你处理呢。我的伤不碍事,就不劳父亲一直在旁看护了。” “这……”赵广校还稍有些不放心,生怕幼子的伤会有反复。 孙宁即刻给一旁的赵乾惠打了个眼色,后者虽然不是太灵光,却也立刻明白其意思,便道:“是啊父亲,你重任在身,岂能不作歇息。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让儿子在此陪着三弟就是。也正好,让我安心。” 赵广校又稍作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倒是一个让兄弟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机会,让他们单独一谈,比自己在旁可要好多了。 当下,他又叮嘱两人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5章 真.兄友弟恭(下) 当房中只剩下孙宁和赵乾惠二人时,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当然,这只是后者的感想,孙宁心中却正快速转着念头。 他支走赵广校,留下赵乾惠,可不是真为了缓和“兄弟”感情,而是另有打算。 所以他很快就开了口:“大哥,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明白了。” “你说。”赵乾惠忙开口回应道。 “关于之前我指责你阻挠出兵帮我一事,其实之前我并不知晓内情,是二哥他这么跟我说的。” “老二?”赵乾惠双眼一眯,顿时生出一丝戒备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昨日我回来,就是二哥去的府门外迎我,然后他趁机就把其中内情告知了我。我一时情急,才会在父亲跟前指责你的过错……其实后来我想过了,就算真是大哥阻挠,你也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一定是为了大局。” “这根本就不是我干涉的!”赵乾惠急忙否认道,“老二他怎么就敢如此胡说!” “啊?真的吗?”孙宁一副吃惊的样子,心下却是一笑,这赵乾惠确实有些直脾气了,明明刚刚赵广校还在隐晦地让他将此事扛下呢。 不过赵乾惠也不算太笨,话出口便惊觉不妥,急忙转换话题:“这事过去就不提了,可你说老二这么做,又到底是何居心?”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就好像他想通过此事来让我和大哥你为敌一般。可是明明他和你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年来感情又很好,怎么就会这么说呢?” 孙宁没有把话点透,而是留了遐想空间给对方。他相信,只要赵乾惠想得够多,自然就会把怀疑的心思落到赵乾顺的身上。 赵乾惠也没有让他失望,在一阵沉吟后,缓缓开口:“你说,这会不会是老二在算计咱们?” “算计?他算计我就罢了,又为何要算计大哥你呢?” “因为他和你之前的想法一样,也想做这世子啊。”赵乾惠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便把自己的猜想道了出来。 “虽然这几年里他看似总以我马首是瞻,可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可看不透。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少在父亲跟前表现自己的才干,之前不还跟你抢着去鲁地吗?” 他越说,越觉着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脸色都阴沉了下来:“老二行事素来周密,又对你我都很是了解,你说他会不会就算准了我们会起这样的冲突,所以故意引你在父亲面前告我的状?” 孙宁又是一副深思的表情,好一会儿后才道:“还真可能让大哥你说中了。因为当时我提出大哥才是我们拿不下鲁地的罪魁祸首后,二哥他也是极力附和的。这一点当时我也觉着挺奇怪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舅舅或是父亲。” “不必,我信得过去!”赵乾惠立刻道,“老二他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他那点心思,我想我已经看明白了,无非就是算准了我会找你麻烦,所以引得你我矛盾,若我像今早般对你出手,那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如此一来,父亲他们就会惩治我,其他人也会看轻我,从而让我坐不上世子之位。而你,这次鲁地之行也算不大不小的过失,自然也会受到牵连,失去竞争的机会。 “而老二,也就可以抓住这个机会,一跃成为识字的不二人选了!” 孙宁面带诧异,心里却长出了口气,为了让对方想到这一层,自己可没少引导啊,总算成了。 只要让赵乾惠自己想到这一层,觉着赵乾顺有谋夺世子之位的野心,那后面的一切他都能自行脑补。别说赵乾顺本就有这样的心思,就是没有,怀疑之下,任何言行都会指向这个答案。 赵乾惠这时更显恼火:“他还真是阴险啊,你我差点都被他玩弄了。” 孙宁苦笑:“这……我是真没想到二哥他会想得这么深。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他哪来的底气? “我有舅舅他们从旁协助也就罢了,可大哥和二哥你们不是一体的吗,支持你和支持他的人,应该就是同一批吧?” “不,咱们虽说是同母兄弟,但各自的支持者却不同。我的人多在军营里,而他的人,却有不少在城里几个衙门里做事。 “之前听他说来,这些人自然也是和我一边的,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说到这儿,他更为恼火,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被赵乾顺欺骗,还有那些家伙,也是一样! “大哥你放心,就算他们真有这样的打算,现在你也不必怕他们了。我舅舅他们今后一定会帮你,再加上你原来就有的人手,足以对付那些人了。” “唔,三弟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赵乾惠伸手想要拍孙宁的肩头以为亲近。只是在手触及对方身体时才突然想起他还有伤在身,便又迅速收了回去。 对这个已经在父亲面前明确表态不再参与世子之争的幼弟,他现在是很放心了。毕竟,这事可作不得半点假。 孙宁趁机又道:“大哥,要不等过两天我伤好转了,我帮你出出气?” “怎么个出气法?”赵乾惠果然来了兴趣。 “现在虽然不好对二哥做什么,但他的人总能教训一番的。大哥你不好出手,就让我代劳。只要抓住了他们的错处,就算攀扯不到二哥身上,也足够让他肉痛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是该给他些教训了。这样,我有一个办法,你看看成不成……” 赵乾惠顿时来了兴致,立刻说起了自己的想法,以及某个重要目标。 这下自然更是正中孙宁下怀,他还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赵乾顺的疏漏呢,现在有赵乾惠提供策略和目标,可就方便太多了,谁让之前他们两个同胞兄弟看着感情那么好呢? 孙宁仔细听着,心中已乐开了花。 这一剑没白挨,而自己的这一退,也果然获得了更大的好处,足以让头脑简单的赵乾惠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 这也是他刻意留人在身边的目的所在了。 此时,在一室灯光映照下,两人近身细谈,落到旁人眼中,还真有种兄弟情深的意思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6章 设计 接下来十来天,孙宁一直都在“养伤”。33 当然,是在自己的府中,在确认没有危险后,他就被重新送回了自己的府邸,然后交由妻妾人等负责照顾。 虽然这样一来自然也免不了与那几个女人有着近距离的接触,但好在孙宁此时有了借口,倒是能从容应付,至少短时间里她们也瞧不出什么问题。 而除了与赵乾哲的妻妾人等虚与委蛇外,孙宁几日里也和其他一些人有过接触,那都是之前一力支持他争取世子之位的人,比如钟楚才,再比如此时就坐在他面前的,名叫魏泽源的中年官员。 好在这时的人都有上门先投帖请见的习惯,要不然孙宁连对方身份和官职都不知道了。谁能想到这位看着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居然就是如今掌管整个洛阳刑狱事务的刑部长官呢。 因为现在的平天军还没有完全打出另立朝廷的旗号,赵广校他们更是没有真正称帝,所以这个临时朝廷下属的各级官衙官员的职位自然也不好照着正式朝廷来,比如尚书侍郎什么的。 于是就有了这个有些含糊的职位,明明是刑部一把手,却只称为司刑,而其职权却要比一般的刑部官员更大,他甚至连洛阳治安,以及城中兵马犯罪都能管上。 赵乾哲能有这么个有力支持者,也足见他,或他背后的钟家势力在平天军中影响着实不小了。 “三公子,关于大公子于大将军府门前刺伤你一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寒暄问候后,魏泽源便按自己的身份,询问起受害者的态度来。 按道理来说,哪怕犯事的是赵乾惠这样的大人物,他刑部也是有一定处置权的,尤其是当受害者一力坚持的情况下。 孙宁却只是一摇头:“此事已经过去,父亲他也已惩罚过大哥,我不想再把事态扩大。” “三公子打算就这么算了?其实在此事上,咱们还是可以争取一些好处的,比如钟大人那边,一直都想将户部转运方面的差事也拿捏在手……” 这才是他今日前来的关键目的之一,趁着这次机会,大可以让赵乾惠背后的势力做出让步,把各军粮秣运输之事夺到手上。 孙宁不得不感慨这些人心思之灵敏,只一件兄弟相争的小事,就能让他们用来达成自家势力的扩张。 钟楚才之前就掌握了相当的财权,要是连军粮调动这样的大权都落到他手,那他在平天军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成为真正不可或缺的大人物了。 而就魏泽源话中之意,很显然这要紧之权其实是在赵乾惠方面之人手中拿捏着的。 所以他很快就道:“恐怕他们不会轻易让出如此重要的职位吧?” “寻常时候自然不会,但要是关系到大公子今后能否顺利去争世子之位呢?这次的事情影响可是相当之大,只有公子你的态度,才能决定大公子接下来的处境啊。” 魏泽源的话自然有其道理,但孙宁却很想告诉他一句,奈何我已经早早表态,原谅他了,而且是当了赵广校的面所说。 只是这话他现在还不能说,便只含糊道:“待我想想,这么做是否对咱们有利。对了,我二哥那边这几日是个什么反应?” 被他突然岔开话题,魏泽源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道:“二公子那边看着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和原先一样,忙着自己的公务。” 赵广校三子其实都还是不错的,至少不像大人物的儿子一样,只会做一群纨绔子弟。 比如赵乾惠,就一直在军中效力,而且还深得不少军中将士的爱戴。 赵乾顺则善于处理各种公务文书,也就成了常伴于赵广校身边的文书官吏,所以前几日才会及时在大将军府门前与孙宁相见。 至于原来的赵乾哲,却更显出众,堪称文武全才,既能带兵作战,又有应对各种衙门俗务的能力,所以才更得不少人看重,想要帮他抢夺世子之位。 “那他身边的人呢?比如那个叫杨宏祖的,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孙宁又特意点名地问了句。 “杨宏祖?”魏泽源又努力想了下,似是在回忆这人身份,半晌才道,“他只是军中一名赞画,能有什么异动?” “那可说不定。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杨宏祖才是二哥身边最得信任之人,虽名为赞画,可实际上经二哥之手定下的许多政务,那都是他帮着参详的。”孙宁神色郑重地解释道。 此一点,自然是赵乾惠跟他所说,毕竟他们之间是同胞兄弟,有些事情赵乾顺也没法隐瞒。 魏泽源却是一愣:“还有这等事情?在下明白了,我会让人仔细盯着他的。” 若能查出杨宏祖的问题,说不定就能断赵乾顺一臂,那对他们的终极目标来说,自然大有裨益。 这一打岔后,关于如何让赵乾惠让出一些好处的话题自然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两人又稍作闲聊,魏泽源便告辞离开。 而这时,孙宁又让人去把算是真正心腹的赵寒山给请了来。 “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对上他,孙宁也没太多的客气,直接道。 “公子请说。” “外城的鸿宾楼你是知道的吧?这几日里,多派些可用之人去那边盯着,若是遇上一个叫杨岳的公子呼朋引伴在那儿喝酒,就让他们与之发生些摩擦,最好是能将事情往大了闹。” 赵寒山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然后还问了句:“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自然是交给有关衙门来做处置了,你就不用管了。记住,你和我身边重要之人不要参与进其事中,只要让这位杨公子被有关衙门拿下,就算成功了!” “是,在下明白。我这就去做安排。”赵寒山答应一声,便又匆匆而去。 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即便撇开三公子,光自己,也有的是人出力做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7章 入局(上) 孙宁虽没有嘱咐赵寒山把一切都禀报给自己,但这位心腹办事还是挺精细的。 两日后,便特意前来禀报,说是已经查明白了,十月初二的中午,那位杨岳杨公子就会包下鸿宾楼的三层,宴请一批朋友。 这就让孙宁也来了兴趣,加上此时伤势已然大好,他索性就借口外出散心,只带了两个随从,便出门跑去了洛阳外城,等着看戏。 其实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大事,这种小摩擦什么的真就入不得眼了。但奈何他现在的身份导致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只是闷在家中也确实无聊,那还不如前往看戏呢。 而且,真论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在洛阳这座大越都城里走走看看,倒也算了却一番心事了——毕竟作为大越皇帝,他连都城是个什么样都说不出来,可也太失礼了。 比之当日入城时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匆匆而过,今日只坐小车,缓缓而行,可就要惬意得多了。而且,也能让他更近距离地领略洛阳的景致。 还别说,这近距离仔细看来,他还真发现了洛阳城的一些东西来。 作为被叛军打下的大越都城,洛阳城确实遭受了不小的劫难。 这一点在皇城和内城里尤其明显,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不但全换了主人,而且外间的墙壁斗檐,或是门口的石狮子上都留下了战乱后的痕迹。 甚至他还发现内城那为数不多的一些店铺,也都多少带着伤痕,那几座规模不小的酒楼,到今时今日,都还显得破败呢。 这也或许就是杨岳之类的人会把宴席摆到外城鸿宾楼去的原因所在了。 至于洛阳外城,情况却要比内城皇城等处好上许多了。 或许是因为当初平天军杀入城中时就是冲着内城而去,又或是在破城时外城百姓也出力不小的缘故,反正草草看来,几乎看不到有什么遭战事破坏的痕迹。 外城百姓的生活一如既往,沿街的店铺也是照常而开,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不绝,很难叫人相信,这会是一座被叛军所夺的一国都城。 不过孙宁心里也清楚,这一切也只是表象而已,是战后摧毁了许多无辜者家园之后的涂脂抹粉罢了。 洛阳外城确实被保全了下来,但城外却有太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有些村镇更是被连根拔起。他之前进洛阳时,都还能瞧见数里外一座彻底空荡的村落呢。 再想想沈舟一家的遭遇,就更可确信平天军当初都做了什么了。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的这份感想也只能藏于心中,只顺着人流一块来到鸿宾楼这座如今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之前。 和许多地方的大酒楼一样,鸿宾楼前也有彩楼高起,也有能说会道,热情周到的伙计特意在彩楼前不断招呼各方来客,再加上因为时近中午而不断前来的食客们,这鸿宾楼前还真的是客似云来,热闹非凡了。 孙宁他们也没和伙计说太多,只靠着他不俗的模样穿着,就被客气地请进了这座酒楼内部。 而当他提出要在二楼用酒饭时,他们更是全无半点异议,立刻就安排下了席面,再请他们上楼入座。 这鸿宾楼足有五层,一般来说,三层以上,才是有身份的贵客宴饮的地方,还被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雅间。而只有三层,才会被准许包下全层,四五二层,那除非真正的大人物出面,否则根本不可能被整层包出去。 所以孙宁只在二楼饮宴,自然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要知道,今日的三层可已经被人整个包下了。 孙宁点下的酒菜才刚上来没两样,一阵争吵就从前方大厅响了起来。 “老子说了,今日非要在三层用饭。怎么,你们鸿宾楼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随着嚣张的声音,一人已推开身前不住赔笑解释的伙计和掌柜,大步沿着楼梯直往上去。 这一下,自然就惊动了整个二层的客人,大家都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望了过去,还有人招手叫过一旁的伙计,跟他打听情况。 事情自然是很简单的,有客人花大价钱包下三层,然后眼前这几位却是不肯答应,于是就有了冲突。 孙宁一边听着,一边往楼上看去,等着出更大的冲突。 他早就挑了这个能更好看清楚楼上情况的位置,为的自然是将一切都收入眼底了。 果然,很快的,上方也起了冲突,一阵争吵后,突然就由动口变成了动手。 鸿宾楼的掌柜伙计什么的赶紧就往上走,想要做着劝解。 但显然,以他们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劝住已经被点燃怒气的双方,在一阵惊呼声后,砰砰之上不绝于耳,上方已经直接动起手来。 孙宁亲眼瞧见,刚才一马当先抢上楼去的汉子连续把两个与之理论的青年书生模样的人打翻在地。然后,他又冲向了中间那位明显是主要人物的青年,还一巴掌打了过去。 但显然,对方不是他如此随意就能冒犯的,旋即就被两个身材壮实的汉子一下拦住,双方斗得自然是愈发激烈。 在一阵噼啪声里,桌倒凳翻,惊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然后随着一声惊呼,喀拉一声,一条身影竟倒着飞出,撞碎了三层的雕花护栏,直挺挺就掉了下来。 再砰的一声,正好砸在二层靠近楼梯的一张桌子上,将之连带上头的杯碟什么的一起砸了个粉碎,也惊得四周人等尖叫着直朝旁边让去。 这鸿宾楼的层高可比别处建筑高太多了,足有三丈来高。 现在这么一人被直接摔下来,还砸中桌子,那伤还能轻得了了? 而更叫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位倒霉落下之人的胸口,还深深插进了一把匕首,此时已有泊泊鲜血渗透流出。而其身下,也同样也有大股血液淌出来,转眼间就把大片地板都给染红了。 “杀……杀人啦!” 片刻的静默后,一声尖利的惨叫响起,让所有人都再度打了个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8章 入局(中) 整个鸿宾楼的二层都在这一声尖叫后乱了套,然后又迅速影响到下面一层,许多酒客食客都慌乱得直朝外跑,当然也有那好事之人,不退反进,特意跑上二楼来看个真切。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中,就只有离着事发点最近的孙宁,表现得最是淡定,他依然坐在那儿,拿在手里的杯中酒水都未曾摇晃出来,目光则落到了同样有些纷乱的三层之上。 那个被许多人围于中间,脸色明显发白的青年公子,正是孙宁所瞩目的对象——杨岳。 杨岳真个不知所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生出如此事端呢? 而且居然看着好像还闹出人命来了。 本来自己只是想把几个想要结交的要紧人物聚在一块儿,通过饮宴接触来把他们拉到父亲一边,帮着二公子达成所愿。怎么酒宴才开始不久,便出了这样的岔子? 刚才话赶话,冲动之下,两方还动起手来。在混乱中,自己甚至都没瞧清楚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如此,这事又该如何收场? “公子,快走。”身旁的亲随这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赶忙在杨岳耳边低声道,“其他事情自有我等担着,绝不牵连公子……” 对,必须走。 不然自己陷入这种官司里,说不定就会连累到父亲,甚至二公子了。 这么一想,杨岳不敢再有怠慢,即刻在几个仆从的护卫下,匆匆就往下走。 但是,其他人又怎会如他所愿?就在他这一动间,那几个刚才好像被吓住的家伙便迅速上前,又堵住了他的去路,高声叫道:“你这个凶手,杀了人还想走?” “谁说是我家公子伤的人?他可是无辜的!”立刻就有杨岳身边之人帮着开口,同时出手想把几人推开,好让出路来。 于是乎,新一轮的纷争再起,却把下方众人看得一阵心惊胆战,难道还要再出一条人命吗? 而就在这时,二层楼梯处一阵噔噔噔的上楼声伴随着叱喝迅速传上:“什么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有王法了吗?” 话落,几个皂衣公差在一个官服齐整的男子带领下快速上来,一眼见到这般场面后,更是一声断喝:“通通给我住手!” 虽然洛阳被平天军夺下多年,但其实城中法度却还是保存着的,百姓们对官府——无论是不是原来的朝廷之人——都还保存着相当的敬畏。一见来人打扮,人们自然快速散开,把处置权都交到了他们手上。 不光是下方的百姓看客,上方本又动上手的众人,被这一声厉喝后,也都停下手来,不安地看着那官员一步步走上三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官员来到三层后,扫视着双方人等,然后又问道,“人怎么样?” 下方留着的两个差役此时已经迅速查看了掉下来那人的情况,随即回话道:“大人,他死了。是被人拿刀刺中胸口要害而死,凶器还在这儿插着呢。” “严兄弟……”上方一名汉子率先痛苦地叫了起来,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跟进,指着杨岳他们放声道,“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就是告到大将军那儿,我们也一定要为严兄弟讨一个公道!” “好好回话,不得放肆!”有差役即刻呵斥道,保证着自家大人的权威。 而这位官员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先看杨岳他们:“你们来说。” 当即有人回话:“我们包下了鸿宾楼三层在此饮宴,然后这些家伙就突然上来闹事,我等便与之起了些冲突,结果就……” “所以说人是你们所杀?”官员板了张脸干脆利落地问道。 这下他们不开口了,杀人罪名可是不小啊。 “对,就是他们杀害了我们的严兄弟,我还看到了,是他动的手!”另一边这些汉子却突然指证道,还指向了对面的杨岳。 这下杨岳的随从也急了,顾不上什么礼节,便急声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家公子怎会动手伤人!分明就是你们含血喷人——”33 “难道还是我们自己杀了自己兄弟不成?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刚才您来之前,这些人就想护着这个凶手离开,显然就是心虚了。要不是我们拦着,他们都已经逃跑了。这一点大家都看到的。” 随着他们的指责,下方酒客中,突然也站出数人,纷纷出声:“我们可以作证,确实如此!” 那官员脸色阴沉,又看看杨岳等人:“现在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我们是冤枉的,我们多数人都没动手。” “我杨岳虽然没多少本事,但也不屑于和这样的市井无赖动手,更不可能杀人!” “到底如何,本官现在也不好断言。这样,你们双方都随我回刑部。”这名官员猛一摆手,下令把所有人都通通带走。 而随着他这一句出口,本来还极力克制的杨岳脸色骤然一变,出口道:“你是刑部的人?” “本官刑部巡城官,蒋岩!”这位倒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直报其姓名官职道。 “我不跟你去刑部!”杨岳当即反对道。 他本以为来的是洛阳府的人,毕竟出了治安案件,洛阳府自然有责任赶来处置。 但现在,刑部的人出现在此,其本身就带着可疑了。 纵然是巡城官,哪有这么巧就在此时出现在鸿宾楼,参与到这场纷争里来的? 而且,这刑部背后是谁,自己背后又是谁,杨岳可太清楚了。 要说这里头没个猫腻,恐怕没谁能信。 但蒋岩却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当即下令:“来人,将这些人犯通通拿下。赶有违抗者,以图谋不轨论处,格杀勿论!”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刚才还挺克制的一干差役当即唰啦一下亮出兵器,围了上来。 这下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杨岳心里也是一个激灵,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赌对方会有所顾虑。 这一进一退间,事情就彻底被官府的人所把持,众人也迅速被拿下。 看到这一幕,孙宁满意而笑,这场戏不错,足够让目标入局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799章 入局(下) 近来对赵乾顺来说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且还是双喜临门。 这第一喜自然就是老大和老三连续出事,从而让自己有机可趁,谋夺那世子之位了。 光是之前没能拿下鲁地的责任分担下去,他二人都要吃不小的挂落,而现在更是出了老大拿剑在大将军府门前刺伤老三一事,足以让父亲对他二人更生不满。 至于第二喜,则是自己辛苦交好的那些人近来终于是给出了回应。而只要这些人真能站到自己一边,那在洛阳城,在平天军中,自己也就真有势力与两个兄弟掰掰手腕了。 说来也是可怜,他赵乾顺作为平天军大将军的次子,在洛阳,在整个平天军中的影响力实在小得可怜。别说和有着相当军权的大哥比了,就是老三,论势力也远在他之上啊。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叫他和大哥赵乾惠乃一母同胞,而老三却是另一个妈生的呢。 所以无论是父亲,还是生母一方的力量,自然就都落到了大哥身上,从而完全忽略掉了他这个次子。倒是老三,却靠着自己的舅舅等人,在平天军中有着一席之地。 至于赵乾顺,虽然自诩能力不俗,也肯在父亲跟前尽心,但说到底依然没能培养出一个完全独属于自己的班底势力。多年来,也就杨宏祖等少数几人算是自己心腹,可为自己臂助了。 不过接下来一切都将不同,因为他已经联系上了洛阳当地的几大豪族势力。只要他们能站到自己一边,何愁大事不成,何愁父亲不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这些年来,虽说平天军早已拿下洛阳及京畿大片区域,但其实他们对民间的影响依然没有那么的大,只因为有这些豪族的存在。 平天军固然可以直接用暴力将这些豪族大家一网打尽,但这却必然会让他们也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之前他们能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作为大越都城的洛阳,其实也有这些豪族世家从旁协助的原因。因为朝廷几十年来的压制盘剥,早让这些洛阳豪族多有不满,于是找到机会,就来了这么一手。 然后,在平天军大举入洛阳的同时,这些豪族更是在城中率先发难,把内城皇城的众多官员勋贵一网打尽,尽数屠戮。倒是外城,因为多只是寻常百姓,反倒没有陷入大乱战火。 这也是孙宁之前所见内外城损毁不同的根源所在了。 只是这些势力对平天军却依然保存着一定的戒心,虽然大事上一直保持着配合,但还没到真让他们彻底称臣的地步。 而这些世家力量,也就成了洛阳境内平天军外另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甚至足以改变整个洛阳的力量格局。 现在赵乾顺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世家力量拉到自己一边,以这股外部力量来抗衡老大和老三背后的平天军内部之力。 虽然现在还不算完全谈妥,但也不远了。只要杨宏祖能把这事办妥,有了他们外助力,自己就足够和父亲聊聊自己的想法。 再加上老大和老三近来的处境……双管齐下,何愁世子之位不落自己手上啊。 想到这儿,看似是在专心手头公务的赵乾顺嘴角一勾,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但旋即,他的笑容和思绪就被一声焦急的招呼所打断:“公子,出大事了……公子,这次你可一定要揪我儿杨岳啊……” 赵乾顺愕然抬头,就看到被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杨宏祖慌里慌张来到跟前,更是直接朝自己跪了下来。 这让他赶紧就起身去扶:“杨叔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办。” 在把人扶起后,他才又想起话中之意:“是杨岳出了什么纰漏?你不是让他帮着和那些人多多接触吗?” “是啊,我想着公子和我这个大将军身边赞画的身份都挺惹人的,所以不敢亲自去和那几家人直接接触,就让小儿杨岳去做此事。 “他平日里也挺稳当的,公子你也知道……” “对,杨岳确实挺有想法,也够稳重。”赵乾顺点点头,“那他又犯了什么过失?可是得罪了他们?” 真要如此,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不,杨岳他怎敢坏了公子大事。是这样的,他今日特意宴请了那几家的公子一起在鸿宾楼上,可结果……” 随着杨宏祖这一说,赵乾顺才明白事情的经过,随即脸色更是唰然而变,心更是猛的一沉。 事情确实相当严重且麻烦啊。 居然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人命案子,而且杨岳居然还被指为杀人凶手。 这事就是自己出面,都很难有个善了啊。 而更叫他感到不安的是,人还是被刑部拿去的。 别人或许不知,他可是很清楚的,刑部魏泽源可是老三那边的人啊。 这要是由着他们来审问,杨岳还能有好? 不对!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点:“你说在案发之后,他刑部的人就到了?” “对。”关心则乱下,杨宏祖刚才都没想到其中问题,现在被这么一问,才猛然惊觉,“公子,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赵乾顺的神情变得比刚才更加阴沉,这下确实麻烦大了。要说这不是对方有意而为,他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而更重要的还有一点:“其他人呢?那些与杨岳一起饮宴之人,他们可有被刑部的人拿走?” “他们也一并被带走了,说是要仔细盘问,做个见证。”杨宏祖心中发苦,现在更觉着自己儿子这回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作为赵乾顺的心腹,又处理着这次的联络,他如何不知这些人对公子来说有多重要?一旦被三公子那边察觉到什么,后面的事情可真不好说了。 赵乾顺脸上的肌肉都有些颤抖,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早有算计? 这老三,怎么就变得如此可怕阴险了? 但无论如何,此事自己是绝不能坐视不理了。 哪怕这是个局,自己也必须挺身而上,入这个专为自己而设的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0章 家书 时间已临近申时。 被赵乾顺惦记着的孙宁,此时正吃饱喝足,悠闲地在洛阳外城随意闲逛着。 对于那杨岳接下来会被如何处置,他并没有花心思去作细想。 因为人都已经被刑部官员当场捉拿了,而那边还有自己人负责牵头审讯,别说他是被“当场”被拿下的凶手,就算是事后被抓,恐怕也别想脱身。 而只要抓住杨岳,其父杨宏祖也别想好过。 从儿子口中,一定能问出更多东西,从而再定其之罪,然后再把火烧到赵乾顺的身上,从而彻底挑起平天军内部的纷争。 这就是眼下孙宁所能预见的种种后续反应了,虽然挺简单的,但放在平天军这些并不算真正统治官僚身上已经足够用了。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从旁观瞧,再尽量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 比如说今日,自己就是感觉伤势好转,在家中感到憋闷,才特意出来散心的。所以自然就需要多走走逛逛,顺便多了解些洛阳的情况了。 至少这半天看下来,眼下的洛阳城还是挺繁华的,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太大影响,甚至一些店铺的生意看着都还挺不错的呢。 孙宁走马观花地这么看下来,心中有了底,同时也有些犯难。 要真是如此,今后北上讨贼,再想攻入洛阳,其难度可就要比原来所想的更大啊。 一旦平天军把全城百姓都绑上战车,朝廷又该如何应对呢? 正思索间,他目光却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让他的思绪立刻一断,再定神往路旁看去,落到了路旁某间店铺小小招牌的角落之上。 这是一家最普通不过的杂货店,专卖些针头线脑等等日用百货的小店,就开在一条不算太大的小巷旁。 “金家杂货”的招牌确实挺普通的,但不普通的,是其右下的一点很不起眼的标记,一纵一横,宛如十字。 要是孙宁没有记错的话,这正是纵横会下属眼线探子在某地所设的联络点了。 不得不说,纵横会的触角确实够广,可以说天下各地都有他们的探子密谍,就是如今这洛阳城中,居然还有他们的人。 或许这些人已经起不到颠覆某处势力的巨大用处,但以之传递一下情报什么的,却是轻而易举。 而现在,自己不是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纵横会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吗? 毕竟现在离自己出事已有半来年的时间,也不知江南那边朝廷人等是个什么样子了。 尤其是倩儿和自己已经出生了的孩子…… 说起来,这几日最让孙宁感到困扰的,就是每天都能看到所谓的妻儿在身边环绕,嘘寒问暖了。 倒也不是怕他们看出自己是假冒的问题,更多的,是孙宁从他们身上难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当时自己带兵出发时,萧倩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了,在得知自己出事后,她会不会受到刺激和影响? 还有那个出生后自己都不能见上一面的孩子…… 这些对妻儿的思念之情,纵然孙宁再理智,再以大事为重,也无法彻底不去想。 只是,因为孤身在外,周围环伺皆敌,才让孙宁只能将这份思念之情死死压制,同时还没法给远方的家人和臣属报个平安。 而现在,这样的情绪更为浓烈,竟让他生出了利用纵横会的力量冒险传递消息回去的念头。 稍作思索后,他便果断道:“你们等在这儿,我进去看看。” 两个随从虽不知公子为何有此决定,但还是答应一声,留在边上,目送他进入这间略显寒酸的小杂货店。 杂货店的老板正收拾着东西,见有客人进来,便忙点头哈腰上前问候:“这位客官有什么想买的吗?” “小孩子的玩具可有吗?”孙宁一面随口问着,一面目光又往靠近店门的一处角落看去。 果然,在那儿,又见到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小小十字,正是纵横会的标记了。 这也是为了确保不会出错,谁也不敢保证放在外间的招牌上会不会被别人留下什么意义不明的痕迹。但里头就不一样了,内外确认,才可保无误。 “有的有的,我们店里有拨浪鼓,虎头帽子,还有木头制的刀剑什么的……”这位很符合自己身份地忙回话道。 “都拿出来看看。”孙宁一笑道,也是一副正经顾客的样子。 可就在这位忙着去把一些玩具拿出来时,孙宁又开了口:“纵横通天途。” 话一出口,对方身子陡然一震,但随即便接道:“万世存商道。” 这两句切口,正是纵横会中人互相表明身份所用,也是郭冲之前从那些纵横会俘虏口中所得,并整理报与孙宁。 其实这样的切口还有许多,孙宁也就只记住最简单的几句而已,不想此时却用上了。 对方明显有些兴奋:“您是?” “奉命来洛阳的探子,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传递一封信去金陵。”孙宁接过他递来的几养玩具,状似查看,低头说道。 “我们这儿确实有办法飞鸽传书去南边,只是金陵……却有些难处。” “只是一封看着最寻常的家书而已,不会被人瞧出问题来的。你只管让人送去金陵乌衣巷前那家酒馆便可。”孙宁一副从容模样,“有纸笔吗,取来我用。” 虽然在他离开时,郭冲手上的乌衣司才刚刚开张,但他相信以其之能,几月下来,乌衣司应该把架子搭好了。 而乌衣巷外那家酒馆,正是一开始双方就定下的乌衣司与外联络的关键点。那些不好为朝廷所知的密信往来,都会从这儿进出。 只是没想到,自己初与乌衣司有所联系,竟是用来传递这样一封家书。 在对方拿来的纸上匆匆写就了几句最简单的话后,孙宁就将之交给对方:“将之尽快送去南边,干系重大,不可怠慢。” 说着,又想到什么,重新取出随身而藏的那只扳指,又在信上留了个印记,这样郭冲自然就能确信这是自己所发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1章 意外收获 当孙宁带了随手而买的拨浪鼓等几个玩具回家时,天都已然大黑。 他本想着如何敷衍家里那几个女人几句,不料才到前院,就有下人过来禀报:“老爷,魏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他怎么来了? 孙宁略感疑惑,对方一个刑部主官,查办一件看着已经一目了然,人证物证俱在的凶案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就算那赵乾顺真因此前往施压,以魏泽源的身份也足以应付才是,何必特意跑来跟自己商量呢? 心中想着,孙宁口中还是道:“请魏大人过来说话。”或许其中真出了什么重要变故? 不一会儿,早在偏厅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魏泽源便来到孙宁跟前。也顾不上行礼寒暄了,直接道:“三公子,杨岳不肯承认杀人,二公子也亲自去了我刑部,想要让我放人。” 孙宁让人给他上茶,又请他落座,这才略略皱眉道:“那又如何?人证物证皆在,那杨岳还能抵赖不成? “还是说现在洛阳城里已经没有王法,可让人随意残杀无辜了?” “下官自然也是这样回复的二公子,不过……”魏泽源顿了下,这才神色有些怪异道,“他后来又话锋一转,让我先把其他相关之人都放了。” “你是说那些人证吗?既然他们只是涉案,又无关系,放了也就放了……”孙宁先是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话一出口,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连为杨岳说情施压都没有,直接让你放了其他人?” 魏泽源也是一笑:“对,下官正因此点才特来见公子。” “这些人有问题?他们是什么人?”孙宁顿时就精神了,又迅速问道。 “那几个受杨岳之邀,在鸿宾楼里共饮的,都是年轻公子,一个叫王佟,一个叫王修,一个叫童博,还有一个叫高长敬。” 魏泽源一气报了四个人的名字,落到孙宁耳中却是那么的陌生,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让他有些尴尬,同时脑子转得飞快,不断回忆着赵乾哲跟自己交代的关于平天军内的事情。 可任他怎么细想,也依然想不起这四人是什么身份,在平天军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公子,这王高童三家可都是洛阳当地的豪族世家,就是我们大将军对他们都不敢过分逼迫,你说对他们,我该如何处置?” 好在魏泽源此时也急,完全顾不上卖关子,等孙宁给出反应了,迅速就把其中隐藏的答案给说了出来。 孙宁双眉一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问题出在这四人的姓上。 和江南一样,洛阳这儿在几百年的演变中,也自然出现了把持本地权力和利益的世家大族,王高童三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据说这三家势力早在朝廷出事时就已相当之大,而现在看着依然未减,就连魏泽源对他们都深有忌惮啊。 咦,有个问题。 既然当初平天军就是以反朝廷,反不公而起的兵,怎么在把朝廷推翻,杀入洛阳后,居然就留下了这三家呢?而且还对他们多有顾虑? 是因为他们的实力过于强大,让平天军投鼠忌器,还是另有什么其他缘故? 还有,这三家之人与杨岳这样个小人物同列一席,又是个什么情况?他有什么资格与此三家攀交,还是说…… 虽然不知内情根由,但只通过这点情报,孙宁已经对眼下这一局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所以你觉着从这四人身上,可以顺藤摸瓜查出点什么,并把二哥他牵连进来?” 魏泽源轻呼一口气,三公子终于是看明白其中关窍了:“公子英明,这杨岳很显然就是奉了二公子之意去和那几人接触的,而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联起手来了。 “公子,这对咱们来说可是相当不利啊。一旦二公子得了这些洛阳本地世家之助,他所短缺的人手力量可就完全不再是问题了。” “我知道,绝不能让他得逞。”孙宁也变得慎重起来,又夸赞了对方一句,“幸亏有魏大人你,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做得对,现在绝不能轻易将人交出去!” “那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毕竟这些人只是目击人证,我刑部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他们关起来啊。 “而且,这还只是二公子上门要人,说不定现在衙门里已经有他们三家势力之人前来说项了。” 魏泽源眼巴巴看着孙宁,他也不想轻易把人放回去,但压力可太大了。 一旦这几家联手,向大将军求情,那事情就更不是他一个司刑能担待得起了。 “你容我想想。”孙宁站起身来,就在厅中来回走动,开动脑筋,思忖对策。 这确实不好办,尤其是当对方有着一定权力和影响力时,就是自己也不好强行顶住他们。 不对。 孙宁脚步突然一停,为什么非要自己去顶这方面的压力呢? 老子又不真是赵乾哲,还有,与此相关的也不是我一人而已,旁边不还有个赵乾惠吗? 通过杨岳和杨宏祖打击赵乾顺的策略,本来就是赵乾惠他先提出来的。只是恰逢其会,才给自己占了先手。 现在出了点问题,自己这个已经决定“退让”的“三弟”当然有必要找“大哥”出面相助! 想到这儿,他笑了,能有个甩锅托底之人还真是不错啊。 当下,他就道:“你且先回去,告诉他们今夜要问明一切,所以人不能放。然后明天再拖上一些时候,等到中午之后再放人便是。其他的,就与你无关了。” 魏泽源略微一愣,但对上孙宁的目光,发现他确实有着相当的信心后,也不再多言,抱拳答应,便匆匆而去。 现在刑部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作为主官,可不能一直不在,需要赶去坐镇,以安人心。 而孙宁,在送他离开后,也迅速让人送来饭菜,随便吃了填饱肚子,便又匆匆离开。这一回他的目标自然很是明确,正是离这儿不远的赵乾惠的府邸了。 第802章 铁案连环(上) 纵然有所疑虑和不甘,魏泽源还是只能在次日中午时下令把那几个作为人证的家伙给放出了刑部。 这事本就由二公子一手安排,现在既有他的指令,几个无关大局之人放了便是。只要杨岳这个关键人物还在自己掌握便已足够。 而那王彤王修四人在被放出后,也不敢多作放肆,只管闷了头就朝外走。他们深知对上平天军,自家依然没有底气,能只被在押讯问一日,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然,经此一事,他们几家与二公子的关系就该重新考量一下了。 可就在四人拖着脚步走出刑部大门,被早候在那儿的家奴们搀扶着要往各自的马车里送时,数十匹快马却迅然而至,直接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上的骑士更是大剌剌问道:“你们几个可是王佟、王修、童博、高长敬吗?” 这几家的奴仆都有些疑虑,但还是有人下意识点头:“正是我家公子!” “你们的事发了,随我们走吧。把人拿下!” 伴随着这一声号令,那些骑兵立刻下马上前,从众奴仆的环绕下,就把四个浑浑噩噩的公子哥又给夺了出来,并绑了后,放在马上,扬鞭而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也太过突然,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就算这一干家奴人等反应得过来,也不敢与几十个披甲带兵的精锐骑兵发生争抢的,他们只愣愣看了一会儿,才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公子犯了什么错?” 奈何对方来去如风,根本没作交代,便已迅速而去,只留下一地烟尘,正糊了众人一脸,让他们愈发的惶恐与愤怒。 最后,几家管事之人便迅速回头,再去刑部讨要说法。 但刑部衙门又怎么可能给这几个家奴面子,一顿训斥就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最后只丢下一句:“想来是某路军将查到你家公子犯了事,自己找去吧!” 这话说了基本跟没说似的,但意思也传达了,反正与自家无干。 …… 当这一情况被报到赵乾顺跟前时,他也不禁有些愕然:“军营里的人?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可问到是谁出的兵了吗?” 跟前愁眉不展的杨宏祖只剩下摇头了:“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更不知道为何要拿这几人……” 是啊,王佟几人除了家世外,几乎没有任何权势身份可言,军中将士恐怕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曾听过,怎么会特意派人拿他们呢? 不过仔细思忖后,赵乾顺还是产生了一个猜想:“难道是老大他动的手?” “大公子,他为何要这么做?而且,他如今不是被大将军勒令在家中思过吗?” 因为鲁地之事,以及当众刺伤赵乾哲,赵乾惠这几日就被夺去一切职务,并被禁足在家中。 虽然这不能避免他在家里就指挥手下人做事,可问题在于,他是如何知晓这等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的?而且居然还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刑部,把刚放出的几人给拿去了。 当然,解释当然可以有,比如是赵乾哲把此事透露的他。 可这样一来,赵乾顺心里就生出更大的疑惑了,老三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更关键的,两人都已经势同水火,动上手了,又怎可能突然联手呢? 面对这些问题,无论是他,还是跟前的杨宏祖,一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信的,自己绝不能坐视不理,人必须尽快救出来。 “公子,现在看来要解决此事必须报与大将军了。”杨宏祖思忖半晌后,无奈提议道。 说到底还是二公子的势力太小,无论是刑部还是军中,都没有可以为他所用的下属啊。 赵乾顺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脸色愈发的阴沉:“可现在我们连谁带走的他们都不得而知……” “只要能证明犬子杨岳是被人陷害的,然后再以此为理由,自然就能让大将军下令找到他们,并放出他们了。” 杨宏祖的回答让赵乾顺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居然想通过此事来让自己出面救杨岳? 其实对杨岳,赵乾顺真不想太上心,因为此案都快成铁案了,人证物证俱全,想还其清白何其困难,甚至父亲都可能对自己产生不好的看法。 但拒绝的话才到嘴边,又被他忍了回去。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自己身边也就区区几个可信用之人,绝不能让杨宏祖寒了心。所以在沉默一阵后,他还是点头道:“好,咱们就把两件事合并在一起,我去跟父亲求情。” “多谢公子。”见他答应,杨宏祖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拿定了主意,赵乾顺也不再耽搁,立刻拿了几份自己办理好的公文,就匆匆出门,拐向了旁边不远处的公厅去见自己父亲。 作为专门在父亲身边处理公务的帮手,赵乾顺和赵广校的办公地点倒是离得极近,两步路就到了。 而对于他的请见,赵广校也没有任何为难,即刻就被允许进入。 “父亲,这几份文书我已仔细看过并处理,您再看看。”先把手头的差事递过去,赵乾顺依然是那副实心办事的模样。 赵广校满意接过,随手翻看:“唔,不错,你办事是愈发的老练了,果然没有让为父失望。” “多谢父亲夸赞。”赵乾顺回了一句后,却并没有跟以往那样就此退下,而是略带着犹豫地看了父亲一眼。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赵广校立刻察觉出儿子的不同以往,放下手头文书,抬目看着他道。 “是的,儿子听说有一件冤案,就要被刑部定案,想着事有蹊跷,必须向父亲说明。” “哦?却是什么案子?” 见父亲似乎来了兴趣,赵乾顺心下略定,就把关于杨岳在鸿宾楼的案子给说了出来。当然,他的讲述角度是有所不同的,只强调杨岳是被人冤枉的,同时,还提到刑部之人来得极其及时这一点。 明里暗里就一个意思,是刑部的人在针对杨岳。 赵广校的眉头果然皱紧,片刻后才道:“来人,去把魏泽源请来见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3章 铁案连环(中) 魏泽源匆匆而来后,看到的就是赵家父子二人相似的两张黑脸。 这让他即刻就表现得有些局促起来,行礼之后,小心问道:“不知大将军突然召见有何吩咐?” “杨岳杀人一案是你们刑部经手查办的?查得怎么样了?”赵广校直截了当地问道。 “本案已经查明,确是那杨岳失手杀了死者牛四。” “已经查明?我看是欲加之罪吧!”赵乾顺即刻冷笑讽刺道,“才一天而已,什么时候你们刑部办案效率如此之高了?” 魏泽源也不带虚的,即刻回道:“又不是什么隐秘案子,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人看着的凶杀案,只要查问周围酒客人证,以及那牛四的同行之人,自然就能确认凶手是谁了。” “可就我所知,这其中却还另有蹊跷啊。那杨岳身份可不一般,怎么可能动手杀一个寻常百姓?他们之间并无瓜葛,更别提矛盾了。” “虽以往并无矛盾,但不代表他们当时没有因为言语和肢体上的冲突而起了杀心。那杨岳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又是在朋友聚会之上被人如此冲撞,一怒之下拔刀杀人又能有什么疑问? “何况,他动手之时,身边不少人都看得清楚,不光是牛四身边的同伴,就连他身后的两个奴仆,也都将之看在眼中,并于昨日如实向本官作出了交代。” “什么?”赵乾顺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铁证,一时为之失色。 而魏泽源的话还在继续:“还有,就证人所说,那把刺死牛四的匕首,也是杨岳随身之物。所以说,不但有人证,物证也是不可辩驳的。 “现在也就只剩下他自己不肯招认,没有口供而已了。二公子说我刑部冤枉杨岳,实在叫人难以心服。” 这下赵乾顺是彻底傻眼了,没想到杨岳竟被人拿住了这许多的证据,自己居然还想为其开脱,这下可真变铁案,叫人难以为其分说了。 但到这时候,即便已知难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赵乾顺在沉默了一阵后,才道:“父亲,此事依然存在问题。刑部当时的突然出现就很不合理,我以为他们就是蓄谋对杨岳下手,陷害于他。” “二公子你这完全就是欲加之罪,我刑部执掌洛阳司法刑狱诸事,本就有权管理城中案件与治安。当日,巡城官蒋岩只是路过鸿宾楼,想要进去歇脚喝茶,结果就听闻内里出了人命案子,这才前往查办,这又有什么可疑的?” 魏泽源针锋相对道:“还有,一个杨岳,无关无职,我们刑部又与他没有任何矛盾,为何非要冤枉他呢?还望大将军明鉴。” “因为那杨岳乃是我身边杨宏祖的儿子!”赵乾顺愤而回了一句,话出口,才惊觉有些不对,但已经收不回来了。 魏泽源则立刻不客气道:“原来如此,原来想要徇私枉法的并不是我们刑部,而是二公子你。是因为那杨岳是你身边人的儿子,所以你就想用这等手段为他开脱,为此不惜污蔑我刑部……” “你敢说你们这么做不是受我三弟指使?”话赶话之下,赵乾顺已经顾不得其他,更是直截了当道。 “够了!” 但不等他说完,赵广校已是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话头,眼神里多有恼火:“乾顺,法司之事不是你能随意置喙的,既然罪证确凿,便是铁案,岂容轻易更改!” “可是父亲……”赵乾顺心说自己还没把更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呢,自然不愿就此败退。但一时间,却又无法把问题往那几家公子身上引。 而就这一顿间,魏泽源倒是抓住了机会:“大将军英明!律法之事关系到治下之民对咱们的信任拥戴,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本案事关一条人命,更是绝不能容人因私相授受而错判,放纵。” 然后,他又瞥一眼脸色发青的赵乾顺:“二公子,其实要不是本案事关重大,我也就卖你面子,跟把那几个证人一样,放出去了。但此事毕竟这么多人看到了,影响巨大,不敢不按律而行啊。” 赵广校立刻从其话中听出隐藏的意思,皱眉道:“什么放了证人?” “回大将军,就是几个与杨岳一起饮宴,一起与牛四他们起了冲突之人。因为事关重大,在没有明确定案之前,这些在场之人其实都要仔细甄别,以防真出现二公子口中的冤枉之事。 “现如今,牛四同行的那几人都还在刑部衙门里押着,就只有杨岳的那四个朋友,因为二公子前来刑部要人,下官便于今日中午将他们放了出去。 “毕竟现在案子已大致可定,应与他们无关。只是没想到,二公子依然不感满意,还要让刑部把铁案推翻……” 赵乾顺万没想到对方会先告自己的刁状,这让他大为恼火,可还没发作呢,一旁的父亲已斥问道:“赵乾顺,可有此事?” “有……有的。”在父亲面前,他又怎敢撒谎呢? 但随即,他又急忙辩驳道:“但事情要比父亲你想得更复杂,那四人身份特殊,而且,他们在被刑部放出衙门后,就又被不知哪里的兵将给拿了去。儿子有理由怀疑,这是有人在针对他们,针对我,是大哥他让人这么做的……” 又气又急之下,为了证明自己是被人陷害的,赵乾顺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而这番话落到赵广校耳中,更是让他有些被气笑了。 这次子当真是肆无忌惮,一会儿说赵乾哲在对付他,一会儿又说赵乾惠在对付他,这话叫人怎么能信呢? 难道是长子和三子真联起手来对他下手了? 即便真有这个可能,他们又何必非从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身上入手? 何况,这案子真就是铁案,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或许唯一让他觉着有些奇怪的,就是那四个证人了,那究竟又是些什么人。 而就在这时,厅外亲信来报:“大将军,祝守备有事禀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4章 铁案连环(下) 洛阳外城守备祝赞也算是赵广校身边挺重要的一个亲信部将了。 他不但管着洛阳外城的守卫工作,而且还兼管城中各座粮仓的安全事务,几乎与钟楚才这个赵大将军的妻舅责任一样重大。 所以对他的到来,赵广校还是颇为重视的,即刻就让人把他请了进来,还把眼前次子的事情先放到了一边。 在祝赞进来行礼后,他更是直接发问:“你有何要事禀报?” “回大将军,末将是为了近来城中存粮多被人以次换好一事前来禀奏。” “还有这样的事?”赵广校顿时为之变色,拍案喝道。 这事可太大了,洛阳城中军民何止百万,这么多人的日常用度,多半都是要依赖诸多粮仓之粮,尤其是那数万兵马,更是每日都需要从几大粮仓调拨粮草供应。 可以这么说,这些粮仓的稳定供给,就是整个洛阳京畿区域能维持稳定的关键所在,比之军权什么的还要重要。 现在听对方如此报来,不由得赵广校不感到愤怒,当即拍案问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让人在眼皮底下以次换好?还有,可查到是什么人在做这些勾当吗?” “末将知罪,是末将多有疏忽,才让那些人有机可趁。”祝赞先认错,然后才又补充道,“但好在前两日有几名下属去粮仓查察时发现猫腻,这才根据线索,查出有一些洛阳本地豪族借着影响关系而在把仓中粮食偷龙转凤!” 此言一出,赵广校眉头更是迅速皱紧,事情要比他想的更加棘手啊。 洛阳城内六七家豪族世家,在几年前他们平天军杀入京城时还是帮了大忙的,而且他们的势力庞大,影响深远,所以哪怕他们与自家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这个大将军也没有针对他们下手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如此蹬鼻子上脸,不与自己,与平天军一条心也罢了,居然还敢挖自家墙角。 真当自己可欺吗? “到底是哪几家在如此行事?可有证据?”他稍稍按捺了心中怒意,沉声问道。 “是王家,童家,以及高家。而据那仓库大使所交代,让他们如此行事的,正是那三家的几个年轻公子,王佟、王修,以及童博和高长敬……” 在祝赞进来禀报要事时,赵乾顺其实是没太放在心上的,毕竟他只是帮着父亲处理些寻常政务,对军中之事也好,守备粮食之事也罢,那完全是不相关,也不好过问的。 但随着祝赞突然把话锋一转,提到豪族世家与此相关后,他就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也有所不安。 谁想,最后对方真就点出了那四个名字! 这分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了! 可是,为什么? 祝赞和老大老三可素来没有什么瓜葛啊,他什么时候会与那两人联合在了一起?而且还针对性地对自己下手? 而更叫赵乾顺感到难受的是,这还是在自己刚刚想为那四人开脱的时候。而且,刚与他们相关的杨岳,还已被定成了铁案。 现在自己最该想的,就是如何让自身从这连环的铁案中摆脱出来了。 就在赵乾顺满心慌乱,又不知所措时,赵广校不无疑惑地开了口:“此四人……”这四人的名字挺熟悉的啊。 旁边的魏泽源立刻好心地点了一句:“大将军,这四人就是之前被刑部放出,然后又被哪边的兵马给当场捉拿之人犯。” “对,我守备府的人马就是打听到他们在刑部衙门,所以前往拿人。”祝赞也配合着来了一句,“大将军,此四人在被末将仔细审问后,已如实交代确有其事,这儿还有他们的供词。 “另外,据他们交代,此事还有一些人也参与其中,多是帮他们运送粮食进出仓库,并帮着发卖的。相关人等的名字,也都在这供词里了。 “大将军,这粮食之事关系到整个洛阳之安定,绝不能等闲视之。此等硕鼠,贪得无厌,若不严惩,恐怕会让这样的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哪怕他们背后皆是洛阳豪族,也不能轻易放过了,末将还请大将军明断!” 在拿过对方送来的供词,草草翻看之后,赵广校的脸色就更为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 这等大事自然作不得假,这些家伙不但贪心,而且胆大包天,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偷换粮食的勾当来。 而尤其可恶的是,这些家伙还勾结了平天军内部之人,帮他们做事。若不是被祝赞发现,自己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这些混账,个个该杀!”咬牙切齿说出话后,他的目光又突然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上——杨宏祖。 在偷换粮食一事上,杨宏祖所起的作用其实真挺有限的,无非就是开具一些凭证,放他们装满了好坏粮食的车辆进出洛阳而已。 但是,这也算是那些硕鼠的同谋了。 而且,关键是刚刚,他儿子杨岳的案子已被定为铁案,然后这又与王童高三家扯上关系。 甚至赵广校有理由怀疑,杨宏祖所以如此急切,想通过自己次子把人通通赦免,就是担心他们在刑部的讯问下,会把这一要命的事情给暴露了。 要是再往严重了想的话,赵乾顺是不是也参与其中,所以今日才会急切见自己,一力保这几人? 一个个想法从赵广校的脑中冒出,让他看向自己次子的眼神都带上了浓浓的怀疑。而后者在感受到父亲的猜疑后,更是心中大乱,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苍天可鉴,这粮食被偷龙转凤一事他是真一点都不知道啊。 谁能想到,那些家伙真会有如此大胆子,干出以次充好,盗走大量军粮的事情。 要是知道他们敢这么做,打死他赵乾顺,也不敢与之有任何的关联。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两个铁案,连环成套,一下就把他给牢牢套住,让他再也无法挣脱,连句冤枉都难以出口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5章 顺水推舟 夜间,赵乾哲府邸。 魏泽源再度而来,这回他对孙宁的态度比之前又恭顺了几分:“公子果然手段高明,谈笑间不但把杨宏祖拉下马,就连二公子,也受此牵连,被勒令去职,闭门思过。下官真心佩服!” 真不是他逢迎拍马,实在是今日这一场太也顺利,只一番进言,就把看着形势大好的二公子赵乾顺都逼到如此境地,太叫人感到振奋了。 当然,他今夜前来也不只为作恭贺,而是带着疑问,在孙宁摆手谦虚之后,便又道:“只是那祝赞怎么就被公子你所收了?他可是大将军的心腹之人啊。” 祝赞确实是赵广校的心腹,不然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外城城防和粮仓大事交到他一人之手了。 孙宁只稍作解释:“人皆有所好,也有所恶,只要抓住其中一点,善加说服,自然能让他为我所用了。” “所好,所恶?”魏泽源微微皱了下眉头,他对不在一个系统的祝赞还真所知不深,自然闹不明白他的喜恶到底为何。 “祝赞他最是忠于父亲,也很清楚咱们眼下内部都有哪些隐忧,所以只要让他知晓那些人暗中所为,自然不会放过了。” 这下魏泽源终于是明白了过来,对眼下的大将军来说,内外自然都有不少的敌人。 外部的就不说了,大家都能明白。至于内部,除了如今早不在洛阳的秦德玉和李万年外,就要数洛阳当地的世家豪族了。 这些豪族世家从来以帮着拿下洛阳城的功臣自居,虽然没有和平天军于明面上产生什么冲突,背地里却总是多有滋扰夺权之举动。 而大将军则囿于他们之前的那点功劳,再加上其在民间的巨大影响,纵有所不满,也只能稍作退让,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细节上的事情,许多人自然是不怎么关注的,但魏泽源和祝赞这样专门打理着治安的官员却是多有所知。前者或许不怎么放心上,但后者因为对赵广校的忠心,自然对豪族世家多有敌意了。m. “原来如此,公子高明。”魏泽源再度由衷赞道。 对此,孙宁又只是谦虚一笑。事实上,还有些内情是对面这位所不知道的。 此事所以能成,除了自己顺水推舟地用计之外,赵乾惠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不然以他的身份,还真没法和祝赞发生联系呢。 只有赵乾惠,在那日得到孙宁的提醒后,迅速就想到了借此机会把那三家暗中偷换粮食的事情给放到明面上。 其实这几年来,随着平天军彻底在洛阳站稳后,许多问题也就在暗中滋生了,比如贪污,比如以权谋私……因为这支平天军虽然一开始打的是底层百姓的旗号,但真正掌握其中大权的,却还是赵广校这样的地方势力,公卿之后。 这样的人执掌平天军比之完全由底层农民来执掌大权好处在于他们更稳,少犯许多知识有限的底层的错误。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若非有大智大勇,这些人在小有成功之后,便会产生各自的诉求与贪欲,从而变成另一个等级森严的官府朝廷,然后各种成熟朝廷的过失也就出现在他们身上了。 眼下的平天军就是这样,在拿下关陇大片区域后,已有好几年没有继续图谋扩张了。也就这次对鲁地,动了下心思,但也依然不敢真正发大军去抢夺地盘。 至于其内部,存在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可不止有那三家之人在暗中倒换粮食,还有许多事情都被掩盖在看似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 这些问题孙宁只来此没多久,就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 而这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里无一害的,他甚至都打算借此机会在平天军中闹出更大的动静来,现在还只是开始。 魏泽源当然不知道孙宁的真正用心,此时还是挺兴奋地问道:“那公子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接下来嘛,我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去见父亲,想着为他分忧了。”孙宁淡淡一笑道。 那三家偷换粮食之事自然不可能轻易过去,总需要好生追究,而这一点,目前的赵广校也没个定论,自然需要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帮着出谋划策与解决了。 而这个人选,身为儿子的赵乾哲显然很合适。 相比于老大和老二,他身上的过错其实挺轻的,甚至可以说是本该有功,为人受过。之后又被刺伤,委屈更大,现在养好了伤,出来做事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次日孙宁又一次去大将军府见赵广校时,后者对他的请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了。 只是稍有些疑虑道:“乾哲,你真能对此秉公而断吗? “那三家在洛阳的势力可相当不小,就是对我们平天军,他们也不算真个毫无还手之力。” “父亲放心,儿子已知道该如何与他们交涉了。正所谓理直气壮,现在他们有过在前,又有子弟在我们之手,难道还能暴力相抗不成? “而且我并没有真要灭他三家之意,只要他们给出态度,退还所盗之粮,那一切自然就能过去。以这三家素来之精明,我不认为他们会因此彻底与咱们撕破了脸。” “唔,软硬兼施,刚柔并济,如此招呼他们确实最好不过了。” 赵广校满意点头,那一块令牌交到孙宁手上:“那此事就交你去办了。我许你可用一营兵马,适当地给他们施加压力。不过此事要快些完结,不能拖。 “半月之内,我要见到结果。” “儿子明白,我今日就登门,跟他们讨要一个说法。” 孙宁接过这方军令,心下更是一定。 有这道令牌,自己就更能放开手脚干了。 想必在自己顺水推舟的逼迫之下,那三家一定会与平天军彻底反目成仇,从而让这本就不甚稳固的政权再度发生一场乱子。 到了那时,或许其他两股势力也会做出反应,参与到这场变化之中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6章 囚徒困境? 午后的太阳斜照进厅堂,打在了厅内泾渭分明的两方人身上。 虽然秋末冬初的阳光还有些热力,却完全无法撼动此处森冷的气氛。 这两方坐在厅堂内的人,一边是此处主人,洛阳王氏一干当家主事之人;而另一边,则是孙宁和数名军将官差。 此时双方的关系虽算不得剑拔弩张,但相对的目光力已经多了几分敌意。 孙宁带了好几百人上门,这事本身就让王家上下感觉到了挑衅,更别提前日自家两个公子还被官府的人给拿了。 他们本来都打算找人营救两位公子,结果事情还没真正发力,对方却先找上了门来,而且还是以这等压力十足的方式。 而当孙宁直接道明来意后,王家众人的神色就更加的难看。 “简直就是含血喷人!我王家素来诗书传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字,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家家主,才过五十的王玉阶拍案喝道:“赵公子,你们如此指摘,分明就是污蔑,实在叫我王家上下难以忍受!” “就是。我王家子弟素来锦衣玉食,又不是那贪图蝇头小利的无知之辈,岂会做出此等鼠窃狗偷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有隐情,是有人在诬陷我等。”另一名王家做主的王玉堂也寒了张脸喝道。 他所以有此反应,是因为被扣下的王佟和王修两兄弟正是他的儿子。 至于其他王家人,虽然没有这一层的利害关系,态度却也与两人一致,纷纷怒斥这是平天军的诬陷,是标准的欲加之罪。 他们这一番斥责,早让随孙宁而来的几名军中将领大为恼火了,要不是三公子在前,他们都要直接出口反驳,与之对骂了。 倒是首当其冲的孙宁,此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完全没有激动的模样。 直到王家人说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你们王家的身份来历,在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清楚你们家大业大,犯不上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来。 “但是,如今此事的证据确凿也是无可质疑的,我军中粮食确实被人偷换了,而且那些人也确实交代,此事是你们王童高三家暗中串通所为。白纸黑字,都有供状可看,你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你……人落到你们手中,要什么供词拿不出来?”王玉堂怒道。 倒是家主王玉阶,这时反倒显得冷静了些:“说吧,你到底是何目的?” “王老爷终于说了句明白话,在下其实对此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真不是太在意,我也只是为了好对我父亲,以及平天军所有将士们有个交代而已。 “所以现下我们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就是把你们王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打开了大门,让我们的兵马进入搜查,以确认这些粮食真不在你们手上。” “荒唐!我王家岂能容你们如此放肆,那我们的脸还往哪儿搁?”王玉阶和王玉堂还没开口表态,就有另一人出声反对。 本欲作考虑的二人见他王玉祥这么一说,也觉着作此让步多有不妥,便也保持了沉默,等着第二个选择。 孙宁瞥了那插话的家伙一眼,便又继续道:“这第二个选择,其实更简单,那就是你王家拿出二十万槲粮食交与我们,那此事也就过去了。” 这话立刻引得堂上众人一阵哗然,又有人拍案道:“凭什么?我王家没有做过亏心事,为何要白白拿出这许多粮食?” 二十万槲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就是家大业大如王家,也感到很是肉痛与棘手了。 面对他们的连续反对,孙宁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冷然道:“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平天军念你们还算有些微末功劳才会好声好气与你们作交涉,要是连这两点都不肯做,那就别怪我大军手下无情! “还有,此事也不光只有你们王家,还有童高两家也是一样的条件。当然,要是哪家肯站出来,指证其事,官府也可以不追究于他,只从那两家下手。 “在下今日只是来打个招呼,也给了你们选择的权利。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要是再不给答案,之后如何,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放出这句狠话后,孙宁也不再与他们废话,一声招呼,便带人离开。 只留下王家一干人等,脸色阴沉地坐在那儿,半晌后,才见王玉堂把手重重一挥,将个茶碗甩在了地上,怒喝道:“欺人太甚!” 已然走出王家的孙宁不知道,也不会在意他们的这番反应,他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笑容。 对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高兴。 “公子,这王家如此嚣张,不给他们些教训吗?”一旁随同而来的一名将领倒是忍不下气,开口说道。 “那就是与他们置气了,犯不上。我要的是让他们低头,而不是与他们逞口舌之争。”孙宁瞥了他一眼,“这样,你留几个精干手下在此盯着,看他王家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及时报我。” “卑职明白。”这位说着,又似是疑惑道,“公子,这样真能让他们就范吗?” “如果只是那两个损其名利的选择,王家当然不会妥协,可我不是给了他们第三个更有利的选择吗?” “您是说,那个让他们检举另外两家的说辞?” “对,若有同样身份的人检举其事,那咱们再对两家用强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孙宁嘿然笑道:“你想啊,只要揭露他人之过,就能免除自身之过,难道不好吗?而且,他们还得防着一点,那就是其他两家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选择,会更早于自家做出决定。 “只要有一点猜疑,之后的事情就好判断了。这就是所谓的囚徒困境了。” 这位将领听得似懂似不懂,但却看得出来,公子对此真是挺有把握的。 这么看来,之前的种种表现只是为了尽量施压,然后这看似最不起眼的第三个选择,才是关键所在了。 “公子果然厉害,我等佩服!” 在众将士的赞扬中,孙宁脸上的笑容更盛,事情真那么简单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7章 一念之差 囚徒困境的手法自然是诛心的狠招。 但是这终究有着一个前提条件,对方得是囚徒,才能使其陷入困境啊。 孙宁这次对王童高三家所用的策略,看着相似,却是谬以千里,因为他们完全是自由的,是可以相互照面,商量着来的。 如此一来,囚徒不是囚徒,也就无所谓困境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孙宁连续拜访三家,给他们各自施加压力后的当天夜里,三家之人就迅速凑在了一起。 本来嘛,这三家的关系就颇为紧密,甚至互相之间都曾结下过儿女亲家。要不然,那四位公子也不可能一起赴杨岳之邀约了。 现在又出了如此关系到自家脸面乃至安危的大事,又怎可能不互通声气,然后商定一个应对的策略来呢? “那赵乾哲简直是目中无人,不把我等洛阳豪族放在眼中,以为只凭他手里那点军权就真能让咱们低头了!”高家之主高简愤愤说道。 一旁童家之主童可归也是阴恻恻地来了句:“恐怕这不只是他赵乾哲一个小儿的心思,更是平天军中掌权之人做下的决定。他们就是要对咱们下手了。” “童兄说的是,现在的平天军在此根基已稳,我等反倒成为他们眼中钉了,所以才会拿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想要对我们下手。王兄,此事绝不能轻视,更不能因此就向他们低头。”高简继续道。 然后两人的目光又落到了同样面色阴沉的王玉阶的身上,等着他拿出主意来。 三家虽同为洛阳豪族,但终究也是要分个高下的,而王家无论财力声望,都要强过另两家许多。平日里共同做事也已王家为首,今日自然更要让他为首。 王玉阶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此事上我们自然不能低头退缩,但是在反制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请说。” “一,官仓粮食被偷换之事,到底是他们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若是后者,那到底是不是与咱们各家有关?”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先后道:“此事断不可能是我们各家子弟所为。” “那几十万槲粮食数量固然不少,但也没多到让我们甘愿不顾一切冒险的地步!” 王玉阶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从二人口中也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此事应该就与三家无关了。 “二,若是真与平天军为敌,我们怎么行事?总不能真就起兵吧?” 这个问题却让高童再度陷入沉默,他们虽然都表现得很是愤慨,放着狠话,可心里也没底啊。 要是真能起兵,他们几年前就跟平天军争上一争了,还能等到今天? 他们各家手上那点力量,自保当然没有问题,可要真与平天军反目,心里也虚啊。 王玉阶轻叹一声:“此事难办吧?这就叫欲加之罪,左右为难。而且我可以断言,赵乾哲,或者说是他背后之人,正巴不得我们强作反抗呢,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我们用兵。 “而有了这个由头后,就连洛阳其他各家,也不好再为我们说话,只能坐看我们被他们所灭。” 洛阳豪族除了他们三家外,还有其他五六家,只是关系没亲密到他们之间的地步。 只有当这十来家豪族联合一起,才能让平天军心存忌惮,投鼠忌器。 但在对方有着如此充分的理由对三家出手时,其他几家就不好涉入其中了。 这么一想,高简和童可归二人脸上的怒意都消退了许多,变得有些不安起来:“那如何是好?难道真就为求自保,舍了咱们的脸面?” “不,这样固然能解眼下之围,但长远来看,终究不妥。”王玉阶却把头一摇,“当然,拿出粮食来就更不妥了,那只会叫人相信我们确实偷换了军粮。” “那还有其他法子吗?”两人不耐又追问道。 “有,那就是引入其他势力,为我们张目!”王玉阶回答得很是干脆,早在与这两人见面时,他心中已经有了这么个主意,现在只为寻求两家的配合。 “其他势力?你是说……” “开封秦玉德,长安李万年!” 王玉阶当即点出了答案所在,也让在场二人稍稍一愣。 旋即,高简和童可归都拍案叫好:“王兄果然心思灵敏,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是啊,这平天军又不是只有他赵广校一人能做主,其他两军虽不在洛阳,但论身份,也不比他差了。只要找到他们,何愁不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此时派人去长安恐怕是来不及了,但开封的秦将军,我们还是能联系上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迅速就把主意给定了下来,然后又看向王玉阶:“所以王兄,咱们这就共同派人去开封吗?” “对,咱们联名去信,把秦将军请来为我等主持公道!”王玉阶呵呵笑道,“就连这书信,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二位与我一起具名了。” 随着他一拍手,便有家中心腹,把书信和笔墨一起送了上来,真就如他所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才是王玉阶想出的反制策略,端的是正中要害。 平天军,从来不是一人一家之军,而是存在了三方力量。 或许这三者之前合作无间,但随着中原被他们拿下,各自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自然难免会出现摩擦矛盾。 所以,为了团结,赵广校、秦德玉和李万年三人便不在一处屯兵,转而分作三处。 其中势力最大的赵广校,自然占据了整个洛阳,而次一等的秦德玉,则屯兵不远处的开封。 本来,李万年也在附近,但在之后他们拿下关陇大片区域,又夺长安后,他便自请去了千里之外的长安城。 其实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三人之间已有了争斗之心,不然不会各自占据一座曾经的都城了。 而现在,王玉阶打的就是借力打力的主意,而且生怕王家一家不够,又拉上了另外两家。 他是真打算要与赵广校这位大将军斗上一斗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8章 勾心斗角(上) 又是一天夜间,孙宁再度造访赵乾惠府邸。 相比于前回,这次再来可就要驾轻就熟得多了,当即就被请进了书房,见到了正在那儿擦拭自己佩剑的赵家大公子。 这儿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几分书房该有的样子。 墙上悬挂着弓盾,几个架子上则放着数样刀枪兵器,只有角落里的书架上才放了零星几本书册。但显然,这儿的主人是不可能真去翻看它们的。 “大哥。”孙宁按照自己的人设,挺有礼地抱拳说道。 “坐吧,今日你前来所为何时啊?”稍稍抬头瞥了孙宁一眼后,赵乾惠随口问道。 在下人送来茶水后,孙宁才笑道:“今日来见大哥为了两件事。一自然就是谢过大哥之前帮忙,要没有你,那案子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能定下,杨岳和杨宏祖也不会如此下场。” “我这也是为了自己。老二他如此算计于我,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赵乾惠说着,把剑横于眼前又自己看了看,这才满意地将之还于鞘中,又问道:“那这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换粮一事,以及那三家犯人的。”孙宁也不兜圈子,直接道。 “他们又做了什么?”果然,听闻此言,赵乾惠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他们三家合谋了,就在昨天夜里,我带人上门指出他们的罪行,并让他们补过后,高童两家之主就去了王家,应该是已经联合定计。” “那又如何?他们三家虽说有些势力,但也无法与我大军抗衡。若他们真敢有所异动,还真就给了咱们机会!”赵乾惠不屑道。 “要是只有他们三家有所联合,我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问题在于,就在今日一大早,王家就偷偷派人出了洛阳,而看其所去的方向,应是开封!”孙宁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一关键消息。 而这一回,赵乾惠再笑不出来,脸上表情都似有些狰狞:“你此言当真?” “差不离,我的人已经偷偷跟着他了,若是他真去的开封,明后日就能有个回报!” 洛阳开封本就相隔不远,若是快马而行,确实一两日就能打个来回。 赵乾惠的手又搭上了自己的佩剑:“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做下这等事情后,不但不思悔过,居然还妄图乱我平天军军心,真是其心可诛!” 孙宁忙跟着附和道:“大哥所言甚是,我也觉着不能坐视他们如此肆无忌惮,所以咱们必须做些什么!” 赵乾惠似乎很想拔剑而出,但在把佩剑抽出一小截后,动作却又突然止住,为难道:“可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别说去调动兵马,就是出府门都可能会被父亲怪罪……”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三弟,不如我把此事交与你,我给你我的亲笔书信以及相关兵符,让你去我营中调动兵马,对付那三家?” 这其实正是孙宁今夜来见赵乾惠的目的所在了。 虽说他确实有赵广校的授权,可调动一营兵马查问捉拿监视王高童三家,但是,这不代表他真就有权带兵围了,甚至拿了三家上下之人。 这一点别说他了,就是赵广校都不能轻易下此决定,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这三家,所带来的影响可是全方面的。 所以在没有赵广校的全力支持下,那一营兵马自然不敢真个下手。 但是,在孙宁看来,赵乾惠就显然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他只是一个年轻的武将,冲动之下,自然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 而现在,他也果然如自己所设想般点了头,甚至都要写信并取出令符来,这自然就让孙宁精神一振,自觉一切已在掌握。 只要以其名义动兵对三家下手,就足以让洛阳生出大乱子来。到那时,说不定平天军内部也将出现裂痕,彻底四分五裂都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那三家敢在遇到大问题后第一时间想着向开封的秦德玉求援,就证明他们之间一定关系匪浅。只要他们出了事,秦德玉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带兵涉入,然后再由自己从中挑拨,两方翻脸就是必然…… 这心思在孙宁脑中快速转过,自觉已万无一失。 但就在他要点头称是的当口,目光却突然瞄到赵乾惠的嘴角轻轻一提,有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喜悦,甚至是得意。 这个微表情不对! 孙宁心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来,对方的反应也太配合了。 或许赵乾惠确实年轻,确实因为武人的身份有着冲动行事的可能,但是,他真那么简单,那么愚蠢,居然不管不顾就把自己极其重要的军权都让了出来? 之前的赵广校只是夺了他的职务,却并没有将其军权彻底收走,尤其是兵符。这一点,既可看成当父亲的对儿子的维护,也能看作赵乾惠自我保护的一个策略。 军权兵符,可是他这个赵家长子得以在洛阳,在平天军中立足的根本,他就这么轻易交出来了? 如果他真是这么个轻易就会被欺骗,轻易就能将兵符兵权一并交出之人,赵广校又怎么可能对他另眼相看,打算让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呢? 有问题,有大问题! 一瞬间里,孙宁心思百转,刚要点下的头便停住了,到嘴的一声好,也被他迅速变成了:“大哥,这样怕是有所不妥吧?” 已经从自己案后抽屉里取出兵符的赵乾惠明显愣了下:“有何不妥?” “毕竟是兵权大事,你我怎能私相授受?至少得报与父亲,才好做定夺。” 孙宁说着,心中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这是对方给自己挖下的一个陷阱! 明明他已经没有兵权在手,现在取出兵符,又将调兵的权力交给自己,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只怕到时不光那边军营不会认,事情闹到赵广校跟前,他都要怀疑自己手中的兵符和书信是伪造的了。 到那时,木已成舟,恐怕自己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09章 勾心斗角(下) 自己差点小瞧了这位赵家长子! 孙宁心中迅速作出了判断,此人看似暴躁易怒,思想简单,可其实要比赵乾顺心思缜密得多了。 居然能在不动声色间,因势利导,就差点把自己坑进陷阱之中。 原来,他之前一直表现的鲁莽率直那都是假装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人轻视他,从而被他一击而杀。 再仔细想来,自己之前就是完全被赵乾惠给利用了,所以才有主动对赵乾顺下手一事。而其实他的破绽,也早就在杨岳和三家偷换粮食一案时暴露了。 若不是他早有针对布置,粮仓中粮食被偷换一事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查出幕后黑手,而且顺理成章就和杨岳他们关联了起来? 天下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就跟直接把对手的罪证往这手里塞一样。 其人心思深沉,大智若愚,可很不好对付啊! 孙宁的心思在短短片刻内转动想到了许多,但脸上表情却无任何变化,只是一副不肯受令的模样。 赵乾惠也是一副意外的模样:“那你说,此事该怎么办?毕竟事急从权,我们总该为父亲分忧,做好应对的策略吧?” “我们身为儿子为父亲分忧自然是理所应该的,但是,这事也得讲究一个策略,至少要让父亲能够心安。”孙宁反应也自不慢,迅速拿出了对策来,“而直接调动洛阳兵马,却只会让父亲感受到威胁。 “所以在我看来,调兵应对不急于一时,我也不认为开封那边真会即刻出兵而来。我们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一切报于父亲,再由他定夺。” 赵乾惠微微眯起了眼睛来:“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今夜为何又来见我?” 那还不是因为我本想利用你吗? 可你的能耐比我想象的要强,还要顺势坑我,我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了。 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孙宁只能回道:“当时只是担心父亲未必会信我,才想着拉上大哥你一起去见父亲。你毕竟是长子,也更受父亲看重,你的话他多少会听。” 赵乾惠叹了口气:“要真按你说的,我也不会被剥夺职权,禁足在家了。” “那不同,那只是父亲关爱大哥你的一点惩戒而已,他又没有把你的兵符也一并夺走。所以说,你还是深受父亲重视,希望你能成为世子,将来继任我平天军大将军之位的。” 孙宁极力开脱般说道:“所以大哥,此事关系到咱们赵家在洛阳,在平天军中的声望影响,你不出面,谁有这个资格呢?” 没想到老三这回竟如此能言善辩了,这让赵乾惠都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后,才又提出一个问题:“其实无论我是否与你同往,事情依然不好解决,父亲也依然不会采信咱们的一面之词。 “你也知道那三家有多重要,没有确凿证据,父亲怎么可能直接对他们下手呢?” “那要是我们能拿出确凿证据出来呢?”孙宁又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吧?”赵乾惠不以为然地摇头。 “之前或许没有,但过了今夜,等他们去了开封后就有了。” “嗯?” “你想啊,既然三家向秦玉德求援,他又必然会做出反应,那在此之前,是不是一定会派人,或是送来一封回信?只要咱们能拿到这封回信,交到父亲手上,他就必然会信其事了!” 赵乾惠又看了孙宁半晌,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说法是在理的。 王高童三家现在是洛阳城里的人,本就该受自家节制,现在因为犯了事居然去开封求救,已然犯下了大忌讳。 自己父亲因此动怒对他们出手,自然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他们两人作为儿子,在知道这些,又掌握确凿证据之下,自然更有责任将此种情况通通报与父亲了。 这么想来,一切顺理成章,他也确实不好再有坚持。 赵乾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还是三弟你思虑周到,我去更衣,然后随你去见父亲。” “好,我在这儿等你。”孙宁点头应道。 当赵乾惠走出房门时,他又回头望了眼依然坐那儿,慢慢喝着茶水的孙宁,心中不禁翻起了一阵波涛。 他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招顺水推舟的高妙策略会失败。 是的,他赵乾惠一直都在伪装,在隐藏,他所表现出来的冲动易怒,鲁莽随性,那都是表象而已。 为的自然是对付内外两大目标了。 对内,是两个觊觎世子之位的弟弟,尤其是老三,他有头脑,也会带兵,而且还有父亲续弦的后母和舅舅撑腰。相比于不知所谓的老二,老三确实是极大的威胁了。 所以这次他刻意伤了老三,又借机与之交好,并一起对付老二……这一切说到底就是一个局,一个借机将老三也一并拉下马的局。 只要他今晚真就因为一时兴奋,以为计划成功而从自己手中接下了书信和令符,后面的事情,就够他喝上一壶了。 不但那边军营不会认,以为他是乱命,自己这边也会在随后否认一切,认定了那书信是伪造,令符是被盗取的。 到那时,老三就会成为图谋不轨之人,跳进黄河也水洗不清,从而彻底失去竞争世子之位的机会。 至于他一直隐藏自身的另一个对外的目标,则是平天军中的另两位将军了。 秦德玉也好,李万年也好,对自家在平天军中的地位觊觎已久,只是因为父亲的存在,才让他们不敢乱来。 所以他作为父亲指定的接班人,自然要为将来做好准备。先是麻痹对手,一旦真到了那一日,自己就能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没想到的是,自己以为能轻易瞒过并解决的老三,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不再按自己的剧本行事了。 他到底是真心不敢犯错,还是刚刚看出了破绽? 这让赵乾惠心生警惕,觉着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当然,那都是今后的事情,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让父亲相信其事,并且做好应对的策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0章 一触即发(上) 又一夜平静而过,就好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般,什么都没有发生。 待到天亮之后,关闭了整晚的洛阳城门又次第而开,让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进出城池,也让洛阳城重新恢复了热闹与繁华。 各座城门的一切看着也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守城兵丁时而抽检进城之人的随身货物,以确认其所缴纳的城门税不存在瞒报漏报的情况,有时还会对某个行人加以简单的盘问。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午后,然后变故陡生。 南边城门上,一直有双眼睛在仔细地盯着不断进入洛阳的人流,甄别着每一人的容貌打扮。 而此时,他终于在一队等着入城的人中看到了那一个目标,一个看着就是个普通行脚商人的中年男子。 随着他在上头的指点,确认,下方兵卒就迅速上前,一下就把此人给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刀枪都亮了出来,给足了压力,也让周围其他人一阵恐慌,惊呼着急忙就朝边上让去。 这位也立刻露出了慌乱之色,口中却还是极力做着分辩:“你们这是做什么?在下只是个普通商人,既未犯法,也没有夹带任何违禁之物,你们怎把我当盗贼处置……” “王光亮,你若是寻常商人,这底下还有几个是不寻常的商人?”一个悠悠的声音自城门内传来,带着几许调侃的意味。 然后在王光亮不安与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来人冷笑走到了他跟前:“你这个王家的管事真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能瞒过天下人,能瞒过我们大将军了吗?” 说罢,他都懒得再与之争辩,直接下令:“拿下,搜身!” 本就围定了人的众兵将得了上司之命后再无犹豫,即刻而上,将人按在了城门处的石壁上,然后好几双手一起上下施为,把他周身都摸了个干净。 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兴奋叫道:“在这儿!” 只见这名兵将一把撕开了王光亮的外衣,又剥去其里面一层衣裳,再是一撕,就见里头飘落下一封轻飘飘的书信来。 被强制剥得只剩下一件内衣的王光亮在那儿瑟瑟发抖,脸色更是一片惨白。却不知到底是恐慌所致,还是被寒风吹的了。 这封被他仔细藏于中衣夹层里的书信居然轻易被人搜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行事已经足够谨慎,不但乔装改扮,换了姓名过所,还将重要之物藏得如此之深,结果在对方看来,分明就是一个笑话。 而这封书信也很快就被送到了前方还在冷笑的祝赞手中。直到草草扫过上头的内容,确认无误后,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迅速消散,当即冷笑道:“押他去见大将军! “还有,奉我之命,调集东城守备营两千人,把贵仁坊给我围了,没有大将军的钧命,不得放任何一人进出!” 身边的部下即刻抖擞精神大声应命,然后所有兵马就迅速动了起来,或押人,或整军,倒把四周百姓都看得疑惑心慌。 只有一些脑子灵光的,此时已通过那零星传来的话语明白了其中问题所在。 竟是大将军要对王家下手了吗?因为那贵仁坊,正是王家现在的居所所在,这是打算不让任何一个王家之人逃出去了。 …… 就在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布置发生时,大将军府的正堂内,孙宁与那父子二人正相对而坐,等待着前方消息传回。 昨夜看似平静,但其实对赵广校来说,却是个不眠之夜。 当两个儿子联袂而来,直言告诉王高童三家居然意图勾结开封方面,插手洛阳大事时,赵广校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与愤怒。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后果可就相当严重了。 而要是假的,又该怎么处置这两个胡闹的儿子呢? 为了大局之重,他只能先把两个儿子留在身边,然后再叫来值得信任的,又负责城门事务的祝赞,让其带了“赵乾哲”手下能指认王家送信之人去城门把人找出来。 这一等,就是半天时间。 在此期间,“父子三人”看着都好像挺不安心的,甚至直到现在,都没一个要过吃食,只是不时拿目光互相做着交流。 “乾惠,事关我平天军内部之安定,你确有把握吗?”沉默许久后,赵广校终于还是问了自己长子一句。 赵乾惠看一眼表现沉稳的孙宁,轻声道:“我相信三弟的判断,他不会骗我,更不会骗父亲。” “可是,他们哪来的胆子。还有,那秦玉德怎么就会因为他们的一封书信就来趟这浑水?”赵广校依然有所疑虑道。 说实在的,到这时候,他都还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希望此事是真还是假为好。 “父亲的心思儿子明白,我也不想我们平天军内出现这样的纷争,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孙宁语气肯定,缓声道:“至于他们为何就敢向开封那边求援,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们其实早有勾结,并且秦德玉早就应允过他们,一旦出了差错,必会搭救!” 这个答案,赵广校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现在被他当面点出,脸色是愈发的难看,只能是哼了一声,不作他说。 但孙宁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又追问了一句:“那父亲,要是秦德玉之后真带兵前来呢?我们该如何应对?” 听得这话,赵乾惠的目光也落到了自己父亲身上,等着他给出一个说法,而赵广校的脸上的为难和纠结更重,这才是更让他感到不安和棘手的地方啊。 拿秦德玉这样一个与自己身份相若的同盟者一比,王高童三家可真算不上问题了。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后悔前两日没有狠下心来,直接办了那三家了事,导致引起了这一连锁反应。 奈何啊,这天下就没有后悔药,而时间,也已经不给他更多的踌躇考虑了。 因为就在此时,熟悉的脚步声已快步而来,祝赞出现在大堂门口,神色凝重地将一份书信双手奉上:“大将军,王家管事王光亮果然去了开封,并把这封秦德玉将军的书信带了回来!” 33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1章 一触即发(中) 白纸黑字就在眼前,而且上头还有秦玉德的私人签印,自然更不可能作伪。 看着这封专门写与王家,让他们稍安勿躁,紧守门户,自己必会在数日内前来搭救的书信,赵广校的脸色阴沉得足能滴下水来。 即便再不想承认,事实面前也不得不相信两个儿子所报是实,自己这个平天军大将军,洛阳城的当家人的权威正面临对方挑战! “他们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句忿忿的话语自他牙齿缝里挤了出来,只是不知这话中的他们到底指的是什么人。 孙宁很清楚赵广校愤怒的缘由,自己治下,洛阳城里的人居然在犯下事后不想着向自己认错低头,居然找外部之力来为他们撑腰,换了任何一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赵广校也从来不是那等怯懦退让之人,尤其是面对如此原则性的问题。若是真退这一步,他在平天军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当下,孙宁便给赵乾惠打了个眼色,后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旋即还是踏上一步,说道:“父亲,他们欺人太甚,我们绝不能有所退让,该给他们来个先下手为强!” 孙宁这才跟着附和:“是啊父亲,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该赶在秦德玉来之前定了那三家之罪。儿子之前也只给他们三天时间做出考虑,今日已到时限。若父亲点头,我这就带兵拿人!” 赵广校难免还是有所迟疑,真要这么做,就意味着彻底翻脸了。 不只是和开封的秦德玉,还是和盘踞洛阳多年的豪族势力,那后果可是不小啊。 “父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证据确凿,处置他们本就理所当然,有什么好顾虑的?”孙宁再度劝说道,“而只要将他们拿下问罪,等开封再来人时,也只会是理亏的一方。” 这话倒是颇有些道理,让赵广校下意识就点下了头去:“不错,本将军治理洛阳本就有权处置这些乱我军心者。现在更是罪证确凿,别说只是一些本地豪族了,就是我平天军手足,就是我的儿子做下这等事情,也不能轻易放过了!” 他这话一说,孙宁倒是没啥反应,赵乾惠眼中却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芒来,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便应声道:“父亲英明!” “乾哲,既然此事本就由你来办,那就交给你了。你即刻带兵去王家、高家和童家,若他们不肯把粮食交出,再将此事主谋供出来,你就直接动手,将相关人等尽数捉拿!” “遵命!”孙宁大声应着,已从其手中接过了一道兵符。 但他并没有即刻转身而走,而是又追问了一句:“父亲,要是这三家不肯就范,负隅顽抗呢?” “那就由你便宜从事,杀一儆百!”赵广校毫不迟疑地下令道。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作为平天军大将军,自然也就展现出了他杀伐果断的一面。几条人命,对他来说,真什么都不是。 孙宁要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再度抱拳,大声答应,这才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赵乾惠,转身而去。 等他出了大堂,后方又响起了赵乾惠的声音:“父亲,那开封那边该如何应对?” 很显然,相比于洛阳城内这些对手,他更看重的还是对付开封来的更强的对手,若能在秦德玉这样的人身上占得便宜,对他在军中声望的提高是极有帮助的。 不过直到孙宁离开,坐于案后的赵广校也没回答自己长子的这个关键问题。 有了赵广校的这一道军令,孙宁再无顾虑。 出得将军府大门,就即刻对身边人下达指令,调动城东两营兵马,就直朝着那三家的宅邸扑去。 …… 此时的王家宅院之中,也已陷入一副如临大敌的乱糟糟的场面之中。 作为洛阳土著豪门,他们的消息自然是极其灵通的,城门那边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已传了回来。 在得知自家派去开封的心腹居然被平天军所拿之后,王玉阶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这分明就是对方将再无顾虑,要对自家下手的信号啊。 没想到自以为高明的一手,却是弄巧成拙了,这下却该如何是好? “家主,这时再向他大将军低头怕是已经来不及了。”王玉堂即刻表态道,“无论是交出粮食,还是其他,只是会让我们被彻底定罪,到时真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可要是不低头,我们的处境怕是依然堪忧啊。”王玉阶看了眼外间庭院,虽然隔着重重院落,他却知道此时自家宅邸四周,早已遍布兵马,一个人都别想离开。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王玉堂倒也未见丝毫拖泥带水的,眼神里带着战意,“死守家门,顶住压力。我相信,只要守上一两日,开封援军就会来到。” 死守两日…… 王玉阶略有踟躇,并不是担心自家守不住两日,而是想着一旦真这么做了,恐怕就再无回旋余地,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王玉堂立刻就瞧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再度道:“家主,你觉着示弱就能保我王家吗? “早在几年前我就说过,一旦他们在洛阳彻底站稳脚跟,便必然会对他们出手,现在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想想,明明一切与我王家全无关系,他们却将罪名强栽到我们头上,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即便退让认输,结果也是一般。还不如放手一搏,至少还有秦玉德能出手帮我们,只要等他到来,与赵家一斗,我们就还有机会……” 就在王玉阶因为这番话而真个心动时,一名家奴便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家主,有大批兵马正朝我们这边而来,恐怕是……” “家主,再不作决断,恐怕我王氏覆灭就在眼前了……”王玉堂急声道,随即,其他几个家中重要人物也同时出声表示支持:“家主,守住咱们门户才是最关键的自保之策啊。” 决然之色在王玉阶脸上快速闪过,他随即把手一拍:“下令吹号,点火!”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2章 一触即发(下) 作为平天军洛阳守备军东城守备营指挥的万壑从不认为上峰让自己包围一座贵仁坊是一件多难办的差事。 只是因为这是祝将军亲自下达的军令,他才会格外用心,又是派心腹人等将贵仁坊通向外间的所有道路通通把守,又是亲自跑到王家宅邸附近坐镇,以防真出现什么变故。 而变故,也果然出现了。 就在万壑刚又收到一条军令,得知竟要直接带兵上门问罪拿人时,那本来宅门紧闭,看着不敢有任何举动的王家之内,竟突然有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再然后,一道浓黑的烟柱竟也伴随着不甚明了的火光滚滚而起。 这是做什么? 王家是打算用这等手段与外间什么人联系,从而正式与大军作战吗? 真是荒唐且大胆到了极点! 颇觉愤怒的万壑立刻就坐不住了,即刻带了一队亲兵,直奔王家大门,让人砰砰砸门,高声喝道:“王家的人都听着,你等尽皆犯下大罪,今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捉拿。 “若是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保你等平安,不然,待我大军破门杀入,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还不开门!” 那厚重的王家大门依然紧紧关闭着,根本不受这等话语的威胁,倒是旁边两丈多高的围墙上,有人冒出头来,语气淡然道:“这位将军请了。非是我们王家想要与平天军,与大将军为敌,委实是如今有人意图陷害我等洛阳世家。所以为求自保,咱们只能得罪了。 “将军,还请你上报赵大将军,若想让洛阳依旧保持原样太平,就不要逼人太甚,不然真个兵戎相见,洛阳城内必然生灵涂炭,这恐怕就不是大将军所乐见了!”33 对方的回应让万壑更为恼怒,这些家伙还真敢说啊,真以为他们才是这洛阳城的主人了吗? 当下,他都不想再与之废话了,把手一抬,狠狠地往前一挥,下令道:“给我攻进去!先拿下前院,等我向大将军禀报后,再拿人治罪!” 周围那些兵卒们早就跃跃欲试了。 王家作为洛阳豪族,谁不知道其家富可敌国,内里有着数不尽的财物,只要他们能杀将进去,抢上一票,就够半辈子的花销了。 所以虽然面前的王家宅邸明显有着防备,但他们依然没带怕的,呐喊着就冲了上去,有人甚至拆了旁边某间铺面外边的廊柱,当作撞木,就直朝着紧闭的大门狠狠撞了过去。 虽然此时动手攻打王家的只区区几百人,但他们真不以为自己会攻不破这一座小小的宅邸,所有人都笃定了这次能立功加发财,自然是个个争先了。 可就在他们一股脑直冲到门前,抬着柱子才撞了两下,上方又传下一声梆子响,旋即,嗖嗖的羽箭就覆盖着落了下来。 这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些将士真没想过对方敢反抗,而且反抗得如此激烈,登时就有一批人中箭惨叫,或倒下,或仓皇后退,连那廊柱都被丢在了大门前…… 这还是王家之人手下留情了,只一阵乱箭,并没有继续追击。而且只伤人而没有真下死手,至少地上那些只是打滚呼痛,并没有真死在这儿。 可即便如此,看着手下兵马被轻易杀得抱头而回,万壑也是恼羞成怒:“反了,你们简直是造反!给我调集弓弩手,准备强攻!” 如果说之前他还一直保持着克制,只想着吓唬王家之人,等着大将军定夺后再做处置,那现在,却是真起了杀心。 作为平天军中层将领,要是连这么座民居宅邸都拿不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军中立足,让几千将士听从自己的号令。 可就在大声下令,想要调守在外边的更多兵马前来支援,强行破宅的当口,阵阵杀声却从贵仁坊的四面响起,无数手持各种武器、农具之人已快速冲来,直朝着他们这几百之众就包抄杀来。 只随意一扫,万壑便惊讶的发现,包围杀来的人就足有好几千之众,已经是自己身边兵马的十倍之数了。 而他们,正是这贵仁坊的居民。 洛阳城共有一百多万居民,而按格局,有分作百十坊。 若按常理来推算的话,那就是一坊之内,便有万把常住人口了。 但因为内外及皇城的特殊性,其实大量人口都是聚集在外城七八十个坊中的,如此一般的民坊人口就在一两万间。 可即便按此推算,这突然杀来的数千之众,都已经算是整个贵仁坊四城左右的人口数了。 这动静何其之大,这手笔何其可怕…… 也就是说,这贵仁坊表面上是在平天军治下,可事实上,此处的真正主宰,却是王家。 显然,是他们刚才的号角声,以及烽火,传递了出击的命令,才让这些坊中百姓快速聚集,然后反过来包围了这一干将士。 这还不算,因为万壑已经听到,更远处,也有阵阵骚乱不住传来,显然是贵仁坊外,还有大批人马正在火速赶来,说不定都已经和守在那边的军队发生冲突了。 怎会如此…… 万壑这一下是彻底傻眼了,对方的实力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的怒火迅速被恐慌所取代。这要真打起来,后果真不好说了。 也就是在他处于茫然的时候,四周无数百姓都已对他们实行了严密的封锁与包围。 这些人手中或持棍棒长枪等简陋兵器,或拿着锅盖菜刀,甚至还有举着锄头铁锹等农具的。 但那股子敢于和军队一战的强大杀气,却是半点不受简陋武器的影响,所有人都拿眼盯着前方,只要有一声令下,这几千之众便会一拥而上,将几百兵将彻底打翻,吞没。 这让众兵将也是脸色发白,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至少此时的他们,真没想过与这许多敌人拼死一战。 而万壑就更觉压力巨大了,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到了一触即发的要命关头,只要这边真个开战,那便是一场巨大的乱子,甚至有可能让洛阳立马就陷入到新一轮的暴乱之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3章 洛阳谁为主(上) 刚带兵赶到东城的孙宁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了一跳。 无数持着兵器的百姓气势汹汹成群结队从一条条街巷汇集,然后呐喊着,反向包围那封锁贵仁坊的两千兵马。 虽然他们还有坊墙坊门可为依托,但那点只能防防盗贼的木结构建筑真挡不住成千上万的愤怒民众啊。就是已带兵而来的孙宁,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百姓时,都没敢真对他们下手。 谁知道对他们动手,会引起多大的灾难,自己又能否全身而退呢? 好在这些百姓也只是包围军队而已,并没有真就立刻发动攻击,只是有人上前,不断喝叫着,让他们速速放开街道,让大家过去而已。 至于孙宁和所带的这几千人,也被他们警惕地围观,而随着更多百姓不断汇聚,在人数上,百姓一方已经完全压过了官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宁皱眉凝思,又抬头看看前方还在不住升腾的浓黑烟柱。 恐怕这一切变故与刚刚的号角声和烽火烟柱脱不了干系了,这应该是王家为求自保,把最后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些豪族世家在洛阳的势力和影响了。 看似弱小无助,只是平天军砧板上鱼肉的他们,其实一直都有着强大的自保力量啊。 再回想一下当初,孙宁就愈发确认自己之前犯了错误,小瞧了这些豪族的实力了。 他们可是在多年前敢于配合着平天军拿下洛阳城的本地力量啊。 要知道当时的洛阳可是大越京师重地,纵然朝廷早已糜烂不堪,可城中兵马依然不是个小数字,再加上那些官员勋贵们所养的家奴私兵…… 可在这等情况下,城中豪族却还是能只靠一己之力就起兵成功,不但里应外合,配合着平天军杀入洛阳,还先他们一步抢入内城,大开杀戒。 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众豪族有着极强的武装力量,纵然不如已席卷整个京畿的平天军,却也不容小觑。至少在洛阳这块他们的地盘上,有着让人想象不到的可怕底蕴。 而今日,在王家遭遇灭顶之灾时,这些几年来都谨慎低调,极力隐藏的家伙终于再不作保留,把所有实力都放到了明面上。 很明显,王家是早有布局的,所以在他们宅邸所在的贵仁坊中,才会一下涌出如此数量的肯听从他们号令的百姓人马来。 这些人或许就是当初跟着他们一起冲击朝廷兵马,杀入内城的人。 对他们来说,王家就是他们的主子,无论朝廷高官,还是平天军,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没什么不敢杀的。 而更叫人感到揪心的是,现在洛阳除了王高童三家外,还有其他几家豪族,他们的势力又有多大,还未可知呢。 孙宁想到这儿,嘴角又是一翘,要是真能借此把个洛阳搅乱,对自己来说还真不算坏事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一起,就被他迅速压下。 这样一来,固然会大大削弱平天军,但对洛阳城的损害也是无可估量的,这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而且,平天军也不止一个洛阳,纵然这边的乱,他们还有关陇大片城池,还有开封,还能迅速重新稳定局面。 相比于这些豪族世家,对自己来说,最大的敌人依然是平天军,让赵广校他们互相攻杀,才是关键所在。 想到这儿,孙宁再不迟疑,即刻放声叫道:“我乃大将军赵广校之子赵乾哲,现奉大将军之命前来处置王高童三家之事。 “若你们还想让这三家得以保全,还请放开通道,让我过去和王家众人正面一谈,使他们自证清白! “不然,若是真杀将起来,你们固然难逃一死,王家也必然家破人亡!” 孙宁在吼出这番话时,有意用上了绝啸罡拳的发声法门,再配合上他自身的气度,还真就震慑住了四周人等。 在一阵讨论后,周围上万之众,竟真就让开了一条通道来,但同时,也有人叫道:“只准你一人进去……” “可以!”孙宁也不带怕的,当即对随自己而来的赵寒山,以及另一名军中将领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公子,此事……”赵寒山颇为关心地想要劝说什么,却被孙宁摆手制止了:“事关我洛阳安定,我既为大将军之子,自然有责任帮着消弭乱象。” 说完,不等他们再开口,他已一踢胯下骏马,顺着那条通道直朝贵仁坊内而去。 等赵寒山他们尝试着想要跟随时,那些让出道来的百姓又迅速汇聚,把他们给拦了下来。 除非这些人用强硬冲,否则是定不可能跟上孙宁了。而他们现在,自然是不敢真动手的。 就这样,在众人猜疑的目光下,孙宁一人一骑,轻轻松松就来到了王家大门前。 这边的情况也挺复杂的,王家宅子依然被兵马所围,但在他们之外,却还有十倍之人把他们也都围在垓心。 正一筹莫展的万壑突然看到一人一骑排众而出,还有些惊疑呢,然后就认出了这个能从乱民中施施然而出之人居然是三公子…… “三公子,你怎么来了?”他当即上前,不无担忧地问了一句。 “我自然是奉了大将军之命来拿人了。”孙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着说道,然后目光落到门前那些还在唉唉呼痛的中箭将士身上,“你怎么不把袍泽兄弟救回来?” 一句话就让万壑老脸一红,刚才连续出现巨大变故,让他心神俱受冲击,都把眼前这点小事给忽略掉了。 此时赶紧就下令,让人上前将受伤的部下救回,而孙宁也在这时,策马上前,很快就来到了离王家大门只有几步距离处。 前方高墙之后,依然有上百弓手蓄势以待,此时不知有多少人瞄向了他,这让身后的万壑更是猛捏了把汗:“公子……” “让王玉阶出来与我说话。”孙宁却跟完全看不见这些威胁巨大的弓手似的,当即朗声喝道,“如果你们王家还不想就此被灭门的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4章 洛阳谁为主(中) 在旁人看来,孙宁如此做法实在过于冒险了。 但孙宁却心中明了,事情并不是眼下展现出来这么简单。 如果说来此之前,他心里只有三分把握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三家的话,那现在,把握却已加了一倍有余,达到七成了。 所以他才敢孤身一人穿过那些百姓的围堵来到此处,现在还敢直面无数弓箭,叫着让王玉阶和自己对话。 果然,那些弓手并没有朝他下手的意思,过不多久,一直紧闭的大门开启一角,一名管家模样之人探出头来:“还请赵公子入内一叙。” 把握已到八成! 孙宁也无二话,即刻下马上前,便要直接入门。 这一举动却把万壑给吓了一大跳,立刻在后叫道:“公子……” “无妨,你们在外等我便是。”孙宁头也不回,只朝后摆了下手,便已自顾而入,让万壑他们彻底不知所措了。 而他们心中自然是极其不安的,要是公子真落到王家人之手,那他们可就不好跟大将军交代了,而且眼下这情况也不好处置了。 孙宁自然不会去在意身后众人的心思,只跟着那管事走进王家前院,一眼扫过去,心中便为之赞叹。 这是他第二次进王家宅邸,但与之前来时的场面却是完全不同,一重重院落里此时已聚集了数百上千之众,其中多半人身上都甲胄,手持利刃。 再配合上那些倚墙而上的上百弓手,此时的王家宅院之中,俨然已有一支超过千人的军队在驻守了。若是再仔细观瞧这一重重院落的结构的话,还能看出这边的防御也自不弱,至少不是区区两三千人就能轻易攻破拿下的。 真不愧是在洛阳盘踞多年的老牌豪族,这点自保的实力已远在江南九姓这样只知道对外扩张,却对内部没个妥善安排的大族之上。 心中做着评断,孙宁很快就在众多敌视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中庭大厅前,并看到了正坐在主位上,同样佩着兵器的王玉阶几兄弟。 “三公子,你还真是有胆量啊,居然敢进来见我们。你就不怕我们现在拿下了你,以你为人质,逼迫外边退军吗?” 看着孙宁来到堂前,王玉阶还没开口,王玉堂先冷笑着发了话,一副要给足他压力的模样。 孙宁的目光都没有落到左右那些怒目而视的王家人身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在下既然敢进来,自然信得过王家主你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他有如此底气的最关键的缘故,还在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都到这里了,他与王玉阶他们只相隔区区十多步,若真有什么不妥,他完全来得及出手。别的不敢说,拿下王玉阶,以其为人质离开这处宅邸却是轻而易举的。 “哼……”回应他的,是王玉阶的一声冷哼,“赵公子你是不是忘了前两日你来见我等时是何等的嚣张?就算你忘了,我们却不会忘,这一切也都是拜你所赐!” 孙宁此时已经进入厅堂,既然对方没有请自己坐下的表示,他就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平静道:“不错,你们可以将自家现在的危险处境归咎与我,但是,你们扪心自问,让你们陷入眼下可能举族被灭险境的,真是在下吗?”33 看到众人微微变色后,他又道:“本来这事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你们三家配合我们,再跟大将军认个错,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为了一点虚名,居然拒不配合,不但不向大将军请罪或说明一切,竟还妄图去找开封秦德玉来为你们主持公道。敢问,你们真有把我平天军,把大将军放在眼中吗? “敢问,这洛阳城到底谁是真正的主人?” 王玉阶继续阴沉着脸,一声冷哼:“我们是被人栽赃陷害,是冤枉的……而大将军却是早已咬定了我们便是犯人,想要对我们下手。 “为求自保,不得已只能做出些激烈的举动来。至于你所谓的配合认错认罚,我们要真照此而行,恐怕我家就要成你们砧板上的鱼肉了! “我王家虽然实力不够,却也不会如此懦弱,任人宰割!” “哈……”孙宁回以一笑,“如果你们真是这么想的,真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现在也不会让我进来当面一谈了吧? “而且,恐怕现在你们也已经发现情况不妙,自己被人所利用,成为与我们针锋相对的那把刀了吧?” 一句话,顿时让王家几人的脸色唰然而变,有那不够稳重的,更是不受控制地张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等他们反应过来,即刻住嘴时,孙宁又接上了:“我如何会看不出来,你们王家已经成为了出头之鸟,被那些豪族世家顶在了最前方,用以和我平天军一争短长。 “不然,只凭你们一家,哪来的这许多兵马,而且还是以如此快的速度,就将数万之众调集过来。这哪是你一家之力,分明就是其他各家都在暗中推动策划,然后借此机会展现实力。 “而你们王家,却因此被架到了火上,放到了我们面前!” 王玉阶面上表情虽然木然,但心里却泛着苦涩,对方所言确是实情。 情况完全超出了他们原先的估计,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原先按他们的计划,只是以自家之力抵挡住洛阳守军的攻势,然后再让洛阳其他各家配合着行事。他们无论是出兵滋扰也好,还是去向大将军说项,情况自然也就出现了转圜。 可眼下,这许多人马齐聚于贵仁坊,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哪是周旋,分明就是直接与洛阳驻军翻脸要战了,而他王家就这样被生生顶到了最前头,落到赵广校他们眼中,他们就成了洛阳城中另一个可以说了算的势力,足以与自身分庭抗礼。 而更要命的是,事情到这一步,他们已骑虎难下。 此时别说外边那数量庞大的人马不会听自己的退去,就是真听了退却,自身安全也没个保障啊。 如此死局,让王玉阶他们左右为难,所以才会在孙宁提出一见时,答应放他进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5章 洛阳谁为主(下) 孙宁确实没法从王玉阶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但旁边不还有其他人吗。 只消随意一扫,他便清晰看到随着自己把话点破,王家其他人都面露担忧,惶惑之色。要不是有他这个外人在场,恐怕他们都要直接叫苦,开口问家主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难处了。 而这就已经足够让孙宁确认王家的态度了,也不给对方更多的考虑时间,继续施压:“王家主,你可知道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是让大将军怀疑你们真有与我平天军争夺洛阳城之主的心思,以及实力。毕竟现在外头那几万人可不是假的,一旦大将军得知此番之事,是定不会继续坐视不管了。 “甚至现在,说不定城中兵马都已经开始调动,随时都会杀将过来!” 这话让王玉阶的脸色为之一沉,心更是一阵阵的揪紧,要真按他所说的,那对王家来说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他们纵然再自大,也知道自己手上那点力量是完全无法和真正的军队相抗衡的,尤其是当洛阳控制权一直都是在对方手上的前提下。 “眼下,你王家的灭门之祸已近在眼前,你还在犹豫什么?我此番进来也是为了不酿成洛阳大乱,是真心想帮你们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孙宁的话让王家众人精神略略一振,然后目光都齐齐落到自家家主身上,有那性急的,已经叫出声来:“家主……” 但王玉阶毕竟不是寻常族人可比,纵然面对如此不利的情况,却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只回看孙宁,沉声道:“你真有那么好心?当日你来见我们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孙宁回看着他,神色坦然:“没错,在下之前确实是想借此机会让你们王家吃些苦头。谁叫你们这样的豪族世家一直盘踞洛阳,让我父亲多有掣肘,自当给些教训。 “但眼下情况已大不相同,一旦真有个好歹,那就是洛阳大乱,这却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你们都该清楚,一旦洛阳真生出大乱子来,于哪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甚至很可能被有些人浑水摸鱼!比如说,那个被你们视作靠山的开封秦玉德!” 王玉阶眉心一跳,而一旁的王玉堂却是即刻明白了过来:“赵……公子,你这意思是,这一切都与开封有关?” 孙宁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有些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相为何。但我一直都认定一个道理,看似再荒谬的事情,总也有其合理性,任何变故的发生,其推动者,便必然是受益者。 “一旦我洛阳真出了大乱子,最后谁会得利,那个人自然就极可能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了。至于你们王家,不过就是被人当作棋子,不,应该说是当作弃子的存在。 “而你们想要自救,也就只剩下眼下这最后一个机会了。主动归降,并把一切罪名都扛下了,使我大军不能再动,则可保洛阳太平,然后大将军那边才好为你们开脱,保你王家不至因此灭门。” “可是我们明明没有偷换粮食,这罪名就是诬陷!”有子弟忍不住大声叫屈。 “事到如今,这一点还重要吗?”孙宁反问了一句。 众人顿时哑口。 是啊,到了此时,他们都已经动手反抗,与平天军正面交手,而且还引来了这许多兵马,再加上与秦玉德勾结一事……这些事情哪一桩不比偷换粮食要重,就算洗脱了换粮的罪名,又与事何补呢? 现场再度出现了沉默,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王玉阶的身上,现在能做决定的,也就只有他了。 而他却还在沉默,还在权衡。 这确实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拿定的事情,一旦做错决定,可不止他一人之生死,而是关系到整个王家,数千族人的性命。 孙宁又等了一阵,再度开口:“王家主,时间紧迫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在下倒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与你慢慢耗着,可外间军马,以及大将军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等着你做出决定来。 “说不定你再拖下去,大军真就要直接攻打你王家宅院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王玉阶为之困扰皱眉的当口,外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怒喝:“王家的赶紧交还三公子,乖乖开门出降,不然定杀你满门,一个不留!” 听到这话,孙宁的双眉又是一挑,这看似挺配合的叫嚷,对眼下的局势来说很可能起到反效果。一旦激怒了王家之人,自己刚才的一番说辞可就白费了。 甚至,自己都有可能面临他们绝望之下的反扑。 果然,就见这威胁的话语传入后,四周那些王家人看自己的眼神又起了变化,带上了明显的敌意。 什么叫作猪队友啊,这就是了。 但此时的他也只能认了,再度发话道:“王家主,你也听到了,这就是大将军的最后通牒了。 “现在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谁是洛阳真正的主人这一条,才是最实在的。你们若继续负隅顽抗,那就是在告诉大将军,告诉我们平天军所有将士,你们要与我们争夺洛阳。 “这洛阳是我们辛苦打下来的,绝不容其他人夺走,哪怕因此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这个代价不光是杀光你们,杀光外头那些很可能无辜的人,甚至包括我的性命! “而只要你此时做出让步,那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再有我出面为你们说项,保你王家满门并不太难。何况,你真甘心让那些想利用你们,把你们当作弃子的家伙的阴谋得逞吗? “你就想做个糊涂鬼,带着全家老小共赴黄泉吗?” 最后一句,孙宁更是大声喝出,如一声焦雷在堂内回荡,传入每个王家人耳中,让他们的神色再度一变,而王玉阶则在身子陡然一震后,神色恢复了平静。 只见他直视孙宁,长长地吸了口气,目光已变得坚毅。 显然,他已经拿定了最终的主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6章 消兵弭祸(上) 王家大门之外,气氛比之前更为紧张。 那几百将士完全不顾四周还有十倍之敌虎视眈眈,便在万壑放话之后,稳稳向前压进,摆出了随时发动正式攻击的模样。 而在更外层的贵仁坊各个出入口的坊门处,兵将们也已举起兵器,亮出弓弩,只待上司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果断向着四面包抄的那些武器简陋的城中百姓发动总攻。 而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只在于在那包围住整个贵仁坊的百姓身后,此时又有另一支数量庞大的平天军杀到,并对他们实行了新一轮的包围。 从眼下的王家和贵仁坊的局势来看,这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互相层层围困的僵局。 但只要有一处突然真正动上手,这看似稳定的僵局就会被瞬间打破,然后酿成足以搅乱整个洛阳的大动荡。 到时真乱起来,可就不止是贵仁坊这一坊了,说不定洛阳其他各处,也会冒出许多豪族世家的力量来,用他们的方式来和平天军一战,争夺对洛阳城的控制权。 但是,已经得知此间对峙的大将军赵广校也断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僵持就选择退缩,因为那样会大大打击他在洛阳城,在整个平天军中的威信。 这一回的矛盾冲击,他必须取胜,而且是以强硬的态势完胜,不然就是失败。 所以他此时不但调动了城中三万精锐四面包围围坊的一两万人,就连他自己,都已亲自赶来。 出了这样的变故,作为洛阳之主的他,又怎么可能再躲在后头呢? 还是那句话,这已经不只是偷换粮食的小事了,而是关系到洛阳城到底以谁为主的根本性的问题,绝不能再有任何妥协。 登上贵仁坊外一座三层小楼的赵广校,得以将前方一切都尽收眼底,这让他的神色变得愈发的难看。 这样的情况每多持续一秒,对他的威信就多一分打击。 已经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 “来人,传我之令,让大军开过去。但有敢阻挠者,都以叛乱论处,杀无赦!”赵广校忽然开口,对身边的传令军官说道。 就在那军官下意识地答应,便要下去传令时,陪着父亲一道上来的赵乾惠突然急声道:“父亲,三弟他还在里头呢。一旦真出了事,恐怕他……” 赵广校脸上露出一丝纠结,但随即又转作决然:“一切当以大局为重,我相信乾哲他能明白,而且他身边还有兵马,足以护他周全!” 因为被前方层层的包围隔绝的关系,直到此时,身在最外层的赵广校都还不知道“赵乾哲”此时正处于这场对峙的最中心,真正的风暴点。 可以说,此时要是真正的赵乾哲身处如此环境,而赵广校又不管不顾地发动对王家,对整个贵仁坊的强攻的话,那就只能收获幼子的死讯了。 赵乾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脸上却还是露出担忧:“父亲……” “我意已决,当以洛阳安定为重。出兵!”赵广校不为所动,迅速挥手,下令攻击! 大将军既然正式下达了军令,部下人等自然不敢再有他念,顿时以这座小楼为中心,一个个传令兵快速向外奔去,沿途把这一命令朝着所有将士传达,然后鼓号声也随之而起。、 尤其是那咚咚的鼓声,更是格外的激烈而带着浓重的杀意,催促着大军隆隆向前。 四面合围的数万之众顿时也就在这鼓声中向前挺进,很快就与那些手持各种简陋武器的百姓们正面碰撞在了一起。33 在军队强大的气场面前,这些临时拼凑组织起来的民众无论是斗志还是实力都相差太大。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现出恐慌之色,有许多人连身子都在颤抖,快连手中兵器都拿不稳了,只能是被逼着,不断向后退却。 要不是身后还有一批面色沉静,杀气四溢的家伙督促着,众人恐怕瞬间就要崩溃。 但随着大军不断步步压迫,同时后方更多的弓弩都举起,长矛大枪等长兵器也跟着平端虚刺过来后,他们那最后一点勇气都要被消磨殆尽,就要四散而逃。 见此,他们身后有人眼中已有狠戾之色闪过,手中兵器一紧,便要上前攻击。 而就在这时,在他们后方,本来完全摆出防御架势,不肯将贵仁坊坊门打开的一众兵将却突然大开木制坊门,然后迅速往两边让去。 就在所有人为之疑惑的当口,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便先后大步而出,中间那几位,许多民众都是极其熟悉的,正是王家家主王玉阶,以及其他王家管事的老爷们。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了个英姿勃勃的男子,看这架势,就好像是他押了这些王氏当家人出来一般。对此人,众多平天军将士却是有些熟悉的,不是三公子赵乾哲,还是何人? “大家不要冲动,今日只是一场误会,我等这就去向大将军负荆请罪,说明一切……” 眼看着双方就要交手,王玉阶也是慌了,赶紧大声叫道,用以安抚住一众百姓。 而孙宁也跟着对那些随时可能杀上的将士们喊道:“我已拿下王家重要之人,让他们与大将军回话。其他人等,现在也被禁足在王家宅邸之中,由万壑万将军在外看守。 “他们已经束手就缚,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你等也不得胡来!” 无论是王家几人,还是赵家三公子,他们在军民中的影响还是相当之大的。 本来剑拔弩张,将要杀作一团的双方当时就停下了一切动作,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这走出来的一行人。 大多数人,脸上都现出了放松与欢喜之色,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变化了。一旦真要开战,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况啊。 但也有人在瞧见这突然的转折后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当下里,就见他们迅速交换了眼神,满满的都是决然。 而就在此时,孙宁他们已经来到了这些人的身旁,没有一点征兆,十多人同时而动,刀斧剑矛……十多样兵器呼啸着直朝着他们身上就招呼了过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7章 消兵弭祸(下) 这突然的袭击,杀了几乎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是那几个跟着王家几人一同出来,以保障他们安全的贴身护卫,也想不到这些明显是自己一边的人会下此毒手,而且目标居然还是王玉阶他们。 这让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是惊恐地看着袭击发生,身体却根本不及做出反应,连示警的惊叫,都还憋在嗓子眼里。 唯一的例外,只有孙宁。 因为他早有提防,提防着这些作乱民众的用心,以及他们可能做出的事情。 既然已经猜到洛阳城内有着不少人想要挑起一轮纷乱,那他自然就想到这些人在一计不成后会干出狗急跳墙的勾当来。 所以在随王家几人出来时,看似押送他们落后一步的孙宁,其另一重用意却是为了尽可能地保证他们的安全。 当袭击出现时,他自然没有丝毫意外,同时也给出了最合适的反应。 不是出手招架或反攻,因为孙宁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赵家三公子赵乾哲可没那么强的武艺,能在如此急攻下出手化解,那只会让自己成为被其他人怀疑的目标。 他只是一声惊叫,然后向前就是一个扑跌,双臂张开,就跟慌乱之下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似的,用力向前张扑而去,正好把一个身位前的王玉阶和王玉堂两人撞中,巨大的冲击,立马让两人随之扑地。 这样的姿势自然很不好看,但效果却是极其明显的。 那几样朝着他们劈刺杀来的兵器,居然被这极不雅观的一跌给躲避了过去,只在他们上方呼啸而过。 而剩下那个没被孙宁扑到,又不及闪躲的王玉祥却是惨了,被数样兵器贯胸而过,当场气绝。 也是直到这时,周围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迅然扑上,有想要上前保护扑地几人的,也有朝着那些个刺客出手的,现场立马已乱作了一团。 这时,一个声音又在人群中炸响,一下就盖住了所有人的惊叫怒吼:“抓活口,敢有杀刺客者,以同谋论处!” 如果没有这一声提醒,大家糊里糊涂的也就真把那十多个动手的家伙尽数杀光了。但这一句话后,众人的动作终于是有所收敛,只是将人打翻控制,倒没有真要了他们的命。 直到扫见这一切,依然扑在王玉阶二人身上的孙宁才松了口气,眼下情况还在控制之中,只要大家保持一定的冷静,就还出不了大乱子。 而就在这时,前方一支铁甲军队已轰隆开了过来,不但震慑全场,还将孙宁他们围在了中间,彻底确保了他们的安全。 然后随着前方人群分开,赵广校大步而来,他的脸色阴沉如水,右手更是紧紧攥着腰间佩刀,似乎随时都可能愤怒爆发。 本来他是打算真用兵镇压这场叛乱的,然后就传出了一切已被三公子控制,王家之人愿意出来投降,听从发落的禀报。 这让他自然是一阵欣喜,便迅速下楼,跑到双方对峙的阵前,等着儿子带人过来。 可结果,他才刚到那儿,就远远瞧见了惊人的一幕,居然有人出手刺杀赵乾哲和王家之人,他甚至还隐约看到儿子倒了下去。 这让赵广校如何不感到愤怒呢? 要不是他还保持着清醒,知道一切当以大局为重,都要直接下令攻击面前的叛民了。不过旋即,他又发现贵仁坊内并没有真个乱起来,反而是那些叛民竟出手将行刺者通通拿下了,还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赵乾哲的。 于是,他果断让身边战力最强的铁卫上前,以保住不知有否受伤的儿子。 在突然的变故和心虚之下,围住贵仁坊的乱民并没有阻止这一支铁甲军的进入,让他们得以很快抵达孙宁三人倒地之处,并在他们周围建起了一道防线。 而为首的军官更是急切低头叫道:“公子,你没受伤吧?” “没事……”孙宁这时才慢慢起身,顺便拉了把因为这一摔而有些发懵的王家二人,“二位,你们可还好吗?” “多……多谢赵公子出手相救。”王玉阶满心后怕,但还是先称谢道。 而王玉堂此时却是满脸悲痛地看着另一边,倒在血泊中的王玉祥的尸体:“五弟……” “二位,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先随我见了大将军后,再说其他吧。”孙宁忙又说道。 王玉阶和王玉堂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点头答应,然后和孙宁一起,由这支铁卫护送着,快速穿过人群,走出了贵仁坊,最终来到赵广校面前。 “父亲,儿子不辱使命,把王家主事之人带出来了。其他王家人也都已放下兵器,不会再与我们为敌。”孙宁站定后,朝他略一抱拳,很是郑重地说道。 “好,好。这次多亏了你,才让我洛阳城免受一场兵灾战祸!你可有受伤吗?”赵广校很是满意地打量着孙宁,最后的话更透着关心。 “没事,只是摔了一跤。却也因祸得福,保住了自己和他们。”孙宁随口解释着,然后又一指身旁王家二人,“父亲,一切变故都因他们而起,还望你当众先赦免他们的死罪,以安众人之心,然后才查明出事真相。” 赵广校这才把心神收回,脸色肃然地扫过王玉阶二人:“你们因一家之私竟差点酿成洛阳大乱,实在罪不容诛。但本大将军念你们最后迷途知返,这回便暂且饶你们不死。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若是不想多受苦楚,就该将功赎罪,帮着本将军一起平息这场干戈,并将一切真相都查个明白。你们可愿意吗?” 人都已经出来了,到了这一步两人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当即就用力点头。 然后由王玉阶出面,好一通说明和劝慰,终于是让周围的民众把手中的兵器放下,然后在城中兵将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各自散去。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以往会不会再闹起事来,但至少目前看来,总算是化解了这场洛阳城里的兵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8章 图穷匕见(上) 时近黄昏,洛阳城内,皇城,大将军府中。 此时前院正堂内的气氛终于因为不断传来的各种情报而松快了些。 随着贵仁坊一带的对峙结束,当地百姓也迅速散去,重新变成了最无害的普通民众。 而城中其他地方,直到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虽然今日的这场风波委实不小,但在赵广校,以及其他相关之人看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没有酿成真正的,不可弥补的大乱。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情就可以轻易翻篇,正相反,对赵广校来说,此事才刚刚开始,尤其是针对王高童三家的处置。 在被押着带到赵广校面前时,王玉阶二人心里又是一阵发怵,甚至都隐约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了。 现在自己是彻底落到对方手上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也就在赵广校这位大将军的一念之间了。 唯一让他们有些安慰的是,赵三公子并没有就此不顾,此时也依然在场,甚至在他们进门时,还递给了他们一个安慰的眼神。 “王玉阶,王玉堂,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不但背地里做出偷换我军粮的事情,在事发后竟还敢想着负隅顽抗,真当本将军不敢发落你们吗?” 没有任何的铺垫,在两人被带到跟前后,赵广校便已直接斥问,一副要对他们严惩不贷的模样。 王玉阶即刻分辩道:“大将军明鉴,我王家并没有做出偷换粮食这样的勾当。我王家虽然不算太过富贵,却也不至于为了那点钱粮,就甘冒被大将军您重罚的风险去做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 “怎么,你们敢做不敢认吗?偷换粮食一事的内情我们都已经查得分明,居然还敢抵赖!”赵乾惠在旁立马跟进呵斥道,“是不是要我们把王修他们带上来以为指认啊?” 这话让王玉阶二人的脸色又是一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在还有孙宁,此时平静道:“父亲,大哥,关于此事,其实我后来也有了一个想法。就是一个族中年轻一辈,真能代表正个家族吗? “就拿此番偷换粮食一事来说,王高童三家确实都有子侄辈的人被指认为犯案主谋,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们就一定是受了自家的指使啊。” 赵广校微微一愣,这话确实有着几分道理,若是一家主主,或是某个核心人物,或许还能与整个家族绑定。但一些家族中的年轻子弟,他们可就没如此高的身份了。 赵乾惠却不以为然:“三弟,你说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奈何这次可是有王修他们几人的明确供词的。他们可是交代得很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受自家长辈的意思行事……” “大哥,这口供也未必是一定是真啊。若是屈打成招呢?若是他们想以此混淆视听,以此让我们投鼠忌器呢? “就拿这次差点酿成洛阳大乱来看,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赵乾惠皱起了眉头来,没想到自己这三弟竟变得如此能言善辩了,几句话说下来,还真就让自己有些不好招架了。 孙宁的话还没完呢,只见他又迅速看向赵广校:“父亲,在儿子看来,这次的事情实在处处透着古怪,完全就是被人引导着,往要乱我洛阳而布置的。” “嗯?此话怎讲?”赵广校立刻警惕起来,急声问道。 “您想啊,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从我们发现粮仓中的粮食被人偷换,到确定犯案元凶,再到三家联手,还扯上了开封的秦德玉。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完全就是有人在暗中推着一切往下发生,只为引发洛阳城的内乱。 “再加上今日这场明显是蓄谋而发的百姓群起,以及最后关头的刺杀……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猫腻,我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一件不算太大的事情来引发我们和洛阳豪族之间的矛盾与猜疑,从而断我平天军在此地的根基啊。” 孙宁这番话彻底揭开了这次之事的内层逻辑,不光让赵广校为之变色,受审的王家二人也都露出了惊惶之色。 要真是如此,自家这回可真就算是死里逃生了。 这一局当真好大,自家只能算是弃子,而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赫然是在赵广校,以及整个洛阳身上。 赵乾惠脸色一变之后,选择了沉默。 事情要真如此,可就棘手了。 他随即又深深看了眼孙宁,自己的幼弟何时变得如此精明了,居然连这样的阴谋算计都能被他轻易看破? 而且这一回,他立下如此大功,那对自己争夺世子之位的威胁不就又变大了吗? 真可惜啊,不能借刀杀人,让那些乱民将之铲除,现在真成心腹之患了。 与他一比,老二那点完全摆在明面上的野心,真不够看的。 赵广校阴着脸,沉默了好久,这才看着孙宁道:“你说的这一切可有根据,还是只靠猜测?” “根据自然就在于今日这场民变了。王家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怎么就有这许多的人马肯为他们不惜一切了呢? “很显然,这其中存在着一个远比他们要强大的力量于背后推动着。” “那会是谁?高家和童家吗?” “我并不觉着他们有这样的势力,又或许,他们只是其中被利用的一环,是幕后之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孙宁这话让堂上众人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何等权势和胆魄,居然能把这些洛阳当地豪族都视作棋子。就是赵广校这个洛阳眼下的主人,平天军大将军也没这等手段啊。 “那你说,背后之人究竟会是谁?”赵乾惠都有些不耐烦了。 孙宁嘿的一笑:“这不明摆着的吗?这次事中,不是还有一方力量被牵扯了进来。而只要洛阳一乱,他必然就是最终的受益之人——开封,秦德玉!” 图穷匕见,孙宁终于是把最重要的一点给抛了出去,这才是他的目标所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19章 图穷匕见(下) 孙宁又不是真正的赵乾哲,只是假扮作他来到洛阳,伺机行事。 他当然不可能真心为赵广校,为平天军着想,甚至对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挑起平天军内乱,从而让朝廷有更好的机会。 但他又偏偏在洛阳即将陷入大乱时站了出来,消弭这场兵祸。 这当然不是因为孙宁真有仁爱之心,不想看着太多无辜军民死在这场大乱之中,也不是因为他想与策划这一场动荡的幕后主谋斗法,以得到智商上的优越感。 他所以做出这一系列与自身真正身份相悖的事情,乃是因为他有着更大的图谋。 只乱洛阳一城,固然能削弱平天军,但却很难让他们元气大伤。 而且他相信,作为幕后主使的秦德玉也不会真让洛阳彻底陷入混乱,对方一定还有后续的手段,能以最小的代价,吞下洛阳,以及赵广校手下的兵马。 要真是如此,本来因一分为三,互相掣肘的平天军实力反而可能得到增强,这显然也更不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倒是让这种三足鼎立的局势得以延续,甚至因此让洛阳和开封两方势力结下深仇,从而成为真正的敌对双方,才是对孙宁来说最有利的。 所以,他才会在勘破这一切真相后,冒险阻止洛阳出现大乱,并在此刻点明一切真相。 图穷匕见,他就是要借此机会,让洛阳和开封的两部平天军真正成为敌人,甚至互相攻伐。 而随着他把话说透,堂内气氛更为之一紧。 赵广校的身子都为之震动,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安:“你……你是说真的?可有凭证吗?” 对于秦德玉欲插手洛阳之事一点,他自然早已确认,也早想过要狠狠反制了。 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一切的根源居然都在秦德玉身上,这也太阴险了吧。 虽然心中对此说法已经多有认可,但口上却还是有所疑虑,至少得让自己这个说出真相的幼子拿出更多证据来才行。 孙宁看看赵广校,又看看堂上其他一些将领官员,淡定回道:“我没有任何凭证!” 他这说得是如此理直气壮,把所有人都给弄得有些发懵,就好像这就是证据,只是自己听岔了一般。 好在孙宁并没有只说这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了事,而是继续道:“父亲你请仔细想一想,这本是我洛阳城内的事情而已,缘何居然就会与开封的秦德玉有了联系? “只是因为王高童三家联名去信,向他求助吗?就算他们之间有着相当的交情,可真深得过我们平天军内部的袍泽之情吗? “别的不说,无论他是亲自前来,还是派人过来做所谓的调停,首先要做的,不该是先与父亲通声气吗? “可他又是怎么做的?暗中联络王家,大有为其靠山,并鼓动他们与我们为敌。这么行事,要说没有包藏祸心,怕是谁都无法接受了。” 赵广校仔细想着,半晌后,也深深点下头去。确实,从秦玉德写回信给王家这一点,就能看出事有蹊跷了。 孙宁还在继续着:“还有,他这封信更高明的地方在于,甚至不担心它会落到我们手上。 “要是这信未落到我们手上,自然一切可按计划而行;但即便真被我们所得,其实与他来说也无损碍,因为那样一来,我们势必会像今日般欲对王家等豪族下手,洛阳照样会乱! “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引兵而来。在某些人的里应外合之下,在我们大军穷于应付城中大乱的情况下,突然下手……” 后面的话都不需要孙宁细说了,大家都能想到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内忧外患之下,洛阳易主已是必然。 赵乾惠率先愤而拍案怒喝:“这秦德玉真是狼子野心,实在该死!父亲,请你给我一军,我这就杀去开封,找他算账!” 孙宁瞥了满脸怒容的“兄长”一眼,很好,这反应很符合他行事冲动暴躁的风格。 赵广校和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直接了,各自依然蹙眉考虑着什么,半晌才有人说道:“这些终究只是三公子你的一些猜测而已,恐怕做不得准吧?” 孙宁早有准备,一笑道:“是的,这些只是我根据眼下的局势所做出的推断,但证据却也未必一定没有。” “什么证据?” 孙宁瞥了眼一旁都已经听傻了的王家兄弟二人:“王家主,我说过,在此事上你们王家早成他们的弃子了,所以你们是肯定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计划的。 “但是,从你们身上,我们其实还是可以查出谁才是洛阳城中策动这一场乱子,以及与秦德玉配合之人。” 王玉阶迅速从不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双眼一眯:“你是说……” “你们被推到这一步是被人所设计的,那设计你们的人,就一定与你们有着相当的仇怨了。而能与你们王家结仇者,其身份必然也很不一般,比如说,同样是洛阳大族的某个世家……” 孙宁都引导到这一步了,就是王玉堂都即刻明白了过来,怒道:“是刘克文那卑鄙小人从中串联,是刘家!” 孙宁冲他二人一点头:“父亲,把人抓来,严刑拷问,自能得到答案。甚至我以为都不用问他们,只要派兵抄了刘家,他们的一些布置就会真相大白了。” 有时候一些看似难解的谜团,只是因为破解者受到约束的缘故。 像孙宁这样,可以借助暴力兵马直接上门硬破的,任他们的手段再高明,计划再周密,也只是一个笑话,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下。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他之前的判断是完全正确。 就在天黑后,洛阳守军杀入刘家,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就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然后更是从其几重院落里,搜到了数千甲胄兵器…… 很显然,这是刘家为了到关键时刻起兵响应所做的准备,也就更坐实了他们与秦玉德里应外合的事实。 而当这一结果报到赵广校面前时,愤怒的他当即做出决定,要给予前来的开封军以迎头痛击。 这,自然正中孙宁下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0章 援兵将至(上) 今日,曾经的大越都城洛阳真是风起云涌,变化众多,足以改变平天军,乃至整个中原的格局形势。 而在同一天里,现在的大越都城,金陵,也正发生着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 时过中午,郭冲神色肃然,脚步匆匆来到行宫之前,经禀报后,不一会儿工夫,他就得以顺利入宫,并见到了如今宫中真正做主的萧倩。 虽已是人妇人母,还有着皇后之名,萧倩却不像本朝以往那些皇后般低调,现在朝中许多事情,最终都是由她和几名重臣商量着定下的,自然也不在意抛头露面,和郭冲商议要事了。 事实上,眼下朝廷的局面也容不得她有过多的顾虑,皇帝陛下失踪半年,生死未卜,纵然朝廷有意隐瞒其事,但还是有相当数量之人知晓其事,江南朝廷和官场之中,早已流言不断,人心不安了。 所以为了大局,萧倩这个皇后就必须出面,顶住各方压力,同时把可能出现的种种威胁尽数解决。 而这其中,给予她帮助最大的,就非今日突然求见的郭冲莫属了。 虽然他官职不算太高,但权力却是不小。尤其是之前得皇帝之命而成立的乌衣司,更是在半年时间里屡次成功破获那些散播谣言的不安分子,从而起到了正本清源的效果。 也正是因为有乌衣司这样一柄利剑悬于所有朝野之人的头顶,许多人才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依然效忠朝廷。 郭冲和乌衣司有如此成效,自然让萧倩对他格外重视,一经禀奏就迅速得以入见,然后不等他行礼完毕,就急声道:“可是哪里有出了什么乱子吗?” “皇后还请宽心,如今各地都很是顺服,并无任何异常。臣所以前来,乃是为了禀报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郭冲忙回道。 更重要的事……萧倩闻言神色顿时一紧,既期待,又有些不安道:“是什么?可是与他有关?”这问题出口都显得是那么的艰难。 郭冲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皇后果然与陛下心有灵犀,确实与陛下有关。就在昨夜,有人给我们乌衣司送来一封书信,经臣仔细查看后,可以确认,这确实就是陛下亲笔所写。” 说着,他已从袖子里取出一封看着颇为普通的书信,高举过顶,呈了上去。 皇后跟前的心腹宫女顿时也露出惊喜之色,赶紧下来接过书信,又小心翼翼地捧到她手边:“娘娘……” 这一刻,以往做任何事情都那么洒脱的萧倩却迟疑了,手将伸未伸,显然是心中患得患失。 丈夫失踪半年,她在产下儿子之后,便努力扮演后皇后的角色,处理各种她似懂不懂的政务,支撑着整个朝廷不乱。 但要说她心中,其实是相当担忧惶惑,恨不能不顾一切地离开江南,就去那出了事的漕河上下仔细搜寻他的下落。 可是她不能,孙宁去时虽然没有交代,但她知道这担子必须由自己扛起来。只是每当闲下来,每当夜晚来临,身处曾经与他一起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时,她心中的担忧和惶惑就会不断蔓延滋生,让她只想尽快知道他怎么样了,他究竟是生是死…… 但同时,她又生怕真得知的是那一个噩耗,那个她怎都无法承受的噩耗。 这样的情绪,自然也就体现在了此刻,手边的书信让萧倩既想赶紧拆看,好知道孙宁到底怎么样了,又担心看到的是自己最怕看到的结果…… 郭冲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见萧倩不曾去接信,便又道:“皇后,这信是纵横会的余孽送到我乌衣司来的,确是陛下亲笔所写,而他在洛阳,现在一切都很是平安。” 萧倩再度愣住,纵然有过许多猜想,可当这一答案被点出时,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去了洛阳?还与纵横会的人有此等瓜葛?” “具体原委,只从信中内容臣也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纵横会送信之人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送信乃是自投罗网。 “臣让人仔细拷问过了,他们甚至以为我乌衣司在外的那处酒馆乃是他们的另一处据点……” 郭冲还想说些什么呢,萧倩却已顾不上了,即刻取过书信,打开就仔细阅读了起来。 在迅速把信上内容都看完后,萧倩又陷入了迷茫。 这书信确实是孙宁所写,这一点她是确定无疑的。 但是,这信中所陈述的内容却实在过于寡淡了,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唯一能得出的,就是他现在洛阳,而且应该没有危险。 就是按一般出门在外之人送回的家书来对比,都显得太也敷衍。而孙宁可是在出征时出了事,然后消失半年啊,而且他还是皇帝的身份。 “郭大人,你说这信到底意味着什么?就是为了给我们报个平安,让我们不至再为他的安危担心?”萧倩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书信后,疑惑问道。 “臣意味,这正是陛下他心思缜密的地方了。这书信乃是通过纵横会的渠道送回来的,自然就难免会被他们拆看,所以陛下又怎敢把更多的内容写在上面呢?” 郭冲早在来前,就仔细想过这封信里内容深意,这时自然能做到侃侃而谈:“至于其中更深的隐藏之意,应该有两点。一就是娘娘你所说的,陛下此时在洛阳还是安全的,并没有遭受任何危机,不然也不会来这么一封书信了。 “第二,则是陛下现在的处境并不真正安全,至少他是孤身在敌营,身边没有一个可信可用之人。所以哪怕是书信,都只能冒险让纵横会的人给我们送。” 萧倩皱眉听着,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随即又问道:“按你如此推断,在知道这些事情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自然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了。既然知道他在洛阳,又无人可信可用,咱们就该派人过去,哪怕只是与陛下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1章 援兵将至(下) 郭冲的话让萧倩也是一阵心动。 早前在不知孙宁安危,身在何方时,她都有想过不顾一切去找他。现在知道了他在洛阳,自然让她更萌生出了前往支援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也就在她脑海里一想,就被她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萧倩知道自己再不是当初那个无有牵挂的江湖女子了,她有着皇后的身份,有偌大个朝廷需要自己坐镇,还有个刚出生几月的孩子需要照看,又怎么可能真跑去千里之外的洛阳呢? 虽说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但她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开口问道:“所以你想派兵马过去吗?” “不,这样做过于招摇,而且很难成行。”郭冲把头一摇,“洛阳与金陵不光相隔千里,而且中间还有个梁州军阻隔,我们的兵马又怎可能穿过他们的地盘,前往洛阳呢?” “那又当如何?” “其实以陛下的本事,想从洛阳抽身应该不难。臣以为,他所以一直耽搁在那儿,一定是另有计划。” 郭冲不愧是最了解孙宁的知己,居然只凭这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就推断出了他的真实意图:“而陛下所以来此信,一是为了给我们报平安,二应该也有希望我们能派出得力之人去洛阳助他成事的心思。 “既然如此,咱们能做的,就是派出真正的精锐好手去洛阳,帮他达成目标。” 萧倩仔细想来后,也不禁认可地点下头去:“你说的不错,我也认为陛下他在洛阳一定想要做成某些大事。只是你口中的精锐又是指?” “普通兵将自然是不能动的,不然会走漏消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郭冲沉吟道,“而且,洛阳如今已是叛逆平天军控制下的重要城池,那里的守军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所以哪怕我们真不管不顾派出几千上万兵马,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既然如此,还不如少而精的派出更机动灵活的江湖中人去配合陛下。” 萧倩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深深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了然了。不错,就该如此安排。” “可是这人选问题……”郭冲还是有些为难的。 江南之地自然有不少江湖人氏,高手也自不少,但到底能不能用,他心里也没底啊。 要是一般差事,他可以放胆来用,哪怕用错了,也没有太大影响。 可现在,是让他们去洛阳配合陛下,一旦其中有任何问题,别的不说,只要有一个人背叛走漏风声,让洛阳的平天军知道陛下身在其中,就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掘地三尺来找到人,并杀掉孙宁了。 因为谁都知道,如今的江南朝廷所以能凝聚起来,就是靠的孙宁这个皇帝。 所以说,杀了他,就意味着一举平掉整个江南,这可是百万大军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就在郭冲犹豫着,不知该向皇后提名什么人时,萧倩却先给出了人选:“我这儿有两人是可以完全信任,并让他们去洛阳找到并协助陛下的。” “什么人?”郭冲立刻好奇道。 他都想不出合适人选,皇后居然就能提出来了。 “一个是湘西言家的言逸飞,一个是湖广捕头关振铎!” 在萧倩报出这两人名字时,嘴角微微上翘,难得露出喜悦之色来。 她是想到了曾经与这两人一起时的诸多事情。 那时的她还是个纵剑江湖的女子,而孙宁,也还不曾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们一起联手,和湖广诸多为祸地方的官吏斗智斗勇,杀贪官,除贼匪,最后还和唐家堡的高手连场厮斗…… 如果问萧倩,这三十来年的人生中哪一段最让她怀念的话,就非这一段时光莫属了。 或许那时不如现在般锦衣玉食和安逸,甚至时刻都有生死危机,但与心上人一起纵横江湖,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是让人怀念啊。 郭冲就没有那么多感想了,只略略一愣:“他们吗?” 对此二人,作为乌衣司的主官,他当然也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他们与皇帝与皇后曾经的那些经历了。 而且,他还知道,言逸飞和关振铎最近正好来了洛阳。 因为拿下两湖和两淮的缘故,这些曾与孙宁关系紧密之人自然也就完全投效朝廷,他二人又没有太重要的职权在身,便来金陵,想着与孙宁重新见上一面,或许能得到些重用。 这也是人之常情,能与陛下识于微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政治资本了。 而现在,他们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试问,还有什么机会能比得过与陛下一起冒险,救陛下返回朝廷呢? “你觉着这二人可用吗?”萧倩回过神来,又问了一句。 郭冲这才点头:“娘娘果然思虑周到,此二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一者他们本就只是江湖中人或衙门底层,最是不惹人注意。而且,他们还有着高明武艺,算是陛下的一大臂助。 “二者他们也是当初帮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为人也极其正直,要比其他江湖人可靠太多。” 萧倩这才放心点头:“那就让他们去洛阳,找到陛下,助他成事和回来。至于其他帮手,也可派上一些,数量由你来定。” “臣明白,臣会暗中与他们见面,把事情告知的。”郭冲即刻点头。 事不宜迟,在得了皇后的同意后,郭冲也不作耽搁,当天夜里,就让人找到二人,并把他们秘密请到了乌衣司中。 关振铎和言逸飞二人这回来金陵也有些时日了,一直见不到孙宁,还以为他因为身份转变忘了当初呢。 现在才知道还有如此内情,在震惊之余,也果然很为他感到担心。 在了解郭冲的用意后,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一口应下了此事。 当下,几人也就迅速敲定一切,除了他们两个外,还从乌衣司内挑选出了百来名精锐,由他们指挥,于次日一早,就扮作寻常商队,离开金陵,再过江后,直奔北方而去。 按行程推算,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十天到半月间,他们就会抵达洛阳,找到孙宁。 对身在敌人之中的孙宁来说,援军将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2章 蠢蠢欲动 第822章蠢蠢欲动 已进入十月下旬的梁州城气候已颇有些寒意了。 尤其是在到了夜间时,更是气温变低,被风一吹,更叫人情不自禁打了寒颤。 不过站在自己父亲书房外的郭凛却没有因此就离开,虽然他已在此等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却依然束手而立。 直到这时间快到二更,房中对谈的父子两个的话题才算结束,郭寒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退了出来。 又看一眼立在门口的郭凛,只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扬长而去。 而后,里头才传出郭炎的声音:“你进来吧。” 郭凛答应一声,这才推门而入,依然是那副拘谨而又顺从的模样:“见过爹,打扰您休息了。” “你有什么事非要今夜与我一谈?”郭炎没有与他拐弯抹角的意思,直接问道。 对这个庶出儿子的心思,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对其想要立功,从而在梁州军中拥有一席之地的做法,他又很不以为然。 这不光是因为郭凛的身份有些低微,更在于其能力也确实还不够让郭炎委以其重任。 郭凛没有在意父亲的异样目光,只低头道:“回爹的话,儿子近来发现一个重要的真相,或许能让我们打破眼下僵局,甚至重新夺回两淮两湖,拿下江南各地!” “呵呵,你还真是好大的口气啊。”郭炎不禁笑了起来,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不以为然。 本来嘛,这等夸口就是他都不敢说,郭凛这个只是参与一点军务小事的年轻人就敢口出如此狂言了? 梁州军眼下的处境确实挺不好的,作为全新开拓的大片疆域被朝廷接连而得,而本欲拿下的鲁地又未能得手,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可谓不是一大打击了。 就连郭炎对此也深感无力,只能安抚众心,徐图后计。结果自己这庶子却跟自己夸下如此海口…… 郭炎的反应早在郭凛的意料中,虽然心下苦涩,却还是恭声道:“还请父亲听儿子把话说完,若觉着我所说并无道理,再惩治不迟。” “那你说。” “在儿子看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最大的对手只会是南边的朝廷,不知父亲以为然否?” “唔,你说的不错。” “所以咱们真正需要对付的也是他们。而要对付他们,在常规情况下,怕是难以成功……” 郭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现出不快。这些东西他早就知道了,没必要再听人重新说上一遍:“不必兜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可儿子以为,现在就不是常规情况。” “嗯?此话怎讲?” “爹你还记得前些时日二哥他回来后提起的一事吗?那个坏了咱们大事的平天军赵乾哲,他居然长得和孙宁极其相似。” “这又如何?” “而且据二哥所说,更早些时候,这个赵乾哲还派手下之人去曲阜,灭了孔氏满门。如今此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鬼戎人所为,但在儿子看来,这真相就是如二哥所言,是那赵乾哲所为了。” 郭炎这回没有再出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郭凛看了父亲一眼,不敢卖关子,又继续道:“这等手段和心性,让儿子实在难以相信会是一个并未掌过几天军,也无多少实权的人所能做出来。 “所以我就又想到了半年前的那场变故。爹你还记得当时朝廷大军大举来犯,您与我根据形势做出的那番推断吗? “当时我们推断出来的,是朝廷大军会从水路直取我梁州城,所以便选择了大军收缩,以逸待劳。可结果,他们却只是攻我两淮两湖之地……” 一声冷哼从郭炎口中传出,这一败,实在很是狼狈,是他不想提及的。 但郭凛却没有去在意他的如此反应,只自顾道:“这事其实多透着古怪,现在想来,依然不合常理。他们大张旗鼓地行事,不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标吗?m. “而在此期间,我们还收到过一个说法,沿漕河北上的朝廷兵马曾在半道遭受过伏击,而且损失不小。之后虽然有人以为这是他们放出的疑兵之计,但我事后想来,却觉着不是。 “因为这完全没有必要,只会是画蛇添足。而按照前后顺序来看,他们受袭的时间,正好紧挨着之后突然转变攻击目标的时间。也就是说,是这场突然的伏击,打乱了他们的原定计划。 “那又是因为什么导致出现这样的变动呢?之前儿子一直都想不通,直到这次二哥他回来,提到那个叫赵乾哲的……” 话说到这儿,郭冲也渐渐明白了过来,眯着双眼,一字一句道:“你是说,当时朝廷大军遭遇伏击是实,他们的损失也是实。而且,出的问题还很大,因为是皇帝出了状况?” “对,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另一个合理解释了。为何他们会在依然占优的情况下迅速又收缩防线——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心虚,皇帝都不在朝中,内部都未必安定。 “还有,那个赵乾哲,儿子都认为他乃是孙宁假扮的。也只有那昏君皇帝,才敢于把圣人后裔的孔家屠灭满门,才能在鲁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坏了我们的大事。 “父亲,儿子以为要这些猜测都是真的,那我们的机会真就来了。只要……” “只要我们大肆宣扬这一说法,甚至直说那孙宁已经死在了外头,则能在转眼间就让南边的朝廷陷入混乱。而我们也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南下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两淮两湖,甚至再往南去!” 郭炎也变得兴奋起来,眼中光芒闪烁,再看这个庶子,目光里也带上了之前没有的欣赏之意。 郭凛心下一动:“父亲英明,正是如此。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去洛阳散播消息,就说那赵乾哲就是孙宁假扮……无论这是不是真,都够平天军也乱上一场的了。” “好!就按你说的来,只要此急成真,我定会记你首功!” 这一刻,本来心事重重的郭炎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已经蠢蠢欲动,决定再赌上一把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3章 他方之客(上) 对于即将到来的援兵和麻烦,孙宁现在自然还不曾知晓,现在的他,正处于懊恼和后悔之中。 因为平天军内部并没有如他所愿般爆发激烈的纷争,甚至直接开战。 这一回,他确实是撩拨起的赵广校的怒火,而且也挑起了洛阳守军对开封秦玉德方面的敌意,他们也果然主动出兵,想要截击可能趁隙而来的开封兵马。 可结果,这些军马南出洛阳上百里,也没有真个碰上开封来的敌人,就好像之前的情报只是一场误会。 而就在此后两日,秦玉德更是派了手下心腹送来了最诚恳的解释书信,只说一切都是自己被手下蒙蔽,才差点酿成平天军同室操戈的大乱。 但幸亏自己及时醒悟,不但迅速召回已经出动的大批兵马,而且还把挑唆他与赵广校为敌的数名手下之人都给斩了,还把他们的首级一并送到洛阳。 对方缩得如此之快,而且态度还如此诚恳,这让孙宁一时都挑不出秦德玉的毛病来,就更别提本就不想平天军陷入内乱的赵广校了。 看着这封诚恳请罪的书信,以及那几颗压根分辨不出身份来的首级,他就当场把此事给揭了过去。 孙宁虽然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对方那坚定的模样后,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 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自己若继续纠缠着不肯放,说不定反而会给自身带来麻烦。 他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句了。 不是自己这次行事出了纰漏,实在是高估了秦玉德的野心和胆魄了。 很显然,对方在得知洛阳没有生出想要的乱子后,就果断选择了自保退缩。 这样一来,对秦玉德来说还是有着极为严重的后果的,比如对手下人积极性的打击,甚至影响他在开封平天军中的威信。 而且,有了这次之事,今后赵广校对他也必然有着更多的提防,他想再设计夺权,可就要难上数倍了。 若换成孙宁坐在他的位置上,即便之前的计划落空,此番也得拼上一把,拿不下洛阳,也得从洛阳咬下一块肉来。 但奈何,对方终究没有孙宁的魄力,迎难而退,使得他后续的计划被迫无疾而终…… 要是早知道会是如此,孙宁都不会费这个心思帮着洛阳平定内乱了,那样好歹还能让平天军内部乱上一场,自己也好浑水摸鱼…… 奈何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认了。 当然,此番策略失败也不全是坏处,至少现在孙宁在赵广校心中的地位又得到了相当的提升,从而让他得以重新在将军府中任职,处理一些重要政务。 而平天军中其他一些要紧人物,也对他刮目相看,大有亲近之意,使得他渐渐真有了和赵乾惠分庭抗礼的身份和实力了。 只是,这一切的利益都是属于三公子赵乾哲的,而他孙宁终究只是一个扮演者,再多的好处,于他而言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行动变得完全自由,再不可能有人过问他的行踪,随时都可离开洛阳。 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要返回江南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孙宁也确实动了这一心思,他毕竟已离开朝廷半年,说不担心那边是不现实的,眼见定下的李代桃僵,搅乱洛阳的计划终究破产,似乎也只能悻悻而去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孙宁还是打算先作试探。 所以这两日里,他总是借口散心狩猎,而只带少数几人大摇大摆地出洛阳城,前往郊外。 今日也是一样,一大早,城门才刚开启,孙宁就只带五六人,策骑从南门而出,便要去附近的林子里寻找猎物。 以孙宁现在三公子的身份,此时出城自然不需要和其他百姓一样排队搜身,在一群排队等候的人边上策马而过,自然就显得格外扎眼,也就被同样排着队伍,等候入城的商队百姓所注意到。 而这支队伍中,有两人在看到马上的孙宁时,神色就是一变,他们迅速就交换了眼神。 “是陛下吗?” “肯定是。” 乔装而来的关振铎与言逸飞在路上一直都在琢磨,等到了洛阳后,该如何寻找孙宁的下落,并与之接上头。 这对他们来说,显然是个挺麻烦的事情。毕竟洛阳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人口更是超过百万。 在完全不知对方现在身份和姓名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其人,那就真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可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正式进入洛阳呢,就在城门口看到了孙宁。 两人早有默契,此时确定后,可不敢错过这样的机会,言逸飞当即装作有些惊慌的模样,身子一歪,直朝外倒去,正好倒向孙宁策马而来的进路上。 这突然的一个变故并没有让孙宁有丝毫的慌乱,只略一拉缰绳,便控着骏马朝旁边让了一让。倒是跟在他左右的亲随们见状立刻大声斥骂:“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冲撞三公子,你是想死吗?” 孙宁的目光此时已经落到了看似满脸惶恐的言逸飞身上,也为之一愣。 他是真没想到会在这儿与这位故人重逢,刚才他一心往外,也没在意那长长的队伍,自然是全无准备了。 “大人恕罪,小侄只是没见过世面,被这位公子的风采给惊到了……”关振铎见状也赶紧出来,连连抱拳拱手地请罪。 孙宁眼中的惊讶被喜悦所取代。 如果只是一个言逸飞,他还能认为是巧合,但现在关振铎也露了面,自然就能确认这是有人刻意安排了。他们就是来找自己的,是自己那封书信所起的作用! 心思转动间,他口中却已经快速给出了回应:“你们不必苛责,我也没受什么惊吓。”说着,他又把手中马鞭一扬,制止其他人的多言,而一张嘴却是无声地传递给了两人消息:“洛阳皇城,朱雀御街,第八座府邸,赵宅,东侧三进院,书房。” 这正是他此时住处的具体位置,只等二人今夜上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4章 他方之客(下) 这几日的出门狩猎孙宁本就只为确认自身能自由离开,今日又知道关振铎和言逸飞到来,自然就更没有兴致多在外盘桓了。 所以只过中午,他就草草收场,带了几只打到的野兔,便拨马返回洛阳。 然后也不去大将军府,而是就在宅子里等着。 如此迫切的反应,除了因为他有半年没有和真正的自己人照面,需要从他们口中得知江南朝廷的情况外,更重要的是,他正需要有这样能让自己完全信任的得力下属。 这段日子身在洛阳,确实挺不痛快的,只因为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人去做,而无法交付身边手下。 那些身边之人,看着好像个个都是亲信,但孙宁心里却很清楚,他们只是“赵乾哲”的心腹,而非自己的。一旦自己的行为或命令与“赵乾哲”的身份有悖,这些人会不会听命先放一边,自己的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可以说,身在洛阳的孙宁其实一直都在孤军奋战,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无法真正放开手脚。 但现在,有了真正的自己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自然很是迫切,想要与他们见面了。 时间就在这迫切的煎熬中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黑下。 孙宁让家中人给自己准备了些酒食之后,便留在了东边第三进院落的书房内,继续做着等待。他相信,今夜,两人必然会找上自己。 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三更时,外头静悄悄的,突然,一侧的窗户却响起几下轻轻的哔啵声。孙宁嘴角一扬:“进来。” 窗开,两条身影便迅速蹿入,后一人在入内后,又是一个旋身扬手,把落下的窗户托住,使其无声关好。 然后两人才在仔细打量了孙宁片刻后,齐齐下拜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孙宁也即刻上前,迅速拿手往二人身前一探,拦住了他们的动作:“不必多礼,这儿又不是金陵,不在宫里。关前辈,逸飞,你们是受朝廷之命来洛阳见我的吗?” 直到见孙宁一下叫出二人名字,关言二人才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这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堂堂皇帝陛下,居然就成了叛军的重要人物,这说出去都没人会信,他们甚至都做好了其中有诈,这儿会是个陷阱的最坏打算了。 “回陛下,我们确实是受郭冲大人之令,带人潜入洛阳,只为找到您,并配合您返回江南。”关振铎神色肃然道。 言逸飞则好奇地看看四周,忍不住道:“陛下,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就成了赵广校家的公子了?” 两人之前大半日也不是干等着,早已摸清了这宅子的具体情况,再配合早上时的遭遇,自然就可推知孙宁现在的身份。 “不错,我现在的身份乃是赵广校的第三子赵乾哲,至于我是如何成为他的,却是说来话长了。”孙宁也无隐瞒之意,只简单地说了下自己李代桃僵成为赵乾哲的前因后果。 他说得虽然简单,但其中的曲折变化,却还是让关振铎二人为之惊诧咋舌,不禁低声赞叹。 半晌后,他们才恢复过来,继续道:“那陛下接下来有何计划?”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冒险,行此李代桃僵之计,那一定有着自己的绝妙计划了。 虽然二人是奉命前来协助皇帝返回江南的,但只要他开口,他们也不介意跟着一起冒险,在洛阳城中制造一场乱子。 孙宁却苦笑了一声,要是十多日前自己有他们配合,那场计划就会更完美,说不定真能成功挑起平天军内部的自相残杀。 可现在,机会已然错过,恐怕…… 就在这一句无奈的话要出口时,他心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还能再做一个尝试:“你们来的正好,我这儿确实有个想法,只是颇为凶险。” “陛下只管下令,我们就是死在此地,也一定帮陛下达成所愿!” 孙宁点头,脸色也愈发的凝重:“那你们听好了,我接下来的计划是……” …… 这个夜里,洛阳城中,并不是只有孙宁在接待重要的客人。 就在离他的宅邸只有半来条街的另一座宅邸之中,赵乾惠也正和一个远道而来的,特殊而重要的客人说着话。 这是个模样寻常的中年商人,但身份却极不寻常,尤其是对平天军的人来说。因为他来自梁州,是郭炎帐下的一名心腹参军,名叫卢笛声。 而他所以能在如此深夜与赵乾惠共处一室以为密谈,乃是因为此人让人交到赵公子手上的一张纸条——君可欲去除身边最大的对手吗? 现在这张纸条依然在赵乾惠的手上,他脸色却不是太好看,只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你倒是挺有胆色的,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让人将你拿下,然后严刑拷问吗?” 进门就透露自己乃是梁州军中参军的卢笛声不见丝毫慌乱,只淡淡道:“我相信赵公子你不会这么做,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毕竟,在下可是为了你将来能否成为世子而来啊。” “哈……笑话。我乃父亲长子,这世子之位舍我其谁?” “要当真如此,公子今夜就不会见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了。”卢笛声毫不留情戳穿了对方话中的破绽,“其实公子你近来很是担心自己会被比下去,让三公子赵乾哲被你父亲所看重吧?” 赵乾惠又是一声冷哼,脸色也愈发的阴沉了。 虽然父亲确实一直更看重自己,虽然老三他之前都已经明确表态,对世子之位不感兴趣。但是,随着前番一场变故,他却明显感受到了情况的变化。 无论是父亲,还是洛阳城中其他那些人,对老三的态度都有了明显可见的变化。他的能力,已经足以改变大家之前的看法,甚至改变原来的计划了。 这让赵乾惠愈发的不安,再加上自己身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便让他对老三充满了忌惮和敌意,可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所以,才会在收到这么张没头没尾的纸条后,便不顾后果地见了一个不知来历根底的外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5章 身份危机(上) 看着赵乾惠那张黑脸,卢笛声纵然不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也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当下又轻轻一笑道:“赵公子你心忧于令弟大有盖过你之势,而在下要说的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情。真正对你,对整支平天军带来无穷后患的,是这位赵三公子根本就不是赵三公子,而是另有其人。” 饶是赵乾惠再有城府,心中再想着其他念头,这句话还是让他猛然变色,人都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目光更是灼灼然落到对方脸上:“你说什么?” 一股杀意随着这句话一起涌出,罩向了对方。 很显然,只要卢笛声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说法,他今日就别想安然踏出这座府邸了。 而面对赵乾惠毫无掩饰的强大杀意,卢笛声却未见有丝毫慌乱,只回看着他道:“赵公子不必动怒,在下可不是信口开河,胡乱挑拨你们兄弟感情。 “你且仔细想一想,这位赵家三公子真就是你熟悉的那个幼弟吗?他的模样什么的或许可以假扮,但是性格手段,却无法完全假装,他还是你印象中的赵三公子吗?”33 赵乾惠的身形立刻顿住,眉头也跟着紧紧皱了起来。 对方这么一说,他还真察觉出其中的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来了。 老三确实有心与自己一争世子之位,能力也算出众,至少比眼高手低的老二要强上一些。但是,真计较起来,以前的他确实不如这段日子般胆大敢为。 以往的老三虽然也想在父亲面前多做表现,但是,真要到了危险关头,他是肯定会首先想着自保的。 可这一回呢,在城中乱局一触即发的时候,他居然敢孤身入王家,并凭一番说辞让王玉阶他们乖乖投降。这是以往的老三能做到的事情吗? 还有之前的一些举动,他的每一步都极有深意与章法,而且居然并没有借助他舅舅钟楚才方面的力量,完全是靠的他自身的筹谋与计划,并拉上了自己…… 之前赵乾惠还真就没有细想过自己幼弟的种种行为有无可疑,现在经面前来客一提醒后,这些被忽略过去的东西就变得极其醒目了。 这些疑点此时都指向了一个答案,这个能力出众,连自己都比之不过的老三“赵乾哲”根本就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这个念头是那么的惊人,让赵乾惠都猛打了个寒颤,旋即又不敢相信地猛一摇头:“这不可能。我自己的兄弟,怎么会认错?还有父亲,以及全城那么多人,怎会被一个假冒之人骗过去?” 他虽然依然做着否认,但从其神情变化,以及语调里,卢笛声已经清晰地捕捉到了忐忑与怀疑,显然已被说动。 “具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在下也不敢妄言。但是,此人既然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假扮赵三公子潜伏到你们身边,所谋必然极大。 “赵公子,一旦有所闪失,恐怕你们洛阳平天军可就要招来灭顶之灾了!” 赵乾惠被他说得心跳又是一快,但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便是一声冷哼:“你也不要在此危言耸听,纵然我家三弟与以往相比有些不同,但这也只是一时猜想而已。 “除非你能拿出更多证据线索,否则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你梁州军意图乱我军心的阴谋!” “赵公子你这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在下此番前来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而且还是为了同仇敌忾!”卢笛声依然不见紧张的,侃侃而谈。 “什么同仇敌忾?” “我也不瞒赵公子你了,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个假扮之人,在下有六七成把握以为他是南边朝廷来的。” “嗯?有什么证据?” “具体证据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些线索前因。就在你我针对鲁地之前,江南那边就曾出兵欲谋我梁州。结果,他们的计划却在中途产生了变化,转而只对两淮发动攻击,从而使我大军措手不及。 “而所以会有此变化,皆在于他们从漕河北上时,曾遭遇伏击,有重要人物因此失踪…… “也就是在那段时日里,赵乾哲来到了鲁地,而在他身边,还有个叫李济的,容貌与他极其相似,外人根本难分真假。 “这一点,随他同时出使鲁地的众人其实都可为证,赵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找他们一问便知。然后就在鲁地出了种种变故后,那个李济就突然消失了。 “赵公子,你说,到底消失不见的会是谁,而回到洛阳的,又会是谁?” 赵乾惠听他这么说来,后背都生出冷汗来了。 要真如其所言,此事可太可怕了,自己幼弟真被那个叫李济的给取而代之了?最近让自己感到威胁的,就是一个叫李济的外人? 估算着程度,卢笛声选择了点到为止:“赵公子,在下已经将掌握的一切都如实相告,事关你平天军内部稳定,还望你慎重对待。 “至于这位赵三公子到底是真是假,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查了,在下一个外人,也不好多作置喙。当然,此事或许对你争取到世子之位还是颇有些帮助,望你深思。” 说完这一切后,他也就不再逗留,欠身为礼后,便告辞而去。 只留下满心纠结,满脸忐忑的赵乾惠呆坐在房中,整夜都没能安歇。 事情实在太大,也太过诡异了。 饶是以赵乾惠的心性谋略,也只觉着一阵棘手,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了。 如果人是假的,自己当然要出手将之戳穿。 可要是真的呢? 如果因此引发了洛阳城内新一场的风暴变故,自己可就真成大罪人了。 左右为难之下,他最终拿出的对策也只剩下一个——将这一切如实报与父亲,然后看他怎么来做取舍了。 虽然这会让父亲对自己生出怀疑,但为了平天军内部安稳,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拿定主意的赵乾惠并不知道的是,当他还在家中权衡利弊的当口,洛阳城里,这一说法已经开始被人有意散播,传扬开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6章 身份危机(中) “赵三公子赵乾哲竟是被人伪装假扮!” 短短两日间,这一说法就传得洛阳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不只是民间多有私下议论此事者,就是各级官府中,也有许多人对此事产生了疑虑,从而不断向上反馈,直到大将军面前。 这显然是一场有所预谋的散播谣言了——在得知其事后,赵广校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然后他的长子赵乾惠也当面提出了自己的担忧:“父亲,如今关于三弟乃是被人假冒一事已传得全城沸沸扬扬,咱们可不能再等闲视之,听之任之了。” “你也听说这一谣言了?”赵广校皱起了眉头,又若有所思道,“那你以为该如何应对其事?” “我以为其一该当即刻派人严查散播谣言之人,杜绝此事进一步恶化,乱我人心军心。其二,就是也该仔细查查三弟,以确保他是被人针对陷害的。”赵乾惠既然过来,自然早有计较,此时说来条理分明。 “这么说来,你也相信这一谣言是真了?”赵广校语气陡然一沉,看着长子问道。 赵乾惠心跳微微一快,但还是保持着沉稳的模样:“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总得查过才能叫人心安啊。” “哼,那就是正中散播谣言之人的下怀了。乾哲是你的弟弟,是我的儿子,还有谁能比我们更了解他?既然我们都看不出问题来,他就不可能是由他人假冒。何况这天下间,岂会有这等随意伪装他人之人?”赵广校很是不快地否认道。 “可是……”赵乾惠还想把之前所掌握的内情说出来,外间却有人来报:“大将军,三公子在外求见。” 赵广校又不满地瞪了赵乾惠一眼:“让他进来。什么时候儿子要见父亲都需要先禀报了?”这种生分疏离的表现,显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不一会儿,孙宁便来到了厅门前,与他一起而来的,还有两人,一是钟楚才,另一个则是赵寒山。 这儿都是自家人,赵广校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见他们进门,便问道:“乾哲,你是为城中流言而来吧?” 孙宁低头抱拳:“正是。儿子惶恐,居然惹出了这等麻烦。可我真不明白了,怎么就会出现此等谣言,这完全就是想要挑拨咱们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想要乱我洛阳人心啊。” “唔,你说的不错,为父也是这么想的。”赵广校肃然道,“不过谣言止于智者,无论别人怎么传,为父是相信你的。倒是你大哥,居然对此有所疑虑,还想当面问一问你。现在你来得正好,就在此你们好好谈一谈吧!” 赵乾惠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冲孙宁笑了下道:“三弟,我这也是为了洛阳大局考虑,并不是真要针对于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敢。大哥你有所疑虑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要是换了谣言传的是你有问题,我也不敢轻易相信。”孙宁表现得颇为大度,很是理解的样子。 倒是钟楚才,此时黑了张脸沉声道:“乾惠,你这就是中了那些家伙的计了。这谣言摆明了是由人刻意散播,而他们就是想借此让我们内部离心离德,你怎会如此愚蠢?” “我也是为了咱们洛阳不至生出乱子,钟大人又何必恶言相加呢?”赵乾惠对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当即反驳道,“何况,我也不是全无根据地胡乱怀疑,只因有些说法确实让人感到不安。” “哦,却是什么?还请大哥明言,也让我在父亲跟前做出解释,洗刷自己的嫌疑。”孙宁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在赵乾惠把目光转向父亲时,赵广校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说吧。在查明白一切真相后,才好破除谣言。” “是。三弟,我来问你,当初去鲁地时,你在半道上是否救过一个与你有着相似容貌之人?”赵乾惠再度把注意力放到孙宁脸上,仔细问道。 孙宁当即点头:“不错。那人叫李济,不知怎么就重伤落水,正好被我们所救。也是因为发现他与我长得很是相似,我觉着可以作为我的替身,所以便将他留在了身边。” “那他人呢?” “不见了。在鲁地时,我发现此人有些不受控制,便不敢再将之留在身边,于是让他带兵突围,去了曲阜屠灭孔氏一门。再之后,除了后来知晓孔家确实被灭,就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父亲,关于此点,其实早在我回来时,就将一切据实写成文书上报了。还有,这一切寒山他也是可以为证的。” 赵寒山这才稍稍欠身,说道:“大将军,关于李济之事,下官也都知道,可为三公子作证……” 不等他把话说完,赵广校已抬手制止了:“这些事情我也早看过那些文书了,乾哲他所言不假。” 说着,他又瞥一眼赵乾惠:“你就是因为这一点,便怀疑你三弟是被人替换了,认为他是李济?” 赵乾惠张了下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关于老三早把鲁地之事具文上报这一点,他是真不知情,这就让他此番的说辞变得有些想要硬把嫌疑栽到对方头上的意思了。 “一个替身,而且是一个早不知所踪的替身,就让你如此重视。我都不知是该说你上心好,还是大意轻信好了。” 赵广校的话让赵乾惠更为难受,为了表明自己绝不是胡乱怀疑,他又道:“父亲,我并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怀疑的三弟,而是他自鲁地回来后的一些表现。以往的三弟虽然也能力不俗,但无论手段胆略,却是远远不够的,就拿这次的变故来说,他竟甘冒大险去说服王家出降,这摆在以往,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还有……” “大哥,你这就是疑邻盗斧,欲加之罪了。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此番去鲁地经历颇多,自然难免有所感悟与成长,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什么破绽了? “难道你就认定了我只能当个无胆之人,不能为你,为父亲分忧吗?” 孙宁一脸愤慨地说道,跟他同来的两人也是对赵乾惠怒目而视,而赵广校,则轻轻点下头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7章 身份危机(下) 为人父母者,都是希望子女将来能有出息的。纵然以往有所欠缺,若能有所长进,他们也都乐于看着这样的变化出现。 孙宁就是抓住了赵广校的这一心思,为自己的“变化”作着解释:“前番在鲁地,我经历了太多,不光要想着如何说服鲁地官员人等与我们合作,还要随时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 “光是刺杀,我就碰上了不止一次,但凭借着运气和一点努力,这些问题都被我克服了。也正因在鲁地经历了这许多,才让我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让我有了底气去解决各种问题。 “大哥,你要说我不是当初的我,我承认。但那只是我在经历过风浪后,有所长进而已!” 赵乾惠为之失言,再看看父亲,便发现赵广校这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显然是完全相信了老三的解释。或者说,相比于怀疑这个老三是他人假扮,他更愿意接受老三他因鲁地之行而得到了长进。 明白父亲的心思后,赵乾惠已失去了继续怀疑这个三弟是被人假冒的兴趣了。甚至他都认可了孙宁的说辞,觉着自己可能是被那家伙给蒙蔽了。 但孙宁却并没打算这样就算,外间谣言满天,众口铄金下,自己的身份危机依然存在,那就必须让赵广校他们彻底打消这个怀疑。 所以他又趁热打铁道:“大哥,我知道你怀疑我还有一点根据,那就是我对你的态度。 “明明之前我总要与你一争,与你针锋相对,可最近却再不与你争夺这世子之位了。所以你觉着我与过去你熟悉的三弟变得大不一样,从而当谣言传来时,便更愿意相信此说法。” 赵乾惠一愣,没想到这一点他都看出来了,而且居然还当众点破。想要否认,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是闭口不言,来个默认。 而这话,也让钟楚才为之变色:“乾哲,你……” “我让舅舅你失望了,我确实之前就表明了不会再与大哥争那世子之位。”孙宁坦然承认道。 钟楚才更为激动:“为什么?有我,还有曲将军他们一力支持于你,你近来又屡屡立功,为何会突然放弃?” 赵广校脸色也为之一变,这是自己这名妻弟第一次真正当了自己之面把野心给暴露出来。 孙宁也瞥了他一眼,坦诚道:“因为两个原因。首先是我不想咱们赵家,咱们洛阳再如整支平天军般陷入内争了。 “我们平天军本来都能席卷天下的,可就因为几方势力交错,各有所图,导致现在似合实分,只能分兵各驻一城,再无力向南拓展。这也让其他势力得以重新站稳脚跟,最后连个鲁地,我们都夺不下来……” 这话说得赵广校都老脸一红,因为平天军内部的纷争也少不了他啊。 “我们的力量已经足够分散,要是再因为我和大哥之间的争斗而使洛阳城的兵力也一分为二,离心离德,那我就算真坐上了世子之位,又有什么用处呢?33 “何况,父亲春秋正盛,其实这个世子之位于我们来说,真不算什么。” 孙宁说着,又突然叹了口气:“当然,要是只是这一点,我还不至于完全下定决心。所以在我从鲁地回来后,依然想着还击大哥,然后就有了那场风波……” 赵乾惠目光一垂,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他说的,正是自己一时愤怒,刺伤老三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次变故,让我彻底下了退出不争的决心。或者说,是这件事,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我怎么争,都不可能成功。与其白费心思,使我赵家分裂,还不如尽量修补兄弟之间感情,使众人一心呢。” “乾哲,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怎都不可能成功?”钟楚才很是疑惑地问道。 “因为在那日我中剑之后,半昏半醒间,我听到了父亲和大哥的对话。 “父亲他说得很清楚了,他对大哥有着极大的期待,并认定了他将会是世子的不二人选。这些年来所以迟迟未有最终决定,只是为了稳住舅舅你和其他想保我的人而已。 “既然父亲都已经有了决定,我又再争什么?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改变了想法,也不想再与大哥为敌了。” 这番解释,让堂上众人都觉着一阵五味杂陈,也更让大家确信了一点,他赵乾哲是真个变得成熟了,长进果然不小。 同时,也将最后的那点疑虑都给消解掉了。 至少这一刻,堂上众人都是相信面前之人就是如假包换的赵乾哲的。 赵广校很是感慨的一声叹息:“乾哲啊,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见识,果然是让为父刮目相看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是我赵家的好儿郎!” “三弟……”赵乾惠露出惭愧之色,“是我一时糊涂,才会被人挑拨,差点就酿成大错……” “大哥不必如此,这都是那些贼人的阴谋,与你无关。何况,我也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孙宁大度地一摆手,然后又把神色一肃:“不过父亲,这次的事情表明我们洛阳城中已经隐藏了许多敌人了。无论他们是哪方面的,我们都不能再听之任之,必须将他们找出来,铲除掉。不然,就算这次他们的阴谋未能得逞,也还会有下一回! “而且,我有理由怀疑,这次之事又是那开封的秦玉德所为。他一定不曾死心,又知道之前是因为我才被坏了大事,所以这回特意针对……” 赵广校和赵乾惠对此说法倒不以为然,但因为有些歉疚,此刻还真不好否定孙宁的这一推断了。 尤其是前者,在稍作沉吟后,索性道:“那这样,查察此事真相,及幕后之人的差事我就交给你。乾哲,你来为为父分忧,也为自己的清白,去找到那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我会让祝赞配合你的。” 孙宁心下顿时一喜,这下自己真就是因祸得福了,不但化解了身份危机,还把下一步计划的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是,父亲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把那些家伙一网打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8章 临走前的礼物(一) 得了赵广校的首肯和军令,孙宁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就联系祝赞,并派出人马,满城搜刮制造和扩散谣言之人。 虽然他刚刚在众人面前表现得颇为大度,还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好像不把这些谣传放在心上。可事实上,给人的感觉就浑不是这么回事了。 对此,孙宁的解释也很是实际:“谣言确实止于智者。可是,在这洛阳城里又有几个真正的智者?多的只是些人云亦云,没有丝毫分辨能力的普通人而已。 “既然如此,想要杜绝此谣言,稳定人心,当然就该用上强制手段了。 “何况,这分明就是我们的对手的一个阴谋,我们自然更不能掉以轻心,让他们得逞了!” 面对如此解释,祝赞自然不好再有异议,当即就尽心派人,满城做事。 因此只大半天里,就抓了百十名涉嫌刻意散播此一谣言之人,接下来便是将他们通通交给刑部,细细盘问,再作处置。33 待到临近天黑时,这两日里本来甚嚣尘上的传言居然真就奇迹般被遏制,无论街头巷尾,还是各酒楼茶肆中,都不再听人议论提起。而所有人的谈话,竟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股严令之风不光迅速在洛阳外城各处为人所知,就是内城,许多人也都深以为诫,从而使得整个内城比之前又冷清了许多。 只是这些变化却不是手底下人报与孙宁的,而是等到二更天后,由再度来向他作禀报的关振铎和言逸飞二人所说。 此时的二人神情间却又多有紧张,将这两日自己差事的进展稍作禀报后,便又试探着道:“陛下,不如尽快回去吧?” “哦?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孙宁好奇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由关振铎道:“陛下你已经不在朝中半年有余,朝廷内外皆深受影响,还请以大局为重。” 顿一下后,他又道:“还有就是这几日来,我们听不少人都在议论您的身份……恐怕很快就有人要怀疑您了。哪怕这次被你敷衍过去,可猜疑的种子却已种下,说不定下一次……” 孙宁微微一笑:“你与我想的一样,虽然这次他们的怀疑被我解释过去,但确实难保接下来还有变数。所以最安全的做法,便是尽早抽身。” 两人闻言都是一喜:“那陛下准备何时离开。” “不急。至少要办成两点后,我才能安心回去。” “还请陛下明示。” “第一,就是怎样能让我安全地离开洛阳。总不能不顾一切,就来个不告而别吧? “那样,岂不是就直接告诉平天军的人,我这个赵乾哲确有问题,并让他们随即就出手处处设卡,派人追杀于我们了?” 两人一愣,他们确实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本来在他们看来,以陛下和自己等人的武艺,想要出城,然后躲过平天军的后续追击应该不难。可现在看来,此事还真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孙宁又继续道:“所以我得找个合理的借口离开洛阳,然后再找机会单独离开。至少也得让他们反应不过来,耗上几日。等他们察觉有异时,说不定我们都已经远离平天军的控制范围了。” 两人再度点头,然后言逸飞又好奇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自然就是要在平天军内部点上一把火了,不然我这次涉险到洛阳岂不是白来了?” “这个……恐怕是不容易吧?”关振铎为难道。 “不难,眼下就是一个机会。我不是让你们去查那件事吗,你们可有收获了?” “有,我们让手下兄弟扮作江南的粮食商人全城试探,真就找到了一个可疑的目标,就在内城!” “哦?”孙宁精神顿时一振,“可与他们联系上了?那些人对你们的身份可有怀疑吗?” “至少现在没有。他们也急着把粮食脱手,一时间又没个合适的主顾。而我们给的价钱也算公道,所以便约定了后日最后敲定这笔买卖。” “位置呢?他们存粮的具体位置在哪?”孙宁又追问了一句。 “内城,城西,罗府。” 虽然对这个位置孙宁没有太过清晰的概念,但心中已是一定。 有具体位置就好,那自己接下来便可有的放矢了:“那就把一切都定在后日。这次我要让平天军内部彻底反目,开封洛阳,一战难免!” 见他如此笃定,关振铎二人自然是连连称是,虽然他们对计划的具体细节还没个把握,但却也知道,皇帝陛下是不会在这等要紧事上说大话的。 …… 一天时间又迅速过去。 对城中传谣者的打击还在继续,只是抓的人却比前两日要少得多了。 不过祝赞却不是太满意,因为人虽然抓了不少,但就刑部方面给出的反馈,却是这些人多半都只是收钱办事而已。 也就是说,直到今日,那个幕后策划这场风波,制造谣言的主谋还没有找到。 这让本就有责任确保洛阳安定的祝赞颇感头疼,只觉着都不好跟大将军交代了。 而今日一大早,“赵乾哲”又找上了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待。 “三公子,目前看来,那幕后主谋实在很是谨慎,其他落网之人甚至连他的面都未见过,想找到他可不容易啊。” 面对他的说辞,孙宁倒也表现得颇为大度:“这在情理之中。他既然敢用此计策,就一定是个胆大缜密之人,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那此事……”祝赞刚想趁势提出此事就此打住,毕竟自己还有许多更重要的军务需要处理,结果却又被孙宁迅速打断:“其实这两日我也没闲着,派了些人四处打探,结果就发现你我都有所遗漏啊。” “怎么说?”祝赞好奇道,自己动用了大量人手都没能找到线索,三公子身边几十人,就能有所收获了? 孙宁轻轻一笑:“咱们一直以来都只盯着洛阳外城,自然不会有收获了。因为那幕后主谋,很可能是藏在内城的。所以我让人去查了,结果真有所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29章 临走前的礼物(二) 洛阳内城,城西。 相比于外城的热闹繁华和复杂,内城可就要冷清和简单许多了。 尤其是城西白虎大街这边,除了一些深宅大院外,就只剩下几座仓库和衙门,而这些宅院中的一部分,现在依然空关着,挂着罗府匾额的这间大宅就是这么座表面看着并未住人的所在。 不过今日一早,却有好些人徘徊在了罗府附近,后来更是有十多辆马车来到门前,并顺利进入这座本该空着的大宅之中。 与这些马车一同进入罗府的,还有两个衣着光鲜,气宇不凡的男子,以及伴随他们左右的七八名膀大腰圆的汉子。 “关老板,言掌柜果然是守信之人,来的正是时候。” 在他们进入前庭院落后,一名略显瘦削,却透着精明的汉子也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表现得颇为热情。 “我们做买卖之人自然要以信为本,不然今后还跟谁做生意啊?”关振铎也笑着回了句。 而言逸飞则一副着紧的模样,急着问道:“罗老板,我们可是把银子按数带来了,你们的粮食呢?” “言掌柜还真是个急性子啊,也好,大家拿出诚意来,才好互相放心嘛。”罗老板笑着抬了下手,即刻就见后方院落也有一阵车声响起,数十辆推车栽着满满的粮包,缓缓驶了过来。 罗老板一副自得的模样指着旁边数量庞大的粮食道:“这儿便是二十万斤上好的粮食了,只要你们今日带足了钱,粮食自可装车带走。 “而且我们也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管是从此地离开,还是之后运粮出洛阳城,只要你们又此凭证,都可保万无一失……” 罗老板说着,又摸出一份盖了大印的文书,亮给两人观瞧,一副诚意满满的样子。 关振铎二人见状也笑了起来:“还是罗老板你想得周到,在下佩服。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可否让我们先验一验这些粮食啊?” 对这要求,罗老板自然不好拒绝,便做了个请的收拾:“你们自便。” 这儿是自己的地盘,周围更有上百手下,谅这两个外地的商人也不敢耍花样。 关言二人也不客气,当即亲自上前,要过一根削尖了一头的竹管,就插入随意挑选的某辆车上的一只粮袋。 片刻后,黄澄澄的黍米就从中空的竹管中流了出来,当真是上等的粮食,半点问题都不带有的。 如此连续抽检了五六袋,全都没有丝毫问题。 “怎么样,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吧。在下早说过了,我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绝不会因为你们是外地客商就想着以次充好,赚那昧良心的银子。” 罗老板说着,又看看二人,催促道:“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了吧?” “当然。”关振铎与言逸飞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也同时现出了一丝略带异样的笑容来…… …… “三公子,你说那制造和刻意散播谣言的幕后主谋就藏在这儿?”祝赞看着空旷的长街,以及四周的高大建筑,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这儿可是洛阳内城,顺着脚下的白虎大街再往前走上一段,就可直入洛阳皇城了。 可以说,此处已是洛阳城的核心地带,就是平天军里的中层军将都不能在此拥有住宅,一个别有用心的外来者,他真能有如此本领? 面对疑问,孙宁也不曾动气,只是笑道:“就是因为此处太过出人意料,祝将军你才没有查到啊。我这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的问题。你只管随我过去一查便是,定会不虚此行。” 见他坚持,祝赞也不好再劝,便继续跟着孙宁,沿着白虎大街向前,目光则不时往左右扫动,似乎是想看看哪边更可疑些。 而孙宁的目光也是一样,也在左顾右盼着,然后终于望见了自己的目标所在。 那间宅邸看着要比旁边几座有主人入住的宅院要显得陈旧不少,就连那写着“罗府”二字的匾额上都似蒙了层灰。 所以,谁能想到,在这宅子里,居然就会藏着一直都没被人找到的大批军粮呢? 孙宁想着,又抬头望了下天,时辰也刚刚好……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一阵打斗声便从前方罗府猛然爆发,砰然一声响间,那本来紧闭着的厚实府门,居然也被人从里头一撞而开。 然后数条身影倒飞而出,狼狈摔在大街上,抽搐间,便有大股的鲜血自他们身下流淌出来。 同时,又有两人如鹞鹰般一跃而出,各持兵器,在挡下里头放出了几根乱箭后,就已迅速分开,直朝着侧方的小巷子里蹿了进去。 也就在两人分头间,大门内又奔出来数十名手持各种兵器的汉子,杀气腾腾,怒喝不止。而在他们身后,又有火光夹杂着浓烟滚滚而起。 这一系列的变化实在来得既快且多,让正好在罗府前箭许之地的众人都是一阵怔忡。 “这是怎么回事?这宅子看着应该没有主人啊,怎会冒出这许多人来?难道是那传谣之人抢先发现了咱们,所以想要反抗出逃?” 孙宁惊声叫道,然后又连忙催促下令:“你们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把这些贼人通通拿下!” 他这话似是对身后那几百兵将所说,可目光却落到了祝赞的身上。 因为这些兵马都是他的部下,也只有他能指挥得动。 而此时的祝将军却是心跳加速,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居然这么巧,居然还让自己碰上了! 如果只是自己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身边还有个三公子…… 纷繁的念头也就在脑子里这么一转,祝赞便已急声喝道:“给我拿下他们,一个别放走了!” 虽然这么做会带来极大的后患,但与身边三公子的猜疑,以及之后更大的麻烦比起来,至少果断出击还更稳妥些。 手下那些兵将就没有祝赞那么多的想法了,既然上司下令,他们便即刻扑上,高声呐喊着,喝令那些同样愣住的,追杀出来的家伙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0章 临走前的礼物(三) 当孙宁随众进入罗府,便只见满院狼藉。 除了那些被蜂拥冲入的守备军将拿下的人外,地上还倒着二三十人,或呼痛,后抽抽,看着一个个都伤得不轻。 而在他们身后,翻倒倾覆了十数辆独轮推车,一包包粮食摔在地上,袋子破裂,已有大量粮食因之撒了一地。另外还有三辆车子正被大火烧着,刚才外头所见的烟火正是来自于此。 祝赞的眼角又是一阵抽搐,尤其是在瞧见孙宁跟着进来后,心下更是一沉,看来这乱子是遮掩不过去了。 “祝将军,这儿明明并未有人居住,怎会跑出许多人来?而且这些东西……”孙宁一脸不解地指着满地狼藉问道。 “问你们话呢?怎么回事?”祝赞当即看向一旁被控制住的几个家伙,出声喝问道。 “祝……将军,我们,我们也是受害之人,是刚才跑出去的两人打伤我们兄弟,还纵火烧粮……”其中一人立刻憋屈地喊冤道,“你可要为兄弟们做主啊……” “大胆,明明是你们在此图谋不轨,现在居然还敢如此乱说。来人,把他们通通带去皇城司,由那里仔细审问!”祝赞立刻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头,然后下达了将人带走的命令。 孙宁心下一声冷笑,口中却道:“慢着。此事我们既然看到了,怎能不问个明白?” “三公子你有所不知了,这内城治安事宜并不在本官手中,而是该由皇城司处理。而且,这里看着也没多大伤亡损失,我们又还有其他要事,所以……” “不,这里的粮食可是不少,祝将军就不感到好奇吗?”孙宁却不受他话语的影响,即刻主动上前,盯住刚才回话之人,“说,你们是什么人?这些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在这儿偷偷行事?” 那人再傻,这时也瞧出问题来了,当即闭口不作应答。而祝赞则趁机道:“三公子,这事与咱们无关,还是别搀和了,不然大将军那儿也会怪罪……” “真无关吗?我看不见得吧?”孙宁的目光又在那些落了一地的粮食上快速扫过,“祝将军你可别忘了,之前外城粮仓里的粮食被人偷换一案还没查明真相,找到那些粮食的所在呢。 “而眼下这些粮食明显就来路不对,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要躲在此处与人交易了。” 祝赞心头一震,竟是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片刻后才道:“这两件事情应该没有关系。总不能因为这儿多了些粮食,你就怀疑是被换走的粮食吧?” “在没有查明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孙宁淡淡一笑,即刻下令,“来人,给我仔细搜,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其他线索!” 身边兵将都是祝赞的部下,此时自然都没有立刻而动,而是看向了自家上司。祝赞有心不配合,但在瞥见孙宁嘴角那丝笑容后,还是改变了主意:“照三公子的意思办,仔细搜。这宅子里的每个角落都不得放过了!” 众兵将这才答应一声,分作数队,直朝着后方各重院落而去,又是好一通的搜刮寻找。 结果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又陆续来报:“三公子,将军,前院各处都无所获。” “公子,将军,中间几进院落没有任何发现。” “将军,后面的院子都翻查过了,没有可疑之物,连一包粮食都没有藏着。” 听着这些禀报,祝赞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冲孙宁笑道:“三公子,我就说嘛,这儿怎么可能真藏着那些粮食呢? “还有你看他们,只是寻常小民,哪来的本事从我军粮仓库里盗取粮食。” “是啊,这儿看着也就三五万斤粮食,与失窃的军粮一比,当真是九牛一毛了。”孙宁环视四周,似是感慨地说道。 “那咱们还是先办正事?这儿的事情就交皇城司来处置?”祝赞稍松了口气,只要现在糊弄过去,之后就有的是办法弥补。 “我还是不放心,陪我四处转转。”孙宁却依然不肯走,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着往里边的院落而去。 这让祝赞脸色一沉,但旋即又忍了下来。 人家身份摆在这儿,而且今日这事确实露了破绽,只能努力应付着了。 当下,在祝赞和几名军将的陪同下,孙宁又把整个罗府内十多重院落都给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位于最西侧的一进看着荒废已久的院落中。 这儿应是整个府邸里最荒僻的所在了,不但里头几间屋子都已残破,地上都生出了大量荒草,现在都已作枯黄,还断了不少。m. 孙宁的目光此时就落在那些断折的枯草上,慢慢向前移动,最后落到院子尽头的那高高的边墙处:“那边是什么所在?” “你说隔壁吗?应是内城西武库吧。”祝赞下意识回道,随即才心头一紧,隐隐有了些紧张。 “内城西武库,好像是大哥他平日管束的吧?”孙宁又随口问道。 “没,没错,是大公子他职责所在。” “那你说,这武库里会是些什么东西?” “武库里所放当然是各种兵器甲胄了,还能有什么?” “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所在,怎么就会与此间院落离得如此之近?而且,互相之间居然还有这么道门户可通?”孙宁拿手向前一指,正点在那道看似颇高的院墙正中,那儿有着一扇厚重的木门,只是未见有锁,应在门的另一边。 刚想给出一句解释,祝赞心下却是猛然一动,便保持了沉默。 刚才想要极力掩饰,所以说了许多。但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怕是瞒不住了,自己此时说得越多,事发后的嫌疑也就越大啊…… 孙宁瞥了他一眼,咧嘴笑道:“咱们过去看看。” 祝赞很想回一句武库重地不得擅入,但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完全是被三公子给算计了。 显然,他早就知道了粮食的内情,所以今日才会有这一出,恐怕连刚刚在此动手生事之人,都是他安排下的…… 而就在他默然沉思的当口,孙宁身后几名壮汉护卫已迅速上前,抱起一旁的粗大木头,便狠狠撞向了这一角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1章 临走前的礼物(四) 洛阳内城作为如今平天军控制全城的重心所在,自然有着相当周到的各项布置。 比如和外城一样的巡视兵马,还有刑部方面的人时刻关注着各方动静,再加上皇城司……可以说,想要在内城闹事,其难度将比在外城难上十倍。 而内城武库作为这一切守卫工作的根基所在,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了。 照道理来说,自然不可能有人敢打此处的主意,甚至都没人敢在武库四周多作停留,以防被人拿下后,定下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但他们这回遇上的是孙宁,是顶着三公子赵乾哲之名的孙宁,他自然不会有任何顾虑了。 随着一声令下,那扇联通两边院落的角门被暴力破开,也就意味着旁边一片仓库内的情况全都暴露在了此处数十人眼前。 而入眼所见,除了好一批着慌不知所措的守卫之外,还有就是他们身旁,那一辆辆和罗府前院倒下的运粮独轮车完全一样的车辆,以及其上装载得满满当当,数量更为可观的大批粮食了。 有道是做贼心虚。 在自家的行径完全被暴露之下,武库一边的守卫人等,也都愣在当场,别说出手,就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了。 倒是祝赞,这时已然沉下脸,高声叫道:“本官外城守备祝赞!你们这儿,到底是什么情况?来人,把所有人等通通拿下!” 这时其他兵将也终于自震惊中回神,纷纷领命,悍然就扑进了武库一边,杀向那些守卫。 这些家伙完全不敢作出反抗,几十人很快就被迅速按倒在地。 然后,武库内其他守卫也被惊动,赶紧奔来看个究竟。可留在罗府外间的众兵将也随之赶到,人数还在武库守卫之上。 再有孙宁和祝赞前后亮出身份,加以弹压,那百十名守卫自然也是迅速失去了抵抗勇气,被当场抓捕,无一人能够脱逃。 然后,孙宁又率先跑到武库内其他几处仓库查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自然就发现了更大的收获。 …… 半个多时辰后,赵广校带人也来到了这座内城西武库,而他入眼所见,便是一批被绑下的守卫,以及被清点后放到一起的,数量惊人的,足有数十万斤的粮食。 庞大的粮食数字,居然是被藏在内城武库之内,这就已经足够让人产生极大的疑虑了。 更何况,这批粮食的数字还和前段时日丢失的外城军粮仓库的粮食极其接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就更不用说了。 本来,赵广校还真很为这一批军粮的丢失而感到头痛。 纵然以洛阳之富,几十万斛粮食也是一个大数目了,是他不能轻易承受的。 为此,他甚至都打算直接从王刘等豪族手里夺粮以为补充了。 可结果,当今日粮食与答案一并出现时,他心下反倒更为发沉,宁可这些粮食不曾被找到了。 因为这武库可是由长子赵乾惠所掌管,现在这儿出了如此大的问题,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就是之前军粮被偷换一事的主谋? 再想深一层,当日此案也是由他所推动,这是贼喊捉贼,把自己这个父亲当猴耍啊! 越想之下,赵广校的脸色就越阴沉,心里就越烦躁,迅速开口道:“赵乾惠呢?让他速来此见我!” “父亲息怒,我相信这儿的一切应与大哥无关。”孙宁这时来到他跟前,似是为赵乾惠开脱般说道。 “怎么可能无关?这儿可是由他全权负责的,现在多出了如此大批粮食,他会一无所知?”赵广校愤然道。 “这儿名义上是大哥所管,可其实他可能是被底下之人给蒙蔽了。毕竟大哥身兼多职,武库这儿又一向无事,他必然是多日未曾前来查问了,自然就由得底下之人胡来了。” 孙宁继续解释道:“当然,大哥的责任还是不轻的,至少是辜负了父亲的信任。但是,我相信粮食被偷换并藏到此地一事,一定与他无关。” 孙宁的努力维护,总算让赵广校的心情好了些。 仔细想来也是,自己长子有必要打这些粮食的主意吗?他难道还会为了卖粮食那点银子,就干出自绝于全军的勾当来? 这时,赵乾惠也终于是匆匆赶了来,一见着此处情况,以及父亲的模样后,更是惊得脸色发白,当即就跪了下来:“父亲,请听儿子说一句。我,我完全不知道这武库内竟被人藏了这许多的粮食啊……” “你真不知情?”赵广校瞪着他寒声问道,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已经缓和了许多。 “真不知情。儿子再糊涂,也不会为了这点利益而罔顾我平天军和洛阳城的安定……” “那这些粮食在此你又怎么解释?” “是有人栽赃嫁祸……”赵乾惠急声道,“要是父亲信得过我,让我来查,我一定……” “大哥,其实这事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孙宁这才开口道,“你自然是被人蒙蔽的,但是我们军中,却一定存在某些鼠目寸光,不顾大局的贪婪之徒。 “比如说,粮仓那边的守卫之人,以及这武库的众多守卫。他们必然是早就被人买通了,所以才会让粮食轻易离开粮仓,又被藏匿在此。” “对对,就是这样。”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赵乾惠这时自然乐得让自己弟弟帮着开口了。 不过孙宁的话并没有就此而止:“另外,内外城之间的粮食运转,也必然还有一支队伍帮着做事。也就是说,那个做到这一切之人,不但要有两个仓库的关系,在洛阳内外两城的兵马中,也有着相当不小的影响力。你说,那会是什么人呢?” 此话一出,赵广校和赵乾惠两父子的脸色都同时而变。 不光是他们,一旁尽量减小自己存在感的祝赞心头也是一震。 他是真没想到,最后目标竟会落到“他”的身上——平天军军师,申博! 孙宁则在点出此人后,低头不再言语,只等这对父子做出最后的决断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2章 临走前的礼物(终) 平天军军师申博,是除了赵广校、秦德玉和李万年三人外,在整支平天军中地位最高,权势最重之人。 在当初刚刚起兵时,就是因为有他从中串联,才让这三人及他们手下的兵马合作一处,锻造出一支可以争雄中原,并打下洛阳的平天强军。 也正是因为有他存在,那三人虽然已声嫌隙,却一直还能保持着克制,没有真个因为各自利益而互相攻伐,分崩离析。 而更难得的是,申博还是一个极懂得进退之人,在眼下局势逐渐平稳的时候,他并没有搀和到三方争斗之中,反而将手中军权通通交出,然后只留在洛阳,当起了寻常富家翁。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真没有影响力了,恰恰相反,随着他这一退,平天军三家都要给他面子,让他的地位更加特殊。 比如说在洛阳,他固然再无兵权,但他的两个儿子,却被安排在内外两城的守备军中,而且都身在重要职位上。 还有外城的粮仓,以及这边的武库,两处管库大使,也是他曾经的心腹。 赵广校作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体现自己对这位曾经的战友的信任与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近自己与申博间的关系,一旦真到了三方起了不可挽回的冲突时,他自然就会站到自己一边了。 之前与开封方面有了矛盾,其实也有申博暗中调解的功劳。 可没想到,现在,这一切的矛头却对准了申博,这让赵广校当即就陷入到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之中。 而提出这一点的孙宁却在心中冷笑,这,才是他今日引发此番真相的真正目标所在了,也是自己即将离开时留给赵家人,留个整支平天军的礼物。 早在策划今日这一场时,他就已经把目标定在了这个叫申博的平天军军师身上,虽然直到今日,他都没有与之见过面。 对于外城粮仓中军粮被人偷换一事,孙宁一直都存在着疑问,更不认同之前所得到的答案——是洛阳豪族在暗中下的手。 这些世家地头蛇若是联手起来,确实存在这样的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以次换好。但问题是,他们真会这么做吗?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们没有这个必要,几十万斛粮食听着数字是挺大,可对这些至少有着几百年底蕴的家族来说,真不是一笔大钱,尤其是当这笔钱还需要几家一起来分。 而且,这些世家之间还存在着竞争与矛盾,试问谁敢因这点利益就将整个家族都陷于不利的境地呢? 之后的种种,更是印证了孙宁的这一判断。如此,他就要再仔细考虑,到底是什么人在偷换粮食,而目的又是什么了。 能做到这点的,只能是洛阳平天军自己人,那嫌疑者的范围就很窄了。而其中最活跃的,有两人,赵乾惠,以及身边这个看似最无可疑,对赵广校也最忠心的祝赞。 尤其是后者,因为身份和职权,他想要把粮食偷换真就轻而易举,而且完全不担心被人察觉。 至于赵乾惠,之前孙宁还觉着有些奇怪,不知他为何有此表现,还能与祝赞默契配合。 但现在嘛,答案已然明了,两人真就勾结在了一起!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他们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但只要掌握了这些被偷出的粮食的所在,也就可以确定两人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了。 何况,刚才祝赞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应和行为,更是破绽百出。 可即便如此,孙宁今日也没有直接戳穿二人罪行的意思,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目标,申博。 相比于赵乾惠这个赵广校长子,以及祝赞这个赵广校心腹,申博看似现在无职无权,可放在平天军中,作用却更大。 有他在,平天军内部的矛盾就可迅速消解,自己想要让平天军陷入内乱的计划也必然难成。 所以在如此机会下,他自然乐得把矛头都对准申博了。 而且,孙宁更相信,这会是在场几个人都希望看到的结果。 赵乾惠和祝赞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罪行暴露,现在有了个甩锅对象,哪可能再有犹豫? 在稍微一愣后,赵乾惠率先开口,满脸愤怒道:“父亲,想不到申叔叔他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这就带兵去与他理论,定要让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很好,这表现与他一贯以来的冲动人设很是贴合。 孙宁心中一笑,目光又落向祝赞,这位也没让他失望,即刻道:“大将军,申军师他毕竟多年劳苦功高,纵然现在有些过错,也不能强来……卑职以为,他可能也是被手下人所蒙蔽,不如先将他请到将军府,再仔细盘问为好。” 听着好像是在为申博说话,但话里话外,却大有将罪名完全扣实在他头上的意思了。 为了能把自己从这次的事情上摘出去,两人都很拼啊。33 但是,最终能拿主意的终究是赵广校,而他此时眉头紧皱,显然是处于纠结之中。 他不是傻子,现场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其实答案早已摆在明面上了。 固然可以如几人所说,问题在申博,可其实,也能认定是面前这两个人,自己的长子和亲信部将联手偷粮换钱。 说到底,现在真相已经不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希望哪一个才是真相,或者说,哪方对他更为重要。 这其实没让他纠结太久,因为两者对他来说,有着明显的亲疏远近。 申博以前或许很重要,但现在早已不重要。而且,他不是自己的军师,而是整支平天军的军师。 倒是儿子和心腹部下,才是真正自己所倚重的左膀右臂! 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赵广校终于开口:“传我之令,请申军师去将军府议事。记住,是请,你们谁也不得对他不敬!” 随着他这话出口,身旁三人都放下心来。 赵乾惠和祝赞是因为确信自己已能从嫌疑中摆脱出来,而孙宁,则在于自己的计划真正成功。 只要这一步成功,后面的就好办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3章 定心观(上) “禀报大将军,申大人他并不在府。” “他不在家中?去了哪里?” 在前往“请”申博的部下回报这么个结果后,赵广校难免有些疑惑。 这几年来,申博可是相当低调的,不但少与曾经的旧友同僚联系,连门都很少出。可今日倒好,自己要找他,他却正好离家了。 “据申家管事所说,申大人是出洛阳城访道去了。” 这个答案再度让赵广校皱眉,听着好像有些合理,因为申博一直以来对道门颇感兴趣,只是这个时间点,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孙宁也略感惊讶,申博的出门可就不在他的计划中了。本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洛阳众人更多些内部嫌隙隐患而已,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呢。 不过这却是可以利用的机会了,孙宁当即出声道:“父亲,不如让儿子出城去找到申叔叔,再请他回来吧?” 赵广校和赵乾惠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前者才点头道:“也好,你多带些人手去,见了申叔叔,一定要客气。” “儿子知道,我不会让父亲难做的。”孙宁连忙答应。 等他出来后,很快就从城中守军里挑了三五百名精卒,让他们随自己一同出城。 也是在同一时间,赵乾惠单独对上了自己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不是有什么实话要与我说啊?”赵广校瞥一眼自己长子,态度不是太好。 这让赵乾惠心里也有些发虚,只能斟酌着道:“父亲,我总觉着这次三弟他的表现有些不妥……他似乎很急着想把偷换粮食的罪名安到申叔叔的身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广校异样的眼神所影响,吃吃的说不下去了。心中发虚,目光又不自觉往下垂,不敢再与父亲对视。 “你这话是想说乾哲他也存在嫌疑了?”赵广校终于开口,颇为玩味地问道。 “不,不敢……” “你就是这么盘算的,真当我糊涂到事情真相都看不出来吗?”赵广校突然把脸一沉,斥责道,“你们背地里做下的那些勾当,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了?” “父亲……”赵乾惠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下去,口中还想为自己分辩什么,却被当场打断:“乾哲他或许存在某些想法,但他终究还是在维护着你这个做兄长的。 “可你呢,又是怎么对你兄弟的?居然妄图把这样的过错推到他的身上!你虽然是被我看重的世子人选,但也绝不能如此胡为,不然我平天军还如何自强,如何再开拓天下?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已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了,要是再不断犯错,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末了,他又把手一挥:“去吧,这次的事情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 赵乾惠脸色一阵变幻,终于还是低头答应一声,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其实他本来还想提一提老三这次的一些古怪处的,比如这一切都是由他一力促成,似有故意把父亲引着对申博下手的嫌疑。 但是,这些话现在也不好说了,因为父亲对自己已有成见,多说只会多错。 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忍耐下来,看看老三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勾当了。 …… “陛下,不如就趁这次离开洛阳的机会咱们回江南吧?”陪着孙宁向前的关振铎再度轻声提议道。 此时的他和言逸飞二人已是一身平天军普通将校的打扮,以赵乾哲身边亲卫的身份,陪着他一同去寻找申博。 至于其他兵将,则落在了后边,与骑马而行的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让他们能轻声交流。 “不急。”孙宁却有自己的计划,“我这边的事情还没做成呢。而且就算要走,也得以赵乾哲的身份走,而不能让他们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不然,我之前的种种布置可就成无用功了。” 两人见孙宁坚持,也就不好再劝,只能点头应下。 “对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孙宁又问言逸飞道。 “寻常的僵尸都已炼制完成,现在就缺一个真正能一锤定音的高手尸体……”言逸飞低声道。 这几年来,他于炼尸控尸一道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对此有了相当的自信。现在只欠缺一些上佳的材料了。 “或许这次我们能找到合用的高手。”孙宁笑着说道,“到时将之杀死,就让他成为咱们计划的关键一环。” 说话间,前方一骑快马迎面而来,正是之前受命往前方探路的骑兵回来了。 “公子,再过去十多里就是定心观所在,申大人他就在那儿。” 听到禀报,孙宁又满意而笑:“他在那儿带了多少手下?” “只有十来个亲随。” “看来他对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啊……走!”孙宁说完,猛一踢马腹,催马快速直朝着前方那掩于树林间的一座小小的道观而去。 等到他们正式来到这座题名为“定心观”的道观前时,时间都已经来到傍晚了。 不过这边的道观门户却是敞开的,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正带了数十名观中子弟,笑吟吟地等候在此。 见他们一行人马过来,他更是抢上几步,稽首行礼:“赵公子前来,实在让小观蓬荜生辉啊……小道涤尘,见过赵公子。” 孙宁端然坐在马上,只略点了下脑袋,算是给他还礼:“不必多礼,我也不是为你们来的。申博申叔叔可在你们这儿吗?” “在的,他正与家师在后院说话,请让小道带公子你进去。” “唔,头前带路。你们,围住这儿,一只耗子也不能让它溜出去了。”孙宁这才下马,同时扭头吩咐道。 那几百兵将当即答应一声,迅速散开,把个小小的定心观给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对此,不少出迎的道士脸上都有惊惧或不满,但当了孙宁之面却不敢发作。最后只能是规规矩矩地簇拥着他,直朝道观内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4章 定心观(中) 定心观后院,一间厅堂中,一俗一道,两人正对坐而弈。 此时棋局已至最后的收官阶段,黑白二子在棋盘上绞杀作一片,不光中央腹地,就是各处边角都是难分难解。 但若仔细看来,却是黑子略处下风,这让执黑的申博在落下这一子时显得格外为难,长考良久,都不知该落到哪里为好。 “看来今日这一局,我又要败于道长之手了。”他最终没有落子,只轻轻叹道。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则面露微笑:“那是因为申施主你在中盘时没有趁胜追击,从而让贫道得了喘息之机啊。其实真论起来,这盘棋应该还是由申施主你得胜的。” “呵呵,败了就是败了。之前下那几步棋也是我,总不能不认吧?” 申博摇了摇头:“有时候就是如此,一子错,就是满盘皆输。棋盘如此,这天下……” “你们是什么人?我家主人正与道长清谈,什么人都不得进去打搅!”一个冷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然从外响起。 然后,另一个声音跟着道:“段施主,这位是来见申施主的,还望您进去通报一声。他可是从洛阳来的……” “哪来的我都不会给你通传,我家主人说了……” “哪那么多废话!”又一声断喝后,外头突然砰然一声闷响,然后又是噼啪连响,显然外间有人动上了手。 本来脸上带笑的申博突然双眉一挑:“住手!让他们进来说话!” 话落,又是砰的一声,带着一下闷哼,一人便倒退着,撞开半掩的厅门而入,然后又有四人缓步而入。 走在最后的涤尘脸上满是忐忑,进门后,就站在最外头,朝里头扭身望来的两人连连行礼:“申大人,师父,我……” “你退下吧。”老道士叹了口气,轻轻一摆手,他知道,眼下这局自己都不能管,更别提自己这个弟子了。 在涤尘应声退出去的同时,孙宁目光已落定在申博的脸上:“申叔叔,我奉了父亲之命请你回洛阳说事,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这就随我回去吧。” “请?这就是你请人的方式?”申博眉眼一挑,自有一股气势压上,“这几年来,我早已不理任何事务,大将军想说什么,都与我无关。” 顿一下后,他又看一眼旁边那个自己最信任的亲信护卫段岩,只见他呼吸有些急促,嘴角还有些带血,显然是之前吃了亏。 这就让他更为恼火,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们这么做,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所以便又是一声冷哼:“赵乾哲,就算你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而来,也无权伤我之人。何况,我刚才已经叫停了他,你们还出手伤人……” “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谁让他阻我们进来?”关振铎当即回道,刚才趁机一拳轰退段岩的正是他。 他虽然为人方正,但却绝不迂腐。 深知现在自家和皇帝陛下的处境,所以自然不可能对对手手下留情。 何况,听孙宁之前的说法,这个申博身边的亲卫将是要被除掉,用以让言逸飞炼尸的目标,那就更不用手下留情了。 “你好大的胆子,就是大将军也不敢如此与我说话!”申博这时真个怒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军校都敢如此与自己对答,真当自己是好欺负的不成? 难道是因为这两年自己过于低调,已经让人完全轻视了吗? 自己只是不想造成平天军内部纷争,可从没想过真把自己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啊。 “申叔叔你消消气,我这两个兄弟也只是急于办事而已。”孙宁这时反倒缓和下了语气,“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既然来找你了,就一定是出了大事。还请你不要再做迁延,随我去见父亲,如何?” “到底出了何事?”申博终究不是鲁莽无脑之人,迅速冷静后,正色问道。 “之前城中不是有军粮被偷换吗?现在已经查出,可能与你有关。”孙宁也不讳言,直接说道。 “简直一派胡言,我都已经把一切职权都辞掉了,哪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申昆贤和申达贤二人却在此事中颇有嫌疑,还有叔叔你的两名老部下,王四虎和赵柯,他们在此番粮食偷换的案子里,也存在着不小的嫌疑,所以……虽然我和父亲都不希望这是真的,也只能先把你带回去问个明白了。” 饶是申博经历过许多风浪,城府也足够深沉,可在听到这答案后,还是为之变色,眉宇间更是显出了一丝不安。 很明显,他提到的四人已经都落到赵广校之手,而自己也已经进入到了对方的瞄准之中。 自己若去,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要不去,洛阳的两个儿子和诸多亲信必然会有危险,而且眼下这一关,怕也不好过啊。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明明已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早已不会再对他赵广校构成威胁,怎么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现在更是要拿这等事情来给自己定罪! 越想之下,申博心中越感煎熬,甚至都后悔当初为了内部安定而做出的决定了。 现在倒好,真让自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且还被这么个小辈所欺凌! 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申叔叔,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这就随我回洛阳去见我父亲吧。 “对了,现在外头也早被我带来的兵将所围,你是不可能有机会逃走的。” 真要就此认命了吗? 申博陷入深深的纠结,似乎自己已入绝路。 而就在这时,打从孙宁他们进来后就没再说话的老道士却又再度开口:“申施主,人生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 “有时候你以为的退让,反倒会成为你的败亡之因。而现在,机会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你若是不肯认命,就该奋起反抗,拼这最后一把!” 申博闻言,猛然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做下了最后的决定:“动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5章 定心观(下) 申博其实早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为了平天军内部的稳定,当初的他高风亮节,退位让权。 本以为这能换来平天军三家一心,上下一致,从而继续开疆拓土,夺取整个大越天下。 可结果呢? 自己虽然退出,可三方之间的嫌隙和猜疑依旧,并没有因此合力奋进,继续向南用兵,反倒全都安于现状了。 倒是他申博,因此决定而影响一落千丈,几年下来,除了两个儿子和两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外,几乎再无可用之人。 或许还有些名声留存,但对平天军将士来说,自己这个军师已几同于无。 但是事情已经做下,木已成舟,他也不可能再有反悔的机会,只能是默默煎熬接受。 而为了平复心中愤懑,他只能寄情于山水和佛道之事,尤其是对道家的清静无为的说法,如今深以为然,这几年间,也就和不少得道之士有所往来,直到今年,和面前这位叫守霄的老道结成方外之交。 在与守霄老道的一次次接触之下,聪明的申博便看出了此人身份的不一般,尤其是有时候的某些言语,更有点出自己后悔当初决定的意思。 之后经过一连串的试探,他已经可以确认,守霄道人是受人之命前来与自己接触的,为的就是挑起自己对赵广校的敌意,然后明确地站到其对立面,帮助守霄背后的主使之人。 对此,申博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拖着。 这几日前来,也是因为之前洛阳城内出现了一场乱子,差点使赵广校与开封的秦玉德爆发内战,让他格外在意,才特意过来一探风声。 奈何,守霄这次一如既往的只是打着机锋,几日下来什么东西都没打听到,反倒是等来了赵乾哲带兵前来拿他。 在不想束手就擒,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情况下,申博此时只能相信面前的守霄,让其帮着自己退敌了。 而守霄在得到他的回应后,便是一声长笑:“几位,请吧!” 话出口的同时,手已搭在身前的棋桌之下,用力一掀,那棋桌连着棋盘,以及上头的棋子便已劈面朝着言逸飞和关振铎二人砸来,迫使二人只能迅然朝后退避。 守霄却是并没有就此而止,人已跟着暴起,白发苍苍的他此时不见半点老态,宛如一只灵狐般迅猛灵动,眨眼已掠到孙宁跟前,宽大的袖子一翻,一把短剑已铮然而出,化作一道寒芒,已至孙宁的咽喉,横架其上。 这一切来得是那么的迅速,完全出乎了房中几人的意料,所有人都有那么片刻的怔忡。 申博是真没想到,这个之前看着已老态龙钟的道人竟还有如此快捷的身手,完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在瞧见这一成果后,他又是心中一定。 若是能拿住赵乾哲,自己等想从包围中脱身却要容易许多了。 而躲开棋桌等袭击的言逸飞和关振铎却比他更为震惊,他们的震惊不在于对方的突然出手,而在于……皇帝陛下的反应。 明明孙宁有着不逊于他们的过人武艺,就算是猝然遇袭,也不可能出现这等连躲避都做不到的情况啊。 可这个疑问才起,他们就看见已成人质的孙宁冲他们轻轻眨眼,打出了某个意义不明的暗号。 虽不知其意思,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一切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不过该做的反应还是得做,言逸飞即刻怒喝:“大胆,还不放开公子……” 话未落,身后却有劲风袭来,两人又赶紧朝左右避去,再扭头望时,才看到刚才守在门前的汉子,以及道人涤尘已到跟前,此时更是迅速变招,前者重拳猛击言逸飞胸口,后者手中拂尘扫向关振铎面门,而左手更是亮出一把短剑,欺身而刺,直取关振铎的心口。 言关二人皆是好手,虽猝然遇袭倒也没有丝毫的慌乱,身形迅速一折一扭,便把这些攻击都避了过去。 同时,两人也是腰背微沉,便要施以反击。 可他们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呢,身前的守霄已一声断喝:“住手,再敢动一下,我就抹了他脖子!”说话间,他手上又一使力,让剑锋往孙宁的咽喉陷去,似乎真能一下断喉。 虽在这等情况下,孙宁却依然没有出手自救的意思,只打个眼色让二人暂退,口中则含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呵呵,老道是什么人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现在你若想活命,就得听我的,随我出去……” “好!”孙宁轻轻应了声,就好像完全没了对策,只能任其摆布一般。 这时,涤尘和段岩也已扑上,护着守霄和申博慢慢朝外走去。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杀人,能安然带着申博离开就已算成功了。 双方就这么缓慢地从定心观的后院走到了前院,顿时就引得众道士一阵哗然。 他们可都是正经的修道之人,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平日里仙风道骨,老态龙钟的守霄真人,居然会挟持那赵公子出来,这真是做梦都不敢生出这样不合常理的想法啊。 但一切都是事实,在所有道士的围观愕然中,他们又走出道观,对上了四周早已举起兵器,甚至张弓搭箭的兵将们。 这些洛阳城的兵将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随即才有人怒斥喝道:“放了公子!不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赵公子,还请你下令,让他们让出路来,再为我们准备几匹骏马。对了,院子里也有马车,也烦请你们去拉出来吧。”守霄这时表现得极其镇定,甚至带着几许霸道,断然下令道。 孙宁哼了一声,似乎是不想配合。 但在那剑锋又贴上自己的咽喉后,又不得不做配合,艰难开口:“你们还不照做?” 三公子如此开口,众兵将只能从命。 当下,就牵马上前,又去道观中找到马车,带了出来。 “还请申军师上车,就让贫道的弟子和段岩送你先离开这儿吧。”守霄当即指派道。 申博却是有些犹豫:“那你呢?” “贫道稍后再来,与你同去见我家大人。”守霄回了一句后,又扭头对涤尘道,“你一路好生看顾军师,不得有任何差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6章 正中下怀(上) 随着马车载着申博,连同几匹骏马一同远去,定心观前的气氛不但没有缓和,反倒越见紧张。 几名军官已是厉声怒喝:“我们已经按你说的放人离开,你还不放了三公子!” “你若敢伤三公子一根头发,我们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如此威胁,守霄道人却无半分惧色,甚至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你们急什么?人,贫道自然会放。不过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等申军师他走远,等贫道也能安然离开了。” 说到这儿,他语气突然一肃:“你们也给我退,退出五里地外,再等上一个时辰,到时贫道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囫囵的赵家三公子!” “不成!”当即就有人出声反对,显然是信不过对方了。 自己等人要是真就此退去,他抓了三公子藏匿起来可怎么办? 又或者,他要是趁着机会,把人一杀,远走高飞,又当如何? 可这回没了顾虑的守霄道人却比他们更为强硬,即刻喝道:“你们没得选,要想他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老道已年届七旬,又只是方外之人,换赵家三公子一命可不算亏!” 说话间,他手上又微微用力,使剑锋都嵌入到孙宁的咽喉,吓得所有兵将又是一阵惊叫:“你别乱来……” “那还不走,退出去!”老道当即喝道,给足压力。 就在所有将士还在犹豫时,被利刃加颈的孙宁再度开口。 虽然因为要防着剑锋可能要割伤自己的喉管而让他不好放声,但话语还是清晰地传了过去:“你们退出去,我相信他不会杀我……”说着,他一个眼神已飘向关振铎二人。 “公子三思啊……”众将士还有犹豫,收到眼色的关振铎二人却已迅速有了反应,大声道:“好!我们退……你不要伤了公子!” 两人说完,就迅速后退,远离两人。 其他人本就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听从命令行事。 这时,既然有人带了头,而且看着还是三公子身边的亲信,毕竟刚才公子只带了他们一起进去。 于是也都不再纠结,又冲守霄放了几句狠话后,便也整体后撤,很快,这几百人真就退到了几里地外。 直到此时,守霄才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那情况,他压力也自不小。甚至,他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真伤了手上的人质,毕竟那一来的后果可相当严重。 但现在嘛…… 只是还没等他彻底松气定神,跟前的人却先开了口:“你是从长安来的吧?” 这突然的一问,让毫无准备的守霄身子一震,呼吸都跟着一紧。旋即,才想到这是对方的一句试探,连忙就想出口否认。 奈何却已经迟了:“你不必说了,你的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你是李万年派来的,打的就是申博的主意。 “要是我猜的不错,在他到了长安后,李万年就可以他这样的平天军功臣都被赵家排挤迫害为理由,说动更多平天军部下人等投向他们。甚至如果有需要,他还能以此为借口,出兵来夺洛阳城吧?” 守霄愣了一下,随即手上又加了点力量:“赵三公子果然厉害,居然一下就猜到了真相。不过你还是不够聪明,此时你在我的剑下,说出这些隐情,就不怕我此时反悔,杀你灭口吗?” “你杀不了我。”孙宁淡定道。 “就算你是赵三公子,我既然尚未对外暴露身份就不会有什么顾虑……”说到这儿,他又突然一怔,反应过来。 对方说的是自己杀不了他,而不是不敢或不能杀他。他哪来的把握? 念头刚起,控制下的人质就突然而动。 孙宁双臂猛然一个发力,崩开了对方对自己的钳制,右手曲肘,已急撞对方胸口。 守霄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朝侧后退了一步,然后才骤然收剑,想要去割其咽喉。人质既然在自己剑下,自己就依然有着主动权。 但是,他多余做出的那个后退的动作却成了最大的破绽,在那一剑割来的瞬间,孙宁已仰身后撞,在避过这致命一击的同时,脑袋正中他颈下。 这还不止,孙宁跟着又是一脚后踢,直取守霄的下阴,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更是完全让他措手不及。只能是在仓促间,闷哼着,急忙后退避让。 连续的攻击,杀得老道一时失了分寸,只能放弃挟持,迅速拉开与孙宁的距离。近身缠斗,他这个老江湖居然完全被个年轻人给压制住了。 直到拉开一些距离,对上已经转过身来的孙宁,守霄道人眼中才闪过惊愕之色,忍不住道:“你……”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有如此本领却还会被你抓作人质吧?因为我是故意被你拿住的,不然又怎么放申博他们安然离开呢?” 这下守霄是更感惊讶和疑惑了,对方本就是来拿人的,现在又绕着圈子地放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阴谋? 到了这时候,他终于是确定了,眼前这个青年男子,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难缠与可怕。他的心里,此时阵阵发虚…… “因为我希望平天军内部能起一场争端啊。最好是,你们三方能真正的兵戎相见,杀上一场。”孙宁眯眼盯着守霄,“说实在的,我之前还在感到头疼,不知该如何挑起你们三方之仇,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守霄惊道。 此人绝不可能是自己以为的赵家三公子赵乾哲,虽然之前他看着就是赵乾哲。 “这个嘛,你只有去问阎罗王了!” 孙宁说着,身形一晃,急扑守霄。 后者急忙向后退去,此时心中慌乱,他已无心恋战,先逃离此地再说…… 结果就在他往后一退间,噗哧一声响,一把钢刀已没入他的后背,再从前胸突一下而出,让老道士的身子猛然一震,顿在了当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7章 正中下怀(下) 守霄惨叫着,一大口鲜血喷出,却被冲到跟前的孙宁轻松避过,再一拳而出,正中其心口。 本就被一刀穿体的他再中这一拳,哪还支撑得住,身子一晃,便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他的一对老眼,此人依然瞪得溜圆,满满的都是愤怒,不甘,以及深深的疑惑…… 他确实死得很是不甘,居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重伤,然后惨死当场。 不过真论起来,他也不算死得太冤,因为动手的是关振铎,而策划这一场的,正是给他致命一击的孙宁。 孙宁刚刚所以与他说这许多,自然不是为了标榜自己的算计,好让对方死个瞑目,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并吸引老道的所有注意。 包括最后的一下前扑攻击在内,孙宁的所有言行举动,都是为了给暗中潜回到守霄身后的两人制造出手的机会。 他从刚才守霄猝然出手时,就看出这是个真正的高手。即便是自己与之正面一战,也没有把握真能轻易将之格杀或留下。 到时一旦让之脱逃,那自己有着一身惊人武艺的事情就会外泄,显然与一直以来的计划不符。所以,孙宁才会在对方发难的时候,束手就擒。 这既是为了隐藏自身,同时也是为了更不着痕迹地达成真正的计划。 带申博回洛阳,固然可以让平天军内部出现一些纷乱,但与将之送去长安,控制在李万年手里相比,带人回洛阳可就很不值一提了。 所以在知道守霄也想带走申博时,孙宁便已果断放弃了原定计划,转而将人交给他们——而且还是以对方不知真相,自以为是靠自身实力带走人的情况下。 虽然以自身为人质有着一些危险,但在艺高人胆大的孙宁看来,这点风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而且,如此一来,还能进一步挑起平天军内部的矛盾。 守霄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再加上现在加到申博头上的换粮的罪名,便足以让赵广校认定其早与长安方面有所勾结,从而与之彻底反目决裂。 在借守霄之手将人送走后,最关键的一步计划便已达成。接下来,无非就是如何脱身,并将守霄灭口而已。 这对有心算无心,且实力更强,又有援助的孙宁来说,也不是太难。 关振铎和言逸飞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与其他兵马退远后,又迅速返回,并在这关键时刻,给了老道致命一击。 “不错。”孙宁在收回拳头后,冲同样收刀的关振铎轻轻点头,赞许道。m. “陛下,这会不会太卑鄙了些?”没有动手的言逸飞却忍不住道。 作为一个标准的江湖人,他对此等行径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他刚才就曾偷袭过我们,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孙宁淡然回道,“何况,咱们又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只要能以最小的代价达成目的,那无论用上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 言逸飞依然面露纠结,反正到现在,他都没能把身份转过来。 关振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是朝廷臣子,他们都是些乱臣贼子,通通该死。只要能灭了他们,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必须的。” “那接下来呢?我们怎么做?”言逸飞半晌后,才又问道。 “接下来,这具尸体就归你了。需要几天,才能将之炼成合格的僵尸?”孙宁反问了一句。 言逸飞一愣,这才想起,孙宁来时曾提过,自己一直找不到的合适尸体能在此行得到。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想不到现在成真了。 “怎么样,这具尸体可还合用吗?这老道生前可算是一名高手了。” 孙宁的话让言逸飞彻底清醒,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具还带着温热的尸体,言逸飞点点头:“当然合用。像这样生前乃是高手的尸体,若给足我时间,说不定能炼出最厉害的活尸……” “恐怕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最迟本月底……” “那就是还有七天时间……”言逸飞思忖盘算了一下,正色道,“我可以将他炼制成飞尸,至少有他本人的五六成实力。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潜力无法真正发挥,而且也就用上三五次就会变成一般的僵尸了,实在可惜……” 对言家人来说,这样一具只要花足够时间,就能炼制成最强的活尸的尸体,实在很不甘心就这样把他浪费了。 但孙宁却不以为然:“足够了。而且他只是我们用以挑起平天军内乱的工具而已,用上一次就已足够。你尽快找一个地方,开始吧。” “那陛下你呢?” “我决定去开封。”孙宁笑了一下道,“本来我还想在洛阳多呆上几天,通过其他方法挑起平天军内部之乱。 “但这一回,既然发生了我被劫持一事,就正好可以离开了。这可比我自己突然离开要合理得多,也更容易让赵广校因为愤怒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与决定。” 说着,他又郑重看向言逸飞:“此番我们能否让平天军彻底内乱,重点可都在你身上了。你要做的,是让这具飞尸,以及之前所炼制的僵尸杀进洛阳,然后……” 听完孙宁的计划后,关振铎微微一愣,这手段可太不光明正大了。 但再转念一想,双方之间本就不是江湖厮斗,在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争霸战斗中,这样的手段自然也变得理所当然。 言逸飞则是好一通的沉默,最后才抬眼,用力点头:“我明白了。我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几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成熟。 他不但在武艺和控尸秘术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连为人心性,已比之当初大不一样。 他再不是那个热血冲动的少年,学会了可以为目的舍弃一些东西。 “好,七日后,你我同时出手!然后,再于桃叶渡汇合!” 孙宁也不再多说,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这才与关振铎联袂而去。 而言逸飞,则扛着这具尚未冷却的尸体,往另一处而去。 等到天彻底黑下,那些退出五里的兵马再回来一探究竟时,这定心观前除了一滩血迹,再无其他……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8章 三城变(一) 江南,金陵城。 近来江南各地流言四起,先只是底层街巷,然后是酒楼茶肆也有人在作议论,到后来,竟连官府和地方士绅对此都多有相信了。 流言的内容很是简单,却也骇人听闻——当今皇帝陛下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出了事,早已生死不知!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等流言也就只是一个流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但对真正掌握着相当权力的人来说,尤其是与朝廷息息相关之人来说,这流言可就变得极其重要了。 比如说大越朝中的官吏人等,比如说各路军中将士,再比如说,那几家势力大损,早被朝廷压服的江南豪族。 金陵顾家,虽然因为之前频受打击而元气大伤,但好在家底够厚,而且向朝廷服软也够迅速,总算是把家族给保存了下来。 甚至朝廷为了金陵地面上的安定,还将顾家两个能力出众的年轻一辈顾耀天和顾耀武留在朝中为官,使顾家依然为金陵大族。 对于朝廷的如此安排,顾家上下表面上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是事实上究竟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心存怨怼,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大家都看在眼中的,如今的顾家比之当初可要低调太多了,子弟人等少有外出生事的,甚至连登门的客人都少有被他们真请进去款待的。 很明显,顾家是要向所有人,尤其是朝廷方面表露一个态度,那就是他们再不会过问任何金陵或江南的事务了。 但今夜的顾家却明显破了例。 二更天后,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被他们偷偷从后门迎进家中,并让他见到了早已自请去掉家主之位的顾棠。 这位顾家的老家主看着与两年前并无多少区别,只是脸上的皱纹稍微深了点,举止语气依然保持着江南豪族该有的气度。他笑吟吟的请来客坐下,又让人送来最好的茶点,这才笑着问道:“这次阁下来金陵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啊。” “来金陵其实算不得什么风险,我梁州虽说与大越朝廷多有摩擦,但双方之间的商贸往来却从未断绝。在下以一个普通行商的身份来金陵,并不是问题。”来客也笑着回道,不卑不亢。 “哦?那什么才对你们来说是凶险的行径呢?散播谣言吗?”顾棠突然把脸色一沉,盯着对方的双眼问道,身上自有一股气势压上。 来客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只举杯喝了一口茶水,轻轻点头:“好茶,也只有江南,才能在这个初冬季节里依然能拿出这等上好的茶水了。也只有你们顾家这样底蕴深厚的豪族,才能以此等好茶待客。” 说着,他又是轻轻一叹:“只可惜啊,你们顾家的好日子怕是很难再保持了。毕竟冬季已至,茶的季节早已过去。” 顾棠低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题呢。” “顾家主说的不错,相比于进入金陵,让人把某些事情散播出去确实要凶险得多。不过,有一点您还是说错了。” “什么?” “在下让人散播的从来不是谣言,而是事实。孙宁他早就不在金陵,不在那皇宫之中了。这一点,我想朝廷里应该有许多人都已知晓,只是被他们控制了外传,瞒着底下的军将和百姓而已。” 来客轻笑一声,又抬眼与之对视:“而且我也相信,以你们顾家在江南的耳目,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事实。不然,恐怕在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见到顾家主你了。”33 “你倒还真是够坦率的。”顾棠把目光一收,似笑非笑。 “既然寻求合作,自当无有隐瞒。在下还知道,你们顾家也好,江南剩下那几家也好,其实对朝廷这段时日的打压还是颇为不满的。 “只是因为实力不如,方才只能选择委曲求全,选择低调自保。” 他说着,又看一眼顾棠,见其沉默,就知道这是被自己说中了,便使语气更为诚恳地道:“顾家主,咱们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何不就此联手呢? “而且如今的大越朝廷,正陷于最大的危机之中,他们真正的主心骨孙宁恐怕已死,只要这时动手,推翻他们,轻而易举。” “推翻朝廷……只靠我顾家?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啊……”顾棠当即摇头,“实话告诉你,现在的金陵外松内紧,哪有那么容易行事的。 “至于皇帝陛下的事情,确实早有说法流传出来,他此前北伐出了事,半年来都不知所踪。但这并不代表朝廷就会乱了,更不代表他真就回不来了……” “那要是在下告诉你,他确实再回不来,必然死在洛阳呢?”来客却自顾说道。 这一句却让顾棠的神色一变:“你是说,你们已经找到皇帝下落了?” “对,他就在洛阳,并被我们早早盯上。我们已准备对付他,不会让他活着回到江南。” 看一眼再度陷入沉默的顾棠,他继续侃侃而谈:“在下也不瞒顾家主,我们梁州军更是已经厉兵秣马,准备趁此机会南下了。这次,我们不但要夺回两淮之地,还会趁机过江,直入江南! “现在的大越朝廷早已外强中干,人心惶惶,只要我大军杀到,不消数月,他们的防线就会土崩瓦解,江南各地自然唾手可得! “你也知道,大越朝廷是因为有孙宁这个皇帝存在才能支撑到今日的,可现在他已身死的消息都传遍整个江南了,你觉着那些下面的将士还会卖命吗?” 顾棠心中顿时陷入纠结,他知道对方今晚来见自己的真正目的,可自己该答应这一要求吗?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的顾家根据情势做出最识时务的选择,那今日的顾家,应该也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了。”说着,来客道出了最有分量的一句话:“在下奉郭帅之命而来,不求你顾家真个起兵,而只是让你们扩大这一真相的影响。 “另外,就是在两军真正交战时,你顾家联络其他各方势力,给大越朝廷以压力,迫使他们罢兵休斗! “只要做到这一点,等我大军入江南,金陵城依然以你顾家为主!” 最后的许诺,让顾棠难以再作拒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39章 三城变(二) 金陵城中乌衣巷,乌衣巷内乌衣司。 郭冲坐在自己公廨的案后,仔细看手中密报,耳边听着面前亲信的禀报,嘴角轻挑,现出一抹冷笑。 “从二更左右进入顾家,直到四更后才离开吗?知道他们都密谈了些什么?” “回大人,这个查不到。因为他只见了顾棠,现场没有第三人,所以无法得知。” “他们还真是够小心的。不过不要紧,想来也无非就是那件事情而已,而且很快的,他顾家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来向我们说明了。” 这话却让下属微微一愣:“大人,卑职以为该当制止他们如此行事,不然会使金陵城内的气氛更加不妥,徒乱人心啊。” 郭冲将手中密报轻轻一放:“人心早就被不断的流言给搅乱了,也不差他们一家。而且这一切也都在我们的意料中,他们所能做的文章,无非就是提出陛下已然出事,等着咱们朝廷四分五裂……” 那还不做制止,眼看着情况更糟,流言更多吗? 下属有些不安与疑惑地想着,只是这质疑终究不好当面出口。 而郭冲也没有作解释的意思,只是道:“继续按之前的规矩,盯着顾家,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盯住了。” “是。”亲信下属忙答应一声,然后又问了句:“那个北边来的密谍又该如何处置?” “暂时不动。如果他还在江南有所动作,就继续盯死了他,不要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握。一旦他有意北还,就给我拿下他。” 郭冲给出决定,也让部下知道了他的意图。 这北方来的密谍就是一颗鱼饵,他们将以之钓出更多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可能叛逆大越朝廷的江南之人。 既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郭冲自然不介意把戏唱得更大些。 而就在这时,又一名部下脚步匆匆,神色也略显紧张地跑了进来:“大人,北边有军情急报。” “念!”郭冲身子一震,急忙开口。 “梁州军突然调兵向南,分三路陈兵淮北与湖广两地交界,似乎随时可能对我发动攻势。”一边说着,这位也把一份塘报放到了案上。 郭冲这下的脸色终于为之而变,没有了之前的笃定与信心。迅速出手取过塘报又仔细看过后,甚至都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我入宫禀报,你们派几人,去给沈大人和诸葛大人报信,也让他们这就去宫里。”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昨夜去顾家的密谍便是来自梁州军了,而这次自己的父亲郭炎行动足够迅速而果断,居然打算内外齐发,趁此机会发动南征了。 …… 半个时辰后,皇宫内,数名重要臣子已都在殿内聚齐,萧倩则坐在了最上首,所有人的脸色都显得极其凝重。 “这些情报都确切无误吗?”沈舟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缓缓开口。 “错不了,不光乌衣司接到急报,我们军中也有相同军报送到。”萧克敌迅速回道,“而且,这是三日前发来的军情,若是梁州军这次行动够快的话,只怕现在都已经展开攻势了。” “我们在湖广和淮北的兵力部署如何?”诸葛青云也不无紧张地问了一句。 “兵马看似不少,两地合起来共计十五六万之数。不过……这些人马才新成不久,真论起战力来,恐怕不是梁州军的对手。”萧克敌忙又作答。 “只是守住关城也做不到吗?”萧倩都有些不安地问了句。 “因为太过分散了,湖广和两淮光是重要的城池就有二三十座之多,因为是刚拿下的地区,所以每地都需要安排兵马,所以这十多万人便被分薄了。恐怕每一城最多也就万把人,而且多是新征新练之军。” 沈舟面色再度一紧:“那就是说,我们得尽快派兵前往救援了?” “对,援军必须尽快派出,不然一旦前线顶不住,辛苦拿下的两淮等地便会迅速崩溃。” 作为此时殿上唯一的带兵将领,萧克敌只能多作解释:“而且,守将必守淮,一旦淮水一线真被梁州军所得,那我们的长江天险怕也要少去一大半的用处了。” “还要考虑民心和军心。”诸葛青云也是一脸的审慎,“最近金陵城中多有谣言传出,说陛下遭难,朝廷早已人人自危。一旦我们在前线迅速失地,消息传回的话,人心必然生乱,一些家伙就会趁机而起了。” “沈大人,你觉着该调兵援助北边防线吗?还有,该调哪里的兵?”萧倩又把目光落到沈舟身上。 如今朝中大事都由沈舟牵头与其他官员一道做决定,出了如此大事,大家自然更愿意听听他的主意。 沈舟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艰难道:“这是个两难的决定。若按眼下北边军情,我们自当尽快调兵北上。而如今江南境内的精兵,最近的就在金陵。 “只是,要是真抽调太多兵马赶赴北边战场,恐怕金陵的防务就会出现空虚漏洞了。而近段时日又人心不稳,难保没有人会趁机生事,导致我金陵再生乱子啊。” “事分轻重,我以为军情如火,更为要紧。必须先派兵北上救援,至于金陵这儿的安危,留下万把人暂时顶着,然后从其他各城抽调兵马。”诸葛青云立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表态,有支持从金陵出兵的,也有想要从别处调兵北上的,一时间难有个定论。 最后,这个选择权自然就落到了身为皇后的萧倩身上,这让她又感到一阵纠结。 如果孙宁在此,那就一切好说。有他坐镇,金陵是绝对乱不起来的,可现在他还在洛阳,恐怕短时间里是回不来了。 “皇后,金陵是否会乱终究只是个可能,但前线的情况却已容不得有丝毫大意了。臣以为,两害相权,只能先顾着北边。”萧克敌这时又开口表态道,也就他这个皇后的兄弟能如此说话了。 而萧倩,这时却把目光落到了郭冲身上,这个自己丈夫极其信任之人,又会做何选择呢? 郭冲并没有出声,只是在看到萧倩望来后,轻轻点了下头,显然是支持出兵的。 萧倩再无犹豫:“那就出兵。现在金陵有兵马五万三千,调拨四万北上。另外,同时调扬州、临安、苏州各地之兵,合成十万,救援淮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0章 三城变(三) 洛阳城,大将军府。 上首的大将军赵广校怒容满面,下方部下人等则个个垂目而立,不敢出声,也不敢与他的目光有任何的交汇。只因为—— “七天了!乾哲已被人掳走足足七天,你们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发现吗?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赵广校怒声斥问,下方人等各自一凛,却还是没法作答。 正如他所说,三公子已被那保着申博逃走的奸细掳走了足有七天时间,手下兵马虽然已经把洛阳及周边百里方圆都搜刮过了,可直到今日,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确实不好跟大将军交代,甚至有些人还互相忖度着,是不是某些人不希望三公子回来,所以才让下面的人故意不尽力寻找,放任那奸细带人远走啊。 尤其是一直心向大公子赵乾惠的那些人,纵然自己没有这么做,心下依然有些发虚,自然更不敢出声说话了。 只有赵乾哲的舅舅钟楚才,这时同样的满脸愤怒,狠狠瞪着扫过众人,才开口道:“大将军,一定是有人不肯尽力,才直到今日都未找到他们下落。我相信,乾哲他一定还在我洛阳境内,哪怕是他……他已遭毒手,那家伙也该留下尸体给我们才是。 “所以我以为,该当来一场全城大索,才有可能将乾哲救出来!” “不妥!”他话音一落,都不等赵广校给出回应,就有人迅速站出来表示了反对,“大将军,若是真不管不顾地来一场全城大索,能否找到三公子我不敢说,但必然会惹得洛阳人心惶惶,这实在于我们大为不利啊。” “那你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来救乾哲?”钟楚才顿时怒问道。 “我以为该当……”这位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外头突然有人前来禀报:“大将军,魏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听到这禀报,赵广校便顾不上眼前的争论了,即刻发话道。 魏泽源是他现在最指望的人了,因为申博的家人正被其部下之人严刑拷问,或许就能从其家人口中,得知救走申博,又掳走赵乾哲的到底是哪方人马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魏泽源神色凝重就走进了厅堂,刚想先行礼参见,就被赵广校叫停:“说正事要紧,你问出头绪来没有?” “申博的长子已经交代,那些粮食确实是他们安排偷换的。”魏泽源先把第一个收获道出。 此言一出,倒是让赵乾惠长出了口气。 有些事情或许父亲早已心知肚明,但只要有另一个看着合理的结果,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会接受这个不是真相的真相。 赵广校脸色也略有缓和:“那乾哲的事呢?” “就他所招,申博这段时日确实总去城外的定心观与那个叫守霄的道人会面,而其身份,听申博的意思,乃是我平天军内部之人。” “确认吗?” “这是他受了数日刑罚之后招供的,应该不会有假。” “那他到底是哪里派的人?开封,还是长安?”赵广校又再度问道。 这话问出,在场众人都是一阵紧张。要真如此,一旦三公子有个好歹,平天军内部可就要彻底决裂,爆发一场大乱了。 魏泽源刚想说出什么,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骚乱,而且这骚乱还迅速朝着大将军府内部而来,惊叫惨呼,一下就让堂上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惊讶地扭头往外看去,赵广校更是勃然大怒:“什么人竟敢在我大将军府撒野!传我之令,无论任何人作乱,通通格杀勿论!” 这几年里,自己是不是对洛阳上下太过宽大了,导致城中百姓也好,世家也好都不再将自己放在眼中。 之前有人胆敢偷换粮食,又有人想着和开封的秦玉德勾结,还有人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今日又闹这么一出,真当自己不敢杀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吗? 愤怒中的赵广校再没有了以往的稳重和儒雅,决定要大开杀戒。 旋即,大开杀戒的场面就出现在了他,以及堂上所有人的面前,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堂外,宽阔的庭院之中,突然就有十多名披甲的战士被打得横飞而入,顺带把严阵以待的一批将士都给砸得东倒西歪。 然后,伴随着几声惊呼,数条身影便如入无人之境般,破开军卒们的围攻,直直就朝着堂上冲来。 虽是十多人对着数百之众,他们却如狼入羊群,几乎没有半点的凝滞,杀得所有将士都无法靠近。不断有人惨叫倒飞,也有人直接就倒了下去。 这一幕居然出现在了大将军府,这个洛阳城里防御最严密,守卫最多的所在……这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动容,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当即,又有十多名赵广校的亲卫挺身迎上,各种兵器组成一张大网,就朝着冲在最前方的两个浑身都裹在黑色斗篷中,头戴面具的家伙身上招呼。 出乎大家意料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兵器几乎没有滞碍的,就全数没入两人体内,噗哧声中,让他们的动作都为之一僵。 “小心——” 就在众人以为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构不成任何威胁时,后方已有兵将急声叫了起来:“他们不惧攻击……” 话刚出,那两个顿住的家伙已迅速有了下一步的行动,竟顶着那些入体的刀枪,直直上抢,同时手中钢刀迅然落下,噗哧几下,已把数名不及反应的兵将给劈杀当场。 这下,更是惊世骇俗,堂外死守的亲兵将士大惊失色,堂内众将领官员也是吓得脸色一白,惊呼出声。 直到这时,才有人惊觉,这些家伙在中招后,竟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怪不得他们竟能从府外一路冲杀到此了,明显是守卫们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啊。 但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最大的威胁也就到了。 其中一个黑影竟是趁机冲进了堂内,直扑向最上首的赵广校,速度之快,让堂内堂外所有人都一个措手不及,只能是发出连声的惊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1章 三城变(四) 堂上正商议事情的有十数人,其中多半都是军中将领。 另外,旁边还有十多个侍卫,也都随身佩戴兵器,有着一定的武艺。 可是,当那黑袍之人突然抢入堂内时,这些人的反应都明显慢了半拍不止,不知是真猝不及防,还是心中有惧,位于最靠近厅堂门口的那几人竟都未曾出手,眼睁睁看着他如旋风般一冲而过,直扑到大将军的长案之下。 直到这时,才有两人同时而动。 一个是祝赞,另一个则是赵乾惠。 两人几乎是同时暴喝出声,前者空手一拳直轰对方前胸,后者更是拔剑而刺,却是取的对方咽喉。 既然刚才这家伙身上连中多下攻击依然未能阻其冲势,那就只有先攻其要害了。 此时,堂外又是接连的怒吼和惨叫不断,其他那些黑袍人虽然都被挡了下来,但他们的攻击也是相当可怖,已有多名将士倒在了他们脚下。 不过这相继的牺牲,也不完全是没有用处的,随着一件件兵器刺入他们体内,覆盖他们周身的黑袍早已破裂落下,暴露出了他们的真实情况——竟是浑身惨白,干硬,那些被刀枪刺入的伤口,更不见一点血迹。 这哪里是活人该有的表现,分明就是一具具早已僵硬的尸体了! “他们不是人,是僵尸……” 终于有兵将恐慌地叫嚷了起来,还有人因为恐惧直朝后退。 若是寻常敌人,再强,这些平天军中的百战精锐也不带怕的,血战到底也必一步不退。 可眼下这些,却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这对所有人的冲击和影响可太大了,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之人生出对方是不可战胜的恐惧感来。 于是,堂外防线再度出现漏洞,又有两个家伙得以冲杀进来。 当此之时,最先入堂的家伙胸口和咽喉也已同时中招,胸口中的这一拳,也只让他的身形微微一顿而已。而得手的祝赞却不喜反惊,只觉一拳就如打在干枯的大树之上,力道固然是发出了,却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损伤。 至于赵乾惠的那一剑,更是一剑穿喉,然后不等他感到喜悦,对方突然一抬手,竟已抓住了他持剑的手腕,再猛然发力一扭一推,便让赵乾惠惨哼着,横抛飞出,直撞上侧后两人后,才止住去势,与那两人一道翻滚倒地。 没有任何的巧妙招数,有的只是出人意料的以伤换攻,而且他居然还不伤不痛,哪怕咽喉处还扎着长剑,也不影响其继续向前的步伐。 这可怕的一幕,让其他更不敢上了。 就是赵广校,都被吓得身体发软,无法做出规避。 他也算是经验丰富的宿将了,以往亲自策马杀敌也从未有丝毫胆怯的,但今日面对这么个看似怎么都杀不死的刺客时,他是真个感到恐惧了。 对方也跟早确定了目标一般,完全不顾身前还有几个呆站在旁的官员将领,依然迅速前进,来到了赵广校身前,隔着宽大的帅案,挥爪如电,直抓其咽喉。 也是直到这时,赵广校才看清楚对方手上的模样,指甲黝黑而锋利,骨节突起,皮肤更作惨白,似乎都环绕着死气。 不知是否真被这僵尸的可怕模样和袭击给吓到了一般,此时的赵广校依然稳稳坐在案后,竟连躲闪的动作都未做出。就好像,真在等死一般。 利爪,呼啸着,便要触及他的胸膛。 但就在这时,一声怒啸自侧方而起,一人更是如猛虎般迅然扑上。 赫然正是赵乾惠。 他竟然在右手被折断,人被打飞之后,再度挣扎而起,扑身救父。 这一刻的他,速度已达到了此生最快,完好的左手更是出招精准,一下就抓住了自己刺入僵尸咽喉的佩剑。 然后猛地一转,再左右一卷,一挥—— 嗤啦一声,如裂腐皮。 长剑一下就从僵尸的脖子中破开穿出,并把他的整颗头颅都给斩了下来。 而随着头颅飞起,那刚才不受任何攻击影响,纵然身上已扎了多把兵器的僵尸便倏然顿住。 片刻后,似是不甘般,手依然直直向前,无头的身躯却颓然地后仰倒下。 终于,在自己拼命之下,将这个可怕的东西给斩杀了。 赵乾惠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并没有多作欢庆,而是迅速放声叫道:“砍断他们的头颅,便可杀死他们!” 其实都不用他再出声提醒了,周围人等已经明白了如何对付这些看似无从下手的可怕东西。 之前大家只是因为觉着怎么都杀不死他们,才会心存畏惧,缩手缩脚。 但现在,有了成功经验的加持,自然再无顾虑。 而更让大家感到振奋的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僵尸,包括那几只同样闯入堂内的,竟也都突然顿住了身形。 同一时间,大将军府外,两三里处的一座酒楼的包间内,正闭目摇铃的言逸飞突然身形一晃,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停了。 控尸术固然威力极大,但终究也有其不足之处。 比如眼下,言逸飞用的就是一种比当初在随州时所使用的控尸术威力更大的一种秘术。 其可怕的地方在于,那些僵尸的战力会比活着的本人强上数倍,而且互相之间还有默契配合,这些甚至都不用远在几里外的他来做控制。 如此,他们的破坏力将会翻倍,用以突袭强杀可就太好不过了。 但同时,这一秘术也有着相当的风险,一旦作为被控制的僵尸中的核心关键被当场斩杀,而施术者又不能抢先与之断开联系的话,他便会遭受反噬…… 而且,一旦这核心被杀,其他僵尸的攻击力必然会大幅削减,从而再难构成真正的威胁了。 也只有言逸飞这样的控尸天才,才能在这样的重创反噬下迅速强行压住伤势,再度摇铃控尸。不过这一回,他操控的目标,就不再是那几具实力已然大减的僵尸了。 失去控制的僵尸此时更是陷入了彻底的停滞。33 而身边的将士们却不知真相,此时个个都奋然而上,各种兵器直朝着他们的脖颈招呼。 一时间,嗤啦之声不断,一颗颗脑袋被砍了下来,那刚才还如虎入羊群的刺客们,也都成了断头鬼。 这让所有人都大出了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外间又有一道灰色的身影一闪,直入堂中。 速度之快,让众人的视线都跟不上,几乎是在一个呼吸间,那灰影已至赵广校身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2章 三城变(五) 飞尸者,迅可裂波,其速如电。 相比于那些无有痛觉,攻击凶猛又皮肉干硬如披甲胄的僵尸,飞尸的攻击可就要迅猛太多了。 只是相比于可以用普通尸体炼制而成的僵尸,炼制飞尸的尸体要求也是相当之高。非是生前高手不能成,而且还需要加以各种秘药与秘法,并花费大量的精力与时间,才能真正制成。 言逸飞作为言家几十年来于炼尸控尸一道中的天才人物,几年的潜心苦修也确实大有长进,甚至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炼制出只在活尸之下的飞尸。 不过飞尸毕竟不同于寻常僵尸,想要远距离操控其行动就必须全力以赴了。 正因如此,刚才在操控那十多具僵尸攻入大将军府时,他并未同时操纵飞尸发动攻击。直到此刻,之前的控尸术被破,深知情况已然不同,他才悍然转变策略,只控着这具飞尸发动最后的攻击。 几乎只在一个呼吸间,飞尸便已直闯入堂,再于弹指间,扑杀向依然稳稳坐在案后的赵广校。 这一回,其他人根本做不出反应来,就连看似武艺最强,也最希望确保自己父亲安全的赵乾惠,也因为刚才一剑斩下僵尸头颅而用力过度,一时回不过气,只能是呆呆看着那灰影掠过长案,一手如刀,直插赵广校的咽喉。 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惊叫——他们甚至都能预想到接下来的可怕场面了,大将军鲜血飞溅,陈尸当场…… 通过互相间的神秘连接,嘴角依然残存血迹的言逸飞能看清楚对方的所有神情变化。在他眼中,此时的赵广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完全吓傻了,整张脸完全是木然的,只是定定地盯着飞尸的面庞,似乎是想通过这一眼看穿那张面具,看穿这个将杀死自己的凶手模样一般。 但很可惜,他到死也都不可能达成所愿了。 念头一起,就要将之杀死。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闪到了赵广校的身前,正好挡在了飞尸这一击之前。平实无花巧的双掌猛然一合,却如突然关闭的两扇门一般,把这看似凶狠迅猛的一击给挡在了外头。 旋即,此人又是分掌一推,一股巨大的力道如浪潮般直涌而出,轰在了飞尸的前胸。 啪——砰! 飞尸并没有因这一下而倒飞出去,只是身子陡然一震,然后在这一声闷响中,身上的灰色袍服,连带着头上斗笠,以及脸上的面具一起爆裂碎开,露出了飞尸整个干瘪的身躯,苍老惨白的面容,以及白色的须发。 飞尸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的速度,往往能在转眼间远遁数丈,又能于呼吸间出现在你身前的任何一个位置。 但此刻,在这人的掌力包裹下,飞尸却根本连一步都无法挪动。 在身上的一切外物都被一掌摧毁后,他的身形固然动了动,但却根本无法如愿而走。 反倒是接下来浪潮般的掌势又一次汹涌压到,砰砰砰砰砰,接连五掌,稳稳落在他的额头、心口、膻中、丹田,以及最后的天灵! 这一连串的挥掌,其招式是那样的普通朴实,一如这个出手之人的模样和打扮一般。 但其造成的效果又是那么的惊人,数掌中地后,刚才还宛如鬼魅般的飞尸就整个身体开始颤动,摇摆,最后整个躯体便如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 从头到尾,他就只出了两招,一招为赵广校解围,下一招就把这个看似无人可敌的飞尸刺客给除掉了。 所有人亲眼看着这一切,却依然只觉着自己恍若身在梦中。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这天下间,真有如此强大,武艺绝伦到如此地步的人吗?居然能于轻描淡写间,就把一个旁人连其身影都捕捉不到的可怕家伙给击杀了。 尤其是那些本就身具武艺之人,此时看着这个只着寻常随从服色,低眉顺眼的,不见丝毫高手气度,到现在还只觉着他是个普通奴仆的家伙,眼中依然充满了迷茫与不信。 赵乾惠更是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头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认出这个挺身杀敌的家伙是什么人了,这不是一直陪伴在父亲左右,总是被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的家中老仆,赵忠吗? 是的,这个模样普通,穿着普通的高手,也有着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就如这天底下绝大多数大户人家的忠仆会有的名字一般,他随主姓,名忠。 而事实上,他才是赵广校最后的一张底牌,这个看似最不起眼的仆人,才是他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在刚才那个僵尸刺客杀到跟前时,赵广校才会依然稳稳的坐在那儿。 所以,在飞尸已到面前,就要取他性命时,他的脸色依然能保持不变。 因为他相信,赵忠将会在生死一瞬间帮自己挡下所有攻击,杀掉所有敢对自己下手的敌人。 事实证明,他的信任是完全正确的,飞尸终归是死了。 不过,随着飞尸彻底被杀,其身份也被迅速悉破。 在众部下纷纷定神,又忙着向大将军请罪问安的一片乱糟糟中,有人却指着刚被人抬起,欲要带出去的尸体,惊叫道:“这不是城外定心观的守霄老道吗?” 这一句,让赵广校的双眉陡然一挑:“给我查,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有,又是什么人把他变成这般模样的! “先掳我儿,再欲刺杀本将军,这一切一定早就在那幕后之人的阴谋算计之中,而且对方一定早就安排好了后续攻击,恐怕很快,他们便会对我洛阳用兵了!” 这一刻,赵广校是出离了愤怒,再没有了任何以大局为重的念头,迅速下达了军令,让洛阳及周边各处的兵马迅速调动,合拢,只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而在大家这一片忙碌中,赵忠则盯着那具被带走的尸体,陷入了沉吟。 他很想此时出去搜找那控制这些僵尸的幕后之人,他也相信,那家伙就在附近不远处,只要自己想找,一定能将之找到。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留在大将军身边,只让其他人效劳。 毕竟,他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而大将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3章 三城变(五) 在这个十月的最后一天里,金陵和洛阳这两座大城都因为各自的原因而生出不小的动荡与变数来。 或因前线战事而大批调动兵马,或因突然的刺杀而闹得满城风雨。但在与它们齐名的曾经的前宋都城开封城内,此时倒还是一片安宁。 昔之汴京,今之开封,还是一如以往般的繁华热闹。 或许论人口和在中原的地位,如今的开封远无法和成为大越都城百多年的洛阳城相提并论,但若论商贸之盛,城中百姓之自由,这儿却要胜过经历过一场战乱的越都许多了。 因为汴水穿城而过,又被人引作城中河流的关系,这一座城池内的景象要比中原大城多了几分江南水乡才有的柔美。 一条条河道穿梭在城中各处,也让一道道虹桥跨越于河道之上,沟通两岸,让在其中生活的百姓走于路上有了更多的景色可看,也让这儿的道路变得更加曲折多变。 这一点特色自然全被入城三日,此时正坐船顺流而下的孙宁给完全掌握了。 此时他们所乘的这艘小船混在其他三五艘舟船之间,正停留在离着原来的赵宋皇城,现在的大都督府出口不远的位置上。 与赵家统治洛阳后,只在皇城不入皇宫不同,秦玉德这位平天军大都督可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他直接就入住进了原来的赵宋皇宫,并将之改称为大都督府——当然,真论气派,这儿是远没法和大越的皇宫相比的,只是比之原来的大越枢密院衙门却要强出了许多。 光是进出大都督府的门户,就足有八座之多,而临水的这一边,正是其正门所在。 一般来说,当秦玉德这位大都督要出入府邸时,都会由此而过。 正因如此,孙宁才会在此逗留。 这次来开封,他的目标也正在于刺杀秦玉德。 相比于整个构造更简单,守卫也更松散些的洛阳大将军府,这开封的大都督府则明显要更难攻入了。 尤其是在孙宁他们只得区区二人的情况下,更不敢随意冒险。 所以,他们决定在此守株待兔,只等对方出来后方才动手。 充作船夫的关振铎确认周围那些船上之人不可能听到自家的对话后,才低声道:“陛下,咱们一定要冒这个风险,刺杀于他吗?” 孙宁一副欣赏两岸风景的模样,目光则更多瞥向前方那条宽阔的御道,以及其后方的巍峨门阙:“非如此,不足以让中原有变,使平天军彻底生乱……那等到我们与梁州军争夺作战时,他们便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威胁了。 “而要是不主动出击,时间再这么拖下去,人心思变,我想要重定天下就会越来越难了。所以,这个险我们必须冒。” “那他今日就一定会从此出来吗?” “一定会。每月最后一天,他都会做全城的巡视。一者以安军民之心,二者也是为了宣誓自己对整个开封的绝对权势……” 孙宁说到这儿,目光突然一凝:“他出来了!” 关振铎闻言立刻打叠起精神来,凝目向着上方御道望去。果然就见数里外那守卫严密的宫阙大门口已有人马聚集,整队,然后在他们的包裹簇拥之下,数名或衣着华贵,或甲胄光鲜的轩昂男子正策马缓步沿着道路直往外来。 当这一幕发生时,也引得周围许多百姓的一阵骚动,甚至孙宁都听到有阵阵的赞美和欢呼响起。 不得不说,秦玉德在开封的统治还是相当不错的,在其治下,开封及其附近的诸多州县百姓的日子都过得很是富足,连带着让大家对他也满是拥戴。 所以每当他出来现身时,都会引得无数百姓夹道欢迎,就如今日般,无论陆上水上,大家此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眺望着大军中间那个金甲红氅,相貌堂堂的魁伟汉子,发出来自真心的呼叫。 “大都督威武!” “大都督真是我开封百姓最好的守护神……” 这一阵阵的欢呼传入正策马而行的秦玉德的耳中,让他满脸的欢喜与得意,还频频向两边挥手致意,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是的,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等受到满城百姓真心拥戴,夹道欢迎的场面了。 这会让他觉着自己才是这天下间最得民心,最能得到天下的那一个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定下时间,每月至少一次巡视整个开封,而完全不必在意这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危险。 以往,这样的巡视都是以风平浪静开始,安然无恙结束,然后全城百姓则会以最大的热情,来让秦玉德获得满足。 几乎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样的过程,甚至连其四周的那几百护卫,都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看似策马提枪,护在他的四周,但其实,大家的注意力也只在欣赏这开封城的繁华热闹,以及百姓们的欢呼喧闹而已。 至于危险,哪可能有什么危险呢? 队伍很快就踏上了这横架于河流上的第一座虹桥。 前进道路突然收窄,让护在秦玉德两侧的人手迅速锐减。不过因为他们速度够快,而虹桥又并不长,所以这样的防御薄弱时间也就那么片刻而已。 何况,此时虹桥之上除了他们的兵马外,也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自然更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变故了。 至于桥下水上,虽然确实有着几艘小船停靠着,但也不过只区区十数人而已,压根就够不成任何威胁。 至少在沿着虹桥桥面向前的所有人心里,都是如此判断的。 但这个念头却在突然之间被彻底击碎。 就在秦玉德于十多名护卫的环绕下来到虹桥中间位置时,一道黄绿色的虚影已带着呼啸,直朝着他激射而来。 同时而起的,还有一道灰扑扑的身影。 他在船尾处用力一个蹬踏后,人就跟扑向猎物的鹰隼般,直掠数丈,远远高过了虹桥桥面,再斜斜而下,紧跟着那黄绿色的虚影,猛然急落,直攻马上的平天军大都督,秦玉德! 第844章 三城变(六) “有刺客!” “保护都督!” 在看到下方突然冒出袭击,护在秦玉德身边的一众卫士反应倒也不慢,纷纷嚷嚷着,转身挥舞着兵器相迎。 同时,最贴近秦玉德的几人更是迅速竖起了一面面宽大的盾牌,将之牢牢围在了盾牌阵的中间位置。 这时,那道黄绿色的虚影却已射至跟前,正好打中其中一面盾牌,砰一声间,竟把举盾的力士震得脚步一乱,不受控制地直朝后退却,从而让刚刚形成的这一道防线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也是直到这时,撞上厚实的盾牌随之顿时再破裂的那道黄绿色虚影才现出真身来,竟赫然是一支竹篙! 只凭一支轻巧的竹篙便能击退一名重甲盾士,并且让本来有序的防线露出破绽,只这一下,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惕然,知道刺客身手之强,计算之精了。 而就在大家为之警惕时,关振铎也已如扑食的猛虎般高跃而至,再斜落下击,照着出现的破绽,悍然攻入。 只一落地间,人已旋风般切入空档,左手一探一抓,便把因为身边出现破绽而使防护有所欠缺的一名护卫直接抓出,再将其打横一扫,正迎向两边劈刺而来的各种兵器。 这让众护卫都不及收招,只能眼看着自己手中兵器全都没入同伴体内,再有鲜血四下飞溅,人更是瞬间分裂。 也就是趁此一挡间,关振铎冲势更猛,右手已是一拳轰出,正中前方那面死死挡住自己去路的卫士的盾牌之上。 当然一声,如金铁交击,然后盾牌之后便又传来一声闷哼,连人带着盾牌便横抛而起,竟直接从众人头顶一抛而出,再落下时,已到了虹桥之外。 一拳建功的关振铎再左手较劲向前一挥,那早已成血葫芦般的家伙也被他打横扫出,砸向面前那十来面的盾牌。 蓬响声中,又是一片人被这一击打翻,盾牌落下,从而现出了位于中心的秦玉德。 什么叫虎入羊群,什么叫勇冠三军。 这一刻的关振铎便以事实教给了虹桥四周所有人,让周围无数百姓都看得目瞪口呆,目眩神迷,一时间竟连惊呼都出不来了。 就是身为被刺目标的秦玉德,都被如此神勇的表现给惊得作不出反应来,腰间佩刀只拔不到一半,就这么近距离与之对视,眼中甚至都瞧不出惊慌恐惧来,有的只是惊讶。 关振铎却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当即又是一声虎吼,双拳再度轰出,砰砰两声,把跟前两名卫士打得飞起,倒撞向后方的目标,而他自己则再度纵身跃起,便要在撞秦玉德落马后,一招将之击杀。 砰砰两下,不受控制的两名护卫正撞在骏马身上,把这匹千里挑一的大都督坐骑撞得惨嘶一声,往侧方倒去。自然也带得马上主人也侧翻倒去。 身边其他人这才再度惊叫,悍然朝着已飞扑出击的关振铎四周拥。这一回,他们不但用兵器,还用自己的身躯来做阻挡,哪怕是拖,也不能让他真个伤到大都督。 只是这十来名护卫又怎可能真阻住关振铎的全力出手呢? 他们才刚近其身,就见他身体一震,双拳一摆,暴喝声中,一道罡风便已迅速而出,尽数打在这些卫士的身上,打得他们身形一滞,继而便失控下落。 而关振铎,在运劲却敌之下,身子也就在半空稍稍一停而已,目光已追着落马欲起的秦玉德,直落追击。 人在半空,他左手已然箕张,右拳紧握,拳劲沛然欲发,已把对方一切退避的可能通通计算在其中了。 这一击,他志在必得! 嗖—— 一支白羽箭却在这时带着破空之声,迅然而至。 不,不止一箭,在其后,赫然还跟了另外四箭,迅如电闪,势若奔雷,竟在眨眼间,激射而至。 这五支箭不光来得快,角度和力道也是妙到了毫巅。 正好将关振铎下落轰击的位置通通给计算到了,他若继续不顾一切地向下攻击,在拳劲击中秦玉德之前,身上必然先中利箭。 而以这箭矢能在转眼间跨过数十步还后发先至赶到身前的力道来看,只要中上一箭就足以让任何一人重伤当场了。 就是关振铎,此时也不敢硬接其箭,连忙收拳运气,便要转折闪避。 可就在他身形一动间,脸色却骤然而变。 因为他赫然发现,这五箭竟是把自己的所有左右腾挪的空间通通封死,无论怎么变向,都会被一箭射中。 这人不但箭术超绝,而且计算惊人,比之自己还要强出许多! 是个真正的高手! 在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关振铎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一声断喝,人已陡然一个下坠,直朝着桥面落去。 是的,在面对五箭封锁袭击的眼下,唯一的规避就只剩下下落这一种了。 但同时,这一落,也就意味着不但自己计划中一气呵成刺杀目标已然落空,而且自己也将完全陷入卫士们的包围之中。 就在他刚一落到桥面,并挥拳把位置已然有偏的一箭打飞后,四周呐喊声响作一片,数十样兵器已如疾风暴雨般直朝他围攻过来。 刚才他是仗着突袭之变,才能赶在所有人应对之前扑袭秦玉德。 但,机会也就这么一次而已,一旦一击不中,等其他人从仓皇中定神,等卫士们醒悟过来发起围攻,身在桥上的关振铎就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太多的武器,太多的人朝他涌杀过来。即便大家没法一股脑地从只容一车而过的虹桥面上冲来,也有人踩着桥上栏杆,连蹦带蹿地扑将过来。 更别提桥的另一端,也有人回头包抄杀来了。 可以说,只在落地的瞬间,关振铎就已陷入到了上百人的围攻之中,而且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数倍的兵马在不断杀来。就算他实力在强,想要应对这许多的攻击,也似已做不到。 更何况,他还不敢再起,因为远处,还有个不知身处何方,却实力强大的弓手在等着出招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5章 三城变(七) 身处如此绝境,关振铎却未曾有丝毫惧色,伴随着一声虎啸,再度双拳猛然前轰,直迎向攒刺劈斩过来的二三十样兵器。 绝啸罡拳,越是在这等四面皆敌的绝境,越能展现出它强大的战力。 伴随着连声暴响,那些长矛大刀竟都一股脑被无俦之拳劲所打折击碎,并被前冲的劲道裹挟着,如雨点般直朝着那些兵将面上身上反打过去。 顿时就打得他们惨叫连声,人也倒了一片。 可即便如此,众护卫军士也未有丝毫退缩的,依然呼喝着不住向前。尤其是那些盾牌手,更是极有章法配合地形成一道盾墙,不断压制靠拢。 而在他们的后方,还有从桥外赶来的众多长矛手,寻着空隙,也从各种不同的角度,直朝着关振铎的身上扎捅。 在其身后,更是有无数人挥舞着兵器,猛攻其后背等要害处。使得本来还想要继续强攻的关振铎只能回身先作应对,以汹涌的拳劲逼开那些刺到跟前的兵器。 可就这一分心间,前方的盾墙已抵近到前,轰然的暴喝中,十多面大盾直接顶在了他的身上,压着他直朝侧面桥栏而去。而在那边,同样有人举盾冲来,竟要把他完全逼入到死角之中,然后再做处置了。 饶是关振铎悍勇敢拼,到了这一步还是难逃双拳不敌四手的必然结局。 在砰砰几声之后,他的身形再不受自己控制,踉跄着直往边角而去。 也是直到这时,跟前依然被十多名护卫紧紧守护着的秦玉德才自觉安全,然后迅速吼道:“留活口!” 他要从刺客口中问出谁是主使,并让其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正是这一句话,让关振铎的压力稍减。那几根穿过缝隙而来的长矛虽被他打断大多数,但还是有两根漏网之鱼,在防不胜防下,穿过了他的腰肋,让他的身形都为之一滞。 要是后边再有人攻来,恐怕真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但这一声命令,使这些兵将的动作为之一缓,那本来刺向他胸口腹部等要害的长矛也跟着一凝,只定在了离他身体还有几寸处。 即便没有真个中招,关振铎也已浑身浴血,无法动弹了。 这让周围众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把这个刺客给拿住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活捉此人,再带回去严加审讯……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所有人,包括秦玉德,以及更远处观望着的那名弓手都以为战斗已然结束,松懈下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再起。 呼啸声中,刀光自桥下猛然绽放,如匹练般斩在了最粗大的那根梁柱之上,然后人影闪烁,刀光也跟着继续向前,又是一刀,斩在了下一根粗大的梁柱上。 这虹桥横跨于汴河之上,已有数十百年之久,早成了整个开封城里所有人最熟悉的建筑。 但却很少有人会去仔细观察这虹桥为何能稳稳立在那儿数十年不倒,更没人会去留意这虹桥下方结构到底是用什么材质打造。 而现在,随着这连续的刀光闪过,答案也就揭晓了。 是上好的木头,虽不知桥墩的具体材质,但能被快刀一斩而过的,就必然只有木头了。 随着两刀快速掠过,桥墩与上方桥面的连接也就此而断。在一阵让人心惊的摩擦声中,本来稳如磐石的虹桥顿时就开始震动,倾倒,带得桥面之上众人也是一阵惊慌仓皇。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乱了分寸,下意识就直朝两边跑去,想要离开虹桥。 也有人此时还不忘护卫自家都督周全,赶紧拉着他胯下骏马,扭头往后就跑。 但奈何,此时瞧上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又是刚刚才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所有人都不可能在如此情况下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于是,他们便迅速挤作一团,甚至因此把大都督秦玉德都给滞留在了桥面之上。 也就这么一停滞,只短短几个呼吸间的事情而已,虹桥便在桥上,以及四面八方无数远望这边乱象之人的阵阵惊叫中,轰然翻倒,重重砸向了下方河水。当然,随桥身一起坠落的,还有两三百名兵将护卫,也包括了还在死角的关振铎,以及随马一道落下的秦玉德…… 当这一切发生,当所有人都因此一变而慌乱得不知所措时,桥下水面之上,一人已御刀飞起,刀光闪动间,急斩那个金灿灿的身影——秦玉德这一身华贵的装束,在此时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这,才是孙宁这次刺杀的真正绝招。 他早料到想要如此行刺秦玉德不会顺利,也猜到其左右必然存在足以保其周全的高手,所以只让关振铎出手,自己则一直藏在下方船上,只为在最紧要的关头,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为了这一场刺杀,孙宁更是早在前两日的夜间都做足了准备。 这么一座有着百年历史,重达千金的虹桥,当然不可能只被砍断一两根桥墩就迅速坍塌,又不是豆腐渣工程。 能做到如此效果,自然是因为早在之前孙宁就对桥体做了足够多的手脚。 那些深埋水下的其他支撑桥墩,早在前两夜里,就被他用刀劈断,只有少许连接。 可以说,这座虹桥直到之前还能稳稳承托住几百人的奔走厮杀,全靠的那最后两根巨大的桥墩。 而刚才,孙宁迅然出刀连断两墩,就是把虹桥最后的支撑也一并毁去,自然也就带得满桥之人随桥身毁坏而一同落下了。 现在,随着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场面又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以孙宁之强,自然可以轻易取秦玉德之性命了。33 看准那醒目目标的落势,孙宁如鹰隼般急扑而至,刀光一闪,急斩其颈,便要断其首级。 秦玉德虽也习武有些年头,但终究只是粗会些厮杀本领,此时只能是竭力缩头去避,做不出其他应对。 不过他还是看清楚了这个最后要取自己性命的刺客的容貌,几乎是撕心裂肺般怒吼出声:“是你……赵乾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6章 三城变(八) 作为同属平天军的双方,而且之前关系紧密,秦玉德与赵广校自然是有着通家之好的交情。 双方之间更是非常熟悉,秦玉德对赵广校及其三个儿子的样子,自然也不可能轻易就忘。 现在,他赫然发现这个毁桥之后趁机欲杀自己的可怕刺客竟然是赵乾哲,这如何不让他大感惊怒! 这就意味着,是赵广校不顾双方关系,要用最卑劣无耻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和开封兵马了。 原来自己之前的退让并没有让对方感受到善意,反而让赵广校更加的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生死一刻,他甚至都没有多少恐惧,有的只是愤怒,以及后悔。 早知道是这样,自己就该多有防备,不,不是防备,而是该主动出击,与之拼个死活的!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吗? 嗖——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支羽箭再度闪电般飞到,当的一下,正中孙宁手中刀身,震得他的动作稍稍一偏,本来能劈进秦玉德脖颈的一刀只斩入其肩头,让其发出一声惨叫的同时,人也跟着加速下落,最后噗通一下,落入河水之中。 孙宁则是腰背一个发力,在将要落水的瞬间人已突然弹起,倒掠着,落到了旁边那艘小船之上。足尖一点,刚欲再度掠起,嗖嗖两声,两支利箭已如附骨之蛆般紧追而来。 这羽箭速度快,力道大,角度也相当之刁钻,取的还孙宁的要害。这让他只能稍停再起之势,挥刀一架,总算是将那两箭拨开。 可就这一耽搁间,已经有好些人奋力游到了落水的秦玉德身旁,想要护着他往岸边去了。 此时这河面上已是一片狼藉,既有无数挣扎浮沉的兵将人等,也有更多的桥身碎块,还有大股的鲜血,把大片河水都给染作血红。这番场面,很容易让人失去目标,也就秦玉德这一身金甲,才能让敌我如此轻易就找到他了。 孙宁自然不可能让其脱离自己的视线,当即又是一声长啸,足下一个发力,竟控着这艘小船在水上急冲向前,撞开一些桥体残块和兵将身体,直往那已聚集起来的人群撞去。 在此期间,依然还有精准力沉的箭矢不住飞来,但都被孙宁挥刀一一挡下。 他所以空小船抢上,就是为了能让手使刀来应对这些冷箭,不然跳跃间,真很容易就中招。 不过这样一来,也存在副作用,那就是目标过于明显,从而让其他人也有了应对的时间。 有几名护卫见他杀来,急忙拖着不作动弹的秦玉德就朝侧边游去,另外一些人则从各个方向狠狠扑将过来。他们完全不顾自身伤势和安危,只为拦下刺客,给大都督以上岸脱险争取机会。 砰砰几声闷响,船与数人发生碰撞,让孙宁控船的力道为之一消。 这等只凭气劲,靠双脚控船前冲的手段毕竟不是常规方式,力道很快就被消解,船只自然也就停了下来。 而且,还有几人索性直接扒船而上,要与孙宁作死缠烂打。哪怕自己死于刀下,也要将此人留下。 与此同时,断桥的前后各处,已有大量兵马奔腾而来,还有几艘大小船只,竟也顺流逆流地行驶过来,大有在此形成天罗地网的包围的架势。 这儿毕竟是秦玉德经营多年的开封城,光常驻守军就有数万之众,对他又最是忠诚。现在大都督受刺遇险,所有兵马自然即刻赶来,只为救驾杀敌。 孙宁在连杀数人后,便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知道此一刺杀终究不可能成功了。 看着被众人拖拽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离接应的船只和岸边越来越近的目标,他只能选择放弃。 一刀把再度扒来的某人斩杀之后,孙宁陡然身子一拧,控着小船就往侧方空档处猛然蹿去。 这时,又是一人翻身一倒,落到船上。 这让孙宁心头一凛,急忙挥刀欲再杀,但旋即却发现是浑身湿漉漉,还有许多伤口正在出血的关振铎。 刚才要没有孙宁断桥,恐怕关振铎就已经被生擒活捉了。但即便暂时脱离危险,他身上的伤也是极重,以至于都没法再帮着孙宁杀敌。 此时也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才抓住机会,翻身上船。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有些歉然地看着孙宁:“陛下,我无能……” “目标其实已经达成,现在就看我们怎么出去了……”孙宁随口应着,又一刀将射来的几根乱箭打开,这才抄起一边的竹篙,用力往水中一点,控船一个转向,就避开了后方的追击,逃入了一条更为狭窄的河道中。 开封城水网密集复杂,本来只为方便城中百姓生活,现在反倒成了孙宁驾船脱险的巨大助力。 这里的河道实在过于窄小,大些的船只根本就无法通行,而小船一时间又不好征调,从而导致满城兵马只能在岸边陆地上一通猛追。 虽然他们依然能紧紧追着孙宁他们的船只,但距离却在不断拉开,而他们赖以攻击的箭矢,对身手极强的他来说,也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于是,城中再度陷入混乱,无数兵马四处乱跑,还有人去下令要拉开水闸,关闭水门的。但至少眼前,这些手段对孙宁这艘小船的影响都还不显,只能是一路随在他身后,眼看着他直接进入到更为复杂,人群更众的外城。 也是在这时,重新被救上岸,被大夫紧急施救的秦玉德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刚才孙宁那一刀,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在重伤和恐惧之下,他当场晕厥。要不是手下行事足够果断,恐怕真就要死在河水之中了。 “大都督,你可还好吗?”有人急忙关切问道。 好一阵才明白情况的秦玉德这时也顾不上其他了,迅速喝道:“刺客是赵广校之子赵乾哲,你们一定要生擒了他。让开封各门全部关闭,就是全城大索,也要将他拿下了……还有,让霍大侠也去搜寻目标,就当是还我们之前救他的恩德……” m.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7章 三城变(九) 今日的开封城是彻底乱了套了。 从原来的皇城左近开始起乱,然后一路向外扩展,水上陆上,各种人马奔跑呼喊,策骑奔驰,船只穿梭,甚至弓箭都不知道被射出去了多少。 但是,到头来,这一城兵马却终究没能把那区区两个刺客给抓住。 反倒是在一阵乱追乱跑,各种手段齐上之下,却在此时,被人发现他们早已弃船上岸,不知所踪了。 当霍峻脚步沉稳的被人引到这处河流拐弯处,看着众人围了艘小船好一通忙碌搜索时,他的双眉都紧紧皱了起来。 这些人马终究只是寻常军卒,太不了解江湖手段了,这才导致了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却还是被人脱逃的结果。 随着领他过来的一名军官连声叱喝:“大家让开,让霍大侠帮着看看……” 众多挡着路的兵卒才纷纷分开,任其一步步来到水边,仔细观察起那横于岸边的小船。 “船上还留着不少新鲜血迹,看来他们这次也伤得不轻啊。”一边随口说着,他目光却又定在了船板中间那个位置。在那儿,很存在着一个浅浅的双足印痕。 在旁人看来,这应该是船只原先的主人长年累月所留下的痕迹,但霍峻却显然不这么看,他的双眼都因之眯了起来:“这个刺客当真厉害,怪不得能从千军万马的围追堵截中逃出来。 “而且他对舟船之性一定极其熟悉,才能只靠双足便能操舟穿梭,将无数追军都甩在身后。” “咳咳……霍大侠,还请慎言。你这样可就太长刺客志气,灭我等威风了。”陪他而来的军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周围众军将果然脸色都不是太好,谁都不希望被人说自己很是无能,哪怕这是事实。 霍峻嘿然一笑:“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奚落大家,而是以此证明刺客之强。就是放到江湖中,此人也是少有的高手,我都不敢轻言可胜。 “而且,此人能想到断桥刺杀,一定是做好了各种准备,自然也包括了如何脱身远遁。虽然现在开封各处城门已然关闭,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脱身的可能。” 一番话,直说得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但也有人表示怀疑:“说他能藏入城中某地也就罢了,可他想出城,而且是带一个受伤不轻的同伙出城,可就太不可思议了……” “谁说他一定会带同伴脱身?”霍峻指了指岸边,“你们就没发现这儿一路向着所有方向,都未曾留下任何血迹吗?反倒是侧方船舷上,留了些血迹!” 经他这一指点,大家才恍然明白过来。 岸上未见血迹,就意味着伤者其实并未真个上岸,倒是可能从小船侧方翻过,进了另一艘船。 如此一来,一个叫所有人为之头疼的问题也就出现了——到底刺客是于此处分开,一个上岸遁形,一个被另一艘船只接走呢,还是他们都上了另一艘不知大小路数的船只,然后不知所踪? 唯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一是刺客必然还有同谋接应,就是在水上用船把受伤之人给带走了;二是他们确实曾上过岸,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倒着三具中刀而亡的兵卒尸体。 也正是因为他们死前的惨叫,迅速引来了周围更多的兵将。只是那行动自如的刺客到底有没有因此回头,可就不好猜了。 霍峻的目光也在船只和几丈外岸边的三具尸体上来回扫视,心中快速作着计较,要是自己是刺客,当此情形会做何抉择? “他不会随伤者一起乘船而去!”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人群之外响起,霍峻扭头望去,就见一个身材瘦高,看着很是没精打采的汉子正一脸笃定地开口。 “于护卫!” 众兵将对这个麻杆般其貌不扬的男子却是很敬重,纷纷抱拳行礼。霍峻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肩头所背的长弓上:“于兄你在高处看到其去向了?” 面对此人,纵然以霍峻之高傲,也不禁要高看一眼。 因为他正是秦玉德身边最得信任的护卫头领,于东楼。 他一身武艺已自不俗,而更厉害的,还在于有着一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超卓射术。 正是之前他在侧方高处出手放箭,才几次帮秦玉德从死亡线上摆脱出来。而作为最得秦玉德信任的身边护卫,此时他也被派来追查刺客,足可见这回秦都督是真个被彻底激怒,誓要不惜一切拿下刺客了。 于东楼的长目快速自四下扫过,入眼的是一片狼藉的大街小巷,许多之前还在街上的百姓,早因为这场乱子而跑得不见踪影,徒留一地的杂物,以及不断从各处穿插走动,搜寻目标的兵将队伍。 “我并没有看到其行踪,只是以常理做出推断罢了。”于东楼平静道,“若是我,为了确保受伤同伴的安全,也一定不会与之同行。而且他已登岸,甚至杀了三人,又何必再回头呢? “外间道路曲折多变,足够让他躲过所有人的耳目,继续潜行遁逃了。” “我也这么以为,他一定另有落脚点,而且离此定然不远。”霍峻当即跟进道。 然后两人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毫不客气地就对身边几名军官下令道:“都听明白了?迅速调集兵马,围住这边三个坊市,不放任何人进出,然后一间间屋子仔细搜查,定能将那刺客给找出来!” 几名军官听闻这话,浑身都是一个激灵,这工程真是相当之大了。 但,想到刚刚大都督几乎被刺杀的事情,他们还是迅速答应了,然后前往调动更多兵马,以为封锁,搜查。 随着一道道严令传递出去,数千上万的开封驻军都尽数聚集到了这位于内外城相交的一块区域内。 连在一起的三座民坊,外加附近的各条水陆道路,也由此被大军彻底封锁。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耗子,都别想从这天罗地网中脱出身去。 与此同时,开封各门也早已关门落锁,反正大都督已然下了严令,不找到刺客下落,一个人也别想离开此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8章 三城变(终) 无论是下令的秦玉德,还是负责执行的于东楼他们,本来都以为只要肯不惜一切地去搜去找,就定能将刺客找到。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大家的意料。 三天,上万兵马在三坊,之后又扩大到周围七个坊,全都仔细搜过,连一间民居院落,一间店铺房间都没有错过。 可愣是一无所获,别说抓到人了,就连那刺客的踪影都未能找到。 他就好像彻底消失,又或者压根就不曾躲入这边的民居中一般。 谁都知道,这回开封守军们是完全尽了全力了,他们连一些犄角旮旯,各家院子里的水井下面都去搜过了,可依然是没有收获,只能是硬着头皮将这一失利的结果报于还在府中养伤的秦玉德。 他在得知这一结果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是底下有人不肯尽力,乃至与刺客有所勾结,才一无所获吗?” “都督息怒,这不可能。”身边亲信之人赶紧出言劝道,“将士们这次真是尽了全力了,除了掘地三尺,他们已经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而且,各军士之间都互相有着牵制,哪怕真有刺客同党,恐怕也不可能瞒过周围之人……” “那你们说,刺客到底会藏去了哪里?总不可能他真会飞天遁地,现在已逃出我开封城了吧?”愤怒的秦玉德责问着,一掌拍在桌上,反把自己的伤口震得一疼,闷哼了一声。 之前那一刀,虽然没能要他的命,却也让他伤得不轻,三日下来,伤口还不时有血渗出来。 “他们肯定还在城内,只是我们的推断出了问题……他并没有就近躲藏进附近几座民坊的宅院之中。”霍峻不无懊恼地承认错误。 之前是他和于东楼肯定做出的推断,才让大家不惜一切地封锁民坊,仔细搜寻。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判断有误。 这时于东楼也慢悠悠地开了口:“大都督,卑职有一个猜想。或许除了水上有人接应外,在陆上,也有人接应刺客。” 霍峻闻言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他所以能避过众将士的耳目,是因为在杀了那三人后,上了早已等在附近的马车之类的工具?” “对,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他就是看准了当时城中各处都会大乱,便早早让人驾车等在那儿。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而那三名军士所以被杀,或许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行踪,而是因为看到了那辆马车!” 霍峻沉思点头:“有道理。当时街面上依然处于混乱,只要不是亲眼看到刺客上车,四处追击的兵将是不可能去阻拦查问一辆马车的。尤其是,这辆马车要是看着颇为华贵,乃是富贵人家所有的话。” 两人配合着把另一个可能说了出来。 虽然有着为自己找补的意思,但秦玉德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推断相当在理。既然人不在被围的几坊之内,那就一定是被人接应,送到城中任何一个地方藏匿起来了。 而这么一来,情况可真就太棘手了。 区区七坊,就需要动用上万兵马,花上三日时间才能彻查。 以如今开封上百坊的规模,数十万居民的数量,真要做到大索全城,却要多少时间和人力? 恐怕发动所有兵马,花上一整个月,都不够把全城清查一遍的。 事实上,虽然秦玉德之前发了狠般吼出即便大索全城也要将刺客活捉,但只要是个冷静之人,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开封已经因为这场刺杀乱套三天,无数人受到影响。要是真不顾一切的再来一场长达上月的全城搜索,那后果就不是秦玉德所能承受了。 此时,众人都把目光聚于大都督的身上,等待着他给出决定。 就见秦玉德的脸上一阵阴晴变幻,最后,还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一个刺客而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这话也让大家长出了口气,总算大都督他还算冷静,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然后又听他道:“让各路兵马尽快回营,只留一部分守住开封各门,严密盘查所有想要离开城池之人。” 这是打算连封城的命令也一并取消了。 想来也是,对任何一座大城来说,禁绝任何人进出城池,长达三日,都足以造成太多不可控的后果了。更别提开封还是整个中原最重视商贸往来的城池,这三日的封城,便意味着太多人的生产生活受到影响了。 “另外,各军回营后,皆做好准备,我将随时出兵洛阳。让后勤也把粮草兵甲通通备好,十日内,我将亲率大军,去洛阳向赵广校讨一个说法!” 秦玉德这最后一句,却让所有人再度变色。 这是彻底打算和洛阳方面撕破脸,直接兵戎相见了? 但再一想,大家也就释然了。 都出现赵广校的儿子亲自对自己发动刺杀了,对方早已把路走绝,那秦玉德还有什么必要留手和顾虑? 而且,此番他们出兵可是名正言顺,全军士气必然高涨。虽然因为没能带上赵乾哲这个刺客到洛阳城外,打击对方军心,但也足以使洛阳守军无法理直气壮地与自家一战了。 随着秦玉德下定决心,军令随之下达,整个开封城也被彻底动员了起来。 或许这些开封守军对同属一脉的洛阳平天军还带着某些感情,可是随着下边的将领一番说服动员后,大家也彻底树立了决心和斗志。 一时间,举城将士厉兵秣马,粮草辎重更是迅速汇拢,只等着大都督一声令下,七八万之众的开封平天军,便将倾巢而出,直指洛阳。 同时,城中守卫和盘问依然不曾又放松,任何进出城门之人,都会被严加盘问,确认无疑后,才会被放出去。 甚至连街上日夜的的巡视工作,都比以往多了数倍。 只是,光靠这么一点布防,在没有确切情报的情况下,城中兵马真能找到并拿下孙宁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49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上) 夜半时分,月隐星稀。 偌大一个开封城早被黑暗所笼罩,除了各条主要街道上不时巡弋而过的兵马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 但突然间,从某处角落的阴影里,却冒出了一道身影,急速而隐蔽地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前进。 此人不但行动迅速灵活,而且对城中地形道路极其熟悉,也对这一支军队的行进路线了如指掌。虽看似身在重围之中,却总能通过时走时停的行动来规避危险,迅速朝着东边城门靠近。 有那么几次,他差点就和迎面而来的一支队伍撞上。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此人又总能快速遁入旁边某条黢黑的小巷之中,使那些巡夜的军卒也与之擦身而过。 而他也会在随后再度冒出,继续快速而审慎地不断朝着目的地靠拢。 可以说,此人的夜行几乎把自己的能力,以及对环境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用不了多久,便能有惊无险地来到东门。 虽然那里此时也有不少兵马驻守,但以他那灵活轻盈的身法来看,避过这些普通军士的耳目,想法越出城墙怕也不是太难。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意外早已出现。 在他从黑暗中冒出,看似避过了重重巡弋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早已居高临下地盯上了他。 于东楼,在开封军中素来就有“猎鹰神射”的美称。 所谓神射,便是他有着一身远超天下所有弓手的强大射术,有三石强弓在手,两百步内,没有任何目标能躲过他的羽箭。这在当日刺杀时他连续伤敌救主时的表现就可看出端倪来了。 至于猎鹰,正是称赞其目力之强,犹如鹰隼。 两百步外,可毕见纤毫,方才敢言箭无虚发。哪怕是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只要他全力去作观察,那一两里地方圆内的所有动静都别想逃过他的双眼。 而此时的于东楼,就正高据于开封城最高的风华楼上,居高临下,将大片区域都尽数纳入眼底。纵然只是一个小小人影的动向,也被他轻易掌握,并一路跟随,洞悉其去向目的的同时,也将此人的身手实力摸了个清楚。 “他并不是当初行刺大都督的两名刺客中的任何一个,但身手也自不俗……”冷静地做出判断后,于东楼看向身旁的霍峻,“霍兄,你觉着这两者会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说,跟上去看看。”霍峻很是谨慎地回了一句后,已然迅速起身,再是一跃,人已如一只大鹏鸟般从十多丈的高楼一跃而下。 在振袖御风,让自己真如鸟儿般在空中好一阵滑翔后,他才稳稳落于下方某处屋顶,然后再发力直朝前奔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而且也没造成太多动静,甚至连左近那几支巡弋的兵马都未曾发现他的行踪,继续机械地进行着巡夜。 见此,于东楼只不屑地撇了下嘴,论身份自己确实远比不了这家伙啊。而他的目光,却已追着对方的身影直朝东边而去。 只过了盏茶工夫,霍峻就已追着那人的行进路线也抵达了东门附近。他的目力虽不如于东楼,但身在高处,又是有心搜寻,只一忽儿间,就找到了那个正缩在墙根阴影里,突然抛起钩索后,顺着绳索直朝上去的家伙。 看来,此人真欲打算出城了。 本来他还以为这是某个艺高人胆大,想要趁着夜黑风高实行盗窃的贼子呢,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可现在看来,是不动他不行了。不然再等上一阵,这家伙就要直接翻墙而出。 虽然他看着不像那日两个刺客之一,但难保他不是刻意如此,假扮庸手,好骗过自己,顺利出城! 转念于此,霍峻顿时提气掠身,几个纵跃间,也快速来到了城墙之下。 相比于那人还需要借助钩索上墙,他却要轻松太多,只看准城墙上的几个缺口裂缝,便已再度跃起,然后手足并用,或蹬或抠,人便已急速上升,转眼间已翻上了墙。 此时距离那家伙顺着绳索上墙也就只片刻而已,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将其拦在城头…… 可就在他自信满满翻身落下,便要顺势去寻找对方位置时,一道疾风已扑面而至,赫然是一把钢刀迎面劈到。 这一下确实挑了个好时候,正是霍峻旧力刚去新力未发之时,而且心中还未曾有所提防。若是一般人,面对突然的袭击,必然吃亏。 可对霍峻来说,这一招却只是小事一件,鼻子里一声低哼,身形便迅然一偏,把这看似凶狠的攻击轻易闪过。然后他一手探出,已是抓向对方持刀的右手手腕,另一手则急扣其咽喉。 最朴实的攻击,却也是最有效的。他相信,此招足以将对方轻易控制…… “来人哪……”一声惊呼突然就打破了城头的安宁,虽然声音因为霍峻这一扣而断,但也更让此处情势显得诡异。 而且,只这一声叫就已足够,声音刚划过夜空,无数声响就响成了一片。城头之上,一根根火把更是快速举起,然后迅速直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这一下确实把霍峻给弄得一怔,他想过许多对方该有的反应,包括刚才藏于暗处突然偷袭自己。可偏偏就是想不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变,对方竟会大喊大叫,引动整面城墙的兵马。 夜间,尤其是半夜时分的开封城墙防御其实真不算太紧密,大多数人其实都在城上箭楼等处打着瞌睡。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彻底放松了。 尤其是当这突然的叫声响起后,整面东边城墙,上下过千之众,几乎同时而动,几百人更是直接包抄涌来,火把汇聚照明之下,几乎把个城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也让紧扣着身前之人的霍峻看清楚了对方现在的模样,然后他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这人当然不是孙宁,只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而已,不可能让霍峻为之震惊。 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此时所穿的衣着,竟与城头守军完全一致……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0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中) 在这个本就所有人都绷着心弦,提防着刺客可能趁夜逃走的半夜里,自己所守的城头突然有人示警。 然后当大家赶到出声处,看到与自己穿着同样军服的汉子被某个可疑的家伙扣住咽喉,拿住提刀手时,试问你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反正此时赶来的众多守城兵将的第一反应就是面前这个出手的家伙是敌人,很可能还是刺客。 那就不需要多想了,伴随着几声:“大胆狂徒,放下人质乖乖束手就擒!” 立刻就有人拿着兵器直接就杀了上去,甚至更后头,还有弓弩手抬手便已放箭。 霍峻虽有“人质”在手,却并没有让现场将士产生任何投鼠忌器的念头来。 一个寻常军士,看着还挺面生的,又有谁真会在意其死活呢?哪有当场拿下刺客贼人的功劳来得诱人? 当下里,霍峻便面临了众人群攻。 而他也在这时立刻想明白了一切——自己中计了。 这家伙其实早猜到自己的行踪会暴露,甚至更进一步猜到会有人紧随跟上城头,所以便会突然伏击,又在失手后出声把所有兵马都给引过来。 至于他身上的这一身军服,要么就是一直都这么穿着,只是因为黑夜的掩护,就是目光锐利如于东楼也未曾注意这个细节,要么就是他在某个时间点脱去了外边的夜行服色。 反正现在自己反被他指为刺客,百口莫辩。 霍峻并不是平天军的人,和开封城中兵马人等的接触更是极少,底层将士自然不知他是大都督委派之人了。 而且此时他也不及再做解释,当下便一手提人,一手拔刀,刀光激闪,在身周划过一道弧线,竟是一下就把那些箭矢长矛的攻势都给挡了开去。 同时他口中这才怒喝道:“我乃受大都督之命而来,不是刺客同党……” “别信他的,杀呀!” 他话未落,众兵将后头,已有人急声斥喝,然后数样兵器又跟着凶狠地直朝他身上劈刺而来。 其他人受此话和动作的影响,这时也没有过多犹豫,皆都纷纷悍然上抢,几十上百人,就朝着他围攻猛杀。空中更有阵阵箭矢飞来,竟大有将这位当世刀道高手一举吞没之意。 同时,整面东边城墙之上,其他各处的兵马还在不住赶来。看出这“刺客”厉害之下,大家都不敢再有丝毫的怠慢,几乎是倾巢而动。 霍峻心中发苦,他不好真下杀手,不然不好跟人交代,只能挥刀自守,口中则不住喊道:“你们都弄错了,我真是大都督的人,这家伙才是刺客……” 话落,再看时,却无奈地发现,手上所扣之人早已被各种兵器误伤,成为了一具尸体。这下真成死无对证了…… 而在他下意识将尸体往地上一丢后,更是激怒了众将士,他们纷纷呼喝着,悍然攻杀过来。这让霍峻只能继续防守,不断化解从各个方向袭来的不同攻击,显得好不狼狈。 而在此期间,霍峻心中又是一动,一个更大的不安随之生出。 对方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让自己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吗? 别说这些寻常将士一时间里根本伤不了自己,就算自己真死在此处,于那刺客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做出这番安排一定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霍峻脑子快速转动,扫过面前越来越多的人马,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当即喝道:“你们都中计了,那刺客已经趁此机会偷偷溜出城去……” 只是他的话在四周疯狂的呐喊和攻击中,根本没人在意,大家只把他当作刺客,只想将他杀死,留在此地。 直到突然一声长啸在下方而起,又一人掠身上墙,高声断喝:“通通住手!他是大都督身边的贵客霍大侠!” 随着这一声呐喊,一些人才在震惊之下缓缓停手。然后其他人也是一阵犹豫,恍惚,跟着慢慢住手,再迷茫地看看霍峻,又看看立于墙头的于东楼。 大家或许不认得霍峻,但对于东楼这位大都督身边的亲信护卫高手,满城兵将就没一个不认得,不敬服的。 现在他突然出声证明,都不用拿出令符等凭证的,就足以喝止众人了。 于东楼此时也是一阵无奈,他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刚才看着霍峻飞出追击,他就没有急着跟上了。毕竟那人的身份已然被看穿,说不定只是疑兵,自己还得守在高处,照看到全城动向,以防正主再浑水摸鱼。 结果旋即,东门城头就生出了这么个乱子来。 这让他再无法坐视不理,赶紧急奔而来,为霍峻解围。 也幸亏他来得及时,不然霍峻真就只能下狠手,杀些人来立威了。 而现在,终于证明自身清白的霍峻也顾不上高兴或追究了,直接说道:“我们中计了,那刺客其实一直都在附近。刚刚我们这边聚拢太多人,恐怕他都已经趁乱出城了。” 于东楼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不错,给我查,看看城上各处,可有什么异样!” 兵将们虽然多有疑惑,但还是照于大人的意思行事,迅速散开,各自去熟悉的所在查看情况。 结果只片刻后,就有惊呼响起:“大人,有三个兄弟死在了角落里……” 霍峻和于东楼急忙赶将过去,便见那位于城头最东边的角落里,有三具尸体堆叠在一处,下方鲜血还在不断流淌。 而在最边角处,还有一根绳索直通向下,显然,是有人借着绳索缒出城去了。 所以说,霍峻的担心和猜想是正确的,对方就是利用了他,吸引众人赶往一处,然后自己则趁机而出。 虽然在离开时还是被几个兵将发现,但他出手够快,再加上城头早乱战一团,这点动静自然不会被人察觉。 霍峻的目光在那还在流动的血泊处一转,即刻道:“刚死不久,人应该也才出城。而且他们一定没马,还追得及!” “开城门,备马,追!”于东楼立刻下令,人更是迅速转身,直往那边的阶梯奔去。 他们两人如此设防,还有满城兵马可受支配,要是这样都让刺客逃出开封城,那都无脸再去见大都督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1章 斗智斗勇离开封(下) 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里,开封东门豁然洞开,不等吊桥正式落好,已有一骑快速冲出,伴随着呼喝,骏马已驮着马背上的霍峻闪电般冲向了外间黑暗。 随即,后方更多骑兵如潮水般奔出,并在出城后,极有章法的分作四队,朝着不同方向发力狂奔。 马背上的人全都手提火把,几十根火把的光亮汇聚到一起,足以把身周大片区域都照亮,不让任何宵小之徒藏于黑暗,躲过追击。 就连一向稳重的于东楼,都带着一支骑队蹿向某方。 因为这次的事情确实惹怒了他,那刺客根本就是针对自己而来,最后还戏耍自己成功,得以轻松出城。 此等奚落,让他都无法忍受,自然要全力追击,找到,并杀死那可恶的家伙。 可让这一众追兵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一气追出十数里地后,竟依然未见目标踪影。 他们已在沿途仔细搜找过了,却无半点收获。 这显然很不合理,那刺客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跑得比骏马还快,在短短时间里就冲出十里开外去。 而开封城外,又是一片坦荡平原,连可以藏身的树林子都没有半座,在如此仔细而大规模的搜找追击之下,刺客又怎可能真遁去无形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在猛然提缰,控着骏马停步后,霍峻深深皱起了眉头,心中思绪飞转,思索着自己到底哪里犯了过错。 对方应该不可能用上声东击西的手段,在东门造成杀伤后,却从其他位置出城。也只有那刺客这样的本事,才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杀人脱身。 而且自己反应得已经够快,当时动静也已闹大,城门上下的守军皆已四处搜查,即便他想要在杀人之后藏匿起来,怕也会被迅速找到。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乱,杀人之后出城逃亡……可是,眼下的结果,却是这般……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 一阵苦思之后,霍峻脸色骤然一变,有惊讶,有佩服,也有愤怒。 他想到了,自己再度被对方给耍了!那刺客,刚才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只是一时疏忽,才让他蒙混了过去。 “回去!” 想到这层可能的霍峻再按捺不住,即刻回马,呐喊声中,已果断又往回赶,倒是让随他一道追击出来的众兵士一阵愕然,好一通手忙脚乱后,他们中的一部分才拍马追赶,直朝开封回转。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手脚不够麻利,脑袋转不过来的,则有些呆怔地立马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后,才有所动作。 而这其中,又有两人的反应尤其缓慢,其他人都拍马要走了,他们两个还驻马立在那儿,一副平静的模样。 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见状,急忙喝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刺客可能还在城中……” “那可未必!”出乎这边十来人意料的,一人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嗯?”那军官顿时一愣,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话中之意,一道刀光已急闪到跟前,唰然一下,就从他的咽喉处快速抹过。 刀光并没有就此而止,继续随着马儿前冲的势头快速朝着面前几人的咽喉处劈斩过去。 同时的,另一人也纵马前冲,出拳如风,砰砰两下便打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两名骑兵的面门处,生生将他们的惨叫都给闷了回去,只有砰然落马声。 这边他才快速解决两人,另一边,刀光已没,七八名骑兵已尽数落马,化作尸体…… 直到这时,收刀入鞘的孙宁才微微抬首,牵过身旁两匹失去主人的骏马,朝气息有些急促的关振铎一点头:“我们走!” 关振铎适才出手杀敌扯动了伤口,但他也是铁一般的汉子,纵然疼痛,却不出一声,只低应一下,便也学着孙宁一样,牵了两马,然后六马提速,朝着前方道路疾奔而去。 这是一场真正的斗智斗勇,比的就是谁胆子更大,谁算得更多。 孙宁确实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比如安排那个夜行者前往东门,他早料定了他会被发现。 所以接下来的闹上一场就是为了让局势变得混乱。这样做既能隐藏自己的真正计划,也能乱那两个高手的心智,让他们在混乱中,猜不出自己真正藏身在哪儿。 之后,趁着城头众人都在和高手纠缠的机会,孙宁轻易就杀了三名身处角落的兵卒,然后再吊上一根绳索。 这依然只是假象而已,但只要对方动了一点心思,就必然会急着追击。毕竟这一切实在过于像真的,而且谁也不敢赌这会是又一个虚招。 而真正的孙宁和关振铎,却早混在了城门守军中。 借着夜色的掩护,以及当时混乱的情况,两人根本就没叫任何兵将产生怀疑,还得以随着众人一道,大大方方地从城门离开开封。 但这还不是计划的全部,孙宁是随着那名高手一路向前的,如此想要脱身,可也不容易。 好在,对方竟也足够精明,在追出这一段后,便明显察觉到了问题。而在之前虚虚实实的各种手段之下,终于让他对刺客生出了更深层次的猜想,想到对方可能是假扮作尸体,蒙混过去的。 在想到这一层后,确认沿途不可能有所遗漏后,他自然不会再有犹豫,即刻掉头回城。 如此一来,最大的威胁先走一步,多数将士也跟上,孙宁和重伤未愈的关振铎自然就变得安全了。 现在,他们三骑在手,又先走一步,哪怕此时回城之人终于想明白了一切,再度回身追赶,也是必然来不及了…… 正所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孙宁这次就是把用兵作战的这份领悟与本事用在了离开开封一事上。 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他的这番计划是完全成功的。不但自己能轻易离城,还把重伤未愈的关振铎也安全带了出来。 虽然这次动用了本该放到将来的乌衣司在开封的潜藏力量,但比之脱身,以及挑起平天军内部纷争,却再合算不过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2章 血染桃叶渡(上) 二人六骑,飞速疾驰。 只短短十二个时辰里,就跑出了三百里路,都快出京畿地界了。 在此期间,相继有三匹骏马因劳累过度而倒于路旁,孙宁二人却压根不曾在意的,因为他们各自带上三匹马,就是为了如此全速急行的。 不过如此不断换马疾冲,虽然马力还能跟得上,可人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是孙宁感到了困顿,而是伤势未愈的关振铎。 好在,此时他们距离目的地也已不远,孙宁便索性放缓了马速,招呼着脸色发白的关振铎道:“咱们慢慢过去即可。想来如今我们应该和追兵彻底拉开距离了,而且也不知逸飞他何时能赶到,慢点过去也不迟。” 关振铎也没有强撑,点头答应了一声,便信马由缰,跟着孙宁,同时不住运气调息。半晌后,才略有回神,好奇问道:“陛下,咱们为何要转道来这边?”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因为按照地理方位来说,他们从开封回江南,最方便的自然是走水路,沿着漕河一路南下。 当然,这条路上必然会有诸多阻截,并且一旦让人看破身份,更是后患无穷。但即便不走水路,从陆路南下,其实也有的是路线可挑。 可眼下呢,他们在离开开封后,却是一路先往西走,然后再折身往南,直接就是朝着与京畿相交的湖广地界而去。若是所认不错的话,再往前几十里,便是沟通京畿与湖广的淯水了。 这是真打算先入湖广,再借道转去江南吗?可这样的路线安排,又有何深意? 孙宁看看前后左右并不算多的同行人等,小声道:“当然是为了以防被人追击了。毕竟我们的身份,也有可能被人看破啊。一旦要是我们是江南来人的身份被他们勘破,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沿途设卡,前堵后追。” “可是……这路线却是陛下你早在离开洛阳时就已定好的,当时你就想到这一层了?”关振铎还是好奇道。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在与言逸飞分别时,皇帝就与之约好了,要在桃叶渡相会。而放在整个京畿境内,也只有淯水边上这么一个叫桃叶渡的所在。 孙宁这回却没有再过多解释,只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他是从朝廷大局考虑,才一早定下从湖广入江南的。 因为就他所知,如今两湖也已被朝廷所下,这对他,对大越朝廷来说自然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别的不说,光是两湖能为朝廷提供丰足的粮食这一点,就足够为将来出兵北伐送上强力助攻了。 但是,他终究也有所担心,这两湖毕竟不同于自己有着相当根底的两淮,而且还与梁州势力极其接近,又曾被郭炎统治。一旦其中存在什么猫腻,当两方真个开战时,湖广突然跳反,可就会给朝廷带来不可弥补的损伤了。 所以他有必要去湖广各处走走看看,并以皇帝之身来做出强有力的控制。 而要想看到湖广地面上的一些真实情况,也确实需要白龙鱼服,以普通人的身份来作了解。 所以才有了取道湖广的这一决定。虽然可能有些风险,但比之将来存在的危险,这点风险就真不值一提了。 只是这点心思孙宁不想跟关振铎说得太透,毕竟这是帝王心术,还是不与臣子细说为好。 两人就这么说着,终于来到了这处还算热闹的小小渡头,桃叶渡。 此地水流深而缓,倒真是一个天然的好渡口,而因为河道在此形成宛如桃叶一般的形状,方才有了桃叶渡的名字。 而这桃叶渡所归属的州县就更有名了,正是后世人所共知的新野县。 是的,就是那个刘皇叔投到刘表帐下后,被一竿子支过来守门,然后三顾茅庐寻来诸葛孔明的新野县。虽然如今的新野县划拨到了京畿范围,和当初已有不小的分别了。 渡头有好些人马车辆停靠着,孙宁二人三马此时凑过去,倒也不显得有多扎眼。 他们一眼扫过去,这些同路人除了有些箱笼货担的商人外,也就几名行色匆匆的赶路人了。不过这里头不少人,只看其站立行走的姿态,就可知其身具武艺。 这世道,还敢随意出门的,那都是胆大艺高之辈,至少也得带上几个江湖保镖才敢带了大批货物出门。m. 而当孙宁他们来到渡头上时,就正好听到了几人间的一番对话,这让他们的神色又为之一肃 “刘兄,你也是听说那边动静,才想着去湖广碰碰运气?” “不错,一旦兵祸再起,湖广今年的粮食可就不好卖了,说不定价钱都能再打个折。我只要费些工夫,冒点险,多了不敢说,赚个两三千两银子应该不算太难。 “怎么,徐兄你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是啊,如此机会,实在难得。不如咱们两家联手,如此路上安全不说,还能多赚些银子?” “这正是在下想说的。”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两只手更是啪的拍在了一处。 孙宁二人对他们间的合作完全不在意,在意的是他们话中提到的湖广将又有战事发生。 这要是真的,此时那边不正兵祸连连,到底是哪方又要和朝廷兵戎相见了?是梁州兵,还是其他人? 两人正想找个机会问问,前方已有大船缓缓靠来,渡头上的众人立刻动了起来,情况一乱,就找不到那对话的两人了。 眼下这种往来两地的大船,正是桃叶渡这边的唯一交通工具。既可装货,也可载人,价钱也很公道,去往淯水南边的湖广,也就几十文钱一人而已。 唯一的缺陷就是运力不是太大,所以大家都得争先恐后地挤将过去。孙宁二人也只能随着人群一道往前,等到跳板搭上岸后,几十人更是鱼贯直往上走。 而就在这时,身后又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踏踏的直朝这渡头冲来。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同样想要乘船的行商匆匆而来,为防被人抢了位置,自然挤得更为卖力。 但孙宁二人,以及其他一些厮杀经验丰富的汉子,却突然察觉有异,迅速扭头回望。 然后就正好对上了一双锋利如刀的眼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3章 血染桃叶渡(中) 策马疾驰来到桃叶渡头的,赫然是数十甲胄齐全,弓弩在手的兵将。 而领头那人,虽然只着便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比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更为锐利可怖,尤其是他那对长眉下的狭长眸子,更如两把能把人刺穿的长刀,使人只与之略有接触,便惶恐地垂目避让。 此人,正是在江湖中享有大名,人称为天下刀宗的霍峻。 事实上,作为当今江湖中宗师级别的刀道高手,霍峻从来不是那等锋芒毕露的性格,以往的他,无论去往何处,都是挺低调的,不到动手时,都会被所有人忽略。 但这一回,他却因为心中的愤怒,而再不收敛锋芒,就如一把直接从鞘中亮出的宝刀般,压制面前的所有人。 而他的愤怒,正是来自于之前的屡屡受挫。 想他霍峻,作为天下第一刀法大师,那是何等的地位身份,就是纵横会这样的民间势力,想要请自己出手,也得付出相当之大的代价,并且好生好气地求上半月,而且这还是看在自己徒弟柳残阳的份上。 可就是那志在必得的一战,却让他霍峻丢了大脸,甚至差点把性命都给搭上。 当日追杀的目标,竟强到可以屡次从他手中脱身,最终更是在河水之中,与他来了个两败俱伤,使不会水的霍峻吃足了苦头。 要不是后来被人所救,并送去开封诊治,他霍刀宗的一世英名可就真毁于一旦了。 正因有此救命大恩,霍峻才一直逗留开封,只为报答恩德。 然后就在数日前,机会到了,有人刺杀秦玉德,而这位平天军大都督也下了死命令,定要生擒其人,并不惜动用了他这个最强的筹码。 霍峻本以为此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一个刺客宵小而已,还能逃出自己的手掌不成? 可结果却证明他错了,对方远比他想象中的要诡诈精明。 不但在全城封锁搜索的情况下隐藏了下来,而且还在几日后的夜里发力逃出。而他,居然还是在霍峻的眼皮底下脱的身。 霍峻本以为对方是扮作尸体,骗过了自己,所以便是极力回赶。结果,走了没一会儿,就又突然醒觉过来,之前自己带出的人马竟没有跟上。 当他又急忙回头赶去时,就只看到那一地的尸体……很显然,自己再度被那刺客所算计,成为帮凶,带着他离开了防御严密的开封城。 这一连串的上当结果,如何不让霍峻为之怒火中烧? 如此,他就再顾不上其他,只派一人回转报信,便又带着剩下那些骑兵,沿着对方沿途留下的痕迹就一路追击而来。 孙宁确实算得极精,唯独有一点遗漏,那就是六马同行势必会在道路上留下更为清晰的痕迹,容易被人沿着追赶。 当然,这也和霍峻及时发现问题,并迅速追赶有关。要是再迟上一夜,等天亮后有其他人马走过,掩盖痕迹,他们再想随着马蹄痕迹追击也必然多有困难了。 至于等到今日白天,真有许多痕迹被破坏时,孙宁他们又沿途倒了三匹马,这就更成了指路明灯了。 从而,霍峻得以凭此痕迹一路追击——他们虽只一人一骑,但却能凭随身令符从沿途的平天军治下的驿站中换马,所以也能保持全速——最后也就比孙宁他们晚了顿饭工夫,便至桃叶渡。 要是再晚上一会儿,他们就只能扑空了。因为那时,这艘船已离岸,霍峻他们再发狠,也只能选择放弃。 而现在,他们及时赶到,而且随着孙宁这一回头,与霍峻四目交对,身份自然也就藏不住了。 “是你!”霍峻立马一声低吟,眼中杀机暴起。 虽然这一回,孙宁和他之间几乎没照过面——就是出城时,因为没想到有此一出,霍峻也没从随他一道出城的人中辨认出这个之前的目标对手来。 直到此时,两人才正式对上,霍峻甚至都不用细想的,便已料定那个使开封一片大乱的刺客就是眼下这个差点死在自己手上,也差点让自己淹死江中的对手了。 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姓甚名谁,是什么人。 不过这都不再重要,现在的霍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放箭!杀!” 伴随着霍峻毫不犹豫的一声令下,那些同样满心杀意的兵将也都迅速举起手中弓弩,唰然出手。 嗖嗖的箭矢顿时连成一线,直落向前方众人。 他们并不知道霍峻所指的确切目标究竟是哪个,反正把渡头上所有人都杀光了,也就算把任务给完成了。 锋利的箭矢落入人群,立马就引发了一阵惨叫和混乱。 许多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来此坐个船,竟会遭遇如此无情杀戮,当即倒了一片。剩下那些,也是连哭带喊,连滚带爬地直往四周奔逃躲避。 奈何这渡头实在不算宽阔,人又众多,一时间哪里容得他们闪避躲让。而箭矢又不曾断,一蓬接着一蓬而来,不断射中人体,让更多人惨叫而倒。 转眼工夫,七八十名无辜者中箭倒了下去。他们身下的鲜血更是汇聚着流淌往下,落入前方淯水中,把桃叶渡前的一片河水都给染红了。 只有极少数的一些反应和武艺都绝佳者,才能在这连续的乱箭中保护自身,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孙宁二人。 两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心中愤怒不已。 他们既愕然于追兵竟来得如此之快,更愤怒于对方的滥杀无辜。 孙宁更是心思转动飞快,眼下这一局,避是肯定避不过了,只有与之一战。 而只靠自己二人,面对霍峻这样的高手,关振铎又重伤未愈,势必落入极大的下风,那就必须借助身边众人之力了。 所以他在唰然一刀帮身旁两人挡下几箭后,高声喝道:“大家要想活命,必须联手杀敌。你们可有胆量随我同上吗?” “有何不敢?”旁边一名瘦高个汉子高叫一声,手中一根杆棒呼呼挥舞,迅然把几根乱箭打飞。 “那就上!”孙宁也不等其他人作声,便已迅然反冲,杀向前方已列阵放箭不断的众骑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4章 血染桃叶渡(下) 嗖嗖的箭矢再度扑面袭来,却被孙宁和随在他身后一起前冲的众人快速打落拨开。 这些人各自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又为求自保,这时自然再无保留,各种兵器挥舞间,区区几十支利箭自然再难对他们构成威胁。 只一阵箭后,双方已相距不过二十来步,已让那些兵卒不及在放第二箭了,只能是纷纷呼喝着,提缰纵马,冲杀过来。 众骑兵也是开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对这等冲阵厮杀自然是驾轻就熟。哪怕面对的是一群江湖豪杰,他们也有着充分的信心。33 自家人多势众,而且可借骏马之势,又有互相呼应配合的战阵,足以将这十来名江湖人吃下。 两厢对冲,二十步距离更是眨眼即过,长矛和钢刀带着骏马的势头狠狠而来,却在将将要命中目标时突见那些家伙一个矮身翻滚,或是纵身跃起,竟在间不容发间躲过了这轮冲杀。 众江湖豪杰都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自然不可能真与大量骑兵硬碰硬了。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避开这迎面攻击的后,迅速出招,攻向还在前冲的诸多骏马的身上。 或是刀斩马腿,或是棍打马头,几乎在眨眼间,惨嘶与惊叫便在这支骑兵中响作一片,有不少将士更是应声坠地,翻滚起来,好不狼狈。 孙宁也是一刀斩杀面前一马,却没有跟着补刀落马的军卒,而是身形一晃,直向骑兵身后缓缓策骑而来的那人——霍峻。 这才是他需要全力应对的目标,其他兵马再多,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而一直也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依然只控马缓缓而来的霍峻,这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刚才的愤怒情绪,在这时已彻底从他身上,从他心上消失不见,他已变得极其专注,只为杀死眼前之人。 有感于此,孙宁这时也深吸了一口气,从而全神贯注,直视对方双眼,身形步伐也从刚才的迅猛,突然变得缓慢,只是向前的势头却无丝毫退缩,一步步,直朝前去。 两人的举动,放在眼下这个双方已乱杀作一团,喊杀声和惨叫声响作一片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古怪。 只有一拳把提刀砍向自己的一名骑兵打下马来的关振铎,此时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慎重。 对面那人给自己带来的压迫力是那么的强大,就是自己状态全盛时,对上此人都没有丝毫取胜把握。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陛下孤身与之一战,能有胜算吗? 他有心上前相助,奈何此时身周皆是包抄冲杀过来的骑兵,让他无法迅速突破防线,只能是配合着其他人一起杀敌,再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转眼间,人与马又倒下了十多,其中多数是这些骑兵的,但也有两个是江湖豪杰。 他们终究只是临时联手,配合间缺了章法,还是有人一着不慎被长矛贯体,被一刀穿胸,只能在地上抽搐惨嚎。 这也让其他几人心头一虚,本来还能互相奥援的阵势更是一散。 相比于对面百战之兵,这些江湖人武艺虽高,可在勇气上,却还是远远不如啊。 那些骑兵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心底的恐惧与退缩,纷纷再度呼喝着,策马转向,稍稍拉开距离后,再一兜回,迅然再攻。 关振铎见状只能咬紧牙关,不顾其他,挺身迎上,长啸出声:“大家联手,先破坐骑!” 话落,他接连两拳分别轰中两匹骏马的头部,把那两马打得身子都为之一偏,连带着马上主人一道朝旁倾倒。 随在他身后而动的两名汉子看准机会,立刻出手,一把短刀,一根短矛就已迅然补上,噗哧两下,就结果了那两个身形不稳的骑兵性命。 但在他们身后,两拳建功的关振铎却是身形一晃,闷哼出声。竟是胸前伤口终于崩裂,鲜血透出衣衫,低落于地。 此时的他,因为伤重未愈,只能施展出平日里的三成本事。而刚才那两拳,却让他拿出了五成功力,才能一拳毙马。只是这样一来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让他伤上加伤。 本来有些心怯的几名骑兵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妥,暴喝连声,数骑已急速杀到,刀光闪烁,五六把钢刀,三杆长矛,几乎同时就朝着他周身招呼了过来。 有着丰富经验的他们,一下就瞧出关振铎才是这些家伙里最难缠,最厉害的那个,所以此时自然要全力先杀了他了。 咬牙,提神,关振铎忍着身体的剧痛,脚步一动,迅速朝着后方退去,同时双手往前一探一握,把刺到跟前的两杆长矛牢牢控制住,再奋力往中间一较劲! 啪的一声响,第三杆长矛应声被两矛架住,此时矛尖离他的胸口不过区区数寸。 若是平时,这两下就足以把三矛全部夺到手中,再回掷杀敌了。 但此时,做到这一步的他一口气又有些回不过来,动作便是一僵。 好在,他身边还有其他人。 都不用关振铎出声的,已有两名汉子飞速扑上,抓住机会,把兵器送入了那三名还想夺回自己武器的兵卒体内。 这时,其他几个骑兵也再度杀到,钢刀迎面劈向这两人,让他们只能急忙就地再滚,狼狈躲避。 而就在那几名兵将要趁势催马去踩踏两人时,关振铎又是一声低喝,双臂一扬,已把长矛倒着直射他们。 这口气终于是回过来了,血也流得更多。 但关振铎已然顾不上了,不然自己这边的人再死两个,那就彻底完了。 也正是在他如此骁勇的表现带领下,剩下那六七人终于是重新生出了勇气,不再想着退缩逃跑,而是悍然再上,杀向那五六十名骑兵。 以少敌众,以民对军。 这注定了是一场苦战,一场血战。 战斗才开始不久,地上已倒了二十多人,鲜血更已囤积着,汇聚成流,落入后方的淯水,使桃叶渡头一片殷红。 但只有关振铎心里清楚,他们这边的战斗真不算什么,更凶险,更能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只在前方,只在孙宁与霍峻的单独一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5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上) 与身后正自激战的几十人比起来,正不断互相接近的两人的动作是显得那么的缓慢而悠闲,犹如老汉推……呃,老牛破车。 但事实上,靠拢的二人每一步都暗藏玄机,其凶险处,更在那真刀真枪的拼杀血战之上。只要双方有一步跟不上节奏,乱了步伐,或是身形略显破绽,看似数十步外的对手就能一招杀人。 霍峻双眼眯作一线,心下则大感诧异。 想不到时隔半年,此人的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刚才所以突然降速,以气机笼罩对手,就是因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给孙宁以任何脱身的机会。 在他的气机展开之后,一旦对方真故技重施,想要逃跑,则必然会瞬间暴露致命破绽,被一刀斩杀。 可在回的孙宁偏偏也迎着而上,而且居然也摆出了相似的姿态,以气机相迎,同时锁住霍峻四周,双方刀意隔空对峙,就由看似激烈的血拼变成了这般更为隐秘的较量。 生死胜败只在一念,却让双方谁都不敢有半分松懈,只能以均匀的速度,不住靠近,直到相遇之后,展开最终对决。 两人之前相距百多步,虽然走得不快,但也很快就正式相聚。 本就四目相交的双方这一刻目光更是锐利如刀,手上还未交锋,先已用目光在空中交锋,却依然是难分轩轾。 而就在双方只剩下七八步距离时,霍峻右手在腰间一拍,一把形制古朴的三尺刀便已锵然出鞘,被他举手一挥,便直斩孙宁的头顶。 后者的身形也在这时陡然一顿,双足一蹬,人已跟着直蹿而起,居高临下,一道刀光急斩而落,目标却是对方胯下骏马。 双方几乎是在同时出刀,而各自的刀光却又是交错而过,并未有任何的交集。 唰——砰! 适才孙宁所在处,已被刀光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而孙宁这一刀的锋芒也已至马首处。但却又被急速翻起的一刀所挡,依然端坐马背上的霍峻目光一凝,再一翻腕,手中刀已急撩而出,直取上方之人。 但这一刺之下,却还是落到了空处,同时身后又有刀风急掠而至。 霍峻即刻再回刀相就,一下就把此刀风也给击碎,而人影却在倏忽之间,又出现在了他的左侧,这回不是出刀,而是轰然一拳。攻的也不再是他胯下坐骑,而是他自身头颅。 但孙宁身形再快,也比不了霍峻出刀的速度。 拳风才起,刀光已在前方等着他了,唰然一下,刚猛的拳风就被刀劲一击而碎,就如自己直往刀劲上撞的一般。 只是当他想再趁机攻出时,目标又再度出现在了另一侧,让他只能再度变招应对。 两人的交锋从刚才的缓速靠拢,到现在的迅然变招,实在变化过快。若是有人旁观的话,此时定然已眼花缭乱,只能看到马背上端坐未动的霍峻不住挥刀,去斩破每一道袭来的残影了。 这让他看起来似乎是完全陷入了被动。 但事实却正好相反,霍峻一面不住出刀破敌攻势,一面嘴角都已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确有长进,可惜啊,用错了战法。你以为这样就能找出我的破绽,那只会让你迅速落败!” 确实,孙宁突然加速出招,正是意图掌握主动,靠着自己速度上的优势来压制对方可怕的刀法。 毕竟之前他可是切身领教过霍峻出刀有多强悍的,硬碰硬下,自己是绝不可能有半点胜算的。所以以各种游走和虚招作为引子,只要引得对方全力而出,势必会有疏漏出来。 但显然,霍峻的作战经验不比他少,此时完全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不住化解攻势,反倒将孙宁逼入到了最尴尬的境地。 他必须不住全速保持腾挪来确保不被对方捕捉到,还要不住发动攻击,以分其心。一旦有所迟缓,被霍峻真找到所在,或先一步判断出他下一步的位置,就必然中刀。 可是以他的实力,又怎可能一直保持着如此高速的行动,纵然能撑得一时,又能持续多久呢? 所以现在的孙宁就如逆流而上的鱼儿,只要一力竭松懈,就会功亏一篑,殒命当场。他已骑虎难下,甚至可以说,其败亡已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果然,又是数个呼吸,十数次的快速交锋后,本来叫人难以捕捉的身影却在这时骤然出现在霍峻身前,他也在这一瞬间里直斩出一刀。 当—— 从交手到此刻,两人的兵器第一次正式相撞,人影一晃,孙宁再度闪出,但却也留下了一物,钢刀的一截刀尖弹跳而起,然后再力竭落下。 不光是自身武艺与霍峻有着巨大差距,就连兵器,也差对方老大一截。 自血浪毁断之后,孙宁就再没有找到过一把趁手的兵器。 这些日子来,他所佩戴的,一直都是一把普通钢刀。 或许这刀也算是匠人精心打造,但与霍峻手中这把真正的宝刀比起来,还是过于平庸。甚至只正式一碰,就已被劈断。 这应该也是孙宁在这次对战中选择以身法为主要方式的原因了。正面交锋,他实在过于吃亏,必败无疑。 霍峻却在此时一声长笑:“你今日必将如你手中刀一般下场!今日,我不会再让你逃脱了!” 话落,他手猛然往左下方一挥,刀芒迅然展开,一掠丈许,唰的一下把道虚影给劈得露出真身,继而又扑地而起,迅然脱出。 只是地上,却又多了一滩血迹。 就刚才,他捕捉到了孙宁的踪迹,只一刀间,就把其斩伤。 虽然还是让他及时脱身,但,形势却比刚才更对霍峻有利,有伤在身的孙宁怕是再难坚持继续如此高速的腾挪。而且,那伤口还会有鲜血流出,足以让霍峻以更轻松的方式找到其所在了。 就是这儿。 心念电转间,霍峻已再度捕捉到孙宁所在,而且还已掌握其行动路线,一刀斩出的同时,左手又是一掌挥出,要断孙宁之路。 嗤——唰——噗——当! 身形骤凝,血光迸溅,两道身影,急合乍分。 伴随而起的,还有一声愤怒的惨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6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中) 当这一声惨叫响起时,就连数十步外,还处于敌人的围攻中,凶险异常的关振铎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极其关切地直往这边望来。 他虽然需要全力应付数十倍之敌,而且自身还伤势更重,但还是把一半心思放在孙宁与高手间的对决上。 这不光是因为孙宁的身份,更在于,同样身为高手的关振铎深知霍峻的可怕,以及知道若不能胜他杀他,则无论自家这边最后是个什么战果,下场也依然是败亡。 只是刚才两人或极慢靠近,或急速交锋,让远处的他根本看不清情势,但现在却不同了,一瞬间,两道身影一上一下,交错而过,更有惨叫与血光同出,意味着必然有人吃了大亏。 会是陛下吗? 关振铎的心都揪了起来,为此,分神之下的他差点被一矛穿胸,及时跨步一让,再挥拳横击,才化解了这一危机。然后再看向那边,便见马背上的霍峻踉跄落马,一只胳膊竟与身体分离。 而孙宁,此时也已退了数步,与之拉开距离,其胸口,亦有好长的一道刀口,嘴角更有丝丝鲜血渗透,脸色都作煞白。 就两人现在的状态来看,显然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只是相比起全须全尾的孙宁,一臂被断的霍峻就显得要凄惨太多了。而他整个人更是在那儿不住颤抖着,不知是因为重伤后的剧痛,还是因为愤怒或恐惧。 反正他的一双眼睛已作血红,死死盯着十数步外的孙宁:“好,你果然好算计!”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落入对方的圈套了。 孙宁从照面后的攻击开始,就一直在布局。看似不惜气力的抢攻,使自己落入绝对的劣势,可实际上这是为了引自己轻敌,露出真正的破绽。 其实自己已经足够谨慎,以不变应万变,想用稳守策略来拖死对方,更欲借兵器之利,带给对方更大的压力。 可那一切优势却都在孙宁的计算之中,包括断其兵器,包括砍中他身体,使其看着愈发不利,从而在自己眼前暴露身形。 因为有当初脱身逃走的前车可鉴,所以在抓住这一破绽后,霍峻就即刻下了狠手,而且是双管齐下,出刀的同时,还出掌欲补上一下。 不料,对方却拼着强吃这一刀,而对自己来了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其实要是孙宁这一下是用手中刀劈斩,霍峻还有的是办法应对。可偏偏,他竟是以刀芒带起了刚才被斩断的那一截刀锋,从侧面突然发动一击! 就如没想到孙宁会以伤换伤般,他也没想到真正的杀招会来自于侧方安全处。 刀芒,在他们刀客眼中,一直都是用以延伸攻敌的利器,可谁能想到会被人用来操控一截断刃啊。 等霍峻真个察觉不妙时,一切都已迟了。 自己挥出的那一掌,正好被那呼啸而起的断刃所斩中。 他的护体气劲已用在了攻上,或处于刀身,或落于掌端,胳膊上又能有几分力量?何况这次遇上的还是锋锐可断金石的刀芒? 于是,在霍峻一刀斩中孙宁胸口,便要将之开膛破肚时,左手也被生生斩断! 从未受过如此重创的他因为剧痛和恐惧,动作上自然一缓。 也就是抓住这一机会,孙宁再以手中断刀横架而上,总算是抵消掉了对方这一刀的多半力道。 可即便如此,他的前胸,还是留下了一道骇人的,自左侧肩头,直抵右侧胁下的长长伤口,皮肉翻卷间,甚至都能看到骨头和内脏了。 这一刀,纵然被化解了大半力量,依然杀伤力惊人。要是真落实了,恐怕孙宁现在就已经变成两截了。m. 但在受此重伤之下,孙宁却在笑:“霍峻,今日你死定了!” 他这伤再重,也只是皮肉之伤,刀劲早被挡下化解。 可对方的伤势就不同了,被断去一臂的霍峻,一时间身体都无法保持平稳,战力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何况,孙宁已经从其神色间看到了恐惧,他的斗志已在迅速消散。 霍峻作为当今天下十名宗师一级的高手,确实有着常年不败的记录,刀法之强更是罕有对手。 可是,他终归有着自己的致命缺陷,那就是缺少逆境之中奋战的经验以及勇气。 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凄惨过,他已不敢再与孙宁拼命一战。 但作为一代高手,他更清楚一点,自己要是真转身逃跑,只会死得更快。 因为孙宁的气机再度扩散笼罩过来,一旦后退,便是必死无疑。 不过他还是有办法的,即刻嘶声吼道:“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吼出,本来还在围攻关振铎的众多骑兵就迅速分出一半,转身朝着孙宁杀来。 而霍峻自己,也在一咬牙后,忍着半边身体的剧痛,再度举刀扑上。 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无法再压制对方,甚至不是杀红眼的孙宁的对手。但是,若是再加上其他帮手,结果就不同了。 刚才他所以只单独与孙宁一战,是因为觉着凭自己的实力能稳吃对方,无须用这些兵马来使自己名声受损。 但现在,为了杀敌报仇,为了自身安全,只能把这些虚荣抛到一边了。 孙宁看着迅然策马冲来的二三十人,以及同样凶狠扑来的霍峻,嘴角突然一翘:“你以为就你有帮手吗?” 身后,关振铎暴喝出声,绝啸罡拳暴然轰出,把三名扑到自己跟前的骑兵连人带马打得飞出。但因这一下用力过度,他的胸口也又一道血箭飚出。这让本欲趁此机会扑杀而上的他脚步为之一沉,竟无法再上。 也就在这一耽搁间,两刀三矛又汹涌杀到,不但断去其道路,还让他再度陷入危机之中。 至于其他豪杰们,此时更是个个带伤,人人自危,在被剩下几十人围攻得只有招架之力了。 他们,别说出手来救孙宁,就是自身,都需要有人能出手救援一波。 就目前的情势来看,算计拼命之下的孙宁,怕是依然难以摆脱被杀的结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7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下) 霍峻将前方战斗收入眼中,心里更为笃定。 他不想再与孙宁废话,浪费时间,强忍剧痛,便配合着那些策马冲杀过来的骑兵,对目标施以前后夹击。 因为残肢心乱,他的速度比之前要慢了许多,居然还让那些闻令冲杀过来的骑兵抢在前头,几件兵器已劈刺到了孙宁背部。 孙宁却也在这一瞬间再度暴起,人在直蹿上半空的同时,已避过这些凶悍的弓袭,而其手中断刀更是即刻向后挥出,一下就劈断了两杆刚要变招的长矛,并随之而入,斩下两人头颅。 一旦他全力以赴,这些所谓的平天军中的精锐根本就不值一提。杀他们,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鲜血横空,人头飞舞,确实给足了其他骑兵以压力,使他们的攻击动作都为之一滞。但是,这显然并不能使孙宁自绝境中脱困,因为真正的威胁已自身后而来。 霍峻再伤再慢,也不可能放任孙宁再肆无忌惮地斩杀其他人等,他已扑到其身后,刀光一闪,急袭其腰肋。竟是打算将之横斩两段。 但孙宁依然故我,只如虎入羊群般冲杀向那些兵卒,把霍峻的攻击彻底给无视了。 这让霍峻感到愤怒,也感到疑惑。这家伙真打算不作抵抗了,只想多杀几个寻常兵将垫背吗? 心中虽这么想着,手上却不带缓的,毅然落下。 他甚至都能想见这一刀下去,血花随着惨叫而起的场面了。 却在这时,一道身影骤然飞至,打横一扑,正好挡在了他斩出的这一刀上,使刀光一闪即入,瞬间不见。而孙宁也赶在这一刻,猛然再度前扑,钢刀没入一人胸口,将那骑兵撞飞出去的同时,身体一翻,已稳稳骑于马上。 霍峻再度有刹那间的愕然。 这个突然冒出挡刀的身形,来自他的后方。 他们身在桃叶渡这样人来人往的所在,再有人赶过来自然也不奇怪。 但是,霍峻是真不认为在看到这边的厮杀后,那些想要到此搭船的赶路人会不顾安危地撞将进来。更别提居然还有人会做出如此舍身为人的举动了,居然帮孙宁挡下了自己这一刀! 而他的这一念头还未完全闪过呢,更大的变故却已降临。 那个被他一刀几乎劈作两截的家伙不但没有惨叫哀嚎,或是当场身死,反而突然伸手,一把纂住了那柄还嵌入自己身体的宝刀。 刀刃都已将他的双手切成两半了,可他依然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这是什么样的决然和不怕死的存在啊! 而霍峻的身后,又有两道身影飞速扑到,四只手,不,是四只爪子,宛如利刃般直刺其肩背,二十根指头更是全数没入肉中。 要是状态完好时,这等偷袭自然不会伤到霍峻分毫。 但此时的他,断臂重伤,又有一多半精力是放在孙宁身上,另一些则落到身前这个不怕死伤的家伙身上,根本就没来得及应对背后再来的袭击。 于是,他彻底中了招。 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人猛然向前一扑,再一挣,才在付出两块血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代价,摆脱两人的纠缠。然后他迅然转身,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个让自己如此狼狈的家伙的模样。 这是两个灰衣“人”,身体僵硬,直直而立,同样僵硬的,还有他们的面容和眼神。这哪是人有的模样,分明是两具没有思想感觉的尸体! “言家,控尸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霍峻即刻认出了面前是个什么东西,同时也一眼盯上了离自己百步开外的一个脸色青白的男子。 这个能控尸及时救下孙宁的,自然就是言逸飞了。 他本就和孙宁约定了刺杀之后,无论得手与否都要离开洛阳,赶来桃叶渡这儿汇合。 虽然最终确实没能得手杀掉赵广校,虽然自身因飞尸被杀而被反噬手上,可他还是来了。而且为了一路上的安全,他还多带了三具僵尸一起过来。 然后,真就在此时帮上了大忙。 所以刚刚所以会有那么一句,正是因为一眼就瞧见了匆匆赶来的言逸飞。 他口中的帮手,从来就不是身后已陷入重围困境的关振铎他们,而是此时才到的言逸飞。这才是他敢于不顾霍峻的攻击,先一心斩杀那些骑兵的原因所在。 霍峻完全没料到有此一变,而现在才明白这一切,也已经太迟了。 因为就在这不断的变化中,孙宁已杀七八人,把剩下那些骑兵唬得直朝旁边逃去。 他们或许有着相当的勇气与斗志,但在面对这等强悍对手时,还是会感到恐惧的。尤其是在见到局势再度扭转后,他们就更无底气拼命了。 而在吓退那些骑兵后,孙宁却无半点迟疑,当即纵马提刀,呼喝着直冲还愣在那儿,与两具僵尸有所对峙的霍峻。 此时他和对手的处境突然就扭转了过来。 刚才是霍峻骑马率众围杀自己,现在则反过来了。 听到这动静,霍峻生平第一次露出了恐慌之色,奋力抽刀,想把自己的宝刀从那僵尸的控制中抽出,但两下用力,却未能如愿。 与此同时,两具僵尸,也随之扑上,左右共袭,不求伤他,只为将他留在原地。 作为天下刀宗,现在无刀可用,顿时让霍峻心头更慌。赶紧松手不再争夺宝刀,而是一脚踢出,将一把丈许之外的钢刀给踢了起来,手一抬间,将之操于掌间。 然后一声暴喝,全力再出手。 刀芒骤然爆发,宛如怒莲绽放,不但将自身护于中间,还袭向前后杀到之敌。 这是他最后的杀招所在,纵然是伤残交加之身,依然有绝对力量将敢于近身的敌人撕裂斩杀。 噗噗噗噗—— 刀芒迅然纵横交割,似乎将这边的空间都给劈碎斩断。 身前两具僵尸当即变成了碎块,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暴喝:“逸飞——” 以及,更大的一声,马儿死前的惨叫,血肉横飞。 就连高大健壮的骏马,在触碰到如此刀芒时,也是瞬间被切碎。 那人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8章 今日果终前日因(终) 人在空中。 就在霍峻悍然暴出如此刀芒的瞬间,孙宁已自马背脱离,并且高高跃起,足有三丈许。 虽然从未见过如此招数,但身体本能和经验都在告诉他,此招是不可能硬吃硬架的,所以便是竭尽所能地去闪避。 是闪避,不是逃避,因为孙宁还在想着反击。 所以才有了那一声招呼——逸飞。 言逸飞曾与孙宁辗转多地,配合杀敌多次,自然有着相当的默契。虽只一声招呼,他却已立刻明白了话中之意,即刻发出指令。 也就在这一个指令发出的同时,足可将身周一切活物尽数摧毁的刀芒便已绽放,把那具死命夺刀的僵尸也给劈碎。 但是,在此之前,它还是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扬手将所夺之刀弹上半空,正好是孙宁掠空的这个角度。 已处半空的孙宁眼疾手快,一把就抄住了这口宝刀,人也随之急速坠落。 这下蹦起躲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自保还得败敌,还得杀敌,所以他即刻再落,直取下方之人。 霍峻这一绝招自然也不可能持续太久,只把四周一切都斩尽劈碎后,那汹涌绽放的刀芒便迅然而收,然后就察觉到了上方动静,一人一刀,已如泰山压顶般直斩而来。 就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孙宁之强了,在面对自己如此凶狠霸道的招数下,居然还能躲过,还能反击,确实是天下间少有的高手,是自己多年来极少碰到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 自己实力远在其上,大不了再硬拼一招,再凭自己手中宝刀破其攻势…… 不对! 就在他突然醒悟,自己手中只是临时所得的钢刀时,上方劈斩已至,两把刀一上一下,重重撞在了一处。 锵! 金铁交鸣之声竟宛如焦雷霹雳,直震得远处还在搏杀的两方人马都为之一凛,动作一顿。 而作为正式交锋的二人,身形更是猛然一震,然后本该僵持的双方就突然发生了错位。 身在高处的孙宁迅然而落,在其下方的霍峻则是身体一晃,一退,再退,直退了五步之后,人才停步。 他完好的右手机械般抬起,继续虚指前方落地后一个踉跄,旋即一口鲜血喷出的孙宁。只是他手中本该有的钢刀,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刀把,整个刀身皆已不见。 而霍峻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色来。 这表情里既有疑惑,也有痛苦,还有愤怒和不甘…… 只片刻后,他的额头处,便出现了一道血线,迅速向下落去,顺着鼻梁一路到下颌,再到咽喉,最后直停到胸口处。血线也在这时骤然扩大,大股的鲜血更是如喷泉般直涌而出。 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如一根木头般,直直倒了下去。 啪响声中,霍峻的上半身更是直接破开,红色的血液与脏器,由此飞散各处,触目惊心。 也是直到这时,对面的孙宁才真正放松,人倏然向前一扑,要不是手中刀及时下插支撑,只怕就要跌个嘴啃泥。 这一回合的最终拼杀,终究是以孙宁斩杀霍峻作结。 而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自然在于孙宁手中的这把宝刀了。 这口被霍峻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的宝刀,不但坚硬锋锐,而且还能将刀芒杀伤力再提上一级。 正因如此,在孙宁一刀占碎霍峻的兵器后,才会使其连躲避都做不到,硬生生吃下这悍然的一刀,从而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当然,真要论起来,孙宁也只能算是侥幸之下的惨胜了。 要不是有言逸飞的及时赶到,并不惜代价地使最后三只僵尸豁出一切来拖来战,要不是霍峻之前就落入孙宁的算计中,从而残肢重伤,实力大打折扣……恐怕今日死在此处的,就是他了。 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然注定,是孙宁杀了天下刀宗。 最后活下来的,是看似更弱的他。 昨日之因,终于结成了今日之果。 而今日之果,也终于终结了昨日之因。 昨日,就是因为霍峻的出手,才导致孙宁在领兵出战梁州时,遭遇剧变,流落北方中原。 而今日,孙宁又是在杀掉霍峻后,将要踏上重回南方之路。 昨日,孙宁所以会败,除了自身实力确实不如外,兵器上也吃了亏。他一直所用的血浪,竟被霍峻掌中刀所所毁。 而今日,这把宝刀,却落到孙宁之手,成为了斩杀霍峻的重要一环。 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孙宁撑刀奋力站直身子的时候,那边的战斗也终于宣告结束。 虽然那些兵将依然在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可在瞧见自家主将居然如此凄惨死去后,这些平天军将士是彻底慌了,彻底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一声呐喊后,他们已忙不迭转缰踢马,各自散逃而去。 再是精锐的战士,在军心大受打击之下,也是不敢再与敌人交战的,哪怕敌人此时看着也已虚弱不堪。 孙宁需要以刀拄地才能不让自己倒下,言逸飞也差不多,此时扶树而立,连一步都挪不动了。 至于更后方的其他几人,更是个个浑身浴血。 关振铎身上还不断有血流淌下来,既有敌人溅上去的,也有许多是自己身上的伤口所流。而其旁边,只剩下最后三人。其中两人,更是残臂断足,此时危险过去,他们直接就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一片血泊之中。 唯一还能靠自己力量站着的那个,也是一脸的痛苦与茫然。片刻后,才上前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关振铎。 而在他们身后,以及后方,倒了满地的尸体,足有数百之多。 他们的鲜血,不断汇聚,流动,直入后方淯水,将桃叶渡前的大片水域都染作红色。这儿哪里还是桃叶渡,分明就是桃花渡了…… 也就在这时,又一艘商船乘风而来,在缓缓地来到这一片刚经历过厮杀的渡头时,船上人等,都为之惊呆。旋即,才又阵阵的惊叫响起,直把周围才刚刚要落下栖息的鸟儿又给惊得飞上天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59章 入湖广 淯水汤汤,直入湖广。 因为顺风顺水的缘故,河上的船只速度倒是走得不慢,这其中,有一艘商船是走得最快的。 它不但把两面船帆都给高高撑足了,而且两旁还有船工不断划桨加速,从而在一忽儿间,就把其他船只都给超过了。 在其他船上众人的阵阵好奇和议论中,这艘商船只留给了大家一个模糊的背影。 虽然自家船只的行进速度已是整条淯水上最快的了,但船老大张老五依然觉着不够,还在船头处不住招呼鼓劲,让大家再加把劲儿,尽快赶去最终的目的地。 非是他不肯体恤同船的兄弟们,实在是现在船上有大麻烦,一旦此时被顺流而来的兵船给追上了,那自己包括整条船上的所有兄弟都要遭难了。 而这几个让他不顾一切加速而行的麻烦,此时正安然躺在商船二层的舱房内,呼呼大睡着呢。 受伤虚耗极重的孙宁他们,除了及时用药止血治伤外,便是要尽量休息好,从而才能使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治伤的药物,孙宁倒是有。他在假扮赵乾哲时,便已从那神医薛慕道的手中要来了好些。此番离洛之后,他便随身携带了,战后自然就给自己和其他人用上。 至于休息,找个偏僻的所在自然可以让他们将养,但眼下的局势,却让他不好继续留在京畿一带,所以就没有地方能比一路南下的商船更适合让他们睡着休养了。 何况,当战斗结束时,刚好又有一艘商船自桃叶渡过,他们自然就趁机登船了。 虽然当时他们众人个个都精疲力竭,而那商船上的人也不想与如此大的一场杀戮扯上任何关系,直接就要加速离开。但,他们也架不住有人能直接登船用强啊。 几人中伤势最轻的关振铎和另一名豪杰在孙宁的授意下,立刻跃上了竭力要远离渡口的商船,然后只一亮刀,就把整船之人都给吓住了。使他们不敢再有拒绝,乖乖靠岸,将剩下几人通通接上船,然后快速离开。 对孙宁他们来说,本就打算由此搭船南下去湖广,现在又急着甩开可能再有的追兵,自然是催着船只快行。而船老大也想要尽快摆脱麻烦,于是这两日间,这艘商船开得比以往快了两倍不止,把所有其他大小船只都甩在了身后。 直到第三天上午,饱睡一天两夜的几人才终于缓过劲来,在跟船老大讨要了些吃食后,三人很快就凑到了一起。 “你们可成功了吗?” “你得手了吗?” 正式展开交流的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相似的,随即又在对视之后,大笑起来。 “赵广校身边有厉害的护卫,我的飞尸都未能伤他,反被其所杀,使我都受伤不轻。所以之前战斗未能帮上多少,还望陛……孙大哥你不要见怪。”身在他人船上,四周皆是陌生人,称呼上自然得谨慎些了。 “我怎会怪你,要不是你及时杀到,又不顾一切地出手,恐怕这次死的就是我了。”孙宁感慨着说道,“而且我们不也没能得手吗,还招来了如此追杀……” 关振铎也是一声苦笑:“以往在随州时,总以为自己已无敌手。这几年四处闯荡,方知人外有人。天下间,高手何其之多啊。” “是啊,光那家伙,就足以让你我联手与之血战,而且还未必能有胜算。”孙宁又是一声感慨。 但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其实这些高手真不算太大的威胁。 或许这些人的实力确实够大,但终究只是匹夫之勇,而且论机变头脑也有所欠缺。他们更多只是作为护卫或刺客存在,难成大事。 “虽然咱们原定的刺杀都没能真正得手,但我以为咱们的计划还是成功的。”孙宁看出其他两人都有些懊恼,便又出声提醒道,“对我们来说,赵广校和秦玉德死与不死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确认对方便是欲置自己于死地之敌,必须出兵攻之。 “而且,若真动上兵,他们两个活着反而更好,因为如此一来,矛盾更难解开,双方交锋,也更难分出个胜负了。” “孙兄说的是,平天军内部越是战乱不休,对我们来说也更有利。”关振铎也深以为然道。 这一下,便让三人的间的情绪为之一松,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起来。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觉着今日这模样似曾相识啊?”言逸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另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便也恍然笑了起来:“你这一说,还真与当初有些相似呢。” “是啊,当初你们帮我从连云寨中脱身,也是后有追兵,我们乘舟而逃……” “只是当时我们只有一叶小舟,如今却是这么一艘大船。而且,也还缺了一人。”言逸飞下意识道。 话出口后,才想到有些不对,不安地看了眼孙宁。 当日与他们同行逃跑的还有萧倩,而现在,她已是孙宁之妻,当今皇后了。 孙宁倒是不以为意,笑着道:“要是这次倩儿也随我们同在,恐怕我们就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差点把命都搭上了。” 这也是句实话,三人之外再加个武艺了得的萧倩,确实足以让之前的战局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那接下来咱们又作何打算?”关振铎又关注眼下问道。 言逸飞自然也看向了孙宁,后者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之前我是打算来看看湖广各州府人等对朝廷态度如何的。但现在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听说如今大敌军进犯湖广,说不定就是梁州军。既然如此,咱们到了此处,除了了解各地情况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确保湖广不被敌人所得。”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船老大有些复杂情绪的声音:“各位客官,我们已到夏口,还请准备下船吧……” 话落,船速一缓,然后就是砰的一震,意味着船只确实靠上了岸边。 他们终于是来到了湖广境内。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0章 夏口惊闻 船老大的提醒让正说着话的三人都微微一愣,这有些不对啊。 他们之前可是说得明白,此番搭船是要到襄阳去的,怎么现在却跑到夏口了? 要知道夏口可处于襄阳以南,他们从北边溯江而下,应该先到襄阳,再到夏口。而按照船上人等畏他们如虎的心态,又怎可能多送他们一程呢,哪怕他们之前一直在养伤大睡。 对于这一疑问,船老大也很快进来做出解释:“还请几位客官多多包涵,我等实在不敢直入襄阳,因为那儿正发生战事,附近江面都被封锁了。所以只能转向赶来夏口……” 看着连连拱手作揖的船老大,孙宁大气地一摆手:“无妨,你们能安全送我等到此,已是要多谢你们了。”说着,他便取出一大锭银子,摆在了桌上,“我们走!” “这……”船老大看着这锭不下二十两的银子,当真是惊喜不已。 他本觉着这些凶徒能在抵达夏口后不作追究,不杀自己等灭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从未想过还能有船资可得,而且是几十倍的船资。 孙宁三人却不在意他的反应,各自起身,便和船上其他那些慌不迭离开此船的乘客一道,沿着长长的跳板,来到了前方码头,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夏口县城。 若是放到后世,受三国演义故事的影响,夏口的名气还是相当之大了。 因为在此,有过太多的故事,比如刘玄德携民渡江,张翼德吼断当阳桥,以及更有名的,刘阿斗带着子龙将军在百万曹军中七进七出,嘎嘎乱杀…… 不过眼下的夏口小城,可就太没有名气可言了,也就是一座湖广境内的小县城而已。 无论是城池的规模,还是城墙的高度,都和天底下随处可见的各地小县城没有两样。而今日让夏口有所不同的,是并不宽阔的城门前,排起了长龙,无数人都拥挤着,想要进入城中。 孙宁他们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原因所在,定然是襄阳那边出了兵祸,附近百姓都逃灾而来。就如演义里所描述的一般,当百万曹军杀来后,百姓们只能随着刘备一道逃难了。 “陛下,咱们也进城吗?”关振铎二人看向孙宁,由他来作定夺。 孙宁略作思忖后,还是点头:“先进夏口安顿,养好伤再作打算。同时也好了解更多前方战况……” 他们三人之前都伤得极重,哪怕有上好的伤药,哪怕底子够好,但只休息这两日,根本离痊愈还远得很呢。 或许日常行止已不受影响,但短时间里却是没法和人再动手了。所以自然就不方便此时就去襄阳冒险。 顿饭工夫后,三人就入了夏口城。 人再多,只要有银钱开道,总是能更顺畅地进出一些地方的。然后再花上一笔钱后,孙宁三人便在人满为患的夏口县城内有了一间院落可以栖身,还有附近的酒楼伙计,为他们送来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酒菜。 待到两名伙计得了赏钱,便要离开时,孙宁却又出口叫住了他们:“慢着,有些事情还要请教二位呢。” “不敢,几位大爷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听说襄阳正遭受攻击,可是梁州军来攻?” “正是,而且听说足有五万大军呢……”伙计有些不安道。 孙宁皱了下眉:“襄阳可是湖广门户坚城,还有樊城一起可作守御,五万兵马可未必够吧?” “大爷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如今我们整个湖广地界都已人心惶惶了。听说这次梁州大军可不光只攻湖广,更多兵马可是直指淮北啊。所以早前,朝廷就下令,把我们湖广数万大军都调了去,所以襄阳一线守御空虚……” “还有此事?”孙宁一惊,他是真没想到,郭炎这次手笔竟如此之大,这是全力南攻了。 “所以现在襄阳守将是谁?有多少兵马?” “听说是朝廷委任的陈青云陈将军,他部下兵马当在三万左右。” “三万吗?虽然不如梁州军,但守住襄阳应该不成问题。既然如此,那为何会有这许多的百姓逃来此处?” “具体原委小的不知,只听说,陈将军这次将要主动出兵,与敌一战。所以襄阳城外诸多村镇百姓就都逃难跑了……” “陈青云他是疯了吗?”孙宁顿时变色斥责道。 他陈青云在朝廷诸将中确实也算是智勇双全的存在,能力也颇为出众,可那是和自家人比,与梁州军中多名宿将一比,却还是不如的。 现在将不如敌,兵力又不足的情况下,他居然还敢主动出城迎敌,这不是寻死吗? 不过,话出口后,孙宁又想到陈青云从来不是个鲁莽之人,他如此行事,一定有着原因,便又长出了一口气:“对了,可知对面主将是谁?” “不知道,只知梁州军所打乃是郭字大旗。” 梁州军是郭炎的部曲,其部将中也有不少同族,打郭字旗的人可多了去了。但不知怎的,听了这一说法后,孙宁心中却是咯噔一紧,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妙。 旋即,他又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不可能的。既然大举用兵,郭炎身为主帅,必然会把重点放在两淮一线,不可能亲自跑到湖广做一偏师……” 虽然这么想着,可心中那不安的情绪,却是怎么都无法平息。 湖广,不光是如今朝廷重要的粮仓,更是向北突进的一块战略要地。是他计划中,将来进军中原的跳板所在。 说不定对方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所以在对江南用兵时,攻两淮为假,真正的着力点,却在这儿! 就在孙宁犹疑不定,猜测着对方的真实目的时,外间突然生出一阵喧哗,然后一阵锣声当当传入,跟着的,是一个大嗓门的呐喊:“郭帅有令,新皇已立,只要你等归降朝廷,我大军自可保你们平安无忧! “郭帅有令,新皇已立,只要你等归降朝廷,我大军自可保你们平安无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1章 攻心(上) 襄阳城往北三十里,两座连绵十数里,占地堪比县城的军营相隔十多里,对峙矗立。 旗帜飘扬,号角声不断,更不住有各自兵马在军营四周走动,似乎随时双方都可能展开一场规模浩大的厮杀。 这儿,自然就是如今朝廷大军与梁州军正面交锋的战场所在,也只有这一带宽阔的平原旷野,才能让这两支合一起将近十万的大军彻底铺陈开阵势,来一场正面对决。33 而在之前的十来日里,双方也确实有过多场试探型的互相攻击,其结果则是各有胜负,至少目前还未有哪方陷入下风。 这一判断,众多将士皆已知晓,却只有最上层的一些将领,才能掌握这一表象之外的真相——对朝廷大军来说,战况已很不乐观了。 朝廷大营,中军帅帐,陈青云端然而坐,蹙眉听着一名斥候探子正把新得到的情报细细道来:“将军,据我等于后方探查得来的情报,还有大批梁州军正往咱们襄阳一线而来,恐怕敌军很快就会增兵至七八万间。 “另外,敌军还曾屡次派出小股队伍,从旁边山道等处绕到我们后方,应该是往襄阳以外的各城而去。只是不知他们的确切目的……” 听着这些禀报,陈青云的脸色又阴沉了数分,直到斥候将一切报完,他才摆了下手:“辛苦你了,这就下去歇息吧。记住,这些消息务必保密,不得外泄。” “卑职遵命!”斥候忙正色答应,这才匆匆而去。 直到帐中只剩下他和另一名心腹部下,陈青云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沉声道:“看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将军是指梁州军此番进军真正的目标就是咱们湖广,襄樊一线吗?”部将樊明紧张问道。 他是陈青云调到湖广这边镇守后,才从本地军中提拔起来的一名得力将领。此人无论指挥作战,还是判断军情,都能力出众,而且忠心可靠。所以在有军情变故时,陈青云就会将他叫到跟前,一起探讨定策。 “对,看似梁州军这次大军压境,兵锋直指两淮,但其实我们湖广才是他们真正想要拿下的。或者说,襄阳这一湖广门户,才是他们此番进军的目标所在!” 樊明沉默了一阵后,也深以为然点头:“将军说的是,虽说两淮乃是长江天险上不可或缺的一环,但我湖广也有道路可直入江南。而且……” “而且,相比于两淮地形之复杂,多水道纵横,不利他梁州军骑步挺进,只要打开我湖广门户的襄阳,后方便是一马平川,可任其直插向南!” 陈青云说着,手指在案上那张湖广布防图上快速一指:“更何况,我们湖广驻军有多半已被抽调去了两淮一线设防,如今正是空虚的时候。一旦他们真以精锐来攻,我们怕是真挡不住啊!” 这么说来,他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沉重,而樊明则在仔细审视了面前的布防图后,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将军为何不守襄阳,而是将本就不多的兵马带出来,与敌军在此对峙呢?” “你难道看不出来?”陈青云反问了一句。 樊明垂目低声道:“末将也只看出一点,那就是死守襄阳并不能保住湖广及后方道路。” “不错,若是只守这襄樊两城,以我们现在手上的兵力自然可以挡下十万甚至更多兵马的强攻。 “但是,我们能守住的,也无非这两城而已。可敌人想要侵入湖广,我们却无能为力。而且,因为湖广本就兵力空虚,而且盛产粮食,他们甚至都不用担心我们会在此断其后路…… “所以,死守襄阳绝不是应对眼下这一局的善策,只有主动迎上,才能拖住他们,并给我们报于朝廷,请援军的机会。” 他顿一下后,又开口道:“这只是从战场方面得出的对策,但其实对此战来说,战场策略还在其次,人心争夺才是关键。” 看一眼似乎想到什么的部下,陈青云又沉声道:“你是襄樊人氏,难道会不知如今民间那些风声说辞吗?” 樊明身子微微一震,他自然是听人说起过一些心思和想法的,而且怀有这样心思的人还不少。 那就是湖广军民人等对归于哪方并无任何倾向性,就如之前他们能被梁州军轻松拿下,之后又甘于受朝廷统治一样,一旦这次战事再起变化,而使梁州军重新夺回湖广,这些本地军民也是愿意再度效忠郭氏的。 “大部分人的摇摆不定还不是问题关键,我最担心的,是湖广一些大族会因见敌军势大而直接倒戈。 “或许他们不敢真个与官军为敌,但散播一些不利于我们的消息谣言可太容易了。如果我真就死守襄阳,到最后定然会因为城中人心不稳而被轻易攻破。 “所以为了稳定人心军心,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不敢轻举妄动,我必须率军主动出击……” 战争,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而对眼下的湖广局势来说,朝廷对此的统治和影响还是过于薄弱了,需要军队给百姓以信心,才能让他们上下一心,全心抗敌。 这才是陈青云他放弃死守襄阳城的真正原因,也是他眼下最无奈的唯一选择。哪怕明知道对面敌军势大,也只能放弃城池之依托。 “可是将军,咱们真能挡下他们,击退这路梁州军吗?” “我军中现有一万江南精锐,当有三成把握可以支撑半月以上。只希望这半月内,朝廷援军能及时赶到,配合我们一起退敌了!” 陈青云给出的答案其实挺悲观的,他只能死撑到底,却连一点退敌的把握都没有。 樊明默然,最后只能陪着发出一声慨叹,也只希望朝廷方面能及时调动援军来此了。但是,在两淮一线同样面对梁州军主力的情况下,朝廷真能再分出兵马来救湖广吗? 反正他这个襄樊本地将领是很不看好这一结果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2章 攻心(下) 怀着沉重的心情,樊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才刚掀帘入内,一个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样,现在樊将军你可以给本官一个答复了吗?” 看着等自己帐中的不速之客,樊明脸色顿时一沉:“你以为就说那几句大话,就能吓到我樊明吗?” 作为军中将领,樊明身上自有一股杀气,此时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直压面前的中年男子。 但对方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坐那儿,慢慢喝着早已凉透的茶水:“本官说的可不是什么大话,樊将军也不必拿姿态来吓唬我。我知道,你其实已经开始犹豫了,因为你也和许多人一样,觉着朝廷是守不住湖广的。 “我们郭帅这次就是冲着拿下湖广来的,只凭你们区区几万兵马,又凭什么挡我大军?” “你说什么?郭……郭炎他就在对面军中?”樊明立刻就从对方的话语中抓到了关键点,有些惊讶道。 那文士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一时失言,竟将这一重要情报给透露出去。不过旋即,他又笑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不错,我们郭帅早已秘密率军来到襄阳一线了。所以你该知道,只凭他一个陈青云,真论用兵,是绝对不可能守得住的。” “可是……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迟迟不发动总攻?”樊明不无怀疑地问道。 郭炎,乃是天下有名的常胜战将,多年来,在正面战场上,从没有吃过什么人的亏,说一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都不算夸张。 像陈青云这样的将领,真摆开阵势与之交锋,别说现在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了,就是实力相当,怕也守不了多久。 可这么一来,一个问题也就随之产生了——如此大的优势,郭炎为何不主动进攻?是因为他另有图谋,还是这是对方的诈术? 所以在问出这一句后,樊明盯住了对方,想从其神色变化间,看出内心想法来。 只是这却让他失望了,因为那家伙依然是那副笃定的笑吟吟的模样:“郭帅所以不主动挑起大战,自然是因为不想多增伤亡了。毕竟你我都是大越臣子,何必兵戎相见呢?哪怕是要战,也当只诛个别元凶,其他人只要肯归降,我们还是愿意接纳的。 “尤其是像湖广一带的众多人马势力,你们都将成为我朝廷将来对付平天军和鬼戎人的精兵后援!” 樊明又有些迷糊了,这话实在不合情理啊,怎么就大家又成朝廷的人了?如果想成朝廷的人,你们何不直接罢兵,归顺? 也就在他思绪混乱的当口,那文士突然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东西,展开后大声道:“樊明接旨——” 这更是杀了樊明一个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直到对方又喊了两回,他才略略回神:“你这哪来的旨意?是陛下所颁吗?” “不错,正是当今大越皇帝陛下所颁旨意——谕令:方今天下大乱,贼人四起,外有逆贼外族为祸中原,内有佞臣窃据大宝,扶傀儡而称帝,今天子圣德,晓谕天下,有为国尽忠,归于朝廷者,皆可加官进爵,原地受封。 “有襄阳守备樊明者,志虑忠纯,忠于王室,若能知错能改,不失为国之栋梁,可封为湖广诸军都督,提督三军……” 这一道旨意念下来,更是让樊明阵阵恍惚,这文中意思,好像是在指江南朝廷乃是逆臣假称了。 可这怎可能,朝廷皇帝又怎么可能有假呢? 直到最后,他听到对方说道:“乾熙元年冬月……樊将军,还不接旨?” 这才恍然过来,惊声道:“你这皇帝……” “新皇乾熙已于九月时在我梁州登基,改元乾熙,如今我大军南下,正是受陛下旨意行事,只为混合宇内,重兴大越天下!” “可是当今天子乃是身在江南的……” 樊明刚想说你们这是真正的谋反,结果话未出口呢,对方便已迅速截断道:“保庆帝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本就已不配为我大越天子。 “更何况,早在半年之前,他就已在北伐途中遭遇意外,不知生死。只是因为现在南边小朝廷中存在奸佞人等意图以此窃取大宝,这才对此消息密而不发,还打着保庆帝的名义在江南为祸一方。 “我们郭帅正是因为得知其内情,才会以天下为重,毅然另立皇室子孙宪为新帝,并受新帝之命,前来南方,一统江山。 “本官现在也不瞒你,此一旨意,不光你这儿,湖广各地,乃至两淮众多心向朝廷的各地官员那儿,我们都已派人传诏,让他们趁此机会拨乱反正,弃暗投明! “这也正是我大军虽已陈兵在此多日,却未曾真正大举进攻的原因所在了。因为郭帅想要的,是完整的湖广全境,而不是一个被大军攻破,百姓流离的残破两湖!” 说到这儿,他猛然又踏前一步,将手中圣旨往前一递:“樊将军,如今大势全在我,只要你肯归顺朝廷,则依然是功臣,不光可就地升官,而且湖广也依然由你带兵。m. “而你要做的,无非就是在几日后的两军阵前,如其他人一样,就地倒戈而已……” 看着这道递至跟前的“圣旨”,听着对方咄咄逼人,又气势十足的说辞,樊明这下是真个有些动摇了。 他本以为,自家也就只是在兵事上略有些吃亏而已。 现在才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十倍。 所谓攻敌者攻心为上,原来梁州军早就在一步步地攻心湖广,甚至整个朝廷了。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就是如今作为都城的金陵城内,也有不少官员人等在遭受攻心,也必然有人已经如其所言般选择了投敌。 因为情况已摆在面前,论兵马势力,朝廷确实处于下风,而本来可作为最后支撑的天子名义,也随着梁州军突然另立天子,而自家皇帝又生死不知彻底颠倒了过来。 他或许还能强撑一下,可其他人,那些本就首鼠两端的湖广地方势力,恐怕此时已经倒戈投降了吧…… 这一战还未真正开打,朝廷大军就败局已定。 襄阳和湖广,怕是真守不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3章 后院起火(上) 夜,襄阳城内。 一如以往的每一天,今夜的襄阳一样的寂静而又压抑,各条主要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兵马,不见其他人影。 自梁州军大举压境,襄樊两城为其重点目标后,城中百姓再度陷入了惶惶不安中。 这几年里,对襄阳以及湖广全境的官民人等来说,实在过于煎熬和没有保障了。因为在短短十来年里,他们已经几易其主,从原来的湖广地方势力,变成归于梁州,再到被朝廷所得……而今日,梁州军卷土再来。 真不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百姓们无力期待着终有一日能重得太平,也深深期望朝廷大军此番能一举破敌,还湖广一个安定。 但是能怀此想法的,只有底层百姓,因为他们压根不知前线具体情况。而这城中真正的大人物们,却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推算出此战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了。 在城东连片的豪宅府邸中,有一处宅邸看上去最是豪华夺目,正是本地财势最雄,影响最大的黄家大宅。 作为襄阳土生土长的大族,黄氏在此已扎根数百年之久。这让他们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土地,不光城里城外拥有大片田地和屋宅,而且在官府里,在军队中,也有着相当深厚的人脉。 可以说,黄家之主黄祖强堪称是襄阳城中权柄最大之人,虽无官职在身,影响力更在朝廷所任的襄阳太守之上。而唯一能压制他,让他忌惮的,就只有兵权在手的湖广都督陈青云了。 但现在陈青云可不在襄阳,这就让他更为了此时城中说一不二般的存在。 在黄家大宅的宽阔气派的客厅内,灯火辉煌,酒宴正酣。 虽然前线依然吃紧,但显然不影响他们在后方紧吃。 各种精致罕见的佳肴被送到每一个与会者面前,还有上等的好酒,更是被人频频相劝,灌入他们口中,让这些客人个个面酣耳热,好不兴奋。 能被黄祖强专门热情款待的客人,自然也个个身份不凡,比如襄阳太守徐直敦,襄阳守备吕文泽,那都是留守官员中地位最高之人。还有就是与黄家一样的襄阳地方大族的族长,这样的人物也足有十几二十来人。 虽然大家都不知黄家为何今夜设宴作此款待,但既然是黄祖强下了请柬,自然不敢推辞。 眼见大家已有七八分的酒意,同样面色红润的黄祖强才终于在向所有人敬了一杯酒后,入了正题:“各位,今日我黄某人请大家前来饮宴,一者自然是为了多多亲近,守望相助,二者则是一件关系到你我身家性命,以及整个襄阳存亡的大事想与各位商量定策啊。” 坐到客位最上首的太守徐直敦一听这话,眉眼便是一跳,这是要入正题了。其他人也都神色一肃,放下了手中酒杯,齐齐把目光聚拢到了这位主人家的身上。 “眼下局势,想必也不用黄某细说了,大家都知道,前线战局很是不妙啊。我还听说,梁州军已再度增兵,此番入我湖广的兵马已达二十万之数……”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惊呼,不少人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只有如徐直敦和吕文泽这样的,才能明白这话中的水分,这分明就是梁州军在夸大其词,虚报其兵马数量了,真正到来的敌军,应该连一半都不到。 不过即便如此,依然要比襄阳的兵马多出近倍,此战真有胜算吗? 黄祖强很是满意大家此刻的反应,故意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更知道,大家心里一直都在感到恐惧,生怕梁州军杀入我襄阳城后,会清算旧账,对你我不利。”33 说着,他猛然一挥手:“其实大家都多虑了,郭帅何等样人,又岂会因为我等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就耿耿于怀呢? “他可是朝廷忠臣,要的是扶保大越朝廷,重新夺回天下的大人物,岂会与我等地方小民斤斤计较? “当然,我等既然之前犯下了过错,还是该做出一定弥补的。比如眼下,就是我等将功赎罪,重新为梁州军,为郭帅,为朝廷效忠的时候了! “不知各位可有心与我黄祖强一道,做成这一件足以光耀后世的大事吗?” 最后一句问完,他目光如电,扫向全场,最后则是落到了徐直敦与吕文泽二人身上。 虽然他话中之意是要拉拢全城所有势力,但真正的目标,却只有这两人。 两人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不过话还是得回,吕文泽在稍作沉吟后,开口道:“黄家主的意思,是不是就想让我们归降梁州军,并且断了前线大军的后勤供应啊?” 陈青云率军北出二十多里与敌对峙,其大军后勤保障自然就落到了襄阳城中。每过五日,城中都会转运一批粮食去前线,至于其他物资,则根据情况来定。 从之前的态势来看,这样的安排其实挺有利的,反正比需要从梁州等地千里迢迢运物资到前线的梁州军要从容太多。这也是主场作战的优势与便利所在了。 可现在,这一朝廷大军的优势,眼看就要成为自己最大的破绽了。 黄祖强也不否认,当即点头:“正是如此。不光,有一点我要提出,咱们归降的并非什么梁州军,而是朝廷大军!” 本就对他刚才的说辞有些在意的太守徐直敦终于开口道:“你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朝廷大军不就在我们这边吗?什么时候,他梁州军又成朝廷军了?” “太守大人还不明白吗?现在陈青云所部乃是叛军,郭帅所领大军才是真正的朝廷天兵。就在半个多月前,已有新帝在梁州登基,改元乾熙。 “至于原来的保庆帝,不光之前倒行逆施,昏庸无能,致使天下大乱,更是在半年前,在意图北伐时,遭受巨大变故,早已生死不知了。 “也就是说,现在金陵的所谓朝廷,只是一群窃取皇权的乱臣贼子当道,我们全被他们给骗了! “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更有郭帅立新君,拨乱反正,将要重新振兴大越。你们说说,我等襄阳官民多受朝廷大恩,今日是否就该弃暗投明,为王先驱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4章 后院起火(中) 这话落到襄阳文武两名主官耳中,让他们顿时大惊失色,吕文泽更是差点从座位上站将起来,失声道:“此……此话当真?” “当然是确有其事了,黄某怎敢在如此大事上撒谎骗人?”黄祖强立刻回应道,“而且我这儿还有新皇谕旨,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一观。另外,我想,现在堂上,也不止我黄家接到过此等旨意,大家都可为证嘛!” 随着这话说出,他的目光又扫向了堂上其他宾客。这些人也都是襄樊两城中有着相当地位与影响的大族豪门代表,此时脸上果然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纷纷犹豫道:“这个嘛……” 他们的反应落到两位官员眼中,便使人确信黄祖强所言非虚了,这让两人的心更是一紧。 原来事情早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了吗? 原来梁州军的人早就混入城中,还与各大族豪门有了接触,甚至是已经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给说服了。 原来只有自己等官员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此刻,才要面对这个艰难的选择。 事实上,他们还是有些把事情想简单了,襄阳的情况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危险,梁州军的人也远没到能控制所有地方势力的地步。 只有黄家,被他们许以足够多的好处,极力拉拢。而此时,黄祖强便是要借着挑明其事,以势迫使各家彻底倒戈。 所以在瞧见众人似有为难后,他又迅速道:“各位,那昏君当初做了些什么大家可都是看在眼中的。要不是他昏庸无能,信用奸佞,致使天下愤慨,民不聊生,好好的大越天下又怎会落得如今四分五裂,还被外族入侵的下场? “虽说之前江南那边总有说法提到那孙宁已改过自新,重建朝廷。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谁敢保证在情况好转之后,他又会不会故态复萌,再使我等百姓受苦遭难? “诸位,可有想过,要是他再犯大错,再让天下乱上一回,我们这些地方百姓还能自保吗?更何况,如今这位皇帝陛下还早就不在金陵朝中了,说不定此时他都已被人所杀。 “朝廷内乱更是近在眼前!我们难道非要为了一个昏君就把一切都赌上吗?” 这一回,众人眼中的犹豫彷徨还真就消减了许多,个个神色变得凝重,似乎真开始考虑他的提议了。 就是徐直敦和吕文泽二人,都没有出口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垂下头去。 见此,黄祖强精神更是为之一振,继续道:“而眼下的新皇乾熙皇帝就不同了。他既出身地方,自然更了解我等民间疾苦,又有郭帅这样的朝廷柱石在旁辅佐,必能廓清玉宇,重定天下。 “将犯我中原的鬼戎外族清扫铲除,将那些起兵造反的平天军之流也一并平定!如此,才能再造我大越盛世,让我等地方百姓过上真正的太平日子。” 说着,他又是一顿,语气森然道:“而且,眼下的城外情况大家也都是有所了解的,那伪朝大军在郭帅亲自带兵攻击之下,已不可能再有半点胜算,襄阳此番必然易主。 “我等要是继续一错再错,等到天兵入城,追究起来,便将被定作叛逆。到时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这是各位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这最后的说法,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什么朝廷大义,什么皇帝身份其实都是虚的,只有自身的存亡利益,那才是最实在的。 所以在片刻的沉默后,便有人开口回应道:“黄家主你说的是,朝廷无道,我等自当另选贤能,我宁家愿意与你一起,共同辅佐新皇!” 有了这第一个表态的,后面的人也就再没有了顾虑,纷纷出声附和:“我们叶家也是一样,愿意向郭帅效忠!” “还有我们贾家……愿意献城郭帅,以黄家主你马首是瞻!”33 每当有一人站起表态,黄祖强的笑容就盛上一分,而两名官员脸上的忧色就多上一分,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站到梁州军一边,而他们也彻底瘫坐在了那儿。 完了,这下自己二人是彻底没法子了,以不可能再扭转局势。 “徐太守,吕将军,如今大势已成,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啊?可愿意就此弃暗投明,拨乱反正吗?” 两人略作迟疑,又对视一眼后,终于无奈道:“若是郭帅他们真看得起我等,我们自当……自当归附……” “好!”黄祖强顿时大喜,他今日设下酒宴,又费尽唇舌加以劝说威胁,就是为了从二人口中得到这句表态啊。 如此一来,襄阳将立刻倒戈,等到前方大军取胜入城后,自己无疑将成为最大的功臣。到时朝堂之上,都能有自家的一席之地了! “二位能及时认清形势与过错,实在是我襄阳之幸,湖广之幸。那就请二位大人这就安排人手,去把城中粮仓军械库通通拿下吧。对了,还有襄樊各门,也要用上我们的人,确保我们能配合前方天兵,击溃伪朝兵马!” 黄祖强这时索性就做起了安排,这些也都是梁州军的人叮嘱过他,必须尽快做到的。 徐直敦无奈地点点头:“我们自然会按此计划行事。不过,眼下依然还有一个难处,守护粮仓和武器库的,根本不是我们手下之兵,而是陈将军麾下兵马。 “卫副将可还在都督府里坐镇呢。城中也还有三千许精兵,都是听从他调遣的……” 陈青云不是傻子,已然察觉到襄阳本地势力会闹出事情来,自然不可能真把所有兵马都调出迎战。所以在自己率军北进之时,也留下了心腹副将卫挺驻守城中,确保军粮后勤不会出现问题。 可面对这个问题,黄祖强只是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不是问题!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恐怕此时,那卫副将已经死在都督府中。我早已派我黄家几名高手,趁夜将之袭杀了!” 这,才是他黄祖强今夜敢把一切摊开明说的底气所在。 襄阳官军后院的这把火,他是点定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5章 后院起火(下) 时过二更,愈显冬日之寒。 但卫挺却还未就睡,而是在都督府前院的公房中,依然孜孜不倦地批看着一份份的军情文书。 作为曾经川蜀的一名普通青年,他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或是为某家大户帮佣种地,或是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跑到附近的密林深山里以打猎为生。 虽然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读过几年书,但那在川蜀这样汉蛮杂处的环境里,又能有什么用呢? 可变化却在七八年前突然出现,从而改变了他一眼能看到底的一生。 那宛如神话般的皇帝陛下突然来到川蜀,还在渝州城内大量招兵,而卫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 结果竟真凭借自己打熬多年的身体得以选入军中,而且,还因为自己识文断字的优势,才刚入军中,就成了伍长,成为新军中最底层的军官。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进入的官军可不是一般军队,而是天子亲军,捧日营。自己将成为天下间最尊贵,也最精锐的军队中的一员。 这让卫挺很是振奋,也更加用心去学,无论是作战还是读书,在这些年里,他甚至还读懂了许多的兵法。 而在跟随皇帝陛下不断收复失地的一场场战斗中,他也和自己的袍泽,以及最好的朋友聂龙一起,不断成长立功,在军中的地位也由此逐步提升。 等到今年时,他已是一营指挥,可带三五千兵马,被人尊称为将军了。 不过地位的提升并没有改变他的初心,他卫挺依然是那个忠心皇帝陛下,为此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性命的捧日营军将。 所以当陈青云将军需要有人辅佐,挑选自己从金陵来到襄阳前线时,卫挺连一点犹豫都不曾有。 当陈将军带兵北出,去抵御犯境的梁州军,而需要自己镇守襄阳,并供给后勤时,卫挺也没有一点犹豫,并把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 因为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会兢兢业业地,把一切该做的差事都做好。守好襄阳,看好那数量如山的粮食武器,并将它们安全按时地送上前线。 为此,他每日都会在城中各处巡视,每晚都会忙碌到三更才睡。然后一大早,又会精神抖擞地再起来,处理新一天的事情。 对此,同样来到襄阳,已成为自己下属的好友聂龙私下里总有些不解,而他只会来上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只要前线战事不停,我就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将手中又一分军报放下后,卫挺发现这已是最后一份了。便长长舒口气,伸个懒腰,便要起来活动一下。 这时,关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不等他开口,门又被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进入眼帘。 能如此随意推门的,都督府中也就只有名为下属,实为朋友的聂龙了。 魁梧的身材把他的甲衣都撑得鼓起,聂龙手里还提了一只陶罐,笑道:“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来,陪我喝两杯。” “你又偷偷喝酒……”卫挺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将军早有严令,战时军中禁酒,你怎么……” “现在陈将军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喝了酒?”聂龙进门关门一气呵成,又把满满一陶罐的酒砰地放到桌上,“别的时候我也就忍了,但今晚必须喝几杯。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冬月十二,能是什么重要日子?”卫挺有些疑惑道。 “所以我说你身份高了,就忘了兄弟情意了。这可是当初咱们在捧日营时,最后一战的日子啊……” 卫挺一愣,这才想起来。 随着后来他们不断立功升官,就没法继续留在捧日营中了。而在五年前的今日,正是他们在捧日营的最后一战,对上的正是黔州龙家…… 那一战,同袍多有死伤,自己二人也是血战数日,几乎把命都丢在了那儿。 当时,他们这些战后余生的弟兄就曾开怀痛饮,又把喝剩的酒倒在地上,以祭奠那些战死的袍泽……之后的每一年,到了冬月,他们这些捧日营的老兄弟总会聚上一场。 只是这次诸事缠身,却让他给忘记了。 “你说得不错,今夜确实该喝酒。”卫挺说着,已伸手去拿那陶罐,却被聂龙先一步抢到手中:“你连这么要紧的日子都忘了,要受罚!” “该受罚,你说,怎么罚?” “罚你喝酒!”聂龙说着,先把罐口凑到自己嘴前,用力地喝了一大口,这才将罐子往对面一递。 卫挺一笑,也举手接过,仰头痛饮,一气就灌了三五口:“好酒!”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我从封存的库房里带出来的,用来庆功时喝的。”聂龙呵呵一笑,“虽然不知咱们何时能取胜,但先喝了,也无妨。” “不错,我们必胜!喝!”卫挺大笑,在又喝了两口酒后,才将陶罐还了回去,聂龙则再度接过。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一个森然的声音响起:“取胜?别说这已不可能,就算陈青云真能侥幸得胜,你们两个也不可能喝到庆功酒了!” 话落,紧闭的房门在砰响声中轰然裂开,破成数块的门扇更是疾如流星,直朝着内里二人飞打过去。 而比门扇飞入更快的,还有三名高矮不同,却杀气腾腾的家伙。 他们甚至都没有穿上夜行服色,也没有蒙面挡住自己的容貌长相,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直杀入都督府,手中兵器闪烁间,便已朝着两名如今襄阳城中真正握有兵权的军将杀来。 而卫挺和聂龙二人,在骤然遇袭之下,虽然稍稍一震,但旋即也做出了足够迅速的反应。 在门扇和利刃袭来的瞬间,他们已及时而动,闪避的同时,把身前的宽大长案抛起,直迎向敌。而他们随身的兵器,也在这一瞬间出鞘:“黄元虎,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杀声顿时暴起,砰砰当当的碰撞中,突然有厉啸传出,鲜血飞溅,人头抛起…… 襄阳城中的这把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6章 山穷水尽(上) 大军后院,襄阳城中,已然起火叛乱,身在前线的陈青云却并不知其事。 或者说,到了此时的他,也已无暇分心顾及到后方局面了,因为真正的大战已经开启。 就在两日前,一直只是派出小股队伍进行滋扰试探的梁州军突然大举压进,两支精兵,超过五千之数,分左右同时袭击越军大营。 好在陈青云也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会增兵来攻,迅速做出回应,派兵阻截,在两军阵前好一通的厮杀。 虽然凭着地理优势,他们暂时打退敌军,但却不防着梁州军居然另出一支骑兵从侧方绕道,直接袭破越军两重营寨防线,致使中军只能快速压上,这才将这路骑兵给打了回去。 经此一日之战,看似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可事实上还是越军吃了亏,军心士气自然有所低落。 待到次日,为了重振军心,陈青云索性主动出击,而且还亲自带兵,从正面猛攻敌军营寨,想要找回一些场子。 结果梁州军又是早有准备,不但结阵死死顶住这场冲击,还趁机分兵绕道,又想故技重施,自侧翼杀入越军大营。 但这一回,陈青云也早做了安排,假意不敌,把那几千骑兵引入自家营寨,然后来了手四面合围,意图吃下这支梁州精骑。 而他自身所率主力,也是在后方战起后,迅速回身,想要内外联手,断绝那骑兵最后的退路。 可他还是小觑了梁州军的应变,其主力大军并没有按他推算的紧跟追击,而是索性转向,从另一侧攻向越军大营。 竟是打算以一支骑兵全灭的代价,直接攻陷越军大营。 这样的买卖陈青云自然不肯做,只能是临时变招,带兵转向拦截,就在自家大寨之外,和梁州军主力一部大战一场。 结果却依然是落得个平手,而那支陷入营中的梁州军骑兵,也因为后方遮拦不够而硬生生突围冲出…… 两日里两场激战下来,双方都损伤不小,而吃亏更大的明显就是越军了。 他们的伤亡超过敌军不说,更关键的是,营垒被两次突破,尤其是次日一战,被骑兵连破数重,差点就杀到中军大营附近。 要不是中军护卫拼死拦截,只怕连帅旗都未必能保得住了。这对全军上下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大,待到今日陈青云再度擂鼓聚将,以应对敌人可能发动的新一轮攻势时,所有将士神色间,都带着浓浓的挫败与茫然。 陈青云自己心里也是一阵懊恼,亏他一向自诩善于临阵用兵,想不到这次出战却是连续被克制。 敌军主将就好像看着自己布置用兵后再针对设计一般,使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反被其利用。这种被人全面压制,毫无胜算的情况,可算是今生仅见。 以往,他也和不少敌军将领正面交锋,却没有哪一个敌将能让自己如此无措。而更叫人感到难受的是,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对方主将究竟是谁…… 不得不说,这次梁州军的战前安排确实要比自家周密详尽得多啊。 不过身为主将,他必须振作起来,并想尽办法,让手下将士也重新获得斗志。便在此时喝道:“各位,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次我们并没有真败于梁州军之手。只是略有小挫,鹿死谁手还不可知呢,不必如此担忧!” 众部将这才稍稍收拾了一下情绪,纷纷应和道:“将军所言极是,我等自当全力应敌!” “那你们说说,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陈青云顺势提出问题。 “末将以为,继续与他们放手作战终究有所不利,不如就借此营垒地利,紧守为上,与他们打消耗战!”有人还真就提出一个策略。 这话立刻就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两日战下来,屡屡吃瘪,确实把再战的心气都给打没了。 但在一片附和声中,也有表示反对的:“我以为不可,要只是守的话,我们又何必不辞辛劳地跑到此处来设营拦敌呢?还不如直接死守襄樊,有城池可为依托,可比在此结寨而守要有利得多了。” 这话更是引得不少将士的心动:“将军,不如就此退军,回襄阳守城如何?” “是啊,有襄阳之固,纵然敌军再加一倍,也奈何不了咱们。而且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全在我手了!”33 看着大家突然有退缩之意,陈青云的眉头迅速皱起,问道:“那要是敌军不攻我襄樊两城,绕道向南呢?” 众人一愣,旋即有人又道:“那咱们可以出兵攻其后路……” “那要是这本身就是敌军的一个策略,待我出城,则出伏兵围攻呢?” 这下,一干部下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实在是之前两战,将大家的底气都打没了,甚至都不敢继续只靠这营垒却敌。 “襄阳要保,这路也不能让!纵然我大军不如敌军,但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借助地利,便可多撑一些时日。我相信,旬月之间,朝廷必然会派援军前来,到那时,就是我们反攻杀敌,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陈青云一时也无法拿出更多鼓舞人心的话来,只能给出这么个说法。 而就在众部下纷纷应是,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时,呜呜的号角声和咚咚的战鼓声又从远处响起。 这让所有人身心都是一震,敌军居然再度要攻过来了吗? 陈青云也猛吸一口气:“传令各寨,紧守门户。今日我们先以守为主,旨在磨敌锐气,不可轻易出战!” 或许这样的龟缩防御不是个好主意,但在眼下无力破敌,又拿不出更好的策略时,也只能以守代攻,先拖上两日,看看情况了。 在众将纷纷领命而去后,他也随之出了大帐,在亲兵护卫下,直奔前方寨门。 陈青云打算再度亲临第一线,指挥守御作战。 可是,当他真到了寨门前,登高全览战场情势时,却惊讶的发现,营垒之外,竟未见敌军杀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7章 山穷水尽(中) 自营内箭楼直朝外望,便可将前方方圆十数里的战场尽收眼底。 以往,每当有鼓号声自北边响起时,便意味着新一轮的大战即将开启,至少会有数千梁州军列阵之下,汹涌压来。 可今日,陈青云再登高远眺时,入眼所见,却只有寥寥两三百骑缓缓靠近,后方敌军大营虽然兵马列阵,旗帜飘扬,却只有鼓号声不断,却未见其他人马出动。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只凭几百骑兵就能冲击越军大营,吓住数万大军吗? 心中怀着疑惑,陈青云的应对却也干脆,即刻喝道:“开营门,前锋营上前,准备阻敌!” 不管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好一战的准备总没有错。 于是,越军营中也是鼓号连起,随着营门敞开,五千精锐先锋已在几名将领的带领下轰隆隆开出,并稳稳向前压进,迎上敌人。 一旦梁州军踏过双方默认的战场中线,那无论他们来多少人,五千兵马都会即刻出手,将他们尽数歼灭! 就在陈青云盯着前方动向,看着自家先锋军不断靠近敌军所在时,那支骑兵却突然在那一道作为中线的小河沟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又有几人从队列中走出来,齐声高喝着什么话。 只是因为距离尚远,今日又北风正紧,等声音真传到营中,早已模糊不清,让众人都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前方的先锋军倒是听得明白,这让他们并没有急着攻向不远处的敌军,而是迅速派人快马回营,把对方的话语传递到陈将军面前。 “将军,梁州军主帅要与您当面一谈!” 这话让陈青云眉头更是一紧,敌军到底是何目的? 其实,按一直以来的交战规矩,敌对双方的主将在开战之前倒也可以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了。 之前刚到此处,两军对峙时,他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还派人过去试探。结果对方却是一口回绝,然后是互相试探交锋,以及前两日的连场硬仗。 没想到,在打过几场之后,对方却又提出要见面一谈了,这可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难道是对方有什么阴谋? 但随即,他又迅速否定了这一猜想,现在自家已处下风,哪怕只是继续施压攻击,梁州军就足以取胜,又何必费这心思呢? 所以倒是可以与之一见,至少好让自己知道到底是败于何人之手…… 一番权衡,陈青云还是决定应约,当即下楼上马,点了百十名护卫亲兵,便迅速出营,直奔前方对峙处。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那条干涸的小河沟前,与对方相距不过区区一箭多地,似乎只要骑兵一冲,转眼就能杀到跟前。 而这时,随着敌军阵势一分,一名甲胄玄黑,须髯微白,却依然精神焕发,气度不凡的男子就已排众而出。 虽然隔着有段距离,但此人一出,还是给陈青云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让他握缰的手都为之一紧,双眼迅速眯作一线:“你……” “陈将军请了,本帅郭炎,之前可是没少听说你的大名啊。”郭炎倒是显得颇为放松,脸上笑呵呵的,说话间还抬手拱了一拱。 “原来是郭帅当面,当真是失敬了。”陈青云强自镇定,心下却是一阵揪紧,同时也有些释然了。 人的名树的影,郭炎作为梁州军主帅,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是大越官军中响当当的人物,可以和曾经镇守北疆的诸位边将大帅平起平坐。 而在之后北疆失陷,中原动荡后,郭炎郭大帅更是成为了中原境内首屈一指的用兵大家,陈青云与之一比,也只是个后进小将。 他就是再有自信,也知道论用兵作战,自己绝不是郭大帅的对手。 当然,如此一来,事情也就说得通了,自己之前两战皆吃亏,原来是因为对上的是老谋深算,带兵有方的郭炎了。 就跟一眼看穿他心思般,郭炎随即又笑道:“陈将军不愧是军中后起之秀,当真是指挥若定,要不是本帅压阵,只怕此番之战,我大军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能败在本帅手上,足以让你给麾下将士一个交代了。” 陈青云闷哼一声,也有感于自己的弱者心态,当即道:“不过是略有小败而已,根本不伤我大军根本,郭帅如此说来,也太言过其实了。” 郭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与他辩论的意思,迅速转换话题:“可知道本帅今日为何要与你见这一面吗?” “不会是想凭着自己一点虚名,来威吓我吧?要真是如此,本将军劝你还是省省口舌,你等叛军,乃朝廷大患,我深受陛下信重恩典,必与你等势不两立。今日一战,我大军是绝不会退缩半步的,更别提其他了。” “哈哈哈……年轻人,说话可不要太过绝对!”郭炎放声大笑,气势上再度稳稳压住了对方。 他目光锐利如剑,迅速扫过陈青云身后的那几百亲军:“你真觉着自己还有胜算,还能阻我天兵拿下襄阳,夺取整个湖广吗?” “什么天兵,你们乃是叛军!”陈青云没有在能与不能上与之争辩,而是先论各自的身份立场。 这一点却是正中对方下怀,当即驳斥道:“你错了,如今的江南朝廷只是伪朝而已,我梁州朝廷,才是大越正统。” “简直一派胡言……”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保庆帝失德失国,致使中原动荡,天下大乱。这样的昏君,难道还能被天下人称作皇帝天子吗? “而且,如今他这个皇帝,也早不在江南多日了吧,说不定已经死在北边某个角落,死在平天逆贼之手。你等直到今日还隐瞒实情,却是何居心?” 一句话,便让陈青云脸色为之大变,心中更是紧张,作为朝廷重臣,军中要将,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可身后亲兵,以及营中数万大军可不知道此事啊。 此时的他,都不用回头去看,便可猜到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们必然心神受到冲击,露出疑惑惶恐之色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8章 山穷水尽(下) 郭炎倒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将士神色间的遽然变化,当即继续道:“诸位将士,你们要是有所怀疑,大可现在就问一问自家将军,你们的皇帝陛下,是不是早在半年前,就不知所踪了。 “对了,那时你们可能也曾随其北进,就在漕河之上遭遇拦截袭击……” “够了!”听他如此说来,陈青云再按捺不住,大声打断:“纵然陛下不在江南,但朝廷还在,我们还可以辅佐皇子!倒是你们,身为大越臣子,如今不思报国尽忠,反倒出兵作乱,实在是该死之至!” 当时孙宁遇袭失踪,陈青云正是当时的军中主将,而身后众亲卫自然也是参与者。他知道此事被点明后不可能再作欺骗,只能是直截了当承认,然后再指责对方乃是叛逆,以图重振军心。 但他的厉声指责却只换来郭炎的一声朗笑:“陈将军,你此言差矣。谁说我梁州军是叛逆作乱,我们才是一心为大越朝廷,想要重振大越天下啊。 “那孙宁昏庸败国在前,无端失踪在后,早就不是皇帝的合适人选了。至于其子嗣,就更是荒谬,都说主少国疑,太平时节尚且如此,更别提现在正天下纷乱之时。他一个出生不到一年的婴儿,能担起如此大任吗? “本帅就是因为知道此点,才会举义兵,另立新皇天子,以图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大越江山。” “你……你说什么?”陈青云更是一惊,颤声道。 “我说我已在一月之前另择明主而立为大越皇帝了。也不是外人,而是曾经的誉王孙宪殿下,也就是孙宁的胞弟! “论身份,他也是先帝之子,天潢贵胄,论年岁,他才过三旬,正年富力强,可比你们想要拥立的什么皇子要靠谱得多了。 “还有论功绩,这些年来,陛下他在民间不断救人施粥,活百姓无数,早被赣州当地之人所称颂,乃是真正的有道明君…… “所以,本帅立他为帝,重建大越朝廷,可比你等把个昏君重新捧起来,还在他死后另立其子的做法要明智合理得多,也更对得起大越朝廷历代祖宗!” 一番说辞,真把陈青云给说得无言以对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会拿出如此一手来。 大越朝廷到先帝时,就只有孙宁和孙宪两子。 因为嫡长子的关系,孙宁自然当仁不让早早被立为太子,而孙宪则被封誉王,在赣州就藩,并很快就被人所遗忘。 甚至就连孙宁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兄弟——毕竟他早不是原来的保庆帝了,不可能将一切细节都牢记在心。至于如今朝中那些臣僚,也不是原来那些朝臣,对此事自然也不太了解和在意。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么一个地方藩王,根本不可能在在乱世中发挥什么作用,毕竟孙宁这个当今天子还在,他孙宪还能自立为皇帝不成? 可谁想,这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就发生了,孙宪竟被郭炎给找到,并立为新皇。 而且,他还挑了个好时候,此时孙宁不知所踪,甚至不知死活,江南朝廷本就群龙无首,这下连用以驳斥其法统的重要筹码都不存在了。 一旦此事真就宣扬开来,对南方所有百姓,对大越所有将士的影响和打击,那都是难以估量的。 陈青云只觉满嘴苦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郭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帅这也是为了我大越天下着想,纵然会受到一些非议,我也不会后悔。” 郭炎洒然笑道:“倒是陈将军你,眼下大势,你还看不出来吗? “不光是湖广,就是江南大片国土,本帅也是定要为陛下重新拿回来的,如此,才能合所有大越忠良力量之下,去平定叛乱,收回失地! “陈将军,你也是我大越臣子,难道还不明白什么叫以大局为重吗?若你依然一意孤行,要做那愚忠于孙宁的臣子,那才是真正的糊涂呢。 “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如今湖广境内,各地都已知本帅所领才是朝廷天兵,我乾熙皇帝,才是大越的真命天子。各地军民,也已多有表态归顺者。 “甚至,就连你军中,以及襄阳城内,也有的是忠良,愿意弃暗投明,重归朝廷,辅佐陛下,成就重兴我大越的伟业!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要硬抗到底,最后身死军败,落得个大越罪人的下场,还是就此归降,成为大越功臣良将!” 陈青云的身子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因为恐惧,更因为愤怒。 他听得出来,对方这番话绝不是虚言恫吓,恐怕在秘密把孙宪这个藩王扶上帝位之时,他就已经在做出后面的一系列布置了。 可笑自己身在前线,竟是对此一无所知,还妄图出兵退敌呢。 结果,却把襄阳要地给拱手让了出去。 虽然他留了卫挺和聂龙两将守城,但那点兵马,在全无防备之下,又怎可能压得住以黄家为首的襄阳地头蛇呢? 至于其他各地就更不用说了……那些州县的兵马几乎都被抽调一空,只要有人作乱,就会在旦夕间,被人夺下城池的控制权。 也就是说,自家后路已彻底被断,而就是军中,恐怕也早有人被梁州军的奸细人等给策反了。 怪不得这两战自己会败得如此憋屈,说不定不是郭炎真能压制自己,实在是手底下人早把相关战略战术给透露过去了…… 而更要命的是,他现在都不知道军中到底有多少人,又有谁已经被敌人策反成功。 所以哪怕自己拼着命想要一战,恐怕到头来,也依然难逃失败的结果。而再想深一层,江南各地呢,他们有没有做出同样的安排,现在后方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这一刻,陈青云只觉山穷水尽,而自己也已经来到了绝路。 郭炎则平静而自信地看着对方神色间的不住变化,最后缓缓道:“陈将军,今日我把一切告诉你,也是为了表明诚意。此番你们已经没有半点机会,我劝你还是放弃侥幸,带全军投降归顺朝廷吧。 “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两日,两日之后,你若不降,那我大军就只能强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69章 山穷水尽(终) 在略有些怪异的氛围中,双方主将又各自带兵回营。 至少今日,两军是不可能再又战斗了。 待郭炎回营,下达了一些军令后,庶子郭凛又来到帐前求见。 此番他亲自率军出征,把郭凛带在身边,自然是有栽培之意,因为能有今日这般光景,说起来还真多亏了这个庶子当初的一番见地与建议。 所以在见其到了跟前后,郭炎便也停下了手中事务,随口问道:“你有何话说?” “父帅为何不趁着眼下局势,一鼓作气就把对面之敌一举击溃呢?现在给了他们时间考虑,要是生出枝节来……”郭凛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反正在他看来,此时趁其军心不稳时出军,又有其他内应相助,足以一战把这唯一阻碍自家拿下湖广的绊脚石给彻底踢走了。 郭炎却把头一摇:“你这么想固然是痛快了,但却非长远之道。要把眼光放远些,我们要的不止是眼前的湖广,还有更南边的大片疆域,是江南全境! “按你所言,固然可以一战破敌,顺利拿下湖广,可接下来呢?他军心再乱,毕竟还有一两万人马肯效死力,你想过如此一战,我们的伤亡会有多少? “哪怕抛开自身伤亡不提,只要是强攻夺城,我们要面对的阻碍也是极其巨大的,难道每一城都用苦战来夺吗?你计算过其中的付出没有? “而要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顺利拿下湖广全境,以及陈青云麾下数万兵马,那后面的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江南的驻军必然大受影响,再加上我们之前的种种布置,不敢说皆能望风披靡,传檄而定,也能事半功倍,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人心尽失的江南! “现在我已经给足了陈青云压力,他除了投降,再无其他更好的选择。无非就是多给他几日考虑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哪怕他最后还是决定死战,在襄阳已被我们的人拿下,后勤断绝的情况下,多拖一日,也只会让局势对我们愈发有利!” 若是以前,郭炎绝不可能有如此耐心向郭凛细说自己的种种计划心思,但这次既有意栽培,便索性把一切说得详细。 郭凛这才明白过来,唯唯称是。 不过他心中依然还有着几许不安,总担心这一两日内,战局会发生变故。可仔细再想,又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 与梁州军上下如今士气大振,厉兵秣马只等着两日后直入襄阳不同,此时的越军大营,却是愁云惨雾,人人心神不属。 这等关系到朝廷存亡的大事,纵然是陈青云也无法隐瞒下来,哪怕随他与郭炎接触的是自己的亲信护卫。 更别提其实他很清楚,军中已经有太多人知晓其事了,他们只是在等着郭炎那边给出信号而已,所以就更没必要封锁消息。 所以过得中午,梁州军另立天子,襄阳都落入他们之手的噩耗已传得满营皆知,而更叫所有将士感到恐慌的,则是皇帝陛下居然早在半年前就已不知所踪的消息…… 这对作为中军主力的江南与西南联军来说,打击尤其为大。 现在的大越朝廷,可以说是由孙宁一手一脚重新建立打造出来的,这些兵将也好,地方百姓也好,都把孙宁视作神祇一般崇敬。m. 他们一直以为,只要陛下在,则大越必将中兴,那些叛逆外敌,终究只是跳梁小丑,总会被荡平。 可现在,皇帝陛下居然……那是信仰的崩塌,是让所有人都陷入迷茫的绝望。 其实包括陈青云自己,都因此而心生挣扎,如果陛下真已经……那死守此处,还有意义吗? 既然明知是败,那何必非要死撑到底,还不如就此投降呢。 当陈青云召集军中高层将领计议当下之事时,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有了一定的打算,只是一时间,都不好直接开口罢了。 这让帐中的气氛也显得颇为古怪而压抑,让人身处其中,也是格外别扭。 “当下局势各位都已知晓,我就只问一句,你们可还愿意为朝廷尽忠,守我襄阳,保我湖广吗?”陈青云终于直接开口发问,说完,缓缓扫过面前十多名将领。 这些人中,既有西南和江南将领,也有一半是湖广本地将官,此时都露出纠结之色。 半晌后,才终于有人道:“陈将军,到底陛下可还在朝中吗?只要你给咱们一句实话,我们自当做出决断!” “不错将军,不知陛下在哪儿,你就如实说吧!” 一双双眼睛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让陈青云只觉肩上有着千斤重担,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看来真相确如传言所说,陛下早就不在了。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卖命,朝廷的根本都已不在,倒是对面,有新皇,他们才是大越正统!”终于有一人叫出了自己的心声,也道出了其他人心中所想。 当下里,又有不少人跟着附和:“大义已在对面,我等既为大越臣子,自当效忠朝廷!” 只是这个朝廷,不再是之前的江南朝廷了! 这时,樊明作为军中二把手,也终于开了口:“陈将军,事到如今,我们已没得选择。无论名义还是实力,我军都非朝廷之敌,既然如此,为了天下计,末将以为,该当以大局为重,不再妄动干戈。 “而是该合我双方之力,重立朝廷,从而再造大越!” 陈青云嗫嚅了一下,有心反对,可一眼望去,不是已经死心到无话可说的旧部,就是那些已经铁了心要另谋出路的家伙。自己纵然再想为朝廷坚守,怕也只是一厢情愿,形单影只了。 他固然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强行压下众人,让他们从命继续坚守。可真当战事再起时,怕也无法让各营兵马全力出战,甚至他们都可能临阵倒戈…… 这一回,真正的山穷水尽,他这个主将,已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再不可能为国尽忠,报效陛下的恩德了…… 就在他艰难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时,低垂的帐帘突然就是一动,被人从外猛然掀起……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0章 决战(上) 两日期限转眼即过。 对面的越军并没有如郭炎期望般就地归降或是大乱,只是一直都保持着沉默。 对此结果,他也并没有太过意外,陈青云算是如今大越朝中位于前列的将领,在军中还是有着不小威信的,或许真能压服全军。 但那又如何? 大势已成之下,任其再想支撑,也只是螳臂当车而已,无非就是让自家大军攻上一场,用实力迫使越军投降。反正以现在他们的斗志军心,也不可能再给自家兵马造成太多的威胁了。 “传我之命,全军压进,三路并进!今日我要一战而胜,直入襄阳城!” 伴随着主帅的一声号令,咚咚的战鼓立刻响彻整片战场,早已整装待发的梁州军数万之众分作三部,共同压进,直杀向越军大营的左中右三个方向。 旌旗漫卷,烟尘漫天,遮天蔽日。 此一番,梁州军展现出了真正的精兵气象,以空前的声势不断向前,大有将面前一切,无论是营寨防御,还是营中兵马都一气摧毁的强大气场。 与步步紧逼,声势滔天的敌军相比,闻声而动的越军将士结阵迎敌的表现看着可就要虚弱得多了。 正面出营迎击来敌的,只有区区万把人。 虽然他们的身后还有营垒可为依托,前方也早排上了鹿角拒马,但在数倍之敌面前,他们的气势完全被压制,甚至连那鼓舞人心的鼓号之声,都显得黯淡无声,完全被敌军咚咚而来的鼓声给盖过了。 陈青云面色凝重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敌军,嘶哑着喉咙高声喊道:“弓弩手,投石车,准备!” 身后,三千弓弩手应声而上,稳稳开弓,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反光。 而在他们后方,则是被用力推上的五十架硕大高耸的投石车。伴随着两边军将的一阵忙碌后,后方网兜里已被塞上了大量的碎石,只等前端之人用力拉扯施压,来使这兵器真正发挥作用。 眼见越军如此安排,不断挺进的梁州军便也迅速做出变阵,号角声中,一排排盾手快速上前,在声声号令和呐喊中,一面面巨大的盾牌被他们高举过顶,并迅速连结在了一处。 只一会儿工夫,这些盾牌就已结成了一座移动的壁垒,将无数兵马都挡在了厚重的大盾之后。而且在此期间,他们的行动都不曾受到影响,前进的速度依然保持不变。 摆出同样防御阵形,却依然不断向前的,还有梁州军的两翼军队。只不过因为目标方向上依然是一片安静,未见守军出击,他们的盾阵并没有完全遮蔽起来。而如此一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就比中军更快,很快就压进到离越军大营只有五里地处。 到此,便算是彻底进入到骑兵冲击的位置了。 看着前方依然营门紧闭,兵马未出的场面,左军主将谭显已然跃跃欲试。在回头望了后方大营一眼,确认大帅没有其他指示后,他不再迟疑,迅速抽刀前指,喝道:“骑兵冲击,先破入左侧敌寨!” 身后的旗帜随着他的号令猛然挥动,再是果断一指,命令已然下达。 顿时间,身处军队两侧的五千精骑立刻抖擞精神,嗷嗷怪叫着,纷纷策马发力,全速朝着五里外的越军大营冲杀过去。 虽然那边也同壕沟、鹿角等物作为阻碍,但对这五千梁州军精锐骑兵来说,这点障碍是能完全克服的。 冲在最前方的五百骑兵已然迅速举矛向前,路上那些鹿角拒马,他们会以最强大的冲势,将之一一破坏挑飞,为后续兵马扫清道路。 与此同时,梁州右军也做出了同样的布置,也是五千骑兵开路,如一支射出的箭矢般,直冲前方沉寂的大营侧方。 而他们身后的步卒方阵,似乎也受到了骑兵冲锋杀气的感染,一个个迈步更快,也都嚎叫着,提速向前猛冲。 梁州军对越军大营两翼的攻势,就如两把尖刀,狠狠就扎了出去。 而正面主力,也不甘落于人后,此时也在提速向前,只是他们的阵势依然稳固,盾牌都没有丝毫缝隙的。 “放!” 陈青云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来,只是估算着对手与自己的距离,在进入射程的一瞬间,大声下令。 阵阵嘎响中,后方的投石车前臂骤然下落,后臂则是急速上抬,带着那装满了石块的网兜高高掠起,再将其中大大小小的石块送上半空,呼啸着直砸向敌军。 这些石块大者如海碗,小者如拳头,数量多而密集,而且力道更是十足,几乎把正面数里范围的一片全给覆盖到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本来提速向前的梁州军却突然一止,盾牌形成的壁垒更是被他们高高顶在了前方,迎接着那一阵石雨轰击。 砰砰的轰砸声不绝于耳,盾牌背后立刻有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有些盾牌更是因此被砸破砸开,露出了里头的兵将来。 然后他们就被顺势而入的大小石头打得头破血流,倒了下去。 但是,往往这样的缺口一出现,后方就会有其他人举着备用的盾牌迅速顶上,使自身的伤亡减到最小。 最后,这一阵石雨过去,地上也就倒了百十来具尸体而已,对梁州中军的整体阵势没能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随着这一轮打击一停,号角声跟着再起,大军便骤然一个加速,甚至不再保持盾牌阵型,就这样急速前冲。尤其是两侧的五千骑兵,更是如离弦之箭,猛然冲出,跟其他两翼的同袍一样,直杀向正面之敌。 只短短片刻后,他们就已经先一步杀入到百步之内,也就在这时,早有准备的陈青云再度开口:“放箭!” 敌人的目的很清晰,就是不给自家投石机发射第二波的机会,所以才会如此急着攻来。甚至不惜以大量骑兵冒险,来进行冲杀破坏。 但陈青云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过去,所以他动用了手上第二件兵器,以弓弩阻杀敌军骑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1章 决战(下) 战场的另一端,郭炎在千许亲卫的护卫下,已出了自家大营,向前挺进数里,来到本来的两军对峙的中线附近,从而能更清晰地看着这场攻防决战的种种变化与走向。 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家大军是完全占据着压倒性优势的! 两侧的骑兵已突破营前的几重阻碍,直冲寨门,破门也就在眼前了。 至于正面攻势,虽有些损伤,但那一阵箭雨后,敌军的攻势也为之一顿,从而让自家骑兵得以顺利近身。 只要冲破他们的第一道防线,搅乱其布防阵势,等到后方大军赶到,那就是一场收割。 看来今日的迎战,陈青云真就只是死撑罢了,他甚至已经调动不了更多兵马了。不然,左右两侧不可能被自家大军轻易突入到寨门前,他们的骑兵,也早该于之前出击,加以截击拦截了。 然后,更让他为之振奋的一幕也发生了。 对越军大营两侧的攻势迅速创造了成果,在一轮冲撞之下,营垒两边的寨门迅速而破,骑兵在前,步卒在后,两翼共计三万之众,已迅速杀入越军大营。 “好!他们就要崩溃了!” 郭炎高声叫好,然后又迅速回头叫道:“让人擂鼓,助威,使我正面主力也迅速突杀过去!” 身旁的传令兵不敢怠慢,即刻策马奔驰起来,直往后跑,一边跑着,一边挥舞起手中令旗,把主帅的这一命令传达后方。 后方留守的兵马即刻领会主将之意,本来就没有断过的鼓声,在这一刻愈发的激烈,动静比之刚才更大,咚咚咚咚的鼓声直传天际,散于四方,恐怕连几十里外的襄阳城中百姓,都能清晰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擂鼓声了。 这鼓声,也自然激发了正面攻敌的梁州军主力,不光是前冲的骑兵,拖在后方的三万步卒,也都个个红了眼,呼喊着,顶着不断落来的箭矢,直朝前猛冲。 在有骑兵头前开路,为他们扫清障碍的情况下,这些步卒能更加顺利地直杀到敌营之前,并迅速对那已经疲于招架的越军守兵展开全面压制式的攻击。 面对全面压上的敌军,纵然这一支万许的越军想要做最后的支撑,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们也只能坚持一会儿,便不得不被逼着步步后退,直退入后方大营。 好在,他们似乎也早有所准备,在营门被破,退入大营内部后,便迅速依托下一道门户,构筑出了新的防线,挡下了敌人的攻势。 而因为入了大营的缘故,地形要比外间更为收窄,导致梁州军的兵力无法彻底铺开,倒还真让他们的攻势为之一馁,只能是看着前方大军与敌争锋,后边的人马则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而对更远处的郭炎等人来说,眼下的局势就更难受了。 因为距离的关系,又有重重以土石垒筑起来的层层营墙阻隔,他们甚至都没法看清楚里头的战事到底走到哪一步,敌人有否被打得崩溃四散。 不光是正面这边陷入了古怪的纠缠,就是两翼,之前看似顺利杀入的两军,此时除了传出阵阵的杀声外,也不再有清晰的战况传递回来。 这让本来还踌躇满志的郭炎都不禁笑容一敛,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不安来。 这战斗不知不觉间开始偏离自己的预想了,越军居然没有按自己设想的在三面围攻下出现最彻底的崩溃? 还有,更叫他感到不安的一点还在于,两侧的攻击本该势如破竹,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里头也早就布置下了防御,甚至还可能是陷阱?33 一场预想中的摧枯拉朽,突然就成这般模样,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明明越军主力早已因后方而乱,能受陈青云节制的兵马应该不到三成,现在怎么就又抵死而守了? 是他们还不够绝望,还是自己未尽全力,让他们还心存侥幸? “传令,让营中剩下的两万兵马也攻上去,我要一战破敌!”郭炎终于下定了决心。 本来,他后方营中还有两万后备,既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接下来控制襄阳等城做出的安排。但现在,既然越军做此垂死挣扎,他也不想再留力了。 有身边的部下闻言都是一愣,郭凛更是急声道:“父帅,这么一来,咱们后方可就成一座空营了,是不是过于冒险?” “敌军早已被压得龟缩死守,我们后方能有什么危险?今日一战必须全胜大胜,不然何以震慑湖广?传令!” 这一战,不光是夺取襄阳这一湖广门户的关键,也是他梁州军真正震慑大越朝廷的一战。他绝不容许再出现意外,务必要以最强悍顺利的姿态来拿下对面之敌! 郭帅如此发话,手下人再不敢出声,即刻再度挥舞起手中令旗。 营中两万后备大军即刻而动,隆隆开出,直朝着前方敌营杀去。 而大越军营之内,战斗更是来到了白热化,所有越军将士都如一只只负伤的野兽般,展露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用各种兵器,不断纠缠着杀进来的敌军,短兵相接,死战不退。 虽然他们的兵力更少,但却众人一心,而且早有安排,在层层的土墙,以及纵横交错的壕沟掩护之下,居然真就把不断涌入营中的数倍之敌给死死拖住,挡了下来。 此时,奉命攻营的几位梁州军将领都有些恍惚了,这是大帅所认定的已然要归顺崩溃的敌军吗?他们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死战到底,而且还早早就布下了这重重的阻隔安排,让自家引以为傲的铁骑都无法真正的冲杀起来。 虽然后边又将有两万大军杀到,但在这个已经被越军开发成复杂战场的营地内,即便敌众我寡,他们也足以用眼下这点兵力,死死拖住敌军,战上一天一夜…… 不知就里的郭冲只能是煎熬地等待着,而在离他只有五六里的一处山岗上,一支骑兵队伍却已整装待发—— “现在,该我们商场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2章 王者归来 战场往东七八里外,是一座延伸向北的连绵山岗。 之前两军对峙时,双方其实也都打过这座山岗的主意,只是几经试探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毕竟此地离双方大营过远,孤悬一军于彼,不但于大局无益,反而会让自身被针对,削弱大军力量。 但此时,大越官军却有一支骑兵于山岗上快速集结,在为首那名主将的带领下,所有人都精神抖擞,杀气腾腾,皆如欲下山觅食的猛虎一般,居高临下,盯上了下方的猎物。 虽只三千骑兵,此时他们身上透出的杀气,却比梁州军那一万五千的铁骑更强。而给予他们这一气势的,正是为首拔刀,直指前方的主将——孙宁。 也只有他这个大越皇帝的突然现身,带兵出战,才能让整支本已经陷入到绝望和崩溃中的大越官军于短短一两日里脱胎换骨,成为足以用劣势兵力,死死顶住数倍之敌的天下精锐了。 而他所以会出现在这战场之上,自然是因为早一步就知晓全局变化,从而及时入营,重新给了所有将士以勇气和希望了。 事实上,早在数日前,当他和关振铎、言逸飞辛苦回到湖广,并于夏口得知那个惊人的消息——梁州军竟另立新皇——时,就猜到了襄阳前线的战事必然会出现对朝廷大军极其不利的变化。 既然梁州军都能派人深入到湖广内部,如夏口等城散播各种消息了,那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襄阳这一重点目标呢? 而在陈青云碍于形势不得不率主力北上迎击强敌之下,襄阳局势只会更加凶险,那些本就存有异心的家伙,势必会趁虚而动,里通外敌。 一旦襄阳真出了巨大变故,反被梁州军所得,那前线大军之败也就成为必然! 在有此判断之下,孙宁三人虽然伤势未愈,还是迅速自夏口直奔襄阳。 若是其他朝廷将领官员,纵然已经看穿敌人阴谋策略,赶去襄阳也未必能挽回颓势。但孙宁毕竟不同,他可是当今皇帝,一人可抵百万大军。33 他的果断出击也确实足够及时,因为就在他循着线索,进入都督府中,想找留守的将领时,正好碰上黄家派出人手刺杀卫挺和聂龙。 当时的情况确实险到了极处,卫聂二人虽然领军作战有着相当的经验与能力,但真论江湖厮杀,却实在太弱。 尤其是卫挺,在面对三名刺客的不断攻击时,很快就落入必死之境。 也就在这生死一线间,孙宁和关振铎、言逸飞扑进房中,加入战斗。 三人虽都伤势未愈,一身实力使不出三四成,但也不是寻常江湖好手能应付的。 何况,他们三人还是从后袭击,完全杀了三个刺客一个措手不及。又有聂龙及时反应,加入配合,登时就把局势扭转。 最后的结果,三名刺客两个授首,一人重伤被生擒。 然后,两人才看清搭救自己的恩人是谁,认出孙宁后,激动之下更是大惊,连忙下拜。 孙宁自然也就迅速接过了襄阳的一切守备事宜,一面调兵,封锁两城各门,一面则严刑拷问刺客,从其口中问出了幕后主使乃是黄家。 那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此时候,压根就不可能有过多顾虑,或是再另外搜寻什么证据。 皇帝陛下只一道旨意,留守襄阳的越军将士就火速行动,直接把以黄家为首的七大家族给一锅端了。 他们虽也有自家的私兵,甚至在城中官军中也有着自己人,但在皇帝陛下亲自出面镇压的前提下,他们能翻起的反抗,真就被小河沟里的一朵浪花都不如了。 不过一日工夫,七家,以及城中其他意图谋反的势力就被尽数拿捕,连一只漏网之鱼都没能逃出去。 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孙宁居然没有把襄阳的变化传报前线,甚至还按照梁州军希望的那样,直接停掉了对前线的后勤供应。 这让卫挺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甚至颇为担忧地进行劝谏。 但孙宁的回答却很明确:“敌军势大,兵马更众,若以常规而战,只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要想一战破之,就必须用奇兵,使奇招! “而眼下,他们正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只要让敌军相信我大军已处于必败之势,则可骄其兵,乱其心,从而以弱胜强!” “可是陛下,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先给前线陈将军通下消息,让他也好配合着作战啊!” “不,我敢肯定,现在咱们前线军中,也必然存在众多意图倒戈归降郭炎者。此时,他们还隐藏我大军之中,一旦将朕已归来,襄阳已安的消息传递前线,则此消息也必然会被梁州军所知。 “只有把自己人都瞒过了,在最后关头出现军中,一举将这些叛逆者通通找到拿下,才能既大振我军心,又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孙宁决心已定面前,卫挺他们只能选择从命。 于是,接下来几日,襄阳全城都保持着沉默,直到前日,探查到梁州军郭炎竟直接现身军前,试图说降陈青云,孙宁才只带百来名骑兵,于黄昏后直入前线军营。 而当时,陈青云在中军帅帐中正面对众多心生二心的部下逼迫,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却等到了真正的援军出现。 皇帝陛下突然露面,比任何的话语更有分量,也足以在瞬间提升全军士气。 至于那些已经表露成为内应的越军将领,自然是被迅速拿下,连一句话都未能传出营去。 这才有了大越军营接连两日颇显古怪的沉默,直到郭炎今日举全军来攻。 他不知道的是,这两日夜间,身在营中的将士们可没闲着,早把营地挖出了一条条纵横往复的沟渠,修起了简易的土墙,早在为接下来的营寨乱战做足准备了。 这座越军大营,到了此时,早成为用以拖住敌军主力的一个大大的陷阱。至于真正用以破敌的,只有孙宁亲自率领的,这三千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3章 破营断旗 一切正如孙宁预料般发展。 郭炎自以为八万对三万,再加上越军后方已被策反,优势在我。 从而彻底放松警惕,几乎倾尽全力,欲毕其功于一役地对越军大营发动总攻,却不防这边另有安排,而其后方大营早已空虚。 如此辛苦创造的机会孙宁自然不可能放过,此时终于带兵现身的他再无半点拖延,即刻拔刀前指,慷慨发言,作着最后的动员。 “大越将士们,现在咱们的袍泽弟兄正在后方拼尽最后的力量帮我们拖住敌人主力,而此战胜负生死只在咱们这一冲。 “只要攻入敌营,烧其粮秣,断其旗鼓,则敌军必溃,我军必胜,中原梁州各城也将唾手可得。 “重兴大越,重夺天下之功已在眼前。你等随朕上前,夺这一场封妻荫子的大功劳。杀啊!” 话落,孙宁已猛一踢胯下骏马,率先直朝着前方冲出。 身后那三千骑兵也是个个抖擞激动,嗷嗷嚎叫着,紧随其动作,打马猛冲。 整支骑兵队伍呈现出一支离弦利箭般的阵势,如旋风般直冲向前。 他们眨眼就已自这小小的山岗处一冲而下,然后再提速,直杀向前方的梁州军大营。 虽然离他们更近的是作为梁州军主帅的郭炎,但所有人都没有往他身上看哪怕一眼,只义无反顾地直杀向军营。 因为孙宁之前早说得明白,斩杀敌军主将固然要紧,但更要紧的还是破营断旗。杀死敌军主将,至少放在眼下的战场上很难迅速为前方敌军所知,但破营焚烧,砍断帅旗,却必然能在第一时间被前线厮杀的将士所知,从而迅速乱其军心。 而当这三千骑兵突然杀下时,也把正为前方战事揪心的郭炎给吓了一大跳,随他在此的千许亲卫更是下意识地迅速围上,欲要保他周全。 但他却立刻喝止了众人的行为:“你们都瞧清楚了,他们是冲我大营杀去的!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快回军救援!” 作为战场宿将,在这一刻,他迅速醒过味来,知道自己中了对方之计了。现在的大营只有寥寥千许兵马守着,恐怕难以挡下这支骑兵的蓄意冲击啊。 而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此时甚至都没法传令前线兵马回头,因为就连最后杀出的那两万人马都已抵达越军营前,离自家大营过远。而一旦他们知道大营遇险,势必军心动摇,到时就连前方的战事都将陷入被动,甚至溃败…… 所以,此时他能做的,就只有率身边这一支骑兵赶回去救援了,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只希望对方的战力有所不如了。 但显然,他的期望是不可能成真的,全力奔腾的三千骑兵在皇帝陛下的身先士卒下已如猛虎般冲到了梁州军大营前。 虽然营中守军也是迅速给出了回应,在紧闭寨门的同时,有上百弓弩手登高放箭,意图却敌拖延。 可这支骑兵根本不作任何的退避,前方众骑纷纷亮出圆盾,挡在身前要害处,其他人则挥舞着手中兵器,全力做着招架的同时,也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种火把,再奋力一投,准确落到了寨墙和寨门前。 梁州军军营的寨墙和寨门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此时被几十上百支火把不断烧烤,顿时就被火焰点燃。而此时,更后方的骑兵也快速冲了起来,他们的手中则提着一个个瓦罐,狠狠向前投去。 在借助骏马奔腾的力道下,这些瓦罐都被他们抛得极远,几乎全数都砸在了寨墙和寨门上,随之破裂,使其中的液体滚滚而下,涂满了整片大门和墙体。 这液体自然就是最为易燃的烈酒和火油了,在附墙缓缓燃烧的火焰与之一接触后,腾的一下,本来微弱的火苗就迅速涨起,变成了一片烈焰,把整个寨墙都给吞噬其中。 梁州军作为攻击的一方,本来他们的营寨就不是太过牢靠,现在被大火这么一烧后,迅速发生了垮塌,一段段的墙体随之倒下,连带着也把正高踞其上,不断放箭的守军也给一并带了下去。 阵阵惨叫惊叫里,隔绝内外的寨墙露出了硕大的缺口,也把整座大营最柔弱的部分给彻底暴露了出来。 “杀!”孙宁再无二话,怒吼中,以身作则,当先拍马高高跃起,几乎是贴着已然升腾的火焰跳进了梁州军大营。 人在半空,刀已迅然劈出,在一下将两杆刺到跟前的长矛砍断之后,骏马前蹄狠狠落下,把两个兵卒给踏在了底下。 然后,孙宁再度提缰前冲,刀光如匹练,又斩杀一人,吓得其他欲要上前阻拦的敌军一阵恐慌,不进反退,直朝后闪去。33 也就这一下间,孙宁就为后方冲入大营的部下们创造了更为安全的入营环境。于是,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无数骑兵从不断坍塌的寨墙外冲杀入内,再杀向人数更少,且早已溃散的敌军。 也是直到这时,后方才又有马蹄声和杀声靠近,正是郭炎也率着那一千亲卫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被焚烧的营地外墙,看着那营中留守的兵马崩溃四散的样子,他却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也确实来不及了,孙宁可不会死心眼地此时再带兵与之一战,还跟刚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只一个劲地领兵向前猛冲。 他们一面冲着,又不断将各种引火之物朝着四周乱丢乱抛,将一座座军帐全都点燃,让大火快速就在这梁州军的营地里蔓延开来。 直到一路杀至中军大帐所在,孙宁的冲势才稍稍一缓,然后再握紧手中刀,看准了那高高矗立,足有人腰粗细的旗杆,便呐喊一声,全力冲劈过去。 砰——噗哧—— 这把得自霍峻,名为碎风的宝刀不但劈碎了前进路上的风,还狠狠地斩进了那粗大的旗杆之内。 在孙宁全力挥舞,外加刀芒爆发之下,这根坚硬粗大的旗杆,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响,便已断作两截。 在微微一顿后,数丈的旗杆,便缓缓倾倒,直到彻底倒下。连带着上方那面三丈来宽,绣有斗大“郭”字的旗帜,也随之落地,堕入尘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4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上) 正奋力追赶入营,想要与敌人血战一场的梁州军兵将,包括郭炎在内,在看到代表自家大军最高荣誉地位的帅旗轰然而落时,所有人都瞬间怔住。 郭炎伏在马上的身子更是剧烈一震,眼中真正露出了绝望与恐惧。 大营失陷,大火焚烧,再加上帅旗落下……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其将对整个战局所产生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就要落到自己和梁州军身上。 兵马再多,之前算计得再是精到,可在如此打击军心的情况下,在全军军心大乱之下,一切的优势,都将化为泡影! 这个认识让他一阵阵的恍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才会一步步落得如此结局?那陈青云哪来的本事,竟能在如此绝境中突然翻盘,不但可以安排这么一支奇兵,而且还能让早该崩溃的越军重新迸发出强大战力,居然能守着营地,与自己手下的几万大军死战不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前方暴然而起:“郭帅,不知这回你还有什么应对的手段,还能再翻盘吗?” 郭炎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看到对方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后,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双眼瞳孔猛然缩小,不受控制地叫道:“是你……孙宁!” 最后两字几乎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而这话除了愤恨之外,还有浓浓的疑惑和释然。 愤恨的感情自然不用说了,他此时最强烈的情绪还是疑惑——明明孙宁应该早出了事,哪怕还活着,现在也该身在洛阳,甚至被平天军的人攻击捉拿才是,怎会安然回到南边? 而且,即便回到了南边,他更该出现的位置也该是金陵,是两淮战场……怎么就会如此凑巧地跑到襄阳这边来了?m. 至于释然,则是他终于明白了这一战为何会落得如此结果。 自己的一切计划,都是围绕着孙宁不在大越朝中展开,这才是他能成功策反江南所有豪族势力的根本所在,也是足以让越军彻底失去斗志勇气的根源。 可现在,孙宁身在对面越军阵中,那所谓的策反自然就成了一个笑话。孙宁在南边朝廷中的声望正如日方中,别说只是这么些潦草的策反手段了,就是再用心精算十倍百倍的计划,在他的强大号召力下,这一切也都只是无用功。 可笑今日自己还料定了敌人会彻底从内部分裂崩溃呢,原来这只是一厢情愿,反而早就落入到孙宁的陷阱之中。 不过,想明白这一切,不代表郭炎就能接受这一场惨败。 他很快就重新提振起了精神,怒吼道:“将士们,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拖住了他,等我援军赶回来,斩杀孙宁,则胜利依然是属于咱们的!杀啊!” 吼声中,他不作任何的闪避退缩,反而策骑前冲,也迎向了孙宁。 郭炎既为大越宿将,可不止是会运筹帷幄,发号施令,真到了战场之上,他也是能冲锋陷阵,与敌降一战的。 虽然如今年岁增大,久不亲身冒险,但在怒火和不甘的驱使下,他还是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和战力,如一只老迈的狮子,杀向真龙。 孙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异色,但随即便被他迅速隐去,低喝声中,碎风刀急斩而出,与对方刺来的马槊重重撞在了一处。 两件兵器重重撞击之下,孙宁立刻就占据了优势,手中刀一翻一压间,便已将槊头斩下一截,然后再一翻腕,策马前冲,已是直斩对方的咽喉。 虽然身上伤势未愈,虽然是不算太精熟的马战,孙宁却依然能稳稳压制对方,甚至不给对方继续变招或逃跑的机会。 郭炎虽然极力做着闪避,但动作终究跟不上孙宁,只眨眼间,刀光已掠至他的眼前,就要断其首级。 破营断旗之后又将斩将,孙宁眼看就要彻底杀死梁州军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了。而就在此时,一声尖利的呼啸自前方迅然而至,两道身影几乎同时飞掠过来,一在上,一在下,直取马背上挥刀的他。 厉风扑面,便是孙宁也不敢托大,手中刀不敢再全力挥斩杀死郭炎,却是再度一起,迎向上方落来的一招,同时他脚跟一磕战马,让马儿迅速朝旁一让,避过来自下方的攻击。 唰——当! 及时挡下这两招的孙宁这才定神看向已落到自己和郭炎之间的两人,神色便是一凛:“是你们,真是久违了!” …… 大越军营中,局势已对守方极其不利。 虽然他们做足了准备,营中也有土墙沟渠可为依托,与敌人进行短兵相交的搏杀。 但是,战力上和兵力上的不足,却不是这点临时布下的准备能完全抹平的,也不是他们被激发出来的斗志所能替代的。 于是,在连场搏杀之下,他们虽然杀敌不少,但自家兵马也有数千倒在血泊中。而且,更是被不断增兵,一波波换人攻杀的梁州军杀得连连退却。 梁州军各将见状更是精神大振,完全不顾伤亡,不断催促兵马继续冲杀向前,誓要将越军彻底歼灭。 如此一来,越军只能是一退再退,眼看着都要被打得退出自家营地了。 而一旦真被赶出营地,落到更宽阔的平原旷野之上,以双方兵力的差距,他们会被数倍之敌迅速围拢,吞没,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死战,不退一步!”明白这一点的所有将士都纷纷怒吼着,结成阵势,死死顶在了最后一道防线处。 而能让他们直到此时还坚守不退,不曾崩溃的,正是来自于对孙宁,对皇帝陛下的绝对信赖。 陈青云此时盔甲都已破裂,身上也有多处血痕,却依然带兵死守在第一线:“将士们,再守一下,我们就能反败为胜,敌人必将溃败……” “简直做梦!”回应他的,不是身后部下的应和,而是对面两名军将的奋力劈斩,其中一刀,差点就把他的一条胳膊给砍下来。 而就在他惊险躲过这两刀时,身后便有部下突然惊呼道:“起火了,敌军大营起火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5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下) 陈青云定神朝着远方敌军大营望去,旋即脸上的担忧就被惊喜与振奋所代替,梁州军军营方向果然有大火冒起,纵然是在二十多里外的这儿,都能清晰看到。 而随着那声叫嚷,更多越军将士关注到了此点,也让岌岌可危下士气不断低落的他们都为之一振,继而爆发出强大的战力,竟把这一波压到跟前的梁州军给迅速击退。 同时,他们更是一面奋勇作战,一面高声叫嚷了起来:“梁州军营已被陛下攻陷!” “陛下神勇,定能带我们取得最终胜利,定鼎中原!”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的吼声落到对面的军将耳中,让梁州军将士都为之愣怔与不安,有人以为这只是敌军为了乱我军心的策略,但也有人不自觉回头望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极度恐慌的一幕。 不光是大营方向有火光冲天,似有越烧越旺的迹象,更关键的是,那一面象征着梁州军主帅地位和指挥权的帅旗,竟也在他们的注视下,突然掉落。 如果只是大营那边有火光冒起,众将士或许还能解释为这是小股敌军加以滋扰,或许只是在营外纵火,不对大营后方构成威胁。 但现在,眼看着帅旗突然落下,这就让所有人都只能接受一个事实——自家大营确实已被不知哪里过去的越军攻陷! 在自己还没能完全占领敌军大营的情况下,反倒是自家大营被敌军给彻底拿下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后勤保障,他们的指挥系统,他们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他们的后路,也将彻底断绝! 这一刻,所有梁州军将士的心都开始乱了,本该继续发动下一轮攻势的他们不但停滞下来,反而有些茫然地微微向后退却,甚至后方已有些兵马开始调转方向,打算就此回营救援。 敌人的这些变化自然迅速就被陈青云所察觉,他即刻再度高声喝令:“敌军乱了!将士们,现在正是我们反击败敌之时,随我杀呀!” 吼声一出,他已纵身而上,一个箭步就直朝着前方之敌凶狠扑去。 他左右的亲卫们自然不敢落后,也各自喊着:“保护将军,破敌就在此时!”奋勇前冲,然后又带动了四周更多的兵马。 几百人,几千人,上万人…… 所有越军将士在这一刻都迸发出了最大的勇气和战力,他们全都呐喊着:“大营已破,你们败定了!”然后奋勇前冲,就如一只只受伤后更为悍勇凶残的虎狼。 还有人更是满眼放光,不顾自身安危直朝着敌人最多处猛杀:“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些将士眼中,皇帝陛下亲自上阵,为这一战彻底扭转局势,便是如天神般的存在。既然连陛下都能不顾凶险伤亡,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只管冲杀便是。 在他们的感染下,更多的将士都不再有丝毫的顾虑,悍然猛冲向前,用手中的兵器不断劈刺敌军,对敌人攻来的武器则是视若无睹。 而他们的口中,也几乎同样高叫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仿佛这喊叫能带给自己无穷的力量与勇气,可以让所有将士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从一开始的几百人如此呐喊,到后来的几千,直到最后,所有还在不断拼杀的越军将士都在呐喊着同一句口号。 也不知是他们的凶狠亡命打法真吓到了敌军,还是口号让敌人产生的畏惧,又或是后方变故确实摧毁了敌人的斗志和士气,反正就在这一轮冲击之下,梁州军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从攻变防,从第一线到第二线……所有兵马在面对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越军冲击下,都未能支撑超过半个时辰,然后就被摧枯拉朽,四散后逃。 而这一批批败军后退,还把自家后方的阵线都给彻底冲乱了,从而让他们在面对凶猛杀来的越军时更加无措,直到整支军队彻底被打崩溃。 在全军将士心态崩溃,有人想要保命,有人想要回去救援,难以真正形成一个统一指挥之下,人马再多,对不断攻击上前的越军来说,也只是多挥几下刀枪的事情而已。 有道是兵败如山倒…… 最后呈现在战场之上的,是几万的梁州军如丧家犬般逃出越军军营,面对从后追击的越军,更是连回头都不敢,只能是不断被杀,或是在走投无路之下,乖乖的选择放下兵器,跪地乞求活命。 陈青云此时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急忙下达命令:“传我之命,只要敌人弃械归降,都不得杀伤!” 说到底,这些梁州军其实也是大越兵将,只是被人蒙蔽裹挟,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所以只要他们愿意归降,无谓多造杀伤。 正是有这一句严令传达,使得越军的追击更为顺利,那些本就破胆崩溃的梁州军在发现只要弃械投降后就不会被杀,自然全都选择了活命。 于是这一路之上,随处可见一片片丢弃兵器,趴跪在地的梁州军将士,转眼间,七八万大军,倒有近半之人选择了向朝廷投降。 而这一景象,自然更增加了大越将士的信心与士气,他们紧咬追击,不断斩杀那些还妄图逃跑或反抗的敌军。在已经不成建制,彻底丧胆之下,这些人,也确实只剩下被杀这一个结局了。 顺利的冲击让这场战斗完全变成了一面倒的追杀,也让越军将士信心大增,对皇帝陛下更是满心的佩服。 他们冲击着,呐喊着,一路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吼声传遍整个战场。 几万人的呐喊不光只在战场之上久久回荡,更是远远扩散出去,直接飞到了二十多里外的襄阳城。 本来还有些担心的襄阳城中的留守兵马,在听到那隐隐传来的万岁声后,也都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跟着呐喊起来,以此来为前线搏杀的袍泽们鼓劲加油…… 很快的,这样的呐喊更是在襄樊两城同时响起——“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久久回荡,彻夜不曾停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6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 阵阵的欢呼自战场另一端乘风而来,让梁州军大营内所剩不多的抵抗者们愈发恐慌,手上的动作都由此变慢,从而又有数人被杀。 唯有两人,依然紧紧护在郭炎身旁,一面向着侧方突围,一面不断阻拦来自孙宁的追击。 而孙宁在对上这两人时,也不敢轻忽大意,只能步步紧逼,稳扎稳打,甚至都不再策马攻击,而是落到地上,不断刀劈拳击,意图打退他们。 但每每当他的攻势杀到,两个人,四只鹰爪就会从不同角度迅速应对,或格或拿,或抓或擒,瞄准都是孙宁的关节要害,使他没法完全尽展所能,打得甚是憋闷。 尤其是在对上那须发皆白,干枯瘦小的老人的一对鹰爪时,更是有几次差点中招。而哪怕周围不断兵将加入战斗,可在两人默契配合,你起我落的防御之下,这些寻常兵将也难伤他们,和他们维护中的郭炎分毫。 这,便是当世江湖中宗师一级高手的真正实力,纵然是在千军万马的围攻之下,他们依然能从容应敌,确保安全。 这两个能在如此危局中还能护得郭炎周全的,正是来自梁州鹰爪门的鹰爪王郑证因和郑潮安祖孙。 他们本就是梁州治下之民,又得郭炎多番照顾招揽,现如今更成为他贴身亲卫。此时有人要伤到主子,他们就是拼了命,也要带着他杀将出去了。 “杀——” 数名骑兵在看到孙宁被对方又一次逼退后,便抓住空子,策马冲来,数杆长矛更是刁钻地从他们身侧一刺而过,直取背后马上的郭炎。 这两人确实够强,却非大家真正要除掉的目标。所以能找到机会,还是杀了马上的正主才是正经。 不料他们的动作终究比不了郑证因,在一声厉啸后,本该稍顿回气的他立刻旋身后退,双爪如电般往后一扣。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那几杆长矛的矛身竟被他一把抓裂,使矛头与杆子分离。 这一下实在太过惊人,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他刚刚才前冲远离,眨眼间就回到了郭炎身前,而且一双肉爪,居然把坚韧无比,连钢刀斩上都未必能留下什么痕迹的长矛给硬生生抓断了。这让几名将士心头一震,动作都因之一停。 他们身后,孙宁即刻出声示警:“当心——” 可惜,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就在孙宁一声叫出的同时,郑证因爪上劲力一吐,手一摆间,数枚矛头已呼啸回飞,直接打穿了那些骑兵的身体,让他们一头撞下马来。 孙宁见此,眼中更有精芒闪过:“郑前辈果然厉害,几年下来,居然又有提升!”喝声中,他已再度拔步前冲,闪到其跟前时,快速一刀直斩其头顶。 这也是看准了对方刚刚全力出击气息跟不上的空档,这一刀哪怕斩不死他,也能让郑证因受点伤了。 但郑证因并没有动,身后的郑潮安却是一个箭步迎上,双臂一交,一双铁爪已稳稳迎住锋刃,当响中,他一声闷哼,人便反身弹出。 相比于祖父已能把一对肉爪都练得坚逾金铁,郑潮安在鹰爪功的修为上却要弱上不少,只能靠戴上一对精心打造的铁爪才能与兵器抗衡。 但这一下,硬碰硬,他却还是吃了不小的亏。 孙宁这一刀不但锋锐无匹,而且还蕴藏着相当的刀芒。 任其铁爪再是坚硬,也难以抵挡,不但由此开裂,而且刀劲入体,直打得他不受控制地后退飞出。m. 与此同时,另一端也有兵将趁机而上,正好与飞退而来的郑潮安撞在了一处。他在一口鲜血夺口而出的同时,双爪却未曾有丝毫停顿,猛然朝着两侧一扒一勾,当当几声,就把刺到跟前的几样兵器通通打开,然后再揉身一扑,利爪挥舞间,便带起了几声惨叫,剩下几人也是连忙四散。 他虽然不是孙宁的对手,但对上普通兵将却是稳吃,而且还顺带为郭炎解围,带着他又往前突了十多步。 至于孙宁,这时又和郑证因斗在了一处,两人刀去爪来,身形乍起而落,当真是好不灿烂。 刚刚一刀逼开郑潮安,孙宁本打算趁机扑杀郭炎。不料才一动,郑证因便已迅速补位,已然回过气来的他攻势更猛更快,再度与孙宁杀了个难解难分。 而在他的纠缠之下,郑潮安得以护着郭炎不断向前突进。再加上周围那些梁州军兵马也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朝着主帅这边聚拢,还真让他们在短时间里聚起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仓皇直朝侧方突围。 对现在的梁州军上下来说,心中已不存任何还能转败为胜的念头了,只求能保着主帅安全撤离。 这样一来,反倒让他们众人一心,面对有些分散的越军,打得极有章法,冲击自然也就更强,很快就杀到了营地侧方边缘,就要安然冲出。 孙宁见状自然不甘,这要让郭炎轻易走了,便是放虎归山,将来又是一番麻烦。所以便一声断喝:“哪里走!”腾身便要再追。 但身前的郑证因此番却是铁了心要阻其去路,也是厉啸连声,双爪飞舞,只攻不守,硬生生把孙宁的冲势,以及跟前数十名骑兵都给挡了下来。 在其双爪之下,竟有十多匹骏马都被利爪所伤,惨嘶而倒,还有一些兵将胸口、肩头、面门等处中招,一头栽落下马,并使得后方更多兵马的动作也受到影响。 但在这等情况之下,孙宁这边的追击自然为之一缓,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跑越远。 “郑前辈,你这又是何苦呢?”孙宁突然身形一顿,不再急着追击,目光已锁定这位与自己最早有过交情的当世宗师高手。 郑证因却是没有停顿动作,双爪此起彼落,又把几件递到自己面前的兵器抓断,并连伤数人,使其他人不敢轻易上前后,才沉声开口:“还请陛下恕罪,老夫只能以命保郭帅安全!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7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是许多江湖中人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但其中的无奈与心酸,却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在许多人看来,一个高手真能达到宗师级的境界,那就是足以让天下人仰望,逍遥自在的存在了。他们一定不会再受任何的拘束,真正做到笑傲天下。 可事实却绝不似这些寻常江湖人想象中那般美好,哪怕是宗师高手,只要你还身在江湖中,就总会存在各种原因,各种羁绊,使你不得自在逍遥。 在太平时节,就是高手也要受官府和律法的约束,让他们必须遵循律令行事,不能行差踏错,不然等待他们的便是整个官府暴力机关的无情绞杀。纵然他们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但终究还是人,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 而眼下的乱世,则更使这些所谓的高手面临极大的考验和问题。 因为他们依然难逃人的范畴,是人就难免有所求。 而作为一个人,或许他们在武学一道上有着惊人的成就,但在其他方面,则必然有着自己的困扰与问题。 比如如何让自己在这个世道过得更好——于是就有了霍峻这样的高手收钱之下为人办事,结果不但没能杀死孙宁,自己反而重伤,被秦玉德所救后,为报恩,最终战死桃叶渡。 比如为求安稳,栖身为某方大势力效力——于是就有了一直守在赵广校身旁的那名影子护卫。他虽有一身超卓的本领,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宗师高手之一,但因为一直只是个影子护卫,所以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名气。 再比如家大业大,有偌大一个门派需要维持——于是就有了鹰爪王郑证因不得不投身郭炎麾下,为其效力的结果。 或许他自身可以凭借一身武艺无忧无虑,但那众多的门徒和子孙,却让他完全无法放下。而一直就立根在梁州的鹰爪门,除了为郭家,为梁州军卖命外,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了。 哪怕到了此时,梁州军大败的关头,他也必须豁尽一切来保证郭炎的安全,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有利益纠葛的地方,就是江湖! 所以一入江湖,任你武艺再高,也只能是随波逐流,成为这乱世真正的棋手们手中一枚枚棋子。 或许郑证因也明白这点,但他只能循着规律行事,赌上自己的一切。 孙宁在听到他这句回答后,也是慢慢吐出一口气来,心中难免有所感慨。毕竟,曾经的自己也与对方差不多,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无法自己做主。 但旋即,他眼中光芒又是一闪。可现在的自己,早已与这些人不同,而既然他成了自己的敌人,那就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好!” 低喝声中,孙宁身形猛然一长,刀光一闪,吓得郑证因急忙一步横跨,想要先避其锋芒。 不料孙宁这一下却是虚招,人没有顺势而上,倒是一句话传了出来:“围杀他!” 就算没有皇帝陛下这话,众将士也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杀伤众多袍泽的凶手的。而他的话,更是让将士们精神陡然一振,呐喊声中,数百人从各个方向猛扑而上,各种兵器从不同角度,直攻郑证因。 即便以郑证因的身手,面对如此多的攻击也不敢强撑,迅速拔身而起,便想先从这围困中摆脱出来。 但他才刚一掠身,头上一刀已迅然斩来,正是孙宁出手了。 他让众兵将围攻就是逼着对方做出这样的应对,而自身则早一步断其去路。 当—— 郑证因急忙挥爪硬挡,旋即就是一声闷哼,双爪已有鲜血淌出,正是在和碎风刀的碰撞间,吃了亏了。 他确实把一对肉爪练得不逊于金铁,足可裂石分金,但当面对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刀时,却还是有所不及,硬碰硬下,自然吃亏。 心中明白过来的他急忙提气,朝侧方闪去,同时双足一点,正中两个想要趁机偷袭自己的兵卒的肩头,把两人踢得急抛而出,砸得两边数人倒地,立刻就出现了一道空隙。 郑证因更无半点犹豫,才刚一落地,人已迅速朝着空隙处直蹿而去,速度之快,落到常人眼中,几乎只见残影飞出,未见其真身。 鹰爪王郑证因,他的强处不但在一双鹰爪,还在一身过人的轻功。一旦全力而动,迅若奔马,速比雄鹰。 有几个军将见此急忙出招想作拦截,但往往他们这一下还没递出呢,看似扑来的身影已从身侧一晃而过。倒是让他们的攻击落到了自己人身上,惨叫惊呼一片。 很显然,为求脱身活命,这回的郑证因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他便已自人群围绕中穿出,直冲出百多步。 就是孙宁,都要为其之果断和迅速而喝彩了。 他很清楚,郑证因这一手快速奔腾的身法对自身的消耗必然极大,一旦不能脱身,力竭之下,恐怕就要任人鱼肉了。 但郑证因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冒险逃脱的底气。他相信,就连孙宁,都不可能追上自己!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能摆脱包围追击的瞬间,后方一声长啸突然而起。 那声音如龙吟,似虎啸,滚滚而发,自耳入脑,就如一把把巨锤,不断轰击在自己的脑袋上一般,使他的呼吸在瞬间错乱,内劲也由之一窒,动作自然也由此顿住。 绝啸罡拳! 在这个敌人将要脱身的关键时刻,孙宁再度使出了绝啸罡拳中杀伤力最大,效果最明显的绝招。 或许自己的身法追不上对方,但声音却能追上。 虽然这么一来,孙宁也势必会因这一下而使自己行动受阻,陷入短时间内的脱力状态。但这儿,毕竟是在自家控制之中,四周皆是大越兵马,无论自保还是杀敌,都不是问题。 当啸声停下时,脑子发昏的郑证因身形猛然一个趔趄,差点就扑到在地。他双耳直到此时依然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发虚,甚至连四周扑杀过来的多名兵将都未能看清其来势,更别提闪避了。 噗噗噗——五六样兵器同时狠狠没入他的身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8章 并非结束(上) 剧痛把头脑中的混沌感迅速驱散,但郑证因的身体依然僵硬,有些愕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却发现前胸后背,都已被各种兵器刺穿,股股鲜血正随着自己的每一个呼吸而泊泊流淌出来。 他早有想过自己会战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而且,自己竟是被这一群普通兵卒围攻杀死…… 本以为凭自己的武艺和身法,这次定能杀出包围,再不济,也依然有着负隅顽抗的能力。可谁能想到,那孙宁,居然身负如此可怕的功夫。 若非自己全力施展身法想要脱逃,那直抵脑海内心的啸声还不至于有如此可怕的效果,使自己瞬间失神,连自卫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可一切终究还是成了事实。 懊悔吗?不甘吗? 或许都有,但郑证因此时更清晰感受到的,却竟是一种放松的释然,终于还是不必再背负一切,再为将来殚精竭虑却又无可奈何了。 所以他的目光最后穿过了四周的兵卒,穿过了疯狂汇聚过来的其他兵马,落到了后方那个身形不稳,被几名兵将搀扶住的人身上——孙宁。 刚才的那一声针对性十足的长啸,乃是孙宁全力施展绝啸罡拳中啸声的体现,固然是使郑证因中招失神,被将士们瞬间围攻重创。但其所带来的反噬也还是让孙宁自己一阵恍惚,差点就倒了下去。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果难料的招数,要不是确实没有更好选择,要不是此时身处自家兵马围绕之下,孙宁还真不敢随意使用。 就如当初在桃叶渡,面对霍峻这样的强敌,他也始终以刀法拳脚攻敌,不敢轻易长啸。因为那只会使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不但留下对方,还让将士们抓住机会,将之当场格杀! 看着被十数样兵器穿身,再无任何异动,只是用异样眼神看向自己的郑证因,孙宁心中也多有感慨。 对郑证因,他其实真生不出太多的敌意来。对方与自己为敌,也只是职责所在,若非必要,他也不想与之生死相搏。 但谁让郑证因非要保郭炎,非要阻自己的攻击呢。两军交战,纵死无怨尤。 两人的目光交碰在一处,似乎是有所交流,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后,那些围绕攻击郑证因的将士又迅速发力,把穿透他身体的兵器尽数拔出。 大量鲜血由之飞溅出来,郑证因瘦小苍老的身体随之一阵颤抖,然后软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到死,他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留下什么遗言,就这样阂目而逝。 只是他虽死,战斗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歇,都不用孙宁再发号施令的,那些兵将们已迅速集结成队,朝着郭炎他们逃窜的方向猛追而去。 今日要是能把郭炎也生擒或杀死,才真正算得上是一场大胜呢。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这样的功劳绝不能错过,自然是个个奋勇争先,飞速追击。 就是孙宁,也在定神后,迅速上马,带着身边队伍,继续朝着敌军遁逃的方向猛追。只是当他策马冲过郑证因浴血的尸体时,才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加速,一气向前。 不过郑证因的死到底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使得追逃双方的距离得以拉开一些,一时间竟只能看到前方朦胧的队形,却连箭矢飞出都难以造成伤害。 与此同时,大败回退的梁州残军也终于赶了回来。 在看到大营早到处是火焰,许多袍泽都成尸体后,他们更是彻底着了慌。压根不敢有所逗留,便忙不迭转向,朝着梁州方向逃去。而这一方向,正和郭炎和孙宁两路人马一逃一追的方位一致。 于是,当孙宁他们从梁州军营跑出来时,便正好与绕营而过,想要继续逃命的梁州残军相遇。 虽称其为残军,可其实他们的人数依然众多,是现在孙宁身边这千把骑兵的十多倍。而当他们看到这支从自家营地里蹿出来的越军时,自然一下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顿时不少将士的眼睛都红了。33 正是这一路奇兵,导致自家在局势大好之下突然崩溃,落得惨败收场。现在当面遇上,自然有的是想要出口恶气,报仇雪恨的。 当下里,便有不少将士呐喊着,直扑而上,竟是一下就截下了孙宁所部。 而在看到这么多敌军汹涌杀来时,孙宁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恢复镇定,即刻下令:“组成防线,后撤!” 战况的变化让他不得不选择自保,而且他相信,自家后方的追兵也将很快赶到,足以把这些败军杀退杀散了。 他的判断无疑是相当准确的,就在这一千兵马围绕成圆,在孙宁的指挥下挡住敌人的一波攻势后,后方的越军追兵也终于到了。 当他们看到被敌人围攻的孙宁一部骑兵时,可着实吓了一大跳。这要是陛下有个好歹,自己等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随即,惊慌变作了愤怒,追兵们当即席卷杀上,自后方猛攻败军。 这支败退回来的梁州军本就已经被越军吓破胆,现在只略一接触,便再次崩溃,四散着逃向各个方向,又迅速被更多追击过来的越军一一截杀。 顿时间,梁州军大营前,杀声再度响作一片,又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戮,无数败军就这样倒在了越军的刀枪之下。 或许这其中有不少漏网之鱼,但是,被杀者也足达到数千之众。其他一些人更是明智地选择了跪地乞降,又是数千梁州军成为了俘虏。 而当这场战斗再度爆发时,孙宁便被众部下和新赶来的兵马围绕着,退到了一边,不再参与战斗。 他的身份固然能激发出将士们远超平常的强大斗志,却也会给大家不小的压力,会让许多人顾不上杀敌而一心护他周全。 在战斗处于下风时,他固然可以冒险出阵,提振士气。可当战斗到了胜负已分时,还是以安全为第一要务了。 而且,到了此时,孙宁也确认一点,恐怕自己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追上郭炎,将之拿下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79章 并非结束(中) 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然注定,但战斗本身却远没有结束。 梁州军一战溃败,大量兵马后退遁逃,越军却不可能任其如此离开,于是在陈青云的策动之下,各路队伍分开数路,紧追着敌军身后,便是一通猛杀。 从分出胜负时的接近傍晚,一直追击到第三日的中午。 直到敌人彻底的一哄而散,不成队形,逃得漫山遍野,又或是遁入沿途某些还在梁州军控制下的城池内,而越军一时又无法攻城,这才止住追击的脚步,缓缓回退。 是的,这一战越军不但大破敌军,而且还顺势杀入梁州军控制范围,要不是没有更多的准备,恐怕他们都能趁机反攻夺下一些州县城池,为接下来讨伐梁州军打下坚实的基础了。 可即便如此,此番之败对梁州军上下的打击也是摧毁性的。 这不光是在兵马将士和各种辎重物资的损失,更在于人心斗志的丧失。哪怕是能保住性命逃回属地的众多将士,接下来一长段时间里也势必会感到恐慌,无法再迅速投入战斗。 其实何止是普通兵卒,就是那些侥幸脱身的将领,在安全有了保障后也是惴惴不安,甚至就连身为主帅的郭炎,情况也很不乐观。 此时的他,在众多部下心腹的环绕下,一路狂奔,终于是回到梁州境内一座大城竟州。 此城虽无法和梁州这样被郭家数代经营,犹如铁桶般的根本重地相比,却也还有上万守军,以及充足的粮草武器,足以拦下数万之众。 也是直到进入此城,他们这一支残兵败将才终于停下脚步,稍稍安心下来。但然后,郭炎就直接病倒,别说再带兵回梁州,就是路都走不了,最后干脆陷入了半昏迷…… 他终究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平时看着依然意气风发,精神饱满,但多年的戎马生涯还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损伤。 之前一切顺利自然看不出问题,可这回遭逢如此溃败,又被越军追击,数日间跑了几百里地,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大为受伤,内外交煎之下,自然再难维持。 主心骨这一倒,自然也让众部下更为不安,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让郭凛一直守着自己父亲,并延请城中名医数人,紧急施救。 如此又折腾几日,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郭炎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一直守在床边,同样颇为憔悴的郭凛这才露出一丝喜色来:“父帅,你可算醒了……” “我昏迷了有多久?”接过儿子送来的汤药后,郭炎颇为虚弱地问道。 “有五日了……” “城中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几位将军都看着所有人马,不让他们胡来。不过粮食消耗却快,只怕竟州存粮也支撑不了太久。毕竟这次陆续回来的兵马有将近两万……” 听到这个数字,郭炎脸色又是一黯,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一场惨败啊。 八万大军奇袭襄阳,结果却只回来区区两万人——哪怕还有逃往其他地方的,恐怕也不可能与随着自己脚步逃来竟州的数量相比。 可以说,这是他自带兵以来,最惨的一场大败,足以影响整个郭氏存亡的惨败! 感受到了父亲情绪上的低落,郭凛只能僵硬地安慰道:“父亲你不必太过担忧,至少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只要我们退回梁州,重新厉兵秣马,就定能重整旗鼓,一雪前耻…… “只是,现在我们是否该给前线二哥他们送信,也好让他们早做安排?” 郭炎强打起精神,仔细想了想:“让人尽快把咱们在湖广败退的消息送去淮北军营吧。不过此军情一定要守秘,只能亲自交到主将郭寒之手,如此才能确保那边大军不乱!” “孩儿明白,我这就去做安排。还请父亲安心在此歇息,等养好了身子,再回梁州,重整旗鼓……” 郭凛说着,起身便要退出,却见自己父亲又是一声苦笑:“你觉着我们还能有机会吗?” 郭凛一愣,心神也是为之一沉。 他又不是蠢人,如何不知道这一败对整个梁州军意味着什么。 可以说,这次损失的可都是梁州军中最忠心,最精锐的人马,是他们郭家几十年来栽培操练出来的精锐。多年心血一朝尽丧,这口元气又哪那么容易恢复呢? 而郭炎后一句话,更是让他心惊脸白:“不过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我们确实该尽快返回梁州。因为我可以确定,此番之战还未结束,朝廷大军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将在短时间里再度兴兵,大举杀入我梁州境内!” “他们怎会……”郭凛惊声道,“此战他们的损伤也不小,怎么就敢再度出兵?” “要是依然由陈青云为主将,我倒不认为他敢如此冒险。但现在孙宁回去了,以他的胆量,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势必会在旬月之间,便组织兵马来犯。” “那我们得尽快调回攻打淮北的兵马……”郭凛急声道,那边还有十来万人马,足以守住梁州各地,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绝对不可!”郭炎却是即刻反对道,“你记住了,在这次送去的情报里,绝不可让他们急着回军救援。那只会使我梁州败得更快,哪怕他们是退,也必须按部就班,缓缓退回!” 多年用兵的经验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一旦连那边的主力兵马都因为心慌回救而出了差错的话,那梁州郭氏就真要万劫不复了。 对上父亲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的双眼,郭凛也是猛打了个突,片刻后,才郑重点头:“儿子知道了,我会按父亲所说去办的。” “去吧,只要撑过眼下这一关,我们梁州还能找到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过我恐怕是不成了,将来的郭家,就得靠寒儿了……”感受到身体孱弱,郭炎最后低声说道。 可这话还是被正要退出去的郭凛听了个清楚,垂下的眸子中登时有阴翳的光芒闪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0章 并非结束(下) 正如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郭炎所判断的那样,孙宁确实没打算就此息兵,虽然他已经回到了襄阳。 在越军分头追击逃散的梁州军残部,一路杀入对方属地时,地位最是尊贵的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如之前般带兵冲杀在第一线了。 之前孙宁这个皇帝需要亲自冒险带兵,直杀入敌军大营,除了因为他确实战力惊人外,更重要的还在于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必须以各种方式来调动所有襄阳守军的斗志。 事实也证明,孙宁的以身犯险,御驾亲征确实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要不是有他在前线冲杀,营中那几万兵将根本不可能拼死抵抗,哪怕面对数倍之敌,依然死战不退。这才等到了最后战局扭转的机会,一举反败为胜,击溃梁州军。 而现在,既然朝廷大军已然彻底取胜,接下来只是追亡逐北的轻松战斗了,皇帝陛下自然就不必再以身犯险,自然就该回到最安全的城池内,静候前线将士不断把一个个捷报传回了。 其实何止是孙宁这个皇帝,就是陈青云这个主将,都没有继续带兵紧追,而是陪同皇帝一道回到襄阳坐镇,然后不断发号施令,调整追敌方略。 如此数日下来,他们自然是收到了一条接着一条的捷报,不是这路军队斩敌多少,就是那路兵马伏敌几百,甚至还有顺势攻入梁州治下某些小城,夺取不少物资的捷报…… 每当有这样的捷报传回时,孙宁就让人将之在襄樊两城,以及周边其他县城内到处宣扬张贴,用以更大的鼓舞人心士气。 这样做的效果自然很是明显,不过几日间,之前那种人人自危,想着投降或是逃跑的民间说法顿时烟消云散,大家都变得振奋起来,纷纷表态愿意支持朝廷,北上破敌。 直到各路追兵被一座座关城挡下后,陈青云才赶紧下达退军的命令,让各路兵马迅速撤回。而他们这次也是满载而归,光是抢夺自梁州境内的财物粮食,就达到了惊人的数十万之巨。 当然,这与真正战场上对敌人造成的打击相比,却又很不值一提了。 此时点算下来,越军一共杀伤敌军超过一万三千,俘虏敌人则将近三万。虽然烧掉了敌军数个粮仓,但还是夺到了超过两万斛军粮,外加各种兵器物资不可胜数…… 当这些斩杀缴获的数字被统计出来,报到孙宁和陈青云二人面前时。就是他们两人,都大感惊喜与振奋。 “好!此一战算是真正打出我大越朝廷的威风了。臣相信,经此一战,梁州军十年内都难以再恢复元气,也再不可能对我朝廷产生任何威胁了!”陈青云兴奋得连连搓手。 下方那些个将领,也都满面喜悦,满心期待。 如此大胜,自然是人人都有功劳,又是在陛下面前立功,这封赏还能小得了? 孙宁也是满脸堆笑:“此一战大家确实功劳卓著,朕不会吝惜钱财官位。这样,陈青云,你这就与部下人等统筹之后,报去金陵,由枢密院与兵部商量之后,看各将士的功劳来作升赏! “至于你,此番更是当居首功。现在朕就可以提你为枢密院副使,朝廷左将军,封利功侯!” 陈青云先是一愣,随即才是满心感激,急忙跪拜叩谢:“臣惶恐,臣多谢陛下厚赏……” 他确实有理由感到激动,多年来虽然也算是最早的一批从龙之臣,但因为种种缘故,一直功劳不显,在朝中地位也不算太高。 尤其是半年前,皇帝正是在与自己一道出征梁州时遭逢变故,不知所踪,更是让他承受了想象之上的内外压力。要不是陈青云心性坚韧,说不定早就自尽谢罪了。 但他终究是扛住了各种压力,还主动申请调来湖广襄樊前线,还在面对郭炎这样的强敌大军时依然坚守不退,直到迎来孙宁…… 可以说,这次的胜利固然是因为孙宁这个皇帝的到来才扭转乾坤,但真正让越军等来这一刻的,却是陈青云这位主将。 正因如此,孙宁才会封给他如此高的地位和官职,甚至还给他封侯,这就是为了告诉所有将士,只要忠心为朝廷,立下功勋,则皇帝一定不会让他的辛苦白费! 而这个信号,也让其他那些将士更多了期待。虽然现在大家的封赏还没定下,但他们相信,陛下一定不会克扣自家功劳,给出符合自己功勋的升赏。 “将士们的官职朕不好现在就一言而定,但其他赏赐却现在都可以定下来!”孙宁当即又把手一挥,大气地将刚刚才从敌军那儿夺来点算清楚的各种金银物资又给赏了出去。 这自然又赢得众将士的一阵欢呼称颂。等这一结果传出去时,满城将士又是一通欢呼…… 直到这时,孙宁才又把脸色一定,沉声道:“不过各位将士,现在还不是真正放松下来,享受到手的诸多赏赐的时候! “我们与梁州军逆贼的战斗并未结束呢。就在两淮一带,梁州军另一支主力还在意图夺我城池,杀入江南。还有,那郭炎虽然带兵逃回去了,但谁也难保他们不会在之后卷土重来。要是他们这次吸取了教训,转而去和平天军,甚至鬼戎人联手,则我朝廷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朕以为,我们的战斗不该满足于此,而该想着乘胜追击,直到将这些逆贼彻底歼灭!” “陛下的意思是……咱们这就出兵,从侧方攻击淮北的梁州军吗?”陈青云猜测着问道。 “不!”孙宁断然摇头,“那只是治标不治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将梁州军彻底铲除!所以趁此之机,杀入梁州境内,直到拿下梁州城,杀掉郭炎,才是最终的目标。而只要梁州真个陷入危境,则他们在淮北一线的大军必然回救,到那时,我们在两淮的大军,也可以趁机追击,达成一战破敌的效果了!” 所有人再度为之震惊,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还有如此大的气魄和雄心。 而在所有人为之震惊时,孙宁又冷然一笑:“当然,在出兵之前,朝廷在此还有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办!” 说话间,杀气凌然。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1章 清算(一) 江南,金陵城。 乌衣巷中乌衣司。 这个大越朝廷新成立的密探衙门依然保持着低调的外表,就是金陵城里,也依然有许多人还不知其存在。 与此相对应的,是乌衣司的触角早已遍布金陵,乃至江南各大城池的每个角落,从而将一切水面下的暗流都悉数掌握。 今夜的乌衣司明显与往日不同,本来日落后就该闭衙走人的几进院落,此时却依然灯火通明。数百名精干肃杀的汉子全都着甲配兵,背披玄色大氅,如一批黑色的石雕般,静静地列队,等候在那儿。 而在中间那一进院落的官厅之内,郭冲则神色肃然地听着手底下人不断禀报已经掌握的种种情报—— “金陵顾家早在半年前,就通过商贸途径与梁州军密谍搭上关系,这半年来更是七次将我边防军情安排透露敌方。 “另外,就在梁州军出兵犯我淮北之前半月,又有其奸细入金陵城,与顾家人有所接触。随后不久,城中便不断传出陛下已遭不测的谣言,其源头正来自于顾氏!” “大人,金陵城中还有许夏两家,也曾与梁州军密谍有所接触,并在那谣言外传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导致城中人心不安。” “前日,有朝中御史夏循,吏部郎中黄天河,礼部郎中温善北……”这位一口气报出了七八个官员的职位与名字,都是这段日子里朝廷从江南地方上提拔起来的主政官员,“他们以黄天河寿辰为名聚集在黄家,共同谋定,要在明日,也就是冬月十五的朝会之上诘问皇后及丞相大人,关于陛下久不露面的缘由……” 郭冲脸上的讥嘲笑容更盛:“就这些人?就没个真正够分量的人以为首领了吗?” “目前看来,就是这几名中层官员在策划推动,欲向朝廷讨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看到郭冲点头,这位禀报者也退下后,又一人走上一步,沉声道:“大人,户部侍郎耿重多日与顾家接触往来,并承诺会在本月十五之后,将本该发往前线的军粮扣发。” “理由呢?”郭冲眼中光芒一闪,与之前几个情报相比,这个分量才更重些。 “说是今年咱们江南各地都遭了些灾,官府必须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好一个不时之需,看来他们当了几天官吏,就真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了!还有其他的情报吗?”郭冲又扫过面前这些手下,目光幽幽,让他们都不禁打了个突。 不过因为今日只要金陵城中一干不轨之徒的情报,其他地方的情报须得放一放,所以很快厅内就陷入了沉默。 郭冲又等了片刻,确定再无人开口后,他才呵呵笑道:“那本官这儿倒是有一条最新的军报,来自湖广襄阳前线。 “就在数日之前,我襄阳守军已与梁州军真正的主力大军正面交锋,把八万梁州军尽数击溃,更险些当场斩杀其主帅郭炎!”虽然提到自己的父亲,郭冲无论是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是在说一个全无关系的敌人一般。 倒是底下众人,此时都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虽不在军中,却也是知道郭炎是什么人的,更知道这位郭大帅在曾经的大越军中都是了不得的存在。 本以为他应该率军在淮北一线与朝廷大军争锋才是,怎么就跑到偏师的襄阳一线去了?而且,他居然还败在了镇守襄阳的陈青云将军之手? 见部下们都略有疑虑,郭冲也不再卖关子,振声道:“我襄阳守军能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不光在将领用心,三军用命,更在于皇帝陛下驾临前线! “正是在陛下亲自出马,身先士卒杀敌的感召之下,我襄阳守军才能一战破敌,扭转乾坤!” 众部下闻言都是一愣,继而再度变色,有人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大人,此……此话当真?” 直到对上郭冲那湛然的目光,他们才确信其所言非虚,顿时间,刚才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精神更是为之大振。 或许之前他们心里还有所含糊,不知接下来受命对付那些首鼠两端,有心叛变的家伙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但现在,这些顾虑是彻底消散了。 皇帝陛下的出现,便意味着所有谣言不攻自破,意味着江南所有州府,所有官吏军民都将彻底联成一心。更意味着那些意图搅乱江南形势的家伙,必然只剩下一个下场,就是被朝廷捉拿,问罪。 “陛下在前线杀敌,我等在后方也绝不能再给任何阴谋不轨者任何机会。既然如今已查明一切,那就不必再有顾虑!” 郭冲说着,霍地起身,目光直刺前方,下令道:“传我之令,今夜便把这一干人等,无论其现在是官是民,是富是贫,尽数捉拿!但有敢做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顿之后,他迅速取出几道兵符,拿在手中,指着最靠近的一人:“叶晦,你带乌衣司一部,把户部侍郎耿重给我拿来,还有其家属人等。” 在把手中令符交与正色遵命的叶晦后,他又点名道:“魏灿、项渐、楚通,你们各自带人,把黄天河、夏循等一众官员也尽数捉拿,还有他们的家眷也是一样,不可走了一个!” “遵命!”几个被点到名的部下立刻跃跃欲试,颇为兴奋地上前,接令之后,随着叶晦一道快步离开。 顿时间,一道道捉拿相关之人的命令被郭冲一一下达,而随着这些部下离开,外间等候的玄氅兵马也迅速被带走。 这些人马都策骑飞驰在空荡荡的夜晚金陵城中,直如一只只嗅到了血腥味而扑向猎物的猛兽一般。 而在所有命令都传递下去,所有部下都领命而去后,郭冲才在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后,才大步往外走去。 他把最后,也是最大的那个目标留给了自己,正是金陵城中享誉多年,曾经的金陵之主,江南豪族之首,金陵顾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2章 清算(二) 当得知整个宅邸四周被官兵突然连夜包围时,明面上的顾家之主顾耀天顿时惊怒交加。 可还没等他想出如何应对这一局时,前院已有人赶来禀报:“老爷,有位郭大人说要与您见面。” “郭大人……郭冲?”顾耀天也是熟悉如今大越朝廷内部情况的,一听这个称呼,心头便是一跳。 这郭冲近一年来在金陵也算是名声在外,就是朝廷官员碰上这位乌衣司主官都有所发怵,更别提他顾家只是寻常百姓身份了。更何况,他还有些做贼心虚呢…… “不,不可能是因为那回事,一定另有缘故……”顾耀天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思忖着如何应付来人。可还没等他拿出个定主意,略有骚乱后,几人已昂首阔步,登堂入室,来到中庭厅堂前,正是郭冲他们。 “老……老爷,小的拦不住几位大人……”先他们一步入厅的管事一脸惶恐地先行请罪,但随即又被郭冲身边手下一把推到了一旁。 这等行径让顾耀天更为恼火,但也只能起身相迎,口中则质问道:“郭大人怎么突然夤夜造访寒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郭冲也不见恼的,只淡淡道:“你们顾家暗地里做下的事情,自己会不知道,本官今日前来,自然是因为你们已然事发!” 这话让顾耀天更是一阵紧张,但还是硬撑道:“郭大人说笑了,我顾家自从归顺朝廷以来一向谨小慎微,再不敢让子弟人等外出生事,并一直都按朝廷规矩缴税服役,从未触犯王法,怎么就……”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郭冲粗暴地挥手打断:“我不与你啰嗦,让你们的家主出来与本官分说。” “我就是顾家之主!”顾耀天登时怒视对方,如此态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了。 “你不过是被人摆在台上的门面而已,真做得了主?本官要见的是顾棠!他若再继续躲着不肯见人,那就别怪本官带人去后院搜了!”郭冲完全没打算给对方任何面子,强硬坚持道。 “你……”顾耀天这下是真个感到恐慌了,这可算是顾家近来最大的一个隐秘。自从被官府赦免之后,为表低调,他们就对外宣称老家主顾棠年迈多病不能理事,已经退位让贤,由他继任家主。 事实上,依然是由顾棠把持家族大事决策,就是在顾家,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一内情。 对方怎么会知道?是在试探吗? 就在顾耀天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两声咳嗽从后头响起,然后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便在两个家奴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正是顾棠露面了。 相比于措手不及的顾耀天,顾棠显得要更沉稳老练,此时来到郭冲跟前,只呵呵笑着欠身行礼:“老朽顾棠见过郭大人,不知郭大人今夜突然来此究竟有何事责问啊?”33 “顾家主就不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你们顾家在暗地里做的事情还需要本官告诉你吗?”郭冲冷笑与之对望。 但顾棠却不见惊慌,也是回以微笑,并不急着开口,等着他把话说明。 见他这么一副架势,郭冲知道施压失败,也就不再绕圈子,沉声道:“你们顾家这几月来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不光交结拉拢朝廷官员,让他们为你们谋利,而且还试图插手朝廷的官员任命,真当我乌衣司查不出来吗?” 顾棠脸上虽然神情不变,心跳却是一快,这些事情他们自以为做得极其隐秘,想不到竟早被乌衣司的密探给查到了…… 郭冲的话尚未说完,目光盯住老人的面庞,森然道:“当然,要只是这些事情,本官还不至于今夜带兵围了你顾家。你们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居然妄图勾结外敌,与朝廷为敌。 “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暗地里和梁州军密谍相见,之后又屡屡和得你们好处的官员沟通,与他们一道将不利于朝廷的种种讯息散播全城的事情真不会被人查出来吧? “居然敢在江南各地散播陛下遇难,我大越朝廷必然会被梁州军逆贼所败的谣言,乱我人心军心,实在是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这番话一出,顾耀天和身边其他一众顾家人的脸色唰一下就变得煞白,有几个知情者的身子都开始筛糠了。 只有顾棠,依然保持着镇定,还迅速开口道:“郭大人这些指责老朽实在无法承认,我们顾家早已归顺朝廷,效忠陛下,怎会做出如此无法无天,无君无父的勾当。 “这些罪名一定是有人诬告,是陷害,一定是哪些与我顾家有仇之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们要见陛下,要见吴大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也纷纷叫起屈来,直言自家是清白无辜的,全然没有郭冲适才所说的种种行径。 最后顾棠更是直言道:“郭大人,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我顾家虽然不如当年,但在金陵,在江南却还有着一定的影响与人望,绝不会因这诬陷而认罪。除非,你们能拿出证据……” 他深信,对方是不可能拿出证据来的,因为压根就没有。 为保万全,他顾家与他人密谋从来不会留下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出口入耳,总不能凭空制造吧? 不料,听到他这说法后,郭冲却笑了:“证据或许一时拿不出来,但证人却有!”说着,他啪啪拍了两下,然后就见堂上落座的几个顾家重要家族成员中,就有两人先后站起身来。 他们也不敢与顾棠几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便低声道:“今年四月,吏部何大人就曾受邀来我家中密会,谈了有两个时辰,然后就把与我们顾家有着极深交情的十多名官员安插进了江南各地为官。” “还有十月中旬,有梁州密使夜间到访,和家主密谈了足有半夜时间,之后,他便让我们派人将皇帝陛下早已出事,生死不知的消息一一散播出去,从而造成金陵市井中人心动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3章 清算(三) 一件件被顾家内部视为最高机密,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才能知晓的事情,此时却被这两个顾家子弟一一道破。 随着他们不断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不光是一众子弟,就是顾棠,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其中固然有恐惧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在两人终于把掌握的内情都说完后,老人登时拍案怒道:“你们……好哇,想不到我顾家内部竟出了你们这样吃里爬外的不孝之人!” 顾耀天则惊讶地看着这两个与自己平辈,在顾家也有着相当地位的兄弟:“十三弟,十七弟,你们怎么……” 郭冲却冲同样脸色苍白的两人点点头:“你们做得不错,有功。放心,本官说到做到,自然不会追究你们和你们妻儿的责任,而且之后的顾家,也会由你们做主!” 然后,才又看向愤怒不已的顾棠:“他们乃是我乌衣司密探,自然有责任把收集到的一切信息如实报于本官了。现在有这二位的证词在此,不知你们顾家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顾棠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无话可说。至于其他人,更是彻底瘫坐在了那儿,心里除了绝望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这乌衣司竟无孔不入到如此境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数倍啊。 谁能想到,连顾家这样看似浑然一体的大族之内都会被策反子弟,为其耳目,那这金陵城里还有他们不能打探到的情报吗? 郭冲却已经不想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了,当即起身,摆手:“来人,将这一干人等通通拿下。他们皆有颠覆朝廷,里通外敌之重罪,罪在不赦。若有敢在捉拿途中试图反抗逃跑者,皆以死罪论处,格杀勿论!” “遵命!”厅内厅外,数十玄氅甲士齐声答应。 然后外间众人已迅速举起了手中短弩,把闪亮的箭矢对准了厅内众人,其他人则上前拿出牛筋绳索,便要当场拿人。 或许如今的顾家内部还有不少护院高手,可以做最后的挣扎。但是,在经历过之前的严重打击,元气已然大伤的顾家到了这时,终究不敢再起反抗之心。 因为谁都知道,这次是朝廷官府布置好了一切才出手拿人,纵然现在真正强行突围,恐怕也是不可能从金陵逃出去的,到时只怕死得更惨。 所以最后,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没有出现任何的挣扎,比之当初拿下金陵时捉拿顾家人的场面可要太平得多了。 只是当郭冲押着他们直朝外去时,顾棠才哑声道:“郭大人,你觉着这样就能改变大势了吗?你可别忘了,我们对外散播的可不是谎言,而是实情……” 郭冲脚步不停,只略略回头瞥了他一眼:“忘了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了,就在今日,襄樊前线传来捷报,在陛下的率领之下,我襄樊驻军已大破郭炎所率八万精锐。你所谓的实话,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此言一出,所有顾家人更是如丧考妣,顾棠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于地,却被身边兵卒一把扶住。而他犹自不觉,只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一夜里,被乌衣司的人突然上门捉拿的可不止顾家等人,还有那一干朝廷官员,足有数十之众。 在面对突然登门的乌衣司玄氅甲士时,这些官员里有人叫屈,有人试图拿官职压制,甚至还有反抗想跑的。 但结果,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没能从乌衣司甲士手下脱身,甚至有三人被当场格杀。 等天亮之后,消息传出,又是满朝皆惊,就连普通百姓们,都知道了昨夜发生了如此大事,一时更是人心惶惶,不知朝廷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而当百姓们因此惴惴不安,各种议论不断涌现时,今日的朝堂之内,却迅速变成另一番景象了。 因为今日正是固定的朔望朝会之日,虽然皇帝陛下不在朝中,但该有的规矩终究没有改变,只是临朝听政的,却是皇后。 这场朝会开始时,大家还憋了一肚子的想法,想要质问郭冲。结果,第一个站出来的枢密院的官员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把昨夜发生的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 “启奏皇后,今有襄阳传回的捷报,在陛下与陈青云将军的指挥之下,我襄阳大军已正面击破犯境之梁州军十万之众……” 一道捷报,带来的却是两个好消息,不但前线破敌大捷,更重要的是,一直都不知安危的皇帝陛下终于是回来了! 萧倩其实早在昨天就已知道了此事,但她依然表现得很是激动:“好!真是苍天护佑我大越朝廷,列祖列宗保佑陛下,终于让我们赢得了一场大胜。礼部……” “臣在。”诸葛青云这位礼部侍郎即刻上前,虽然名为侍郎,却是衙门里的一把手,因为现在朝廷还未设尚书。 “陛下已在捷报中封赏定下了陈青云将军的种种官职,你们速速制定相关诰身……另外,其他将士的功劳和赏赐,也要尽快拟定出来,绝不能让前线将士寒了心。” “臣遵旨!”诸葛青云忙躬身答应道,他也很是兴奋,这可是大越朝廷在江南重建后的又一场大捷啊。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比之前夺下两淮两湖更叫人感到兴奋。 而随着这样的情绪扩散,大家早把之前在意的某些小事放到了一边,只是不断有人上前向皇后表示庆贺。 皇帝安然归来,又是一场大胜,足以让所有人都相信,大越朝廷是将正式重兴了。 在这样的氛围里,郭冲又一步跨出臣班:“启奏皇后,臣有要事禀奏。” “准奏。”萧倩脸色一肃,知道乌衣司已经开始清算内部不安定的分子了。 郭冲也不卖关子,直接当众就把昨夜乌衣司的行动一一道来,直把殿上群臣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听说乌衣司昨夜拿了不少人,却也想不到,会闹得这么大,居然一气就逮捕了几十名官员,还有顾家这样的地方名门大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4章 清算(四) 萧倩也微微蹙起双眉来,谨慎道:“郭司正,你所奏可都属实吗?这些人当真在背地里与外敌勾结,干出乱我朝堂民心,传递情报之举?” “回皇后,兹事体大,臣绝不敢在朝堂之上污蔑他人。”郭冲回答得斩钉截铁。 “郭大人,你这么说来可有凭证吗?”身为刑部侍郎的吴铁翼这时也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此事到头来一定会交付他们刑部做最后的审断定夺,所以他不得不慎重以对。 郭冲看他一眼,微微点头:“有凭证。我乌衣司有深入各家的眼线可以作证,而且如今他们也正各自受我乌衣司的仔细盘问,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将自己的罪行一一交代。” 此言一出,殿上群臣再度悚然动容。 他们知道乌衣司有监察百官之职,却不料其真能做到无孔不入,手眼通天的地步。 这可是一旦查实就再难翻身的重罪啊,都能被乌衣司密探一一查清,那是不是自己家里也有这么一对耳目在一直盯着,把自己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案? 这么一想,不少官员只觉后背都迅速沁出一层冷汗,这可是气候寒冷的冬季啊。 他们有心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好说出,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郭冲。而提出这一问的吴铁翼倒是没有再作多问,只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臣没有异议了。” 郭冲又是一笑:“下官倒有一点想问吴大人,若这些罪名落实,朝廷又当如何定众犯人之罪?” 这点也正是大家所关注的,一时所有人暂时把心中不安放到一边,全看向吴铁翼,等着他给个定论。 吴铁翼也皱起了眉头来,说实在的,这等案情他以往可没有经历过,也从未自哪本律令书册中有过案例。 思忖半晌,他才斟酌道:“若他们真个确认里通外敌,并有散播谣言,乱我朝堂与民心之举,当定其叛国谋逆重罪,绝不能轻饶了。”33 这话虽还略有含糊,但只要是对律法稍有涉猎者都能品出其中份量——谋逆乃是天底下最重的罪过,被灭三族乃是必然的,甚至连更远的亲族都可能受到牵连,将受苦役发配。 不少人心下凄然,有兔死狐悲的感触。 他们虽然没有做出和那些官员一样的举动,但这段时日,尤其是确认陛下出事,生死未卜后,也多少想过谋求后路。想想要是自己当时真和梁州军的使者有所接触,恐怕也很可能犯下相似的过错啊。 这么一来,心中惶惑更重,有些官员开始低声交流,然后又将大家的意思传到了最上首的两位高官这儿——左相沈舟,右相萧常永。 作为上方皇后亲父,当今天子的丈人,又是大越老牌勋贵,萧常永这个右相看似地位比沈舟略低,但却更得众人拥戴。尤其是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群臣也更愿意推了他出来表态。 萧常永自己也觉着如此定罪过于无情狠辣,便在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皇后,臣以为如此发落还是有待商榷的。” “哦,却是为何?”萧倩心中也感为难,顺势问道。 “因为涉案之人实在太多,若真按吴大人所断,此番要被问斩定罪之人可就要达数千上万之众了。如此滥杀,不但不能使金陵安定,反而会让人心不安,使百姓以为朝廷酷烈。” 萧常永筹措着用词,努力说道:“还有一点,此番之事也是为之前的局势所迫,或许众官员也只是为求自保,才不得不与敌人虚与委蛇。要是一并处置了,恐怕其中多有含冤受屈的。 “再一个,如今正是我大越朝廷北伐用兵,用人之际,若干出此等大杀官吏之举,也又伤天和,有伤民心啊。 “所以臣以为,此案固然要严肃对待,但也不能造太大杀孽,该当小惩大诫,刀下留情。” 萧倩听着,也觉自己父亲所言所虑不无道理,可毕竟事关重大,她也不想一下就拿定主意,便又看向郭冲,以及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舟:“其他人可有异议吗?” 郭冲立刻欠身道:“臣有几句话要说。” 得到皇后允准后,他又看了眼萧常永道:“右相可知道若一旦陛下此番不能及时归来,带大军在襄樊一举破敌,而使梁州军攻破襄阳防线,直入湖广,再顺势入我江南,我等将会是个什么下场,而这一干心存异志的官员人等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 这话问得萧常永陡然一怔,讷讷无言。 郭冲也没真让他作答,自顾道:“恐怕到时候他们就不止是散播谣言,乱我人心了,而是直接起兵作乱,甚至当敌军杀到我金陵城下时,里应外合,引敌入城! “各位,当初洛阳失陷一事殷鉴不远,咱们可不能忘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与当初那些洛阳叛逆有何区别?难道就因为他们未能成事,就不顾其所犯之过吗?” 这么大一个罪名压下来,别说萧常永了,就是萧倩都顶不住啊。前者更是额头见汗,知道自己刚才犯错了。 郭冲又冷声道:“还有一点,大家或许还不得而知,就是此番响应梁州军,散播各种谣言,并刻意迟滞缴粮运粮的,可不止我金陵城内,整个江南也是大有人在。 “若是放过了他们,江南其他犯事之人又当如何处置?难道都置之不理,那朝廷威严何在,律令王法还凭什么让人遵守? “所以臣以为,如此罪行,就该从重从严处置,杀一儆百。哪怕会因此让民间心生畏惧,也比让他们松懈大意,今后犯下大错时再后悔要好。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非严刑峻法不能使民惕然。如今我大越虽保有江南等地,但中原依然落于外敌叛军之手,大战一触即发,岂能因一时心慈手软就给敌可趁之机?”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又言之有理,顿时让所有官员都不敢再出言反对了。 而最后,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到了沈舟这位群臣之首的身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5章 清算(五) 这几年里,沈舟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向来是兢兢业业,稳重缜密,总能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可以说,他是朝中百官最得人信赖尊敬的存在,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在于他的能力,和他为人处世的态度。 而随着地位和声望的不断走高,沈舟也变得愈发谨慎,一般之事,也不会轻易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影响力有多大,有时一句话,便可左右事情的走向。 比如眼下这个案子,在双方各执一词,难有定论时,他这个左相的态度就得极其关键了。 而这一回,他也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必须表明一下态度了。 就连萧倩,这时也刻意点了他的名:“沈相,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此案,定夺这些涉案之人的罪名啊?” 沈舟沉吟片刻,这才不紧不慢道:“回皇后,臣以为此事非我等臣子所能擅专。无论众官员也好,顾家众人也好,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臣民,而他们背叛的,也不只是朝廷,还有陛下! “而且,如此大事,我等朝臣确实可以提议,但臣以为,真正有权定夺他们生死的,还是只有陛下一人。 “所以,臣请皇后即刻上奏陛下,由陛下来定这些犯人之生死。至于在此之前,可以将他们通通收监,好生看守。”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出人意料的主意,居然在两个选择之外又另寻道路。 而且大家在仔细一想后,又深感佩服,沈相果然老成稳重,说的都是正道理啊。是啊,如此大事,怎么能不问陛下,就随意而定呢?那将陛下置于何地了? 就连郭冲,对此也提不出异议来,虽然他能猜到沈舟更深层次的用意——此案若是快刀斩乱麻,杀了也就杀了。可一旦拖上一段日子,使案情冷却,尤其是当陛下在前线回转后,他们的罪名自然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减轻。 到时,或许除了几个重要犯人外,其他人就能得到宽宥,保下大部分人了。 可谁让沈舟把皇帝推到了前面呢,让郭冲只能表示赞同,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沈相所言甚是,是下官过于急切了……” 其他人自然也是连连赞同:“沈相英明,就照你说的做。” 沈舟冲大家微微点头,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事情给平息了下去,不然说不定郭冲和群臣间真会发生矛盾摩擦,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而等到朝会结束,他返回政事堂后,沈舟又迅速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呈送宫内,并请皇后将之与呈报其案的奏疏一并送去襄阳,交皇帝陛下御览。 萧倩并没有拆信观看其中内容,她相信,沈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另一边,郭冲也没有因此就闹出什么动静来,真就在让人审问众犯人后,便把相关罪状与人犯一起移交刑部,收押进天牢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天牢可就迅速人满为患了,毕竟,这一下子就关进了将近千名涉案之人,哪个牢房也遭不住啊。 …… 其实何止是金陵的天牢人满为患,襄阳的牢房也同样关满了犯人。 这些犯人,自然就是之前意图于后方作乱,险些酿成大祸的,以黄家为首的一干作乱失败者了。 相比于只是在各处散播谣言,最多只欲阻碍军粮物资调度的金陵犯人,襄阳这边的犯人的罪行可就要大太多了。他们可是直接参与到叛乱之中,甚至还派人行刺了留守襄阳两位将军,是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谋逆叛乱。 虽然他们的阴谋最终未能得逞,但罪名却是实打实的,自然是举族被拿,等候皇帝陛下处置了。 孙宁对此也颇有些举棋不定,所以才会拖了数日,也只是将他们收押在大牢之中。 说实在的,若按孙宁的心思,自然是欲将所有相关人等,及其三族亲眷一并处斩。可这么一来,要杀的人却太多了些,光是黄家为首的襄樊两城的大族之人合在一起就有七八百之数。 再加上当时营中同样被梁州奸细说动的数十名将领官员……要是真把他们全部严惩杀死,襄阳军中可就不剩几个可用的将领了。 倒是陈青云,作为被襄阳当地力量险些害死之人,此时倒是为他们开脱,恳求孙宁能从轻发落,只诛首恶,让其他人戴罪立功。 只是对此提议,孙宁心中却还有疑虑,今日便再度把几个信得过的臣下叫到跟前,问道:“对如何处置一干逆贼一事,你们还是一样的想法吗?” 陈青云看了看身后的卫挺与聂龙两人,保持沉默。这也算是一种表态了,确实未有改变。 倒是聂龙,在等了片刻,不见其他人开口后,便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就该严惩,把有罪之人通通杀了,才能明军法之严,安百姓之心!” “你觉着这样能安人心,定军心?”孙宁沉吟问道。 聂龙很是肯定地点头:“陛下,臣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军法森严。而这些家伙,便多是军中将士,他们早已犯下了最严重的军法,自当承担后果。不然,要是连这样的罪过都不严惩,则将军法置于何地?还能让下面的弟兄们心存敬畏,听令行事吗?” 这话倒也在理,孙宁轻轻点头:“你们以为如何?” 感受到皇帝再生杀意,陈青云猛打了个突,再按捺不住,便要出声反对。不想,卫挺却比他更快了一步:“陛下,臣有一言,还容禀奏。” “说。” “臣以为军法自当以严,但也不能完全不顾人情。或许那些将领临阵怯敌,有投敌之念,但他们终究没有真个做成其事。而且,当时他们也都是逼于无奈,为了自保才不得不与梁州军有所勾结,终归是情有可原。 “他们多年来在襄阳军中兢兢业业,也素有声望,若是真将所有人都一并治罪,臣恐怕不但不能振我军心,还可能寒了将士之心。还望陛下三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6章 清算(六) 卫挺这话倒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杀这些犯下大错的将领固然不难,可杀他们后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平了。 陈青云见此,也再度开口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又岂会容不下这几个犯了过错的臣子呢? “臣以为,在经此一事后,他们也必然深刻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过失,若陛下能以仁德之心饶恕众将,则不光他们将感恩戴德,襄阳全军将士都会有感于陛下之恩,从而愈发奋进。 “陛下不是还欲趁势出兵吗?军心士气可是关系到接下来一战能否顺利取胜。还望陛下给予大家一个机会,让他们戴罪立功,为朝廷夺回中原!” 孙宁微微皱眉,这番话还真有些打动他了。 他敢杀人,也擅于杀人,但并不代表他真就是个喜好杀人的暴君。 他很清楚,杀人从来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现在要是能以不杀而获得比杀人更大的好处,自然还是不杀为好。 可问题是,这只是一种猜测,终究无法证实。而且,一旦这口子一开,饶过了一众叛逆者,是不是会开一个很不好的头,让更多心怀不轨者有胆子再干出谋逆的举动来? 毕竟现在的大越朝廷还没强到可以无视种种内外威胁的地步,尤其是来自内部的不安定人群,更是他需要用手段极力压制的。 见皇帝陷入沉思,几名臣子也不敢打搅,全都安静地等在下首,等着他拿出决定来。 而就在这时,一人却匆匆来到厅外,大声禀道:“启奏陛下,有金陵奏本急送而来……” 突然的禀报打断了孙宁的思绪,让他神情微变:“呈上来。” 他知道,一定是金陵朝堂之上出了大事,才会急着将奏本送到自己这儿,交由自己定夺。而作为大越朝廷现在的都城,金陵城内的事情,可比襄阳这儿的重要得多了。 只不过在看完手上这份洋洋洒洒的政事堂多名要员联名的奏本后,孙宁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了。真是想不到啊,同样一道难题,竟一起摆到了自己面前。 还是关于如何处置里通外敌的叛逆者,还是一样两种不同的处置方式,要么从轻,要么从重……只不过,这回涉及到的犯人身份可要比襄阳这边的人高得多了。 也正因此,杀或不杀他们及其亲族人等,所带来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孙宁一面心中思忖着,一面便把这份奏本推到桌案边上:“青云,你也看看吧。” 陈青云答应一声,取过奏本一看,脸色也是一变:“这……” “你们都看看,也说说,此事朕该如何定夺。”孙宁又摆摆手,让堂上几人一道传看,也就依然不怎么识字的聂龙不必过目了。 然后,堂上七八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所以不作应对,既是因为此事难办,更在于他们的身份——朝廷大事,他们身为地方官员又怎敢胡乱置喙? 而在此期间,孙宁也没闲着,又把与奏本一起送来的另两封书信都快速浏览了。 两封信一封来自萧倩,内容倒是颇为普通,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以及希望夫君能照顾好自己,尽快回去团圆。最后才提一笔,朝中事自己一定会尽力去做,只要是孙宁拿定的主意,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全力执行。 这信看完,让孙宁只觉心里暖暖的,有人牵挂自己的感觉,真是很好啊。 要不是眼下还有大事,他都恨不能即刻回到妻子身边,陪着她,抱着儿子,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不过很快的,孙宁就把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至少今年内,自己是不可能回金陵的。眼下的局势千载难逢,绝对不能错过了。 在把这封来自妻子的家书珍而重之地收起后,孙宁才又把第二封书信拆开看了起来,这一封正是来自他极其倚重的臣子,左相沈舟了。 这封信说是信,其实更像是奏本,除开一开始的问安寒暄的说法后,沈舟便主动向孙宁承认了自己的过犯。 他说江南和金陵冒出如此多叛逆之人,乃是自己这个朝中百官之首的责任,是他没有真正做到尽心尽责,才让太多人对朝廷产生不满,从而生出异心来。所以他自请贬职,只望能赎罪之一二…… 不过孙宁知道,这些依然不是重点,后面的内容才是关键。 果然,后边沈舟便提到了朝中对于如何处置相关叛逆人犯的两种不同的意见,他倒没有从两种不同的可能给孙宁做出分析。 只是突然又话锋一转,提了一句:“昔者曹操征袁绍而终得其胜,据有北方中原之地,亦将袁氏多年之财富,以及文书书籍尽皆囊括。而此之中,尚留有当初曹操部下之官暗中通于袁绍之书信。33 “以曹操之雄猜,自能明其书信之意。然则,面对数百书信,曹操竟不拆看一封,而是叫人起火,将所有书信皆一炬覆之。 “由此,曹操尽收北方士人之心,数年间便可拥数十万之众,终成汉末最大之雄主,成就曹魏霸业……” 孙宁嘴角一勾,这沈舟还真是挺有想法的,居然用如此旁敲侧击的方法来试图说服自己。 不过仔细想来,他的说法也不能算错,毕竟这次要杀的人太多,任谁都会心中含糊,担心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啊。 但随即,孙宁眼中光芒又是一闪。 只是,自己不是曹操,自己与他的身份是完全不同的。他那时需要借天子和大汉朝廷之势,才不敢深究到底,可自己乃是天子之尊,顾虑上自然要少许多了。 当然,全杀了终究不妥,所以就得有针对性的,来一场杀鸡儆猴的大戏了! 想到这儿,他猛然抬首,看向面前众人。 这目光落到几名官员身上,也让他们心下一凛:“陛下……” 孙宁缓缓开口说道:“朕已有了决定,无论是金陵之逆贼,还是襄阳之乱贼,都要严惩,以明我大越军纪国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7章 清算(终) 冬月二十三,襄阳。 天空阴翳,重云密布,把太阳彻底遮蔽了起来。 在阵阵寒风中,遍插四城的各色旗帜都在猎猎飘荡作响,而守在旗帜边上的将士们,却是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宛若他们手中那一杆杆长矛也似。 尤其是城池中心,最大的十字街头,那一杆杆大越旗帜之下的兵将,更是精神抖擞,似乎是把全身上下所有肌肉力量都调动了起来。 只因为就在这十字街头新搭的一座高台之上,所有将士心目中如高山大海般的崇敬存在,皇帝陛下正端然而立,向着所有人宣告一个决定,一道旨意。 “大越朝廷,已有两百余年,朕德有失,致使京城失守,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四处生乱…… “然则,幸赖祖宗保佑,我大越龙脉未息,而有今日重兴之象。却又遇逆臣贼子如梁州郭炎者,罔顾朝廷多年隆恩,不思回报,竟而另立伪帝,意图动摇国本,祸乱天下。如此国贼奸佞,实在罪该万死,朝廷当举大兵而讨之…… “又有金陵顾氏、襄阳黄氏……等等附逆之贼子,意图乱我军心士气,策动叛乱,实在罪不容诛。 “但朕终明白圣人有仁恕之道,不意多造杀戮,故此番只惩首恶,斩其首级,以祭旗出征,以告慰天地,与我大越列祖列宗……” 孙宁现在正捧在手中大声诵读的,既是一份动员出征的檄文,也是一封对所有叛逆不轨之徒的判决书,同时,还是一份可以传递到梁州地界的宣战书。 周围十数万军民,都清晰地听明白了皇帝读出的文章字句,那些没有读过书的人,也靠着身边有学识之人的解释,明白了其中意思。 这让大家好一阵的激动,最后则把目光齐刷刷落到了旁边沿街被绑,身后还有刽子手站立的一干人犯身上。 超过三百名以黄氏为首的襄阳叛逆人犯首恶们,将在今日接受最终的清算。 而这都已经算是孙宁网开一面后才定下的死刑犯数量了。 像黄祖强这等一直谋划策动襄阳之变的主谋之人,自然是难逃一死,而其他一些同样在襄阳城里暗中生事,意图断去粮食供给的官员或大户,他们也都难逃一死。 倒是与他们这些犯人关系极其紧密的家人,除了嫡子之外,倒是都能免死,不过等待他们的,将是发于军中,到时随大军出征,用自己的行动去为自己的过错来做出补偿。 若是他们能在接下来的讨伐梁州战争中立下功劳,并侥幸不死,则可以得到赦免,成为自由身的平民。当然,他们的一切身份财富,却早在被定罪之后,就被彻底抄没了。 例外的只有两群人,一是作为主谋的黄家人,可不止是黄祖强等少数几个主事之人被定死罪,就连他十来岁的孙子,也一并被绑了,等着今日午时三刻一同处斩! 可以说,这一轮用刑之后,襄阳黄家这个在此盘踞了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便要彻底从此被抹去了。留下的也只是一些女子,或是关系更远的旁支而已。 另一群例外者,则是襄阳军中犯了谋逆大罪的将士。 对他们,孙宁没有直接定罪处斩,而是准许他们用功劳来抵赎自己的罪过。而他们要做的也很是简单,在接下来进军过程中,他们都将被编入先登军中。 每一次攻城略地,他们都将冲杀在第一线,直到彻底拿下梁州,如果他们还活着,则可免罪,其家眷人等也能恢复平民身份。 至于战死者,则可根据之前的功劳,来作出评断。 这一系列对相关人犯的处置方法,官府早在几日前就张贴在襄樊两城,更派人传递湖广各地。 正因知道今日会有一场大刑处斩,所以不光城里人都跑来观看,就是襄樊两城之外的百姓,也都早早入城,一看究竟了。 而更叫大家感到惊喜的是,居然还能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皇帝陛下,听到金口玉言。这可是足以让十多万百姓铭记一辈子的大事啊。 当孙宁以绝啸功法把这份东西读完,让全城之人都明白朝廷的意思后,他看看左右,知道时间尚未到,便又道:“各位襄阳军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天下动荡,朕希望,你们既为我大越子民,就该支持我大越朝廷,不要再受其他敌人之影响,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来。 “今日这些人之死,只是为他们的过错付出代价,而不是朕或是朝廷真个好杀!” 说着话间,时辰终于来到了午时三刻,一天中阳气最盛之时。 孙宁也不再耽搁,当即下令:“行刑!” 当一把把钢刀举起挥落,一颗颗头颅便与身体分离。 无论这些犯人之前是何身份,随着这一刀断头,便只剩下一个名称,尸体! 朝廷清算之下,没有人能躲过处罚! 同一时间的金陵城中,也是上千人头落了地。 相比于襄阳,在此作乱之人更众,身份也更高,严查之下要受到牵连的人自然也更多。 或许朝中有人对如此处置多少有些不忍,但这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大家也只能遵从了。 沈舟在政事堂的公廨内听到那阵阵的鼓声后,虽然未到现场,却也能猜到那是何等惨烈的场面了,这让他心下黯然:“陛下如此做法还是过于酷烈了呀……” “我倒以为陛下这么做恰到好处。”郭冲今日也来了这儿,与他做伴。 “怎么说?” “毕竟这天底下多的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蠢人,或许留下一部分人的性命能让他们中的一些感恩戴德,但也难保其中不会出现看轻朝廷威仪之人。此风一起,朝廷将来又拿什么来弹压天下呢?” 郭冲正色道:“所以陛下杀他们,除了惩治之外,也是为了杜绝将来再有叛逆,也算是救人了。 “何况,这次处斩的犯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罪有应得,倒是杀了他们,足以震慑江南各地,为朝廷接下来的政务运行,打开局面。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关键的还在于前线之战,不知陛下此番挟大胜再出兵,能否一举将梁州军彻底击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8章 出征梁州 兵贵神速。 在已经取得襄阳大捷的情况下,孙宁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趁胜出兵,就不可能有过多的耽搁。 虽然是直到半个多月后的冬月二十三,斩杀一干叛国通敌的犯人祭旗后才正式出兵,但其实这段时日也并没有荒废。 主动出征不同于被动防御,需要准备的方方面面可比只出城几十里迎敌要多出太多了。无论是粮草辎重,还是战马兵员,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调配安排。 再加上之前连场大战之后,襄阳守军也需要一定的恢复时间,所以才有这半个多月的缓冲,而这都已经是最极限的安排了。 二十四日一大早,五万征梁大军正式出兵,以聂龙为先锋,陈青云为中军主帅,孙宁则同行御驾亲征,另留下卫挺带兵镇守襄樊一线。 当这支混合了襄阳守军,以及梁州降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城时,满城欢送,所有人都真心期待着他们能再度传来捷报,把威胁到自身安全的梁州叛军一网打尽! 其实,在孙宁决定要趁胜出兵时,部下人等提出的有两个方略。 其一自然就是他们此刻剑锋所指的方向,梁州城了;而另一方略,却是有人以为可以先转向杀往两淮一带,配合那边的朝廷大军,来一场前后夹击,从而将那支梁州军主力也一网打尽。 不过最后,孙宁还是选择了前一个方略,只让快马给金陵,以及两淮前线送去了襄阳大捷的情报,并提到让那边做好准备,根据形势,配合襄阳这边反攻梁州军。 如果这份指令是由陈青云所下,那两淮一线的燕虎、萧克敌等将领未必愿意遵从。但现在命令来自孙宁,来自皇帝陛下,情况自然就完全不同了。m. 孙宁也相信,以燕虎他们的经验与眼光,一定能与自家达成默契配合,从而真正一战扫平梁州军! …… 临近腊月的天气愈显严寒,北风呼啸不断,到了出军的第三天中午时,更是飘起了雪来。 但这点天气却未能影响大军赶路,这一日又往北走了三十来里,眼看即将进入到梁州军控制范围之内。 为了以防万一,陈青云并没有贪图快进,而是赶在天黑之前,率军在背风处扎营歇息。 而当一切都安顿妥当,他略有些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帐房时,却见孙宁正坐在那儿,随意翻看着自己随身带来的一些书册。 “陛下!”陈青云赶紧上前施礼,只是腰还没有完全弯下,就被孙宁摆手制止了:“我们在军中就不要讲这些繁文缛节了。我此来,是为了解你心中疑惑,省得到时上了战场,束手束脚。” 见对方还有些不解,孙宁索性就直说道:“你不是和其他一些人想的一样,觉着咱们乘胜追击,更该杀去淮北吗?” “不……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心里其实真这么想喽。”孙宁呵呵一笑,指了指跟前的座位,“来,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到时再由你向部下说明,不让将士们都心存疑虑,那才能上下一心,拿下梁州。” 陈青云这才低应一声,坐到了下首一侧的座位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还请陛下指教。” 孙宁看着他问道:“你在这两者间选择去淮北可有什么理由吗?” “因为那边是咱们自己的战场,而且若能配合主力击溃梁州军主力,对他们的损伤也是最大的。” “唔,还有吗?” “还有就是,一旦咱们真杀入梁州境内,对方主力回军救援又当如何?在地利尽失之下,若连人和都不在我们掌握,此战可就有些危险了。” “你的考虑自然也有些道理,但却还是有着不够细致的地方。” 孙宁神色严肃道:“我们此时深入敌境,固然有着不小的风险,但想要取胜,哪有完全不用冒险的道理?而且在我看来,此时进军,正是趁虚趁乱而入,可以将来自梁州的抵抗威胁减至最小。 “我们之前取得的襄阳大捷可是杀俘敌军过半的,不提他们还有多少人马守着梁州几十关城,就是这些留守的兵马,他们真就还有勇气与我相抗吗? “要是给郭炎以时间,凭他的能力和威信,或许可以使手下兵马重新凝聚。但区区个把月时间内,他却是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说,攻入梁州的天时已在我手。” 顿一下后,他又继续道:“再说人和,你只看到我军远征,人地生疏,却忘了现在军中还有近三万梁州军降卒。这些人,你若一直留他们在襄阳,真能放心?哪怕他们不敢有反抗之念,也会在之后生出思乡之念,到时自然是一大麻烦。 “那就还不如借助他们思念家乡亲人的需求,来让这几万大军为我所用。等上了战场,只要许给他们平定梁州后能准他们解甲归田,重回家园,你说他们会不会成为我们手中最强的一支兵马? “至于地利,有这许多梁州本地兵将以为向导,前方的山川地形难道还能是我们的难题吗?” 一番分析,把陈青云说得目瞪口呆,这许多的缘由,自己之前居然都没仔细想过,只考虑到了其中的难点,真是汗颜啊。 孙宁见状只是一笑,缓缓起身,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头:“还有最后一点,若是梁州军在两淮的主力真就回头救援,便更是正中我等下怀了。 “他们在两淮各处与我朝廷大军交锋战斗,早已有所疲惫,若是再因闻后方之变而紧急回救,那等他们真个赶回去时,就更是强弩之末了。 “到那时,他们不但要面对我们这一支士气正盛的前方大军,还将受到两淮官军的后方追击。如此,结果就与我们千里迢迢跑去两淮加入战斗一样了,而且他们将会显得更加孱弱,可让我们以更小的代价一举破之!” 当孙宁把整个战略完全道明后,陈青云是彻底服气了:“陛下圣明,是臣过于杞人忧天了。我这就召集部下,将此一战略转达众人,以提振我全军士气。” “唔,去吧。你告诉他们,此计划是你早就定下的,如此才能使你更得军心。接下来的战斗可还得由你指挥呢。” 看着孙宁丢下这话后飘然而去,陈青云更为感动:“陛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89章 受阻游仙关(上) 在将士们了解到朝廷征伐梁州的原委后,全军士气更显高昂,就连之前私下里有所抱怨的腊月出兵的议论,也随之消失。 其实只要是参军的将士,谁不想立功受赏,将来好为自己和子孙博个更好的出身呢? 所以接下来的进军自然更为顺利而迅速,哪怕是进入到梁州境内后,全军依然保持着强盛的攻击性。 相比于士气高涨的越军,梁州当地的各方兵马情况可就要差上许多了。 在自家大帅于襄阳城外被越军正面击溃,只能仓皇逃回,却又损兵折将的消息散播出来后,更是人心惶惶,军心士气低落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在如此情况下,当大越军队杀入梁州境内后,那一座座小城小关的守军又哪来的勇气做出抵抗呢? 于是,光是作为先锋军的聂龙都是一路所向披靡,许多县府小城都是望风而降,他这五千兵马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连破十多城,从而真正深入到梁州境内。 而随在后方稳重挺进的大越官军主力这一路而来就更是罕有敌手了。 别说那些早已开城投降的城池,就是先锋军未曾顾及到的周边城池,在得知朝廷大军到来后,其守城的官员军官什么的,也都主动前来投诚,表明易帜归降的态度。 对他们,孙宁自然是好一通的宽慰和保障,不计较他们之前的叛逆行径,只要今后完全忠于朝廷,忠于自己,则可依然为当地官吏。 对于如此结果,底下将士们自然是大感振奋,只觉着这便是皇帝陛下的威德影响了,所以只要大家跟着陛下,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小的代价彻底扫平梁州。 但孙宁就没有他们那么盲目与乐观了,因为他很清楚,近来这一路势如破竹,未有丝毫抵抗的关键所在——其实这段时日拿下的几十城都只能算是梁州郭氏控制下的外围而已。 真要论起来,这些城池在十年前和郭家和梁州当真半点关系都没有,是他在近些年来,凭借精兵强将,或强取,或威胁而得来的。 所以这些城池的人,从官吏到百姓,对梁州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反倒是对自己这个大越皇帝,心存敬畏。再加上现在朝廷大军大破梁州军,势力更强,他们自然就会为了自身利益而投降朝廷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便是梁州军眼下处境的最好表述了。 不过在随着大军不断深入梁州地界,越来越靠近梁州城时,真正的阻碍也就会到来了。 孙宁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这转变会来得如此之快,腊月初十,前锋军便传来急报,大军受阻于游仙岭前…… …… 游仙岭,本也不属于梁州境内,而是与梁州相交的廉州城以南的一座天然防线。 而在当初的柳家人的刻意打造下,游仙岭下更是被他们筑起了一座雄关,便叫作游仙关。 此关隘依山而立,完全堵住了大军继续向北的道路。以往更多只是用以征收过往商人的税收,而到了眼下这个两军交战的时间点上,此雄关自然就成为了挡住越军北上的第一道门户了。 数日前,当聂龙率先锋军一路毫无阻拦地来到这关隘前时,本以为此关也会如之前路过的所有城池一样,不敢有丝毫抵抗,便迅速开门投降。 可这一回,他却失算了,派出前往叫门的一小队人马遭遇了敌军突击,几乎只逃回两人,其他十多人尽数被杀,首级也被挂上了关头。 这自然惹怒了聂龙,他没有任何的休整准备,就直接发动了对敌人的攻击。 守关的将领李承栋倒也足够硬气,没有据关死守,而是亲自带一部守军出关应战,双方就在这游仙岭前一场厮杀。 结果自然就是聂龙所部大占上风,哪怕他们是长途跋涉而来,可论起兵力战力来,依然完胜这两千许的守军。聂龙在酣战之下,更是差点就一箭射死对方主将…… 但他终究未能趁胜杀进关门,因为李承栋早有准备,在退军的同时,两侧便有数百弓弩手在山岭间冒出,居高临下几轮攒射,把越军射得人仰马翻,最后只能暂时后撤。 得以回关的李承栋接下来就彻底醒悟了,不再主动出击,而是死守关墙,凭借此地绝佳的地理优势,便把这五千之众死死挡在了南边。 之后几日里,聂龙也是尝试了不少办法来夺取关隘。可无论是打造一批攻城器械来作强攻,还是另寻道路,想要翻过游仙岭,自后方攻关,结果却都以失败告终。 七八天的攻防鏖战下来,除了不断增加的伤亡数字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眼见这一道关隘居然挡得自己毫无胜算,聂龙也只能认栽,急报后方大军,寻求主将与皇帝陛下的协助了。 而当孙宁看完这一份急报后,眉头也迅速皱起:“这游仙岭我当初也曾走过,确实地势险要,不在北方中原各座雄关之下。道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算夸张了。” 帐中众将也都默然,半晌后,才有一名梁州军降将附和道:“陛下说的是,此关确实易守难攻,郭帅……郭炎当初在拿下廉州后也曾去看过游仙关,还曾感叹,要是此关是在廉州以北,他想拿下廉州怕是要多花上几月甚至一年的时间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无奇策,想要攻破游仙关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大战,需要几月甚至一年。 这让众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这也显然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 “此关可否绕过?”有将领突然发问道。 这游仙关守军不过区区三千许,即便不理他,从别处绕路,留它在后,也不是问题。 陈青云却是一叹:“若是五日之前,或许还可改向绕道,可现在,我大军已深入到此,再绕道要耽搁的时间就得至少两月了。” 这时间耽搁不光在大军的进退,更在后勤供应的种种安排,真正的牵一发动全身,可实在很不甘心啊。 孙宁也狠狠一拍案道:“必须想法夺下此关,而不是绕过去,不然于我军心大为不利!” 这可是他们此番征讨梁州真正面对的第一道难关,怎能轻易就打退堂鼓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0章 受阻游仙关(中) 孙宁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真当他率军赶到游仙关下,看着那巍峨耸立,直入云端,陡峭难行,唯有猿猴才能攀援越过的游仙岭,以及依此而建,把道路彻底分隔开来的险峻关隘时,还是又深吸了一口凉气。 几年前,他确实是由此南下。但是,当时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率军攻打此关隘,所以也就没有仔细观察四周地形。 现在真正切身体会之下,就是孙宁都感到难办了,这关可不是几万大军说打就能打下来的。 首先,游仙关的地理位置就是极好的,位于两边山岭夹缝之中,完全不存在任何的小道可以绕行。 其次,它关前道路也是极其狭窄难行,根本容不得太多兵马展开,撑死也就可让千把兵马组成队形,冲杀攻打了。可关内守军却有三千之数,那不就是能时刻保持着以多打少吗? 若真头铁地发动这样的攻击,最后结果必然如眼下的聂龙所部一样,死伤惨重,士气低落。 最后,也是最叫人绝望的一点,那就是关隘本身也是被精心打造,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向南一边的关城足有七八丈高,而其关墙全部由山中条石紧密砌成,不给敌人留任何的可趁空隙。 而在这一段两里多长的关墙之上,更是每二十步就有一座石头砌成的箭楼望台,内中便设有一二十名弓弩手,还有许多的石块可供投掷。 若是强攻,光是这样的火力线,就足以让大军在攻关的过程中折损大批兵马了。即便越军此时人马众多,也没人敢下这样的决心,为破此关用人命来填。 “陛下,是臣无能,身为大军先锋未能夺下此关,还请陛下降罪!” 聂龙这时来到孙宁跟前,下拜请罪道。 孙宁的目光这才自关墙上收回:“你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如此雄关,换了谁来,也不敢说一定能打下。” “陛下,不如再给臣一个机会,让我亲自带先登军夺关一试?”聂龙随即又请战道。 之前他身为先锋军主将,自然不好以身犯险,所以只能忍耐。但现在,既然大军已到,那他就完全可以冒险一试了,哪怕真有个万一,也不至影响全局。 但他的这一请求却被孙宁立刻否了:“不,你那只是逞强,连夺关的一成把握都未必能有。” 说着,他又轻轻一叹:“可惜啊,逸飞他不曾随我同来,不然或许还真可放手一搏!” 他想到了言逸飞的控尸术,此时若能控制着百来具僵尸顶着敌军箭雨扑城,或许还真有一定的胜算。当然,这样一来,言逸飞的损耗一定极大,被反噬重伤也是大有可能的。 只是他自拿下襄阳后,就因伤重不逾,暂时回湘西去了,现在再找人过来,怕是也要数月之久。 “陛下,不如挑选军中好手,于夜间自游仙岭两侧翻过去,然后再跳入关内,进行夺关?”又有一名将领提出一个想法来。 这策略其实孙宁刚刚也有想过,他甚至都想由自己亲自带一批身手足够好的兵卒来冒一冒险了。 毕竟,当初,他可是曾以徒手攀山的手段,从黑虎寨后山翻上去,从而单枪匹马夺下整座山寨的啊。 但在仔细观瞧了游仙关两侧的布置后,他还是迅速否定了这一策略:“不成。他们在修筑此关隘时,明显也考虑到了这一层。 “你们看那关隘东西两端的高起外探处,还有那边插着的多根火把。要是我所想不错,到了夜间,他们势必会点亮所有火把,并留下足够多的人手盯着两侧山岭。 “一旦真有人冒险攀山越岭,一经发现,便会乱箭招呼。在那等情况下,纵然武艺再高,身手再好,面对数十上百支利箭的围剿,怕也是九死一生。而只要稍有分心,导致身形步伐不稳,掉落山崖,就更是必死无疑了。” 孙宁虽然敢于冒险,但也要一定的把握才能干。可眼下的游仙关,摆明了是把这一漏洞彻底堵死的,所谓冒险,就是送死了。 那提议此策略的将领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聂龙道:“陛下所言甚是,每到夜间,年两端的火把便特别耀眼,足可照明附近数里情况了。绝对不可能有人能逃过他们的盯梢。” 连续几个想法提出来,却都未能通过,这让众将都不禁有些气馁。 再看前方那高高耸立的游仙关时,大家只觉着这关隘似乎更加的巍峨可怕了。 孙宁见状,只能鼓舞道:“大家不必过于担忧,天下就没有绝对攻不破的关隘,现在只是暂时拿不出对策来。 “这样,大军稍作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先出一军攻关看看。说不定就能凭此找到这游仙关的破绽了。” 皇帝陛下发了话,众人自然纷纷称是。 然后等到又一日天亮,便迅速挑出一支精锐队伍来,尝试着对游仙关发动攻击。 但就跟之前聂龙所率的先锋军攻关的情况一样,虽然这支千把人的队伍确实足够悍勇无畏,战法也算合适,凭着坚强的意志和有序的队形,顶着箭雨杀到关下,可之后还是拿高耸的关墙没有半点法子。 云梯倒是搭起来了,可最终还是守关兵将一把推倒,还有安排的弓弩手对上方的还击,也都被上方布置好的守御工事给挡了去。 结果这半日的强攻,除了死伤三百多人外,几乎一无所获。 在眼见前方队伍气势以泄之下,孙宁也只能选择鸣金收兵。 这游仙关真个就固若金汤,守得密不透风,完全让几万大军对他束手无策了。 只可惜周围山上的树木都不够大,不然孙宁都打算就地伐木,建造出更强大的攻城兵器,比如抛石机之类的,用以杀敌破关了。 而时间,却也不够他从后方再调动这样的器械前来,着实让人感到头疼。 孙宁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座之前不怎么起眼的游仙关,竟成了挡在自家大军跟前的,最大的一道难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1章 受阻游仙关(下) 转眼间,大军又在游仙关前被挡四日,却依然无法破关。 这期间,孙宁也好,陈青云也好,都拿出了一些策略来,可结果无一例外,尽皆以失败收场。 倒是关前战场,又因此多留了好几百的将士性命,这对全军将士的打击自然不小,士气也再不如之前般高涨了。 而随着时间推移,气候愈发酷寒,两日里更有大雪降下,使得军中甚至都生出一些别样的想法来,比如说就此退军,等来年开春之后,再来此破关。 对这一计较,孙宁自然是无法接受的,要真过上几月,等梁州军从之前的失败里恢复过来,哪怕明年真个攻破此关,之后的兵马损伤也只会远在强攻游仙关之上。 所以,绝不能就此收兵,必须另想对策! 而这一番耽搁之下,后续的粮草物资也有一批快速送了上来。此番奉命押粮的居然还不是原来的朝廷官员,而是一名新降不久的降将,名叫柯永盛。 在他把粮食物资如数交付后,又特意前来拜见皇帝陛下,然后就正听到帐中孙宁正和几名将领商议着攻关之策。 “那李承栋确实能力出众,守得滴水不漏,但总归有松懈的时候。所以朕以为可以用疲兵之法,日夜攻打此关,直到将守关兵马耗得筋疲力竭,则我大军再上,便能轻易破关!” 陈青云等将领闻言都是面面相觑,虽心中依然存疑,却不得不说,这是目前看上去唯一的破关之策了。 当然,如此战法对自身军队的消耗也是极大,恐怕将有数千伤亡。但相比于久久破关无望,此法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见众将都不曾反对,孙宁便直接拍板:“那就按此计攻关!明日天亮之后,便分十部,轮流攻关!” 孙宁深知为将帅者,当以取胜为第一目标,现在不是考虑伤亡的时候。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且听臣一言……” 嗯? 帐中人等都露出异色来,要不是皇帝跟前,不少将领都要出声呵斥,让人将外头随意呼喝之人拉下去军棍伺候了。 虽然帐中议事并未隔绝内外,大家也都瞥见有某个官员等候在那儿,但如此重要的军议,岂容旁人随意置喙? 就是孙宁,脸色也微微一沉,随后才点点头:“放他进来说话。” 柯永盛心头也是一阵打鼓,后悔刚才自己一时激动出口了。但事到如今,还是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进入帐中,在众人的注视下,先跪地,大礼参拜:“罪将前梁州军廉州守备柯永盛参见皇帝陛下……” 听他报出自己的身份后,孙宁的眼中光芒就是一闪,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你为何来此?” “回陛下,罪臣是奉命帮着押送军粮物资,才来到此处的。一切物资都已由邱大人仔细点算过了,并无任何缺失……” “唔,不错,算你有功。那你刚才不好好在外等候召见,却出言滋扰,又是为何啊?”孙宁问这一句时,目光完全着落到他身上,给足了压力,但也难掩期待。 虽已定下日夜轮流攻关的策略,但这实在是没有更好办法之下的办法。要是真还有其他破关的主意,孙宁还是愿意再试试其他办法的。 柯永盛又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才小心道:“若是陛下真信得过罪臣,臣倒是可以尝试入游仙关,尝试说服那李承栋开关归降朝廷!” 果然! 孙宁精神又是一振,从对方刚才的自我介绍,他就隐隐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游仙关是廉州南边的门户,两地相距本就不远,柯永盛这个廉州守备,自然就会与李承栋这个游仙关守将产生交集,甚至是交情了。 “你与李承栋关系不错?” “算是多年好友了……他本是廉州应字营指挥,不知怎的,现在却成了游仙关守将。此人确实用兵有道,尤其善于守城……” “唔,你有把握说服他开关?” “臣可以一试。”皇帝面前,柯永盛不敢把话说满了。 孙宁倒是更欣赏他了,点点头后,又看向左右:“各位怎么看?” “陛下,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冒险?”陈青云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点头,虽然没有说得太多,但其中顾虑依然明显。 他们可不止为柯永盛的安全担心,也在为他的态度担心。 说到底他只是个降将,而且新降不久,谁知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念头。 若是他想以此为借口,重新回到梁州,那对朝廷来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反而使游仙关更难攻破——而且他还已经在外听到了大家关于如何破关的作战策略。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有些忐忑的柯永盛一番后,突然笑道:“朕信得过你!就准你去关内说降李承栋,若真能成事,你便是朝廷大功臣。到时不光之前罪名一笔勾销,朕还能准你今后得带一军,为朝廷开疆拓土,成就功业!” “罪臣拜谢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纵然肝脑涂地,也要助陛下拿下游仙关!”柯永盛闻言大为激动,当即重重叩首,表明心意。 他刚刚也听出了大家话中之意,本都觉着此事已不可能成,毕竟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难免叫人怀疑。 却不料,皇帝陛下竟完全不曾对此有所疑虑,这等恩遇信任,实在让他感激涕淋,恨不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孙宁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把人扶起:“朕不想你死在这一场上,朕希望看到你立下更多功劳,为我大越良将!此番你好生准备,努力去办就是,无论成与不成,都算你的功劳。” “臣遵旨!” 柯永盛答应着,这才站起身来,只觉心潮澎湃,身子都有些发抖,这当然是因为激动的关系了。 然后,在稍作准备后,他便在孙宁和一众将士殷切目光的注视下,单人匹马,直朝着游仙关下缓缓而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2章 说客难为 一只硕大的竹筐载着柯永盛被游仙关上的守军缓缓拉上关墙,让数里外的越军将士看着都为他捏把汗。 这要对方突然做点手脚,已悬于半空的柯永盛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过这样的意外倒并未发生,他很快就被拉上关墙,可还没等他做出表示,几样兵器已顶在他身周。 然后一个熟悉却冷淡的声音也从不远处响起:“你来做什么?当说客吗?” 柯永盛坦然自竹筐中出来,未见丝毫惧色,直视那边的李承栋:“李兄,我此番入关,当然是为了帮你!” “帮我,那我倒要听听了。”又是一声冷笑,李承栋这才摆了下手,让手下兵将先退下,然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随自己下去。 游仙关并不大,现在又处于战时,李承栋作为关中主将,自然不可能离关墙太远。他领了柯永盛下得关墙,只走了没两步,就进了一处院落,这儿正是他指挥作战和夜间歇息的场所了。 在有亲兵送来两碗清水后,这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你还是为了说服我放弃守关才冒险进来的吧?”李承栋很是直接地再度开口。 “没错,但不是为了外边的朝廷大军,而是为了你。”柯永盛不作任何回避地承认道,“你我相识也有好些年了,互相间更有着过命的交情,我实在不希望你这样白白牺牲!” “白白牺牲?我可不认为守住游仙关,挡下数万敌人一两月叫白白牺牲!” “敌人?他们可是朝廷的堂堂之师,倒是你现在想要辅佐的梁州郭炎,才是乱臣贼子!” 柯永盛也顾不上会否惹恼对方了,单刀直入道:“而且你不要忘了,你我本来乃是廉州柳太守的部将,本就不是他郭炎的心腹,不然也不至于好好的让你来守游仙关,在我奉命随军时又对我百般提防了……”33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承栋沉了张脸,打断对方的说辞道,“你觉着我们既然已经有过一次另投他主,这次自然也不必过于纠结所谓的忠诚。 “但我要说的是,情况全然不同。当初的柳太守,虽然是我们的主上,却只看重他的同族,而且多在廉州倒行逆施,无论百姓将士都对他怀有怨言,我自然不会全力保他。 “但郭太尉却不同,他是真心想在中原做出一番事业的,也能做到知人善任,至少对我是如此。 “我从来不觉着从廉州被调来游仙关是贬谪,在我看来,这反而是对我的信任。游仙关是廉州门户,也是梁州第一道大门,郭太尉把如此重任交与我,正是对我能力和忠诚的绝对信赖。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他,辜负他的!” 柯永盛愣住,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看法,完全和自己所想的反过来了。他只能叹了一声,道:“可你也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啊……” “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我当初确实曾有过背叛,所以更感激郭太尉对我的信任,也不会再一次做出背叛! “哪怕是战死在这游仙关,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每多撑一日,对我来说都是赚到的!” “你……你这又何苦……”柯永盛面色凄然,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本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位袍泽兄弟,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轻了他。与他一比,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但他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可你知道你们正面对的是什么吗?现在关外的可不止几万朝廷大军,还有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你真以为自己能撑到援军到来的时候? “而且就我所知,现在的梁州军早已因为之前的败绩而士气低落,连郭炎都手上遁逃,之前那些城池更是望风披靡,只你一家死守,真能挽回吗?你又何必非逆天而行,做那挡车的螳螂呢?” “够了!”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李承栋突然一声断喝,再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把桌上的水碗都震得跳将起来,差点落地。 “因为你我之间的交情,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才会准许你进关,才没有让手下真对你如何,还请永盛你不要得寸进尺,逼我做出什么事来! “我已经明确告诉你我的态度,纵然是死,我也会死在这游仙关上。就算是皇帝他杀来,我也会用我手中刀,告诉他,这世道早就变了,我们早有了自己的皇帝陛下! “你这就回去告诉他,他是一个昏君,是导致天下大乱十载,无数百姓丧命的罪魁祸首,他若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李承栋必杀他!” 这番话说得极其决绝,完全是不留任何余地了。 也让柯永盛彻底绝了念想,只能是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完全错了,压根是不可能真个说服这位曾经的兄弟,归附朝廷的!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接受事实了。 李承栋没有答应投降,也没有为难柯永盛的意思,在做出回绝后,便让人把他带走,重新用绳索竹筐,将其缒下关墙,放还对面。 此时天色已彻底大黑,一天即将过去,看起来,新一轮的攻防战势必难以避免了。 而接下来,大越官军也必然会用上之前商定的策略,昼夜猛攻,到那时的伤亡数字,也必然会超出想象。 想到这一层的柯永盛满心的遗憾与无奈,在回到军营后,更是第一时间来向孙宁请罪:“陛下,臣无能,未能说服李承栋开关投降……” 孙宁倒是没有露出失望之色来,只微笑着问道:“那你在关中都见了什么,又和他说了些什么,把一切都细细说来。” 这结果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中了,毕竟并不是所有敌将都会因为局势或是身份什么的就丧失斗志的。之前那些敌人都那么软弱,自然也会出现不同选择的人了。 柯永盛不知孙宁的心思,只能是按照皇帝的意图,把自己所见所闻一一说出,不敢有任何的隐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3章 破绽 “这就是臣与李承栋之间的所有对话了,还请陛下恕罪。”柯永盛倒也实在,把李承栋直言要斩杀皇帝的说辞都如实复述了出来,直到说完,才有些担心,又赶紧下跪,想要认错。 但孙宁却先一步摆手:“又不是你心中所想,何错之有?起来吧,这次虽未能成事,但你冒险入游仙关,依然是功劳。” “陛下,臣以为那李承栋实在太过放肆,臣请出兵攻之!”陈青云在旁听了却是脸色阴沉,立刻请战道。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对李承栋更是一顿口诛笔伐,恨不能现在就杀入关内,将之碎尸万段。 孙宁却哈哈一笑:“罢了。既然他不以我为皇帝,说这些自然也不算什么罪过,又何必置这气呢?反正在我们破关之时,他是一定不可能活的。” 说着,他又看向忐忑不安的柯永盛:“你说他只让人送来清水待客?” “正,正是。”柯永盛有些意外,不知皇帝突然关注这么个细节做什么。 “那他可有让人给你送点吃食,又是留你用饭啊?” 柯永盛再度摇头,双方都已成敌人,李承栋哪会这么客气?能有水,能让自己安然离开游仙关,就已经算是最大的善意了。 孙宁嘴角轻轻一勾:“所以各位有没有察觉到游仙关内的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的后勤怕是快要接不上了。” “啊?”众人先是一愣,继而精神都为之一振,快速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他们的粮食快要用完了?” “很可能,不然当时已至饭点,就算李承栋不想款待一个说客,手下人也会问他可欲用饭的。可结果呢,从头到尾,都未见有这样的询问,更不见有饭食送上。” 柯永盛仔细想来,也深以为然:“陛下所言甚是,是臣愚钝了。” “陛下,这要是真的,岂不是再过上几日,就算咱们不攻游仙关,他们也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守不下去了?”有人一脸兴奋地问道。 但随即,还是有人提出疑虑:“咱们又不是把游仙关整个包围,他后方可是梁州的大片城池,怎么会出现粮食物资接不上的情况呢?会不会是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一问,还真让大家又产生疑虑了,面面相觑之下,显得更为摇摆。 这时倒是陈青云,一脸自信道:“不可能。因为一来他没必要这么做,死守都拖这么些时日了,他李承栋又何必做这假呢? “二来,虽然游仙关后方是和梁州治下诸多城池所接,但他们就真能拿出充足的粮食来吗? “大家可不要忘了,梁州军才刚在我襄阳大败,不光兵马折损严重,粮食辎重也是悉数被毁被夺。可以说,现在正是整个梁州最虚弱窘困的时候,拿不出足够的粮食支援前线,也是有可能的。” 孙宁也认同了他的这一观点:“你说的不错,梁州现在粮食紧缺乃是事实。因为另外还有一边大军需要他出粮供给呢,所以对游仙关这儿的几千兵马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那郭炎乃是多年宿将,他真会犯下如此错误吗?”柯永盛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话倒是让陈青云都为之一愣,他可不敢轻视郭炎啊,至少对方比自己用兵强出许多。 孙宁却迅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那要是现在梁州军真正做主的并非郭炎呢?” “这怎可能?”陈青云都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变故。 “你想啊,要是你处在他的位置上,面对眼下之局,会做何安排?”孙宁又发问道。 陈青云和其他将领都稍作思忖,旋即便异口同声道:“既然游仙关能挡住我大军北进,就该尽量派兵马过来,一同守关。” “对,这才是最稳妥的自保之策。可眼下呢?十多日下来,关上兵马还是那一些,他们的援军呢?”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察觉到其中存在问题了。 以郭炎的能力和经验,不可能犯下如此过错的。这不光是自保的问题,还在于可以凭此关卡来重新提振全军士气! 若真往大胆了想,甚至可以依托游仙关,打一波防守反击,从而彻底扭转整个战局。 不管能不能成事,至少这是被动之下的梁州军最好,也最后的一个反击机会了。 可结果呢?游仙关以北,几乎全无动静…… 是因为他们已因那场大败破胆,连郭炎都调动不了这许多大军了吗? 恐怕不是吧,应该另有缘故,比如说,郭炎他自身也出了问题! 一番交头接耳的议论后,众将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神色间也就更多了几分期待:“所以,陛下以为如今的游仙关早已兵尽粮绝,成为一座孤城了?” “对,只是李承栋靠着自己的威信,还有他所以为的忠诚,才一直苦撑到现在。”孙宁笃定道,“但你们也不要太轻视了对方,即便如此,以守军之上下一心,以及这游仙关的地势,我们想要强破,依然不容易。” 众将的情绪这才冷却了些,是啊,至少眼前的事实告诉大家,这游仙关真不是常规强攻能拿下来的。 “不过我以为,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利用此点,以计破之!”孙宁又突然一笑道,眼中光芒闪烁,充满自信。 他已经从关内某些细节处,看到了破绽和机会,现在无非就是利用此点,以最小的代价来打开这座挡了大军半来月的雄关了。 陈青云感受到这一情绪,在振奋之余,又有些疑惑:“不知陛下有何妙计?” “这个嘛,等到明日,你们就会知道了。”孙宁却在此时稍稍卖了个关子,然后又吩咐道:“这样,你们让手下识字的兵将连夜做点事情,把一份招降的文书抄上几百份,然后给我用箭射进关去。” “陛下,这能起到什么用处?恐怕乱不了他们军心吧?” “当然,我也没打算只用这点手段就乱其军心。我的目的是,给予李承栋足够压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4章 治标不治本 夜半三更,游仙关内。 李承栋才刚睡着没多久,便被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他先是悚然一惊,以为是越军居然连夜攻关,直到仔细去听,未闻有杀伐动静,才稍稍安心,下床开门,把人让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不过李承栋依然神色凝重,没有大事,亲信是不可能在此时前来打搅的。 “将军,快看这个……是刚被城外兵马射上关头的……”亲信急忙把一份布帛呈递过来,李承栋随手接过,在灯下细细一看,脸色唰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 这上头的内容很是浅显易懂,提到了三件事—— 一是劝降,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其实之前关外之敌也没少射入这样策反关中守军的书信,只是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但第二点却让李承栋感到不安了,书中居然断言后方已不可能有援军到来,所以对守关的将士们来说,最终必然失败,还不如早早投降。 这也就罢了,第三点却更为可怕,上头竟赫然还点破了游仙关内粮食物资即将耗尽的事实。直说要是他们再不开关,则不出十日,必将饿死在关上! 李承栋的手猛然一用力,将这份帛书捏作一团,随后又将之凑到灯火前,让它迅速化作灰烬。然后才稳住心神,开口道:“不过是关外敌人用以乱我军心的谎言而已,不必较真!” 其实他很清楚,那上头所写皆是事实,关于粮食短缺一事,他极力做着隐瞒,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真相,就连身边这名亲信都被蒙在鼓里。 可城外敌军是怎么知道此事的?是他们瞎猜蒙中的,还是另有缘故? “标下知道,不过……”这位迟疑了一下,才有些担心道,“这样的书信关下射上来数百份之多。我等虽然紧急收缴,但难保……” 这下李承栋是真有些急了:“惊有此事?怎不早说?走,随我出去,一定要把这些乱我军心的谎言全部收缴毁掉,断不能让弟兄们被他们的言辞给蛊惑了!” 他说着,都顾不上披甲戴盔,只披了件外衣,便匆匆出门。这等做法落到亲信眼中,倒是让其心中不觉多了一丝疑虑。 李承栋的反应确实够快,手下之人的办事效率也够高,天还没亮,便已收缴了三百多份关外敌军射入的帛书,并将之迅速付之一炬。 但即便如此,依然没人敢保证就没有漏网之鱼。而且,帛书中的内容也已经泄露,并迅速传得满关城皆知。 李承栋也知道,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强行压制谣言,或是处罚那些因为惶恐而在军中议论其事者。因为那样只会惹得大家心中疑虑更重,从而真就彻底生出异心来。 再坚固的关隘,也架不住守关的兵将生出异心,从而来个里应外合啊。所以他只能用更温和的手段来平复骚乱的人心。 趁着外边越军并未攻打,他便迅速聚集了关内兵马,神情凝重:“各位兄弟都知道了昨夜有敌军往我游仙关内散播谣言。我可以确实无意地告诉大家,这些说法都是谎言! “郭太尉虽在襄阳受挫败回,但我梁州军主力依然还在,只等后方一切都安定之后,必然会有援军赶到。我更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快则三五日,慢则十日,至多半月,援军必将到来。 “到那时,我们便是最大的功臣,郭太尉和皇帝陛下一定会重重的封赏我们……” 以李承栋在这支军队中的威信,这番话说下来,大家还是颇为相信的。顿时就有一片附和声响起:“将军放心,我们是不会被他们的谎言骗到的。” “不错,这一定是城外敌军眼见打不下我们游仙关,才编造出来的谎言,我们可不会上当!” 只是在这一片配合声中,却还是夹杂了几个疑虑的声音:“那粮食呢?我们关内粮食还剩多少?” 李承栋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哈哈笑道:“粮食,我游仙关内更是储存丰厚,足够半年之用的。各位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粮仓一看!” 说着,他率先往不远处的粮仓而去,并即刻让守在那儿的兵马打开仓门,露出了里头那堆积得满满当当的麻袋布包。 只看那满囤满仓的粮袋,每个袋子都是鼓鼓囊囊的模样,众人心中更是大定。 李承栋索性上前进入,指着那堆满的粮袋问道:“可需要本将军解开几袋来,让你们查验其中有无问题吗?”说着作势便要解开袋子口的绳结。 “不用了,将军,我们相信您……”立刻有人高声喊道,随后更多人纷纷表态,表示自己愿意相信将军。 李承栋这才停下动作,正色道:“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关外那些狡猾的敌人为了乱我军心所使的手段了。其实只要是个明白人,谁看不出他们的阴谋? “试问他们在关外,又是我等大敌,怎可能知晓我后方有无援军,我关内粮食情况呢?只能是编造谎言,瞎说一气罢了!” “将军说的是,我等再也不会信他们的谣言了!”众将士纷纷怒吼,气势比之前更盛。 似乎,孙宁这一招弄巧成拙,反把游仙关守军的士气再度激发了起来。 但纷纷怒吼的将士们却不曾发现,其实一脸笃定的李将军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与他笃定的神态语气完全不合。 因为只有他和仓库这边的几名亲信才知道,他刚才提起的那袋粮食固然不存在任何问题,但这满仓几万袋中,这样的粮食却只占了极少数,其他所有看着鼓鼓囊囊的粮袋里,装的只是些沙土而已。 游仙关内,粮食确实即将用光,若后方再无粮草送来,则不出十天,必然断粮! 虽然李承栋用自己的威信和手段暂时解除了眼前的问题,但他深知,这终究治标不治本。要想稳住局势,只靠死守怕是不成了,必须另想法子,才能保住自己,和手下几千兄弟的性命。 而机会,却在这个中午出现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5章 破关(上) 自昨日午后,直到今日中午,游仙关前再未发生战事。 虽然也有柯永盛入关游说,以及夜间的箭射帛书事件,但比起前些日子从早到晚总有强攻厮杀相比,这一整天的消停对关上守军来说可是难得的平静了。 可是这对李承栋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情,总让他有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外间之敌正在筹划着某个更大的阴谋。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不时在关墙上下来回巡视,以为万全。 同时,他心里也满是彷徨,不知等到关内存粮真个断绝之后,又该如何处置。 正思忖间,突然身边有部下似带着惊讶喊了一句:“那是……”这让李承栋急忙一个定神,再仔细朝外头看去,然后也让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来。 就见前方七八里外的越军大营突然大开,一行百余骑便径直朝着关前而来,直到快要进入到关上守军的弓弩射程时,他们才停歇脚步,然后再两个明显身份更高的男子率领下,沿着关墙东西而行,不时指指点点,似乎还在探讨着什么问题。 作为有着多年作战经验的将领,李承栋自然一眼就瞧出了他们此时在做些什么。居然是在观察游仙关的布防和关墙整体情况,应该是在挑选哪边是关上最薄弱的所在。 这等行为也算合乎常理,毕竟在强攻多日不成,又无法说降自己的情况下,攻关的敌军自然得用更聪明的手段来破关了。 只是对此,李承栋也并不担心。 游仙关作为廉州南边咽喉门户,乃是柳家当初花了十数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修建起来的。本来就是他们用以自保,与朝廷相抗衡的重要筹码,又怎可能被人轻易找出破绽来呢? 而真正叫他此时神情有变的,是他居高临下的,竟已认出那两个为首男子的身份来了。 左边那个,居然是越军主将陈青云。 之前他就在关上远远见过这位在大纛下不断指挥大军攻城的模样,对其容貌身姿也有深刻印象。 但他与右边那人一比,可就真不算什么了。如果李承栋他没有看错的话,此人竟是大越皇帝,孙宁! 以李承栋的身份,照常理来说是不可能见过皇帝的。 但偏偏他却是个特例,就在多年前,当郭炎率梁州军剿灭廉州柳氏时,他便是廉州降将中的一员。 而在被带回梁州时,孙宁这个皇帝就在其中,使他和皇帝便有了一面之缘。 虽只一面,可那终究是天子,李承栋自然对其印象深刻,哪怕过去了这么些年,依然深深记得他的容貌长相。 此时这个百多步外,坐在马上,不时拿手指着关墙某个位置的男子,不是皇帝孙宁还能有谁? 皇帝和三军主将,居然如此托大,只带百余扈从就敢来到关前。他们真当自己这些守关将士只敢死守游仙关内,连冒险出击的勇气都没有吗? 李承栋一阵的跃跃欲试,盯着下方人等,手都已经握紧了腰间佩剑。 要不要开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是把这两人拿下了,别说让敌军退走,就是让他们直接跟自己投降,怕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在心动的同时,最后的一丝理智还在提醒着他,天底下会有如此好事吗?皇帝和主将有多重要,怎么可能随意出营,还只带这么点护卫跑到关前来? 李承栋很想说服自己,不要冒险。但随即,另一个声音又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我们的处境已经不可能更坏了,纵然不冒险,也守不了十天半月,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冒险博个胜机呢! 或许他们就是认准了我不敢出关,才敢如此托大的!何况现在前方情况都在我观察之下,下方确实只得百来骑,只要我出一千人马,怎么都能将他们击败! “哪怕不能达成目标,生擒他们,只要击败皇帝和主将,敌我士气也必然扭转!” 越想之下,他越觉着是这个道理,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机会稍纵即逝,李承栋不敢再有迁延,即刻快步走下关墙,急声下令:“吴达,即刻点一千精兵,随我杀出关去,把前方敌军击溃,捉拿为首两人。” 被他点到名的部将为之一愣:“将军,此时开关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此乃军令,照做便是!”李承栋根本没工夫与他多作解释,直接就以身份压下。 吴达这才不敢再有质疑,赶紧抽调人手,迅速组织起一支近千人的队伍,然后按照自家将军的意思,悄悄来到关门前,这才把阵势队伍给排列齐整了。 李承栋更是钢枪在握,甲胄齐全,整个人精神抖擞,低声喝道:“此战关系到我军能否一战而胜,建功立业就在此战。今日,我们许进不许退,许胜不许败!杀!” “杀!”众部下也被他的语气所感染,低声附和呐喊。 而随着这一声吼叫出来,半个多月来一直紧紧关闭,后头还顶了各种刀车巨石的游仙关关门终于轰然洞开。 李承栋一马当先,纵马提枪,如猛虎般直冲出来,杀向前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而愣在那儿的百余骑。 其他将士也不敢落后,三百骑兵紧随跟上,再后面则是七百步卒,手提各种兵器,也是高声呐喊着,红着眼,直接分作两路,左右包抄向百步外的敌军骑兵。 这半个月来,游仙关上的守军屡屡被动防守,其实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此时自然是要好好出口恶气,自然个个奋勇争先,只在眨眼间,队伍已抢上数十步,有那弓弩手更是直接就朝敌人放出乱箭了。 而那边的骑兵队伍,却依然没有转身逃跑的意思,反而在略作迟疑后,也各自呐喊着,迎着数倍的敌军,凶狠杀上。m. 这一选择,更是让冲得最快的李承栋心下大喜,他还担心敌人会在此时转身逃跑呢,再加上其主力接应,自己就未必能占得什么便宜了。 可现在,虽然越军大营已有旗帜挥舞,人马快速聚集,但显然数里外的他们,早已鞭长莫及,救不了眼前这百余人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6章 破关(下) 顶着攒射而来的乱箭,百余骑兵依然冲得飞快。 他们手中的兵器更是舞得虎虎生风,几乎把自己和胯下坐骑都给遮挡住了。 于是,一轮箭雨之后,他们几乎未有损伤,然后在双向奔赴下,他们便和李承栋所率的三百骑兵正面撞在了一处。 “杀!” 双方同时暴喝出声,用马的冲撞带起兵器,直朝着敌人的身上,和胯下战马招呼过去。一时间,惨叫惨嘶不断,只是随之落马的,却几乎都是守关的将士,人数更少的越军骑兵却如一把尖刺,狠狠捅进了敌军阵中。 这一结果让李承栋大为意外,这些敢护着皇帝和主将的骑兵必然是越军精锐这点他自然是想到了。可他却没想到他们竟能强悍到如此地步,对冲之下,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精骑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招架不住! 心中转着念头,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带缓的,长枪一抖,在磕开劈到跟前的一把大刀的同时,已狠狠一矛刺出,正中对方的前胸。 然后,他就是一愣,这手感很不对劲,没有意料中的穿透人体的反馈,却是被一股力量给挡下了矛尖。 他连忙一个定神,再看对方的甲衣,才倒吸了口凉气。 对方所披的乃是重甲,而且看起来,还不止一层。 一直以来,大越骑兵都用的是轻甲,因为这样的骑兵才足够灵活,可以将骑兵的机动性彻底发挥出来。这一观念,早已深入许多人的内心,李承栋自然也不例外,让他下意识就认定所有骑兵都是轻骑。 可结果,眼前之敌却是重甲骑兵! 怪不得自己麾下的骑兵与之对冲会如此不堪了,在人马皆披厚甲之下,寻常攻击对他们的伤害自然寥寥…… 至于机动性,现在自己为了一举破敌,完全就没想过让骑兵队伍用上什么走位避让,而且关前的这一片区域也不容许自家骑兵闪展腾挪,拉开空间啊! 中计了! 李承栋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敌军的诱敌之计,看似只有百骑,可其实战力却不在千骑之下。 身侧身后,惨叫落马之声不断响起,他都不用回头去看的,就可知道自己麾下的骑兵正面临怎么样的一面倒的收割。至于两边包抄过来的那几百步卒,就更不可能对撒腿跑起来的重骑产生任何威胁了。 一座游仙关,兵力有限,想要武装出一支重骑队伍自然不成,但数万众的越军,却是能轻易拼凑出这么一支重骑,而且无论人马,都是最上等的! 想明白一切的李承栋心已直入谷底,他只能奋力厮杀,靠着远胜寻常将士的武艺与不断冲杀过来的重骑交锋,同时目光不断搜寻,去寻找可能让自己扭转乾坤的目标。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在一圈搜找后,终于在左前方十多步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孙宁。 而更让他精神大振的,是孙宁他居然并不像其他将士般穿着极其厚重的甲衣,只披着一身普通皮甲,手提一把刀,看起来特别扎眼。 “驾!”李承栋立刻转向,在闪过两把险些伤到自己的兵器后,直冲孙宁。 离着还有数步远,他手中长枪已如怒龙出水般直射而出,扎向孙宁的前胸:“杀!” 只要将其杀死或重创生擒,则一切战斗能在瞬间停下。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练就了一身马上作战的本领,这一枪更是他几十年作战经验的汇聚,便是一块岩石,都能被一枪刺穿了。 当—— 枪出如龙,却只等来这一声脆响,孙宁只是略略举刀一横,就把这看似快如闪电的一击给挡了下来。 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李将军,我可等到你了!” 之前在中军处,孙宁也是看过对方在关上指挥守御的,对其印象可是相当深刻。 “你……”李承栋却是大惊,他一阵恍惚,这皇帝竟如此之强吗?自己完全错判了形势! 孙宁虽然打着招呼,手上动作却未有丝毫停顿,此时架住一枪,便已纵马挥刀,贴着长枪的枪身,便直朝对方手指切去。 李承栋赶紧震枪,想要摆脱这一招,同时拨马便往侧方让去,不敢再与之纠缠。 他只一招,便已发现自己和孙宁差得太远,若不赶紧避开,用不了几下,对方便可斩杀自己。 但他快,孙宁更快。 就在双马交错的瞬间,孙宁持刀的左手一松,刀已从与长枪的纠缠中分出,再被他右手一把接过,迅然自下往上便是一撩。 噗哧声中,碎风刀已从长枪与身体的缝隙间直刺而过,再没入到对方的胸腔,直抵咽喉。 再一收间,刀出,血溅。 两人的身形这才错开,直朝前继续奔行。 孙宁已再度挥刀,朝着前方敌人猛杀过去,而其身后的李承栋,则是在马背上一晃,再晃,然后便砰然落地,早已气绝。 他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也有着让人赞叹的忠诚。 但奈何,他的忠诚并不是对孙宁的,所以哪怕对他有所欣赏,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孙宁自然就要将之诛杀。 而随着他这个主将一死,游仙关内外的守军都彻底乱了心神。 尤其是冲出关来,想要一战拿下胜利的众兵将,更是魂飞魄散,这事情结果和他们所想的也太过不同了。 骑兵被重骑冲得大散,步卒更是完全挡不下任何一人,从而只能是眼睁睁看着那百来骑兵在孙宁和陈青云的率领下直杀入关门。 因为主将被杀,受到巨大冲击的守关将士甚至连紧急关闭游仙关大门都不曾做出,恍惚间,那百来骑就如猛虎入羊群般冲到了面前。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后不久,更多的骑兵也火速杀来,再后面,则是数量更为庞大的大越主力步卒…… 成千上万的越军呐喊着,咆哮着,如浪潮般迅速冲入游仙关,对守关兵马发动了最决绝的攻杀,半个多时辰后,关内守军已死伤殆尽。 阻挡大越北伐之军足有半月之久的游仙关,终于在腊月初十这天,被一举拿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7章 大难临头(上) 攻破游仙关,让大越官军上下都长出了一口气,更让他们被压抑到了极点的士气迅速反弹。 就如被堤坝限制住的江河水流,在突然寻到出口后,其势比之前更为汹涌,几可滔天。 虽依旧天寒地冻,虽已临近年节,可大军上下却丝毫没有暂缓北进的意思,纷纷向孙宁请战。 而孙宁也没有压制众人之意,立刻根据形势,果断把大军分作三路,向着前方各城发动攻击。 对大越将士们来说,游仙关的失守自然是打开桎梏,从而长驱直入;而对梁州治下的各处州府城池来说,这却是一场彻底打击军心士气的灾难了。 之前不少地方守将官员还指望着靠游仙关把朝廷大军死死拦在南边,还以此来鼓舞安抚军心民心呢。结果言犹在耳,游仙关被破的噩耗就迅速传了回来,自然就导致一座座城池军民的大恐慌,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而这时候,朝廷大军又紧随杀到,其压力更是完全落到了众官员兵将的身上,让他们兴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于是,在短短十数日间,廉州、兴州、合城……十多座城池一如之前那些梁州治下的城池般选择了开城投降。大越官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已推进数百里,不但自身实力未曾受损,反而借此兵力翻倍,实力更增。 等到孙宁下令重新整顿这支北伐大军时,麾下兵马数量已经迅速攀升到了惊人的二十万之数。 纵然这其中真正敢战善战的兵马未必有太多,但光是这个数字和场面,往后方城池处压进,就足以让许多本就意志不坚的城池守将选择开城了。 这些梁州治下的城池如此迅速投降,说到底还是因为郭氏在此间的影响还不够深远。 这些城池州府都是在这些年里,被郭炎派兵一一征服,只是被其军威所吓,还没从郭炎的治理下得到更多好处,自然不可能真为其卖命。 而且,又有之前的一座座城池军官向朝廷投降后不被问罪的成例在前,他们自然更倾向于自保。 就这样,在临近年底时,朝廷大军终于浩浩荡荡直杀到了原来的梁州核心所在。 到了这一步,孙宁便知道接下来的战斗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因为后面的城池,都是郭炎一手栽培提拔的精锐心腹所守,再不可能出现大军一至,便举城归降的情况。 而且,事到如今,此间情势也应该早被报到另一边的两淮战场,说不定那边的梁州军主力也将要赶到了。 在接下来的新一年的开端,敌我双方的真正决战势必不可避免。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不过身在前往梁州核心区域的孙宁并不知道的是,其实此时的梁州内部也已人心浮动,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局面。 不是因为之前接连的败绩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是因为他们的主心骨,太尉郭炎,此时的病情愈发严重,又有多日未曾醒来了。 之前,在大败回退之时,郭炎就已因挫败和心力交瘁而大病一场。但为了安全起见,众人还是不顾其病体虚弱,又千里跋涉地把他运回梁州城。 结果这一路舟车劳顿之下,他的病情便愈发沉重。 纵然有最好的大夫施以药石,效果却也是平平,多日下来,一直都是浑浑噩噩,不能理事。 这让梁州上下人等更是不知所措,只能暂时以郭凛等几人为首,然后寄希望于老天保佑,郭太尉能尽快恢复。 而这时,郭炎一向以来重用武将,以及把最可靠的一批手下派去两淮作战的后果也显现了出来。 如今留在梁州的人手能力确实不够,而且居然还因为眼前这点所谓的权势产生了一些争斗,导致直到今日,都还未定下是否该把两淮主力召回。 这其中,最反对把主力召回的,自然非郭凛莫属了。 因为他很清楚,要是保持现状,自己在梁州就有着极大的权势,如果父亲一旦真有个好歹,自己甚至还能借机上位,成为梁州之主! 可要是召回前线主力,待二哥郭寒率军归来,以他的声望实力,自己怕是半点与之竞争的把握都没有,所以还不如拖着呢。 而且,就之前传来的战况来看,游仙关凭借地势足以挡下越军,那就意味着梁州是绝对安全的……那自己就更没必要召回主力大军,致使另一边的越军也乘势杀来了。 反正他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和城中其他人的。 只是之后的变故来得太快,突然之间,游仙关就被越军所破。然后他们更是势如破竹,几乎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已连克十数城,杀到离梁州不到三百里的地方。 这才让郭凛他们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后悔之余,忙不迭就想下令把前线大军调回。 不过真想要把如此主力大军调回也没那么容易,不光要将紧急状况说明,更需要有郭炎的主帅大印。而对此印,郭凛却一直未能到手。 今夜,他便直奔父亲的卧室,欲要找出这颗干系重大的帅印来。 在把守在房中的几个贴身护卫打发出门后,郭凛便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搜找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回到梁州时,父亲还有些清醒,除了把城中事务交托给自己和几名官员外,也曾提过一句,帅印干系重大,不可随意与人。 那显然意味着他还收着这颗印玺,就在身边。 可是这一番搜找下来,他几乎找便房间的每个角落,却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说……”郭凛突然心下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小心翼翼来到了兀自昏睡的自己父亲的榻前。 此时的郭炎全身都被厚厚的被褥盖着,叫人看不到其下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整个屋子就这儿没有被搜过了,郭凛也顾不上其他,当即上前,缓缓掀开了那被褥,果然就看到一个檀木匣子被放在父亲的手边。 这让他心下一喜,立刻探手去拿,同时下意识望向父亲,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结果,这一眼望去,却让他险些吓得叫出声来。 因为郭炎的双眼突然就睁开了,正盯着他!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8章 大难临头(中) 本就做贼心虚的郭凛突然对上父亲那双幽幽的目光,顿时吓得浑身一软,差点就跪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定下神来,略带着惊喜道:“父……父亲,你可算是醒来了……外间……” 郭炎很是疲惫地缓缓闭眼,不过口中还是沙哑问道:“可是南边的军队大举杀入我梁州了?” “对,他们已在十来天前攻破游仙关,之后那些城池几乎都未作抵抗,就全都叛变归顺了他们,现在他们的主力离我们梁州城已不到三百里……” 这个答案让郭炎脸颊都为之一紧,眉宇间不自觉就带上了浓浓的忧虑。 他虽然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时,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啊,但显然这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因为当他再睁眼时,郭凛依然还在跟前。 “现在我们还能调动多少兵马?”郭炎很快又发问道。 他不愧是多年戎马的宿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惊闻噩耗依然能保持着冷静,依然在想着如何应对。 “梁州境内能真正听从调动的恐怕不到五万人了,而且还都分散在各处城池。现在咱们城里不过一两万人……” 郭凛满是苦涩地回答道:“所以父亲,儿子才想着得赶紧把在两淮的大军调回来,不然我们可就真完了。但要调动那边的兵马,就需要父亲你手上的帅印,所以我才会,才会大胆打搅……” 郭炎嘴角微微一抽,目光垂下,落到手边那个装了帅印的檀木匣子上。 这帅印乃是他统领梁州全军的凭证,自从突然出手把纵横会给扳倒后,他就再没有让这印玺离开过自己身边。哪怕当时大败重病,依然紧紧收在怀中…… 而现在,这个自己一直都怎么看重的庶子,居然胆大到敢直接下手来拿了! 若是身体能好上哪怕一些,只要自己能稳稳地从床榻起来,坐到外间露面,发号施令,他都不可能将此印玺交出去。 但现在,大难临头,他又无力统筹指挥,似乎也只剩下把大权交与眼前这个与自己关系最是紧密之人了。 看着父亲的神色与目光,又见他若有所思,郭凛的心跳更快。 虽然郭炎现在看着是那么的虚弱,但在多年的积威之下,郭凛终究不敢在他醒着时做出任何冒犯之举。 说到底他只是个庶子,远比不了深得父亲看重的二哥郭寒,甚至连早被视作郭家叛徒逆子的郭冲,在家中,在整个梁州军中的地位和影响都在他之上。即便他之前也曾立过功劳,更有着不断献言献策,谋划参赞的苦劳…… “印玺我可以交你,接下来梁州的守御也一并交你……” 最终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让有些忐忑的郭凛心头一振:“父亲!” 他终于是相信自己,看重自己了吗? “不过我也有条件。调兵回援已势在必行,不过你传令前线时要让他们兵分两部,一部由郭寒率领回转救梁州,另一部则让宋齐云带兵绕道去断南边大军的后路!” 不愧是郭炎,到了这等时候,想的依然不只是死守待援,而是意图再找翻盘的机会。 郭凛有些诧异地想了一下,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 一味死守绝非良策,只有攻守兼备,才能解眼下困局。 他当即点头:“父亲放心,我会按您说的办的。” “还有一条,在寒儿归来后,你得把印玺交还给他。只有他,才能继承我郭家家业,才能让梁州继续撑下去……”郭冲又道出了另一个条件。 这话其实也不错,郭寒是他一直尽力栽培的接班人,无论是在梁州官场还是军中,都有着极高的威信与影响,只在他郭炎之下。 也只有郭寒此时回归,才能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里,给予大家信心,继续坚守。 但是,这话落到郭凛耳中,对他的打击却是极其严重了。 他本以为父亲肯交出印玺就是对自己的认可了,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只让自己做个过度。最后,一切都还是二哥的。 那自己算什么?一件工具吗? 他很想立刻出声反对,可话到嘴边,却没有那个胆子真说出来,只是呼吸不自觉就变得粗重起来,心中的不甘和恨意更盛…… 他这番明显变化若是平时自然早被郭炎看得一清二楚,可偏偏此时的郭炎实在疲惫,光是筹谋大事已耗尽心力,又哪有余力去关注庶子的想法呢? 所以他闭着眼,等了一会儿后,才又低声问道:“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郭凛几乎是咬着牙给出的答复。 “最后一点,看紧皇帝,不要让他趁此机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郭炎又提醒道。 这是当初他差点在孙宁手上翻车的教训经验了。 虽然这次被他立为天子的孙宪与孙宁相比无论哪方面都差得太远,但眼下时局变化,也不得不防啊。 郭凛则又是一愣,差点问出那皇帝是自己能看住的? 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其实皇帝只有一个,那就是还在对面的孙宁,至于孙宪,无论他还是下面那些将领官员,都只将其视作傀儡而已。 不过旋即,他又反应了过来,再度低声答应。 这事可就太简单了,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皇帝之名都不怎么被人承认的家伙,真能翻起什么浪来才是见鬼了呢。 “那就拿了印玺,去按我说的做吧。”郭冲最后指了下身旁的匣子,然后再度陷入昏迷。 郭凛看着父亲这副样子,神色间一阵变化,但终究还是起身越过父亲的身体,把那个匣子捧了出来,打开一看,就见那枚让自己魂牵梦绕,持之足以号令梁州军上下的帅印正平稳地放在那儿。 这让他的呼吸再度一紧,然后脸色又是一番变化,最后猛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这是自己唯一的一个机会,绝不能就这样错过了。 反正看起来父亲已经时日无多,这梁州军主帅的位置,自己完全可以夺到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899章 大难临头(下) 当郭凛把帅印加盖到自己拟写好的那份军令上时,他的心跳不觉又快了几分。 这上头的内容与郭炎叮嘱他的几件要事可完全不同,赫然是以父亲的名义,此时立他为梁州军主将,一切兵马皆听从其节制的指令。 如果没有郭炎提出的让他在郭寒回来后让出一切的说法,郭凛或许还不会假冒父亲之意伪造如此军令。 但心中的不服和不甘,多年来被忽视,被轻视的愤怒,终于让他在此时,不顾真正面临的危难困境,而只一心想着趁机把主帅之位夺在手上。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把这份军令交到了自己所信任的梁州军军师,也是如今他们所立朝廷的吏部尚书古怀一的手上:“古大人,还望你将之传令全城,从而好让城中军民都奉我为主!” 古怀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也能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会急着做这些事情。但在迟疑了一下后,还是道:“公子,你可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我有父亲给的帅印,其他人是不敢反对质疑的!” “话虽如此,可是少帅他毕竟是太尉多年来栽培的接班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别说那些一直对他颇为敬重的将士们了,就是城中百姓,恐怕也不会相信……” “二哥他不可能回来!”郭凛说着,把又一份军令交到对方手上,“这上头已用父亲之命,让二哥他率军去断南边大军的后路了,只让宋齐云他们带兵回援。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只是回援死守,我们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古怀一接过这份军令,倒是露出了一丝笑来,他虽不在现场,但却也能猜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太尉的心思,固然会让大军分兵,但招回的必然是少帅,一定是眼前的公子他刻意做了改变。 但他并没有点破这一事的意思,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次郭凛是真铁了心要夺位了。而自己,早在与之结交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选择。 现在的情况就是郭凛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自己只能帮他达成所愿了。 深吸了一口气后,古怀一才道:“即便如此,我以为此事依然存在名义上的问题。毕竟现在太尉是不可能再出面来证明您所拿出的军令是真的了……” 郭凛咬牙:“那怎么办?”自己确实声望不足,难以服众啊。 “只有一个法子,既然太尉无法作证,那就找皇帝!”古怀一冷静道,“至少大家得承认,被太尉推上皇位的皇帝陛下,才是眼下我们名义上的主子。只要他出面封你,再加上这份军令,则梁州城内再无人敢质疑。 “而只要咱们接下来能在公子你的带领下守住梁州,那以此功劳,你成为新的梁州军主帅,成为新的太尉,也就顺理成章了。哪怕之后少帅回来,在既定事实面前,也无可奈何。” 郭凛听了这番解释后,顿时喜得连连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你这就随我去见那皇帝!” 现在看起来,这皇帝还真有点用处呢。 …… 被强行架上皇位,却只是个傀儡的孙宪怎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这么重要的时候。 作为曾经最不值一提的藩王,他自就藩以来,就已经对一切都死心了,只想一辈子就混吃等死。 结果,突然有一天,天下就乱了,自己的王府都被乱军攻破,差点把命丢掉,只能流落在外。 然后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因这场动荡而死在不知哪个角落时,梁州军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但把他接到了更为繁荣稳定的梁州城,还让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孙宪当时已经很满意这样的好日子了,结果更大的好处居然又落到他头上,郭炎居然奉他为新的皇帝。 在所有人都向他朝拜,口称万岁时,孙宪真是一阵飘飘然,以为自己终于能达成之前只能在梦里才有的心愿了。 但很快,事实又用狠狠的一个巴掌打醒了他。 原来他这个皇帝只是个听从郭炎摆布的傀儡而已,那是半点权势都没有啊。 别说号令梁州官员军队了,就是想封个身边亲信,都做不得主。 然后,他才知道,原来大越朝廷早在江南重立,而皇帝还是自己的兄长孙宁。 所以说到底,自己这个皇帝只是郭炎手中一枚筹码罢了,用来跟孙宁抗衡的旗帜,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存在的意义。 看明白一切的他最终还是认命了,傀儡也好,筹码也好,总比死了要强吧? 至少只要自己愿意听话配合,安全有着足够保障,而且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那就够了。 所以后来的他是直接认命,就这样吧,做个傀儡也挺好。 直到近几日,一个个可怕的消息传来——郭炎竟在南征时大败而回,而真正的朝廷大军,更是在击败梁州军后,乘势北伐,如今更是连战连捷,眼看都要杀到梁州城了。 这下可把孙宪给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要是梁州真被攻破,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肯定难逃一死了。m. 毕竟他可是被立作皇帝了,也就是真正朝廷眼中的最大的谋逆者。以他对自己兄长的认知,一旦大军抓到自己,必然会判处自己极刑! 恐惧中的孙宪不想死,可眼下的事实却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这处所谓的皇宫大门都踏不出去,更别提趁着梁州未曾陷落而逃跑了。 所以真论起来,整个梁州城里,对眼下局势最是恐惧担忧的,要数他孙宪了。 而就在这时,郭凛找上了他,刚一见面,就直奔主题,提出让孙宪出面,封自己为梁州军主将。 这话让孙宪都有些恍惚了,自己只是个傀儡,有如此大的权力,还能封这的鞥要职吗? 但他终究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在惊讶于对方的野心和胆子之大的同时,也突然觉察到,这或许会是自己的一个机会:“郭公子想让我帮你也不是不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0章 大难临头(终) 在正式攻入郭家经营达数十年之久的梁州境内后,大越军上下便明显感受到了抵抗强度的不断增加。 只是边缘的几座县城,仅靠那低矮残破的城墙,和区区两三千人便敢拒绝数万大军的招降,死守到底。 而当大军对他们发动攻击后,全城上下更是万众一心,血战到底。 要不是这些大越将士本就是百战精锐,而且其中的先登军更是一群为了洗刷自家罪过,可以豁出命来,冒着雨点般的箭矢石头发动仰攻的,恐怕这些并不算太重要的县城都会成为大军前进途中的一只只拦路虎,严重拖慢大军进程。 而即便如此,直到腊月三十的除夕当天,孙宁所领大军主力也才又往前挺进百多里,离着目标梁州城,还有近两百来里的距离呢。 “不能再这样与他们纠缠下去了!” 来到又一座严阵以待的县城附近,看着那高高飘扬的梁字旗号,以及满城头誓死不退的守军时,孙宁已有了决定:“传我之令,大军不必再纠结于一城一县之得失,以最快的速度扑杀梁州城!” “陛下,如此做法会不会过于冒险?”素来用兵谨慎的陈青云不禁担心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后方可就都落到他们的掌控中了。一旦这些城中兵马断我粮道……” “这个自然得提防着,所以在后方留下两万兵马守住官道畅通,保障物资粮食运输,其他兵马,则随主力北上。” 孙宁迅速道出自己的对策:“以这一路的梁州军守御安排来看,他们剩下的兵马也分散得很是厉害,则梁州城中防御必然空虚。只要抢在他们放于两淮的主力回转之前杀到城下,就能以更小代价拿下它!” 陈青云和其他将领仔细一想,倒也认同孙宁的这一策略。 当即,也就不再继续以攻陷梁州治下小城为目标,根本就没有理会对面之兵,绕过这座小县城,便继续顶着风雪,直朝北进发。 这下可把这座小城内做好死战觉悟的兵将们给看得有些傻眼了。 他们之前可是听说前方许多城池都拼命做着抵抗,至少拖住了越军一两日,自家也打算死守拖慢其行军。结果现在,人家压根没有理会,居然绕城而去,这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吗? “开城,出击!”城中武官很快就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的决定,部下人等看着他:“大人,我们可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啊……”守城都不够用的,更别提直接杀出去,和几十上百倍的敌军交锋了。 “我们是梁州兵,是太尉大人让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和尊严,就是死,也不能辜负了他对我们的一场信赖!”主将咬着牙道,“杀过去,至少能拖住他们半日时间,那我们的死也算有价值了!” 大家这才明白,自家主将是抱着必死之心才下的如此决定。 所有人的神情都产生了变化,但最终也没有一个表露出退缩恐慌的。 在声声呐喊中,在阵阵鼓号中,本来只需要死守着便可确保安全的一千五百兵马便悉数杀出这座小小的县城,追向已往北去了数里的越军后队。 他们的决定和选择确实大大出乎了越军上下的意料,直到追到身后,只剩两三里地时,殿后的兵马才迅速做出回应,并报与前方。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一支视死如归的县城小股队伍就真能对大军造成像样的损伤了。 甚至连他们自以为的,拖慢大军行程半日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当孙宁他们闻报,回马观望时,发生在后方的战斗便已然结束,从头到尾,只顿饭工夫。 殿后的一万兵马,也是襄阳一战后的精锐。 以十倍之数面对没有城池可为保障的敌军,他们的这场胜仗打得不要太过轻松,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把这一千五百人全歼。 当那名守军主将重伤之下被押到后军将军张一昂面前时,他整个人都还是茫然的,因为这一战实在败得太快,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是个有勇气的好汉子,只要肯归降朝廷,本将军可答应留你性命,并在军中给你一份差事!”张一昂很是欣赏其行为,有心招降。 但结果对方却只回以轻蔑一笑:“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你可想清楚了,我们才是朝廷堂堂之师,而你效忠的梁州郭氏却是叛逆贼匪!” “我是太尉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只知道忠于太尉,忠于梁州!而且,我在出城之前,就已经告诉所有兄弟,我们此战不会求活,只求轰轰烈烈一死。他们既然已经战死在我之前,我就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只求一死!” 这位却根本不为所动,昂首挺胸,直视张一昂,完全没有俯首称臣以求活命的打算。 看着他的坚持,张一昂到底没了法子,只能把手一挥:“那我便如你所愿,把他拉出去,砍了!” 当这名军官的人头被砍下,和其他战死的小城守军的首级放到一起,成为后军的一份功劳,被报与孙宁跟前时,就是杀伐果断如他,也不禁为之赞叹。 “怪不得梁州军有如此声势,在短短年月里便打下这么大的地盘。郭炎御下确实颇有手段,而且其部下兵马,也确实存在敢战,敢死的精锐啊。” 顿了一下后,他才一摆手:“这样,把所有战死者都好生埋葬了,就让他们永远守护自己的家园。” 虽然是敌人,但这些将士的英勇无畏,还是赢得了包括孙宁在内的不少大越将士的尊敬。为此,他们甚至都没有再派人杀进已经彻底失去防护的小县城,而是继续向北。 在这个大难临头的关口,许多人的本性自然也就显露了出来。 或许这其中有着某些争权夺利,不顾大局的短视之徒,但是,人性的光辉却依然可见。 梁州军,所以能有今日之势,靠的正是这些在大难中依然顽强敢战的英勇将士。 而继续向北挺进的孙宁也在两日后,正式对上了这么一支精锐主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1章 青出于蓝(上) 时间稍稍后退,回到腊月十五。 此时北伐的越军主力还受阻于游仙关前,此时淮水两岸,正遭受一场今年以来最大的风雪袭击。 这导致正对峙交锋的两方大军都暂时停下出兵,只能紧守自家营寨,避免不必要的损伤。 直到三日后,这场风雪才渐渐停歇,但军营中的损失依然不轻,被人报到燕虎跟前时,让他连连皱眉。 “本来都可以趁着陛下在襄阳大破叛军,咱们都可以直接压上,把对面的梁州军一举击破了。想不到却来了这么一场风雪,让我们又白白浪费了这许多的时间……”燕虎颇为不忿地说道。 一时间,帐不少强硬派将领都深以为然地附和着,就好像之前两军对峙,互有损伤,难分胜负的结果不存在一般。 事实上,这次梁州军大举南侵,打一开始处于防守位置的越军还是落在下风的。 和孙宁北伐之后一路所向披靡同样道理,越军兵马分散在两淮大片城池关隘之中,必然导致以少打多的局面。纵然有城池可为依托,但在梁州军前期的强大攻势之下,淮北迅速就有不少城池陷落,局势一时有些紧张。 好在之后,朝廷迅速做出应对,以燕虎和萧克敌为首的两淮守将也形成合作,聚兵一处,这才堪堪挡下了不断南下的梁州大军。 由此,双方才进入到僵持阶段,几月下来,互有攻防,各有胜负,总体来说,也算是谁也胜不了谁,打了个平手。 然后,梁州军的攻心间谍战便施展了出来,把孙宁早在半年前就已失踪,现在更可能早已死去,以及江南的大越朝廷早非正统等等谣言传得后方城镇人尽皆知,也闹得两淮一阵人心动荡。 再加上湖广襄阳那边又传来梁州军大举入侵,即将攻取这一关键位置的消息传来,当时的军中都开始不安起来。 要不是燕虎等将领在军中有着相当威信,能力和心性有足够出众,光当时的情况,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甚至使两淮战线崩溃了。 他们最终还是顶住了压力,然后不久便得知了襄阳战场情况逆转,还传来了更为振奋人心的捷报,居然由皇帝陛下亲自带兵,一战破敌,还大有反攻北伐梁州之势! 这自然让全军将士都大受鼓舞,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战中,反而是越军这边占了上风,都快能反推敌军,将他们往被驱逐了。 结果这时,风雪突至,让本想趁胜扩大战果的燕虎他们只能暂时收手,打算在风雪停息后,再找机会,发动猛攻。 今日,终于风止雪停,燕虎自然是旧事重提,打算就此一鼓杀出,其他憋了多日的将士自然也是跃跃欲试。 只有萧克敌等少数几人,此时却有所疑虑:“不如再等等看,等敌军一退,我们再追击,则必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大胜!”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敢说,在陛下出兵北伐梁州后,对面的敌军便已然胆怯心乱,哪怕他们不退,也撑不了太久!现在又遭遇风雪,士气更低,就该迅速出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燕虎大声表态,也赢得了更多将领的支持,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就此出军,使萧克敌也不好再出声反对了。 而就在这时,咚咚的鼓声却从前方敌营响起,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燕虎旋即怒极而笑:“这些叛贼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主动发起攻击,真当咱们怕了他不成!传我之命,开门迎战!” “慢着,燕将军,你不觉着敌人如此行事有些古怪吗?”萧克敌急忙出言劝阻道。 “怎么说?” “他们之前就已经处于下风,而这次风雪从北而来,给他们的损伤必然多过我军,他们这时居然就敢主动发动攻击,一定有所凭恃。” 萧克敌神色凝重道:“所以在我看来,我们既然已占尽上风,又何必急于一时,多等两日,等其锐气消磨,再行攻击也不迟。那样还能减少伤亡,胜得更痛快些呢!” 这也算是老成之言,燕虎虽然有些性急,却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劝告。 再又仔细听听外头不断响起的激昂鼓声后,最后便选择了以稳为主:“那就照萧将军你的意思办。传令各营,紧守门户,不管敌军用上什么手段,都不要贸然出击!” 军令传递下去,所有越军将士都严格执行,十来万的大军,不动如山,只等着敌军压上来,撞个头破血流。 可对面的梁州军的反应却也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鼓声未停,却未见一兵一卒杀来。 这让越军上下大感不解,但同时又更不敢轻慢,只是在各自营中紧守,做好了万全准备。 在这样的准备中,一整天时间也就过去了,除了不断响起的鼓声,七八里外的敌军大营再无其他动静。 而即便是到了夜间,那鼓声居然依旧未停,只是动静要比白天时小了些。 这下可让大家愈发摸不着头脑了,敌军这是打算只用鼓声来乱我军心,以为疲敌之策吗? 要真如此,对方也太小觑自家了,毕竟这支越军,也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主力精锐,岂是那几下鼓声就能吓到的? 甚至到了夜间,除了小部分兵马巡夜之外,绝大多数将士都和之前一样,各自回帐好睡。 燕虎他们自然也不例外,睡醒后,出得帐篷,居然还能听到隐隐的鼓声被北风吹来。只是这一回,鼓声就更稀拉了,半晌才会咚的响上一下。 “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燕虎皱眉,问身前众人。 大家却都拿不出个答案来,面面相觑间,突然一人道:“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疑兵之计?其目的不在吓唬咱们,而是让我们以为他大军依然还在?其实他们早就趁着之前复杂的天气,退走了!” 此言一出,帐中气氛陡然一变,所有将领的脸上都露出古怪之色。 就连萧克敌也在稍作愣怔后,砰一拍几案:“我们中计了!快派兵马前往探查究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2章 青出于蓝(下) 当一支千把人的骑兵试探着靠近梁州军大营,小心查探内中情况时,看到的,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巨大的军营营盘之中,虽然各种帐篷遍地,许多旗帜鼓号还在,可却不见半条人影。 倒是在最靠近营寨边缘的位置上,放着一排上百面的大鼓,而其上,还绑着一只只的羊。 这些羊几乎都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冻得僵硬而死,只有少数一两只命大的,还在做着徒劳而无力的挣扎。而随着它的一挣扎,绑在它腿上的一个鼓槌便打在了鼓面上,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咚响。 这画面过于古怪,让这些骑兵斥候都不知该怎么理解才好了。 但有一点,他们是可以确信了,那就是此营中的梁州大军,早就离开,不知去向了! 当这一结果报回大营时,众将领再度陷入沉默,然后又是怒骂连声。 他们这才知道,自家是被敌人给耍了。 昨日突然响起的鼓声,压根就不是梁州军要发动攻击的前奏,而是用来迷惑自家的手段而已。 或许一开始那激昂的鼓声确实是由梁州兵亲手所打出来,但之后,就被绑起来的羊挣扎着,胡乱打出了。 只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再加上距离关系,又已经有了对策,导致越军上下压根就没往其他可能想。 居然就白白错过了这个趁势攻击的机会! 燕虎那一个懊悔啊,早知道敌军已萌退意,自己昨日就该不管一切地发动攻击的,这样还能立下功劳。可现在,一天过去,敌军与自家早拉开距离了。 “不对!”这时,萧克敌突然开口道,“他们要是昨日一早就走,势必会被我们发现。纵然两军离得再远,他们十多万人想要从我们眼皮底下离开,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不错!他们定是在昨夜偷偷走的,我们还有可能追上!”燕虎也立刻来了精神,“擂鼓聚兵!让我军一万骑兵即刻往北追击,定要找到,并拖住他们!”33 这一回,萧克敌不再提出要慎重了。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而且正是因为他之前的小心,才导致纵敌逃离。同样的错误,他可不想再犯一次。 当下里,越军营中又是号角声不断,然后在一名骑将的带领下,上万骑兵如浪潮般涌出大营,急吼吼地沿着官道,直朝北追击而去。 而等他们去远后,营中其他兵马也开始集结,只备三日之粮,也开始急行军,快速朝着北方追赶过去。 燕虎这次甚至都顾不上安排更多后勤保障了,只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梁州军主力,将之一举击破。 顿时间,淮北一线,便能瞧见这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直朝北扑去。把这大雪之后,本该很是宁静的场面,彻底搅乱,让那沿途躲藏起来的各种大小野兽,也受惊乱蹿。 接下来两日,越军快速向北挺进百来里,甚至都没顾上顺道把之前丢掉的几座城池给重新拿回来。 可出乎燕虎意料的是,如此一路快追,结果却未能追到哪怕一个敌军。就好像对方真会飞天遁地一般,竟能在如此环境里,跑得比全力追击的自家更快。 也是在这一结果之下,萧克敌隐隐察觉出了一些不对来,这实在过于不合常理了。 但他终究没有再多作劝说,现在他在燕虎跟前,在所有将士面前的可信度已经降到了最低。 到了第三日上,前方紧追的骑兵终于派人传信回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两个身上负伤的梁州军俘虏。 “燕将军,我们中计了……”这名报信的低级军将见了燕虎后,便有些不安地开口道。 “嗯?路上遇到了敌军埋伏?”燕虎心中也是一跳,要真如此,自己责任也不小啊。 “那倒没有。而是,梁州叛军其实一早就跑了,我们根本追不上,最后也只追上八百骑兵……” 说着,这军官索性便让那两个活口俘虏自己说明。 而在他们的陈述之下,燕虎他们才明白过来,原来,确实是一早敌人就已脱身。 是的,一早。 早在风雪到来前,在得知越军一部大破郭炎于襄阳,并且很快又将北伐梁州后,这边的主将就果断选择了退军。 不过他也知道在如此情况下,若明目张胆地撤退势必会被越军趁机追击,到时别说返回援救梁州,恐怕就连自家大军都要葬送在这一路之上。 所以他定下了一个分批于夜间偷偷后撤的策略,用了数日时间,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离开战场。 而为了迷惑越军,在此期间,留守大营的兵马和几次与越军交战,直到风雪来临。 至于为何越军这边一直没能看出其中破绽,当然是因为他们人虽退走,但营中布置却一直未曾有变,旗帜鼓号,一如既往全都留着。甚至包括大批物资,也都留在营中。 而且,最后留下的这支八百人的骑兵队伍,更是在最后一两日里摆出了以假乱真的鼓阵,从而为自己于夜间撤走创造了更好的机会…… 在听完这番讲述后,燕虎也好,萧克敌也罢,还有其他将领,除了惊讶之外,甚至都生出几许敬佩来。 这梁州军果然上下一心,到了这等时候,居然还没有乱了军心,还能令行禁止,没有出现争先恐后,急着逃亡。 甚至到了最后,那留守下来的八百人还能从容布置,耍了自己等一回。 可以说,要没有襄阳那边的突然逆转,两淮战场之上,双方到底谁能取胜,还真就不好说呢。 足足呆了有半天后,萧克敌才轻叹一声:“将军,既然追之不及,不如就暂停在此,等着后方兵马和物资上来后,我们再继续进军吧。” 燕虎沉默了一阵,这才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对了,你说那梁州叛军的主将是谁?可是郭炎本人吗?” “不,是他的次子郭寒。不过就这一手撤退来看,他在用兵上已不在其父之下,甚至可以说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3章 拦路之敌 对于梁州军主力的提早退走,燕虎他们固然是有所感叹,却并不认为真就会对北伐的朝廷大军构成太大威胁。 毕竟他们也是久战之师,而且在襄阳一军大败,又被朝廷大军反攻杀进梁州治下后,这些兵马也势必心中惶恐,战力更打折扣。 所以哪怕他们真退回梁州,最多也就是帮着那边的兵马守城抵抗而已,难成大事。而自己这边也将很快攻入梁州,到时再与北伐大军左右夹击,足以一战而定梁州叛军! 在这样的心思下,纵然被敌军金蝉脱壳,燕虎和萧克敌他们也未有丝毫担忧。当然,该做的警示却不能落了,很快就派出数十飞骑,把这一情况昼夜兼程,直送前线。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已经有些迟了。 因为就在新年开端的第二天,孙宁部下就已和那支退回到梁州境内的敌军主力正面相遇。而这支运气不佳的队伍,自然就是作为先锋的聂龙所部了。 在游仙关前受阻之后,聂龙所部的先锋军上下就憋足了一口气,想要用实际行动来洗刷之前的耻辱。 所以在得到孙宁的首肯后,他们进军就猛然提速,完全没有再去攻打沿途那些小城池的意思,便欲一口气杀到梁州城下。 结果在一个大风雪突然而起的下午,一头正撞上了刚在梁州城南百里处设营立寨的一支敌军。 聂龙和部下兵将都没有过多细想,便悍然对此营寨发动了猛攻突袭。 在他们想来,这支队伍应该是从前方某些城池里临时拼凑起来的守军,无论战力军心,都无法和自家相比,哪怕人再多,也可一鼓破之! 可结果……却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惨烈。 一攻之下,这支精锐的先锋队伍连敌军的营门都未能攻破,便被随之杀出的数倍之敌挡下了汹涌攻势。然后,更多敌军在鼓声中大举反杀,直把先锋军打得溃不成军,四散溃逃。 要不是有一批忠心的下属拼死殿后,挡住了数十倍之敌的追击,恐怕就连聂龙这个先锋官,都可能落到敌军之手。 最后他只能是仓皇跑出数十里,直到看见大越主力旗帜,方才放下心来。然后只带剩下的三百多残兵,前来报信认罪。 当听完跪于跟前的聂龙说明自己惨败的经过后,自孙宁而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你可看清楚对方有多少兵马了吗?”没有过多责怪的意思,孙宁抓住一个重点道。 “当时情况有些混乱,臣未能查看明白。不过,就那营寨的规模来看,敌军当在五万以上,差不多五六万人吧。” 这个数字可是相当不少了,纵然比不了现在大越官军的兵强马壮,但只要对方卡住某处易攻难守的所在,也够大军喝上一壶。 “这会是哪来的兵马?”陈青云更在意这一条,“你可有看清楚他们的旗帜吗?” 聂龙仔细回忆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道:“回将军,除了普遍可见的‘梁’字旗和‘郭’字旗外,我还看到有几面很是醒目的‘宋’字旗。这应该就是这支敌军主将的旗号了。” “陛下,会不会是梁州城中最后的主力精锐都被他们派出来了?”有人提出一个猜想。 但旋即就被其他人否定:“不可能。就算是再不知兵者,也明白守城要远比主动出击稳妥得多。尤其是对眼下的梁州军来说,士气已然大挫,怎可能冒险出击呢?”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能是梁州主力再出,要那样,打出的也该只是郭字旗号,由郭炎再度领兵前来了。”陈青云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对此,孙宁深以为然:“你说的不错,现在对面的大军摆明不是来自梁州城,那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来自两淮一线了! “而且,要是我所料不错,恐怕那宋字旗号代表就是梁州军中大将宋齐云了!” “是他!”陈青云低声说道,对这名梁州军中大将,他也是久闻其名了。 听说其人最是稳重老道,尤其善于因地势而守,最是难以应付,想不到这就要与之正面对上了。 随后,他才又脸色一变,想到了更关键的一点:“陛下是说,他们是从两淮战场退回来的?这怎可能?”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表示不可接受:“是啊,这不可能啊。两淮一线,我朝廷大军正与之对峙交锋,纵然他们想要退军,也必然会被我大军紧咬,哪可能轻易回来,而且还能有如此战力和兵力……” “这是不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梁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兵马储备?”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难以接受,孙宁倒是平静得很:“是与不是,咱们过去与对方打过照面自然也就知道了。 “这天下间就没有完全绝对的事情。反正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既然挡了咱们讨伐梁州的路,那就把他们击败歼灭,再去梁州便是!” 也只有皇帝陛下,才能用如此语气说出这番话来。 众将领微微一愣,然后又纷纷叉手称是,不再纠结于对方身份。 在罚了聂龙降职一级,继续留在军中听用,并让随军医官治疗回来的伤兵后,孙宁便再度领军匀速向前。 一日半后,他们终于来到前方占住了整条官道,并正好将一条河流与山峰通道彻底把住的军营前。 正如陈青云所说的那样,眼前这支敌军确实很是善于防守,无论是挑选的位置,还是布营的方式,都摆明了要以这区区五六万兵马,挡下十多万的大越主力了! 而那面迎着北风,猎猎作响的“宋”字大旗,也告诉了所有人,对方主将,正是梁州军大将,宋齐云。 对面的梁州军大营内,看着如此众多的兵马缓缓压来,将士们心中也是一阵犯怵。 宋将军虽然能力出众,但终究没有太尉或少帅在军中的绝对权威,现在他们以少对多,自然有所含糊。 也就在这时,对面军中鼓声大作,一名军将策马而出,来到营前,放声叫道:“陛下有令,请宋齐云宋将军出来说话……”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4章 攻心未成 宋齐云相貌清癯,性格温和儒雅,在旁人看来,他似儒生,多过带兵作战的将军。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个少有的儒将,自身武艺着实不怎么样,但带兵作战却深谙其道,也算是郭炎麾下,梁州军中一员大将了。 相比于一般的将领,宋齐云又格外的谨慎稳重,如此才更得郭炎信重,所以之前才会被派去鲁地做为使者,这次又被委以重任,随郭寒一道南攻两淮,以作为牵制大越朝廷主力的重要筹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就只作为一支偏师,用以吸引越军主力。只要两淮战事真有取胜的机会,他和郭寒还是可以见机行事,一举杀入两淮,由牵制变成主攻的。 但之后的战场形势变化终究没能让他们的原定计划成真,最后更是因为梁州危殆而不得不冒险撤军。 不过在紧急撤回到梁州后,他们又面临一个同样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若直接引军回梁州死守只会让局势更加被动,并不利于退敌。 所以在一番商议后,宋齐云便和郭寒定下了由他带一半人马沿途设卡,阻截敌军北上,而郭寒则另带一半兵马返回梁州,守护城池,外带安抚人心。 毕竟相比于据地而守,宋齐云比更善于主攻的郭寒要强,足以为后方人马安排调动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而之前的战事也印证了这一点,聂龙所率的精锐先锋,就在宋齐云的手下吃了大亏,现在则轮到孙宁所部大军正式与之一战了。 对于孙宁提出要与自己一谈的说法,宋齐云心中还是有所抗拒的。 因为他很清楚对方这么做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说服自己归降朝廷,可这是不可能的。 他有心回绝,但仔细一想后,还是决定与之一见。因为要是作为主将连与对方主帅见上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对自家将士的士气影响可是不小的。 所以最终,宋齐云还是应约而出,就在自家大营之前,与策马立于数千兵马之前的孙宁隔了一箭多地,互相对峙起来。 “宋将军,当日在济州城匆匆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孙宁笑呵呵的先与之打了声招呼。 却让宋齐云整个人都为之一怔:“你……”他这才猛然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赵乾哲”竟然真就是皇帝孙宁! 自己当时还以为只是长得相似,都没有往深处想。现在再仔细想想当时济州城内的种种变故,以及“赵乾哲”的种种选择,他压根就没想过让平天军获利啊! 当时的自己,就该想到这一真相的,那说不定就能为太尉大人除此大患了。可机会却被自己白白错过了…… 暗自后悔懊恼的宋齐云突然心中有是一凛,察觉到这是对方用以乱自己心神的话术而已。警醒过来的他立刻将诸多杂念抛到了脑后,一切都已过去,现在要专注的还是眼下! “你不必用这些话语来乱我之心了,同样道理,你也不必多费心思,妄图说服我等向你归降称臣。我梁州将士只有死战之人,没有退让投降之徒!” 警醒过来的宋齐云当即高声叫道,不但挑明对方的险恶用心,还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孙宁却笑了起来:“宋将军还真是忠心之人啊,孙宁佩服。不过你这话也太绝对了些,就我所知,我大军一路北进,沿途可是有不下十万梁州治下的兵马向我军归降啊。” 宋齐云一时语塞,他还真把这一事实给忽略了,只想着自家。 但他很快又回应道:“他们算不得我梁州弟兄!不过是一些墙头草罢了。倒是你现在所见,我麾下将士,个个都愿意为梁州,为郭太尉拼死作战,绝不退缩!” 他的强硬态度立刻赢得了身后这一营兵将的拥护,当即就有阵阵呐喊欢呼响起:“不退!不退!不退!” 孙宁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回绝而愤怒,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宋将军果然赤胆忠心,可我要问一句,你这样的选择真是对的吗?你效忠的对象,本身就是个叛逆之臣! “还有你们,大家都想想吧,我乃大越天子,当今皇帝,一直重用信任郭炎,更是把梁州一地之军政民政都交给郭炎。 “可他作为深受皇恩的臣子,又是怎样对待朝廷,对待我这个一国之君的?他居然意图谋逆,甚至还另立新君,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帅太尉吗?你们的忠心从根子上就是错的,又谈什么忠诚呢?” 这番论调,确实让宋齐云无言以对,他也拿不出更有力的反驳说辞来,只能哼声道:“我等不知什么皇帝朝廷,我们只知道是郭太尉他信我用我,让我们的父母亲人能过上安定的好日子,给我们尊重和地位。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太尉他不欲认你为皇帝,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思,别再想用这等言语来乱我军心了,想要过去,就只管放马派兵过来!” 表完这番态度,宋齐云就即刻拨马,直往回走。 他不想再与孙宁废话,只管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孙宁有些感慨地目送对方回转大营,遗憾地吐出一口气来。 说实在的,他还是挺欣赏这员梁州军大将的,就如前段日子想要收下的李承栋。 但奈何啊,这些梁州军将领一个个都对郭炎死心塌地,任自己说得再多,再用身份相压,这些人依然只会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也不得不承认,那郭炎能有今日的成就,确实有其过人之处。至少他的人格魅力,可以让诸多能录出众之人为其死战到底。 “陛下……”见孙宁无功而返,陈青云等将领都有些不安地迎了过来。 见此,孙宁却只一笑道:“都做什么?我的目的的还是达到了,敌军此时心中必然存了疑虑,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发动攻击,便可取胜。 “大家都歇息一夜,明日,正式与敌交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5章 所托非人 梁州城内,随着前方战报不断传回,早已人人自危。 之前郭太尉率军侵入襄阳却被越军击溃退回已足够让人感到不安了,现在听说大片城池相继陷落,敌军正步步紧逼,很快就要直达梁州城下,自然就更叫人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了。 要不是之前梁州守军就已奉命封闭各门,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恐怕早就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因为恐慌而逃离此城了。 不过即便如此,即便郭凛下了严令,稳住城中局势,但梁州城内的氛围依然越来越是紧张,甚至各条街上,都变得冷冷清清,不见外出走动的人影了。 “司马,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等到敌军杀到,我梁州城就要自己先乱起来了。”一名官员开口说着,其他人则都眼巴巴地看着郭凛,等着他拿个主意。 在与孙宪达成合作,让其同样有了一定的权势后,郭凛便正式成为了这梁州朝廷中说一不二的存在,还被封为朝廷司马。 不过地位和权势的提升,自然也就意味着责任的增加,当城中人心不稳,内外兼忧的情况下,大家自然就指望他来解决问题了。 郭凛的脸色也是一阵阵的发黑,自己父亲执掌大权时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难题。换到自己身上了,却是问题不断,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出了这等大变故,自己又哪来的机会能窃据如此高位呢? 烦闷地呼出一口浊气,郭凛才道:“那就继续派人马全城盯住了,不得让任何人胡言乱语,再乱我军心。另外,我已经派人去给前线大军送信了,让他们回来御敌于梁州之外! “那南边的大军再强,终究是远道而来,只要我们能断其粮道,再撑上一段日子,则可不攻自破!” 这番对策他虽说了出来,但大家心里依然没底。 在缺少真正的主心骨的情况下,面对近十倍的敌军,大家真没有把握可以守住梁州军多久啊。 只有古怀一,在低咳一声后,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见解:“就之前的战事看来,我军所以节节败退,说到底还是因为兵力过于分散的缘故。所以司马,下官以为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当舍弃掉外围城池,把兵马全都集中起来,只守我梁州一城。 “如此,我们才有把握撑到敌军断粮,或是前线大军回转破敌。” 郭凛一听,双眼登时一亮,这确实是眼下最有利于守住梁州的好法子了。他最近可一直担心城中兵马不足呢。 但还没等他点头呢,就有人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就把其他城池都给放弃,使我梁州城一孤城了? “不说这样会不会让我们的形势愈发艰难,让敌军长驱直入,从而围攻我梁州一城。就光问一句,即便真把敌军击退,我们到时又有何面目再去见其他各城百姓,还凭什么让他们再向我们缴纳钱粮赋税,让他们以我梁州为主?” 这话确实很是在理,众官员纷纷点头。 是啊,一个连治下百姓都保不了的主子,凭什么让人拥戴? 古怀一却冷笑道:“这不是为势所迫,事急从权之下的选择吗?我相信,我们梁州治下的百姓是能够明白我们难处的。 “这些年来,他们因为归附我梁州,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现在就到了他们付出的时候了。33 “而且,那来犯的敌军不是所谓的朝廷官军吗?既然如此,他们的军纪必然严谨,断不至于干出残害沿途百姓的勾当。所以把各地守军抽调回来,不但不会伤及百姓,反而还让他们得到了更好的保障,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司马,下官以为此计最是可行,还请不要再多生顾虑了。” “司马,三思啊……人心一旦失去,可就很难再拿得回来了。这不是一城一地的争夺,而是我梁州人心的争夺啊……”立刻就有人出言反对道。 郭凛心里不断转着念头,很快的,就做出了取舍。 对现在的他来说,什么其他城池,什么梁州民心,都只是看不见的将来的事情。 能看见的,只有梁州城的安危,他只知道梁州兵力不足,一旦等到敌军真杀来,可就防不住了。 “你们不必再说,我已有了决定!”郭凛肃然道,“事有轻重缓急,对我们眼下来说,守住梁州才是根本。既然兵力不足,就该从他处调回。就照古大人说的,即刻下令调回百里之内各城兵马,用以守御梁州!” 随着他这一拍板,众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许多人的心里,却是各自哀叹,这一下,梁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原来大家对郭凛掌权还不是太在意,反正他也是太尉的儿子,而且之前也曾多有建树,能力也算不错,总比群龙无首要好。 现在,他们才知道,与之一比,少帅可要强出太多了。至少少帅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而且只要少帅坐镇,无论军心民心,都不可能如今日般一团乱。 郭凛虽看不透大家心中所想,却也能瞧出众人对自己的不满,这让他本就敏感的心陡然一沉,当即发作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照我说的办? “若是叫我查出你们有异心,想要与外敌有所勾结,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在如此威吓之下,众官员只能唯唯称是,按照他郭凛的意思,前往安排抽调各城兵马归来。 看着大家终于退下,郭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自己想要压制住他们,依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可就在这时,本该迅速离去的众人又突然在厅外停下了脚步,还有一阵惊呼响起。这让郭凛大为恼火,这等行径,是真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吗? “怎么回事,你们又在闹什么?”他说着,大步朝外走去,已拿定主意要杀一儆百,敲打几人了。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老五,你好大的威风啊!” 这话颇为平淡,但传入郭凛耳中,却让他如闻惊雷,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彻底愣在了那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6章 一场空(上) 就在这厅堂之外二十多步的庭院中,一人被诸多梁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团团围住,但郭凛依然能一眼认出其身份。 不是因为他们二人间是血浓于水的兄弟,真正的骨肉至亲。而是因为,这个人正是他最为忌惮,最害怕会突然出现,总是在睡梦中让他骤然惊醒的存在—— 郭寒! 现在的自己并不在梦里,而是切切实实的,看到了郭寒回到了梁州,来到了自己面前。 而更让郭凛绝望的是,那些之前对自己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官员的反应。甚至都不用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他们望着郭寒那如见救星的殷切目光,就可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郭寒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庶出弟弟,耳中则听着众人不断的禀报,或者叫告状,眼中的光芒也就越来越是锐利。尤其是在听到他们说郭凛今日竟打算放弃梁州附近数十城,集中全部兵力只为死守梁州城时,他锋锐如刀的目光更是直刺上去,几欲把郭凛都给刺穿了。 而郭凛此时却完全愣在了那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怎么会如此轻易进城来的? 明明自己已经下了严令,不让任何人进出梁州城了。这一严令的目的除了稳定城中局势外,也有防着郭寒的意思。 可没想到,这一严令对他居然连一点阻碍作用都没有。甚至是,直到他进到府中,站到自己跟前,自己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已经进了梁州城! 恐惧和愤怒同时袭上心头,郭凛很想大声质问手下那些人,为何会如此。可这话终究出不了口,因为随着郭寒出现在此,他就知道,自己试图掌握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就在郭凛心思百转,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时,一道身影却已笼罩了上来。 郭寒已排开众人,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本就比对方高大许多,现在气势上更是几乎能将之彻底吞没。 就这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凛,突然一抬手,啪的一下,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郭凛脸上,打得他身形一晃,嘴角也跟着破裂见血。 还没等郭凛反应过来,第二记耳光又重甩在他脸上,让他身子猛一个趔趄,差点倒下。而两边脸颊,也因这两下迅速高高肿了起来。 郭凛整个人都懵了,他完全没想到二哥见面之后不是兴师问罪,不是拿自己开刀,而是先当众打自己耳光! 这是为了折辱自己,好彻底打压自己的声望权威吗? 他才生出此念,就被郭寒冷冽的声音所打破:“这第一下是代父亲打的,第二下,是代我梁州军民将士打的! “我知道你素有野心,也乐于见你奋发向上。甚至都在父亲面前保举你,想给你机会……可你看看,当机会真落到你手上时,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梁州已经大难临头,你身为父亲的儿子,既然夺得了梁州的控制权,就该想着如何保住这一切,而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把我郭家多年的基业通通毁掉!” “我没有!”郭凛大声否认,这是他正式与郭寒对上后,首次开口。似乎是那两巴掌,给了他一些勇气。 “没有吗?那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压制民间说法,做贼心虚地把全城都封锁起来,不让任何人出入。你以为这样就能防止城中出现乱子,并预防越军攻杀过来了吗?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梁州城中几十万人的粮食供应,有一多半需要从南阳获取。现在,你在完全不作考虑的情况下就意图放弃这些对我梁州来说至关重要的城池,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在毁掉我郭家的基业?” 郭凛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是真不知道还有这等关键啊。 他茫然地转眼看向前方其他官员,这些人也没跟自己细说种种问题啊。而一干官员被他看来,全都垂下了目光,不与之有任何的交集,似是躲避,又似是不屑…… “这,这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他喃喃说着,好像是要为自己开脱,又充满了委屈。 “所以这段时日你都在做些什么?既然想要拿到梁州大权,可不止是逞强斗狠,或是亮出什么印玺,获得某人的认可便成。你要的,是全盘掌握和考虑一切,获得所有将士,以及满城百姓的信任与尊重! “可你呢,从头到尾就只知道耍些小手段,小阴谋。这样的做法,与那上不得台面的纵横会有何区别?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进城的吗?甚至都不用我做任何的要挟,光是一报我的名字,守城兵将就二话不说,打开城门,恭迎我入城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权在手吗?连如此重要的城门守备都对你没有半点忠心,更别提其他人了! “你的每一道命令,都是错的,都不被手下人所认可。如果这次先到梁州城下的不是我,而是南边的大军,恐怕旦夕之间,梁州就破了! “你以为为何直到今日梁州城还没有出乱子?不是因为你有多本事,也不是因为你那些愚蠢的策略真起到了什么作用。而是因为我郭家多年的名望镇着全城,大家都知道,等到我回来,一切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使郭凛彻底没了辩驳的可能,也彻底绝望了。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一厢情愿。 原来,自以为有才干,能治国的想法,通通都是错的。 与眼前的二哥比起来,他郭凛真什么都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郭寒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把他押下去,等我去见了父亲后,再作处置!” 他话一落,立刻就有数名兵卒扑上,将早已呆住的郭凛拿下,押着往外走去。 这些人可不是郭寒带来的兵马,而是这府上的守卫,现在也都迅速倒戈了。 被人押着走了几步后,郭凛才突然又高声叫道:“郭寒,你别太得意!你教训的话虽然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如此无能浅薄? “不是因为我蠢,只是因为我打小就没有你和大哥那样的好运气,没有父亲耳提面命,没有名师教导,我只能自己去琢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7章 一场空(中) 梁州行宫。 孙宪满是欣然地看着手上新送来没多久的朝中奏本,只觉现在的自己才真正有些像是皇帝了。 之前他以支持郭凛继承梁州军权为条件,终于从其手中得到了一些皇帝该有的权力,比如获取朝中官员的奏本,以及指定和提拔宫门守卫人选。 他相信,这将是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的起始和关键一步,只要循着这条路走下去,找出那些忠于自己的官员善加拉拢,则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更多了解朝廷政务和军务,从而不会被人所骗。 就在孙宪满怀期望地这么想着时,书房紧闭的门户突然就被人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宪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质问:“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直闯到朕的面前,来人!” 他明明已经定下规矩,让守着皇宫内外的人等遇到任何官员求见都要第一时间先来禀报。怎么这旨意才传达不过两日,就被人违反了? 但这一声来人却并没有招来任何护卫,只换来门前之人的一声冷笑:“你还真是好大的架子,真以为自己就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了?” 随着说话,来人终于跨入房中,也让孙宪得以看清楚其真容。 本来还想要发作的他在此时心跳猛然一顿,人更是不受控制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惊道:“你……你怎么会到这儿……” 这个能一露面就叫孙宪如此慌张的,自然就是郭寒了。 在迅速拿下郭凛后,他先去看望了自己的父亲。结果郭炎此时还处于昏迷中,什么话都说不上,倒是听说了最近孙宪想要借机扩张权势的意思,便索性先来解决这个麻烦。 当然,或许对他来说,这也压根不算什么麻烦。 这边的行宫,纵然有所谓的旨意严令,对郭寒来说也是形同虚设。没有任何一人敢阻挠他的脚步,甚至没一人敢抢在他的面前先一步去给孙宪禀报,宫里宫外所有人,此时都乖乖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什么叫权势滔天,现在的郭寒在梁州就完全体现出了这一点。 无论是城门守军,还是宫门守卫,只要他出面,就没有任何一人敢作阻拦的,更别提什么反抗了。 此时,他一步步走到长案之前,居高临下地俯看着满面惶恐的孙宪,语气平静中透着浓浓的不屑:“孙宪,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怎么这一回却变得如此糊涂,竟妄图做些什么了?” “我……我可是皇帝……” “你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是因何存在,如何才能长久做下去的吗?居然想要获取不该属于你自己的权力,还想和我家老五那样不争气的东西合作。而且竟然还想着压制言路,死守一城! “说,是什么人给你的勇气?” 这最后一句,让孙宪更猛打了个突,话都不会说了,只是猛摇头。 “你既然只是我们郭家捧起来的一尊傀儡,就好好当你的傀儡,别多生事。不然我们前日能捧起你当皇帝,明日也能废了你,再另立一个新皇帝!” 这一回的郭寒甚至都没有与之废话的兴趣,直截了当的说道:“别以为有孙宁之事在前,你就有同样的机会了。 “我可以告诉你,就你那点能耐,连给孙宁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那点所谓的皇帝之名,只有我郭家认你时才有用处,不然,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你明白了吗?” 强烈的杀意笼罩孙宪全身,使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不受控制的不住颤抖。 直到听出郭寒言辞中似有饶过自己的意思,他才稍稍放心,忙不迭点头:“朕,不,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有其他想法……” “很好,记住你今日所做的承诺。”郭寒伸手,在孙宪的面庞上轻轻拍了拍,“不然,我可不会再如这次般好说话了。” 被他的手如此一碰,孙宪更是一个激灵,差点就软倒在地。 “接下来宫里宫外的所有人手我都会重新调派,包括你身边服侍的人。你好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记住了吗?”郭寒再度盯着他问道。 孙宪心里一阵发苦,身边不少人是自己当藩王时就跟随服侍的,也是自己最后的一点安全保障了。 而现在,他却要将这些人都从自己身边夺走,那就意味着自己的生死接下来都要操于其手了…… 可事到如今,他有说不的资格吗? 当然没有,甚至连迟疑的资格都没有,郭寒不耐地重复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听凭少帅你的安排……”孙宪忍着恐惧,低声应道。 “如此最好不过,你好生在此做你的皇帝,其他一切,都与你无关。”郭寒说完,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对这个傀儡皇帝,他实在没必要花费太多心思。只要把他身边所有人都换了,再让一些可信之人守住宫门,则他就只能乖乖按照自家的意图做事,做一个合格的傀儡象征了。 毕竟,现在的自己比之当初可有了极大的进步和成熟,而这个孙宪,比当初的孙宁,也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他那点心思手段,压根不可能产生任何威胁。 直到郭寒离开后半晌,瘫软在自己座位上的孙宪才稍稍回过些神来,但他依然无法控制身体的虚弱与颤抖。 刚才的压力,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也是直到刚才面对如此杀气,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可怕存在。 在郭寒面前,自己那点想法真就不值一提…… 随后,眼泪也从他的双眼淌下,既是来自后怕的情绪,也有深深的挫败感和失落。 自己的那点雄心壮志,在这一刻彻底被人碾碎。 而之前所有的想法计划什么的,也在郭寒到来之后,迅速变成了一场空。 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得承认,自己压根就不配参与到这场争斗中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8章 一场空(下) 从行宫出来,郭寒又回到当初的帅府,现在的太尉府,召集城中文武人等,好一通的安抚和定调。 而随着他一番颇有条理的安排与说辞后,神奇的一幕还真发生了。 那些官员人等,居然真就从之前的惶恐不安中拔了出来,变得重新有了守住梁州的信心。 尤其是在知道郭寒已让宋齐云带一半精兵在百里外设卡拦截后,大家心事更是一宽。有宋将军亲自带兵设防,必能确保后方安定。 “再通晓全城,让大家不必如此紧张,城门也都开了。原先是什么样,现在也什么样。如此,才能凝聚人心,不然敌人未至,我们自己就先乱起来了。” 郭寒又有条不紊地做着部署:“还有,梁州境内其他各县城,村镇,我们也要多派人手前往安抚,告诉他们,就算南边大军杀到,我梁州朝廷,我郭家,也一定不会放弃他们的!” 这一条条策略道出,众部下全都纷纷答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梁州将在少帅的带领下,全力应对即将出现的危机了。而他们也相信,在少帅的带领下,他们必然能化解这一场危机,取得最终的胜利。 这种情绪上的影响和感染,也只有郭炎和现在的郭寒能给他们了。 如此,又忙了好一通,直到天色暗下后,城中各种事情才都被郭寒解决,然后他才返回后院,看望自己的父亲。 才刚一进房门,他就看到父亲带着放心的微笑,看着自己,这让郭寒当即一喜,忙抢上两步扑到床榻前:“父亲……”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及时回梁州的……”郭炎轻轻说着,脸上满满的都是欣然。 “父亲,儿子不孝,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来,让您担忧了。” “呵呵,你不必自责,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小看了大越朝廷,小看了孙宁,急于冒进,才有这场大败和危机……” 郭炎苦涩一笑,又略抬起手,制止了儿子开口,吃力道:“你既然已经回来,城中各种问题都已经平息了吧?” 郭寒定了下神,这才说道:“是的,我把老五和古怀一都拿下了,还有孙宪,虽不好对他如何,但接下来,他一句话也别想再传出宫门。至于其他人,现在都愿意听从我的号令行事,梁州城很快就会重新安定下来,上下一心,以待来敌。” “辛苦你了……”郭炎又一次抬手,郭寒会意,忙伸手握住了自己父亲有些寒冷的手:“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 “那你觉着如此情势,我们能有胜算,能挡住朝廷大军吗?”郭炎突然脸色一肃,又问道。 父子之间,就没那些避讳了,有问题就直接发问,而且连对敌人的称呼,也不必刻意去做修饰。 郭寒脸上的忧色一闪:“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是尽力一试……” “你很好,总算没有在我面前说大话……眼下的梁州,与朝廷大军一比,已落入极其不利的下风。 “纵然有你和宋齐云等将在,在军心士气必然不如,兵力实力也有所不足的情况下,死守恐怕真难有胜算。” 郭炎似是欣慰,又似是无奈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也让郭寒的心更是直往下沉。 他本以为自家还有三成机会,可在父亲看来,却是连一两成的胜算都没有了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郭炎又自责地开口。 “父亲,话不是这么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您在襄阳被败,也只是算漏了孙宁而已……” “我说的并不是襄阳之败,而是之前一个更大的错误。我居然一时迷了心窍,妄图另立朝廷,新立天子……这导致我们与朝廷之间,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若没有这一出,哪怕我们守不住梁州,也还有投降的可能。可现在,纵然我们投降,怕也是难逃一死啊。” 郭寒垂眸不语,对此一点,当初自己其实是反对的。奈何当时的父亲以为孙宁必然不可能再活着回去,自家掌握了藩王孙宪必然有大用,便忙不迭将其立为新君了。 之前,自己还几次劝说,但现在嘛……父亲都这般模样了,又何必再说呢? “所以投降已不可能,要想保我郭家不灭,除了守住梁州外,就只剩下最后一条生路了。”说着,郭炎突然握紧了儿子的手,脸色变得极其郑重,盯住了他,“寒儿,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仔细了。” “父亲请说,孩儿一定照你说的做。” “若能守,自然不须多说。可一旦事不能成,那你绝不能为了所谓的基业而死守到底。我们可以退,离开梁州!” 父亲的话让郭寒为之色变,他急声道:“父亲,这……我们能退去哪儿?” “往北去。前两年我不是已经让人去开拓晋地各州城了吗?当初就是为这一日留的后路……” “可晋地如今有一多半都在鬼戎人之手,还有平天军的李万年……”郭寒犯难道。 “你听清楚了,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在我们抵达晋地之前让下面的人知道……其实这几年来,我与鬼戎室韦部多有联系,他们所谋图者也是甚大,那是真正意图入主中原的。 “但我们的存在,以及平天军的崛起,再加上他们内部的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室韦部首领……所以只要我们到时表示臣服,只要到时我们愿意配合他们去和平天军厮杀,则晋地必然有我们容身之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郭寒彻底呆在了那儿,这是让自己勾结,甚至是投靠外族啊…… “寒儿,我知道你不想这样做,但为了我们郭家一族之存亡,你只能选择这一条路……是为父当初做下了错事,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你……”郭炎说着,一口气接不上,猛烈咳嗽起来。 郭寒见状,赶紧为他拍背顺气,也知道到了这时已没有更好选择,只能忙不迭地应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按你说的做,以保全我郭家的……” 只是这么一来,数代积累,百年经营下的梁州,恐怕也将成一场空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09章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梁州以南百里,胥城平原上,一场攻防大战,激斗正酣。 多日下来,越军已对梁州军营盘发动了超过二十次猛攻,但结果却依然无法攻破此处敌营,没法抢出通往北边的道路来。 要知道,这二十余次的攻击可不止是一味的强攻,在凭借兵力正面强攻之外,孙宁和陈青云更是屡屡变招,施展其他策略来作攻击。 比如试图分兵绕道,又比如出兵强攻其营地左侧的高地,意图从高处侧击敌军大营,还有夜袭,火攻,诈降…… 凡是眼下能用上的策略,孙宁他们都用了个便,可结果,所有攻势策略却都未能奏效。 宋齐云就好像在立营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可能面临的威胁,居然就只以不到敌军三成之兵,将所有攻击一一化解。 你强攻,他就守得稳如磐石,以坚固的工事配合全军的决然态度来打消耗战。 你分兵,他便会早一步在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陷阱,导致带兵而去的将领铩羽而归,反倒让越军士气受损。 至于抢占侧方高地的打法,就更是艰难无比。 那边的防线之固,更在大营之上,毕竟那高处可是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便的。 于是,当主动请缨的聂龙带兵对小山岗发动仰攻后,他便接连受挫,损兵折将。 最后,仗着人猛马快的他倒是真一气冲到了山顶,却被重兵围攻,乱箭伺候。要不是陈青云另有安排,派出兵马进行救援,只怕此一战他聂龙就得战死在这座无名土山上了。 也正是这连续的攻击失礼,让孙宁他们改变策略,用上了更剑走偏锋的夜袭、火攻,乃至最后的诈降欲入其营。 而结果,也照样是以失败告终,对方依然是早有防备,从而以最小的代价化解种种危机,有时更能反守为攻,杀越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说在之前,孙宁对宋齐云这个梁州军大将的认知还是很少,甚至都不知其到底凭的什么有如此名声。 那这次之后,他对宋齐云就真有些忌惮与佩服了。光是这一手坚如磐石的防御手段,就足以让他在这个天下大乱的世道里占有一席之地了。 正所谓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隐于九地之下,宋齐云算是完全体现出了兵书中所描写的善于防御将领的这一特性。 这不但在于他的防御手段极其多变而隐秘,让人在攻到触发之前完全不知其来路。更在于其为人之低调,太多人都不知其本事,真正做到了隐于九地之下。 当越军的新一轮攻势再度无功而退,只增加了一些伤亡后,便是孙宁,都不无忧虑地深深皱起了眉头来。 这要继续这么攻下去,能不能打破其防线不好说,可全军的士气,可真要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中消磨殆尽了。 对此,孙宁真是既恼火,又带了一丝庆幸。 这样的对手确实是前所未见,难以克服。但也幸亏直到此时才与之碰上,这要是宋齐云守着游仙关,只怕自己再加一倍兵力,此时也依然还被拒于关外吧。 “陛下不必忧心,待明日臣再领一军冲杀,定能破开其守阵,杀入敌营!”此番出击的一名将领似是保证,又似是给自己和部下打气般大声说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请战,就好像真没有太受连番受挫的影响一般。 但孙宁却把手一摆:“不,朕打算暂且不作强攻了。” 他看出来了,这样的猛攻,确实难以有建树,还不如先停一停呢。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看着?”有人不以为然道。 “是啊陛下,他们兵力终究有限,臣以为只要我们不分昼夜,轮番攻击,总能耗得敌军疲惫,守势松懈的时候!不如就让臣等再拼上几场吧……” 孙宁却不再纳此言:“不成,这样打下来,不说能不能成,光是对我大军将士的消耗,就是极其严重的。 “你们可不要忘了,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可不止眼前这几万人马,还有其后的梁州大军呢。要是就这样拼光了锐气兵力,接下来的战斗拿什么去取胜?” 孙宁这番话总算是点醒了众将,他们一个个都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来:“陛下所虑甚是,是臣等目光短浅了。” “可是陛下,要是不攻,又凭什么破敌呢?”陈青云含糊道。 孙宁眯眼看着前方依然稳立的敌军大营,缓声道:“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咱们其实并不是孤军一路。” “嗯?”众将微微一愣,旋即又个个振奋起来,“是啊,咱们还有另一路两淮战场的大军……这支梁州军明显就是从两淮战场下来的,那咱们的人也必然会追来,而且他们前来的位置一定在其侧方,甚至后方……” 这一想之下,众人更是心头热起,如果是后者,那破敌的机会可太大了。 那宋齐云所部再能守,终究只能守住左右和前方三面,其后方势必会是其弱点所在。 只要自家兵马从后方一起发动攻击,那任其再是善守,再是能因地制宜,藏于九地之下,也会被摧枯拉朽,一举攻破。 “所以,与其继续消耗自身,不如等着后续变故发生。而且我想他们也一定知道此点,只是因为此时面对我们的猛攻不断,才会暂时抛开这些想法。 “可一旦不再需要全力防守,人闲下来,其他念头自然再起。到时,说不定就是不攻自乱的结果!” 孙宁嘿然一笑,有时候想要破敌,并不是非要用最强的攻击,稍作缓和,其威胁反而更大。 更何况,他也并没有打算让敌人就那么痛快歇息,养精蓄锐了。 随着又一个夜晚来临,大越军马固然没什么大的动静,但还是派出了一批千把人,拿出了鼓号等乐器,就这样朝着敌军热热闹闹地吹奏打击起来。 一时间,激烈的鼓号声压过了继续呼啸的罡风,直传入敌军大营,传入每个梁州军将士的耳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0章 见好就收 呜呜的号角声,咚咚的擂鼓声在这个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把刚才入睡的众多梁州将士迅速惊醒。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一骨碌就从简陋的被褥中翻身而起,胡乱披上冬衣甲胄,拿着兵器就匆匆直往外冲。 自宋齐云而下的一干将领更是个个如临大敌,呼喝声里,不住号令手下人等做好应战的准备。 本来只有几点篝火照明的梁州军大营也迅速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将整个大营内外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不得不说,这是一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的真正精锐。 哪怕是在如此夜间遭遇突发之事,诸多将士们依然能在短短时间里做足防备,进入到战斗状态。整个大营更是杂而不乱,将士各司其职,胜过天下间绝大多数兵马了。 宋齐云更是一脸的凝重,死死盯着外间漆黑一片的旷野。 他就知道,在多日猛攻未能打开缺口后,对面的越军一定会用上更激烈的手段。不过,这夜袭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用过,此番的结果也必然一样,自己麾下的兵马一定能将之击退。 就这样,严阵以待地等了足有半来个时辰,营外却依然是一片平静。 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不闻其他声响,就连刚才那气势惊人的鼓号都没了,更别提什么大军杀来的动静了。 怎么回事?是敌军眼见自家防御得当,所以放弃今夜的攻势了? 所有将士都面面相觑,犯起了嘀咕。 有人觉着振奋,也有人感到恼火,这还不如真战上一场呢,还有人打着哈欠,想要回去歇息了。 只有极少数人,此时的心中多了几分忧虑,比如宋齐云。 他隐隐猜到了敌军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打算用这样的夜间袭扰来拖疲自家大军了,这可真不好应付了。 当他摆手让将士们就地解散,只留少数人守夜后,便有两个神情凝重的部下凑到了跟前:“将军,他们是打算用此法使我们不得安歇啊!” “你们也瞧出来了?”宋齐云皱眉道,“很显然,他们离咱们大营还有好几里地,光这点动静,一千人左右就够用了。以一千人,可以拖得咱们全营数万将士不得安稳,可真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啊。 “而且我敢保证,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夜里,咱们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真是卑鄙!将军,不如咱们不理会他们……”一人献策道。 “不理会?那要是他们真个来袭呢?”宋齐云反问一句,顿时让对方为之语塞。 这就是实力更弱的被动一方不利的一面了,主动权都在越军,他们完全可以只作骚扰,但你却不得不防。因为你赌不起,而眼下的黑夜,又叫人难以知晓外间情况。 虚虚实实,最是难防,只要有一次夜袭是实,而梁州军营未曾有防备,那要付出的代价就会是极其惨烈了。 而且,宋齐云谨慎的用兵性格也让他不敢在此事上有所松懈。至于底下的将士们,恐怕也不敢真个放松下来啊。 正说着,突然外间又有鼓号声传来,跟之前也没个两样。33 如此,才刚回帐躺下的将士们又都忙不迭起来,想要应战。 可结果,却还是一样,等了半天时间,未有一个敌人杀来。 而这一番折腾下来,长夜都快过尽,东方都可见到那一抹鱼肚白了。 待到真正天亮后,越军才又派出小股兵马攻营,后面则还有大批主力,摆出一副随时杀上的架势,拖着梁州军营全军,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结果这一天下来,攻势却远比之前几日要缓和得多,说是攻击,其实更多只是虚应其事罢了。 但这就跟夜间的那点骚扰动静一样,越军可以不全力以赴,可作为防守方的梁州军却不得不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如此,只睡了不到半夜的兵将们在黄昏日落,战斗终止时皆都疲惫不堪,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对他们来说,可怕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到了这一天夜里,才刚过二更,外头的鼓号声又突然而起,而且还伴随着一阵阵的马蹄声响。 虽然这回将领们学聪明了些,没有让所有将士都起来做好防范,可即便是没有起来的,也都提心吊胆,哪可能在这鼓号声中酣然而睡啊。 而这一晚上,如此动静更是出现了四回,每过半个多时辰,就会有鼓号杀声传来,让梁州军上下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危捏把汗。 只是这最终的结果,却又与昨夜一样,依然是光打雷不下雨,除了骚扰,压根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进攻。 这下,众将士是真受不了了,天还没完全亮呢,就有将领找上宋齐云请战:“将军,今夜不如就让卑职率一军出营攻击他们。不能再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骚扰我们了。” 提出这一请求的可不止一两人,而是有七八名将领之多。他们一个个都红着眼,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两夜未能合眼给闹的。 可宋齐云却把头一摇,坚决道:“不成!若是出兵,就是真中敌军之计了。他们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把我们从营中引出去。一旦我军失了地利,还拿什么与人多势众的敌军一战?” “可是将军,再这么下去,咱们也撑不了太久了。你看看下边的弟兄们,现在一个个都已没了精神,这要再持续一两夜,到时都不用敌军发动攻击,我们自己就要崩溃了!” 众将恼火说道,说实在的,他们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打过像今日般的窝囊仗。只能被动防御也就罢了,现在是被人随意戏耍,却连个破解和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 看着众将一副愤慨懊恼的模样,宋齐云知道这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自己做错了抉择,损失将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自己已经奉命在此挡下越军达十日之久,想来先回梁州的少帅也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既然死守之策已然出现问题,又要防着随时可能追来的另一路越军,那就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他心中有了计较,正色道:“一切等今夜再说,到时,我给大家一个交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孙宁又照例点了一千兵马,让他们前往做骚扰敌军。 在叮嘱为首的军官不要过分靠近敌营,只按半个时辰就鼓号齐鸣,并在四更左右再回营后,孙宁便挥手让其离开。 而这时,陈青云却皱眉提出了一点异议:“陛下,总用这一招是不是有些过于托大了? “若是敌军有所准备,咱们该如何是好?而且,要是他们不作反应,又该如何?” “放心,那宋齐云一向用兵谨慎,又最是善于防御作战,他是决不敢冒险夜间派兵出来的。至于不做反应,那就再看看……” 其实这几夜,孙宁也没有休息好,他也一直都在自家营盘的高处眺望着敌营,查看其动向。 今夜自然也是一样,在一千兵马奉命而去后不久,他也就出了大帐,来到前方箭楼,居高临下,远眺敌营。 小半个时辰后,鼓号声再起。越军这边早已习惯,自然没有任何变化,将士们该睡就睡,而另一端的敌营,却可看到又有一根根火把亮起。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再加上黑夜影响,让人瞧不真切那边到底如何应对,但对方至少没有无视,这就是个好结果了。 就在孙宁满意点头,以为今夜又是这样骚扰敌军不得安生的一夜时,突然,敌营中的火光就熄灭了。 而此时,前方那一千人的第二轮鼓号声才又开始,可对面大营却依然保持了沉静,就好像真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再担心了一般。 孙宁的眉头迅速皱起,宋齐云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 陈青云这时也跑了过来:“陛下,敌军似乎是料定咱们不会夜袭了。不如就派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吧?” “你真觉着他们是不作防备所以熄火吗?”孙宁却面带警惕,“如果真是这样,营中多少还是要留点篝火,以让巡夜兵卒照看四方的。可你看看现下的敌营,可有一点火光吗?” 陈青云一愣,这才发现,敌营这回真是彻底陷入了黑暗,连平时夜里该有的火光都已不见:“他们这是……”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摆出这副样子,只为引我们攻击其营盘。事实上,现在他营中必然全军都披甲执兵,准备妥当。只要咱们敢攻过去,必然会吃下大亏!” 孙宁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又岂能如他们所愿?只管继续骚扰便是,除非他们派兵出来,不然绝不攻击!” 他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既是自觉已拿捏住对方的策略,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因为除了这等夜间骚扰,耗敌精力之外,他还有后手破敌,那就是等到两淮的援军抵达。 见孙宁已有决断,陈青云也就不再多言,点头称是。 于是,这一夜又是这样敲敲打打的过去了,好像和之前两夜没甚不同。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打从三更左右,敌军大营彻底熄火之后,灯光就再没有生起过。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对孙宁来说,只要能骚扰这一夜,使敌军不得安歇便可。他自己都在三更后回营睡了一觉,直到天亮,方才起来,打算再派兵试探。 同样的招数再度用出,可这一回情况却有些出乎越军意料了。 这次奉命攻打梁州军营的依然只得三千兵马,他们不断挺进,很快就杀到了敌营之前。可是,本该出现的阻挠攻击却是迟迟未曾见到,哪怕他们都已经来到营盘跟前,手中兵器都能砍上那高墙营门了,可内里却依旧是一派安宁。 就好像,这座挡了越军多日的大营,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空营一般。 可越是如此,这支越军却越不敢轻敌,全都小心翼翼地贴上去,拿刀劈,拿身子撞击,想要破开营门。 然后,里头依然是一派安静,连一支箭矢都没有射出来。 终于,在众人的一番努力之下,没有半点守御的营门被他们破开,然后这三千兵将就立在敌营之外,彻底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后方军营,努力眺望的孙宁等人,尤其是他,凭着一身所学,他的目力可要比在场任何一名将士都锐利,能把十来里外的敌营状况也看个八九不离十。 在入目所见的梁州军营中,除了一座座帐篷外,就只有旗帜还在飘扬。至于活着的人或马匹,竟是一个都不曾有。 整座梁州大营,彻底成为了一座空营! 半个时辰后,当孙宁率军冲到梁州军营,从里到外一通搜查后,就更确认了这一事实。 敌军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偷偷离开了,而越军上下,却是直到此时,才知道。 不少将士都是一阵的茫然:“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们并未落入下风,我们拿他们完全没有法子,他们怎么就跑了?” 孙宁也有相似的疑惑,但他更在意的还是敌军是怎么无声无息在自己眼皮底下撤军的。 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是自己的策略,给了敌军以机会。 大军撤退时的动静本来是相当不小的,哪怕是在夜里也定能被十来里外的自家所听到。 可谁让这一夜自己又派了人吹号击鼓,想要疲敌呢? 结果,这番动静反被敌人利用,掩盖了他们撤军时的那些响声,让他们从容离开。 至于昨夜敌营的突然灯火齐黑,也是为退军做的安排。这样一来,越军自然不可能看出营中变化。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这是敌军示弱引诱自家夜袭的一种策略呢……原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重创敌军的机会! 如果当时大军真不管不顾地杀上,还真能杀梁州军一个措手不及呢。毕竟当时他们都已做好了退走的安排,军心必然不稳…… 可偏偏,大好机会被自己视而不见,最终放虎归山! “陛下,不如让臣现在带一部骑兵去追,或许还能追上他们!”聂龙当即请命道,他也不服气啊,之前可没少在宋齐云手下吃亏。 “不。事已至此,再追也未必能赶得上了,甚至可能落入他们的埋伏。”孙宁保持着冷静与谨慎道。既然已经犯了过错,就不能再犯另一个错误了,反正破敌还有机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2章 合兵定策 只又过了一日,孙宁便后悔于自己任宋齐云所部安然退走的决定。 因为就在这天,另一路自两淮而来的越军前锋与他们相遇。 这支先锋军的出现,便意味着另一路主力距离他们也不过大半日路程,只要孙宁他们敢于发动攻击,拖上一日,在有新力军加入的情况下,自然有着极大的把握把那数万梁州军精锐全歼于梁州城外。 可就因为一时的顾虑,让孙宁错过了如此大好机会,不但让梁州平添数万之兵,而且还给他们送去了一个更善于守城的大将! 孙宁大感懊悔,所以在接见随后赶来的燕虎等将领时,脸上也多有郁色,这让几名将领心下更是不安,一见了皇帝,就忙不迭跪地请罪。 “是臣等办事不力,致使敌军从容而退,还请陛下降罪责罚!” 他们的这一表现倒是让孙宁有些汗颜了,赶紧亲自过去,将几人一一扶起:“你们不必如此,朕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而且,这次敌军大举犯我两淮,是诸位将军率众阻敌,最终取得胜利,保我两淮不失。 “真论起来,你们都是有功的。至于让敌军退走,本就是战场之上的平常事,而且你们不也赶紧追来了吗?” 众将这才安下心来,又是一阵感动:“谢陛下,臣等不敢称功。此番所以能退敌,靠的是陛下在襄阳的大捷,以及我军将士用命!” “功就是功,朕不会克扣了各位的功勋。”孙宁再度强调,语气郑重,不容众人质疑,然后又道:“不过这份功劳现在只能暂且记下,等我等平定梁州之后,再论功行赏。” 众人再度称谢,然后又问起了孙宁这大半年的境遇,只靠之前的那点战报上的内容,群臣还真不知具体情况。 孙宁也不隐瞒,把自己在漕河遇袭之后流落鲁地,又辗转洛阳的种种遭遇都说出来,直把这些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听得惊叹不已。不少人更是为孙宁捏了把汗,虽只短短几个月,但皇帝陛下所经历的事情可太多了,而且其中更有多次涉险,比之战场厮杀还要凶险得多。 在他们的一片啧啧称奇和赞叹中,孙宁又把手一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们眼下要商议的还是如何继续北进,直到将梁州彻底拿下。不知诸位可有什么战略了吗?” 一干将领互相看了看,才由地位最高的燕虎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要攻下梁州切不可急于求成,还是该如之前的策略一般,徐徐而进,一座座城池地拿下来,直到让它成为一座孤城。 “如此,等我大军真正兵临城下,任那郭氏父子再有本事,也别想守住其城。而且只要咱们打下的梁州城池够多,在绝望之下,城中军民也必然因为恐慌而逃。说不定最后都能不战屈敌,兵不血刃而拿下梁州城了!” 孙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还有其他战略吗?” “臣大体上是认同燕将军此策的,不过既然敌弱我强,我们更是已经占尽先机,就不必放缓推进的脚步了。臣以为,该兵出多路,尽快拿下前方二十三城,同时派出一路重兵,包围梁州,从而给敌军以更大的压力,促使其内部分裂!”萧克敌也跟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相比起来,燕虎的更稳妥,而萧克敌的则更激进,却也更省时省力。 孙宁轻轻点头:“还有吗?” 其他一些将领见状也都纷纷献策,道出了自己的战略。 其实这些策略也都大差不差,无非就是一个稳和一个快字而已。 毕竟仗都打到这一步了,自家和敌军的兵力情况也已互相明了,确实不存在什么可以一锤定音的奇谋妙计。 对眼下的越军来说,有着两个最大的优势,一是身份,他们乃是朝廷堂堂之师,完全可以打正旗号,讨伐叛逆。如此,在面对那一座座城池时,气势上天然就占据上风。 二是兵力更足。如今两军合在一处,兵力更是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万之数。而梁州军现在的兵力则不到一半,而且还是分散在二十多个城池之间,真正的梁州城内,应该也就那十来万人。 但孙宁也明白,后一个所谓的优势,有时候也会成为极大的桎梏。 三十万大军虽然听着骇人,但真正能用的,应该不超过二十万,而且这里头还有一部分是新降的梁州军,关键时刻也不敢让他们担任要职。 倒是一切后勤消耗,三十万众却是实打实的,这对湖广江南的补给供应就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了。 虽然江南富甲天下,虽然湖广是天下粮仓,但要为如此大军供应粮草物资,对两地来说,依然很是吃力。 或许半年内,粮草后勤不会有问题,可超过半年,朝廷官府就要用上一些别样的手段才能确保前方供应了。而这样一来,则势必会给将来埋下隐患。 要知道,如今敌人可不止眼前的梁州郭氏,无论是窃据洛阳等要城的平天军,还是更北边的鬼戎人,其危害威胁,都还远在郭氏之上呢。 所以这一战绝不能把朝廷的基本盘给打出乱子来,那就意味着必须尽快结束战争,赶在半年之期之前拿下梁州城——事实上,因为之前的战事,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四个来月了。 一面听着众将各抒己见,孙宁心中也飞快做着盘算。 待众人停口等着他做最后的决断时,孙宁淡然一笑:“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为战之道,有时要考虑的不止是战场上的那点胜负得失,还要考虑更多。比如朝廷内外,后方供给…… “所以朕以为,我们接下来的战事在稳字之外,还得讲究一个效率。前方那些小城,该拿还是要拿,但更好的办法是以劝降为主。梁州可以暂时不去管他,他若敢主动出兵,对我们来说更是好事。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只在一城!” 说着,孙宁起身,来到帐侧的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拿手用力一拍:“这儿,作为梁州军囤粮的重点所在,南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3章 夺南阳(上) 梁州郭寒的行动不可谓不快,只短短数日间,一道道命令就已火速传往各座治下城池,让他们严防死守,不得轻易出城作战。 同时,作为势必将成为越军攻击重心的梁州城,更是厉兵秣马,坚壁清野,早早就做足了死守到底,不给敌军以任何可趁之机。 另一关键城池南阳,他也早早就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除了派出得力部将宣怀等几人带着精锐前往助守之外,还安排着把那儿囤积的大量粮食分批快速往梁州运来。 虽然梁州自身也存有丰足的物资,但在打定主意要与越军作旷日持久的攻防战的情况下,谁有会嫌仓中粮食多呢? 而作为整个中原地区最重要的粮仓之一,南阳城中的粮食素来积蓄极多,就是增加人手畜力加紧运送,短时间也不可能将之搬完。 再加上如今天气严寒,大雪封道,让粮食转运变得愈发艰难,在进入到正月底时,南阳的存粮也才运输不到三成到梁州。而就在这时,一支五万许的大军已直扑其城。 当时官道之上还有数量可观的粮车队伍在顶风而行,突然看到前方竟有黑压压的一支大军压上来,吓得那些被征调的民夫大叫着,立刻扭头就跑。负责一路押送他们去往梁州的上千兵卒想要弹压,都来不及出手。 然后,这些兵卒和粮车就全落到了头前杀来的数千骑兵手中,有那够聪明的,当场便投了降,而那些想要逃跑或反抗的,在精骑的一阵突击之下,便几乎全部被杀。只有极少数运气好的,得以脱身,跑回去报信了。 等这一支骑兵控制现场,并把这一情况回报后方时,孙宁自然大为欢喜。 他之前还在为粮食问题担心呢,这才深入到梁州腹地,就得了一波粮食,这么看来,南阳城中的存粮一定更多,自己亲自率军来夺南阳还真是来对了。 其实仔细算来,孙宁和南阳城也确实大有缘分。 想当初他刚穿越,骤知天下大乱,自己这个皇帝几成丧家之犬,只能暂时逃入邙山之中落草为寇,之后第一座被他拿下的城池便是这座南阳城了。 只是后来,因为梁州郭氏势力实在过大,不是当时只有几千人的南阳可以抗衡,孙宁才不得不受其威胁,孤身入梁州,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m. 再之后,才有了孙宁经过一次次的冒险,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直到今日……可以说,若无当初拿下南阳城,一切就会大不一样,未必会有今日之大越朝廷了。 所以,当他来到南阳城下,远远眺望这座很是熟悉的城池时,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想不到啊,十年之后,这南阳依然是中原重要粮仓,更成为了梁州郭氏的粮仓。只要拿下它,便能大大削弱梁州实力,为接下来真正扫平梁州打下坚实的基础! 心思转动着,孙宁把手一挥,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去给城上守军传话,只要此时他们开城归降,朝廷便会对他们的一切既往不咎,可保全城军民安全,秋毫无犯。另外,原来的官员城守人等,也可继续为官。” 先礼后兵,能不战入城,便是最好的结果。 孙宁这次平定梁州的战略就是如此,只是在正式踏入郭氏经营多年的地盘后,却少有城池肯如之前那些城池般轻易投降的。只不知这十年内才落入郭家之手的南阳又是个什么态度。 答案很快揭晓,在有部下前往城下意图说降时,上方果断回以一阵乱箭,差点把人射杀。他们的态度自然也就显露无疑了——南阳绝不会降。 “陛下,看来只有强攻一途了。”有部将微微蹙眉说道。 作为曾经的中原粮仓,以及现在的梁州后勤重地,南阳城也算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了。 想当初,孙宁他们乃是靠着乔装改扮,骗过城中守军,才得以迅速打下其城。要不然,真明刀明枪地攻打,那是不可能有半点胜算。 可现在呢? 现在的孙宁再不是当初的丧家犬了,手下兵力充足,面对同样的坚城,自然不可能再有顾虑。 “既然他们不知好歹,那就让他们知道我大军的厉害!围东南北三面攻打,给足他们压力!”孙宁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麾下兵马也早就摩拳擦掌,等着这一刻了。 尤其是那些身上还负有罪责,想着杀敌夺城立功来洗刷罪名的先登军的将士们,得知命令后,更是嗷嗷叫着,在鼓声的催动下,悍然对南阳三门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击。 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大越精兵,守城的不少兵卒心里也是一阵打鼓。真要他们选择的话,他们一定会选择直接开城投降。 但是在此城镇守韩文节,以及新来的大将宣怀等几名将领的催逼下,这些将士纵然再恐慌,再想保命投降,此时也只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来作应对了。 顿时间,城上城下箭如雨下,石头如冰雹般不断飞舞,鼓号声,呐喊声更如雷霆霹雳,震荡着整个空间。 战斗在刚一开始,就迅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境地。 在有过游仙关的洗礼后,越军上下对攻坚战越发有心得,打起来自然也更有章法。 这南阳城虽然够高,城墙够厚,但和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游仙关比起来,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至少有一点是摆在明面上的,这儿的地势更为宽阔,足可以让几万大军彻底摆开了阵势,而不用几千几千地轮换,从而把越军在兵力上的优势彻底显露了出来。 守城的兵将则不过万许,虽然占据了地利,可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只觉着人手捉襟见肘,有些不足。 等到后来,只能把城中百姓里的青壮男子都强征过来,用以一起守城。 如此,才堪堪与城外兵马达成平衡,暂时扛下了这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连战三天,都未曾让城池有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4章 夺南阳(中) 时间进入到二月,孙宁率军攻打南阳也已来到了第八日上。 虽然那三面城墙已被各种攻击打得斑驳处处,城堞也被抛石机打得残缺一片,可三面城头的所有权却依然稳稳操于守军之手。 在这几日的不断攻防战中,越军的伤亡也在不住增加,光是战死的数字,到今日都已达到了五千三百,还有大量因伤重无法再度投入战斗的。 而多日来的猛攻却被敌军一一顶住化解,也在不断消磨着全军士气,不少将士心中已生退缩之意,私底下厌战的情绪都在偷偷发酵。 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也是目前越军最严重的一大问题。 整支军队,虽然核心是西南军,但其实绝大多数的将士却来自江南,来自早成历史的江南九姓打造的私兵。 这些兵马若论平日的操练也确实够卖力,战力也自不低,而且军纪严明,可以在孙宁的号令下,做到对沿途城池秋毫无犯。 但是,他们却也存在着江南人所独有的问题,就是精神上不够坚韧,在遇到强力抵抗时,可能产生畏难退缩的念头。 这与他们生长的环境大有关系,因为江南本就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这些兵马从来就没吃过多少苦,所遇的挫折自然就少。如此一来,别的都好,就这韧性,天然不如生活更苦的西南兵,或是中原兵马。 而偏偏这次孙宁所率又都是江南兵,那支真正由他一手打造的精锐捧日营,现在还留于金陵,守护后方呢。 所以,出现眼前军心略有动摇的结果,似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部将臣子们可不敢拿这样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在又一日强攻未能成功后,他们只能一齐向孙宁请罪。 “陛下,是臣带兵无能,致使将士不肯拼命,还望陛下责罚。” “陛下,臣没用,愿意受罚!” “陛下,不如就让臣明日亲自带人冲一回,臣就是死在城头,也定要报陛下之恩,为陛下拿下南阳!” 这些臣子纷纷表态,至少从明面上看,还是相当忠心且卖力的。 孙宁的目光也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不见一点怪责动怒的意思,只笑笑道:“各位将军都平身吧,直到今日都拿不下南阳,罪不在你们,也不在麾下将士。” 众将闻言面上依然一副不安,心中却是一定。他们是真担心皇帝因此怪罪,让自己等负责啊:“谢陛下,臣等惶恐……” “南阳作为曾经朝廷精挑细选定下的中原粮仓,除了地理方面的原因外,其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也是关键因素。 “而在之后的多年改建之下,此城只会愈发的厚重高耸,让人难以攻克。除非另用奇策,否则想要用强攻夺城,没个数月工夫,怕是很难将之拿下了。” 众将听孙宁如此道来,心下倒也安定了些,原来不是自己无能,不是将士不肯用命,说到底还是此城确实难下。 “不过,此城也不是完全没法取巧夺下,只是需要一定的事先安排。而且,一旦让敌军察觉到有可能守不住,他们说不定就要来一手玉石俱焚了。” 孙宁突然话锋一转,让众将又是一阵疑惑,这话又有什么深意? “还不明白吗?南阳为何重要?就因为它是中原粮仓,其中有着充足的存粮。若换作是你们奉命守城,而又将要守不住时,你们会怎么做?”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毁掉粮食!宁可将之付之一炬,也绝不能便宜了敌军!” “就是这个道理了。我要的南阳是完整的南阳,不是一座只有灰烬的空城,那样就是拿下了,也是得不偿失。” 孙宁淡然一笑:“所以,就得让他们产生一个判断,他们能守住此城,至少是不用干出焚烧自家粮食的事情来。 “我想,经过这八日的攻防,他们应该有了这样的念头,那就到了咱们用奇策破之的时候了!” 随着他缓缓道来,目光已自斑驳破损的三面城墙上移开,最后落到了一直都未曾真个发动进攻的南阳西边。 今夜,就是见分晓的时候了! …… 南阳城头,看着越军再度如潮水般退走,守军将士,包括那些被强征守城的百姓们都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是一阵欢呼响起。 他们又一次守住了城池,打退的敌军。 而且,这一次敌军的攻势要比之前更为虚弱,连真正攀上城头的人都没几个。很显然,他们的士气也在逐步削减,或许再撑上几日后,攻势就将停止。 这确实是一件让所有人感到振奋的事情了,就连在此监军指挥的宣怀都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来:“大家都辛苦了,各位都是有功劳的。 “本官有功必赏!” 随着他话音一落,下方便有许多人把一口口装满了银钱的箱子搬到众人跟前:“这些钱财都是朝廷和太尉大人准备下的,接下来我会按你们之前战斗的表现,全部发与各位!” 随着他摆手示意,手下亲兵就按功劳大小,把金银铜钱等等财物发到将士们手上。 黄澄澄的金子,白晃晃的银子,在即将西下的夕阳照耀下,显得格外耀眼。 但是,那些将士的反应却是平平,眼下城中一切戒严,什么东西都买不到,又不知接下来是何处境,这些金银真没多少用处。 宣怀也看出了这一点,便又把手用力一挥:“上好酒好菜!本官已让人准备了大量酒肉,所有人都可以饱餐一顿。大家吃饱了,明日才有力气继续守城!” 随着一盆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食肉食被送到城下,早已饥肠辘辘的将士这才发出一阵欢呼,纷纷抢上前去,把吃食拿到手中,大快朵颐起来。 至少此刻,吃的要比那些金银吸引人多了。 见此,宣怀才满意而笑,他看得出来,全军的士气又恢复了一些,明日就不怕再战了。 当夜幕降临时,南阳城上下都是凑堆大吃大喝的将士和民夫们,这是他们一天下来,最难得的放松时刻了。只有极少数人,还在小心戒备,但也更多着力在东南北三面,一直未曾受到攻击的西边,只有十几人分散了随意巡视。 而变故,也就在此时出现。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5章 夺南阳(下) 天底下从没有完美无缺之事物,同样道理,也不存在没有破绽缺陷,攻之不破的城池。 南阳城自然也不例外,它也存在着自己的巨大弱点。 只是这一缺陷唯有最了解它的人才知道,一般外敌,只有在尝试过几百次,花费无数时间,用无数兵将的性命来填来趟,才能找到破绽,并加以利用。 但显然,孙宁并不需要如此。 因为他曾经就拿下过南阳,对此城的一切早已熟悉,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此驻守多年的陈青云。 而就他们的经验,南阳城的西侧城墙一直都存在极大的隐患。因为在当初修城时,这底下就存在一条暗河,导致城墙根基并不牢靠,而要是再引外侧之水冲刷浸泡,整面城墙更是会内外齐溃,只要再加上一把力,撞击一至,那就是垮塌崩陷的结果。 孙宁要破南阳,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这最大的破绽上头。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若是一上来就冲着西城下手,一方面难保敌人会不会有应对之策,另一方面也担心他们在绝望之下来个玉石俱焚。所以,他选择了声东击西的策略。 明面上,他是在围三缺一,放过西面不攻,只打其他三边,从而使西城守御变得极其放松而薄弱。 可事实上,他早就开始筹谋,动起手脚来了。 南阳城和其他城池都一样,四面环绕护城河。而当越军对三面发动攻势时,自然就要先破护城河堤,引水他处,从而才好真正杀到城下。 在此期间,挖沟渠引水的兵将们早得了孙宁的授意,把这些水流都刻意导向西边,使西边的护城河大举抬升,浸漫出来后,自然就使城墙根完全泡在了水中。 对于不知南阳最大弊病的守军来说,此事自然是被他们轻易忽视掉的,甚至在不少将士看来,这样还能让西城更安全些呢。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样多日的浸泡之下,西边城墙的墙根早已酥软溃烂,根本受不得外力冲击了。 于是就在二月初九的夜间,越军对南阳的攻势正式开启。 在孙宁的调遣下,先登军两万人率先而发,随他们一道向前而去的,是超过百辆冲车撞木,再之后则是弓弩手和其他兵种。 为了这一刻,越军之前多日已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几千将士那是生往敌军刀口下填的。但为了能破城,能杀敌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彻底完整地把南阳和城中粮食一并抢下,孙宁必须舍弃这部分人命。 正所谓慈不掌兵,这个不慈不但针对的是敌军,也针对自家将士! 所有将士此刻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个个都精神抖擞,迅猛无比地发动冲锋,在挖开之前就准备好的简陋河堤,把护城河水引往一旁后,他们便一股脑地直冲城下。 城上守军压根就没想到今夜会有这一出,而且受到攻击的居然是之前未曾被攻打过的西城,顿时就惊叫连连。 呜呜的号角声才刚响没几下,一阵箭雨就已率先破空飞来,把这几人直接钉杀。但消息还是迅速传递扩散了出去,引得城中其他兵马火速而动。 守军其实也一直防着越军突然转变攻击重点,所以反应倒也极其迅速,大军还没杀到城墙之下,上方的防御工事就已展开。 无数的箭矢,木石跟不要钱似的直朝着下方扑来的敌军拼命抛射砸去,只为阻其前进。 但这一回,越军再没有任何的顾虑,在一排排盾牌手头前顶着之下,大军稳步向前,很快就直抵城墙之下。 “准备金汁,火油和火把……还有,安排人对付他们的云梯……”韩文节率先赶来,大声呼喝着下令。 这些常规的守御方式看起来不存在任何问题,之前多日,其他三面也是凭此打退越军一轮又一轮的攻击的。在他想来,今日应该也是一样。 无数兵将也在按照此指令行事,下方也果然有阵阵哀嚎响起,显然是有不少越军将士中了招。这就让守军上下的士气更为之一提,自觉今夜又将有一场胜利在朝自己招手了。 只有那些个拿着工具,只为阻挠云梯上墙的兵将们有些意外,怎么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有哪怕一架云梯上墙?这和以往的战事区别可真不小啊。 闻报的韩文节也是微微皱眉,不知越军到底在搞什么。 只是碍于眼下箭矢上下翻飞,他也不敢冒险探到城墙之外看个分明,只能不住指挥,让所有人都做好各种准备。 也就在这时,下方突然就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竟震得整面城墙都似颤抖了一下。 不少将士都为之一惊,不清楚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为之一缓。 韩文节赶紧鼓舞士气:“大家不要慌,他们不过就是在发泄而已。我们的城墙足有三丈来厚,城门处也早塞上刀车和巨石,别说这样的撞击了,就是再来上几百次,也别想……” 轰轰轰…… 他话音未落,同样的撞击又在下方发生。 而且这一回的撞击已不止一处,而是沿着整面西边城墙,左右延伸着,有数十辆冲车撞木在发动攻击了。 一下下的撞击宛如霹雳般轰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不少将士都感到胆寒:“将军……” “他们黔驴技穷了,我南阳城墙又岂是如此乱撞就能破的?”韩文节心中暗惊,察觉到脚下地面的颤抖似乎有些不妥,但口中依然强自镇定,并鼓舞军心士气。 不料他话才出口,身边已有部下颤抖着大叫起来:“裂……裂了……” 韩文节迅速低头去看,脸色唰然就白了。 只见脚下的城墙地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缝,而在火把的照耀下,前方为依托的,看似坚固无比的外墙墙体之上,也有裂缝在迅速扩张,变大。 开始时或许只有指头粗细,但转眼之间,已快赶上手臂了,而且这些缝隙还在不断朝着四面扩散,侵占了整面墙体,直到抵达每一个角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6章 夺南阳(终) 南阳西门,两里之外。 孙宁凭借着自身极强的目力,再加上四周火光,能够更直观地看清整面墙体的崩塌过程。 就见自城墙跟处开始,一道道缝隙便如有了生命般不住扩散变大,向着上方和左右各处蔓延开去。 几乎只在顿饭工夫里,那裂缝已遍布整片城墙,宛如一张巨大错落的蜘蛛网般。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根根的“蛛丝”还在不住地变大,往城墙的深处而去。 骤然间,一阵轰隆巨响发出,整座南阳西城城墙,就如同建造在沙滩上的沙雕受到海浪的侵袭般,迅速崩解垮塌。 几乎不给其上和附近的兵马百姓以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在这眨眼的工夫里,足有五六里长的一大段城墙便陷落崩塌,带得上方数千之众,一起直堕入最下方的深渊之中。 那些人甚至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又或者他们中有人发出叫声了,却完全被城墙崩塌的轰隆声所掩盖,根本不能传出,所有人就这样被掩埋在了各种泥土和碎石之中。 好在于此之前,孙宁和其他越军将领就察觉出了城墙的变化,果断鸣金退军,才让那一直拼命撞击城墙的兵马得以退出危险区域。不然,恐怕就连那些英勇敢战的先登军将士,都有一多半要被土石掩埋。 但即便如此,当这一幕真个发生时,越军将士还是被眼前如此变化给惊住了,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片废墟,看着那因为城墙垮塌而不断扬起的烟尘,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而随着这一整面城墙彻底崩塌,等到那烟尘终于大半落下,城内同样意图集中守城,却还离城墙有些距离的守军将士也都暴露在了越军面前。 他们的兵力数量足有两千许,已是现在城中能调集起来的最后一点力量了。 不过此时的他们看着却太狼狈了,不但被扩散袭来的烟尘弄的灰头土脸,所有人更只觉自己是见了鬼,或是身处最可怕的噩梦之中,全都呆立当场,任何动作都做不出来。 城外越军固然被如此前所未见的场面所惊到,城内守军因此所受的影响更是十倍于他们。 这等城墙崩陷的打击,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足以摧毁他们本就不算太多的斗志和勇气。 许多人的双腿都已绵软如面条,身体也抖得跟筛糠一般,连那些兵器,都无法握紧,更别提拿起它们去和敌军作战了。 他们的眼中,更是充满了绝望与恐惧,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这时,城外的越军却动了。 在孙宁一声暴喝之下:“南阳城已破,夺城建功就在此时!杀呀!”所有将士都如梦初醒,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斗志。 对这些将士们来说,南阳城墙的崩塌固然让人吃惊,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无论是因为什么使之崩塌,都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此时不杀过去夺下城池,更待何时? 于是,号角声和呐喊声汇聚在了一处,所有将士更是如大群的猛虎猎豹般,凶狠地直冲而上。 他们踏着那满地的碎石瓦砾和高高的废墟痕迹,悍然朝着面前的守军冲杀过去。 当此之时,别说那些守军军官将领也早已破胆,就算他们还能保持冷静,传达命令以让部下组织抵抗,这命令也不可能再有人去执行。 在军心士气和斗志荡然无存的情况下,这些兵卒已和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两样,连举起刀来反抗一下都做不到。 于是,当越军头前百多人连续砍翻当先的数百人后,后边的那些人终于在惊叫声中果断抛弃了兵器,跪伏乞降。 就跟连锁反应一般,当越军源源不断从这不设防的废墟直入南阳时,面前的所有守军,皆都双手一松,在兵器的当啷落地声里,乖乖跪地,乞求活命。 没有任何的抵抗,越军已直入南阳西城,大军更是随之分作数队,沿着街道,直朝着南阳城各处奔去。至于那些投降的守军,自然就交给后面的人处置了。 虽然城中其他方向还有好几千人马可以出战,但在西城彻底失守,而且还是以一个如此惊人的变故下失守面前,其他兵将自然也失去了反击的决心。 宣怀还想带兵去焚毁附近的粮仓,结果才刚一转身,就和策马冲来的一路越军相撞。 聂龙早得孙宁授意,自然要想尽办法阻挠城中守军放火烧粮,一见对方当前,便即刻带队杀上。手中大刀几轮挥斩,便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十多名敌军斩杀,直冲到宣怀跟前。 两人交锋数合,宣怀就被一刀劈中肩头,连手中兵器都落了地,惨叫败退。 而随着他这一逃,麾下兵马自然更无拼斗之心,也跟着他转身往南边城门逃去。 聂龙一心只在确保城中粮食安全,倒没有追杀敌军的意思,见状便又带兵顺着街道奔向了新的目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南阳城的各条主要大街上,就只看到一队队纵马疾驰的大越将士,他们极有条理地分别奔向一座座关系重大的粮仓,将之看守起来,掌握在自家手中。 南阳城一共八座粮仓,只有一座在越军杀到前被人点火,但也只起了个火头,就被紧随杀到的越军赶到,杀死纵火的守军将士,并迅速灭火。 至于剩下的那些守军,不是就地投降,就是当场被杀,只有极少数一些人,能看准时机,趁乱逃走。 待到四更之后,孙宁率后军兵马入南阳时,整座城池都已经彻底落入到越军的掌控之中。 城中数万百姓,此时也都很是听话地留在各自家中,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倒也让越军省却了许多手脚。 就此,只用了十天时间,越军便已夺下中原粮仓重地南阳城。 而更关键的是,他们还保下了全城粮仓,一下就获取了足够大军数月之用的积储,让全军的后勤问题得到了最大的改善。 孙宁相信,当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后,势必会让整个梁州地界的战事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7章 天意人心 南阳城如此陷落,对整个梁州战局的影响却要比孙宁判断的更大,甚至超过了多倍。 随着南阳部分守军的溃逃,南阳城失陷的种种经过和其中的诡异处自然就被更多人所知。 别的,大家或许都不会太过在意,但那城墙突然崩塌,才导致看似固若金汤的城池突然崩溃,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也让太多的说法开始扩散充斥整个梁州地界。 对这时代的人来说,什么城池的缺陷破绽,什么暗河水流常年浸泡而导致城墙自身本就外强中干,酥软易破的说辞是完全不存在的。尤其是在这一消息传播了几次之后,就更是往玄之又玄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自然就有人为此巨大变故做出看似“最合理”的解释,这就是天意所在了。 是老天,或是天上的神佛在暗中帮助越军拿下南阳,所以才会发生好好一座坚固的城墙突然崩塌的巨大变故。 至于天意为何会站到越军一边,自然是因为老天依然承认孙宁这个大越天子了。大越朝廷气数未尽,大有中兴之象啊。 再之后,这种说法就有了更进一步的版本,已经有人开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自己真就在现场,看到了这场战事,以及南阳城墙崩塌一般—— “是皇帝陛下眼看南阳城池坚固,难以攻克,便向大越列祖列宗祈祷求助,然后就见皇帝陛下站在队伍跟前,拿手往城墙处一指,那南阳西城的城墙便在一阵轰隆声里彻底垮塌,还把上边一直力主死守的韩文节将军都给一并埋了下去!” 这个完全不靠谱的说法解释反倒在之后成为了最主流的解释,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才是南阳被越军轻易拿下的原因所在。 于是,每多一个人听说并相信此说法,越军在梁州境内的声望影响就上升一分。待到十数日后,这消息传遍整个梁州及周边各地,更是让所有人都相信大越朝廷必然在孙宁的带领下重兴,梁州也必然会被朝廷所得。 人心向背,随着此一说法的扩散传播,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本来在梁州境内,几乎所有城池都在做着最后的抵抗,真就做到了寸土不让,使越军必须耗费大量兵力来一座座城池地拿下来。33 但现在,随着人心扭转,变化就出现了。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相继便有八座城池开城归降,还有五六座城也在和越军接洽,已然有了归顺的想法。 或许有些郭家的死忠还想强自死守城池,但其手下的兵将,以及满城百姓却不肯再陪着他死了。 因为在大家的想法里,皇帝乃是天命所归,连南阳这样的坚城要地都能被他一指而破,自家这些小城又怎能挡住如此大势呢? 可以说,一座南阳的夺取,让越军得到的不止是一座城池和城中丰厚的粮草物资,还包括了整个梁州的人心所向,以及其他十数座城池的兵不血刃。 当这一结果传递到还在南阳休整兵马的孙宁这儿时,连他都被这接连不断的好消息给弄得有些惊讶诧异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接受了这一结果,并且以此振作三军,准备趁此机会,正式向梁州城进军。 在此之前,他大军虽然已入梁州境内,但却从未真对这座最关键的城池发过一兵一卒。 那是因为他知道梁州乃是最难攻克的坚城,郭炎郭寒等人更是领军作战的一把好手,自己绝不能轻率对待。 必须先把四周一切的障碍通通清扫干净,才好集中全力,来打梁州。 所以哪怕已经顺利拿下了至关重要的南阳,孙宁也没有离开急着再挥军,而是暂时在此驻扎休整。 直到传来不断的好消息,自知机会已经出现,孙宁才正式兵指梁州城! …… 此时的梁州城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郭寒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眼下的情况,南阳的失守还算在意料之中,可问题是那边的粮食居然没能及时毁掉,白白便宜了越军。 更关键的是,现在梁州全境对越军的态度彻底扭转了,许多城池都已相继开城投降,这让他原定计划中的以此来消耗敌军兵力和锐气的计划都彻底破了产。 要不是他还保持着相当的冷静,他都要相信那所谓的天命所归了。 就连郭寒这个主帅都生出了荒谬无力的感觉来,就更别提其他部将、兵卒,和满城的百姓了。 他都不敢让人去严查,现在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已经在偷偷计划着向越军投降了。反正就目前自己看到的那些忧心忡忡的将领表现,就可知这一数字很不乐观。 “怎么,你们真觉着南阳之失是什么天意使然吗?” 郭寒终于忍耐不住,沉声问着堂上半日里都一言不发,只见恐慌的部将们道。 这些人低垂着目光,都不敢与他有所接触,充满了心虚,低声道:“不,不是……只是我南阳将士中了敌军的奸计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们内心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郭寒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感到了畏惧,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南阳城只是一个意外,我梁州城厚池深,又有大军近十万众以守,而且还粮食物资丰足,足以守到敌军粮尽自退。 “所以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也希望各位能与我同心协力,战至最终!” 众将自然是一阵唯唯称是,只是到底有几分真心,就很不好说了。 而郭寒现在能做的也就这一步了,他以往安排的都是常规手段,谁能想到会出现这样常规之外的变故呢? 在又一番三令五申后,他才让部下各将仔细带兵,严守城内各要紧处,并随时关注敌军动向。 他有一种感觉,用不了多久,孙宁就会正式带大越军队杀到梁州城下了。 就在他安抚完手下将领,打算再处理手头上一些杂务时,一名亲信匆匆来到房外:“少帅,太尉他有令,请您去后院与他相见,有要事相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8章 去留抉择(上) 自从郭寒归来,把郭凛和孙宪等人一举拿下,掌控梁州大局后,郭炎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在后院养病。 不过,即便如此,他这病也依然未见好转。 没办法,这次的重病是他多年来戎马操劳所积攒下来的,早已深入骨髓,不是几日休养,用些药石就能解决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能撑到现在,依然活着,已经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了,想要痊愈,那就得要神仙来救。 正因如此,郭炎为了能多活些日子,一直都不管城中事,将一切都完全交托了出去,甚至都没找过自己儿子。 所以,今日,郭炎突然让人传话,自然使得郭寒大为意外与重视,当即就抛下了一切,匆匆到后院见自己父亲。 进入卧室,郭寒便瞧见另有一人已先自己一步候在父亲床边,正是宋齐云。此时两人还郑重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才各自停下,宋齐云更是朝他抱拳施礼:“少帅……” “齐云啊,自今日开始,你就叫他郭帅吧。少帅这称谓放到军中,终究缺了些该有的气度。”郭炎低声说道。 两人都是一愣,随即宋齐云才低声答应,又当了郭炎之面,再度称呼郭寒:“见过郭帅!” “父亲,你这是……”郭寒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虽然这是他多年来的愿望。他有些不安地端详父亲:“您可是哪里觉着不舒服吗?” 郭帅的称呼从来都只给一人,现在父亲突然让出来,难免不让人为之多想。 就是宋齐云,虽然照做了,脸上也有担忧,不住在两父子身上来回扫视。 郭炎自己倒是呵呵一笑:“你们不必担心我,虽然这病是好不了了,但我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但即便如此,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该交出的东西,也得趁着我还能做主,都交与你……” “父亲……”郭寒心中一沉,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也不用拿那些大话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情况,离死已然不远。但是,我就是死,也不能就这样缠绵病榻,跟那寻常之人一样。而且,我还有遗憾未解呢。” 顿一下,郭炎才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可知道,我郭炎这辈子有哪些遗憾吗?” 一个最受他信重的儿子,一个如今最看重的将领,对这个问题,却给不出答案,各自沉默。但他们心情却更是发沉,总觉着郭炎是在做着最后的托孤安排。 郭炎也没有让他们回答的意思,似笑非笑道:“那些小的遗憾过去也就过去了,自然不必提。大的遗憾,却有两件。 “第一就是当初,我过于贪慕权势,被那纵横会的人所挟制,导致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连你和冲儿的母亲,都因此身死,还使得他…… “要是他没有因此恨上我而离去,或许以你们兄弟二人的才干能力,通力合作之下,必能保我梁州安泰,即便有今日之灾,也足以应付过去。” 郭寒默然,对母亲,他没有什么印象,对兄长郭冲,他的情绪就更复杂了。既有理解,也有愤恨,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父亲,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大哥他既然选择了为朝廷和皇帝做事,就让他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是啊,人就得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承担后果。”郭炎也是一叹:“我的另一个遗憾就在于此了,或者说是过错……我轻看了孙宁,以为成为漏网之鱼的他会变成我手中一枚棋子,结果却遭到了他的反噬。 “或许要是没有这一出,就没有今日的大越朝廷了,我们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般的下场。” “郭帅……太尉,此事其实也怪不得您。而且卑职以为,眼下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上下一心,梁州必然能保下来!”宋齐云立刻开口道,郭寒也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但郭炎却是一声苦笑:“你这话自己真信吗?眼下的局势真还有挽回的余地?在南阳已失,梁州全境皆已归降的朝廷的情况下,我们还能保得住此城? “就算你宋齐云善于防守,可在人心军心皆已涣散的不利情况下,你真有把握抵挡住数倍大军,以及城中不知何时发生的变故吗?” 一句话,就让宋齐云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郭炎说的乃是实情。 “南阳城的失陷已经足够决定战局走向,更别提现在人心变化了。梁州,已不可能守得住。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要听仔细了,这是我们能否自救的唯一机会。”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跟前两人也都变了脸色,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只是随着郭炎把真正的想法道出后,两人却又面露惊容。 “我之前就曾提过,我们不该只死守梁州一地,既然难当朝廷大势,那就只能选择退往北边,进入晋州,以图将来。 “本以为这一切将会在半年内慢慢推进,可现在看来,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一旦真等朝廷大军杀到,我们梁州还能有几分士气,又能守上几日? “所以还不如早做打算,先让几个重要而可信之人带一部分人马去往晋州!” 说到最后,郭炎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二人身上:“你们两个可愿意担起这份重任,先带两万精锐去往晋州吗?” “父亲……” “太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是一顿,由郭寒说道:“不可啊,要先一步离开这儿,也该由父亲你走。由孩儿率我郭家子弟兵,守住梁州,为您和将士们多创造一些时间。” 宋齐云也跟着说道:“卑职也以为该由太尉你带兵先往,这儿就交给卑职。卑职别的能力平平,但论守城,却还是有些把握的,总能为太尉多拖些时日!” 两人都不是蠢人,很清楚若是留守梁州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可能让地位更高,且重病缠身的郭炎来做出这番牺牲了。 只是他们的说辞却换来了郭炎的一声斥责:“胡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19章 去留抉择(下) “胡闹!” 郭炎一声呵斥,打断了郭寒和宋齐云两人后面的说辞,他脸色愈发的凝重,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人双眼:“你们以为去往晋州就一定安全吗? “不,那里的情况只会更艰难,更复杂。你们将会和来自北边的鬼戎人,来自关陇的平天军,以及其他各股力量周旋。 “若没有绝对的自信与能力,去了那里就是九死一生,而且不是一两人的存亡,更是我梁州军所有人的存亡! “所以在我看来,留在梁州和去往晋州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后者更考验一个人对我梁州的忠诚。难道你们觉着现在城中还有比你们更值得信赖,更能委以重任的人吗?” 两人默然,这话确实不好反驳。 他们也知道要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开拓家园有多不容易,哪怕早些年郭炎就已经不断派人在晋州打开局面了。 但就跟他所说的,那边的局面依旧复杂,除了当地本就存在的各方势力需要新去之人应付外,就连原来梁州军中的下属,都有可能成为危险的敌人。 因为如今的梁州军再不是当年威震中原的一方势力,他们在晋州将再没有依靠和后盾,只能靠自己去拼搏…… 有这么个基调存在,两人还真就不好坚持继续留在梁州守城,而让别人去了。虽然他们明知道,真论凶险,还是留守梁州更甚。 郭炎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下:“我已老病,再没法驱驰千里去晋州了,所以此事只能交给你们。 “还有,我知道你们想要为我,为梁州一战,你们也确实有自信与能力守城。但是,你们真觉着自己会比我郭炎更合适守城吗? “真论起用兵来,郭寒,你是我手把手教会的,至于宋齐云,你也是随我多年的老部下了,你那点防守策略,有一多半也是我教会你的。所以论守城,我只会比你们更合适。 “何况还有我的身份,我乃军中主帅,朝廷太尉,有我坐镇,军心才不至于彻底崩坏,至少还能多撑上一段日子!” 他这话确实叫人无可反驳,现在的梁州军是由他一步步打造起来,在众多将士眼中,他郭炎才是那个最崇高的存在。 可以这样说,之所以最近军心不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郭炎病重,让将士们心生疑虑。只要他此时披甲而出,立于将士面前,军心士气自然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见两人的态度开始转变,郭炎语气更为温和:“何况,对朝廷大军来说,我也是他们必要铲除的目标。 “若我真就不顾脸面其他逃往晋州,恐怕孙宁在拿下梁州必然不会罢休。他会趁着胜势继续向被用兵,直到杀入晋州,确认我已死去为止。那样一来,则一切即休,根本就没有将来了。 “但若我留守梁州,哪怕最后战死了。只要找到我的尸体,他便会放心,便不会继续对你们穷追不舍,直入晋州。毕竟那儿已经靠近鬼戎人,现在的朝廷,还不想与鬼戎人真发生摩擦。你们身在晋州,成其缓冲,也就有了喘息之机。” “父亲,孩儿又岂能把你留在这必死之地,自己偷生……”郭寒双眼通红道,还想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不是偷生,而是背负起更重大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职责,我的是守住梁州,你的则是去往晋州,重新开出一条生路来!” 郭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这次不是我与你们商议,而是给你们的命令,是军令,不得有违! “至于带哪些精锐先去晋州,你们就仔细去挑,但一定要快,最迟两日内,就要启程!” 话说到这个地步,郭寒也好,宋齐云也好,到底是不好再做坚持,只能忍痛起身,下拜称是:“太尉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郭炎这才露出笑容来:“如此我就放心了。也不瞒你们,我所以做此决定,固然有为大局着想的缘故,但也存在一些私心。 “还记得我提到的两个遗憾吗?第一个遗憾,已经在几年前铲除纵横会后彻底消除,而第二个,我还想再试一试。 “那孙宁当年让我看走了眼,甚至一度让我们郭家就此翻覆。所以这一回,我也想再与他过一过招……就在这梁州,在我自己的家里,和他再斗上最后一次!” 郭寒和宋齐云对视一眼,这才知道自己父亲一开始为何会提到这两个遗憾了,原来是早有计较了。 这么看来,他确实是铁了心,誓要与梁州共存亡了。 宋齐云这时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太尉,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还望您解惑。” “说。” “我们梁州兵从来上下一心,除了因为太尉您的威信恩义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于我们一直奉养着所有将士的家人。可现在,您只让我们带兵去晋州,却把所有军将家眷都留在此地,那他们会安心,今后还能一条心吗?”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当兵为将固然有着荣誉感,但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重视的人与物,现在让他们抛弃一切去往晋州,开始时或许还能凭军法什么的压制,可长期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甚至严重时,可能出现兵变…… 面对这个严重而现实的问题,郭炎却只是从容一笑:“对此,我已经有了安排。所以你们是先去晋州,接下来,我会安排更多军将家属也一并过去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们只管放心去便是了。” 两人总觉着他话中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却又不想言明的态度,终究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毕竟,作为父亲和主帅,郭炎是不可能在如此大事上欺骗他们的。 就此,策略定下,将由郭寒和宋齐云二人先挑选两万精锐,离开梁州,赶赴晋州。 他们的行动倒也迅速,只过一日,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即刻启程。 也就在他们去后的第三日,越军先锋已进驻梁州城外三十里。 对郭炎,对梁州来说,真正的存亡时刻,到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0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上) 三月初五,大越朝廷北伐梁州的两路大军终于齐聚梁州城下,其兵马数量,加上多日来沿途归附者,已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五万之众。 光是这么多人,就已不下于整座梁州城内的军民人等,而当大军展开,更是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真正做到了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在如此兵威之下,梁州守军上下人人自危,再加上之前众所周知的郭寒带走两万精兵之事,城中士气更是落到了最低点。 要不是之后有郭炎亲自出面,撑着病体统揽全局,恐怕都等不到越军攻城,梁州城内部就先乱起来了。m. 可即便如此,城中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受内外诸因影响,再加上对皇帝陛下的深深敬畏,守军将士对守住城池的信心十分不足。 这一切,郭炎都看在了眼中,但他并没有因此就雷霆大怒,或是用霹雳手段,杀一儆百地提振士气,而只是不断出现在城头,用最朴实的话语关心这些部下,并且对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安全。 靠着郭炎这么些年来积累的强大威信,总算是让梁州城没有在越军抵达后出现崩溃,但也仅此而已了。 而到三月初八,所有抵达梁州城下的大军都已缓过劲来后,孙宁就立刻下达了进军攻城的号令。 围住梁州四面的所有兵马都开始不住向前压进,而在他们之前,则还有几匹快马抢先一步,跑到城下,做出最后的通牒。 作为皇帝亲征之下的朝廷堂堂之师,在对某处发动攻势时,自然也是需要走个过程,先礼后兵的。哪怕明知道这样的通牒没什么用,但依然还得派人前往一试。 之前在南阳城下是如此,今日的梁州城下,孙宁依然做出了如此安排。 当东门前的这骑快马来到护城河前,高举着手中旨意,想要放声通牒时,上方居然率先一步有话传了下来:“我们大帅想要与陛下当面一谈,不知皇帝陛下可敢上前来吗?” 这应对明显有些出乎使者意料了,让他一拉缰绳,把到嘴边的威胁话语都咽了回去。稍作迟疑后,还是丢下一句:“等着!”便又匆匆回马,去向皇帝作禀报了。 孙宁在听完这名臣下的回报后,也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的,他又是一笑:“既然郭炎想要见朕,去看看也无妨!” “陛下三思,恐防有诈!” “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 身边不少臣子立刻劝阻道,他们都觉着郭炎有此提议有些古怪,担心其中存在了什么阴谋。 面对如此劝说,孙宁却是哈哈一笑:“不过是见个面,说说话而已,能有什么危险?何况,我并不认为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威胁到我!” 群臣后面的劝说顿时为之一滞,皇帝说的也在理,他自身的武艺机变已强过天底下绝大多数人了,再加上身旁必然有充足的护卫,还真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孙宁又把神色一肃:“何况,他既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就证明此战尚有转圜余地。若能以朕稍作冒险来消弭一场大战,使双方不再有无谓的伤亡,便是再好不过的一个结果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臣子就更不好阻拦了。 确实,若能不战而得梁州,可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 “陛下英明,心系苍生百姓,臣等拜服!”群臣只能跪拜称颂,然后伴随着皇帝的御驾,一起缓缓向前。 在此期间,四面合围挺进的大越兵马也就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只等皇帝与梁州主帅见过面后,再做最后的决断。 城头,郭炎有些吃力地靠立在那儿,看着下方大军的种种变化,最后则看到了队伍分开,一支数量不算太大的骑队缓缓通过,直达城下。 虽然因为距离关系,再加上年纪和伤情让他的目力不如当初,无法真把队伍前方之人的模样看清。但只凭感觉,他还是可以确认,那走在最前端的骏马上的男子,就是孙宁。 看着这个不断靠近的身影,他想到了多年前,自己初入朝堂,向作为新君的孙宁道贺时的场面。那时的他,望之不似人君。 还有之后,平天乱起,鬼戎入侵,天下大乱,自己凭借手中兵权,想将之控制在手,欲行汉末曹操故事,将之作为手中一枚棋子…… 可后来的事实却证明,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这个曾导致大越朝廷覆灭的无道昏君,居然有着可怕的另一面,不但险些夺了自己的梁州,要了自己的性命,还在之后重建朝廷,统一南方。现在更是挥军北上,就要堂堂正正地拿下自己的梁州城了。 此时的孙宁,怎么看,都是一代雄主,天下霸主,哪还有当初的昏聩无能模样? 心中感慨着,郭炎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然后就看到孙宁已来到了城下护城河前,停马之后,抬眼望来:“郭炎,你是以什么身份要与朕一谈? “若是作为对手,那事到如今朕只会跟你说一句话,要不想整个梁州因你变成焦土,就最好现在便开城投降。一旦等我回去下令,大军攻上,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而若你想以曾经的臣子身份与朕说些什么,那就出城来,以臣子该有的礼节来与朕说话。而不是高高在上,让朕仰着脖子和你对话! “朕的耐心有限,我朝廷三军的耐心也不多,就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吧!” 孙宁这一手反客为主,真有些杀得郭炎猝不及防,他之前只考虑到了如何用话语来说服对方,达成目的,却把这看似最明显的君臣礼仪给忽略掉了。 醒过味来的他,不禁自嘲一笑,自己终究是老了,就是斗心眼,都不是年轻一辈的对手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退缩,稍作沉吟后,便道:“扶我下去,再开启城门,让我出城与他一谈。” “太尉,这也太冒险了……”立刻有身边亲信出言阻止,和那些阻止孙宁前来的臣子们的说辞很是相似,也是担心其安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1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中) 郭冲并没有接受这些劝说,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自己也已做出决定,难道还会在意冒一点小小的风险吗? 倒是孙宁,在看到梁州城门突然打开一小道缝隙,步履蹒跚,明显见了老态的郭炎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走出来,立于护城河的另一端,朝自己躬身行礼时,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他居然真出来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有归顺之意?还是说,这只是故意示弱的一种手段? 孙宁心中生出诸多念头,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端然坐于马上,直视对方:“郭炎,你这是表明自己还是我大越臣子了?” “臣从来就都是大越臣子,从未有改变。”郭炎诚恳开口。 “可朕怎么听说你之前已另立孙宪为新皇帝啊?这难道是身为臣子之人该做的事情吗?” “陛下容禀,实在是当时臣骤闻陛下于半年之前突遭变故,生死不知,深恐国无长君,天下再乱,才不得已而立此新君……臣知道,臣如此做法确实有罪,无论陛下之后如何严惩,臣都不敢叫屈。 “不过,梁州军民却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听从臣的号令行事,也依然只忠于朝廷……” 郭炎居然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更叫孙宁为之皱眉,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有心直接再问,既然如此,那为何之前朝廷大军到来,你不下令归降,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哪怕真要追究,也不该是现在。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决定痛改前非,正式向朝廷称臣,开城迎王师入梁州了?”孙宁旋即就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说这话时,他目光紧盯郭炎双目,等着对方给出确切答案。 别的都是虚的,只有是否举城投降,才是今日是否对梁州用兵的唯一答案。 郭炎没有任何的回避,同样正视孙宁,语气平静道:“回陛下的话,若是只有臣一家一人,此时自然会开城迎陛下和大军入梁州,不敢有任何他想。 “不过,这梁州毕竟有兵马将士八万,百姓七万户,将近三十万人。臣不敢拿这许多人的性命荣辱来为自己一人开脱。所以即便臣已有心归顺,但为了他们的安全和利益,也必须与陛下当众约定一些事情。” “哦?你是信不过朕,还是信不过我大越官军啊?既然你是我大越臣子,这梁州治下,自然就都是我大越的臣民了。朕身为大越皇帝,又岂会对他们不利?”孙宁挑眉,反问了过去。 郭炎依然是那副低调而平静的模样,缓声道:“陛下明鉴,臣自然是相信陛下的,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何况,朝廷大军上下对我梁州素有敌意,之前又有所误会,导致两军交战,各有死伤,自然难免存有报复之心。 “若是到时我梁州彻底开城投降,而又有人想要重翻旧账,则我梁州军民必然就成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还望陛下能体谅臣的一片苦心,以确保城中军民百姓不被清算,如此也才可保梁州将来的安定太平。” 这番说辞你要说没有没道理倒也不算,但在孙宁听来,也依然显得颇为牵强。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你说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开城投降?” “臣请陛下当众立誓,入城之后,不因之前之事而追究城中军民罪责。 “另外,准许我梁州军中将士解甲归田,从此成为普通百姓,并准许他们离开梁州,另谋生路。” 这几个条件,此时听着也确实没什么毛病,作为即将举城投降的失败者,他们自然希望能确保自身的安全了。 至于让将士们解甲归田,对朝廷来说,也明显是一件好事。 因为如此,既能减轻朝廷压力,毕竟养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二来也能确保梁州真正在朝廷的控制之下,不再出现新的乱象。 而准许百姓离开,就更不算什么破例的决定了。因为大越朝廷从来就没有禁止过各地百姓的流动,只要你负担得起移居他处,背井离乡的种种难处,任何人都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这几个条件,怎么看都不算太难做到,怎么看都属于正常范畴。 但孙宁却没有立刻应下,而是仔细打量着郭炎,问道:“就这些?你就不为自己,为整个郭家讨一个恩赦?” “臣已老迈多病,怕是没几天可活了,陛下真要臣一死谢罪,臣也不敢不从。只要陛下能善待我梁州军民,那臣也算对得起他们多年的信任,纵然身死,也了无遗憾了。”郭炎继续平静回答,一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好像他真就已经别无所求,只一心为梁州打算。 可他越是如此,孙宁心中就越是不能放心,总觉着其中藏了什么猫腻。 奈何眼下他真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而且在两方人马的注视下,他也确实没法迟疑太久。 “不管怎么说,能不动干戈,兵不血刃地拿下完整的梁州,总比需要大费周章,举大兵花上多日,使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才得一座废墟般的梁州要强得多。” 孙宁心中最后得出了结论,他抬眼看看前方的城池,这梁州在郭家几十上百年的经营下,早已经成为中原屈指可数的几座大城坚城之一。 与此城一比,南阳城都不算太过难打,而且自己还不知道这梁州到底存在什么样的破绽,无法再以奇策破城。 如此想来,即便郭炎真藏了什么阴谋,那点代价也是要比强攻来得小,所以又何必瞻前顾后,担心另有所图呢? 孙宁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在郭炎,以及城上城下,几十万人的注视下,高声道:“好,朕就答应你。 “以这天地和大越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只要你郭炎今日真心归顺,开城投降,则朕就会赦免城中军民的一切过往罪孽,并准许城中军将就此卸甲为民,城中百姓也可随意去留,绝不阻拦……”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声传四方,几乎落到了每一个敌我将士的耳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2章 兵不血刃入梁州(下) 孙宁的宣誓传入敌我双方数十万将士的耳中,又乘风入城,传入千家万户。 这让无数之人都长出一口气,满心的欢喜,更有声声欢呼从不同的角落响起。 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郭炎和孙宁之间的约定,但只从这誓言内容,就足以让人推断出,这场大战将会以最平和的方式结束。 双方将士再不用围绕这座坚城作殊死战斗,用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来决定城池的归属。 毕竟,对九成九的将士们来说,功劳毕竟没有自己的性命和安全来得重要,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那未曾到手的功劳而不顾一切的。 至于城中百姓,自然更是放下心来,本来他们都还担心,接下来的战事一起,自己会遭池鱼之殃呢。现在,至少安全上是有了一定保障了。 欢呼声虽不甚大,却还是被孙宁捕捉到,他脸上又现出笑容来:“朕已当众立誓,郭炎你怎么说?” 面对孙宁痛快的决定,郭炎也笑了起来:“既然陛下真心为国为民,那臣自然不敢再有怀疑,不敢再以弹丸之地以阻天兵。” 说罢,他示意身边搀扶自己的两名亲卫退开,然后有些吃力地弯腰伏身于地,口中努力喊道:“臣郭炎,愿将梁州尽献朝廷,一切生死,悉数交由陛下论处!” 顿一下后,他更猛然抬高嗓门,喝道:“开城门!” 随着这一声招呼,刚才只打开一线就又迅速闭拢的梁州东门便在一阵嘎吱的磨牙声里,缓缓开启。m. 本来严阵以待,弓上弦,刀出鞘,滚木擂石和各种守御兵器也随之被人搬走收起,所有城上城下的兵将们,也都迅速汇聚到了一起,放下了手中兵器,在各自军官的带领和命令下,排成整齐的队列,下到城下,等候清点收编。 而且,这一幕不止发生在东门一处,梁州四个方向,七座水陆城门,全都大开,所有守军将士,都按规矩放下武器,不作任何抵抗之态。 然后,外墙之内的瓮城城门也迅速被开启,把整座梁州城都完全不设防地暴露在了几十万的大军眼前。 这时候,要是孙宁突然食言而下令攻击,照样能以最小的代价,把这一座再无反抗能力的梁州城给迅速夺下。 不过他当然没有这么做,以皇帝之尊既已当众立誓,就断没有出尔反尔的可能。不然,他还凭什么号令三军,使天下臣服? 他孙宁又不姓司马,这等因小失大的脑残行为,他不会,也不屑去做。 待到护城河上的吊桥正式落下,而后方兵马也缓缓上前后,孙宁才策马朝着前方走去,直到依然跪伏在地的郭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后,才低声道:“我又回来了。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做那么多无谓的事情呢?起来吧,随朕一道入城,接收梁州。” “臣遵旨,谢恩!”郭炎答应一声,又有些吃力地爬了起来。 他的整张脸都有些发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受眼下结局的影响,还是身体确实吃不消了。 当孙宁这支骑兵队伍半护半押地带着郭炎穿过城门,正式进入到梁州城后,后方的一支支军队也迅速展开了对内外两座城门的接管工作。 同时,在诸多将领的号令下,又有无数人马越过孙宁他们跑向城中各处,确保沿途街道之上不可能出现其他刺杀之类的陷阱,同时也是为了尽快拿下城中一些关键的所在。 接下来接管整座梁州城的工作自然不用孙宁这个皇帝来操心和发号施令,他只是一路向前,直接来到曾经的郭府,现在的太尉府邸,再登堂入室,直到正中的厅堂处,才高坐其上。 然后不久,手下便有人赶来禀报成果了。 只短短半个多时辰里,梁州七门皆已被越军控制,五座粮仓,两座兵器库也悉数落入越军之手。 满城街道的巡视权,尽交越军之手,城中百姓更是早得严令,此时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在此期间,并未发生任何一场摩擦与战斗,似乎梁州军民早就有了归降朝廷的打算,现在只是将这一且实现了而已。 当然,几十万大军也并没有全部进入城池,只有五万精锐入城接管,其他兵马依然驻扎城外,保持着相当的戒备。 他们对上的毕竟是名气极大的郭炎,难保这其中不会存在什么算计阴谋。 不过就目前来看,应该不可能存在什么陷阱了,因为城池已彻底落入越军掌握,那城中守军也已悉数缴械,看不出一点想要反抗的意图。 随着这一份份禀报传来,孙宁的心情是越发的安定,看着面前受他之命聚集起来的城中文武官员,他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的和煦了。 “看来你们是真心归顺朝廷了,果然都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谢陛下赞许,臣等只是尽到为人臣者的本分而已。”郭炎忙又作答,就好像他真就是大越朝廷的一个忠臣,之前的种种行径真只是为国效力,没有其他更大的野心。 孙宁此时也不可能急着去追究郭炎以往的罪过,不然就成过河拆桥了。毕竟怎么说,这次主动投降,保住全城,他郭炎还是有功的。 所以便只是轻轻点头:“你能这么想,朕很是欣慰。对了,为何直到现在,也才这么点文武前来见驾,其他将领呢?若朕记得不错,梁州之前可是另设朝廷,总有百官吧?还有,郭寒等将领呢?” 问这么多,孙宁更在意的却是最后一问,郭寒宋齐云等梁州军中大将,才是他现在想要彻底掌握住的。 “回陛下,臣子郭寒,部将宋齐云等,因为之前与臣理念不合,早已自领一军而去,早不是我梁州下属了。”郭炎很是诚恳地回了一句。 这一句话,却让孙宁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呢,陈青云就已匆匆而来,在得到孙宁准许后,他走上前来,附到孙宁耳畔,小声说了几句,顿时让其眉头迅速皱起,怀疑的目光再度落到郭炎众人身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3章 其心可诛 看到孙宁脸色有变,堂上一干降官心跳也陡然一快,隐隐有了不安。只是碍于各自身份,又不好直接发问。 好在孙宁很快就问出了自己的疑虑:“郭炎,为何城中不过一万五千降兵?其他人马呢?都被郭寒和宋齐云他们带走了吗?” 陈青云也同时盯上了郭寒,眼神里也充满了提防和猜疑。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进城后欲要收编全城兵马,可结果汇集到跟前的,却只得区区一万五千人。这数量可和他们所掌握的梁州守军的兵马数差得太远太远…… 事关重大,他自然不敢拖延,即刻就跑来向皇帝禀明一切,要让孙宁来作定夺了。 面对两人锐利而充满警惕猜疑的目光,郭炎却不见丝毫紧张,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回看着孙宁,平静道:“回陛下,这段日子罪臣早已下令解散城中兵马,只留少数将士维持安定。也就是今日守在城头,并遵照旨意向朝廷归降的这一批。” 孙宁闻言双眉猛然一挑:“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臣本就无心与朝廷抗衡。既如此,何不早些解散城中兵马,以防出现不必要的变故呢?” 郭炎回答得理所当然,孙宁却再度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实。 这么看来,其实梁州早就已经防御空虚,不堪一击了。 若是自己没有招降之意,直接出兵猛攻,必然也能以极小的代价迅速将之拿下。而可笑,自己一直以为这梁州会比南阳更难攻破,所以才会想着招降,还答应了对方诸多条件。 这算是郭炎早已算准了自己的心思,将自己给彻底耍了吗? 孙宁心思转得飞快,随即又把脸一板:“那朕问你,那些被你解散的兵马呢?他们都被你安置到了哪儿?” “他们自然都在城中,陛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为安抚他们,臣还多发给了他们一年的军饷,如此,足以让他们重新过好自家的日子了。” 郭炎笑了一下:“对了,陛下之前不是就已经答应过臣还全城军民,不会追究他们之前的过失,而且准许他们解甲归田,做一个寻常百姓吗?却不知这话可还作数吗?” 之前孙宁还疑惑对方为何非要强调这一点,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孙宁不惜一切要拿梁州,除了此城本身位置关键,以及郭炎对朝廷的威胁外,几十万的梁州精兵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若能真把梁州军拿捏在手,对他,对朝廷来说,自然也是一大助力。 他是真没想到,郭炎会用此计,来了一手釜底抽薪,从而让自己在夺下梁州的同时,却未能得到进一步的增强。 当真是好深的用心,真是其心可诛! 孙宁脸色阴沉,盯住了他:“好,好得很啊!” 因为有誓言在前,此时的孙宁再不满,也无法强行再把城中原来的兵马给征调回来——至少这一两年内,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而因为多得了军饷,又得以保全自身的自由和安全,这些梁州兵对郭炎自然更为感恩戴德。如此,哪怕他已成阶下囚,对梁州当地的影响也将远在朝廷之上。 而且,要是往深了再想一层,他甚至可以做出安排,等风头过去后,让这些兵将离开梁州,去往北边投靠早已逃出的郭寒所部。 如此一来,就无非是换了个地方,让郭氏,让梁州军重新建立! 郭炎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极妙,也让孙宁有些没了脾气。 而这一回,郭炎也不再为自己做什么辩解,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儿,一副引颈就戮,随你处置的模样。 孙宁确实想处置了他,奈何之前有过约定,又才刚得梁州,到底不好食言翻脸。至少在近段日子里,孙宁是不好真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来的。 足足过了好半晌后,孙宁才吐出一口浊气,挥手下令道:“把他给我带下去,好生看护,不得无礼!” 他深知这都是郭炎在自知保不住梁州后的反制措施,但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即便如此,自己能顺利拿下梁州,终究还是有赚的。而且,能少些兵马伤亡,也总比强攻死伤成千上万的人要好得多。 所以对郭炎,他虽然心中有火,却还选择了忍耐,留他一命。 当然,要是让孙宁知道其实在南阳陷落,各种谣言传遍梁州,不光其他小城已无斗志,就连梁州军上下也对皇帝充满敬畏,不敢死守的这一事实,那他的心情可能就要比现在更糟了。 待让人将郭炎带下去后,孙宁才沉了张脸,看向堂上其他一干人等:“你们呢?可是也想从此归于田园,做朝廷的顺民啊?” 听着皇帝陛下森然的语调,这些梁州降官又怎敢说出自己也要离开的话语,当即纷纷表态:“臣等早已有心为朝廷效力,若蒙陛下所用,便是臣等天大的福分。” “只要陛下点头,臣等定会竭尽所能来治理好梁州各地,绝不让朝廷因此费神。” 听着他们一个个表起忠心,孙宁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不要阳奉阴违!朕也可以给你们交个底,只要是忠于朝廷,又有能力的,朕不会在意其出身来历,都会予以重用。而反之,就别怪朕刀下无情了。” “臣等定当效忠,还请陛下看臣表现。”群臣再度下拜说道。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暂时让他们回去,把手头上的差事办好,再写相关条陈上来。 他本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料才没一会儿,一名奉命办差的后勤官员又匆匆来报:“陛下,臣清点梁州城内所有仓库物资,发现粮仓存粮倒是充盈,可两座银库,却是空空如也。别说补充我军所用,封赏下边将士,就连发给降军遣散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什么?”孙宁顿时色变,然后才想起刚才郭炎的一句话,他多发了那几万解散兵马一年的饷银! 这家伙,当真是其心可诛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4章 收尾 在明知守不住梁州的情况下,郭炎虽然选择了开城投降,却又给朝廷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烂摊子。 原来的精锐梁州军不是被郭寒他们先一步带走,就是直接就地解散,从而让孙宁无法收编他们得到好处。 现在就连最实在的银子,都被他早早散发了下去,使得朝廷只得一座成为累赘的大城,却未能获得什么补充,反而自己要贴钱进来。 这感觉实在过于憋屈,让孙宁久久都不能顺心。 而且,此时的他还没法发作,无论是对郭炎,还是那些已然解甲归田的将士们,他都没法发落,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从战略上来说,自己还是成功的。至少朝廷大军已由此正式进入中原,北伐大略也已成功一半了。 接下来的越军,便可以此为据点,一步步向外扩张,直到把整个中原都拿下——至少目前看来,这一目标不会太难,毕竟平天军内部正发生剧烈的纷争,直到今日,洛阳的赵广校和开封的秦玉德之间都还在内战呢。 接下来,等大军养精蓄锐,便可正式出兵平乱,拿下真正的中原腹地了。 当然,在此之外,对孙宁来说,拿下梁州,还有一件重要的问题便也随之得到了解决——孙宪。 这个糊里糊涂被郭炎捧上皇帝位的兄弟,虽然能力势力什么的都没任何威胁,但其身份,终究是犯了大忌讳的,孙宁自然不可能继续放任其留在此处了。 不过这事终究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解决,所以直到天黑后,孙宁才只带几名亲信,悄悄进入到了行宫之中。 要说起来,这行宫和孙宁的渊源还更深些,正是当初的郭炎为了控制孙宁为傀儡皇帝而开辟出来的。 这儿的一切,都与当初没什么变化,孙宁一路走一路看,只觉格外眼熟,心下也不禁有所感慨。 当时的自己绝对想不到,多年后,当自己再回梁州,居然会是以征服者的姿态。 和梁州其他所有重要位置一样,行宫内外也早被越军控制,而且都是最值得信任的兵马。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孙宪所在的后宫了。 此时的孙宪,几乎是缩在角落里,一脸的恐慌,瑟瑟发抖。 他不知道朝廷大军在拿下梁州后会怎么处置自己,也不敢想,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住求饶。但看守他的那些兵将知道其特殊身份,又怎敢与他多说话呢,所以最后,只能听到他在那儿喃喃自语,看着是那么的弱小无助与可怜。 当本来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时,角落里的孙宪猛然一震,差点就要叫出声来。然后,他才看到一人迈步而入,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他的面容依稀有些熟悉:“皇……皇兄……” 孙宪颇为艰涩地叫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片刻后才想到什么,赶紧跪了下来:“皇兄饶命啊,我……我都是被他们逼迫的……” 孙宁来到这个“便宜弟弟”的面前,站定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孙宪长得确实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但那只是表面容貌,其内在却是天差地别,倒是和原来的那位保庆帝很像,同样的色厉内荏,同样的不学无术。 随着孙宁一摆手,周围众人立刻就都退了出去,并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户通通关上,让房中只剩下他们两“兄弟”。 孙宪还在磕头,还想为自己辩解开脱,却被孙宁一句话给打断了:“这傀儡天子不好做吧?” 这话问得孙宪一愣,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半晌,也只能嗫嚅出几个“我”字来,身子又抖得如筛糠一般。 “你其实并不蠢,应该早能想到,郭氏将你扶为皇帝会是个什么模样,你觉着自己走到这一步,会有个好下场吗?” 孙宁的话直接而干脆,不给对方任何情面:“而且就算你想不通,光是史书上,就有的是这样的先例,比如汉献帝之于曹操,北周静帝之于杨坚…… “或许在他们羽翼未丰时,还能让傀儡天子安坐其位,可一旦机会到来,身为傀儡的皇帝下场就只有一死了。 “你自小也是读过史书的,会不知道这些真相吗?为何还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皇兄,那都是郭炎他们逼着我干的啊,我若不答应,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你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孙宁摇头,讥诮笑道:“当时的情况,郭家可不敢真杀你,不然从大义上,他们就立不住跟脚,还会乱了人心军心。 “而你,也完全可以表现得更聪明些,比如另找些借口,拖他们一些时日。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你拖上个半年时间,朝廷大军不就杀到梁州,能帮你解围了吗?” 看着无言以对的孙宪,孙宁又是一声冷笑:“可你最终这么做了吗?并没有。因为什么?是因为想不到,还是因为胆怯?都不是,而是因为你起了贪心,你觉着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坐上这不该属于你的至尊之位的一个机会。 “贪婪蒙蔽了你的眼和心,让你完全忽略了这么做将带来的种种后患。又或者,你虽然有想到,但都被你强行忽视掉了。 “而这些后患中,既包括你将会成为郭家的傀儡,最后落得惨淡收场,自然也包括了眼下,当朝廷平叛成功后,对你的追究与惩罚。 “而既然这一切都是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你又何必再做这无谓的恳求与挣扎呢? “朕也好,朝廷也好,是不会把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赦免的,你的命已不可能留下。” “皇兄,我是你的嫡亲兄弟啊,你就不念一点兄弟之情吗?”孙宪大恐,再度恳求道。 “你愿意成为郭家傀儡时,可有为我这个兄长,以及朝廷天下考虑过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孙宁冷淡地回了一句:“而且,朕已经顾念你我兄弟之情而对你开恩了,我给你留体面,你自尽吧,那至少能保个全尸。但要是你不想要这体面,那朕也只能背负一些不好的名声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5章 两个死讯 在孙宁表明态度之下,孙宪最终也只能放弃幻想。 其实他在和郭凛联手的计划失败后,便已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了。 只是因为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才让他自欺欺人地撑到今日。 而现在,连这一点欺骗自己的可能都不存在,他也就只能选择自尽,一如他当初选择成为傀儡,为郭炎所用一般。 毕竟,除此之外,他没其他选择。 一如后世某句话说的那样,他若接受体面,孙宁便会让他体面;而要是他不想体面,孙宁也会让人帮他体面。 既如此,还不如自尽来得干脆些呢。 至于他死前到底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却再无人在意。 待到次日上午,孙宁一觉睡醒后,便有臣子前来禀报:“陛下,伪帝孙宪今日一早被人发现投缳自尽于卧室之中,早已气绝多时了。” “哦?”孙宁感慨地轻轻一叹:“他这又是何必呢?孙宪乃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朕从来没想过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就要取他性命啊。哎,可惜了……” 顿一下后,才不无遗憾地说道:“传朕旨意,厚葬于他,以亲王规格起陵,就把他安葬在梁州城外吧。至于看守他的人,便罚他们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此事给揭了过去。 没有人会太过在意孙宪的突然自尽,哪怕他当过半来年的皇帝。毕竟在这个乱世中,太多人朝不保夕,随时可能会出意外,也不多他一个了。 至于那些能猜到孙宪之死与孙宁脱不了干系的人,就更不可能对此作出任何议论了。 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能除掉,皇帝自然不可能介意多处置几个不听话的家伙。 可以说,孙宪的死还真帮了孙宁一把,至少对那些归降的官员来说,他的死让他们完全警醒,接下来无论做事还是说话,都变得格外小心,绝不敢生出半点其他念头来。 如此,在接下来的两日后,梁州的一切就都重回正轨,想来用不了太久,这儿甚至都能变得和以往一样,成为中原大地屈指可数的几座繁华大城之一。 至少在另一个人的死出现之前,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郭炎的死讯也突然报到了孙宁跟前! 这是他们入城后的第四天的一早,孙宁甚至还睡着呢,便被人敲门吵醒,然后就得知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那样的猝不及防,让他呆了好半晌,才确认自己不是身在梦中,而是确有其事。 “走,去看看。”孙宁在穿戴整齐后,便迅速出门而去。 郭炎的突然死亡,对他,对朝廷,对整个梁州来说,那都是有着巨大影响的。 在孙宁原来的计划里,郭炎固然是要死,但绝不能死得太快,至少要等到朝廷的力量彻底拿下梁州后,他才能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现在倒好,他们才刚进梁州没几天,影响更远远不够呢,他就突然暴毙了? “他是怎么死的?” 在来到郭炎居住的院落前,孙宁才想起关键一点,问陪同他前来的臣子道。 这位名叫崔岩的官员脸上满是苦涩与惊疑:“回陛下,他是……是被人刺杀身亡的!” “什么!”纵然以孙宁如今之城府气度,闻得这么个答案后,也为之色变。 他本以为郭炎是因为病情加重,再加上心情郁郁,才突然而亡。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死虽然叫人感到意外,但也多少是在情理之中,也必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可眼下的事实却是,他是被人刺杀身亡。 就在郭炎自家的后院,就在孙宁大军进驻其中,半保护半看守的情况下,他居然被人刺杀了?! 这事传将出去,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郭炎之死和朝廷没有关系,谁都会认定,这是孙宁,是朝廷在拿下梁州城后,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手段。 而他的死会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梁州城带来什么? 想到这儿,孙宁都猛一个激灵,强烈的不安情绪迅速涌上心头。 “先进去看看。”沉吟半晌后,孙宁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看郭炎的尸体,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查明真相。 此时,这间院子四周早布满了大越兵马,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轻易进出。 在看到孙宁到来后,其中一些兵将更是露出惶恐之色,纷纷下跪请罪:“是臣等办事不力,竟让郭炎被杀,还请陛下严惩……” 孙宁只冲他随意一摆手,没多说什么,便已直接进入那间同样由许多人把守的卧室。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那个端坐在正对大门的座椅上的身形。 虽然早已气绝,郭炎的身形却依然很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死前该有的痛苦或恐惧,反倒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死亡,对他来说,或许不是惩罚,而是解脱? 在压下这一古怪念头之后,孙宁来到尸体跟前,仔细观瞧起情况来。 他确实是被人杀死的,而不是死于意外或是自尽。 因为就在郭炎的咽喉处,有着几道深深的指痕,一下就捏碎了他的喉骨,这是自杀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好强的指力!”孙宁先是叹了一声,随后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遭遇如此致命攻击的情况下,郭炎不但脸上带笑,全身居然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连举手挡一下,或是身体稍有偏转的动作都没有。 他就是这么直直坐着,任由凶手捏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哪是被人刺杀,分明就是引颈就戮了! 这一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可问题是,到底凶手是谁? 谁能有这等本事,在如此周密的防护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此处,只为帮郭炎他了结心愿? 能做到这一点的,绝对是天下间少有的高手,实力就算不如孙宁,也所差不多了。 看着尸体上的致命指伤,孙宁心中突然一动,一个人命呼之欲出:“是他!”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一直都把这个低调的家伙给忽略掉了,居然都已经拿下梁州了,也没想过找到其人——郑潮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6章 一封遗书 就是孙宁也不得不承认,郑潮安是一个低调到极其没有存在感,很容易就被人所遗忘的人。 这些年来,江湖上几乎未闻其名,就是梁州军中,他也是众多将领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一个,即便他有一个同样位列天下有数的几大宗师级高手的祖父郑证因,即便他一直都是郭炎身边极得信任的贴身护卫。 更叫孙宁此时感到不安的是,郑潮安还有着一身与稀薄存在感极不符合的实力。至少当日战场上,他就显露出不下于郑证因的修为,最后更是保着郭炎安然退走。 可即便有此功劳作为,他却依然低调,从不做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如此一来,当越军入城后,有着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处理的孙宁和部下人等自然就把他给彻底遗忘了。 直到郭炎突然被杀,在孙宁看来,也只有郑潮安能在众多守卫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达成目的了。 作为鹰爪门首屈一指高手的他,不但有着那一手极强的鹰爪功夫,更有着远超常人的身法轻功,足以在夜间摸入这处院落,以强力的指上功夫轻易捏碎郭炎的喉骨。 不过现在放孙宁面前最大的一个疑问还是郑潮安为何要这么做? 他显然没有冒险杀死郭炎的必要,不然当日郑证因都不会拼上性命也要掩护其带着郭炎逃跑了。 而郭炎无声无息地死去,以及临死前脸上所带的莫测笑容,更让孙宁可以确信,这一切其实都是郭炎刻意安排的,是他让郑潮安刺杀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 他真觉着自己这一死就能导致梁州再生乱子,使朝廷无法控制此地吗?m. 那也太小瞧朝廷大军的控制力了,别说现在大军已入梁州,就是都在城外,在那些军队再度叛乱时,孙宁也有绝对的把握将之镇压。 无非就多费些手脚罢了。 “陛下,可需要仔细验尸,查明他的真正死因吗?”崔岩在旁,略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 “对,仔细查查,不光是这尸体,还有这整间屋子和外边的院落,都要让人细细查看,看有没有线索。”孙宁当即下令道。 如果能从这儿的细节处找到凶手可能藏身的线索,也算能有个交代了。 当下里,便有兵卒上前,抬起早已僵硬的尸体,然后他们便发现在其身下,赫然竟放着一封书信,上头更端正地写着四个字——“孙宁亲启”。 不光留有线索,而且还有遗属吗? 孙宁微微挑眉,自然是要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的。 不过倒没有真按上头所写,由他这个皇帝亲自拆开信封来看,而是由其他兵将帮他拆信,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把内里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呈送过来。 孙宁接过仔细看着,嘴角微微上挑,眼中已有犀利的光芒闪烁。 这封确实是遗属,是郭炎写给孙宁的最后的书信,不过却也可以称之为战书—— “孙宁: 想必在你看到此信时,我已死去。这并非是我在用死亡来逃避失败,正相反,这是我郭炎对你发起的最后一次反击。 犹记得十年之前,你弱而我强,就在这梁州城内,你定计夺我之兵权,差点就让我陷入万劫不复。此事虽然最终以你失败告终,然则胜你的终究非我,如此遗憾,使我常记于今日。 所以这一回,我将在相似的条件下,予以回击,且看你还能不能胜我。 如今梁州城中,已散入六七万的兵马,他们得我之厚赏,又以为我放他们解甲归田乃是为了保护他们,自然对我感恩戴德。 若我无事,朝廷可作妥善安顿,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他念,只会在梁州做一顺民。但我既死,而且是被人所杀,他们便会怀疑这一切皆是朝廷所为,自然就有的是想要为我报仇之人。 到那时,你们身在城中将四面皆敌,而又不知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你在明,敌在暗,正如当日你在暗,我在明。当日的我未能防到你的诸多手段,却不知今日之你又能否应对眼下这一局? 而若是你未能处理好梁州之事,甚至以大肆屠戮来镇压城中军将,则将有悖于你之前所立之誓言。到时消息传出,你身为皇帝的诚信,朝廷的诚信便将荡然无存,又凭的什么来重新一统天下,使将士臣民安心? 这便是我郭炎,用我自己之性命来与你做的最后一场赌斗,你可有本事化解吗? 对了,还有两点望你明白。其一,在安排郑潮安杀我的同时,我已着人在随后散播消息,所以你别想通过隐藏我的死讯来控制城中乱象,至于郑潮安,也会在杀我之后,连夜离开。 以他之脚程,待到天明,早已远去数十里,你是不可能抓到他,再以此来平复众人之怒的。 其二,这封书信我既无用上印玺,也非出自亲笔。所以哪怕你将之拿出示人,也不会有人任何一人承认。所以你也不必拿此来说服所有将士了。 言尽于此,将死之人,无复多言,只愿与你再决一高下。” 最后,便是四个略有些潦草的字——“郭炎绝笔”。 当看完这信上的所有内容后,孙宁足足愣了有好半天,然后便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郭炎会因为这样一个原因,用上如此激烈的手段,来与自己斗上最后一场。 不得不说,他确实够狠,不光是对敌人,也是对自己,为了斗这一场,竟是直接把命都当做了筹码。 如此看来,其实一切都早在他的计划之中了,包括早早就把城中兵马解散,让他们由兵变民,以及之后与自己做下的一系列约定。 这一切,都是郭炎为了这一场赌斗而布下的局,而现在的孙宁已入局中,看似已无路可退,必须想出法子来,控制很快就会出现的城中骚乱了。 孙宁有理由相信,这些还于民间的兵将们手上都还有着充足的兵器。一旦给他们一个理由,一个机会,就足以在梁州城内闹出剧变来。 他,该如何应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7章 筹谋与应对 “你可知道,郭帅他们已经被害死了!” 不过一两天时间,这个消息便已在梁州城中不胫而走,尤其是那些看着身体结实,神色坚毅的汉子们,对此说法要比旁人更为在意。 因为他们是才从梁州兵将变回到普通百姓的人,自认为是郭帅为了保他们才不得不放弃几代人,上百年的基业,对他自然是感恩戴德,只想一死以报。33 而现在,朝廷大军进入梁州才几天时间,居然就害死了郭帅? 绝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一说法时,都会把杀害郭炎的凶手认定为朝廷中人,更准确些,就是皇帝孙宁。 只有他有这个必要,有这个权力,下令除掉还可能影响梁州局势的郭帅。 当然,这其中也存在一些心思细密,为人谨慎的,提出了一个问题:“此事当真?他们怎么就会对已经交出一切兵权的郭帅下此毒手呢?” “就因为郭帅已经交出了一切大权,再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才敢毫无顾虑地杀他。” “还有一个原因,他们一定是担心郭帅在此的影响力和威信还在,担心皇帝和大军离开之后,我们会再度拥护郭帅起事,所以便先下手为强,把他给害了。” 这样的解释听着自然也颇为在理,让一干稍有犹豫的将士也迅速坚信郭帅之死一定是朝廷所为。 所以很快的,放在这些将士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们该怎么办,可要再起兵为郭帅报仇雪恨吗? 这一来,分歧就有些大了。 对寻常将士来说,固然愤怒于郭帅被害,但他们也更要为自己和家人考虑,在眼下敌强我弱,而且失去了最重要的城池依托的情况下,起兵报仇可太冒险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数量固然占到了所有梁州兵九成以上,但很显然,他们终究不是那能做主的,真正能做主的是极少数。 这些人的想法可就要明确得多了:“我们必须趁着现在还有力量反抗时起兵,为郭帅报仇! “这不光是为郭帅报仇雪恨的事情,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考虑。你们真以为在我们被解散成民后,朝廷便会放过我们,不再做任何追究了吗? “别天真了,我们早就被他们定为叛军,他们岂会放过我们? “现在所以未曾对我们下手,只是因为他们在梁州尚未真正稳住跟脚,而且那誓言才刚说出,他们也不好违背。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杀了郭帅,你们觉着他们会放心留我们继续在此吗?不可能的,我认为,朝廷只会拖上一段时日,最多一两年后,等我们彻底放下了戒备,等之前的誓言之事彻底被人遗忘,等所有人都不再关注我们梁州,他们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到那时,我们就是一团散沙,再无勇气去和他们一战,便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结果。 “所以我们绝不能如他们所愿,更应该趁此机会起兵再战。为郭帅报仇,为我们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哪怕最后离开梁州,去晋州投奔少帅,也比留在这儿等死要强得多!” 这一说法很快就得到了众多将士的认同,然后迅速于暗中扩散,在短短时日里,就传遍了全城。 本来已经打算真就做个顺民的梁州军将们,再度蠢蠢欲动,互相串联,只想找个机会,便迅速起兵作乱,夺回本就属于他们的梁州城。 不过,他们的问题却是很明显的。 如此庞大数量的人想要串联,还要干豁出全部身家性命的勾当,自然是不可能真正做到保密的。 尤其是,孙宁和朝廷更是早一步知晓了可能发生的乱子,自然更是多加留意,很快就把许多目标都给锁定了。 六七万人,数量确实够大,足以在梁州城中闹出极大的乱子,甚至可能毁掉这座中原大城。但其实与依然驻扎在城里城外的越军比起来,他们依然是处于绝对劣势的。 现在唯一让朝廷方面感到为难的,只有在平叛时,会否牵连到城中数量更大的无辜百姓,以及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而当一些将士把自己的平乱计划报到孙宁面前时,他却又果断将之推翻:“要真直接用强,镇压所有人,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我们要的是梁州全城,而不是一座遭受内忧外患后的废墟。” 何况这么一来,对朝廷的影响也太坏,实在太过莽撞。 “那以陛下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此番潜在的乱象呢?”臣子们是彻底没了主意,只能听从皇帝陛下的安排了。 孙宁眼中光芒闪烁,这几日里,他也一直都在思考着如何应对这一局,而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对策。 “很简单,留下之前的降军守城,朝廷大军在两日之内,回收,撤回江南。”孙宁的回答很是干脆,却也很是出乎人的意料。 在听到这一答案后,堂上群臣,无分文武,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用眼神做着交流,这是自己听错了吗?陛下居然打算就此放弃好不容易才拿下的梁州? “陛下是决定不要梁州了?那我们之前又何必费尽心思地夺下此城呢?”燕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却被孙宁瞪了一眼:“谁说朕不要梁州了?我们不是已经将此地划入朝廷下属了吗? “既然如此,我们在此设下守军和相关官员,自然就可以班师回朝。梁州可不是朝廷都城,朕也好,你等群臣也好,还有这许多的将士,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所以回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那些意图谋乱的叛军呢?” “不过是意图而已,终归尚未真个谋反,那他们就还是我朝廷治下百姓。” 孙宁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朕相信,只要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善意,知道自己不会受到牵连追究,则绝大多数将士,还是会选择从此安分做个顺民的。 “至于那些依然还想作乱的家伙,有这几万守军在,他们什么浪花也翻不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8章 以退为进破僵局 几日的思考,让孙宁勘破了破此一局的关键所在。 郭炎的遗书自然有其道理,对越军来说,眼下的梁州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 放任不管,固然会酿成大祸;可一旦真出手遏制平乱,也会对整座城池造成难以估算的巨大损伤,并且使朝廷的可信度大受损失,为天下人所议论。 但其实,只要换个角度来看这问题,情况却又能豁然开朗了。 对朝廷,对越军来说,并不是只有这两个选择,当郭炎以退为进,想要凭此再乱梁州时,朝廷其实也可以选择不接招。 他们也完全可以同样来一招以退为进,从而化解掉这一难题。 因为对那些曾经的梁州军兵将们来说,真正促使他们铤而走险的原因并不在于郭炎之死,或是想要为郭炎报仇雪恨。 或许有一些领头之人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但其他那更多的,至少在九成以上的人,对郭炎,对整个梁州的忠诚度可就没那么高了。 对他们来说,首先让自己和家人能安定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忠诚机会那都是虚的——哪怕此前他们确实从郭炎手中得到了数量可观的饷银。 能让这绝大多数兵将不顾后果再起兵生乱的唯一缘由,只在于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让他们觉着若不主动起兵,自己会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这也算是郭炎的死亡带给他们的一个暗示——朝廷能迅速翻脸,连他这样的大人物都是说杀就杀,自然更不会放过其部下兵马了。 所以要想阻止他们铤而走险,就得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只要不作乱,接下来能过上想要的安定平静的生活。 而朝廷大军的退走,便是给了他们最明确的信号,足以让这些一心过安生日子的前梁州兵们打消掉冒险反抗的主意,从而从根子上消弭这场变乱。 当孙宁把自己的这番见解当众说出时,众臣子都听得有些发愣,但同时又觉着此法确实颇为在理,切中要害。而且还是后果最轻的一个对策,至少自身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不过,还是有人提出了顾虑,比如燕虎:“陛下,您所想或许在理,可依然难保有部分早得郭炎授意之人会趁着咱们退走之后,在此生事啊。而且,臣担心这些人中会存在几个在梁州军中颇有人望威信之将。 “一旦他们登高一呼,蛊惑起底下兵马闹事,我大军又已离开,恐怕后患无穷啊……” 不少人都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这一点也是大家所担心的。 孙宁笑了一下:“这样的人或许存在,但绝对不会多。朕会让留守梁州的几个降官降将重点关照他们的。 “你们可别忘了,就在不久之前,郭炎之子郭寒已经带了一批真正的精锐亲信去往北边,另谋生路。要是我猜的不错,这些人才是梁州军中最值得信赖,能力最强之人。 “要是他们还在梁州,朕绝不敢只留这点人守在此地。可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梁州城以外,也多由我朝廷大军镇守,区区一城之兵,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最后一句,才是孙宁真正的底气所在了。 是的,他确实准备带大军回江南,也答应了由原来的梁州官员和兵马继续守护城池。但是,这只是梁州一城而已,其周围诸多城池,包括南阳这样的关键城池在内,却都由朝廷大军所占领。 可以说,现在的梁州城,完全就是处在朝廷兵马的环伺之下,一旦他们真有异动,就算迅速夺下此城,朝廷也有的是法子重新夺回。 而且这么一来,原先孙宁当众立下的誓约也就不再是约束,因为是他们先破坏的约定,是他们造反,朝廷才趁势平乱,也就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而郭炎早前做出的,让郭寒带精锐北去,以求为梁州郭氏留一机会的做法,反倒成为了他这一以退为进的计划彻底失败的关键原因。 那些真正忠于他们,甘心为他郭家而死的精锐部下已不在城中,只靠那些能力威信平平,或是有着自己私心的普通兵将来闹事,自然无法成其所愿。 一番分析之下,群臣终于被孙宁彻底说服,自然也就同意了就此撤军,班师回江南。 其实大家心里早就希望能尽快回去了。 这次无论是湖广一带的兵马,还是镇守两淮的兵马,他们都已经征战大半年。将领也好,普通兵卒也罢,全都疲惫不堪,有了思乡之念。 而现在的梁州已被拿下,战事已停,大家也都得到了封赏,自然更希望能衣锦还乡,好生歇养一阵了。 可以说,孙宁的这一决定,是完全符合所有将士的利益与心意的。 所以当这一撤军的旨意与军令传达之后,城里城外的数十万大军都为之欢腾,然后很快的,退军的安排就提上日程。 几十万大军的退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一批批兵马地不断撤走,身为皇帝的孙宁,自然不可能真留到最后。 于是,当三月进入到下旬时,他便已率一部精锐,先行离开了暗流涌动的梁州城。 而在临走之前,孙宁更是直接向全城百姓下了一道旨意,除了告诉他们今后的梁州一切事务依然不变,连镇守此城的兵将也依然是原来的人马官员外,他还以梁州多历兵事为理由,减免了当地两年的赋税。m. 此道旨意一出,整个梁州城百姓都为之欢呼,谢恩之声不绝于耳。 而当这些消息传到那些即将动手起事的兵马将士耳中时,所有人都茫然了。 这算什么?自家还没起兵夺城呢,人朝廷大军就直接退走了? 那他们起兵就是和原来的自家人作战吗? 而更多的普通将士,更是直接就放弃了原先的计划,都已经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再不用为生存犯愁,而且连后两年的税赋都免了,自然是要以过好日子为主,其他的事情就放一边吧。 于是,朝廷只一个退军,就把迫在眼前的巨大危机给轻松化解。若是让郭炎在天之灵给知道了,恐怕得直接气活过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29章 梁州事定 与进军梁州,顶风冒雪全速前进时相比,这次朝廷班师,退回江南的行程可就要慢上太多了。 十来天过去,三月都已来到月底,皇帝车驾却依然还在梁州境内,暂驻于廉州。 倒不是孙宁真有了懈怠,或是不想快些回朝,而是终究有些放心不下梁州局势。所以便在离开梁州城数百里后,就暂且停下观望,同时等候那儿的消息传回。 下属臣子也没让孙宁久候,待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便陆续有梁州城的情况消息一一传回,报到皇帝跟前。 “陛下,就在五日前,有小股叛逆在梁州东城闹事,意图裹挟周围民众,袭击那边的粮仓。 “但好在留守梁州的新任太守刘茂真早有安排,又应对得当,在乱起的同时,已派出上千兵马围而攻之,将这一干几十名逆党一举歼灭,平息叛乱。” 听着禀报,看着手上送来的奏报,孙宁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发展与结果了。 “刘茂真倒是个能干的官员,又对朝廷足够忠心,待回朝之后,朕定要好好赏他,将来或许还有大用!”孙宁当即表态,并让臣子代写了一份旨意以为赞赏。 这位虽然也是降官,但在郭炎手下时一直并未得到重用,此番能被孙宁选中,委以重任,自然是要好生表现,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同一日稍晚些时候,又一份奏报被送了过来,同样是发生在梁州的。 “陛下,梁州守备梁元靖来报,就在五日前,有郭炎余党在暗中挑唆,强迫诸多早已解甲归田的旧部再起事,却被那些兵卒所拒绝。 “结果他们竟直接闯入那些兵将家中,意图用强,威胁他们随同起事。是梁元靖闻报之后,赶往解救镇压,才平息了这一场祸端。” “哼,这些逆贼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阴魂不散。速去梁州,给梁元靖去旨,朕准他从重从严地处置相关人等,杀一儆百!” 孙宁当即开口,做出指示道:“还有,让他平日里多派兵马巡视全城各处,谨防再有相似的情况发生。再告诉那些原来是梁州军中兵将的百姓们,无论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朕已答应赦免他们,一笔勾销。 “所以今后,只要他们不再犯我朝廷律法,则无论什么人拿任何事情要挟他们,都可不理,若是报官,则算作立功,可得重赏!” 身在梁州时,为防有人指他别有用心,孙宁还不敢把这一让原梁州兵互相揭发的指令传达下去。但现在,既已离开梁州数百里,没了顾虑,有些事情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堡垒可由内部轻易攻破,一支看似团结,颇有威胁的军队,其实也是一样。 不少随驾的臣子听了这话后,都是双眼一亮。他们知道这么一来,梁州城内局势又将有新的变化,足以把郭炎他们辛苦布置的种种后手给彻底粉碎了。 …… 事实证明,群臣的这一看法是正确的。 就在朝廷大军继续南回的过程里,进入四月的梁州城已是另一番的光景。 原先,城中那些变回百姓身份的梁州兵们还有些犹豫为难,面对老上司等人的责难引诱,或是索性直接拿以前的一些事情做威胁,让他们跟随起事时,他们还只是拖着,却不敢声张。 可此时,有了官府刻意敲锣打鼓传递到每家每户的命令后,大家可就真吃下定心丸了。 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干不出直接出卖原来袍泽的事情,但终究还是有人或迫于内外压力,或真就为了得些赏赐,从而直接就把那些想拉自己起事的家伙给揭发了,告到官府。 当这些诉状证据都放到面前时,刘茂真也好,梁元靖也罢,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些不安定因素继续在外逍遥,酿成祸患了。 当下里,城中兵马就迅速而动,一举拿下了数十名这段日子里极其活跃,一直在想着作乱的家伙,并迅速定了他们的重罪。 在最终定罪时,这几十人虽被强行押着,跪倒在地,却一个个都把腰杆挺得笔直,双眼更如冒火般盯住两名官员,愤愤道:“梁元靖,你也曾是我梁州军中一员,如今不但不想着为大帅报仇,居然还投身外敌,害我袍泽,你就不怕死后无颜去见大帅和那些兄弟们吗?” “刘茂真,我早看出来了,你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大帅当初不肯用你果然是对的,你要够胆的,就杀了我!就算我化作厉鬼报不了仇,总有一日,少帅也会带领大军打回来,让你们全家为我陪葬的!” 面对他们的不断叫嚣威胁,两名官员脸上的表情也是几番变化,但最终却化做了决绝。 既然都已决定要投靠朝廷了,那就不该再有首鼠两端的念头。 “是你们冥顽不灵,连郭炎都远不是朝廷之敌,只能自杀求个痛快,现在居然还敢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陛下仁慈,这次之事不曾加罪于你们各自的亲族,不然按你们图谋造反的罪名,就足够灭你们三族了。 “至于郭寒,他甚至都不敢留在梁州,本官以为他根本就不够资格再回来,我梁州军民官员也不会再认他!” 在明确表露自家态度后,两人也不再迟疑,当即一拍惊堂木,喝令手下,将这几十人拖出,于稍后便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头开刀问斩,明正典刑! 即便到了此时,当他们被押着走上最后一段路程,被众多百姓围观着按倒在行刑台上时,他们依然不曾有半点后悔。 要不是嘴巴被堵上了,他们必然会大声怒斥朝廷皇帝,以及现在城中两名主政的官员。 但随着时间推移,周围的一些议论声不断传来,他们坚定的信念却又突然动摇了。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啊……咱们好不容易能过个太平日子,终于不用再整日担心会起战事了,怎么就非要闹事呢?” “就是,什么郭帅皇帝,只要咱们大家能太太平平的,就足够了。朝廷挺好的,还能免咱们两年赋税呢……” “要我说啊,这些人被杀也是活该……” 听了这些陆续传来的话语,他们挣扎的动作突然就停了,脸上满是迷茫,自己真错了吗?为何都没人认同自己? 可惜,这个答案他们再也得不到,因为时辰已到。 随着一声令下,刀光乍起而落,几十颗头颅落地。 这几十人的死亡,便意味着郭炎的全盘计划彻底失败,也意味着梁州城真正落到了朝廷的掌握之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30章 天子凯旋 四月十八,上午,孙宁终于率大军返回了他忠诚的金陵。 自去年三四月间决定北伐梁州,到现在回来,中间相隔正好一年。 虽然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叫人始料不及的转折变故,甚至因此引发了朝廷内部的一场动荡,但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一切还是按照皇帝陛下既定的计划成了现实。 朝廷重回中原,夺回天下的最重要的大片领土终于是全被拿了回来,就连梁州郭氏这样自立一方,势力极大的叛逆者,也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小支兵马,逃到了北方,躲藏了起来。 可以说,孙宁此番的御驾亲征的行为,在结果上来看是完全取得了胜利。 所以,当皇帝车驾来到金陵城下时,便已赢得了早候在那儿的百官,以及无数自发而来的百姓的热烈欢迎。 “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更是连成一片,响彻云霄,恐怕几十上百里外的人都能清晰听到,感受到这一城军民的沸腾情绪了。 待孙宁正式从御辇中走下来,亮相于所有人面前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更是让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自领群臣迎候皇帝的沈舟和萧常永而下,一干留守于此的臣子们,也都纷纷跪拜,朝着皇帝叩首,同时口中还不住地恭贺皇帝陛下,又取得了一场大胜。 “陛下天威浩荡,我大越重兴,再回洛阳已是指日可待!” “陛下神勇,实在是旷古绝今,便是那汉武唐宗在世,也无人能在战场之上与陛下相提并论。” 一时间,各种奉承和马屁更是如潮水般朝着孙宁扑面涌来,差点熏了他一个跟头,让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调整了心态,哈哈笑着,四下里一抬手道:“各位臣民,你们的心意朕已尽知,就不必再做此繁文缛节的跪拜了,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远远扩散出去,传入城门前十多里方圆每一个人的耳中。 态度虽然温和,却有着叫人不容置疑的气度,顿时群臣和百姓都在一阵犹豫间,慢慢起身。 孙宁更是直接上前两步,把萧常永这位自己的岳父,同时也是朝廷右相的重臣给搀扶了起来。 “谢陛下……”萧常永借势而起,脸上一阵激动。 他确实没想到,朝廷这次北伐会有如此大捷,想着几个月前,自己还在担心梁州军什么时候会突然杀入江南,是否需要再退回西南去呢。 孙宁只冲他略一点头,便又看向了同样起身的沈舟:“沈相,现在知道朕当日决定北伐并非错误了吧?” 沈舟忙躬身行礼:“臣不敢,确实是臣目光短浅,太过保守了。” 去年孙宁决定起大兵北伐梁州时,就数沈舟和诸葛青云反对得最是坚决,要没有郭冲等人鼎力支持,孙宁还真不知自己能否成行。 所以现在得胜回来,孙宁自然是要打趣几句,好给自己挣点颜面了。 背后不远处的诸葛青云也是一脸的忐忑,连连行礼,以表示自己知错了。 但沈舟却在这时再度开口:“但臣还是觉着当初的看法并不算错,陛下此一年间,终归是过于冒险了。 “还望陛下能以此番之事为鉴,今后莫要再以千金之躯涉险,不然社稷动荡朝堂不稳,实在非我大越朝廷之福啊。” 他没有完全把话说透,但意思已经传递得很清楚了。 你这次确实是取得了一场大胜,而且自己也安然归来了。 但是,之前那半来年的失联,却也是实打实的,对朝廷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岂能真视而不见? 被他这一说,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僵,深深看了沈舟一眼。 这眼神反应,也让沈舟,以及后边听得清楚的诸葛青云他们都是一惊,很是为沈相捏了把汗。 如此时候,这么直接顶撞皇帝,他沈舟的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皇帝治罪吗? 萧常永更是身子一震,都想着要过来为沈舟开脱,求情了。 毕竟一年前,朝廷定下北伐之事时,他还在西南,倒算是置身事外,说话也就方便了些。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孙宁神情又缓和了下来,呵呵笑道:“你还是如此。不过这样也好,朝有诤臣,必不亡国。朕不是那等不讲理的昏君,不会让臣下因言获罪。” 说着,还奖励似的拍了拍沈舟的肩膀,这才又走向后方那些臣子,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和恭贺。 也是直到孙宁到了自己身后,沈舟紧绷的心情才放松下来,脸上则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还是有些急切了,居然大胆到如此与皇帝说话。然后他与同样苦笑的诸葛青云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跟着皇帝,去接见群臣。 无论之前北伐一事有多少臣子曾表态反对,也无论这半年来朝中大家的心里有多不安,有多埋怨皇帝的乱来,但到了这时候,所有臣子表现出来的,只有是对皇帝陛下的尊崇景仰,只会不住地夸赞他的英明神武,称他为古往今来最英武的君主。 而面对如此多的赞颂,就是孙宁都有些飘飘然了,只觉着自己之前的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而拿下梁州,击溃这一路强敌,也是必然的事情。 在与群臣说了一番话后,孙宁又挥手和四周数万之众的百姓作了互动,立刻又引得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最后,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在群臣的随护簇拥下,正式进入金陵城。 而在城内,更有数十万百姓或受官府动员,或自发地走出家门,沿街恭候皇帝。 在看到这大队人马过来时,自外城到内城,自然又是一阵阵的欢呼,把整个情绪炒到了最高点。 也只有孙宁这样武艺高强,体魄强健之人,才能如此一路与人互动,不知疲倦。要是换了其他身子骨弱一点的君王,恐怕还没进城呢,就已经累趴,只能躲在车里,回宫去了。 如此,又是一路的欢迎,直到过午之后,皇帝的御驾才正式进入皇宫,而外间的欢呼却是久久不绝。 今夜的金陵城,必然是彻夜不眠。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31章 孙宁回家(上) 直到进入重重宫墙之后,外间的阵阵欢呼才慢慢小下来,最后只剩下隐约传入。 不过宫内人等,也早沿途跪拜,恭迎皇帝归来。 这其中表现得最激动的,自然非魏绅莫属了。 这个打从孙宁穿越以来就已陪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太监,此时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又笑又哭,伏在孙宁脚下,呜呜道:“主子,您可回来了……这一年,老奴都担心死了,早知道当初就随主子您一道去北边了,也好照顾主子的起居…… “您看看您,都黑了瘦了这么多,这都是奴婢的过错啊……” 孙宁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看着趴跪在脚前的魏绅,只能一边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一面笑道:“你这奴才又不是将军,也不会武艺,随朕北伐能有什么用?” “可奴婢会照顾主子的起居啊……” “身在军中,就该有军人的样子,岂能因我是皇帝就专门派人伺候。要真如此,我军还能取得如此大胜吗?” 孙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你只要在宫里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魏绅吸了吸鼻子,只能是答应了一声:“奴婢遵旨。” “好了,你们也别这么干站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孙宁又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众宫人可以散去了。 从城外到城内,又是朝臣又是百姓的,孙宁应对着早已乏累,不想再和这些宫里的人多作应酬,只留下一句:“这次朕凯旋,宫里都有赏赐。” 其实大家在此迎候,更多也是为了这一句,自然又是一阵欢呼,然后便按孙宁说的,迅速散去。 只有魏绅带了几人,随着孙宁继续往前:“主子可是要去见娘娘吗?” 直到今日,皇帝后宫依然只有皇后萧倩一个女人,这让当初一直照顾保庆帝起居的魏绅都有些惊讶了,自家主子是真在大变故后彻底转了性了呀。 “自然,还有见我的儿子。我都没见过他呢。”孙宁满是期待地说道。 说来也是可怜,儿子孙淮都已经快满一岁了,结果作为父亲的他都还没见过一面呢。 现在终于平安归来,孙宁自然是要好好看看儿子,弥补这一年的缺失了。 “奴婢这就带主子过去!”魏绅当即头前领路,走得飞快,一路就往后宫而去,很快就来到了皇后所在的凤鸣宫。 这宫内的宫女太监什么的,一见着孙宁过来,自然全都迎接参见,又是好一通的忙乱。 但孙宁却已经顾不上在意他们了,只随意摆摆手,便径直往里走。 直到来到一间轩敞的屋子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一张罗汉榻前对着个小小的人儿拍手,口中轻呼:“来,过来,到娘这儿来……”孙宁的脚步才骤然一止,脸上兴奋的表情,也骤然消散,变得温柔。 魏绅刚想出声,就被孙宁摆手打断,又冲他往外一挥,他便会意地冲皇帝又行一礼,无声地退到了门外。 而孙宁,则轻轻走进房间,一步步走过去。越接近那两个人儿,孙宁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温柔,动作也变得更轻更缓。 “啊啊……” 因为背对着孙宁的缘故,萧倩似乎完全不知道有人靠近,倒是她面前的孩子,看到这么个大家伙走过来,有些好奇地冲自己母亲叫着,最后还喊了几声:“娘……娘……” 因为分心的缘故,本来就是勉强能走动几下的孩子一下就栽倒。 好在,床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倒不怕真把他给摔伤了。而在倒下后,他索性也不再起来,就这么手脚并用的,直朝母亲这边爬来,口中依然喊着:“娘……娘……” 这时孙宁也已经来到萧倩身后,手伸出,便要搭上她的肩头。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却又突然顿住了,最后只轻轻唤了一声:“倩儿……”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歉疚和不安。 刚看到萧倩时,孙宁还没转过弯来,但此刻,他却已经明白了,这是妻子在怪他,怨他啊。 自己回宫,多大的动静,恐怕这座不算太大的皇宫里,每个角落里的人都已知道这一大事了,身为皇后,后宫之主的她又怎会不知? 她不出现在外边迎候,其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态度了。 而眼下的情况,就更是落实了这一判断。 萧倩是什么人? 在当初,那也是仗剑走天下的侠女,一身武艺就是孙宁都不敢小觑了。以她的本事,她的经验,会连有人出现在自己屋外都不知道吗? 连儿子这么个小小的人儿都有反应,她又怎可能依然不为所动呢?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她心下有着怨怪,此时正是使性子呢。 所以孙宁的动作更轻,声音更柔,在喊了她一声后,双手突然上前一探,搂向了妻子的肩头:“这一年来,让你受苦担心了……” 同时,又稍稍用力一扮,终于是把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萧倩给转了过来。 入眼的,还是那个俏丽中带着英气的美丽人儿,但因为有了儿子的关系,她又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一年时间,并没有在萧倩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是,她的双眼却是通红的,早蓄满了泪水。 此时,被孙宁这一下转过身来,终于是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两行泪就这么滑落:“你……你终于回来了……之前我还以为你……”说着,一对素拳,轻轻砸在了孙宁的胸口。 有埋怨,但更多的,却是喜悦之下的发泄。33 孙宁自然不可能去作回避,更是用力抱住了妻子:“我回来了,这一年让你担惊受怕,让你一个人生下儿子,都是我的错……” 萧倩张嘴,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埋怨的话,但这一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同样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恨不能让两人就这样彻底融为一体。 而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 身后榻上的皇长子孙淮,则明显愣在了那儿,张大了眼睛,嘴里吐着奶泡,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32章 孙宁回家(下) 夕阳西下,天色渐黑。 萧倩对孙宁的那点怨气,也跟天边的亮光一样,迅速消散。 此时的她正一面抱着儿子,不断拿着他的指头去点着面前的男人,一面柔声道:“淮儿乖,这个就是你爹爹了,快叫爹爹……” 孙宁自然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等候着这个自己两辈子才有的第一个儿子叫自己一声爹。 但奈何,咱们大越的皇长子很不给皇帝陛下面子,只是有些呆呆的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迷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来了之后就不走了,还老跟自己娘亲搂搂抱抱的…… “你看看你,就因为你一直都没回来,儿子都不认你了……”萧倩教了好久都没个效果,顿时大为不满,冲孙宁连连皱眉道。 孙宁唯有苦笑:“是是是,都是我的不对,我该早些回来照看你们的……” 这时他也只能伏低作小,先让妻子原谅了自己,不过随即还是强调了一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孩子还小,所以认不得我,也不会喊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萧倩先是很果断地摇摇头,旋即便又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呢,孙淮也就这两日才能依稀喊出一两声“娘”来,而且这到底是跟着自己学的,还是其他宫人喊自己“娘娘”时学的还不好不说呢。所以想让他喊爹,可有的是时间来教了。 孙宁见她终于笑了,心下更是一松,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笑了就好,之前是我不对,但今后,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这次般担心了。” “你是说真的?”萧倩先是一喜,但随即又无奈地一摇头,“你也就这么哄哄我而已,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北边还有强敌,大片国土还在外族和叛逆手上,连洛阳城都没拿回来呢,你怎么可能就此罢手?” 孙宁一愣,有心想说什么,但终究不好拿谎话来欺骗于她。 萧倩见了,又是一叹:“我真想回到过去啊,那时你还不是皇帝,咱们两个可以纵情走江湖,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如果累了,就可以找个地方安静平和地待上几天…… “只可惜啊,你终究是皇帝,不是什么江湖人,不可能逃避那些责任了。” 孙宁心下歉疚,忍不住探过身子,把妻子和儿子一起搂入自己怀中。 萧倩把身子埋入丈夫怀里,只觉一阵安心,轻轻闭上了眼睛。 倒是孙淮,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颇有抵触,很不自在地扭动身体,还拿手想要推开他,口中哇哇叫着,到最后索性就哭了起来。 这下,本来还想一家团聚,温存一番的夫妻二人也是一阵好笑与无奈,只能由萧倩抱着儿子,好一通地哄,才让他重新安静下来。 孙淮虽然睡着了,但不知是否因为担心什么,一双小手居然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开。这让夫妻二人也不好过分的亲昵,只能靠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分开之后的事情。 当然,更多的都是孙宁在讲述自己这一年来所经历的种种。 虽然他已经刻意往平淡了讲,可在听了他这段日子所经历的种种危险,萧倩还是一阵阵的后怕。 本以为他只是在外遭遇了一些变故,现在才知道,这一年自己丈夫真是经受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啊。 运河之上单独对上霍峻这样高手的生死之斗,身在鲁地,陷于各方叛乱者包围之中,随时可能暴露身份的凶险,以及最后索性李代桃僵,回到洛阳,弄险挑拨平天军内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萧倩只要设身处地地代入一想,就只觉后背生寒了。 而孙宁居然就这样一一应对了过来,而且每一次危险,都让他变成了对自身最有利的机会,让那些敌人吃下大亏都不自知。 这让萧倩再看孙宁时,眼中都流露出了不一样的崇敬之意来:“孙郎……” 孙宁有感于此,也轻轻地回了声:“倩儿……” 四目交对,柔情自起。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他二人近一年未见,心中对各自的渴盼早就如野火般熊熊燃烧。只是碍于儿子还在,才没有真个做出一些他所不宜观看的事情来。 但现在,随着情绪交流到位,有些东西也就水到渠成了。 于是,随着萧倩一声招呼,便有一名贴身的宫女进入屋内,小心翼翼地把孙淮的手掰开,又把他抱着带出了门去。 再然后,自然就是天雷地火,春风一度,高手对决…… …… 待到夜入三更,四周完全陷入黑暗,夫妻二人才浑身是汗,颇感疲惫地拥靠在一起。 虽然一场酣战让两人都有些困顿,但他们都没有就此安寝的意思。 尤其是萧倩,这时又振作起了精神来,头枕着孙宁的胸口,手指则轻轻在他的身上画着圆圈,虽没说话,双眼却是紧紧盯着他,一副不肯与他有半丝分开的模样。 孙宁也享受着这难得的贤人时刻,足足过了好半晌后,才轻声道:“说实在的,直到我进了这门,才感觉自己回了家。 “之前,无论是入江南,还是进金陵,入皇宫,我虽然感到安全,但却未能真正的安心,还需要不断地去思考如何做事,如何说话。” “所以说,皇帝真不好做吧?”萧倩低声回道。 “是啊,身系天下,又是这么个乱世,我真是连半刻都不敢放松啊。”孙宁轻声一叹,“如果当初我不是穿……就好了。” “嗯?”萧倩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声。 “没什么,睡吧。明日,还有太多事情等着要做呢。” “不成。”不想萧倩却不肯就睡,而是突然一个翻身,坐到了孙宁身上,眉眼如丝,勾连着孙宁,“我记得你当初说过,将来的儿子要以拿下的地方命名的。 “你拿下了两淮,所以有了淮儿,那现在又拿下了两湖和梁州,总不能不管吧?” “喂,你等会儿……” …… 所以这章,应该算两万两千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33章 再定国策(上) 久别一年之后,终于回家得以陪伴妻儿,孙宁也很想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旁,以为补偿。 但谁让他是皇帝,而且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又处于眼下这个动荡纷乱时候的一国之君。所以再是歉疚,他也只能一心一意地陪着妻儿两天时间,到回来的第三天上,就又召集重臣,朝会商议定夺各种政务了。 实在是朝廷内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和商量,皇帝也好,其他朝臣也罢,全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而今日首先提出的,自然就是接下来朝廷的整体策略了。 对此,刚刚获得连场大胜,把梁州都顺利打下的诸多将领可就有话要说了。 比如燕虎,也已积功封侯的他即刻表态道:“陛下,臣以为就该乘此机会继续扩大战果。比如京畿一带的平天军叛逆正处于内战之中,朝廷完全可以再出兵攻之,说不定又能一战夺回洛阳,还于旧都。” 他的话立刻就赢得了许多将领的一致支持,尤其是那些之前没能捞到北伐,现在没功在身,有些眼红其他袍泽的,更是纷纷叫嚣起来:“燕大人所言甚是,拿下梁州后我朝廷大军士气大盛,将士个个奋勇,正当趁热打铁,重回洛阳。” “陛下,若肯用臣等,臣必带兵为您打下洛阳,如若不能,请斩臣头颅!” 众武将一个个把话都说得极满,情绪高涨,拍着胸脯向皇帝和其他人保证,定能马到成功。 孙宁听着这些信心十足的请战话语,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 显然,是这次的连续大捷,尤其是轻易夺下梁州的战果给了他们信心,居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攻入京畿所在,去强拿洛阳了。 真是好大的志向,好大的口气! 而一众文臣,这一回却选择了沉默,至于他们的态度,孙宁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一定是反对的。 只是因为皇帝之前的激进态度,再加上又朝廷又刚得一场大胜,才让他们此时都不好做出反对了。 但有些话孙宁还是得由臣子们来说,便把目光落向沈舟:“沈相,你怎么看?”33 沈舟脸上稍作迟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番实在不宜再动兵了,更不该再大举兴兵,远伐洛阳。” “沈相,你这话我等就不爱听了,如今局势大好,岂能坐失良机?”燕虎即刻反驳道。 孙宁又瞥一眼沈舟,示意他继续说话。沈舟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心中也是一定,回看燕虎道:“燕将军一心为朝廷开疆拓土,本官自然是十分钦佩的,我所以出言阻止,乃是从敌我双方现实出发。” “沈相此言何解?” “我知道燕将军急着再伐平天军逆贼的凭恃为何。其一自然是在我军大胜,军心士气大盛可用;其二则在他们内部纷争,洛阳的赵广校部与开封的秦玉德部,直到一月之前,都还在不断交锋,让我们有机可趁。不知对否?” “不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一旦错过,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了。”燕虎点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沈舟轻叹了口气:“但燕将军你这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了。 “就拿我军将士来说,此番大捷确实大增我将士士气,但将军你也不能忽略了一个极其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长久作战,各军将士其实早就疲惫不堪,成强弩之末了。 “而且,将士们也是人,也有家人需要陪伴,这次好不容易凯旋归来,朝廷又要调遣他们去和更多的敌人作战,他们心中又会做何想? “若是因此折了我军士气,到了敌军面前,一战不利,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些事情燕将军可有考虑过吗? “正所谓过犹不及,一切事情都当适可而止,用兵其实也是一样道理。”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就是燕虎也不好说出更合理的反驳的话语来。 而趁着他沉默的当口,诸葛青云也跟着开了口:“陛下,还有两点也让我朝廷不能再急于对外用兵了。” “却是什么?”孙宁很是配合地问道。 “民力和粮食。”诸葛青云正色道,“前线将士固然用命杀敌,从而有了这次的大捷,但同时,朝廷也不能忽略了,此番夺下梁州,也是靠的后方源源不断提供充足粮草物资后勤的前提下的。 “臣不敢有瞒陛下,这一年来,江南等地的多年储藏都已被消耗过半,情况并不乐观。也幸亏最近几年一直风调雨顺,民间未曾出现什么灾情,不然光是救灾,就可能给前线供给带来更大的麻烦了。” 有他开头,其他一些文臣也都纷纷站出来,半是诉苦地跟皇帝提及了为了供给前线几十万大军,他们有多么辛苦,地方官府和百姓又有多拮据了。 或许这些说辞里多少带了些夸张,但孙宁也知道,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真实存在的。 江南再富庶,要一下拿出这么多钱粮来提供给数十万人,依然有些超过他们的自身承受能力了。而且,这次北伐的大军中,都还有好几万江南青壮男子,这对整个区域的耕种发展,也是极大的影响。 打仗,从来不只是军队的事情,打的更是整体实力和后勤,哪怕是胜利者,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估量的。 这些东西,前线作战的将领们自然不会去关注,但后方的官员却不能不重视,因为真要再来一场,这千斤的重担可依然还得压在他们身上啊。 如此理由面前,就是燕虎一干急着再想立功的将领,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了。不过,他们的目光依然有些渴盼地看着孙宁。 当日情况也和今日有些相似,都是文臣反对北伐,但在皇帝陛下的一锤定音后,终成事实。 而这一回,只要皇帝陛下继续支持他们,历史说不定又能重演了。 而这时,更相似的一幕又发生了,郭冲也一步跨出:“陛下,臣有事禀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34章 再定国策(下) 郭冲近来要比之前更为低调,自打襄阳战后,他几乎连乌衣司衙门都没怎么踏出过。 对此,许多人猜测,可能是因为他身份的缘故,毕竟他是郭炎长子,在忠孝难两全的情况下,只能做此选择。 只有他身边的亲信,以及孙宁这个极了解他的人,才知道郭冲必然不会因为这样的缘故而颓唐退缩。他的低调,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现在的注意力已从朝中挪开。 众武将自然更不可能知道郭冲的习惯和想法了,他们只知道一点,当初北伐,给予皇帝最有力支持的,就是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乌衣司司正的一番话。 所以今日,他也会帮自己等达成所愿吗? 在众多灼灼然目光的注视下,郭冲从容向皇帝施礼:「陛下,臣有事禀奏。」 「准奏。」孙宁笑着点头。 「就在前两日,已有京畿一带的密谍送回情报,原先不断对峙争斗的平天军赵秦两部,已于三月二十五日各自罢兵,结束了这场内乱了。」 「嗯?」孙宁微微蹙眉,旋即又是轻轻一叹,事情果然如此。 想看到平天军内部真个杀个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朝廷大军已取得如此大捷的情况下,只要梁州战况的结果传到那边,赵广校和秦玉德自然会因为压力的缘故而做出罢兵休斗的决定来。 说到底,他们可不是意气用事的蠢人,明白自家内部矛盾可比不与外敌之间的仇恨。 郭冲说着,又看一眼脸色有变的燕虎等将领:「诸位将军,你们所设想的,可以趁平天军逆贼内乱而杀他们一个猝不及防的策略早已不能实施了。 「所以真要用兵的话,那就是如攻梁州一般的死战。而这一回,敌军必然重重设防,而我军则各方面都难免存在问题。所以此番之战,臣以为胜算真不大,望陛下明鉴。」 孙宁点头:「郭冲你所言甚是,兵者,国之大事,确实不可不察呀。」 「陛下英明。」郭冲称颂了一句,旋即又道,「另外还有一点,也是臣这次不支持再度用兵的关键。那就是江南各地,依然存在不少对朝廷抱有敌意之人。」 「什么人?」孙宁面色立刻一沉,问道。 「那些原来的豪族及其附庸人等。江南九姓固然都已被朝廷压下,但除他们之外,却依然存在着不少可影响地方的豪族大家。 「他们在这几年里,也多受朝廷抑制,损伤不小,怨言自然也不小。甚至背地里,没少干出一些扰乱地方的勾当。对此,各地官府也无力镇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特别是之前梁州有女干细混入江南,大肆宣扬陛下出了事,而他们又另立新君后,这些地方势力,更是没少配合生事。 「只是当时朝廷反应够快,地方百姓又心向朝廷,才没有让他们得逞。可要是接下来再大举对外用兵,使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臣就不敢保证会不会真生出乱子来了。」 一番话,让殿内群臣再度面露惊容。 这些隐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别说了解,就是听都没有听过。 毕竟只身在金陵大城中的他们,若不是有心派人打探,还真不可能知道城外乡野中的百姓们会是个什么状态和想法,更别提其他城池州府中的具体细节了。 也只有已成规模,有着大批眼线可用的乌衣司,可以将这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内容一一掌握了。 这一段的低调,正是因为郭冲已把注意力都放到金陵以外的江南各地去了。 孙宁的神色也倏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有想过因为自己不在,后方会出现各种问题,却没想到,江南已出了这等乱子。 要是这次真在梁州战败,他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看書菈 这其实也是大越朝廷在江南的根基还不够深的表现,毕竟他们在此才几年,哪能和扎根江南几百年的这些豪族比呢?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孙宁缓缓开口:「朕知道了。 「确实,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内外,都让我朝廷大军不能再贸然对京畿之地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所以朕已决定,暂且休养生息,让江南各地的百姓恢复元气,然后再做北伐,再去夺回洛阳和中原。 「当然,在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平定江南各地的不安因素,无论他们是什么人,因何而欲与朝廷为敌,只要查实,便决不姑息!」 说到这儿,他看向郭冲:「郭冲。」 「臣在。」 「此事朕就交给你了,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要尽可能的将这些隐患全部拔除,为将来北伐,做好准备。」 「臣遵旨!」郭冲立刻躬身应道,对他来说,一年时间,足够将一切都完美解决掉了。 「燕虎。」孙宁又点了下一个人。 「臣在。」 「朝廷虽不准备再继续扩张北伐,但已经拿下的两淮和两湖等地却不容再失。你接下来和萧克定等人商议决定人手,镇守这些地方,不能给其他内外之敌以任何机会。若这些地方再有失,朕就为你是问。」 「臣遵旨,臣一定竭尽全力,保证各地安定,不给外敌以任何机会。」燕虎即刻上前应道。 接下来,孙宁又一连点了数名重臣,把朝中之事悉数交托出去。 从维持金陵的稳固,到整个江南的安定,再到现在已被朝廷夺取的大片区域的安全,全都交到了对应的臣子手中。 孙宁不怕把权力交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人,这么大的地方,就该让臣下们帮着一起管理,如此才能真正做到长治久安。 而只要地方上安定了,再加上轻徭薄赋,以及休养生息的种种政策,则不出两三年,据有江南和两湖这等赋税和粮食要地的朝廷,便能迅速从之前大战的过度消耗中快速恢复过来。 如此,用不了几年时间,朝廷便可再兴大军,到时向破平天军,拿下洛阳和中原其余城池,就不再是问题了。 定鼎天下,重兴大越,似已就在眼前! (本卷终) 第935章 三年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间,三年便已过去。 金陵皇宫,御花园中,一个小小的人儿正迈着蹒跚的脚步,欢笑着往前冲。身旁几个宫女太监则是小心翼翼地紧紧跟随,不住叫着:「太子当心些,慢着些……」 他们一边小声叫着,一边还都张开了双手,彷如护着小鸡的母鸡一般,生怕跟前贵不可言的太子殿下有个闪失,跌翻倒地。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们却是有些多虑了,因为这个小小的太子殿下别看人小冲得快,下盘却是极其扎实,完全没有可能在平整的花园地面上翻倒。 看着这一幕,正在前边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对弈的男女二人,只是相视一笑,也没有太过在意的模样。 这不光是因为他们相信那一群护在儿子身边的宫人们一定会照看好他,更在于他们也对自己的长子有着绝对的信心,不觉着他会出什么意外。 这一对男女,自然就是大越皇帝孙宁,和皇后萧倩了。 作为他们长子的孙淮,也在去年,被正式册立为太子,虽然当时萧倩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但这依然不可能改变身为长子的他将会在将来成为大越天下之主的事实。 而这一回,当萧倩再为孙宁生出第二个孩子时,作为父亲的他终于是陪在了身旁,并比妻子更早的,第一个从稳婆手里接过了自己第二个孩子。 对此,孙宁当然是很高兴的,倒是萧倩略有些失落,因为这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她还想再为夫君添个子嗣呢。 见此,孙宁自然是好一通的表态,直言自己更喜欢女儿,这才让萧倩转忧为喜。然后在这一段萧倩慢慢康复的日子里,孙宁也抽出了更多时间来陪伴着她,给了她更多的关爱。 孙宁能有此空闲,当然是因为如今朝廷内外的局势相当不错了。 事实上,这三年来,大越朝廷治理下的各地,全都是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 在孙宁三年前就下旨要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的前提下,各地百姓的压力也就迅速得到了减轻。 因为不用继续对外作战,朝廷也就让一半以上的兵马放回家去,重新拿起了锄头等工具,用另一种方式来养活家人,创造更多的财富。 当然,这些被准许放回家乡的兵将们,也不全是忙活农务,每过十日,都会以县为单位,把他们集结起来,进行为期两日的操练。 每一旬,更会以州府为主,进行各县之间的演武较量,使得这些已经回到家乡的兵将不至于彻底忘记军伍中事,可以在朝廷要用时,再迅速将他们召集,做到召之即来,来之即战!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兵马,则在诸多将领的不断操练下,变得愈发的精锐,成为如今江南、两淮、两湖等地能保持太平的根源所在。 要没有这些兵马镇守各处,形成对所有地区的威慑,恐怕早在两年前,各地进行大规模搜捕地方豪强,清除不安因子时,诸多地方就要发生新一轮的骚乱了。 是的,就在两年前,在经过乌衣司探子的精心追查之下,那些图谋不轨,首鼠两端,还想着与朝廷为敌的地方豪族人等也就全部暴露了出来。 对他们,朝廷自然不可能有任何的留手,当即就派出差役兵马,进行捉拿问罪,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原来苟延残喘下来的江南九姓中的几家。 但如今的江南,早不再是当初他们可以左右一切的时候了,面对各级官府,和数百数千兵马的压力,这些豪族大家,纵然想要反抗拼一把,最终也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尤其是,当其中有几家竟打算直接扯旗造反,却反手就被自己家里的奴仆之流告发,然后又被官府破家灭门后, 其他那些各地大族就更是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因为他们很清楚,要是乖乖束手就擒,朝廷也就只是杀死各家主事之人,再罚没其大半家产,至少其他族人还有被赦免的机会。 可一旦真造反起事,那就是一点后路都不存在,所有人都是个死了。 到最后,即便一些当家做主的还想拼一把,下面的族人也没一个敢跟着他们行事了。甚至还出现了多起族中子弟直接告发族长意图谋反的事情…… 不是这些族人自私,实在是如此行事没有半分胜算啊。 这些豪族大家以往得势的土壤已经被大越朝廷彻底破坏,百姓们的日子越发好过安定,谁还会为了所谓曾经关系就豁出自己和家人的命来为他们冒险呢? 何况百姓们心里也都有着一杆秤,如今的朝廷和过去的豪族,到底谁对自家更好,那完全是一目了然的。 没有谁会蠢到去为曾经不断盘剥自己的豪族做事,去对抗让自家日子越过越好的官府。更别提各地官军的威胁又近在眼前了。 于是乎,只短短半来年的时间,这一会从根子上影响到大越朝廷在地方上统治的弊病,就被连根拔除了。 这或许也和如今朝中官员还没有完全形成势力,和地方上的豪族大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相关。不然,恐怕真要对这些势力下手,各级官府也好,乌衣司也好,就要面临各种牵扯,生怕出现投鼠忌器的问题了。 而在内部问题被一一解决后,外部的问题自然也能被孙宁从容应对。 这三年间,大越与北方两股势力,鬼戎人和平天军自然也是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和平共处的。 边境交界处的摩擦,更是时有发生。 对此,孙宁的态度也是相当坚决,只要外敌敢犯,就要坚决予以还击,御敌于国门之外。 不过只要敌人退走,前线军队就不作进一步的追击,只求确保境内太平即可。 燕虎陈青云等将领,也严格遵循了孙宁的这一套准则,在与两方敌人的多次交锋中,居然还占到了一些便宜。 不过总体来看,整个天下,依然处于四分五裂的态势,对孙宁来说,这显然不是长远之计,而他也已经在开始筹谋,如何进一步北上了。 第936章 上兵伐谋 兵法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最下攻城。 孙宁自然懂得其中道理,虽然之前他也没少动兵戈,强攻梁州。 但那是为形势所迫,大越朝廷重新建立,自然需要有几场大捷来奠定基础,稳定人心。 在经历了那一年多的攻伐之后,战略目的既已达成,江南财富和民力也损耗不小,那接下来就进入了休养生息,重新积蓄力量的时候。 可不大兴兵马北伐,并不意味着孙宁真就停止了进取,他依然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其他途径来增强自身,削弱外敌。 这第一个计划,早在三年前就已开始慢慢推行了,那就是招揽北方百姓,把本在平天军或鬼戎人治下的民众吸引到南方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策略要比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斩杀敌人的效果更好。 因为每有一个百姓从北而来,可不光意味着使对方的力量弱上一分,同时也增强了大越朝廷方面的一分力量。此消彼长,一增一减间,其成效堪称翻倍。 而为了这一目标能顺利达成,孙宁和沈舟等重臣更是定下了最是惠民利民的政策。 不光是税赋被大量削减,而且只要是有劳力而无田土之民,去了官府登记之后,就能领到每人十亩数量的良田以供耕种。 在此期间,官府也就多收一成的粮税作为田地的租金。而且,只要这些百姓在官府所给的田地上耕作满十年,那只要期限一到,每人十亩的田地便会彻底转入他们的名下,成为他们私人所有。 如此厚道的政策一经颁布,北方百姓是个什么态度现在还不好说,江南等地的民众却已大为满足,许多人都投身到了获取土地的浪潮之中,然后全都兢兢业业地耕作起来。 中华民族从来就信奉勤劳致富,而对如今的人们来说,没有什么收成能比在地里耕作更让人觉着放心了。 以往,大家虽有心用辛勤劳作来让自家过上好日子,但绝大多数人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没有如此田地的。因为这些田地早被地方上的豪族大户给瓜分了,能被普通百姓保有的,江南土地十不存一。 但现在却不同了,因为受之前种种内部动荡的影响,朝廷是真对那一干豪族下了死手。 不到一年时间里,不光江南九姓这样的豪族几乎彻底凋零,就连次一等的各地大户,也受到牵连,不是举族被问罪捉拿,就是被剥夺大量土地财富,从而成为普通人。 唯有两家是例外,一是素来谨慎稳重,随着官府介入就主动把七成家产都献出来的杭州钱氏。 作为几百年前的吴越国后代,钱氏是真把祖宗那套识时务的风格给继承了下来。几百年前的祖宗主动向赵宋称臣,几百年后的子孙,更是主动就把家产都拿了出来。 但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他钱氏不用像其他豪族大户般,落得个身死族灭,一了百了的下场。 至于另一家,则是苏州吴氏,也就是吴铁翼和吴铁雄所在的家族了。 作为江南九姓中最早向朝廷投诚效忠的家族,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其他念头,不但让几个族中出色的子弟入朝为官,辅佐皇帝,而且也早早就献出了大批的钱财粮食,资助朝廷北伐用兵。 正因如此,当拿下梁州后,朝廷需要向诸多地方豪族开刀时,他们自然就得以幸免。而且相比于这时才主动献出家产的钱氏,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小,在朝中地位反倒更高。 而除此两家外,其他那些曾经权倾一地,或富甲一方的豪族大户却几乎都被朝廷狠狠打击,把他们的财富和土地通通都充了公。 这期间,自然免不了有所反抗。但在眼下朝廷兵强马壮,又得江南百姓拥戴的前提下,这些家伙的 反抗真就是一点波澜都兴不起来了。 反倒是这样一来,更给了朝廷以名正言顺将他们赶尽杀绝的理由,最终使得江南八成以上的田地都被朝廷收回,然后才好将之分与治下百姓。 再加上两淮和两湖等地收拢的庞大数量的田地,光是这些地方的百姓,每人十亩都分不过来。 所以当消息扩散,传到北方后,便吸引了相当数量的无地之民南下了。 本来,朝廷的大义名声,就已让这些原来的大越子民心向往之。现在还有了如此实打实的好处,只要南下便可得到十亩良田,自然足以让任何人冒着背井离乡的困难,来南方重建家园了。 刚开始时,北方只有少数人,三三两两地偷偷跑来南边。 待到这第一批抱着试探心思的民众真就在南方各地安家落户,还分到了心心念念的土地后,这些消息传回,自然就迅速引来了更多的百姓南下。 到后来,从北方各地南逃之人实在过多,影响了多地生产募兵,终于让平天军相关官员察觉不妙,他们才着急忙慌地加以阻挠。 但大势已成,纵然当地官府严禁南逃,重重设卡,效果却也并不明显,反而让自家内部生出了更多麻烦来。 尤其是处于更南方些的秦玉德治下的十多城,近乎跑了三成百姓,有不少还是军中将士……这对他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了。可即便如此,对此,他也是无可奈何。 大量人口由北南来,对大越朝廷的发展自然有着极大的推动作用,同时,也让朝廷得以获得更多的人才。 毕竟,只有人口基数大了,那些有才干之人出现的概率才会更大。 本来因为朝廷初立的关系,许多官位都是空着,或是一人身兼数职。可在这三年里,随着人口增多,几次考试选拔,大越朝堂之上终于是人才济济,各部各衙,都有能担起责任的官员来。 如此一来,孙宁这个皇帝也好,沈舟这个丞相也好,总算是能稍微放松些,不用事事都亲自出手了。 上兵伐谋,有时这谋略如水,未必是某个锦囊妙计,一下即可见效,那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来见其成果的。 而除此谋国大略之外,其实孙宁的另一条策略也已施行起来——伐交。 第937章 其次伐交 五月的开封城,看着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 从外城到内城,一条条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摩肩继踵的人群,那些沿街而设的店铺,也是生意兴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只有最了解此城过往之人,才能从这看似热闹的场面里瞧出一些不同的地方来,比如走动的人比两三年前可要少了许多了,店铺的生意虽依然不错,但每日的入账却已大不如前。 当然,这些细节才来此不过十天左右的诸葛青云是完全不可能瞧出来的。他只是觉着眼前的开封城看着,还不如金陵城来的繁华,至少人还是金陵更多。 作为大越朝中的重臣之一,他出现在开封自然是怀着重要目的了,那就是试图说服秦玉德归降朝廷。 是的,时隔多年,他诸葛青云又一次重操旧业,做回说客的本行了。 孙宁所以肯派他这样的重臣前来开封冒险游说,一方面自然是对诸葛青云能力和身份的信任。 毕竟当初在西南,朝廷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各蛮族统一起来,就有他从中斡旋,纵横捭阖的一大功劳。而且,秦玉德平天军三大主将的身份摆在这儿,也确实需要一个身份够高的臣子前来说服才能让他觉着得到了重视。 而另一方面,则是在于诸葛青云自己也主动要求来开封,为朝廷再立一功。 因为随着朝廷不断完善,各级官员不断展露能力,诸葛青云突然发现自己在其中反而显得有些能力不足了。 他确实家学渊源,也有着极大的抱负,但是出身小山村,终究还是限制了他。 当大越朝廷还只是个空架子时,诸葛青云身在其中还能应对着各种事情,看着也不比其他人要弱。 可真到了现在,朝中有才干的新人越来越多,而如沈舟等老臣子不是能力够强,就是功劳够大,就显得他诸葛青云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有些才德不配位了。 或许他之前确有功劳,但那毕竟是过去,而且帮陛下拿下西南的功劳,放到现在,还真不算太出众。 沈舟、陈青云、燕虎……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帮着陛下从西南一路杀出来的呢?更别提还有和皇帝关系更近的萧家众人了。 所以要想不被这第一集团的功臣们所甩开,诸葛青云就只能再寻机会为朝廷立功。而他其他本事不算太强,又无法带兵出战,最后也就只能选择重操旧业,来开封做一个说客了。 孙宁也明白他心中存着什么样的顾虑,见诸葛青云一力坚持,也就不再多劝,真就放他来开封一试。 毕竟,上兵伐谋之后,还有其次伐交之说呢。 对眼下这个势力交错的情况,有时直接出兵攻打,还真不如用纵横之术,说服对方来投更简单。 而经过孙宁和重臣的一番讨论后,开封的秦玉德,便成了试图首先拉拢的目标。 当然,这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甚至前来当说客的人,还可能遭遇危险。所以为了诸葛青云的安全考虑,孙宁给他派了足足五百精锐,还有两名贴身的高手护卫。 只要不是秦玉德真完全不考虑后果地悍然发兵攻击,诸葛青云在外的安全应该很有保障。 这一点,诸葛青云在开封的十天也得到了验证。. 十天里,随着他身份的外泄,还真引来了一些麻烦,但在那五百精锐的严防之下,无论是来自民间的,还是开封官府的袭击,全都被从容化解,连他的一根毫毛都没能伤到。 可这并不代表他在此就真个顺利了。 事实上,麻烦依然很大,其中最严重的一点就是,直到今日,他都没能和秦玉德见上一面。 也不知是秦玉德真有顾虑,还是为了欲擒故纵,反正其态度是 相当冷淡的。只把他们一行随意安排在一座馆驿内就不再过问,没说什么时候见上一面,却也没直接回绝,打发他们回去。 要是换个脾气大的,如此态度,早就挥袖离开了。 但诸葛青云却有着足够的耐心,而且他这次是真打算为陛下,为朝廷,拿下开封和秦玉德,立下一件大功劳的。 所以面对如此情况,虽然身边不少人提议尽早离开,他却安之若素地留在这儿,每日里除了派人不断去请见秦玉德外,就是到处走走逛逛,算是彻底领略了这座前宋都城的景致与魅力。 只是与刚才所说的一样,在诸葛青云眼中,看似繁华热闹的开封城,是远比不了如今大越都城金陵的。 又是一日闲逛下来,待到临近黄昏时,诸葛青云才乘车回到馆驿。 见他回转,一直留守,同样无所事事的副手柯永盛便过来说话:「大人,今日依然无有收获吗?」 诸葛青云轻轻摇头:「我也着人再去秦玉德的都督府请见了,结果人家依然只回了句,他没空……他还真是日理万机啊,居然看着比陛下还忙……」 「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就是不打算见大人。」柯永盛叹了口气,「大人,其实有句话,下官早就想说了,只是……」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有话直说便是。」诸葛青云说着,已然落座,还跟对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柯永盛谢了一声,这才落座,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下官总觉着他是不可能答应接受招安了。现在拖着,只是想让我们自己识趣离开,所以不如……」 他刚想说不如识相回去,诸葛青云却已抬手阻止了这话:「我倒不这么看,若真是如此,他完全可以直接下逐客令,何必让我们留在眼皮底下呢?」 「那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试探,他在试探我们的诚意。毕竟他身为反军首领之一,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若是朝廷将自己招安过去后,再秋后算账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心中有犹豫,就需要看看我们对他究竟有几分诚意。 「而且说不定,他还在观察眼下的局势,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柯永盛沉吟着,觉着诸葛青云的话似乎在理,但又没个确切的明证。 而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两位大人,那秦玉德派人前来送了请柬,说是请二位大人后日一起去金明池观看端午龙舟赛……」 「又是周一,求个票票!!!!」 第938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上) 五月初五端午节,千年以来都是汉人所看重的几个重要节日之一。 虽然其实这节日并非因屈原投江殉国而起,但终究还是因为他而得以被更多人所熟知接纳,更因此而衍生出了诸多纪念这位情操高洁的爱国诗人的种种习俗来。 比如说包粽子,还有就是赛龙舟了。 开封城的端午龙舟赛的习俗更是持续了有好几百年之久,前宋时,就有朝廷特意组织的赛事,而且还会在这一日,将皇家所有的金明池对外开放,可让百姓进入,一同观赏赛事,以及湖上风景。 虽然如今距离前宋灭亡已有两百多年光景,金明池也早成了开封城里的寻常风景,但这一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哪怕现在管着开封城各种事务的秦玉德,也是入乡随俗,每年都会亲自前往金明池,观看龙舟赛事。 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随他一同坐在最临近池边高台上的,除了秦玉德的几名心腹之外,还多了两张陌生面孔。这二人,自然就是受邀与会的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了。 在拿到这么份请柬后,两人精神都是一振,知道机会终于等到了。 显然,这是秦玉德有所意动,要与他们私下里谈上一谈的表现了。不然,又何必特意请他们一同观看这龙舟赛呢? 而其真实心意,诸葛青云自度也猜出了个大概来。 秦玉德之前的冷淡应对,应该就和自己所想的那样,既是拖延,也是为了试探自家的诚意。 现在诚意看到了,就该接触一番了。 不过碍于身份与影响,秦玉德显然不想在正式场合与他们见面谈判,不然就少了转圜的余地。而这场端午龙舟赛,就成了一个绝好的遮掩机会,至少可以对外有个说法。 哪怕最后谈不拢,也可以推说只为与两个使者一同耍乐,无伤他秦都督的脸面。 秦玉德确实打的好算盘,但落到诸葛青云眼中,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他如此瞻前顾后,如此拘于小节,论魄力可差皇帝陛下太远太远了。 当然,这些看法是被他藏于内心深处的,无论言行还是表情上,那是看不出半点异样来的。看書菈 在被请上高台,与秦玉德同列一桌,边吃喝酒菜,边观览前方碧波之上乘势欲发的十多艘龙舟,诸葛青云一时间却又无法与其说话。 因为他们离着秦玉德太远,其他一些部下又正与他说笑,让两个外人压根就插不进嘴。他们也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开始的龙舟赛上。 很快,时间临近中午,便有人来到台前,向秦玉德请示何时开赛。 秦玉德抬头看看天色,片刻后,便是一笑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开赛吧。」 说着,他便取过放在手边的五色令旗,举于高处,用力一摇。 台下早有几名旗手一直盯着台上动静了,见到有旗帜摇动,即刻会意,也纷纷努力摇动起那一面面色彩不同的旗帜,把比赛开始的号令传递向前,直到百步外,金明池东岸边的处。 旋即,又是一阵旗帜舞动,然后号角声声,真就如大军即将出动一般,直把将整个金明池都给围上数层的无数开封百姓都给调动得精神大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边的处。 十多艘狭窄修长,排坐了八名桨手和一名鼓手,一名旗手的龙型小舟也迅速排列齐整了,所有龙头都对准了前方,所有龙舟上的参赛者,更是瞪圆了双眼,鼓足了气劲,握紧手中木桨,做好了随时划动的准备。 只一个停顿后,那十多个鼓手便已奋力敲动跟前的鼓面,发出咚咚咚咚的激荡之声。十多面鼓同时急响,还真让人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而随着那 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停下,鼓声也跟着微微一顿,然后从原来咚咚咚咚的连续不断,变成了极有规律的三响一顿。 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各条船上早已如绷紧了弦的弓箭般的八名桨手,便已全力划动,使下方龙舟劈波斩浪,急速直朝着前方飞驰而去。 一时间,十多艘龙舟便如一条条活过来的真龙般,破浪疾驰,争先恐后地直朝前冲,在鼓声的指挥下,所有桨手都是整齐划一地进行着最奋力的划动,带得水面破开道道痕迹,也带得船后的旗手手中的五彩旗帜,也迎风高扬,猎猎作响。 虽不是战场,这一场百多人间配合的竞速赛舟,还是显露出了让所有人都惊心动魄的军阵气概来。 金明池四周等候多时的百姓们更是受此气氛影响,全都激动地大喊大叫着,为各自挑中的龙舟鼓劲加油,呐喊之声混在一处,直冲天际。 而在他们的鼓舞之下,那一艘艘的龙舟冲得更快,让人居高临下地看了,犹如一支支发出的利箭般,有着一种速度与力量俱全的美感。 就是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两人,这时也被这声势浩大的场面所吸引,忘了自己的职责,忘了喝酒,直勾勾看着那十多艘竞逐而前的龙舟,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也在自己选中的参赛者加油。 直到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才让二人回神:「二位使者觉着我开封城这一场端午龙舟赛可还入得眼吗?」 两人回头,就看到秦玉德似笑非笑地离席走了过来,倒是与自己手下之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正戏终于是要开始了吗? 诸葛青云精神猛然一振,迅速把其他念头通通放到了一边,微微一笑回道:「不瞒秦都督,在下当初在川蜀时,就已听闻过这开封城端午龙舟赛之盛况了。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事啊。」 「确实,这龙舟赛果然壮观,叫人望之入神。」柯永盛也跟着附和道。 「哈哈哈哈……」秦玉德似是很满意二人的回答,抚须而笑,片刻后,才又盯着他们,问出了又一个问题:「那敢问二位,咱们开封的龙舟赛,比之金陵的又如何呢?」 第939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中) 这个问题可就不再寻常了,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二人飞快交流了一个眼神,同时品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 秦玉德明着是问两方龙舟赛事的短长,可其实却是在点双方的实力,这可不好答了。若是顺着他的意思,自然弱了自家声势。可要是不顺其意,惹怒对方,即便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对拉拢关系,试图游说也有弊无利啊。 不过两人都是善于言辞,头脑机敏之人,柯永盛很快就笑着道:「单论这端午龙舟赛事,咱们在金陵所见过的自然远无法与开封这儿的相比。」 这话说出来,顿时让秦玉德更为欢喜,哈哈作笑,旁边其他人听了,也都跟着大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可不等他们笑完,柯永盛又补充道:「不过,就在下所知,眼下的开封城端午龙舟赛比两百年前也是差了许多啊。」 这话让众人的笑声为之一住,秦玉德更是眯眼盯住了他:「此话怎讲?」 诸葛青云当即也笑呵呵道:「看来秦将军平日里忙于政务军事,无暇读书了。在下记得曾看过一本描写前宋时都城开封之热闹繁华景象的书籍,唤作东京梦华录。 「就那书中所写,每到端午之时,城中百万之民都会赶来金明池畔一睹这水上飞龙之盛京,往往都能将周围道路都给堵得水泄不通。还有这水上赛事,更是精彩纷呈,百舸争流,直真如群龙乱舞,叫人目眩神迷啊。」 秦玉德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毕竟身为武人,他平时哪可能去看什么书籍啊。其他同台之部下人等,绝大多数虽面露不快,也无从反驳,原因也和自家都督一样。 至于那几个文官,或不曾看过这样的闲书,或看过,也知道其文,那就更没法反驳了,因为人家所说确是事实。 好在诸葛青云并没有因此让他们太过难堪,很快又接着道:「可那又如何?那东京梦华录中所描绘的前宋都城再是繁华美好,又与国与民何利? 「难道看上一场这样的龙舟赛,就不用饿肚子,不用担心外敌和内乱了吗?难道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操舟壮士就能代表前宋官军的战力了? 「要真如此,也就没有辽人金人在北方不时入侵,致使前宋朝廷只能俯首称臣,花钱买个平安;更不会有我大越太祖皇帝龙兴而起,取宋而代之了。 「所以这龙舟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戏而已,一座城池,一路官长真想要兴盛,长治,靠的还是为民做主,同时选对投靠之人。 「不知秦都督以为在下这番肺腑之言可对否?」 秦玉德一阵无言,他是真没想到对方口才竟如此犀利便给,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一些说辞,已经被彻底封堵,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论起辩才来,他一个武人,又怎会是这两个纵横之士的对手呢,自然更是无言以对了。 好在,这台上也不全是武夫,很快,就有个身材修长,长相白皙的男子开了口:「二位的说法确实在理,龙舟赛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你们想以此来说明我家都督必须另找靠山,却也言过其实了。」 「阁下是?」柯永盛没有急着与他辩驳,先笑问了一句道。 「在下马慎,忝为秦都督幕下参赞。」 「原来是马先生,失敬了。」两人同时冲他抱拳作揖,这才继续由柯永盛与之应对道:「在下知道马先生话中之意,秦都督坐拥开封附近二十余城,而且都是富庶之地,无论兵马钱粮,那都是不缺的,自然不觉着有要投靠某方的必要了。」 「不光如此,我家都督还是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我们自身就是天下间几大势力之一,又何必非要投靠他人呢?」马慎又强调了一句。看書菈 旁边众人立刻纷纷表示赞同, 就连秦玉德也深以为然地点下头来。 面对他们的这一自信表态,柯永盛又笑了起来,随即摇头道:「若是放在数年之前,马先生所言自然是完全正确的。 「那时候,天下纷乱,中原谁属亦难有定论。无论是你们平天军,还四我大越朝廷,亦或是梁州军,其实都有机会逐鹿中原,定鼎天下。」 他说着一顿,又看向秦玉德:「但是,时移势易,到了今时今日,天下格局已早不同了。 「梁州郭氏已几乎被我朝廷所灭,虽有一支逃往北边晋州,却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可以说,如今的中原,其实就我大越朝廷与平天军两家而已。 「三年之前,合平天军三股力量,朝廷也要退避三舍。可眼下嘛,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单论兵力,朝廷便可在短时间里齐集百万之众,不知秦都督麾下那十多兵马能挡得住吗? 「还有,就是不直接用兵,朝廷也有的是其他手段来制约开封。旁的不说,光是粮食一项,只要朝廷下令,不让江南与两湖卖一粒粮食到北边,就足以在短时间内让开封等北方城池缺粮,百姓难以为继了。 「到那时候,别说起兵,秦都督你就是想稳定治理这二十多城,怕也极难了吧?」 秦玉德随着他这说辞,脸色骤然阴沉,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下。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确是实情。 早在前宋之时,因为天时地利种种缘故,中原地区种粮的区域就已越来越少,最后只能靠着南方各地输送粮食。到了大越朝中期以后,这一情况就更为严重,从而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之前无论是孙宁还是郭炎,为何非要拿下两湖,其关键就在于此了。只要这个大粮仓在手,便可在某个时候化作最为锋利的武器,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之前几年,朝廷都没有在这上头花心思,依然准许湖广把粮食卖与北方各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由此入手,而以现在中原地区对南方粮食的依赖,一旦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治下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第940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下) 这时,想明白柯永盛话中浓浓威胁意味的台上众人,全都沉下了脸来。 他们的目光更是如刀似剑般落到二人身上,似要以此将他们刺杀,而只要都督点下头,他们现在就能取了这两个狂言放肆的家伙的性命。 感受到现场气氛的压抑,诸葛青云又突然哈哈一笑:「秦都督,还有各位不必如此紧张,柯兄他也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陛下仁德,无论江南两湖,还是这中原之地,百姓们都是朝廷子民,我大越朝廷又怎么可能干出把大家逼上绝路的勾当呢? 「所以这粮食,不到万不得已时,朝廷是绝对不会断,不会封的。还请诸位放心。」 这保证的话语说出来,总算是让在场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秦玉德他们心中还是一阵发沉,有了深深的不安。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自家与大越朝廷间的实力差距是全方面的,对方真要出手,确实有的是方法,而并非只有强攻用兵这一条。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可太不舒服了,让秦玉德等人再没有了兴致去欣赏下面的龙舟赛,哪怕此时赛事已进入到了白热化。 经过一阵努力,十多艘龙舟已先后来到七里外的另一端湖边,然后随着鼓再变,即将触岸的龙舟又极其快速而巧妙的迅速转向,几乎是擦着岸边转过头来,然后再度往回飞驰。 而这期间,各舟之间桨手和掌舵人的实力也就真正分出了高下来。 这十多艘船上,只有三艘之人最是娴熟,几乎都不用减速的,便能快速回身,要比其他几艘龙舟快上好一会儿,便已能全速再向前了。如此,他们三艘船自然也就和其他那些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看着这精彩的一幕,岸边数万百姓纷纷投入地大吼大叫起来。 既有因为自家选中的船只领先而喝彩的,也有因为自己选的船只还在缓慢转向,远远赶不上对手而懊恼的。 于是乎,各种情绪在整个金明池上方飘荡,感染着每一个人。 只有台上众人,未见丝毫兴奋之意,甚至都不见笑容。倒是身为外客的两个使者,还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三艘几乎并驾齐驱龙舟,小声说着:「你看哪艘能最终夺魁?」 「中间那艘插黑旗的吧。」 「不可能吧,他看着可要落后其他两艘数丈啊。」 「那是因为他们刻意有所保留,真到了最后冲刺时,蓄力之下,他们必能超过前面两艘了。」 诸葛青云与柯永盛低声说完,这才又看向秦玉德:「秦都督,其实就算不论你与我朝廷之间存在的制约关系,光是你在平天军中的处境,眼下最好的选择也是归降朝廷了。」 「什么处境?」秦玉德还想着粮食之事,随口问道。 「当然就是您乃是平天军中最特殊的那一个,而又偏偏占据了最不该占下的开封的处境了。」 「哼,危言耸听,什么叫不该占开封,什么叫我是最特殊的那个?」秦玉德不屑撇嘴,以为这只是对方故作惊人之语。 但诸葛青云却是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当即说道:「秦都督难道没看出来,你们平天军起兵虽打的是底层起义之旗号,可其实真正的首领,也就你秦都督的出身最接近寻常百姓了,而就算是你,也是大户出身,还曾任大越底层武官吧。 「而另两位呢?李万年乃是大唐李氏后人,在中原各地,都有他们李家的故旧,所以才能在起事时一呼百应,迅速攻城略地,直到进入洛阳。 「至于赵广校,就更不一般了,他可是前宋赵氏后人,百年前,赵氏就曾因想要复国而创立所谓的罗天教,闹得天下沸腾,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而这次,他们不过就是死灰复燃而 已。但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这些本就出身豪族皇家的子弟,又怎可能真为百姓谋福呢? 「所以,从出身上来说,你秦都督就与那两人不在同一阶层里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拉你一起,更多只是利用,利用你的出身,以及在底层百姓和将士心中的影响。 「等到哪一日事成,或是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说他们会不会卸磨杀驴,来个兔死狗烹?」 秦玉德的脸色再变,呼吸也跟着一促。 这些东西,他曾经就没细想过,或者说是有想到过,却又被他刻意忽略掉了。 但现在,这一切被诸葛青云赤果果地剖露在了他的面前,这自然让他一阵不安,既感恐慌,又想要做出逃避。 其他部下人等,此时更是傻了眼。 他们所看所想,可要比秦都督更浅薄,但只要不算太笨,自然就能看出其中隐藏的凶险和问题。 诸葛青云见状心下更是一定。 他早就知道,平天军内部是存在极大问题的,只要给自己一个开口的机会,就有把握至少是挑起他们之间的纷争,分裂三方。 现在机会真送到面前,他自然不可能错过了。 此时又趁热打铁道:「再说说这开封城的问题吧。既然秦都督已经知道赵广校是前宋赵家的后人,就该明白,这开封乃是他们志在必得的故都了。 「试问,又有哪家会把祖上龙兴之地给抛弃掉呢?可现在,他赵宋的汴梁城居然落到了你的手上,他赵广校岂会甘心,怎会不处心积虑,想着把你铲除,好顺利接管开封?」 秦玉德呼吸一粗,他猛然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刺杀。 当时以为是双方矛盾使然,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的根子就在这开封城上。 怪不得这几年来,自己几次想要表示善意,赵广校都依然不冷不热,一副随时翻脸的模样,原来他只是碍于局势不好翻脸,其实还一直惦记着夺自己的开封城呢。 这要没有大越朝廷在南边虎视眈眈,恐怕开封早就要遭受赵广校的各种袭击了吧? 越想之下,秦玉德心中的不安情绪就越重,愤怒也更浓,眼中已满满都是杀意了。 第941章 龙舟赛上论利弊(终) 诸葛青云抓住机会,再度强调道:「所以秦都督,你与所谓的平天军同袍其实本就不是一路人,甚至早成仇敌。 「我更是深信,一旦你们双方真起战事,长安的李万年要么就是选择中立,坐山观虎斗,要么一旦出兵,自然就是助赵广校来伐你。毕竟,三人之中,你才是那个异类啊。 「而对你来说,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归降我大越朝廷,成为我大越官员。则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样的变故,你都将获得最大的靠山和帮助。 「而且,等到朝廷真正一统天下时,你不光不会因之前之行为而被问罪,还能因为早已弃暗投明立有功劳,少不了位极人臣,封侯拜将的好处。 「你总不会觉着如今的平天军还会有机会取大越而代之吧?就算真有个万一,让你们成功了,恐怕你到时所得之封赏,也不会比朝廷给你的更丰厚。」 如此剖析个人利弊,让秦玉德彻底绝了继续为平天军卖命的心思。 是啊,他们三家早在拿下洛阳和中原后就已起了嫌隙,那不是因为理念不同,完全就是出身和认知上的分歧了。 可笑自己一直以来还在自欺欺人,以为只要退让一些,必能换取赵广校的转变。 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赵广校要的,是以他,至少是以他赵氏族人为皇帝,而自己不光要向其称臣效忠,而且还要把开封都完全让出来。 不,我绝不能答应做出这样的退让与屈服,因为那只会让其变本加厉,最后使我死无葬身之地。 反正都是向人称臣,那我何必再提了脑袋与朝廷为敌,还不如直接向朝廷称臣,获得更多的好处呢。 这一刻,他确实是心动了。 心思转动间,差不多就要点头应下归顺一事。 却在这时,身旁的马慎突然一声咳嗽:「都督,还请听在下一言。」 这一句话让他猝然醒转,稳了稳心神道:「你说。」 「都督,即便他二人所说是实,但朝廷的态度尚未明朗,更没有说明会与我们什么样的好处,我们此时绝不能答应他们,完全归附朝廷。」马慎瞥了两人一眼,「二位,你们想要让我开封十多万将士为朝廷所用,总要拿出些东西来吧?」 诸葛青云呵呵一笑:「这个好说,在我来前,陛下便已准我便宜行事之权,只要秦都督所提要求合理,我都能替朝廷答应下来。 「而且不光是口头上的答允,更有白纸黑字的誓约文书,可传之天下!」 见他回答得如此痛快,秦玉德心中更是一喜:「好!要是真如你所言,那本都督便可以考虑归顺大越朝廷。 「至于要求条件,且容我等回去之后商议定了,再告诉你。」 「可以,那在下就静候都督佳音了。」诸葛青云忙一口应下,心下更是一松。 想不到今日这一场竟会如此顺利,只要秦玉德肯举全军全城归顺朝廷,那无论他要什么,想来皇帝和朝廷都是愿意答应和赐予的。 毕竟,这一方力量归顺朝廷所意味着的可不止是十多万人或几座城的事,更是意味了整个天下形势之走向。 待事情已成,宣告天下,恐怕另外两路平天军的军心都能迅速崩溃。 而只要秦玉德的事情被宣扬出去,就必然能引得更多心思摇摆之人纷纷投向朝廷。 所以哪怕是本着千金买马骨的目的,这一回朝廷都必须将他争取过来! 就在双方定下三日之后来作最后约定时,下方的金明池上,龙舟赛事也进入到了最后关头。 之前那红黄黑三旗龙舟一直都保持着领先的优势,远远甩开其他龙舟半里多距离。 可即便如此,今日龙舟赛的魁首争夺也依然极其激烈,三艘船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没能拉开来。 尤其是处于最先位置的红黄两船,更是几乎完全平行,差之毫厘之间。 这就让两艘船上的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拼了命的不断划动,一个个桨手早已满头满身的汗水,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 那鼓手更是不断加速擂鼓,最后那鼓声已完全连成了一片,催逼着桨手们划船更快,船似乎真就在水面上飞起来一般。 倒是那黑旗龙舟,依然稳稳控制着速度,只是没有让前面两船彻底拉开与自家的距离,只紧紧吊着二船,保持着匀速向前。 就在大家以为魁首会从红黄两船中诞生时,三船终于来到了离终点的最后二百步处。 突然间,黑旗船上的鼓手猛然立起身来,奋然把鼓声打得既响又快。 受此激励和指挥,这一路都刻意有所压制,有所保留的八名桨手便骤然开始提速划动。 十六根船桨整齐而快速地在水面上不断起落,带得本就飞速向前的黑船再度提速。 这速度,比前方两船更快,连船头的龙首都已因此而高高仰起,似乎真就要一飞而出。 而随着后方突然激荡的鼓声,感觉到第三名开始追击,前边两船也自然再度想要加速。 可这一回,随着鼓声更大,他们的速度却不升反降。 当看到这一幕时,周围无数百姓都在急切中有些傻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些细心之人,却在这时看出了问题所在。 因为红黄二船上的人太想赢,之前太过尽了全力,所有桨手都没有任何的保留。 这样一来,当他们再想加把劲时,桨手之间本该有的默契就被打破,没法整齐划船,导致力量彼此抵消,从而使船只前行的速度不快反慢。 这自然就给了黑船以机会,就这样,它追了上来,从落后五六丈,到与他们并驾齐驱,再到最后五十步时,黑船的船头已经超过了另两船。 伴随着最后几下咚咚声响,高昂着龙首的黑船第一个冲过了终点,带走了横于那而的彩绸。 顿时间,欢呼声,惊叹声响彻金明池四周,所有人都为黑船的夺魁而感到不可思议。 只有高台之上的众人,没有过多的反应。 秦玉德他们是因为想着更重要的事情,而诸葛青云二人,却是早就有了预判。 一如他们早已料定,只要给自己开口游说的机会,就一定能说服秦玉德,归降朝廷。 第942章 西湖六月中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虽是盛夏酷暑六月天,杭州西湖却还是有着她不一样的美丽景色,划一艘小船于其中,被满湖的荷叶莲花所包围,又有湿润的暖风吹拂,足以让人忘记那似火般灼烧的热浪了。 大越皇帝孙宁,此时就和妻子萧倩一起,带了一双儿女,划着小船,嬉游于这人间天堂般的湖面上。 他可不是某些朝代里连出个京城都要被无数臣子拼命阻拦,好像离了皇宫就到处是危险的懦弱君王,只要朝中一切安稳,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儿。 比如近来盛夏,金陵城这座大火炉叫人呆着实在过于难熬,他就索性带上了萧倩和一双儿女,在杨轩、魏绅等亲信护卫的随同下,悄然就跑来杭州避暑。 虽然这儿的气候也同样炎热,但杭州的湖光山色,却还是能让人在这酷暑中感受到几许清凉意味来的。 尤其是景色美如画的西湖,更是孙宁一家人流连忘返的所在,短短十来天里,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西湖的每一个角落。 而与步行环湖观景相比,还是悠闲地划船湖面之上,更叫人感到舒心了。 当然,作为皇帝,该有的安全保障还是不可少的,哪怕谁都知道这天下间鲜少有人能伤到皇帝陛下。但该有的清场和防卫工作却依然到位。 今日的西湖水面上,虽说还有不少游船随波而动,但其实这些船上之人皆是禁卫,就连湖边岸上,都有数以百计的护卫人等时刻提防,以防有变。 对此,孙宁和萧倩自然都是瞧在眼中的,却又无可奈何。 身份的不同固然可以得到许多普通人想不到的便利与好处,但同时,终究也是会失去一些同样可贵的东西的,比如说自由。 抱着还未满周岁的女儿,萧倩一面欣赏四周景色,一面轻轻叹道:「要是这儿真就只有咱们一家就好了。」 「怎么,你是想让我这个皇帝直接下令,把整个西湖都圈起来,不让任何百姓进入吗?」孙宁随手采下莲蓬,拿手剥开了,然后就被怀里不安分的儿子一把抢了过去:「爹爹,好吃吗?」一面说着,他已忙不迭将之塞进嘴里,咔哧一咬。 然后,小脸顿时皱成了一个包子,眼泪都快出来了,呸呸几下吐了,叫道:「不好吃,苦苦的……」 孙宁见儿子吃瘪,顿时哈哈笑了起来:「叫你这小子性急抢我的……」然后便换来了萧倩一个埋怨的白眼:「你也不拦着些,明知道淮儿他不懂事……来,娘给你剥。要这样,去了皮后,还去掰开了把莲心也拿掉了,才好吃。」 孙淮接过母亲递来的莲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才放到嘴里,试探着咬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度出手,直接把老爹手上整个莲蓬都抢了来,有些笨手笨脚地撕扯着,剥了起来。 直到这时,萧倩才回应起孙宁刚才的问题:「这显然是不成的,西湖是大家的,又不是我们的。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如此霸道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杭州的西湖也好,金陵的玄武湖也好,那都是上天恩赐给所有人的好去处,绝不能被那手中握有大权的家伙们给侵吞成私产了。 「同样道理,这天下间的许多东西,也该让更多人一起分享,而不是大家辛辛苦苦地忙碌,到头来,却为那些富家大户们作了嫁衣。」 萧倩闻言一愣,随即便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这次突然要来杭州肯定不只是为了带我们游玩避暑,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孙宁轻轻一叹:「身在其位,总得谋其事啊。我这个皇帝,总不能真什么都不管,看着治下的百姓吃亏,却无门可诉吧? 「虽说这几年里, 原来盘踞在江南的九姓豪族已几乎被拔除,但他们的那些财产和手段,终究还是被人给继承了,却无多少能分润到下边的百姓手中。 「就拿江南最有名的丝绸生意来说,还不是一直被纪、于、周三家给分别把持住了。他们吃着肉,下面那几十家绸缎商喝着汤,再底下的工人也好,蚕户也好,却是只能混个温饱。 「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江南丝织行业的现状啊。因为长期以往,百姓的日子会越发艰难,而朝廷能得到的丝绸税赋也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萧倩好奇问道。 「这个现在还没个定论呢,只等我散出去的人把更细致的情况报来,才好计划出手。」孙宁说完,又划桨,让小船破开一片荷叶,朝着湖心亭的位置而去。 见此,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也都不约而同的,往湖心处靠,隐隐对他们所在的小船构成了严密的防护。 当孙宁一家停船上到湖心亭,便有同步靠过来的一艘大船上的人把各色酒水点心如流水般送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些瓜果,其中最夺目的,自然就是个早浸在水中,绿意昂然的大西瓜了。 「主子,就在这儿用膳吗?」魏绅率先过来,小心地问道。 「就这儿随意吃点吧。你们也都吃点,从早上跟到现在,大家也都饿了吧?」孙宁笑着往其他位置一指,示意大家不必拘礼,同坐吃喝便是。 那些护卫忙各自谢恩,却不敢真和皇帝一家同在亭子里用饭,而是拿了吃食后,就在亭外随意凑合几口。而且还不是所有人都一起用饭,分出一半人随时照看着四周,以防真有什么人突然靠近。 也就在这时候,又一艘小船快速破水而来,转眼间就已靠近到了湖心亭范围。 这自然引起了护卫们的戒备,虽未亮出兵器,却已有人围住了亭子四周,也有人上前喝问:「什么人?」 船上之人急忙亮出一块腰牌来,回道:「臣乌衣司司曹许行之,有要事禀奏陛下。」 第943章 条件 几年时间里,乌衣司的规模已发展得极大极快。 在郭冲的安排和努力下,乌衣司不光在金陵和敌后有着无孔不入的密探,连朝廷控制的其他大片区域,各城之中也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数量可观的耳目。 虽然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捉人问罪的权力,但凭着他们遍布各处底层的情报网,朝廷还是能以最快的方式清楚得知京城以外各地民生和具体情况的。 比如说这次江南丝绸产业的问题,其实就是当地的乌衣司探子查出了一些问题,反映到金陵,才被孙宁所重视的。 也正因如此,在微服来到杭州后,孙宁也依然重用乌衣司的力量,让他们继续深挖当地四周行业的种种内幕。 本来想着,即便他们再能干,短时间里也不可能有太多收获。但就现在这位乌衣司司曹如此急吼吼前来见驾的模样,孙宁便不禁判断,是真有什么大发现了。 这让他的精神为之一震:「你过来,说说,可是杭州绸缎一事有突破了吗?」 许行之一愣,随即便有些不安地回话道:「陛下恕罪,臣并不是为杭州绸缎上的事情来作禀报的,而是金陵朝堂急务。」 「嗯?」孙宁这下神色更是一凝,迅速坐直了身子:「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了?」 这真不怪孙宁如此紧张,实在是事关重大,不敢放松啊。 因为在他的安排里,再大的事情,朝中那些臣子也是可以从容处置的。 毕竟他一家来了杭州,沈舟等重臣可都被留在中枢,处理各种事务,连郭冲都被他留在了那儿。 而且,要不是事态真个紧急,照道理来说,朝中群臣有奏本,也该通过驿站传递,而不是直接用上乌衣司的渠道。 甚至在孙宁看来,这是北边又起了战事,才让朝廷方面急吼吼地要派人到杭州禀报,让自己赶紧回去。 「回陛下,是关于开封的事情,有诸葛大人的奏本。」许行之不敢多说,便把随身而带的一份奏本呈了过去。 孙宁双眉一挑,心下倒是一松,只要不是北边又起战事就好。看来这是诸葛青云在开封那边真有收获,说动那秦玉德归顺朝廷了吗? 这样想来,如此急切送来奏报倒也说得通,毕竟这事也很重要,关系到朝廷接下来的对外方针了。 转着念头,孙宁已打开奏本,先看最后,只见有沈舟的四个批字——「唯请圣裁」,他居然连建议都没有在面面附着。 这就让孙宁更为好奇了,这才仔细看起内容来,一看之下,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这奏本上的内容其实并不复杂,也确实是来自还身处开封的诸葛青云。他提到,开封的秦玉德确实在自己和柯永盛的游说下有了弃暗投明的打算,但是,他却也提出了数个条件。 「归降朝廷之后,册封他为开封十二城的太守,军务政权皆与他手,还有封其为侯……这胃口还真是挺大的。 「我朝廷大军不得进入开封城,哪怕经此去攻洛阳,也得驻扎城外……这是真把开封当作自己的地盘,想当土皇帝,还是节度使?」 孙宁把那些条件一一看下来,脸色也就慢慢阴沉了下来。 从跟朝廷讨要粮食银钱,到让朝廷交还这几年从开封等城池逃往南方的数万百姓,再到前边他刻意念出的两个要求。 可以说,这秦玉德真是把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的说法用实际行动给展现了出来。 孙宁可以想见,当这份东西送到金陵,为朝中臣子所传看后,大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势必会后许多感到愤怒,甚至因此提出直接对开封用兵,让秦玉德知道朝廷的威严不可挑衅,让他付出代价。 或 许也正因如此,沈舟和萧常永他们才不敢在这份奏本上写下自己的建议,因为这事他们都有些担待不起啊。 不过孙宁倒没有过于气愤,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有所凭恃,才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来的。 别的不说,光是秦玉德手下的十多万平天军精锐,以及那二十多座城池,就足以让朝廷重视其在接下来的统一战斗中的巨大影响力了。 而其作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身份,更是在无形中对整个局势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以说,一旦朝廷真能让他臣服归顺,对其他两路平天军的士气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到时不敢说传檄而定,但接下来的许多城池,势必会在朝廷大军杀到面前后,就迅速崩溃,主动投降。 而如此的此消彼长,又会为朝廷带来多少的好处,就更不是眼下的他们能随意统计了。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和影响力,秦玉德才敢提出这么多的条件。 其实要只是这些条件,孙宁还真有可能迅速决定,先答应他。 可问题在于,除了这些更多是要在将来才能一一兑现的条件外,奏本的最后,还有着另一个更叫人感到为难的前置要求,只有朝廷答应并付诸行动,秦玉德才会正式易帜归降朝廷。 那就是,由朝廷出兵,打下荥阳,然后再将此要城送与他秦玉德,以表诚意,他才会正式向朝廷投降…… 秦玉德这如意算盘打的,孙宁身在杭州,那算盘珠子都快崩脸上了。 荥阳,这可是整个京畿区域内,重要性只在开封和洛阳之下的存在,其城池之坚,之易守难攻,亦不在那两城之下。 可以说,这荥阳乃是除了虎牢关外,守护洛阳的最重要的一道门户。现在自然就在赵广校的控制之下,他也必然派了重兵良将,守护其城。 一旦荥阳受到攻击,就意味着洛阳受到攻击,就意味着朝廷与洛阳已展开正面对决了。 而此时的秦玉德在开封却可坐山观虎斗,他甚至可以根据形势,来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或臣服朝廷,或联手赵广校。 如果说之前那几个条件只是显示出秦玉德的贪婪的话,那这一要求,就可视作其包藏祸心了。 孙宁面色沉凝,显然是无法答应这些条件的:「诸葛青云他们到底是怎么谈的?」 第944章 商人(上) 「哎……」 又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柯永盛嘴中发出,他脸上满是挫败与愤慨,看着眼前安坐的诸葛青云,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自以为已经说动了秦玉德归降朝廷,可结果到头来,对方却是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了那许多朝廷必然不可能答应的条件。这明显就意味着他们此番来开封游说的差事是彻底办砸了。 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秦玉德居然还半强迫地把他们软禁在开封城中,并让他们以自己的名义,亲笔写了那份奏本。 是的,孙宁接到的奏本根本就是诸葛青云他们被要挟之下,不得不写。不然以他们的头脑和见识,必然不会认为朝廷会答应这许多无理的要求。 「尚书大人,你就不担心吗?」终于,在不知第几次叹息后,柯永盛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放心,他们不会真拿我们怎样的,我们的安全不是问题。」诸葛青云回应道。 「下官指的并不是自身安危,而是这差事要是办不好,我们可如何跟陛下和朝廷交代啊。」柯永盛苦着脸说道。 「陛下圣明,不会因此就怪罪我们的。」他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而且,此事又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了。」 「还有转机?却是什么?」柯永盛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 说实在的,他是真没瞧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反正看那秦玉德有恃无恐的模样,他是肯定不会收回那些条件了。 「你说,这到底是他秦玉德一人的意思呢,还是开封城里所有平天军将领官员的意思?」诸葛青云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倒让柯永盛有些不好答了。 他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应该……是他和部下商议之下定下的吧?」 「我却不这么看,那些苛刻的条件,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看了都不会认为朝廷会答应下来。秦玉德一人自大也就罢了,整个开封的将领人等都会如此自以为是吗?」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我们的机会就在这些人身上?」柯永盛眉眼一跳,已明白了过来。 但他心中还是有所担心:「我们真能与那些人发生接触,说服他们吗?」 「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何况你别忘了,我们并不是真被完全软禁在此,只要不出开封城,出入还是相当自由的。」 诸葛青云嘿地一笑:「我可以说,这是秦玉德所犯下的最大的一个失误。我也相信,在这城里,一定有几个掌权之人,是保持着清醒的,不会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说着一顿,缓缓报出一个名字:「比如说,秦玉祥!」 秦玉祥神色凝重的站在自己兄长面前,等待着对方给出反应。 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秦家兄弟三人,打从正式起兵开始,就一直并肩战斗,直到今日。 可以说,正是有他们兄弟三人同心合力,才有的今日占领开封等二十余城的光景。 而相比于老三秦玉恒,这个只会厮杀作战的武夫,身为老二的秦玉祥心思就要细密得多了,自然也就更容易看出一些问题来。 比如说兄长提出的关于向大越朝廷投降的那些条件,他就觉着很有问题。 在经过几日思索后,他还是决定当面问上一问,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劝谏了。. 沉默了好一阵后,秦玉德才缓缓开口:「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不少人都说我这是在玩火,提出的要求是那大越朝廷所不能答应的。我也知道,那些个条件,他们能应下两到三个就算是给足我们面子了。」 「那大哥你还这么做?不是平白地得罪人吗?一旦真惹怒了他们,使朝廷不顾后果举大 兵来攻,我们可就危险了。」秦玉祥惊讶道。 秦玉德笑了一下:「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贩布时是怎么和想要压我们价钱的对家商人周旋的吗?」 与赵广校和李万年这样本就家世显赫的人不同,秦玉德起兵之前,三兄弟只是普通行商,专门东奔西走,贩卖布匹,算是最寻常的商人了。 这一问让秦玉祥稍稍一怔,这才点头道:「这个我哪能忘得了?无非就是借着其他几家之势,哄抬我们布匹的价格,然后再稍作降价后,卖个好价钱了。」 「今日之事不也一样吗? 「洛阳和长安,还有鬼戎人就是他家布商,而南边的朝廷则是我们想要卖出好价钱的对家。所以我们要是不把价格往高了喊,又怎么能卖出最好的价钱来呢? 「这次的报价,条件,只是一种试探,我只为了看看那边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相信,我们的价值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大,不然他们也不会把一个地位极高的礼部尚书派来做说客了。」 「可是,我们的处境……」秦玉祥当天可也是在台上,听了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一唱一和的说辞的,其实他心里也颇为认同他们的观点。 对现在的开封和兄长来说,归顺朝廷是最安全,最无后顾之忧的做法了。 「我们的处境虽然凶险,但主动权却还在我们自己手上。 「那诸葛青云说的或许有些道理,赵家肯定对我们的开封虎视眈眈,但要是我们能给他另一个更大的好处呢?」 「什么好处?」 「称帝!」 秦玉德的答案让秦玉祥再度陷入惊讶,半晌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推举他为皇帝,然后我们向他称臣?」 「对,我们平天军起事十多年了,一直都没能有个真正的政权,立下新帝。问题就在于,三方互相掣肘,谁也没法压过其他两家而独占鳌头。 「可要是我们全力支持他赵家,情况就会完全不同。而我开出的条件其实也很简单,让他把荥阳让与我!」 秦玉祥呼吸一促,这下他是真个明白过来了,原来兄长一直以来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荥阳。 所以,他跟南边的朝廷提出的条件里有此城,跟赵广校提出的条件里,也同样有着讨要荥阳。 这就是他所谓的买卖策略了,明码标价,出价者得。 第945章 商人(下) 至泛舟游湖归来已是黄昏,回到驻跸之行宫的孙宁也没急着用饭,便让又一名前来禀报要事的乌衣司司曹到厅上相见。 话说他今日本来一直等着要见的就是此人了,只是被从金陵而来的同僚抢了先而已。 「臣乌衣司司曹萧逸参见陛下。」来人规规矩矩地先大礼参拜,在孙宁摆手让他平身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束手立于下方。 「有结果了?」 「是,臣派遣手下探子人等扮作从两湖等地来江南收购丝绸的商人,已和杭州城里不下三十家绸缎商人有过接触,并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些内幕来。」 「说来听听。」孙宁即刻神色一肃,追着道。 虽然之前身在金陵时就听说过不少苏杭两地的大绸缎商把持江南丝绸产生和销路,导致这么大一块利润只被少数人所侵吞,百姓朝廷却得之寥寥。 但这终究只是某些人的一面之词,孙宁纵然是皇帝也不好任意妄为,不查真相就对那些大商人下手。所以才会在暗中派出乌衣司的人去作查探,搜集证据与线索。 而经多日的明察暗访,今日总算是有了结果了。 萧逸此时的神情也颇为郑重,开口道:「禀陛下,臣所派与本地绸缎商人谈着购买大宗丝绸一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做着有意推脱。言道手中所存之丝绸数量不多,若是只买几十匹自然没有问题,可要是过了百匹以上,却是不能。」 「那些都是城中有字号的大绸缎商吧?」孙宁迅速又问道。 「正是。其中有几家更是在杭州城里经营百年,数代产绸卖绸的老字号了。」 「这样的大商家,却连一百匹绸缎都拿不出来?他们凭什么做这买卖?」 「据他们所说,是因为手头上的绸缎布匹早就被其他客人给定走了……」萧逸回话道,「虽然这话听着好像有些道理,可要是一家如此倒也罢了,现在是杭州几十家大小绸缎商都是一般说辞,这其中的问题自然不小。」 「唔,查明白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一名商人因为多喝了几杯,还真就透露了其中原委。乃是因为他们都早受制于人,不但收上来的绸缎价格早已定死,连卖出的价格也是定实的,还只能卖与指定的三家。」 「纪、于、周三家?」 「正是。他们统一购入杭州九成以上的绸缎,留给其他小绸缎商的利润大概只在一匹三两左右的银子。」 「真是好大的胃口和手笔啊。」孙宁冷笑。 就是放在江南地界,只要稍作运输,一匹上好的绸缎利润也在五两以上,若是运送卖往北边,这利润更能翻倍。 可他们倒好,真就把这一大块利润彻底吃下了,只给下面的绸缎商人一点汤水而已。 如此一来,商人之下那些织布的,养蚕的又能得几分利?看書菈 而与那把持本地绸缎生意的三家之人相比,这些底层的数量可就是他们的几百上千倍都不止了。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可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吗?还有,如此庞大数量的绸缎,他们又是如何转手卖出去的?都卖去了哪里?官府收税几何?」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萧逸只能是不安地低头道:「陛下恕罪,前两个问题那人没说,或许是他不知道内情,又或者心中恐惧,不敢泄露。 「至于最后官府的税收,就乌衣司所查,商税这一块,绸缎税确实是在一年年的降低,到去年时,只得八万两银子,是过去的两成左右……」 「当地官员就没有查一查其中问题吗?」孙宁这话一出,便又苦笑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解释。 这个问题他当然能想得 明白,无非就是四个字而已——官商勾结。 要没有地方官府的纵容,或者说支持配合,那三家再是有本钱有手段,也做不到垄断杭州绸缎生意。 而作为回报,官府上下自然会得到该有的好处。 既然他们都得了好处了,税收这块自然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最近杭州的绸缎短缺,或是卖不出去了。 「楚襄珣该杀!」半晌后,孙宁寒声说道,让跟前的萧逸都猛打了个突,感受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浓重杀意。 楚襄珣自然就是如今杭州城的主政官员,太守大人了。 不过萧逸很快又是精神一振:「陛下可需要臣带乌衣司的人把相关人等尽数捉拿,仔细拷问吗?」 乌衣司从来就是为皇帝陛下监察百官,定罪办事的。 之前,他们一直只在金陵行使这一权力,要是这次能借机在杭州也开个张,而且还把此地最主要的一干官员通通拿下,那对乌衣司将来的扩张可是大有好处。 而他自己,也必然会从中攫取到大量的利益,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权力上的。 孙宁瞥了他一眼,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但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稍作沉吟后,说道:「不急。虽然已有不少证据,但还不足以定这些人的罪。 「朕总不能不教而诛,落人话柄,让人觉着是朕和朝廷在与民争利吧? 「所以想要对付他们,就得拿到更重要的证据,尤其是如此庞大数量的绸缎他们到底是怎么处置的,卖去了哪里。还有,就是他们控制当地绸缎商人的手段了,这一点也极其重要。」 萧逸只能有些遗憾地低声称是,但心里却有些犯难,若不用强,只靠旁敲侧击,想查明其中内情可不容易啊。 孙宁也瞧出了他心中的为难,此时又是一笑:「只从那些普通绸缎商身上怕是难有收获了。那就在那三家大商人身上下手吧,只要咱们拿出的银子够多,就不怕他们不动心。 「商人嘛,有时候就是那么回事,他们只会趋利,却不会细想这利益背后是否存在什么后患。 「还有,这次朕打算与他们正面接触一番,好更清楚的知道问题所在,你去做安排吧。」 萧逸再度一愣,只感一阵为难。 但皇帝陛下都有决定了,他就是再为难,也只能遵旨照办。 第946章 贪(上) 对孙宁来说,开封那边的事情固然更为重要,但相比起来,还是江南的绸缎问题更需要及时处理。 因为前者毕竟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商议,至少也能拖上几个月,再定下一个更合理的策略来。 倒是后者,自己本就是为此来的杭州,又不可能逗留太久,所以就必须尽快解决此间问题了。 而且别看这只是绸缎商业的事情,却也涉及到朝廷税收大事,牵一发动全身,一旦开了这么个口子,难保将来其他行业也不会有样学样,被其他势力不断垄断,导致百姓吃苦,朝廷吃亏。 所以这次他才会亲自而来,要用霹雳手段,杀一儆百,让整个江南的那些商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 在皇帝陛下已经拿出态度之下,萧逸也好,其手下的乌衣司的人也罢,都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全都按照圣意,努力做着部署。 如此,只过了不到三天时间,他们还真就按孙宁的意思,把与纪家当面一谈的路给铺了出来。 这倒不是他们动用了官场关系,皇帝早有严令,这次的事情一切都得在暗中进行,不得惊动杭州官府。而是靠的「钞能力」,他们拿出了让纪家这样的大富商人都为之动容的筹码。 正如孙宁所言,他们终究只是商人,眼皮子还是太浅,只会盯着钱看。 于是,在这个六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双方便约定在杭州最有名的,西湖畔的楼外楼见面。当然,今日的一切花销,都是要算到孙宁这边头上的。 临近中午时,孙宁便已带了魏绅和杨轩几人赶了过去,结果离此更近的纪家代表纪远山却连人影都未曾见到。 他居然直接拿大,让孙宁等着自己。 这一表现,让陪皇帝前来就已觉着对方大不敬的几名臣子更是愤慨无比,要不是皇帝陛下开了口,光杨轩就能直接带了手下禁卫兵马,把个纪家上下都给拿了定罪。 然后又等了有半来个时辰,纪远山才带了几个随从,姗姗来迟。 见到孙宁他们时,他还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只笑着解释了一句:「临出门时,家里出了点事情耽搁了,常老板不会怪我来迟了吧?」 这次孙宁化名常安,取的就是孙长安的后两字了。实在是因为孙长安之名因为当初的种种作为也早已人尽皆知了,只能换一个。 面对这等托词,孙宁只是大度一笑:「不敢,纪家乃是杭州大商家,自然是事务繁多,能拨冗与在下这样的外地商人见上一面,谈谈生意,已是给足在下面子了。迟到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哈哈哈,常老板真是个实在人,我喜欢。来,上菜吧。」纪远山很满意孙宁的这一态度,说笑间,就已反客为主,直接让酒楼上酒菜了。 不光如此,待双方想要入座时,他又抢先一步,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位上,还在孙宁之上。 这等表现,又一次让杨轩他们大感愤怒,要不是孙宁即刻给他们递了眼色,这些人就直接动手了。 直到上等的女儿红,一盘盘杭州当地有名的菜肴,什么西湖醋鱼,莲花藕羹、东坡肉之类的如流水般送上,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说着些拉拢关系的话,才让现场的氛围变得温和起来。 这位纪远山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了,和孙宁一边互相敬酒,一边东拉西扯,从杭州景色,谈到江南绸缎商业,说辞是一套接着一套的。 中间,还几次试探探听孙宁的路数,都被他巧妙地应对了过去。 然后,在酒过三巡,气氛更好时,孙宁才试探着入了主题:「不瞒纪老板你说,在下是真挺看好这次把杭州的丝绸卖往我襄阳的。 「多了我不敢说,一二万匹一年,绝不 成问题。」 孙宁说着,似乎是有了些酒意,乜斜着眼睛,看着对方道:「可在下就是想不明白了,为何我也挺有诚意了,甚至一匹丝绸都开出了十两银子的高价了,可这城中绸缎商人怎就不肯答应呢。非要我,要我与纪老板你们接触……」 纪远山哈哈一笑:「常老板的买卖确实不小,可惜啊,这价钱却有些不够。」 「不够?」孙宁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道,「怎么就不够了?我让人去城里各家铺子问过,这儿最好的绸缎,每匹也只作价七到八两银子。我要的还是数量巨大的一万匹,照生意来说,应该更低些价格才是……」 他话未完,又被对方打断:「你说的是一般的买卖,确实是要的越多,这价钱就越低,而且你要多少,都能给你。 「但咱们杭州的绸缎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绸缎是什么?那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江南之外,有的是买家,又的是肯出高价的买家。 「我与你一见如故,就给你交个底,每年想要进货一万匹,我纪家路给你,但这价钱嘛,就得加点了。一口价,十五两银子一匹!」 「多……多少?」孙宁惊得差点连杯子都拿不稳,洒出了不少酒水,双眼更是瞪得溜圆,一脸的难以置信。 「十五两一匹,不还价。」 「这也太高了吧,要是加上来往运费,我这一匹绸缎到了襄阳得作价十八两以上才不至亏本……可在杭州其他铺子里,一匹也就八两就能买下了。」 「你说的是单买一匹的价格,你要一万匹,就这个价格。这还是我看在常老板你为人还算不错的份上,做出的一定让步呢。不然换了别人,就是十七两,十八两了。」纪远山似笑非笑道,一副你不要,有的是人要的模样。 这等态度,真把孙宁给激怒了,他砰的一拍桌案:「你们这是坐地起价,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就是一万匹绸缎吗?就是不通过你们纪家,我也有的是法子弄来。大不了不做你们的生意!」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纪远山却露出不屑的神情来:「你若真想这么做,只管自便。不过别怪我不提醒你,此事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第947章 贪(中) 似是受纪远山的话所激,又好像是酒意上涌的关系,孙宁脸上顿时一片酡红,当即开口道:「就是在这杭州城里一家家店铺去花钱买,我也要凑齐这一万匹绸缎,运回襄阳!」 他话一落,纪远山便哈哈大笑起来,其他那些随之同来的伴当人等,也都露出忍俊不禁,或不以为然的笑容来,全是一副看傻子般的模样。 笑过后,纪远山又盯住了孙宁,一副吃定他的模样:「你要是不怕死的,只管这么做便是了。但我想,这杭州城里怕是没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往刀口上撞的! 「别说满城绸缎商人没人敢把太多绸缎以更低的价格卖你太多,就算真有人失心疯卖了你,你也别想带着出杭州城一步!」 被他用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盯,孙宁似乎有些清醒了过来,身子微微一震,但口中还是坚持道:「你别拿话吓唬我。我是合法商人,购了绸缎,贩去两湖也是理所当然……」 「哈哈哈哈……真要如此简单,这钱也轮不到你来赚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杭州城各门,早就有了严令,没有我纪于周三家的书文,其他货物不敢说,这绸缎是一匹也别想带出去! 「要是真有人敢铤而走险,夹带而出,一旦查实,就以北边的女干细论处。 「可别怪现在没提醒你,真到了那时,不光钱财绸缎保不住,就连你性命能否安全,都在两可之间!」 如此直截了当的威胁,让孙宁彻底愣在了那儿。 他看着好像想不去相信这些说辞,但到嘴边的狠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 足足犹豫了半晌,他才嗫嚅道:「你……你是说真的?官府怎么就会……就会为你们所用,帮你们做出这等事情来?」 有感于对方态度上的软化,想要借机赚上一笔的纪远山又是一声嘿笑,说道:「我也不怕多透露点内情让你知道。你以为杭州苏州两地的绸缎商人为何会如此听话,连绸缎价格,卖人多少都由我们说了算? 「正是因为官府与我们是一家的。楚太守就不说了,守备大人就是我纪家的女婿,只要他一句话,你们一辆车都别想离开杭州城,就是你常老板,你觉着栽个罪名到你头上就很难吗? 「当然,我们也不全吃干抹净,那些商人多少还是能赚些辛苦钱的,还有城中各级官员,以及他们手底下的人,谁没有从我们三家手中分润到好处?恐怕一年到头,他们从朝廷手里所得到的俸禄饷银,都没我们三家给的孝敬多呢。」 孙宁的脸色唰然就阴沉了下去。 刚才的种种表现反应只是演出来的,可现在,他是真有些动怒了。 事情远比他想的更加不堪,这三家当真是手眼通天,把城中官府都给彻底收买了。 怪不得他们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也怪不得那些寻常的绸缎商人只能仰其鼻息行事,吃着他们留下来的残羹剩饭了。 官商勾结,自然能做到垄断一地商贸。只要这些绸缎运不出杭州,其他商人就全在三家的控制之下,价钱也好,出售数量也罢,还不是由着他们一言而决?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点赚头,勉强糊口,不然真就只能关门了。 都说当年江南九姓在此如何的势大威重,但论起危害来,和现在才刚初露端倪的三家一比,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如果说之前孙宁还只是想着要严惩他们,那现在,他是已经真个起了杀心了。 当然,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还有东西需要从对方口中套问出来呢。 而看着孙宁这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纪远山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自然更为得意:「怎 么样,现在你还想要与我们作对,想从其他商铺购入绸缎再卖出去吗? 「十五两银子一匹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价钱了,要是换了别的买家,十八两,甚至二十两一匹,我也能卖出去。」 「这不可能,哪里会有这样的买家!」孙宁即刻摇头表示不信,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看着他道:「你们把江南盛产丝绸的两地生意都给垄断了,还提了这么高的价钱,真能卖出去? 「总不能真就是只把绸缎通通藏在自家的库房里吧?」 「哈哈,你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纪远山得意而笑,不介意多透露点内情,好让对方死心,从而完成这笔买卖。 「我们敢这么做,还肯为此拿出相当一笔钱来买通两城官吏兵马自然是有原因的。因为除了北方那些买家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大买家,就在我们不远处!」 「什么人,能吞下如此大数量的绸缎,还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孙宁更感好奇了。 就他草草一算,买下两城一年产的绸缎,只按他们所定的最低价十五两来算,怕也要几百万两银子了。 就算内销一部分,打个对折,这银子的数量也是惊人的! 除了朝廷,孙宁实在想不到南方地界还有哪方人马势力有如此大的手笔。 难道是平天军那边的人出了手? 不,他们一来还没有南方富庶,同样拿不出这许多银子。二来就算真拿得出银子,也没这个需求,几十万匹绸缎,总不能当军饷什么的发下去吧? 见他一脸疑惑,纪远山端杯喝了一口,然后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道:「你不必想了,你肯定是想不到的。因为那真正的大买主就不在我大越国中,而是来自海外。 「是扶桑国的几位大藩主,可以拿出充足的银两来,只为求购我江南的绸缎。而且他们给的价钱足够高,银子成色也足够好,远远超过和其他人做买卖。你说,有这样的好顾客,我为什么要和其他人继续做买卖呢?」 此言一出,孙宁当场愣住。旋即,眼中的火苗腾一下就燃烧了起来,咬牙间,一字一顿:「原来如此!」 第948章 贪(下) 听完孙宁的讲述,正抱着女儿哄睡的萧倩神色也为之一变:「这些家伙当真是好贪,也好无法无天!」 「哼,一群只见利益,不见其他的愚蠢之徒,我会让他们为此付出十倍,百倍代价的!」孙宁寒声道。 对丈夫的决心和手段,萧倩自然有着绝对的信心,轻轻点头。随即,她又好奇问道:「那纪远山说的是真的?他们真把苏杭两城的绸缎都以高价卖给了扶桑人? 「就我所知,那扶桑岛国可不富裕啊,怎可能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跟他们买下巨量的绸缎?」 「扶桑岛国确实不大,以往也不算富裕,甚至远远无法和我大越的江南和中原等地相比。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没银子了。」 孙宁的说法让萧倩更感意外,都有些听不懂了。 面对妻子疑惑的眼神,孙宁介绍道:「很简单,因为他们已经在周围岛屿中找到了银矿,乃至金矿。」 孙宁对古代历史,尤其是他国历史所知实在有限,对扶桑这个隔海的东边邻居,所知的,也就是他们确实拥有不少产量惊人的金银矿山。 这些矿产一旦开发出来,自然就能让占领这些矿产岛屿的地方藩主们获取大量的财产。ap. 但是,扶桑岛国自身的物资短缺却是没法让他们凭此直接获取更多好处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贸易来达成目的。 而与他们路程最近,同时又能卖出足够物资的,自然就非如今的大越江南各地莫属了。 而对江南的一众商人来说,金银等贵重金属又是他们所看重的。只要扶桑人给得起远比别处更高的价格,他们自然愿意将绸缎、茶叶、瓷器,乃至粮食、铁器等违禁之物通通都卖与他们。 对这些商人来说,还不是有奶就是娘,管他买家是本国的还是外国的呢。 而且这么干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可以完全绕过官府征税。毕竟这些东西都不是从明面上卖出去的,也没有通关过府,查无其货,官府总不能无中生有地跟他们讨要税钱吧? 如此一来一去,这些商人所得之利润何止翻倍,三五倍都有可能。 在如此丰厚的利润面前,这些家伙又怎么可能抑制住自己的贪婪,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变本加厉,用尽法子来把更多的物资卖给扶桑人了。 也正因如此,最近朝廷所收的税赋才会锐减,导致开始关注江南的情况,有了这次孙宁的微服暗查。 说到底,他们这么做,只是一个贪字。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商人已把任何危机都抛诸脑后了。 萧倩再度感到震惊,不过她倒没有怀疑孙宁提出的扶桑拥有巨量金银的事情,只当这是朝廷,或乌衣司的探子所查到的隐情。 她在意的,是那些商人的贪婪和大胆:「他们真是彻底陷入疯狂了,就不怕朝廷查出问题,向他们问罪吗?」 「所以他们才会不断花钱收买地方官员,就是指望到时上下一心,欺瞒朝廷。只要朝廷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抵赖。毕竟眼下天下尚未安定,朝廷总不能不顾影响的对他们乱开刀吧。」孙宁冷笑,他已经摸到了这些家伙的心思。 「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些扶桑人怎么就如此大方,居然肯花数倍价钱跟他们买东西?」萧倩随即又好奇道。 孙宁略一沉吟,开口道:「我想应该有两个原因。其一就在于他们自身确实需要这些物资。我刚才就说过,扶桑岛国很是穷困,穷的就只剩下金银矿产了。 「而这些金子和银子,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放那儿和石头也没区别。只有花出去,变成了绸缎粮食乃至武器,才是能真正让他们变强的好东西。 「所以哪怕这些 物资的价钱再高,在只有唯一卖家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买下来。」 萧倩仔细想了想,半晌才接受这么一个说法,然后又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应该是他们也能从这些物资上获得更多的好处吧。」 「什么意思?」 「比如转手加价再卖与其他扶桑国内的势力。」孙宁猜测道,「就我所知,扶桑国内一直都没有个统一的朝廷,这导致他们各方藩主都有着竞争关系,就如咱们古时的春秋战国时一般。 「他们之间既有战争,也有交易。而只要是能拿出他方没有之物,自然就能卖出天价来。更别提拿到中原大批物资的藩主还能借此增加实力,从而吞并其他势力呢。」 萧倩这才了然点头,如果是从争霸方面来看的话,他们花高价买入物资反倒再合算不过了。 「这三家商人对内欺压盘剥,对上收买欺瞒,对外则是不断资敌,养虎为患,实在是该死!」孙宁最后咬牙做出结论道。 萧倩对前两点还是深以为然的,可对最后一点,却明显有些无法理解了。 区区一个扶桑岛国,才几多人,还能对大越朝廷,对中原大地构成威胁,还被称作养虎为患? 事实上,恐怕这天下间除了孙宁外,也不会有人真把扶桑岛国当一回事。一个弹丸小岛,要什么没什么,就是只找到几个矿藏,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不成? 但孙宁却知道,就是这个蕞尔岛国,却在历史给整个华夏民族都留下了深重的灾难和罪行。哪怕现在一切都已不同,但该做的提防依然不能少了。 所以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待中原大事定下,便要对海外扶桑国下手。 萧倩却没有在此事上多作计较,反倒好奇于另一点:「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所做所为,你为何不直接拿下了那个纪远山,并以他为人证,对付那三家?现在反倒把他又给放回去了……」 「因为这还不够,要想名正言顺地把这三家彻底定罪,并扭转江南商场风气,我就必须拥有更多的证据,而不是这一人的一面之词。」孙宁正色道。 说来无奈,若不是皇帝,孙宁现在就能发难。 可皇帝的身份,却让他必须搜集更多证据,从而用无可辩驳的方式把案子给坐实了。 这就是皇帝和普通侠客之间的最大区别——自由。 第949章 失手 虽然行事不如以往自由,但孙宁真想要搜集证据,对付那三家大商人也不是太难。 尤其是在他已经通过纪远山,掌握了对方种种非法行径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办着就更容易了。 在接下来的两日里,孙宁又派人在杭州城各绸缎铺子里购买上等绸缎,价钱当然要比纪远山开给他的低不少,只有数量实在可怜,十多家店铺所购买的绸缎凑到一起,也不过百来匹而已。 就这,都是手下人好说歹说,用上不少方法才弄到手的。 然后到了六月二十这天上午,便由几名亲卫装扮成行商的模样,带了这一车货物,直奔杭州北边的武林门。 按说,在这样的盛夏酷暑时节里,城门看守必然松懈,谁愿意顶着个大日头,在此盯着进出的人群和车流,仔细盘问啊。 可偏偏这边的看守却浑不似如此,显得精神抖擞,只要是带了大宗货物,或是有车马要外出的,他们都会仔细地盘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会放人离开。 而禁卫们所赶的这辆马车,自然也就被他们直接拦下,严加盘查了起来:「你们出城要去哪里?主人家叫什么名字?车上又都是些什么?」 「回军爷的话,我们是从襄阳来的客商,主人家叫常安,这车上装的,自然就是我们在杭州城里采买的货物了。都是正经买来的,绝无问题。」为首之人立刻作答,又示意手下把盖在车上的油布揭开,露出了里头不少货物来。 其中最惹眼的,自然就是那上百匹质量上乘,色泽光鲜的绸缎了。 这些货物一露面,登时直引得其他前后那些想要出城百姓的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直往后边退去,尽量拉开与这些无知外地商人的距离。 他们也太无知而有胆大了,这不是直接往枪口上撞吗? 在杭州城里经商的,谁不知道这一年来官府不让任何一尺绸缎随意离城。一旦有人敢携带超过半丈绸缎想要离城的,就会被当作女干细,即刻捉拿! 再然后,要是没能交出百两银子以上赎罪,那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现在,这些外地客商居然明目张胆地把这么多绸缎带着出城,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守城门的兵将看到这车上的东西后,也都为之变色,两个老兵下意识就端起了枪来,张嘴便要呵斥拿人。 所有人都以为要出现拿人问罪的戏码时,一名绿袍小官突然就从侧方急跑过来,手中令牌一举,再一招手,便把守城门的军官给叫了过去。 他小声的一番嘀咕后,那军官虽满脸惊疑,却还是点头答应。 然后,等他再回去后,令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他一抬手:「放行,你们可以离开了。」ap. 什么? 不光后退等着看戏的百姓们傻了眼,就连早有准备,等着被拿的禁卫人等都愣住了。 不是,之前不是说好了自己等会被城门守军一拥拿下,然后再等皇帝陛下借此发难吗? 怎么这第一步却起了如此大的变数?这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禁卫首领甚至都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身旁车内的百来匹绸缎:「军爷,咱们带这些绸缎出去没问题?」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就是在作挑衅了! 守门军官的脸色一黑,不快喝道:「叫你们出去就出去,在这儿费什么话!」 其他兵卒虽不知原委,但既然头儿都这么说了,自然奉命而行,拿起长枪来就是一顿扫打,跟赶鸡似的,把他们连人带车往城外驱赶。 最后,这些人和车,包括车上的货物,真就是半点不受限制的,就安然出了杭州城。 禁卫们无语了 ,这不好交差啊。 百姓们傻眼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有什么背景吗,怎么就突然让严加守门的官兵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就是守门的将士们,也是一直疑惑和不满。 本来,他们都打算借此捞上一大笔了,这可是上百匹绸缎啊。 之前衙门里可是传过话来的,只要他们能搜出一匹绸缎来,就能得一钱银子的赏赐。今日一车百匹,那就是足足十两赏银啊! 可现在倒好,都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 但谁让这是上边的人做下的决定呢,他们再是疑惑,再是不满,这时也只能选择接受了。 不久后,孙宁也得知了这一情况。 刚闻报时,他也感到一阵惊讶,但很快的,一抹冷笑就浮上了嘴角:「看不出来,他们还真是耳目灵便,又足够果断啊。」 显然,这次作局失败,乃是因为对方已经知道了有人在针对他们,所以不敢扣下货物和人。 至于问题在哪儿,自然就是那个纪远山了。 本以为这只是个贪婪的蠢货,被自己套去了一切细节都不知,现在看来,他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着试探了。 孙宁这么想着,心中的斗志不禁更高了。现在既然还不是与平天军等外敌一战的时候,那索性就先和这些自作聪明的商人们热热身。 不过,还在行宫里的孙宁并不知道的是,被他视作聪明人的纪远山,此时却跟只受了惊的兔子般,瑟缩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伯父……家主,我,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会是个专门针对我们设下的陷阱啊…… 「我也是想着要做点买卖,人家出手也够大方,才会,才会与他们见面喝酒,然后一不小心就说了些东西给他听……」 在他面前的,是阴沉了张脸的纪家家主纪度,以及其他几个纪家掌权之人。他们此时看这个本家晚辈的眼神,分明就是看一只蠢猪。 「蠢货,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你可知道,就在刚才不久,前两天与你见面喝酒,跟你打听我们绸缎行生意的家伙就已经派人大模大样地运了上百匹绸缎从武林门出去了? 「你说说,在你已经拿那些话威胁他们之后,他们怎么还敢这么做?这分明就是他们在刻意让我们出手,然后好借此生出事来,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了!」 第950章 两手准备 饶是纪远山再蠢,此时也醒过味来,顿时面色惨白,身如筛糠,伏于纪度脚下,却是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些家伙在从自己口中得知城中情况后,居然还敢如此无所顾忌,大张旗鼓地把绸缎从城门运,这哪是大胆的表现,分明就是在故意引诱城门守兵如自己所言般把他们连人带货给拿下了。 说得更明白些,那就是在钓鱼执法!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身份不凡,有着绝对的势力能让杭州官府无法反抗。 再想想近来杭州多了什么人,他浑身都被冷汗给浸透,心中的恐惧就更不用说了。 纪度看出他的心思,又是一哼:「现在知道犯下大错了?要不是当日楼外楼上有人认出了设宴款待你的其中一人乃是行宫里的护卫,恐怕你我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然后正中其计呢!」 不得不说,他纪家在杭州不愧是地头蛇,消息什么的就是要比别人灵通得多。所以才能通过一个小细节察觉到危险,从而迅速做出规避与应对。 可即便如此,纪度依然感到阵阵的心慌,如果只是随皇帝而来的某个大人想要和自家过不去,想要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那倒也罢了。 但要是这事背后真正的谋划者是皇帝陛下,那真就是九死一生了…… 想到这儿,他都猛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才摆手道:「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让任何人再与他见面。还有他的妻儿……从今日开始,我纪家之中,就再没有一个叫纪远山的人了。」 纪远山闻言更是惊恐到了极点:「伯父,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可以这就带了家人远离杭州,去闽南,去岭南,此生再也不回来……」 但他的话却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在纪度没有任何表示的情况下,被人迅速拉起带走。 与整个家族的存亡比起来,一个侄子和其妻儿的生死就变得不值一提了,所以他不会心存任何侥幸,也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的。 直到把人处置了,纪度才看向身前其他几人:「二哥,五弟,你们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家主,你是担心他们这一下不成,还会再找我们的麻烦?」纪家老五纪灵低声问道。 纪度点点头,又看向被他称作二哥的男子,这位才是他所重视的,家中智囊,纪业。 从年龄上来说,纪业比纪度还大了三岁,奈何是庶出,所以最终这家主之位落不到他手上。不过他的能力却是极强,头脑机敏,智计百出。 甚至就连这次敏锐地察觉到情况有异,迅速让人给官府方面传话,使城门处放走那一车绸缎,都是他设计安排。 此时,再面对纪度的提问,他也只是稍作迟疑,给出了自己的对策:「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我们也要有两手准备。」 「我知道,你是担心此事背后真正主使之人乃是……」纪度不安地住了嘴,拿手往上一指。 纪业点头:「这一点确实是最可怕的,但我总觉着不太可能。皇帝陛下何等尊贵,日理万机,哪有闲心来关注我等小小商人的一点事情呢? 「所以此事有八成可能,就只是底下之人得知一些说法后,刻意而为。若是能抓到我们的把柄,那自然不会留手,可要是像今日般抓不到把柄,他们说不定就会选择停手。 「所以,要真是如此,我们这段日子低调行事,就是最好的应对策略了。」 「那要是他们不打算罢手呢?」纪灵追问道。 纪业眼中精芒一闪:「那就只能跟他们斗上一斗了。」 纪度都给吓了一跳:「怎么斗?那可是皇帝跟前的人……」 「那又如何?这儿是杭州,是我们的地盘!」 纪业笑道,「而且他们的身份摆在那儿,也不敢胡来!」. 「这倒也是。你说说看,具体怎么斗?」 「他们要是不死心,就一定会继续顺着纪远山给出的线索往下查,只要我们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然后再引导他们把事情往大了做,到时再将此事告到官府,再由官府,由楚太守出面告到皇帝跟前,自然就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到那时,他们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凭一些空口白牙的说词,难道还能真冤枉了我们不成?」 纪度仔细一想,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说的对,就该如此!就算他们是皇帝身边的人,在我杭州,是虎也得给我卧着!」 「家主,不过在此期间,有些事情就得收敛些了,不能让他们拿到了把柄。」 「这个我省得,你放心。」满意点头后,纪度又问道,「那第二手准备呢?」 纪业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家主,要是此事背后是皇帝做主安排,那我们的处境可就极其危险了。虽然这一点的可能性极低,但不怕一万,就只怕万一啊。」 其他二人各自深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这要真是皇帝安排的,他们真是一点机会都不带有的。 别说他们三家了,江南九姓当初多大的势力,还不是被皇帝陛下一一铲平? 这才有了他们于纪周三大商家冒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一想之下,刚才那点欣喜情绪顿时烟消云散,然后纪度又看向自己的智囊:「二哥,你一定还有对策吧?」 「也不能算是什么对策,如果是如此,咱们已是九死一生。既如此,若不拼上一把,那就真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拼?拿什么拼?」纪灵惊道。 三家合一起才多少人?就算杭州城里的官员与他们沆瀣一气,无法开脱,可手底下那几万人,怕也不敢跟皇帝陛下动手啊。 纪业看着两人,眼中光芒更盛,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的情绪:「家主,五弟,你们不要忘了,此事可不光和我三家有关,这不还有另一方势力吗? 「到了这时候,他们不得出把子力气。我可是听说,他们中一些,可是颇有些能耐的!」 第951章 各有布置 夜,杭州城中,庄记绸缎行。 两锭合在一处足有五十两重的黄金被拍在柜台上,把此店铺的东家庄贤直晃得满眼发直,心跳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片刻后,他的一双眼睛才从这两锭足可换七百多两银子的黄金处挪开,落回到面前两人身上:「二位的意思是……要买下我这小铺面?」 「不错,只要你点头,这金子就是你的,而这铺子的一切,也就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自称叫作段海的汉子笑着点头,「如何,你可愿意吗?」 「当然!」庄贤毫不犹豫就用力点头应道。 别说如今他这间铺子只能算是勉强维持,一年下来都赚不了几个钱,就是放到以前,绸缎行的价值也就在三百来两而已。 现在对方拿出翻倍的价格要买铺子,傻子才会拒绝呢。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小心试探道:「敢问阁下,你们为何肯花这么多钱只买一个铺子?」 「这个,就与你无关了。」段海只把两锭金子往前一推,「你得了这些金子,在杭州本地也好,去他处另谋生路也好,总之这铺子今后做什么,都与你不再有丝毫关系。」 「卖了!」又看一眼金子后,庄贤终于是把牙一咬,点头应道。 随即,他便又跑去后头,把铺子的地契等相关文书,以及几十匹绸缎的相关票据通通取了出来,一并交到了对方手上。 段海也没细看上边的内容,随意翻了翻,就都收进袖子里,然后冲身边人一努嘴,后者会意,便把双方买卖店铺的凭证给拿了出来,放到庄贤面前:「请签字画押。」 只要签字完成,这笔买卖就算完成,自己也能大赚一笔。庄贤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快速看过上头的内容,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取笔蘸墨,要在最下方签字。 可结果,就在他落笔的瞬间,动作却又一停,目光落到侧方的契约日期上,上面赫然写着五月字样,可比今日早了足有一个多月啊。 「这个……日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庄贤略有不解地问道。 「这又与咱们这笔买卖有什么关系呢?早卖一月,迟卖一月,你也是得这么金子,其他也不会在意的。何况,这是咱们双方签下的契约,与他人并不相干。」段海笑道。 虽心中存有疑虑,但庄贤在又瞥一眼让人眼热的金子后,还是迅速落笔。 他们肯翻倍买自己的铺子本身就存在问题,也不计较多个疑惑了。反正就如其所言,只要金子在手,其他一切就与自家无关了。 有了这笔钱,做什么不比经营这么间半死不活的绸缎行要好啊? 庄贤痛快签字,段海也痛快把金子正式交到了他手中,买卖彻底做成。 然后,已不再是此处东家的庄贤也就不作久留,满怀高兴的告辞离去。也是直到这时候,段海才看向身边之人:「明日你把店中账目什么的都仔细看明白了,然后就按计划行事。」 「小人明白,我一定会按大人的吩咐行事的。」他郑重拱手,一口应下。 段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开,只留他一人还在店中。 而在外头,早有人备好了马匹,段海出门,便迅然策马而去,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了又一家和庄氏绸缎行差不多情况的小店铺前。 又是一样的一番沟通,一样的拿出耀眼的金子与此店东家购买整间铺子,一样的将契约敲定的时间定成了五月。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与有条不紊,整个夜里,段海一连和六家杭州城里的绸缎行签订契约,买下了他们的铺子。 这几家铺子的东家,就没一个表示反对的。实在是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意太不 好做,就连想要脱手卖出都困难,别说大赚一笔了。 现在有这么个好买家,就算其中存在着一些疑问,他们也不会过分追究。甚至都不敢与其他人说,有三家,更是决定在明日天亮后,便暂时离开杭州。 就在这些绸缎行被连续更换主人的同时,杭州城里另几处与绸缎有着重要关系的所在,也有重大变故在发生。 位于城东一大片仓房所在,此时本该夜深人静,悄然无声。结果今夜,却是一派热闹场面,无数火把将此一带照得犹如白昼一般,数百辆大车不断排着队上前,由里头之人把一只只硕大的,沉甸甸的箱子放上去。 等装满后,这些大车才在几名车夫和壮汉的护卫下,缓慢地沿着还算平整的道路直往外走。 在来到前方的十字路口后,车队也又迅速分流,各自往城市中间、西南和南边三个方向而去。 而尤其叫人感到意外的是,在此期间,这么多的马车和人手不断穿街过巷,甚至要穿过半个杭州城,可路上碰到任何巡夜的兵丁,却是连一句阻拦与盘问都没有。 很显然,他们的这一番行动都是在官府的默许之下进行的,早就打点后一切了。 位于城中的纪家,也在三更后,迎来了五十来辆装满了箱子的大车。 从边门驶入其豪宅中的车辆,很快就把侧方三座大院都给占了个满满当当。而这些车辆入内留下的车辙,更是深得足有半尺之多,把奉命前来帮手的家中仆从都看得啧啧赞叹。 不过现在却不是由着他们叹息的时候了,随着打理这一切的管事一声令下,随车而来的壮汉也好,家中的奴仆也好,又迅速忙碌起来。四人一箱把几十车的箱子一一抬入这几进院落中的屋子内。 这一番忙碌,又是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大亮后,他们才卸空了所有车辆,然后所有都累得瘫坐在院子内,却是连动都不想再动了。 不过纪家管事却不敢歇息,确认事情都办好后,一面让人给众人送上吃喝和赏钱,一面又跑到后院,去向自家老爷禀报。 然后不久,穿戴齐整的纪度便顶着烈日,坐着宽敞的马车出门,直奔离此不远的太守府。 等他抵达衙门前时,另外两辆马车也正好停下,两个与他有着相似气度,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也相继下车,三人同时直奔衙门而来。 第952章 官商筹谋 于泰北、纪度、周赫,这三人如今在杭州城内的名望和地位可是非同小可。 三家几乎已经垄断了杭州,乃至整个浙地的绸缎生意,多少以此为生之人都要仰他们的鼻息过活。 而他们与地方官府的关系更是极其紧密,许多官吏除了领着官府给的俸禄之外,还领着三家所给的一份收入。 所以当这三人同时联袂来到太守府时,包括太守楚襄珣而下,所有衙门里的官员都不敢轻慢,很快就把他们引到了二堂客厅看茶,楚太守更是迅速亲自前往接待。 然后没说几句话,太守大人又迅速传下令去,把旁边衙门的杭州守备钟勇达也给请了来,再加上本就在此禀报情况的杭州知州池大人,这一下子,就是把杭州本地的几名最主要的官员都给凑齐了。 也是直到几人同聚一堂,下人们把几个冰盆放入消暑,又奉上茶水后,这边厅堂的门窗也被关闭起来,几名官员和商人进行了正式密议。 相比于其他人,身为武人的杭州守备钟勇达明显要更直接,不耐烦几人间的寒暄,直接问道:「太守大人将我等叫到一处大地所为何事?可是和前日让武林门放走那一车绸缎有关?」 「正是如此,你或许还不晓得其中的凶险……」太守楚襄珣说着,看了眼纪度,示意由其来作介绍。 纪度也沉了张脸,把自家不肖子弟被人套了话去的经过,以及对方乃是行宫那边的事情,再加上前日明目张胆欲把大批绸缎运出城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虽然在场众人其实早就多半知道了事情内幕,可在完整地听完这一切后,还是个个都变了脸色。 「竟还有这等事情?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想要对我们下手了吗?」 「他们手中可握有什么凭据吗?」 「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几人说着话,目光都落到了纪度和楚太守的身上,显然今日得靠他二人拿主意了。 事情因纪家之人而起,他们自然责无旁贷。而楚太守,毕竟职位摆在这儿,牵涉又过深,也不可能避得了。 「我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不给他们留任何的把柄。所以昨夜才会紧急通知你们两家,把位于城东仓库里的存货全部搬空。」纪度低咳一声,说出了自己的计较。看書菈 于泰北和周赫二人各自点头:「仓库那儿已经都搬干净了,现在就算有人去查,也别想查出任何问题来。」 「不过,光是这样怕依然不够吧?尤其是那些略有知情的绸缎铺子的人,我们这些年可没少让他们吃亏。」 「这就是我今日来见太守大人的目的所在了。」纪度脸色凝重,「对方既然动了手,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只要他们了解城内情况,就一定会把主意打到那些小商人的身上去。 「而对他们,我们完全可以恩威并用,让他们不至与我们为敌。」 「恩是指分给他们好处?」池知州好奇问了一句,然后迅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不错,我决定待会儿就派人给每家都送去一笔钱,算是弥补一点这些年对他们的亏欠。」 「多少?五十两够吗?」于泰北有些肉痛地问道。 杭州城里这样的绸缎铺子有三五十间,那就是两千两银子,可不算小数目了。 纪度瞥了对方一眼,心中一阵鄙夷,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算这小钱。都说他于泰北最是吝啬,是个标准的守财奴,今日真算是亲眼见识了。 「五十两是肯定不够的,得翻倍!」周赫毫不犹豫道。 「不,是三百两。只有给的钱足够,才能堵住他们的嘴!」纪度却把手往茶几上一拍,断言道。 「那可是一万几千 两的银子啊……」于泰北更为肉痛,低呼出声。 「非如此,不足以收买人心。何况,这些年来,我们赚的也够多了,拿出点小钱,也算是买个平安了。」纪度说着,又道,「要是于兄你觉着手紧,你那份我纪家来出便是。」 「那……那倒不用,我们三家平分即可。」于泰北感受到气氛,只能咬着牙认下道。 在他们三人做这决定时,几名官员都没作声,钱肯定不是由当官的出,接下来才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果然,就听纪度又道:「第二就是立威了,这不是我等商人该做的,还需要官府帮衬。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一些差役官兵什么的去和那些铺子里的人说明白了,拿了这笔钱后,接下来无论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要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要是他们受人蛊惑,敢胡言乱语,还请几位大人好生教训一番,让他们知道,杭州到底离着金陵有着几百里路呢。」 「这个不成问题,我手下的弟兄就能把事情办了。」钟勇达立刻一口应下道。 纪度微微松了口气,他就怕事到临头,官府方面会因为害怕而缩头,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犯愁了:「多谢钟大人,这份情我等必然记下,他日厚报。」 顿一下后,他又道:「还有就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咱们只能选择暂时停手了。」 几人对视一阵,也各自点头。都被朝廷盯上了,谁还敢再乱来啊,有钱赚,也得有命花不是? 「最后一事,还望太守大人能够出手相助。」纪度说着,又起身,深深冲楚襄珣施礼道。 「却是什么?」 「还请太守大人找个机会,去宫里试探着问上一问,看看这次针对咱们的事情究竟和皇帝陛下有没有关联。」 楚襄珣顿时感到了为难:「这个……」他一个地方太守,哪敢去旁敲侧击皇帝陛下啊。 「事成之后,我们愿意拿出绸缎生意的两成干股以谢太守大人出手之恩。」纪度与另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即刻表态道。 这出价立刻就让楚太守的神色一变,片刻后,他终于是点下头去:「那我这两日趁着问安就去试探一二吧。」 就在几人连连称谢的当口,突然,外间一阵鼓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和思路。 第953章 击鼓鸣冤 大越朝廷早有规制,凡各地州府政务亲民衙门,于外皆设鸣冤鼓一架,以使民击鼓鸣冤,告人不法。 不过这规矩也和很多太祖太宗时所立之规被后人用各种方式巧妙绕开或破坏一样,这鸣冤鼓也早就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用处了。 别说是像太守府门前的这面红漆白底的大鼓了,就是最基层的各县衙门前的鸣冤鼓,等闲时,几年也不可能响上一回,早就落满了灰。 因为这规矩早被新的潜规则所替代,在民间,大家所知道的,都是非有灭门、叛乱、盗匪攻城之类的大事,不得擅自击鼓。不然,无论所告是否为实,都将被问一个不敬官府,滋扰生事的罪名,不等开口,就先五十大板伺候。 而这还只是针对县衙来说,至于其上的州府衙门,乃至太守府,就更不得了了。可以说,两百年来,杭州太守府前的鸣冤鼓就只是个摆设,还从来未曾被人敲响过呢。 然后今日,这鼓却突然咚咚而响,声音略显滞涩而沉闷,那是鼓皮早就松弛的表现。 但即便如此,这鼓声依然远远扩散出去,不光衙门内众多官吏人等为之所惊,衙门外街上路过的无数百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吸引,转眼间,太守府前便迅速聚拢了两三百人,围着看起热闹来。 实在是此事过于稀罕,惊世骇俗,自然是闹得人人侧目,个个惊疑。 而这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当数本该守在衙门口的七八名差役了。 上天可鉴,非是他们玩忽职守,任由那数名商人打扮的家伙跑到门前随意去敲那鸣冤鼓,实在是他们刚刚正忙着照应几位大商贾的从人及车辆,又觉着太守府前没人胆敢放肆胡闹,才稍微走开了些。 结果,他们才走开没一顿饭工夫,就被人钻了空子,敲响了鸣冤鼓。 而且,连鼓槌都是人家自己所带,因为作为摆设的鸣冤鼓本来就不用安排什么鼓槌,更没人会想着去敲响它…… 「给我住手,拿下他们!」为首的侯班头这时真是惊怒交加,一面喝令手下弟兄上前阻止那几人继续滋扰,一面自己也恶狠狠扑了过去,挥舞着手中棍棒,便要先教训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一顿。 「青天大老爷,我们冤枉啊……我们有大冤情要向太守大人告诉……」 面对差役们的喝止,这些人倒也颇为光棍,当即丢开了鼓槌,然后迅速跪地,哀嚎叫嚷了起来。 这一阵嚷嚷,如泣如诉,真好像是含了天大的冤屈一般,落到围观百姓耳中,不少人都露出恻隐之色,还有那胆大的,叫嚷起来:「让他们把冤情说出来,请太守大人为他们伸冤啊!」 这一番作态和百姓的叫嚷,顿时还真让衙役们不好真下手了,只能是悻悻地把人围住,然后再由一人跑进去作禀报。 不过侯班头心里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自己兄弟几个必然要吃些挂落了,实在是冤得很。 也就在这时,身边一个弟兄突然盯住一个鸣冤的商人惊叫道:「齐老四,你怎么打扮成这般模样,还跑衙门口闹事来了?」 那个被叫破身份的齐老四先是一愣,然后便又叫道:「我齐老四虽然之前只是个街上帮闲的,但就不能改过自新,就不能有冤情吗?」 「我呸,你个连祖上留下的宅子都卖了的破落户,居然还能成什么商人,还跟我提什么冤情?说,你到底闹的哪一出?」 面对几名差役满是猜疑的质问和审视,这齐老四立刻就展现出了作为地痞无赖的看家绝学——死猪不怕开水烫。 只见他就这么趴跪在地,略略昂着头,大声回道:「我就是有冤情上诉,我要见太守大人……」其他的,却是一句话都没带说的。 这要是 在其他情况下,侯班头也好,其他弟兄也罢,自然有的是法子整治他,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可现在嘛,面对越聚越多的百姓,再加上已经让人入衙门报信了,他们也不好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能围定了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再干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工夫,衙门里头又出来好些个皂吏差役,一个个虎着脸,几声斥问,得知他们有冤情上诉后,便迅速把人都给提进了衙门。 而随着几个喊冤之人被半押半架地带进二堂,来到一间威严宽阔的厅堂前时,同样神色阴沉的楚襄珣楚太守已冠服齐整的坐在上首,长案之后了。 那一阵突如其来的鼓声把他和堂上众人都给敲懵了,实在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怪事啊,也没个应对的策略。 但他也知道,事情越怪,就越不能等闲对待,在稍作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出面审问一番。 毕竟,现在杭州城里还有皇帝驻跸,一旦有所差错,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可即便他有所心理准备,在那几个鸣冤者被带进来,一排跪下,由为首之人大声喊冤之后,楚太守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太守大人,我们有天大的冤情告诉无门啊……我们本是杭州城里本分的绸缎商人,开着一家铺子。结果,竟有同行的纪家、于家和周家三大豪商,完全不顾规矩王法,强行不让我等从民间购入绸缎,而是非要从他们手中购买加价三成的绸缎。 「还有,他们还规定我们不得卖一匹以上的绸缎给单一客人,不得把十匹以上的绸缎运送出城,更不得……」 他一连串报出了那三家的十多件欺行霸市的恶行,最后更道:「我等跑去钱塘县告状,结果却不被县衙受理,我们又去知州衙门叫冤,反被那里的差爷拿棍子打了出去…… 「我等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告诉无门,只能跑来太守府,击鼓鸣冤。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等主持公道啊…… 「草民相信,这必然是那些衙门,也早和纪于周三家勾结在了一处,也请大人严查!」 第954章 御驾亲临 随着这几个鸣冤者把所谓的冤情以及要指认的人犯一一道出,高坐在上的楚襄珣脸色已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刚才事发突然,他又为了极快把事态按下,以免引起行宫那边的关注,这才没有作过多思索,亲自前来问案。 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事本该让手下官吏随意应付打发即可,哪用得着自己一个堂堂太守来问案啊。 但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退缩了,楚襄珣只能是阴着脸拍案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冤情」的几人被这一喝之下,顿时住嘴,有些错愕地抬头看过去:「不,不知草民等有何罪……我们……」 不等他们继续啰噪,楚襄珣已当即喝道:「其一,纵然有冤情,你们也该去所处县衙申诉,而不是跑到太守衙门放肆! 「其二,我朝早有明令,鸣冤鼓不得随意而动,你们既无灭门大案,亦未闻有何叛乱发生,居然就敢随意敲响衙门口的鸣冤鼓,却又是何居心? 「其三,你们一群刁民,居然胆敢以下凌上,真真是岂有此理,其心可诛!本官可以断言,你等定是图谋不轨,想乱我杭州太平!」 说罢,他直接就拍案下令:「来人,把这几个刁民带出去,重打八十大板,再收入大牢之中,叫人仔细盘问,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他们如此作乱,又究竟是何居心!」 这一句话落,几个鸣冤者还错愕愣那儿呢,一干衙门里的差役已都狞笑着扑将过来,两人伺候一个,拖着他们就直朝外去。 直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着倒着而去,他们中有人才猛然惊醒,极力叫道:「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乃是本分商人,实在是被于纪周三家欺压,被各级官府所迫,才不得不……」看書菈 但显然任他们叫得再是大声,再是委屈,太守大人也是不会在意的。 对他来说,这样的小民,就跟路边的虫子没有两样。要是不招惹过来,自然是视而不见,而要是敢跑到跟前,嘤嘤嗡嗡地搅扰,那就一掌拍死,绝不会有任何顾虑。 而不远处,偷偷观望这边情况的纪度几人也各自露出冷笑来,这些家伙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跑来击鼓鸣冤,控告自家。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可他们的笑容才维持没一会儿,纪度就突然神色一变:「此事有古怪!」 「怎么说?」于泰北低声问道。 「你们说,几个商人,哪来的胆子把事情做得如此绝,而且如此的明目张胆?他们背后,一定有什么指使之人,恐怕就是……」 「纪兄是指行宫那边?」周赫也即刻反应过来,神色微变道。 「对,若只是他们指使也就罢了,可要是他们还有后招呢?」纪度脸色愈发的凝重,「他们行事还真是够快,这才几天而已……」 话落,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骚乱,然后随着一阵呼喝之后,前方几进院落处把守的衙门差役人等,竟都被推搡靠边,由着一队人重新押了那几个衣衫不整,步履蹒跚,明显是挨了些板子的鸣冤者,一起返了回来。 这番光景落到三名豪商眼中固然是叫人惊讶不已,而落到还端坐堂上,等着下面的人回报行刑完毕的楚襄珣眼里时,他更是惊得脸色陡变,忙不迭地起来,快步趋前,然后就在堂门口处迅速跪地叩拜,口称:「微臣杭州太守楚襄珣拜见皇帝陛下……」 此言一出,更是全衙震动,几乎所有人都在愣怔之后,便齐齐跪了下去,纷纷大声叫道:「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名豪商稍微慢了半步,随即也都跪拜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他们三人间也是快速做了眼神上的交流,然后从 各自眼中,都看出了剧烈的惶恐。 事情,真就朝着他们最担心的方向发生了! 不只是皇帝跟前的哪个,或是哪几个人想要对付自己,而是皇帝陛下自己出了手,那只凭自己等区区商人,还有幸存的可能吗? 或许唯一让他们略有安慰的,就只剩下,他们早和整个杭州官场绑定在了一起,只能赌皇帝也要投鼠忌器,不敢把事情做绝,以及楚襄珣等官员为求自保,还能扛一扛来自上方的压力了。 而要说这一衙之人中,最受此事冲击影响的,却还要数落到孙宁一行后边的那些衙门差役人等了。 受惊之下的他们,甚至直到现在,其他人都已经跪拜皇帝了,他们还都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却又一脸的难以置信,只当自己是在梦中。 实在是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了,完全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啊。 明明刚刚,他们还耀武扬威地把几个鸣冤者押到衙门口,当着众多围观百姓之面,强行剥掉他们的衣衫,挥着棍棒就直往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身上招呼。直打得他们惨呼连声,不几下就皮开肉绽,见了血。 还把周围不少百姓都给吓得脸色发白,掩面欲走。 可就在这时,一声断喝却从前方人群中响起:「住手!」 然后,数名模样精干,气势十足的汉子便簇拥了一个贵气与霸道混合在一处的男子排众而出。 不等这些差役出声,他便已直言喝道:「我看得明白,他们明明是有冤情上诉衙门的,怎么反倒被衙门不问青红皂白地先用刑责打了?难道太守府平日里做事就是这样的吗?我倒要当面问一问他楚襄珣,谁给他的权力,让他敢如此肆无忌惮,践踏大越王法!」 说完,他便在所有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直朝里走,身边那十几二十名随从更是迅速出手,把被打得鲜血淋漓的六名鸣冤者全部带起,一同直往衙门内行去。 这份气势,一下就把所有差役都给镇住了,或许有人想要出手阻止,但在看到那几个护卫腰间所佩的刀剑后,到底是没敢真出手,最后只能眼睁睁目送他们长驱直入衙门。 只是没想到,这位突然发声的男子,竟然就是被所有杭州,乃至江南官民军将视作天人一般的,皇帝陛下! 第955章 烈阳融雪(上) 话说在前一世,孙宁也是看过一些皇帝微服私访,然后在最后时刻突然显露自己身份,王霸之气一发,所有官员百姓通通跪拜一地,扭转大局的演义故事的。 当时虽有代入,感受却不是太深。 而现在,当他真为皇帝,真就白龙鱼服,微服出动,并且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突然亮明身份,当众现身,被无数人顶礼膜拜……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还真挺不赖的。 所以说,扮猪吃虎一直以来都是让人喜闻乐见的爽套路呢。 不过很快的,孙宁就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快速压下,径直从楚襄珣等官吏的身旁走过,然后来到大堂的最上首处,端然落座。 再一抬手:「你们都平身吧。」 众衙门里的官吏差役人等,这才有些恍惚地站起来,脸上或迷茫,或激动,有些个胆子够大的,还在远远地偷眼打量皇帝尊容。 皇帝陛下,那在他们心目中可真是高高在上,如天神仙佛一般的存在了,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有幸近距离地看到皇帝。 而现在,这一连梦里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真就成了现实。这如何能不叫人心旌动荡,久久难安呢? 或许就只有楚襄珣等几个心中有鬼之人,此时才会格外的紧张与慎重了。尤其是他楚太守,迅速稳住情绪,恭声称谢后,问道:「不知陛下突然驾临,实在叫臣惶恐之至,敢问陛下,有何旨意教训?」 孙宁的目光很快就从众多差役官吏身上收回,然后落到了楚襄珣这儿:「朕今日在行宫里有些憋闷,便出来转转。 「正巧,经过你太守衙门前,看到了这一出闹剧。」 孙宁说着,又扬起下颌,指了指那几个挨了打的鸣冤者:「他们敲响鸣冤鼓时,朕就在旁边,本还想看看你楚襄珣如何断案伸冤呢,却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等来的却是他们被问罪挨打。 「楚襄珣,朕倒要问你一句了,这是何道理啊?还有不管被告,却先拿原告问罪的断案规矩吗?」 被皇帝如此当面质问,楚襄珣心里更是猛打了个突。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只能顶住压力,应付这一场了。 「陛下容禀,非是臣要责难于这几个所谓的原告,实在是他们所告所为完全不合我朝廷规矩。 「就拿他们击鼓鸣冤的举动来说,我朝早有规定,只有灭门、叛乱或是贼寇入侵,才可准寻常百姓击鼓。而且,太守府衙前的鸣冤鼓,更不是他们能敲的……」 面对他的应对,孙宁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与不屑:「朕问你一句,刚才你说他们敲的是什么鼓?」 「是……鸣冤鼓……」 「好一个鸣冤鼓!你也知道这叫鸣冤鼓啊!」孙宁突然拍案喝道,「既为鸣冤鼓,就是为让有冤情之人上告叫屈,洗刷冤情的。既然如此,有人敲它,怎么反倒成了过错了? 「还有,你口口声声道什么朝廷规矩,说此鼓只有在灭门、叛乱、贼寇入侵时才会被准许敲响。朕来问你,这规矩究竟是何人何时所定,写在我大越律法里的哪一款哪一条上啊?」 这后一个问题,登时就把楚襄珣给问傻眼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光是他,堂里堂外,那几十上百个官吏差役,也都疑惑沉思,在自己的常识和记忆里去找此条的根据。 要说还是专业人才最靠谱,太守府中的法曹官,这时突然就是轻呼一声,一脸的惶恐。因为他已经确信,大越朝廷所立下的法度中,就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规定。 然后,他就被孙宁点到了:「你来说说,我大越律令法条中,可有鸣冤鼓不得被百姓敲响的说法吗?」 「回陛下的话,没……没有……」这位法曹官嗫嚅着道,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是啊,朕也记得清楚,朝廷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律令下达,可怎么就有人敢如此讹传朝廷律令,而且还被人奉为金科玉律,奉行不违,还拿此来跟朕做着解释了!」 堂上再度一派肃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从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就被所有人都认为确有其事,而且还尊奉无误了呢? 其实答案他们心里都知道,因为这样对他们这些官吏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不然,鸣冤鼓一响,无论案情大小,无论所告为何,他们都得出面审理,那官吏还有什么权势威信可言? 尤其是,真到了让寻常百姓冒险去敲打鸣冤鼓时,就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冤情已是到了容忍的极限,算是把一切豁出去了。 这自然也就意味着,那逼着他们陷入绝境的势力一定不会小了。不是地方豪强大户以势压人,就是某些官吏凭权欺凌……反正是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来获得公平公正的审判了。 而这等冤情,一般官员又怎可能真为一个草民来冒着各种风险,为其伸冤? 所以久而久之,这一可能给各级官府带来不可测麻烦的鸣冤鼓自然就被他们给想尽办法地约束,禁用了。 最后,更是拿出了这似是而非的三条,用以堵住悠悠之口,把个潜规则当作真正的规矩。看書菈 但是,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它根本就是非法的,只能是在暗中被人通过而已。 当潜规则真被摆上了明面,放到了阳光下,被摊开了说时,其虚假,虚弱的一面,自然也就彻底无所遁形了。 孙宁甚至都不用拿出皇帝的威势来,光这几个问题,就让楚襄珣他们彻底无言以对。 而且,这些深明其中真意的官吏,此时更是满心惶恐,冷汗湿透了全身,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也是直到这时,楚太守才真正的了解到,这位皇帝陛下有多么的可怕,绝不是自己这么个只知道耍些小聪明和小手段的臣子所能应付过去的。 这一回,自己也好,那三大豪商也好,怕是真要栽了。 第956章 烈阳融雪(下) 天子之势,如烈阳当空,光耀万里,复可洞悉幽微,消解冰雪。 而各地官府中那些完全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与行径,与之一比就更显得是那么的渺小稀薄,直如冬日所积的那一层薄薄的余雪而已,被烈阳一照,便已悉数消散,再不复见。 此时的楚襄珣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种强大的威压,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更遑论再出言为自己的行为稍作辩驳了。 只能是唯唯称是,听从孙宁接下来的发落了。 「楚襄珣,朕再问你,这几人因身怀冤屈,到此击鼓鸣冤到底有无罪愆啊?」 再次面对同一个问题,楚襄珣自然无法拿同样的说辞应付,只叩首道:「他们无罪,是臣有过。不该……不该因为有所顾虑就罔顾朝廷律令,还请陛下责罚。」 「哼,身为一地太守***,不思报国为民,却总想着与那豪门大户方便,为其张目,欺压民众,这就是你做官的准则吗?」 孙宁讥诮说道:「既然你这个太守无能,那就只能由朕来代你把此冤情审个明白了。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越朝廷,还是讲法度,有公正的!」 说罢,他又看向了后方那几个还趴跪在堂下,却早已木掉的鸣冤者:「你们几个,都上前来,跟朕说说,自己是何冤情。还有,要告的又是什么人啊?」 那几个鸣冤者,自齐老四而下,依然个个没有任何反应,身子还在微微发颤,完全都听不到孙宁的说话。 没法子,他们是什么身份,那是最底层的草民,见个太守大人都是鼓足了勇气,又得人指点后才敢开口,现在面前的是天下间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这对他们的冲击可太大了,自然让他们久久都难以恢复镇定。 直到两旁有侍卫上前,大声呵斥,才让他们慢慢回神,然后颤抖着,各自忍着背臀处的疼痛,努力来到堂上,对着孙宁叩首之后,才勉强回道。 他们所说自然与之前在楚襄珣跟前所告的没有两样了,孙宁静静听着,心中略感满意。. 这几人挑得还算可用,至少没有被现场的气氛,以及刚才的那顿杖责所吓到,算是将原告的身份给彻底立住了,这也就方便自己进一步行事了。 当下里,孙宁便又一拍案喝道:「在我大越天下间,竟还有此等无法无天之举,实在是骇人听闻,朕绝不能视而不见。来人,传朕之意,速拿那几个相关人犯到堂对质!」 几名侍卫才刚答应一声,堂下便有一个依然跪伏于地的官吏突然出声道:「陛下容禀……」 「说。」 「那被定作被告的纪于周三家的家主,以及杭州守备钟勇达,杭州知州池尚峰,皆在太守衙门内,根本不须派人去拿……」这位立刻鼓起勇气来说话道。 这话一出,顿时让楚襄珣的身子又是一震,满是震惊与怨毒地盯了对方一眼。 很显然,这名下属官员是看准了自己要完,便想着通过踩自己下水来另攀高枝了。 因为一旦此事坐实,别说他楚襄珣本就居心不良,就是真是被蒙在鼓里的,也难辞其咎,被认定果然存在大问题了。 如果说,之前的罪过只是尸位素餐,那现在就是同谋,其下场也必然是两样的。 然后,还没等楚襄珣从震怒的情绪中回神呢,堂上堂外便又有数个声音先后响起:「陛下明鉴,章法曹所言是实,臣等亦可为证!」 开始还只是几个官员这么说着,然后不久,堂上堂下,百多人,几乎众口一词,都说那几个重要案犯就在这太守府中。 有几人更是瞬间壮着胆,高声说道:「陛下,就在刚刚,楚太守和那几人在厅中密议,不知有何计较,是被鼓声惊扰,才升堂问案的!」 其实早知内中关窍的孙宁这时却现出一副恍然过来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楚襄珣:「原来如此,怪不得了。」 「陛下,臣……」楚太守大惊,还想为自己开脱两句,奈何皇帝根本就不听他的,即刻开口道:「那就把这些人都带上来吧,倒还省了一番手脚呢。」 随着他微微示意,都不用多说什么的,太守衙门里的诸多差役便已迅速领命转身,直奔出堂,就去找那几个重要被告去了。 还是那句话,天子之威有如烈日当空,地方上那一点积雪在如此浩荡光热之下,只有被轻易消融一个结果,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为一个注定要完蛋的楚太守做保。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楚襄珣整个人更是彻底软了下去,失魂落魄,再无一句冤枉之类的话敢出口了。 随即,外间稍有骚乱,但不一会儿工夫,有五人就被众差役反剪了双手押到了堂上,再一踢间,人就已全都跪伏在地,不敢有丝毫挣扎了。 纪度他们心里也苦啊,谁能想到,今日本想与关系紧密的杭州官员做一番筹谋,以图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却不想,到头来,这反成了自己等直接自投罗网,被当场拿下了。 真真是情何以堪…… 而更叫几人感到恐慌的是,这次的局面居然真就是由皇帝陛下所主导,那自己等还有生路吗? 想想之前的江南九姓吧,那样的数百年的豪族世家,都被一一连根拔起,破家灭门,自己这样的商家,又岂能挡得住皇帝陛下的雷霆? 但不管怎样吧,总不能真就束手待毙了! 纪度被按翻在地,口中说着「叩见陛下」的话后,心中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总得要挣扎一番的。 而且,就皇帝这次的行径,以及在此公然审案的表现来看,他是打算循正常途径来治自家之罪,那说不定就还有机会。 毕竟,刚才他们虽然已出不了太守府,却还是从一些相熟差役的口中得到了一些颇为有用的内情,再加上自己几个几年来压服杭州绸缎行业的威风,或可一战! 就在纪度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这一巨大危机时,孙宁又在上头开了口:「既然是击鼓之后的审案,那就索性让百姓也来一观吧。来人,传令下去,放百姓进衙门听审!」 这一次,他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剪除杭州的这些恶商,再凭此案,把苏杭两地的绸缎生意通通控制在官府之手! 第957章 皇帝御审(上) 今日出现在杭州太守府前的城中百姓们可算是大开眼界,大长见识了。 先是从来没有被人敲响过的太守府前的鸣冤鼓居然被一群人敲得山响,然后居然还真有人进入衙门诉冤告状。ap. 这些人的结果,在大家看来早已注定,所以在见衙役们把他们拖出,当众责打时,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可没想到这时候还能再起变数,居然有人出面阻止用刑,而且还不顾衙门威仪的,直接就带人闯入太守府中。 这可是比敲击鸣冤鼓更为惊人的举动了,就是当初谢氏钱氏等江南九姓豪族当权时,都不曾做过的大胆之举啊。 如此一番作为,足以耸人听闻,也早引得了更多民众跑到太守府前,只为看个热闹结果,大家都想看看,这些胆敢直闯衙门的家伙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过不多时,更使人惊讶的一幕也发生了,要不是这是由太守府的差役跑出来宣布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会是真有其事。因为对方宣布的,赫然是准许外间百姓入太守府中听审。 换句话说,太守大人居然真就要当着满城百姓之面,对击鼓鸣冤一事来上一场公开的审讯了。 这真是几十,不,上百年都遇不到一回的奇事啊! 有感于此在确认此事无误后,当下里,上千围于太守府前的百姓就都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涌进衙门,生怕自己迟上一步,就不能亲身听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审问了。 而等这些人不断涌进衙门,来到大堂前,都不用听什么审讯动静的,只一瞧见堂上诸人坐、立、跪之格局,就再度被惊住,于心中连呼难以置信了。 因为眼前的大堂上,高坐最上首,应为主审官的,竟不是大家所以为的太守大人,而是那个刚刚才带一众扈从,救下几个鸣冤者而入内的华服男子。 至于本该坐上主审之位的楚太守,此时却只能立在下手,看着也和其他书吏差役人等没什么两样。 这倒错的尊卑地位,让绝大多数百姓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看着内里,浑不知该做何想法才好了。 只有极少数头脑灵敏之人,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但脸上的惊讶之色却更甚,不住偷眼打量上方主审,猜测着对方会不会是所想的那个最尊贵之人。 孙宁此时自然不会去过多在意外间百姓有何想法,只是用力把惊堂木一拍,喝道:「把相关人等通通带上来!」 既定下公审,这次审讯问案的地点自然也就从刚才的二堂换到了大堂这边。如此一来,本来悉数到位的原告与被告,自然也被安排在了堂外。 直到孙宁发话,那些差役才有些紧张地出手,将两方之人一并带进堂来,然后知道他身份的双方几乎同时扑通跪地,叩首拜见:「草民等叩见皇帝陛下……」 话一出口,外间便是轰的一声惊呼,所有百姓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叫连连,有些人更是直接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皇帝陛下,那真是如神仙一般,高高在上的人物了,他们从来就没想过,以自己卑微之身份,居然有幸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里看到皇帝。 有人因为激动涕泪四流,有人因为激动砰砰叩首不止,也有人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呆怔当场,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直到上首的孙宁突然再度拍案,喝道:「公堂之上,通通肃静!」大家这才一个激灵,略有回神。 但是,所有人,却再无一人敢站在那儿,竟也悉数跪拜下去。 皇帝陛下亲自审案这一点,就已经比这案子本身要惊人太多了。 孙宁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稍缓和了一下语调道:「各位都平身吧。朕今日只为将此冤案断个分明,也好让杭州百姓明白 哈里森自然无法理解政治世界的残酷,更无法理解政治家族冠冕堂皇下的腐败与恶心。 布鲁克林也无意向他解释这些。 他重新来到楼上外科主任办公室门口,敲门而入。 马库斯·安德鲁斯医生恰好在里面。 马库斯·安德鲁斯是一位黑人,成长经历很符合联邦的调性,出身传统黑人家庭,靠自己的努力走出贫民窟,成为受人尊敬的外科医生,甚至二度坐上外科主任的位置。 马库斯·安德鲁斯是一名有野心的医生。 布鲁克林在跟热情的马库斯·安德鲁斯握手时得出结论。 现实世界不会自我分类,医疗只局限于医疗,司法只局限于司法,现实世界是相互交叉,彼此影响的。 布鲁克林不是医学界的大人物,甚至他完完全全是个门外汉,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医学界毫无影响。 因此,布鲁克林跟马库斯·安德鲁斯医生的谈话氛围十分轻松。 不过马库斯·安德鲁斯医生的野心是有底线的。 布鲁克林提出要跟贝尔维尤公立医院合作,寻找医疗团队帮助生产,马库斯·安德鲁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询问具体情况。 布鲁克林想了想,挑拣着能说的部分将事情描述了个大概。 他坦言可能会有危险。 军方刺杀钱德勒·凯恩的新闻闹的沸沸扬扬,钱德勒·凯恩本人更是就住在他们医院,因此,在布鲁克林说完的瞬间,马库斯·安德鲁斯就联想到了这上面。 他有些惊讶,然后有些恐惧。 此前新闻上说的煞有其事,他们也看到了当事人——安德鲁医生还是钱德勒·凯恩的抢救手术的医生之一——但说到底双方都在打嘴仗。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朝廷法度。其他繁文缛节,今日就不讲究了,都起来吧!」 皇帝的话语落到大家耳中,众百姓自然又是一阵激动。只是这应对上,明显却要滞后太多了,所有人都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又有一人上前一步,肃然喝道:「陛下已有旨意,你等还不遵行?这是要抗旨吗?」 这才让百姓们如梦初醒,纷纷叩首谢恩,然后战战兢兢起身,互相搀扶着,稳住了身形。然后,所有人都用充满了崇敬与意外的目光注视着皇帝,都在思考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重要案件,能让皇帝陛下亲自御审。 孙宁不再理会外间听审百姓的反应,目光落到堂下所跪众人:「你们这些原告,有何冤屈,现在就一一道来吧。」 有了前两次的「预演」,这一回的齐老四等人倒是平稳得多了,当下再度把自家所遇到的不公和冤屈直言相告。 末了,更是满怀愤慨地道:「皇帝陛下明鉴啊,他们官商上下勾结,欺行霸市,强买强卖,却已让我等小商人再无活路。非是草民刁顽欲要闹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击鼓鸣冤啊!」说着,又是一阵砰砰叩首。 孙宁目无表情地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又扫一眼堂外神色各异的民众,最后才把目光着落到同样跪地俯首的纪度几人身上:「被告诸人,对此指控,你们还有话说吗?」 三人缓缓抬头,随即又纪度代为开口道:「回陛下的话,他们所告之事,分明就是污蔑攀咬,血口喷人!」 「哦?你说他们是在冤枉你等?」 「正是,陛下明鉴,此六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绸缎铺子的商人,而只是几个街头无赖闲汉,破落户而已。这一定就是有人出钱收买了他们,让他们到衙门生事,诬告的我等良民商人!」 纪度说着,鼓起勇气来,挺直身体,一指不远处的齐老四几个:「要是陛下不信,大可让人上前辨认。此六人在杭州各处街面上想来也有些名气,必有周围百姓能认出他们!」 而随着他只一指证,外间那上千听审的民众里,迅速就响起了几声惊呼:「是他,娄九!」 第958章 皇帝御审(中) 「那不是王田吗,他换了衣裳,我差点还真认不出来了!」 「这个是齐老四,他两月前还在街上跟我强借了十文钱呢……」 「是冯岩没错了,他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他来!」 一时间,堂外众百姓居然真就一一把几个「商人」的身份给揭露了出来。 实在是今日出现在太守府前的杭州百姓来路太杂,几乎包含了城中每个方向,每个主要街巷之人。而这几个「商人」自身在所处的一片区域的「名头」也实在太响,居然很快就被悉数认出真身来。 听着身后百姓的阵阵说法,纪度他们神情更是一松,当下便再度叩首喊冤道:「陛下明鉴,这几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次一定是受了某些人指使,才不顾后果攀咬诬陷草民等,还望陛下还我等一个清白啊。」 就连本来还颇感紧张的楚襄珣等官员,此时心下也是一松。 这皇帝此番是真个犯下轻敌的大错了,以为只要随便找几人来,又有自己亲自出马,便能把案子办死。 而且,他居然还为了把事情闹大,特意准许如此众多的百姓前来听审,现在这些人反倒成了自家证人。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自作自受了! 在这一片叫嚷声中,孙宁却表现得颇为淡定从容,既没有出言叫百姓肃静,也没有打断纪度等人的叫屈,只似笑非笑地听着他们说话,好像这样的反转无关紧要一般。 直到半晌后,大家终于停止说话,他才看向神色显得紧张的齐老四等人:「你等有何话讲啊? 「他们所言可是事实,你们乃是受人指使,才特意跑到衙门闹事诬告的?要真是如此,按我朝律令,你等便要受那反坐之罪,还要再加上一个欺君大罪了!」 这欺君之罪的名头一落下去,几人顿时吓得浑身酥软,差点就趴那儿。 不过作为在街面上混了多年的几人,又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可用之人,他们此时居然并没有完全破胆,反倒鼓起了最后的勇气,纷纷开口道:「陛下明鉴,我等之前确实走错了路,做错了事,但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改过自新,做个好人了。」 「陛下,我等确实已经是几座绸缎铺子的东家,若是不信,大可叫人来查。」 「陛下,草民有绸缎行的契约可以为证……」 他们一个个叫嚷着,甚至有一人直接从怀里取出了一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契约:「草民就是如假包换的王家绸缎行的东家,任谁也是不能否认的!」 看到这一幕,纪度几人心里有是一沉,对方果然安排得极其周密,连这些都已准备妥当了。 孙宁点点头:「呈上来我看。还有你们,可有相关证据啊?」 「有,有的!」几人都不带犹豫的,也各自从贴身处把一份份店铺地契什么的都给取了出来,然后交给下来的侍卫,由其将之送到孙宁面前。 孙宁看似认真地仔细查看过这些契约,这才又抛出一个问题来:「这上头为何没有官府印章啊?」 一般来说,这等买卖店铺等大宗货物的契约上,都会留下官府的相关凭据。如此,才能在双方有了一定矛盾时,找到一个公证之人。 当然,这也只是照常理是如此,因为由官府插手,这买卖就会有一笔不菲的税费会落到衙门手中,所以民间也有的是人另找中人来进行交易。 大家本以为他们会作此解释,却不料齐老四却给出了一个让人略感紧张的说法:「陛下,因为官府早和那三大豪商勾结在了一处,并不准商人们把自己的铺子随意买卖,所以我们间的买卖自然不可能让官府加印。」 「简直是一派胡言,官府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明令了?」眼见 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楚襄珣终于是按捺不住,厉声驳斥道。 直到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赶紧又转身跟孙宁请罪:「陛下恕罪,臣也是一时情急,才……」 「无妨,既然是审案,自然就该让各方畅所欲言。」孙宁很是大度地说道,然后又看向明显瑟缩了一下的齐老四,「对此,你们怎么说?」 「官府确实没有下达过明确的命令,但是此事在商场之上却早已人尽皆知,谁都知道纪于周三家要彻底控制绸缎生意,不准任何一家铺子不照他们的规矩来,包括对铺子的买卖。」 齐老四这下倒也放开了,直接回话道,还顺道再恶心了对方一把:「若是陛下不信,可让人去其他铺子里问个明白。无论是绸缎进价还是售价,乃至每天最多只能卖出去多少,都由他们一言而觉。 「我等商人根本没有一点自主之权,只能听从他们的意思行事,每年所赚,只够养家糊口的!」 随着他话说出来,其他几个「鸣冤者」也纷纷跟随,叫起冤枉来:「是啊陛下,我等只是之前出身不好,才误入歧途。但近来已经彻底改过自新,又得了些钱财,便想着重新做人,做些买卖。 「只是没想到,这绸缎行的生意竟如此难做,我们连一点做主的自由都没有,只能吃人漏下的一点汤水,实在难以忍受,才不得不联合一起,上各处衙门告发!」 顿一下后,还有一人索性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叫道:「还有陛下,就我等所知,现在杭州城里的九成以上的绸缎其实都在他们三家的控制中,只有极少数可准我等买卖……若是陛下派人去查,定能查到这些绸缎下落,如此也算是证明草民等并没有撒谎欺君了!」 孙宁低嗯了一声,这才看向已然变色的纪度三人:「对此说法,你们有什么可分辩的吗?」 「草民……草民……」纪度的心已沉到了谷底。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帝陛下专门针对自己三家设下的连环套啊。 他就是要通过这样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方式,来把自家彻底定罪。 第959章 皇帝御审(下) 孙宁又盯了纪度几人一阵,这才嘴角又微微一勾,把视线落到了另几个同样神情惶恐的被告身上——杭州守备钟勇达,知州池尚峰,以及看似还是清白身的太守楚襄珣。 这三人的身份比之纪度等三个豪商却要高出太多了,只是他们此时的表现却还不如那三个商人呢。他们一脸的恐慌与心虚,那是半点都掩盖不住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相比于寻常百姓,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对皇帝陛下的了解更深,也更清楚到了这时候,自家的处境有多凶险,说是已入绝境都不为过。 孙宁在打量了他们片刻后,方才缓声开口:「你们又有什么话说吗?到底是否承认这些人所告,有否因收受贿赂而帮着他们欺凌地方,攫夺绸缎买卖之事啊?」 「臣……」钟、池二人瑟瑟发抖,开口想为自己开脱一二,可那话语此时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不光是因为想到了刚刚提到的「欺君之罪」的说法,更在于皇帝陛下施加到他们身上的压力委实太大,大到他们都不敢撒谎。 终于,在一阵纠结后,池尚峰突然就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砰响声里,他大声说道:「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因一时贪心,又受上司大人之压力,而帮着纪于周三家控制杭州各绸缎商行,还帮着他们打压民间绸缎买卖,导致他们彻底坐大…… 「臣知罪,臣有负陛下重托,还请陛下降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再度重重叩首,几句话说完,砰砰的叩头声都不带停的,话说完后,再仰起头来,额头已裂,丝丝缕缕的鲜血流淌而下,看着实在凄惨可怖。 这一幕落到外间百姓眼中,又再度让他们发出阵阵惊呼。 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皇帝陛下固然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但也正因如此,哪怕今日得以亲身而见,依然是充满了距离和不真切的感觉。 反倒是这些个本就是他们父母官的大老爷们,尤其是这位算是亲民官的知州大人,带给他们的威慑还更重些。 如果说,对皇帝大家只是敬畏的敬更多,那对这些个大人老爷们,却是敬畏的畏更重了。 而现在,亲眼看着这位知州大人如此恐慌认罪,带给大家的冲击自然要比刚才得见皇帝时更大,让许多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个之前不敢想的念头,这杭州的天,真要再变了吗? 孙宁眯眼打量着这个还在不住叩首认罪的臣下,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且住。朕只问你,此事只有你一人所为,还是杭州官场人人皆是这么做的?」看書菈 池尚峰突然停下动作,身子颤抖不止,口中却老实作答:「回陛下,不止罪臣一个,杭州城中各级官员都在其中占了好处,也出了力气。」 「也包括守备钟勇达,太守楚襄珣吗?」 他又停了一下,但随即便一咬牙:「不错,罪臣等皆受他们好处,又有上司指令,所以不得不为那三家商人出手打击各种对头,压制民间反对之声……」 此话一出,楚襄珣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至于钟勇达,更是面无人色,也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陛下……」 这二人此时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当然是有的。 后悔,自然也不会少。 怨恨,尤其是对这个突然崩溃的下属池尚峰的怨恨,也占着些。 还有就是茫然、忐忑、惊慌…… 反正此时的两名杭州,乃至整个浙地身份最高的文武官员,已是彻底失却为自己辩解的勇气了。 倘若今日主审他们的是其他人,哪怕是皇帝所派之钦差,是朝中地位崇高的丞相尚书,他们依然还有胆量和底气与之周旋,用些手段来遮掩开脱。 但是,皇帝驾前,尤其是在深知皇帝陛下手段的情况下,他们是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 他可是能在天下崩裂的情况下,只用几年时间就重新将整个南方都统一起来的英明之主!他可是能在情势未稳之时,就能大刀阔斧,将江南几大豪族彻底连根拔起的决断之主!他可是手提重兵,直取梁州等地,当者披靡的英武之主! 在这样一个不逊于大越开国之君的君主面前,他们又哪来的胆量,竟敢再撒谎欺瞒,或是做出其他更大逆不道的勾当出来呢? 现在他们唯一后悔的,就只有为何没有抢在池尚峰之前承认过错,从而好争取戴罪立功,减轻身上的一点罪过了。 正所谓烈阳当空,冰雪自融。 孙宁这个皇帝在此时出现,便已意味着对方的一切手段计较全然成了一个笑话。 这几个官员除非是打算拼死造反,否则,除了乖乖招认一切,就再不可能有其他选择。 而要是造反,皇帝陛下威信在此,整个杭州的驻军,恐怕没一个会听从他们的指令行事。哪怕他们是这些兵将的多年上司,还等着他们发放粮食饷银。 孙宁的目光幽幽然盯着他们三人,脸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见,变得冷峭如刀:「你们还真是朕的好臣子,真是杭州百姓的好父母官啊。好,好得很啊! 「既然认罪,那就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再等着朝廷确认之后,处置你们吧。还有你们……」 孙宁说着,又看向了早已趴那儿缩成一团的纪度三人:「事到如今,你们三个可认罪吗?可还需要朕差人去各处寻到所谓的确凿物证,然后再找到更多的苦主人证,当了杭州百姓之面,一一定下你们的罪过吗?」 说到最后,他突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回话!」 伴随着这一声低喝,突然间一声雷霆霹雳也自上方落下,轰隆声中直震得堂上屋瓦都一阵哗啦作响,所有人更是惊得面色皆白。 在大家眼中,这就是连老天都在为皇帝陛下的这番话语增势了,说不定他们三个但有一句话说错了,便会遭来雷霆天罚! 当此时也,此案结果在所有人心中早有定论。 第960章 别无选择(上) 时过夜半,天地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只有天际隐隐传来的隆隆雷声,让这盛夏的夜晚多了几分声响,但也把本该聒噪不休的蝉鸣给彻底压了下去。 杭州城外,钱塘江临近入海口的一座小小的渔村中,几人正打着灯笼,小心翼翼,一脚深一脚浅地直往深处走去。 纪业在几个本家心腹的扈从下,由着一名身材干瘦,面容苍老的男子带领着,一路直来到渔村最靠近后方水流的一座二层小竹楼前。 然后,他还没有直接就登堂入室,而是颇为规矩地立在楼外,直到那领路的老者进门好一通禀报,得到楼内主人的允准后,方才略整衣冠,不紧不慢地进入竹楼。 才一进竹楼一层,那几个随他同来的纪家心腹神色便是一紧,手下意识便搭到了腰间佩刀上,一副戒心十足的模样。 只因为在他们面前,正随意散坐着七八个发型古怪,衣着更怪,却又横有长刀于膝上,浑身都散发着极其浓郁杀气的汉子。 他们就那么坐着,看到几人进来更是只抬了下眼,就让这几个纪家心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就好像这几个不是人,而是嗜血的野兽。 纪业也感受到了这种扑面而来的强大杀气,但他终究是有着相当见识的大人物,此时也就只稍稍吸了一口气,便无视了这几人,转而看向了躬身立于前方的老者。 老人恭敬一笑:「纪先生请登楼。不过,长野先生说了,只请您一人上楼说话,还请不要让老朽为难。」 「长野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纪业勉强也笑了一下,这才略略回首,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我下来。」 在几名下属略有些不安的答应声中,他已迈步上了有些狭窄低矮的楼梯,弓着腰,很快就上到竹楼二层。 转过身来,就见上层要比下层宽敞不少,因为这儿的一切都更简单,除了一张靠墙的竹榻之外,就只有一张矮几,和相对而放的两个坐垫了。 矮几上,还有茶壶杯碟,一个和下边那些野兽般的家伙一样穿着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仔细地把壶里的茶水倒出来,先是洗了一遍那几个并不算太精美,放到纪家只是下人们平日所用的茶杯。然后才又把陶罐里的水再注入壶中,放到火炉上,重新烹煮起来。 直到这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后,他才稍稍抬头,冲纪业欠身致意,又指了下跟前的另一个坐垫道:「纪先生,还请坐下说话。」看書菈 他虽然说的也是大越官话,可这语调却过于生硬而古怪,叫人一听就可知其绝非中原之人。 纪业道了声谢,便也依照对方的姿势,跪坐到了坐垫上,与之相对:「真是想不到,这次竟会是长野先生你亲自前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生意不好做啊。」长野先生把洗好的茶杯恭敬地摆到纪业面前,语调平静道,「不瞒纪先生,我们扶桑岛上,现在已需要更多来自中原的好东西。比如瓷器,茶叶,还有各种药材,书籍……倒是绸缎,至少这一两年里,我们是不缺的。」 纪业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这是整个扶桑岛上的意思,还只是贵藩主之意?」 「没有区别。我主这几年凭借与你们杭州的商贸往来,得到了许多绸缎,并因此赚到了不少好处。 「但是,你也知道,有时候东西供应太多了,它就不值钱了……就好像你们中原有句俗话说的,叫作物以稀为贵!现在绸缎已经不再稀有,价格自然就……」 「在下明白了。确实,这几年里,咱们已经为贵藩提供了数百万匹的绸缎,足够你们扶桑岛上各方之人消化使用了。」 「对的,所以还请纪先生能给我们提供其他更多的东西,拜托了!」长 野先生说着,还很是干脆而用力地一个鞠躬,脑袋都差点磕在桌面上了。 「当然,报酬上我们不会亏待你们,你们说要多少,我们绝不还价。尤其是书籍,我们需要的数量极大……」 「看不出来,扶桑岛上竟还有如此心慕我中原文化之人。」纪业感慨了一句。 长野先生则只是一笑,没有过多的解释,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盯上了对方,隐隐有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长野先生,实不相瞒,若是之前,这样的生意自然是大可做得的。别说咱们双方已有多年的往来交道,光是你们不远千里,跨海而来的诚意,就足够让我们相信,并愿意给予你们想要的一切了。」 纪业说着,顿了一下,面露难色:「不过眼下,事情却出了些变故。我们纪家也好,其他的于家和周家也罢,如今正遭遇大变,别说再与贵藩互通有无了,今后能否保全自身,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可是因为最近杭州城内发生的事情?」长野先生盯着他,突然问一句道。 纪业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明显愣了一下。 而长野先生则又是一笑:「此事如此之大,我们虽在城外,多少也是听说过消息的。 「听说五日之前,你们的皇帝陛下突然出现在杭州,然后把你们纪家,还有于家周家的主人都给抓了起来,而罪名就是你们把绸缎完全拿在手里,又卖与我们? 「而且听说,你们的官府,还在你们的家里,搜出了几十万匹的绸缎。最近几天,还有很多杭州的绸缎商人,向官府揭发你们的一些不好的行为……」 纪业脸上的笑容此时是彻底不见了。 这次的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对方一早探听到消息并不让他意外。让他感到震惊的,却是对方居然直截了当,就把这一切都放到明面上说了出来,这让自己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了。 而长野先生却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你们的处境我很感同身受,也想施以援手。我想,今日纪先生前来,也是怀着这个目的吧?」 第961章 别无选择(中) 纪业猛吸了一口气,这才稳住了心神。 对方如此干脆了当的说法,还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啊,这是他来前没想过的情况。 以往别说这样的大事了,就是一般的生意往来,他纪家与别人交涉也总要绕上八百个圈子,才能点题的。 可现在倒好,这扶桑商人竟是不等自己说明原委,就直奔主题了。 这就是化外野蛮之人的行事风格吗?委实太过有辱斯文了。 心里转着念头,纪业口中还是只得配合道:「长野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既然您都如此说了,那在下也不好再有推脱——不错,在下此番夤夜而来,就是来向您求助的。 「现在杭州境内,也只有您和您身后的长野藩主能帮我们脱离此番劫难了。」 长野先生呵呵一笑,也不忙着说答应或不答应,而是从竹制的茶叶筒中夹出了一些黑色细长的茶叶,往纪业和自己的茶杯里放了一撮,然后又取过已经煮沸了水的茶壶,往各自杯中注入汤水。 旋即,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两人面前升腾了起来,他更是一脸郑重地捧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先生,请先品茶,看看我的茶道如何。」 纪业有心先把最重要的事情敲定了,但见对方这番作态,最后还是选择了入乡随俗,小心地端起简陋的茶杯,先嗅其茶香,再小心地喝了一口,品咂着其中滋味。 但奈何啊,这茶水的滋味实在过于一般,对喝惯了杭州上等龙井茶的纪业来说,真难评一个好字。 倒是长野先生,此时却露出一丝享受的表情,几口就把杯中茶水吞了干净,然后再闭上双眼,似在回味那茶水的滋味。 半晌后,他才缓缓睁眼,又吐出一口气来,然后期待地看向纪业:「如何?」 「确是好茶。」纪业只能违心地答道,然后才又忙不迭道,「关于贵藩助我三家之事……对了,只要你们这次能帮我们成事,我们一定能给足你们好处。」 这话终于是让长野先生来了兴趣,他把杯子一放,眼中冒着光芒道:「你们能给我主什么样的好处?」 「先生刚才不是说了想要那些货物吗?只要事成,这些东西我们会全部搜集齐了,赠与贵藩。」 纪业说着,见对方没有过多反应,又继续道:「还有,今后我们杭州与扶桑各方的买卖,也只会与贵藩来做,其他人一概不理。你们长野藩将成为扶桑国内唯一能拿到我们江南,乃至整个中原货物的卖家。到时,你们在当地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 他说着话,再度打量对方神情,却发现,长野先生依然不为所动,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让他心中微紧,这扶桑来的家伙要比自己想象中的难缠,也更贪心啊。 但没法子,谁让现在他们已是自家唯一的指望了,就是再大的胃口,也得喂饱了他们:「这样,事成之后,我们可以再许你们五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你们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着来……」 「纪先生,我虽只在海边一带走动,但你们中原的有句话却是听说过的,叫作不到黄河不死心。」 「嗯?」 「可在我看来,你们是到了黄河,心也还是不死啊。你们的处境有多危险,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拿这样的小利益来请我们帮忙解救吗?」 对方懒洋洋,大剌剌的态度,顿时让纪业的双眉陡然一挑:「长野先生,这话是何意?」 「现在你们纪家和于家周家早就自身难保了吧?你能出现在这儿与我说话,都只能说是幸运。这也就是说,你们在江南的力量已经彻底消失,完全就在大越朝廷的控制之下。 「而现在,你想借我们长野藩的力量来挽救整个家族,那一点点的好处,真的够吗?」 「你……」纪业终于变色,对方对杭州和自家情势之了解,远超他之前所想了。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完全占据了主动,所求自然也就要比想象中的大得多了。 他有心否认,但念头一转,却又放弃了。 原以为事实是无法造假的,而且,就目前来看,唯一能在最短时间里救自己家族的,也就只有面前此人了。 想明白这一切,他就知道,自己这次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将是十分巨大了。 但,他有的选吗? 「那长野先生你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长野先生这才坐直了身子,盯住对方双眼,缓声道:「我们可以出手救你们三家之人,还可以帮你们夺到杭州等几座沿海的城市。 「但是,你们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从此,你们杭州等地,百姓也好,官员也好,通通要向我们扶桑人称臣,每年要向我们进贡财物,你们产出的那些东西,也只能卖与我们。 「当然,在此期间,我和我们的藩主,我们的武士,也会尽全力来保障你们的安全,不让那中原朝廷伤到你们分毫。怎么样,这个买卖很公平吧?」 纪业彻底傻在了那儿。 他有想过对方会狮子大开口,跟自己索要更多的好处。可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提出如此惊人的条件啊。 这分明就是想要借机吞并杭州等城池了! 他们哪来的胆子和胃口,竟敢产生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真当大越朝廷大军是吃素的,可以任他们随意拿捏吗? 可他有心想要回绝,却又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下的局面,根本就没有自己说不的余地。 正如长野先生所说,他们三家现在其实已经山穷水尽了,好像除了求助于这些贪婪的扶桑人外,再没有了其他选择。 他,别无选择! 「只要你肯答应,并签订字据,我们就能在半个月内,帮你们救回族人。然后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很顺理成章了。」 说着,长野又拿起茶壶,为自己和纪业倒上了茶水,再举起茶杯,等着对方做出决定。 第962章 别无选择(下) 袅袅茶汽升腾而起,让后方的纪业整张脸都似真似幻了起来。 而他内心,比之此时的脸庞更加的缥缈,只觉着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对上长野的那一双狭长却锐利的眼睛时,他又是猛打了个突,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假的,而是对方早有预谋。 是的,这些扶桑人,恐怕早就在开始图谋杭州,乃至江南了!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之前卖与他们太多那岛国上所没有的好东西,终于激发起了他们的贪婪之心? 还是因为中原天下多年的混乱,竟让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生出了也可一逐天下的心思来? 而他们,又已经为此做了多少准备?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保全家族,才是第一位的。 哪怕因此会造成江南大乱,使得无数人因此丧命,也无法计较了! 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把茶气吹得散开后,纪业终于是突然一探手,端起了那只简陋的茶杯,口中道:「那就一言为定!你们救我族人出来,我们三家助你们夺下杭州等城!」 说完,他猛一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可不知怎的,本来,喝着挺寡淡的茶水,此时却是那么的苦涩。 「哈哈哈哈……」长野放声而笑,旋即才把自己杯中茶水也一口喝干:「纪先生,你不会后悔自己今日所做的这一决定的。半月之内,你就能看到成果了!」 说完,他又啪啪拍了两下手,片刻后,噔噔的脚步声自下传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楼道口,正是下方其中一个手下闻声而来。. 「事情谈妥了。传命令下去,这就开始吧。」长野特意继续用别扭的中原官话下达着命令,显然是为了让纪业听个明白。 「哈依——」但听令之人却显然只会听不会说,当即重重一个鞠躬,答应道。 「再去把之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取过来,给纪先生过目,签字。」长野又淡笑着,传令道。 不一会儿工夫,一份写得极其详尽,说明他整个纪家从此将投身为扶桑长野藩下,听从号令调遣的契约文书就摆在了纪业的面前。 口头上的合约自然没什么效力,对方要的,是书面签约。 而事到如今,哪怕再是不安,纪业也只能屈从,拿起那支重逾千斤的笔,略有些颤抖的,就在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自己的私印,以及家主纪度给他的家族印章! 当他把这一份契约正式签定,犹豫着送到对方跟前时,就连之前一直表现得极其从容的长野眼中也迅速闪过一丝狂喜。 不过那也就一瞬间的事情而已,迅速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只随手接下,口中镇定道:「纪先生只管放心,我们扶桑人最讲信誉,定然不会让你后悔今日决定的!」 不过纪业并没有因此就把此一关系到举族生死的契约交过去,而是双手依然死死抓着契约,目光炯炯然盯住了对方:「那就还请长野先生先透个底,你们打算如何帮我们?」 长野回看着他,轻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分批进入杭州等南方重要城池,现在就只等一个契机了。 「既然你们愿意出手相助,契机自然已现。不过想要真个拿下杭州,救下你们的族人,我们还要在南方闹出一场更大的动静来,十日之后,你就应该能见分晓了!」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纪业终于再无疑虑,松开了双手,再微微后退两步,欠身为礼:「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只要这次贵藩能救我三家性命,则今后我们定当为你们马首是瞻。」 等纪业正式告辞,走下楼时,却赫然发现下层之中, 原先围坐的那七八名扶桑人早已不见,只留下自己几个手下还有些不安地等在那儿。 见他下来,众人都不自觉起身,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二爷……」 「他们已答应出手,我们保全家族的机会很大。等回去后,我们再作安排。」有些事情,他自然是不好跟底下人说的。 毕竟,这次他决定投靠扶桑人乃是最叫人所不齿的背叛,必须要让他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 就连他自己内心,到现在依然充满了彷徨与犹豫。 但没办法,除此之外,他确实拿不出另一个更有把握的援救全族的策略了。 还是那句话,别无选择之下,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轰隆隆—— 当纪业带着一干手下匆匆离开时,一直只是闷响的雷声骤然大作。 突然间,一道刺破苍穹的闪电也自这小渔村的上方唰然而出,那突然而起的亮光,把这座小楼,及其周围的一切都照了个纤毫毕现。 此时,要是纪业回头,便可看到,那楼上,长野正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那矮小的身形在这突然的闪电照耀下,投射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宛如! 突然的炸雷使刚欲睡下的孙宁心头猛然一凛,继而起身,开窗,望着伴随着雷声落下的瓢泼大雨,眼中似有阴翳。 「怎么了?」萧倩见状,忙也凑过来,不无关切地问道。 「我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以往每当有什么危险出现时,就会生出这种感觉。」 「你是在担心开封那边吗?」 「不,那儿纵然有些挫折,至少还影响不到大局。」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的南方早已大定,就连刚刚被收拾的纪于周三家,也是轻而易举,没有任何难处。」 「是啊,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看着不存在任何隐患。哪怕走了几个家伙,量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来……」孙宁轻声说着,似是回答妻子的问题,又似是在告诉自己,说服自己。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了,他心中的情绪却依然不稳,总觉着有什么事情鲠在心头,却又被自己给忽略掉了。 可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雷雨声中,孙宁找不到答案。 第963章 海寇入侵 孙宁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十日之后,还在盛夏六月的尾巴,纪于周三家的案子还在进一步的追查,就连对三家中那些外逃子弟人等也还在画影追缉,却未有所获的时候,一个震动浙地全境的噩耗便已传入杭州,报到了孙宁这个暂时驻跸于此的皇帝驾前。 而饶是孙宁再是稳重,喜怒不形于色,骤然听闻此报,也为之惊愕半晌,随后才遽然变色,怒道:「你们所奏果然是实?」 跟前所跪几个风尘仆仆,甚至身上有伤的官吏感受到压力后,浑身便是一震,随即叩首涩声道:「如此大事,臣等岂敢欺君……」 「陛下,宁州、鹿州两地确然遭遇海寇突袭,导致两处州城,及周边十多县城尽皆遭难。不光百姓多有死伤,就连各城官吏人等,都……都……」 「都怎么样了?」孙宁低喝问道。 「都被那些海寇所杀,首级被悬挂在城门之上……」 砰然一声,孙宁勃然而怒,将手中沾染了墨迹与血痕的绝笔奏本狠狠拍在案上,怒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那两州官兵是怎么守的城池,一两个县城被海寇所破也就罢了,怎会连州府要城都被他们轻易攻下?」 眼看龙颜大怒,堂上其他臣子皆都噤若寒蝉,只有那倒霉的前来报信的两地官员逃不脱,只能是颤抖着道:「陛下容禀,实在是此番海寇入侵过于突然,我两处州城又承平日久,全无防范,这才让他们轻易杀入城中。」 「陛下,而且当时那些海寇并不是在外强攻城池,而是装作商人,突然在两座州城内猝然发难。 「他们先冲杀进入两城州衙,将两位知州及下属官员一一斩杀,导致城中群龙无首,这才转而夺取城门,劫掠上下……」 孙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但脸色依然阴沉如水。 稍稍冷静后,在听完两人的讲述,他也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了。 浙地两大州城的突然失守,说到底还是存在着内外两个因素的。 外因正如他们所言,是那些贼寇处心积虑,又计划得当所致。 在官兵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发难,袭杀为首的文武官员,再以酷烈手段震慑众人,城池自然也就落入其手了。 至于内因,说到底还是浙地太平日久,地方上早已疏忽懈怠所致,又文恬武嬉所致了。 别的不说,让这些别有居心的家伙轻轻松松进入城池,而且一定是暗藏兵刃入城,这一点相关人等就难辞其咎。 至于遇到突变后不及应对,导致身死城破,其问题就更大了。 只是这么一来,两地官员都全数殉城被杀,朝廷就算想要追责,也没法做了。这实在让孙宁感到恼火,憋闷。 而那两个报信的官员感受到皇帝的怒火,更是战战兢兢,俯身在那儿,却是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了。 孙宁无声坐在那儿,也是足有半晌。 倒不是他真怒到连话都不想说了,而是在考虑如何善后。 现在自己虽在,可浙地官员却是最少的时候,尤其是杭州这儿,更是因为受三家一案牵连,各衙门都各有空虚。 太守和守备这两个杭州,乃至浙地都数一数二的官员,现在都还没定下继任者呢。如今又出现了两处州城被破,浙地震荡的大事,自然是要聚拢周边兵马,加以破贼灭寇,夺回那些沦陷的城池了。 可如此一来,这支平寇的军队,就只能由自己亲自挂帅了。 想过诸多念头后,孙宁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你们可查知那些海寇到底有多少人马吗?他们到底又是什么来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哪怕对上的是一群 完全上不得台面的海寇,孙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疏忽。 「回陛下,他们并非我大越之人,而是来自海外扶桑岛国。」 这一回答,顿时就让孙宁的眉眼快速一跳,身子都为之一紧,竟是他们! 孙宁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自己会和这个华夏民族最大的仇敌对上。 扶桑岛国,地虽小,民虽少,却在后世的历史上给华夏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与仇恨。 本来他只想着或许可以等到自己统一天下之后,再打造一支真正能迈过海洋的水师,去征服这一弹丸岛国,把他们亡国灭种,也好为将来除一后患。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此时应该没多少威胁的小国,居然也敢主动对中原发起挑衅攻击了? 是他们飘了,还是以为大越真孱弱到提不动刀了? 真以为眼下中原的混乱局面,可以让他们都如此肆无忌惮,上岸来攻夺州县,杀戮劫掠? 这一刻,原来只是一个预想,现在却被孙宁彻底定下。 哪怕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等到将来,天下大定后,自己一定会把扶桑岛国整个灭掉,绝不留情! 思虑既定,他又沉声道:「他们有多少人?」 「攻入鹿州和宁州的,是两三百人,而入县城的,则是三五十人……」 这个回答,再度让孙宁心中愤怒,但终究没有真个爆发出来。 反正已是事实,再愤怒也于事无补了。 几百个倭人,就把一座州城给拿下来了,几十人,就能压得有几千上万人口的县城无力还手…… 都说江南民风柔弱,只从此一点,就可验证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但还是那句话,既然一切已成事实,再说其他也迟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过错,想法把这些胆敢跑到岸上杀人劫掠的海寇一网打尽,用他们的鲜血和人头来洗刷耻辱。 孙宁当即看向两个依然跪在下方的两地官员,沉声道:「你们两个虽然报信有功,但弃民失地,罪过更重,该受重罚。 「来人,将他们拿下,看押,待朕破贼夺回两州之地后,再作处置。」 当下里,便有一群禁卫上前,将两个不敢有丝毫挣扎与叫屈的官员给押了下去。 然后,就听孙宁又道:「传我旨意,即刻召集浙地各州兵马,随朕出征,破贼夺城!」 第964章 虎离山,龙离水 皇帝陛下一道旨意下达,顿时就引得浙地各处尽皆做出了紧急调动与反应。 尤其是作为浙地首府核心所在的杭州城,更是在两日之内,就已把城中及治下十多县的人马通通聚集,一下就聚拢了三万多兵马。 很显然,这次两座州城,十多座县城被海寇所破带给皇帝和朝廷的冲击实在过大,让他们必须用雷霆手段来平贼发泄,所以其反应自然也就比想象中更大。 而对一些有识之士看来,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别的且不说,如此大动干戈,举浙地之兵扑杀过去,那数量只在千许的海寇真会乖乖地等在原地被你们包围攻杀吗? 恐怕到时候,人家早就先一步带着抢掠而来的财富物资和人口逃回海上去了。 甚至于,更担心地说上一条,如此把各地兵马尽数抽调前往鹿州和宁州破贼,使得浙地其他州府尽皆空虚,若是这些贼寇化整为零,突然出现在其他州府,又当如何是好? 这些顾虑和担心,并不是没有人跟皇帝提及,但这些谏言,却全都被盛怒之下的皇帝给否了。 据说,有新任的杭州知州罗永铿再三进言,极力劝阻,结果彻底惹怒了天子,被一声令下,拉到行宫之外,当着其他臣子百姓之面,被重责五十大板,然后夺其官职,被关进大牢之中。 一个一心为朝廷着想的官员,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和两个弃民丢城的犯官一样罪责,自然让其他官员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任何进言了。 于是乎,三日之后,皇帝陛下便已御驾亲征,带着杭州城的三万兵马,打出旗号,浩浩荡荡就直往南边而去。 当皇帝的麾盖龙旗在无数兵马的簇拥下出得城池时,所有民众也好,官吏也好,有人松了气,也有人露出了彷徨之色来。 此番御驾亲征,若能破敌夺回两地倒也罢了,可一旦有所差错,对才刚在南方立稳脚跟的大越朝廷来说,其破坏力将是难以估量的。 只是这份忧虑,知道者是不敢当了其他人的面说出来的,毕竟已经有个罗永铿因此获罪了,没人想做第二个因此受罪的。 而这些反应,自然也落到了更多有心人的眼中,比如说,乔装改扮,改名换姓后却依然还藏于杭州城内的纪业。 是的,作为纪家出逃在外的少数几个族中关键人物,他纪业并没有如许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已经逃出浙地,乃至江南地界了。. 这十多日里,他一直都在杭州潜藏着,一直都在观察着官府的种种应对与安排。 尤其是在宁州和鹿州变故发生后,他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亲自跑到外头,在人流密集的酒楼茶肆,以及衙门口等地,不住观测着大家的反应,偷听着众人的议论。 或许是灯下黑的缘故,朝廷官府显然都没想到他居然还敢留在杭州,所以虽早已被画影追缉,可改扮后的他不断出入人前,却从未被任何人看出问题,更别提被官府怀疑了。 而如此冒险行事,纪业的收获也是相当不小的。 朝廷的种种决定和反应自然都被他一早所知,今日,更是亲眼看到了皇帝亲自率领大军出城。 当看着那旗帜麾盖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看着数万大军也变成一根细细的线后,纪业的脸上,终于是控制不住的露出了狂喜之色。 「大事成矣!」他低声念叨了一句,然后低着头,快速离开人群,直奔自己住处。 这是一座位于城南的极其偏僻而不起眼的小院落。 其周围,有着不少早已空置下来的屋子,大家几乎都不知道这些空置屋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而事实上,这些空宅的主人都是一家,正是纪家。 只不过 ,他们并不是以自家名义,并一起买下的这些宅院,而是用家中奴仆的远房亲眷之类绕着弯的名义,花了数年时间,才买下的这边几十座院落。 这些院落,无论是地段还是格局,都显然和纪家这样的豪商人家彻底不搭,自然更不会有人把此处与之产生联想了。 而这也正是纪家人希望看到的,因为狡兔三窟,这儿正是他们所留之后路。一旦家族遇到了危险,便可把一些人藏匿到此。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劫难会来得如此突然与猛烈,几乎让他们不及做出应对,纪度这个一家之主就被官府拿下,然后便是官军直接上门查抄,还从他家中庭院里,搜出了数量惊人的绸缎存货! 他们本以为从仓库取出绸缎藏于家中可避免出现麻烦,却不料最终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成了最致命的证据。 于是整个纪家,除了纪业这个一早就得了命令去和扶桑人联系的主事人之外,其他人等,几乎被一网打尽。 而这所谓的狡兔三窟,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当然,现在看来,这儿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至少纪业得以安身在此,而且,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人物,也被他安排藏匿在这边的宅院之中。 在来到这边的宅院,确认四周没有任何问题后,纪业方才从旁门进入边上的另一座小院落。 如是者,他又从内部跨过三间破落陈旧的小院落,才终于来到真正的目的地。 在亮明身份后,他才通过两个隐于房梁阴影中的扶桑武士的监视,推门而入,见到了一个同样矮小,却气势惊人的男子跟前:「织田先生,一切都已如我们计划中一般,杭州等地的大越官军,至少有八成都被调走,这儿几乎已成一座空城了!」 话落,这个一直都闭目养神的扶桑武士骤然睁眼,缓缓开口:「很好,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整体计划已经成功,可以发动了!」 「却不知那些人马……」 「他们已经通过这段日子潜藏到了杭州各个要紧处。明晚,就是我们正式行动的时候!」织田雄信自信而笑。 杭州,已是他囊中物,而这,只是他为织田藩立功的开始而已! 第965章 轻而易举(上) 当当——笃笃—— 更夫老黄熟练地打着更鼓,走过长长而寂静的街巷,口中低喝着:「平安无事,小心火烛——」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这条他已经走了有十数年的杭州城中长街在今日总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萧瑟与寒意。 这是眼下这个六月酷暑时节所不可能生出的感觉,哪怕此时已临近三更。 这种不安的感觉让老黄的脚步都不自觉比以往还快了三分,居然要比平时更早些来到位于城池中间位置的太守府前。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稍稍定神。 虽然杭州兵马多半都已被皇帝陛下带去平贼,城中守备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在这官衙,而且是杭州城里职权最重的衙门口,自然是安全而不怕有宵小生事的。 毕竟这儿日夜都有至少四名守卫镇守,闲杂人等都别想有所不轨。 心中想着,老黄的脚步便是一止,转头看向侧方的衙门口,似是想看一看那几个魁梧高大的身影,给自己些勇气。 可结果这一扭头间,那边的情形却让他瞬间呆怔。 此时漆黑的长街之上,除了他手中那有些微光亮的灯笼外,再无其他亮影。 就连天上,因为已是月末,也是月隐星稀,只有压城将至的乌云密布,从而使这天地都被彻底的黑暗所笼罩。 唯一能让更夫老黄感到心安与光明的,或许就只有旁边太守府门前的那四盏气死风灯了。 四盏灯笼这时候倒也有朦胧的光线照下,使衙门前台阶上下,石狮子左右一圈隐约可见。 可也正因如此,老黄一扭头,就发现了最出人意料的一幕,大门之外,台阶之上,居然空空如也。 那四个无论风雨晴晦,除夕中秋都不会缺席的守卫,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连一个人都不曾留守在此! 这显然是完全不合理的,哪怕是因为内急或其他缘故,最多也就一两人离开一会儿,哪有四人尽去的道理? 而更叫老黄感到震惊的,还在于,地上,有几滩水迹模样的东西。 在不甚明亮的灯笼照映下,他隐隐看出那几滩「水迹」竟似有些发红…… 这怎可能?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由他心中生出,但老黄又随即将之迅速压了回去。 这儿可是太守衙门,哪个贼寇宵小胆敢进犯,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可心中的惶惑却让他更感好奇,双足竟不受控制地,慢慢朝着衙门处靠了过去,想要看个分明。 而随着他靠近该处,一股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让老黄身子一震,差点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 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隐隐的雷声自天际而起,喀拉一下,正对着他的夜空之中,一道雪亮的闪电猛然撕扯开了整片黑暗。 这突然的光亮,一下就把太守府所在的整片区域都给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切黑暗中的物事都纤毫可见。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里,老黄惊恐地看到,就在离自己只有七八步外的太守府大门梁柱之上,两个黑衣蒙面之人,如同壁虎一般附于其上。 四只眼睛,在闪电突起的瞬间,也已落定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刻,老黄只觉着那雷霆霹雳真就是轰在了自己身上一般,让他浑身上下的所有毛发都直立而起,没有任何的迟疑,便已张口,想要叫喊出声。 这是他作为更夫的职责所在,更是一个杭州百姓,看到太守府遭遇变故之下,首先给出的反应。 但奈何,他再快,也比不了那两个早已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嗖嗖两声,两道黑影已激射而至。 一中老黄眉心,另一道则直接贯入他刚张开欲叫的大嘴之中。 他那一声喊叫,当场就被这两道暗器给截断,脸上还留着惊恐表情呢,人却已跟被伐倒的木头一般,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然后还没等他彻底落地,那两个黑衣人又如鬼魅般直落而下,瞬间出现在了他的两侧,同时出手,把将将要砰然而倒的老黄尸体给扶住了,再一挽一拖,便已将之拖进了半掩的大门之内。 再松手时,老黄的尸体便已压在了另外四具早已没了声息的,穿了衙门兵丁服色的尸体之上! 同一时间,太守府内部庭院中,十数条黑影正迅然朝着深处扑去。 虽然这儿还有好些个值守之人,但在他们的突然袭击,以及诡异的手段之下,这些寻常兵丁官吏根本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出来,便被尽数格杀。 甚至他们到死,都没能发出任何示警的手段,任由这群凶徒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到二堂中庭,那依然还有灯火透出的厅堂处。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群人的脚步才稍稍一缓,其中一人略一抬手,他们便迅速分开。 或守于左右,或随在他身后,摆出一个进退自如的阵势后,那人才上前一推厅门,抬步而入。 厅中,一名中年官员,三名吏员还在忙于手头公务,哪怕门被人突然推开,他们都未有太大的反应。 只有一人,随口说道:「可是送宵夜来了吗?」 没有应答,有的只是门户再度嘎吱关闭的声响,而就在他们奇怪抬头时,人影一晃,数名黑衣人已扑到面前,雪亮略弯的长刀,已直接横在了他们的咽喉处。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一官三吏才惊觉不妙,神色剧变的同时,张嘴就要大叫,却被那依然立在他们不远处的黑衣人用极其生硬的官话给打断了:「谁敢出声的,必杀的!」 感受到浓重的杀气,闻着几人身上透出的血腥味,四名官吏当即就止住了叫嚷。 他们看得出来,对方是说真的。 「你就是闻壁石吧,现在杭州城里一切都由你说了算?」此人的目光着落到那名官员的脸上,冷硬地问道。 虽然因为戴着面罩,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神态,但那股子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这让闻壁石心中发寒,下意识点了点头:「你……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自己如此行事,乃是死罪?」 第966章 轻而易举(中) 那为首之人突然哑哑而笑,只露在面罩之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闻壁石:「我们是什么人,这位大人还猜不到吗?」 这等口音,这等胆大之举,再联想到之前从宁州与鹿州传来的噩耗,闻壁石瞬间就醒悟过来。这让他的神色更显惶恐:「你……你们是海寇?你们怎么会……」 得意猖狂的笑声再度从对方口中响起:「你的明白了?杭州,早就是我们要拿下的目标了,所以才会在宁州和鹿州行事。 「你们的皇帝倒也很是配合,果真就迅速带兵前往那两城,却把这么重要的杭州城给空了出来。 「他也好,你们也好,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扶桑国的武士,早就潜藏在这杭州城中,只等着机会一到,就出手了。」 闻壁石浑身又是一震,心下大恐。 这回他不光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更是为整个杭州存亡心慌。 谁能想到,这些扶桑海寇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胃口,居然就把真正的目标定在了杭州这一浙地首府,而且居然还把皇帝陛下都给算计进去了。 而现在,城中才多少兵马,一旦他们猝然暴起,杭州可真要步宁州和鹿州的后尘了…… 似乎是很得意于自家计划的成功,或是想用此一事实来给足对方压力,这位又继续道:「现在不光是你这儿,就是守备衙门,还有其他几座重要衙门,以及其中官员,也都被我们的武士攻击控制! 「要是你们不肯听话合作,外边那些被杀的人,就是你们接下来的榜样。而要是你还想活命的,就按我说的办!」 随着他话说完,手一指,其他几人已快速出刀,一把刀直接刺穿了一名瑟瑟发抖的吏员的咽喉,另外三把刀,则是顶在了剩下三人的咽喉处。 只消再一用力,他们三个就会即刻如那位般当场身死。 看着这名刚刚还一起做事,关系和睦的同僚猝然中刀,人就跟将死的鱼儿般倒在血泊中,不断颤抖,扭摆,却有大股鲜血自伤口处泊泊而出,又一下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惨状……闻壁石以下,三名官吏皆都吓得面如土色。 随即,其中一名吏员更是双膝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几名扶桑武士跟前:「我不想死,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他带头,另一名吏员也不再犹豫,跟着跪下,表明了自己愿意配合听话的态度。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闻壁石还没有表态了。 看出这一点的面前之人,也跟着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使刀剑破开了他咽喉上的皮肉,鲜血由之而下。 「这位大人,我们的耐心可不多,你的还是快点给我一个答复吧。」 「我……」闻壁石感受着恐惧与疼痛,终于,心防陷落,颤声道:「饶命……你们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关押着纪家的牢房那边,需要你下令,让人去把犯人通通的提出来……」 「啊?这……」闻壁石先是一愣,随即就猜到了其中原委。 原来竟是纪家外逃之人勾结了扶桑海寇才有今日之情势,这些女干贼实在是死不足惜! 奈何心中再是愤怒,此时他也只能选择配合了,当即答应道:「可……可以。还请先拿开刀,让在下取出纸笔写就文书……」 在那为首者略一点头后,持刀相逼的三人才又退开两步,由着闻壁石取过案上的纸笔,然后斟酌着开始写起跟牢房提人的文书来。 就跟纪业之前判断的那样,这太守府中现在主事之人,是有着权力跟大牢要人的。而如此一来,他们救人自然也就省却了许多手尾。 等他将一切都写就,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后,那人随手接过,然后又道:「还有一 事,我要你拿开城门的令符出来。」 「什……什么?」闻壁石顿时愣住。 「晚上打开杭州城门,除了要有守备府军官的军令外,还要有太守府的令符。你交出来,就可保你不死。」 对方的回答让他再度感到惊恐,同时也终于明白宁州和鹿州两州,二十多城是怎么在短短时日里快速陷落的了。 这些扶桑海寇确实对如今浙地各城的规章安排了如指掌,就拿杭州这边来说,除了极少数人外,就是官府里的人都少有知晓如何在夜间让守军打开城门的。 那就是需要文武两位主官同时出具令符,再交与守门将官,才能得到准许开门。而现在,这一隐秘,却被对方随口道出,这就是所谓的蓄谋已久了。 而事到如今,闻壁石已经没有了选择。 哪怕他现在突然反悔,想要一死以全忠名,在有之前的那份手书之后,他人也不会再相信他还能做个忠臣,哪怕他真就死了。 所以在一番踟躇后,他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的,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形令牌,抛给了对方。 那人接过令符,随意一打量,便满意而笑:「今晚之后,杭州城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大人你帮我们做呢。」说完,又用扶桑语跟其他几人交代了几句,便留下两人守在堂中,自己则带了其他人,迅速推门而出。ap. 而当他沿着之前道路来到太守府门前时,外间又有数名同样装束的扶桑黑衣武士快步而来,他们的身上也多有血迹,显然没少杀人。 而在他们之中,又有一人无论气质还是打扮都极其不同,正是纪业。 虽身处一群凶手暴徒之中,他却未有丝毫惧色,反而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大步而出的黑衣人:「武田大人,东西可到手了吗?」 「当然!」这人笑了一下,便把手中令符一亮,然后不等纪业再问,他已把另一份手书给递了过去,「你带几人,去把人都接出来吧。我们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抵赖。」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清那文中内容后,纪业脸上顿时一喜,再度拱手:「多谢武田大人救我三族,今后必有厚报!」 他是真没想到,此事会如此的轻而易举,轻轻松松就能救出自己的族人了! 而武田寿也在得意地笑着,他也想不到,这次竟会如此顺利,轻而易举间,这杭州就要为他们所得了。 第967章 轻而易举(下) 当下里,各自有着更重要职责的双方,便要就地分别,前往某处城门和牢房。 而就在武田寿扭头欲走时,纪业又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武田大人,在下还有一事不解,敢问织田大人呢?」 「他吗?当然是去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去了。」武田寿微微停步,似笑非笑道,「这将是我们最后的一道保障。」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下就转到了西边,似是透过那一片漆黑,看向了城西某处重要所在。 而随着他这一举动,纪业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这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扶桑海寇的胆子当真是好大,不光要夺杭州,甚至都打起皇家之人的主意来了。 很明显,对方所望,正是皇帝驻跸的行宫所在。 虽然现在皇帝已经亲自带兵赶去宁州,但那边却还是住着极其贵重之人的,比如皇后,以及太子和皇女。 而只要将这些皇家要员控制在手,哪怕之后出了什么变故,扶桑人也必能凭此人质来让朝廷退缩,妥协。 当然,如此一来,双方的关系就会彻底撕破,但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他们自然不会再有丝毫顾虑,只为成功,不计其他。 当下一点头,纪业不再拖延,便和几个自家手下,以及数名扶桑武士一道,匆匆奔向前方不远处的大牢。 作为杭州城中最重要的一座大牢,其所在的位置就处于太守府和守备衙门附近,相隔也不过半来条街而已。 而相比于那两座衙门,大牢看守就要更严密些了。 反正在大牢外间,是没有等着人突然刺杀的守卫的,倒是有一座居高临下的望楼,时刻有人盯着。 而内里,更还守着好几十名兵卒,刀枪弓弩齐备,又有高墙挡住去路,想要强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好在,此时的纪业并不是带人来强攻劫囚的,他都没有任何隐藏身形的意思,就这么大剌剌地直接来到厚重的大牢铁门前,在望楼上的人出声喝问后,便即刻拿出刚得到的文书,沉声道:「奉太守府之命,特来带走纪于周三家人犯,前往讯问。」 「这大晚上的,太守府怎下如此命令?」里头之人大为疑惑,问着话,倒还是过来开门。 等他打开大门,放他们几人进来,纪业便一眼瞧见了前方那一排二十来名半举着弓弩的守卫。 哪怕是到了这时候,只要他们敢有异动,面对如此弓弩,怕是依然讨不了好。 所以他一面给身后之人打手势,让他们不要乱来,一面上前,把文书递上:「这是闻大人的意思,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很快的,这份手书被传递进去,坐镇大牢的官吏也出来与他们见了面。虽说是一脸的疑惑,但到底还是不敢不从上命,便点着头道:「既然如此,人都交你们便是。不过却要稍候片刻,犯人都还分别关押着,也都睡着呢。」 「自然,自然。」纪业一口答应,心下更是一定。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顺利,对方甚至都不带丝毫怀疑的,就把人给交出来了。ap. 而当一阵当啷的镣铐拖地声响起,他心中更是一阵雀跃。 自己终于要达成所有目标了,只要救出三家之人,再加上帮助扶桑人夺下杭州,那今后,这杭州城,将依然如故。 不,比起之前,他们纪家在杭州的地位将会更高,甚至说一句,从此的杭州,除了扶桑人外,就将以他纪家为首,都不为过了! 而这一切,是来得如此轻而易举,想想,真就如做梦一般了。 同一时间,杭州城外,东边庆春门附近。 上千扶桑武士 正伏于黑暗中,目光炯炯地盯着黑压压的城门。 他们经数日跋涉,昼伏夜出,直到今日夜间,才终于来到这浙地第一富贵的杭州城外。 在这些人眼里,杭州城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只等着自己等进去之后,大快朵颐了。 相比于破败落后的扶桑岛国上的那些小小城池,这浙地的城池,就是一座县城都是那样的富庶美丽,就如那一个个温婉动人的女子一般。 让这些早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家伙,恨不能将一切通通都攫取在手。 再想想吧,之前的宁州和鹿州两州二十多城的劫掠,让那些出手的家伙们捞到了多少好处。 而现在,终于是轮到自己这些人来杭州捞取更多的利益了。 而且据说,只要杭州一下,则整个浙地都将成他们的囊中之物,然后是整个江南…… 这可是一个要比扶桑全国还要广大,其中财富更是扶桑全国财富几十上百倍的存在啊。 珍贵的瓷器,细腻的绸缎,还有那些一掐就能出水的美人儿……这一切的一切,在今夜之后,便都会是属于自己的了! 很多人脑子里想着这些,身上的疲惫已被兴奋冲刷得干干净净,他们一个个目光贪婪地盯着前方大城,以及紧闭的城门,有人用舌头舔舐着有些干燥的嘴唇,也有人不断把随身最值钱的宝刀从鞘中抽出一截,然后又插回去。 他们激动地等待着,等待着前方城门被内应打开的一刻。 是的,如此江南大城,如此肥肉一般的好去处,对他们来说,却是那么的唾手可得。 甚至都不用冒什么风险,不用生死相搏,只要等着城门自动开启,他们杀将进去,就能把这座已然不再设防的城池给拿下来了。 呵呵,城墙建得再高,自厚又有什么用? 只要内部出了问题,我等千人,便可轻易破之,占领杭州! 就在这一干扶桑武士个个这么想着,个个翘首以待的当口,突然间,城墙上有火把连续挥舞,然后,那座看着高大厚重,就是拿撞车撞上一整天都不可能被破坏的庆春门,便在一阵嘎吱声里,缓慢开启。 与它一道而动的,还有高高吊起的吊桥。 桥身,也在嘎吱声里,落到了护城河的这一边,联同内外。 杭州城,轻而易举,已成为这些跨海而来的扶桑海寇们的囊中之物! 第968章 如屠猪狗 上好肥肉,烹煮之后已盛入盘中,只等人起筷去夹; 殊色美人,轻解罗裳,玉体横陈于床榻之上,也就只等人上前一亲芳泽了。 当这样的诱惑摆在人前,天底下就没几个能真个抵受得住,而依然保持警惕情绪的。 更别提这些早已伏于杭州城外,其行其性不如禽兽的扶桑海寇了。 当看到庆春门应声而开,许多人便已迅速一跃而起,不等那吊桥落定,便已如抢食之野狗般,恶狠狠地扑将上去。 然后,便带动了几乎所有人,全都争先恐后的,发力狂奔,踏着那还未稳的吊桥,呼号着,呐喊着,直冲入敞开的大门。 对这一千多扶桑海寇来说,这就是抢夺一切财富女子的开始,只要杀进城去,所有一切都将唾手可得。至于城中那点留守的兵力,于他们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与他们一样的两三百人就能夺下宁州和鹿州,几十人便可让一座县城俯首。那一千之众悍然杀入,还有内应配合,区区一座杭州城,自然也是手到擒来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们冲得飞快,全无半点顾虑,几乎是一股脑,就已从城门洞里一穿而过。 然后,便都愕然顿住! 眼前的情况,与他们所想有着极大的区别,这杭州城的格局,也与他们印象中的江南城池太过不同。 在进入城门之后,面前的居然不是直通全城各个角落的街道,不是那一座座只等着他们抢掠逞威的民居店铺,而是又一座城墙! 虽然这城墙看着比刚过来的城墙要低上一些吧,可也足有五六丈高,对手中除了一把刀外几乎没有其他工具的扶桑海寇们来说,依然是无可翻越的天堑了。 而正对着城门处的高墙之下,也依然还有着一道高大厚重的门户,此时它却是牢牢关闭着的。 两墙之间,则是一段数十步宽,两里多长的夹道,正好让他们这一千多人尽数纳入,还有的是空间呢。 这些扶桑海寇,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外墙,什么叫瓮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么的凶险。 他们只是急不可耐地嗷嗷大叫着,用不同口音的扶桑话,冲着前方城头隐隐绰绰的人影大喊,让他们把这边的城门也给开启。 只有极少数几人心中突然生出警兆来,便想要出声示警,做出应变。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喝令,十多个圆鼓鼓的东西被上方人等随意抛将下来,而在他们身后,也有动静传来。 当有人闻声回头张望时,正看到后方城墙之上,已有点点火把快速亮起,而其下,则是数不尽的兵卒将士,他们手中赫然都有弓弩。 而下方,则是在一阵嘎吱声里,吊桥迅速被升起,那厚重的城门也不知怎的,被人自上方给慢悠悠关拢。 这一下子,他们这一千多人,当场就成为了网中鱼,瓮中鳖,前后左右,皆无去路。 也在同一时间,上方抛下的圆球之物落到了几人身边,他们拿手中火把一照,顿时惊叫出声:「是人头!」 他们不光认出了那是人头,甚至已有人认出了首级原来主人的身份:「藤田君!」 「山本君!」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正式反应过来,大事不妙,自家是中了算计,身入陷阱之中了。 而早列于两边城墙上的兵马也根本没有让他们等候,就在后方城门关闭,切断对方去路,又抛下人头,表明自家立场之后,便已迅速展开攻击。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居高临下,只管用弓弩木石招呼便是。 登时间,数千 箭矢连带着好几百的木石便如雨点般,从上方,自各个方向直朝着依然愣怔在当场的扶桑海寇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那密集的攻击,几乎把整个瓮城都给覆盖了过去。 别说这些家伙早就乱了,就算真是一支精锐无敌之师,就算让他们的数量翻个两三倍,面对如此攻击,也断没有翻身的可能。 或许这些扶桑海寇在那岛国之上都有着相当的名气,有着一身十人斩百人斩的强大武力,甚至放到正面战场上,这一千人冲杀起来,能杀得数千大越官军难以抵挡。 但是,在此等情况下,他们压根连一点自保的办法都没有,更别提反击或逃跑了。 于是,惨叫声迅速响作一片,无数人在中箭之后便萎顿倒下,然后不是被更多的箭矢穿身,便是被大大小小的滚木擂石砸在身上,顿时血肉模糊。 也有那一身武艺惊人之辈,此时迸发出了极强的实力来,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或闪展腾挪,或就地扑滚,甚至有跃起身后,借墙壁而起,想要做出闪避,甚至扑上城墙的。 可这些人的动作在做出几个之后,便迅速中招,然后以同样憋屈而凄惨的模样,死在了最朴素直接的打击之下。 要知道,这次依计伏于两侧城墙,依令而动的兵马,可是足有这些扶桑海寇的三倍有余。 而他们不光占了地利,而且还是偷袭出手。 此一番,又怎么可能再让任何一个敌人钻了空子,有机可趁呢? 而更叫那些最后还在做着垂死挣扎的海寇们绝望的是,上方的打击并没有因为胜券在握而有所停顿。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和木石就跟不要钱般不断落下,几乎把这一片瓮城地面都给铺满了。 如此一来,这最后几人,也都没能找到任何机会,只能是带着悲愤与无奈,死在了依然落下来的攻击之下,死不瞑目! 足足倾泄了有顿饭工夫,直到底下再无人影动弹,下方之人都成了刺猬或烂肉,随着一声梆子响,这一轮又一轮的猛攻才终于停止。 上千扶桑海寇,就这样带着他们的野心与妄想,成为了残缺不齐的尸体。 而被人押着,凑出城堞,看到下面那凄惨一幕的武田寿,则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悲鸣:「啊——!」 第969章 降维打击(上) 武田寿居高临下,将下方的惨烈场景尽收眼底,当真是目眦欲裂,血灌瞳仁。 虽然下面这些被灭杀的人中有的是本就与他武田藩为敌之人,曾经更是在扶桑国内没少互相征战。 但是,现在他们毕竟已为一体,同时来取江南各地,更是定计欲拿杭州。 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能轻易而夺其城,可没想到最后一步,竟是这般结果。 不但自己等来骗开城门的十多人落入陷阱被一网打尽,更是亲眼看着那藏于城外的一千多扶桑武士,居然被人如屠猪狗般尽数灭杀……这等冲击,几乎让他陷入癫狂。 但奈何,他周身都被绳索所缚,左右还被兵卒死死按住,所以此时除了刚被拿掉布团的嘴巴能发出怒吼来宣泄之外,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看到他这般表现的孙宁,却只是轻蔑地一撇嘴,挥手让人将之继续押住,口中则淡然道:「派些人下去仔细查看,不留任何活口!」 他连最后那一丝可能都不会留给这些入侵江南的扶桑海寇,哪怕已经过了如此密集的打击,该作的战场打扫也不能放松了。 手底下的将士们即刻答应着,又匆匆而去。而左右人等,看向皇帝陛下的眼中,除了尊崇之外,就是满满的敬畏了。 这一次,要不是陛下用计,专作安排,恐怕杭州内外真就要遭遇大变,死伤无数了。 是的,打从一开始,孙宁就已经看穿了这些扶桑海寇的计划,便来了这一手将计就计。 表面上,他是带了大军离开杭州,前往受袭的宁州与鹿州。可实际上,白日当了大家伙的面浩荡而出的官军,却在夜间又偷偷回转,并分藏于杭州四方城门的军营之中。 可以说,今夜的杭州各门,都是有重兵把守的,无论扶桑海寇是从哪个方向,哪个城门而入,等待他们的,都将是陷阱与灭顶之灾,绝无幸理! 也是直到这时,看着那一千多海寇尽灭,杭州再无外忧,孙宁也终于放松了些。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扶桑来敌多少还是存了些警惕与在意的。 因为这蕞尔岛国带给华夏民族的灾难确实过于深重,无论是历史上的明朝中期的倭寇之乱,还是后来人所共知的灾难,这些扶桑贼寇都过于凶残且强悍,造成的杀戮与破坏更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他们突然越海而来,自然让知后世事的孙宁极其忌惮,生怕再重蹈覆辙,让更多无辜葬身于他们的刀下。也正因为此,这次的孙宁才会格外的周密谨慎,甚至把许多城中官员都给瞒过了,只为今日之胜。 这时大局既定,他才让人将还在不住颤抖,口中嗬嗬怪叫的武田寿押到了跟前,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半晌,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朕所看不错,你应该就是这些入侵倭寇中的其中一名首领了吧?」 武田寿并没有即刻回应,只死死盯着孙宁,就跟野兽一般,似乎随时都要挣脱控制扑杀过来。 但随着身后一名兵卒一刀背抽在他身上,打得他浑身一震,他才稍稍回神。看書菈 「回话!」有人又是一矛杆抽将过来,又打得他身体一颤,才让其张嘴回了句:「武田寿……」 「有名有姓,还懂我中原官话,就是首领不会错了。」孙宁满意点头,「让我猜猜,你们之前的计划,就是想以宁州和鹿州两地的变故,引我杭州大军前往,然后再趁虚夺下杭州城吧? 「而且,你们为了万无一失,还定下了里应外合之策,早就勾结了城中宵小贼子,通过获取这些开城令符,来轻易入城。不知我所说的可都对吗?」 孙宁说着,又抛了下手上两方令符,正是从他们手中夺来的太守府和守备府的相关令牌了 。 终于是有些冷静下来的武田寿眼中露出一丝惊惧来,这家伙好可怕,竟是早就看穿了自家的全盘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布下陷阱了! 虽未开口,但只看其脸上表情,孙宁便已认定对方明白了一切,便又是一笑:「那就来说说,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计划吧。 「我想你们不会真觉着杭州等城池会那么多控制吧,毕竟你们才多少人,而我江南又有多少军民。」 「你……是从哪里看出问题来的?」武田寿终于正式给出了回应,但却不是回答孙宁的问题,反倒是自己先抛出一个问题来。 孙宁闻言先是一笑,倒也没有回避的意思,看着他道:「不瞒你说,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你们真正的目标是在杭州城了。」 「这不可能!」武田寿难以置信地吼道。 他也好,真正制定这一计划的长野藩的人也好,可是对此番计划有着相当自信的,觉着他们必能骗过所有人,轻易而得杭州。 虽然结果已经确定,但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家会从一开始就被人看穿。 孙宁呵呵一笑:「你觉着我这次为你们挖下的这个陷阱又如何?」 武田寿顿时默然,其实他心里却知道,这次面对的陷阱确实是前所未见,实在精妙得可怕。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孙宁又一撇嘴道:「你一定会觉着此计甚妙,完全出乎了下面这些人生前所料了吧?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计放到我大越中原各地,却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而已。别说我们了,就是一个略懂兵法的带兵之人,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就中了此计,从而糊里糊涂领全军入城,被困杀在这小小的瓮城之中。」 武田寿满脸惊愕,可想要否认,一时又不知怎么说好。 难道他们扶桑武士和天朝中原间的差距真有如此之大吗?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对现在的大越中原用兵来说,对上海那边岛国这些只知道正面逞勇,再带上一点所谓的谋略的对手,真就是降维打击一般的存在了。 与孙宁以前,以及现在和将来要对上的中原强敌相比,这些扶桑人的手段,实在太过不值一提了。 第970章 降维打击(下) 孙宁俯视着武田寿,语气依旧平淡:「早在那两个官员急送来宁州和鹿州的剧变时,我便已知道其中存在问题了。」 「那……那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两地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其他赶来报信之官吏。」孙宁冷笑道,「这便意味着你们其实一直都在有心阻杀传递消息的官府中人。既然如此,那他二人又怎可能轻易跑到杭州,将两地之事报于朝廷呢? 「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这是你们刻意放过来的,为的就是引杭州兵马前往,然后自家好趁虚而入。」 武田寿再度愣住,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家定下的,以为极其完美的计划,原来打从一开始,就已被人一眼看穿了。 孙宁此时似乎是为了彻底击破对方心防,又继续道:「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恐怕也是你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的,就是关于你们和纪于周三家的生意关系。 「朝廷在对他们下手时,便已防着他们会狗急跳墙,从而与你们勾结在一起了。既然如此,当浙地出现海寇之乱时,杭州势必就会成为你们最终的目标。 「因为在此,势必会有人愿意与你们合作,为你们打开进入杭州的通道。 「在有内应的前提下,你们只需要用计让城中守军离开,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夺下杭州城了。 「所以,既然看明白了这一切,你们的所谓周密计划在我眼中,自然也就如掌中观指,无所遁形了。」 这下,武田寿是彻底陷入了沉默,完全无言以对了。 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皆是事实,这种种细节,都是破绽所在。之前全无所觉,可只要用心来看,自然无所遁形。 而且,这也是在以事实为依据的情况下说出的结论,眼下的事实,正是自家计划彻底失败,大部人手皆已被屠戮一空。 就连他自己,都已成为阶下之囚。 「而朕所以将计就计,就是为了把你们所有人都引出来,从而做到真正的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孙宁呼出一口气来,神色陡然一凝,「好了,朕已经与你坦诚相告,现在就到你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的时候了。 「说说吧,你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计划?还有,其他人马现在又在何方啊?」 这一回,武田寿却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反应来给出自己宁死不屈的态度。 是的,我们确实败了,我确实沦为你的阶下囚,但我们扶桑武士,是不会为了保命就出卖自己人的! 孙宁见状,双眉便是一挑,刚要下令对其用刑,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又自下方传来,旋即,有几人便来到不远处,下跪行礼:「微臣钱森叩见陛下……」 听到这名字,孙宁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过来说话吧。看来是你们把杭州大牢那边的事情也都解决掉了?」 「托陛下之福,臣等确实将意图去大牢劫囚的内外贼寇通通擒杀了。」来人上前几步,正式在孙宁跟前露面,这才又叩拜回话道。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精干青年,其身份颇为不俗,乃是杭州钱氏一族年青一代中最有才干能力的一人,允文允武。 钱氏一族,作为杭州城里多年的豪族大家,曾经的江南九姓之一,影响力自然非同小可。 但相比于其他相继被灭的九姓豪族,钱氏却和苏州的吴氏一样,得以保全家族,存活了下来。 因为他们够低调,也够聪明,没有像其他家族一样,妄图与孙宁,与朝廷为敌,去争夺什么利益。 相反,他们还主动把原来的大块利益都割让了出来,无论是田地产业,还是官职人口,不用朝廷开口,他们都已经退还了七八成 。 而且在之前的几年里,也是极其听话低调,族中子弟,几乎没一个敢外出生事的,也极少与城中新兴力量,比如纪于周三大豪商有所往来勾结。 可以说,钱氏一族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又对朝廷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与服从,才得以成为江南九姓中唯二存续的家族。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钱氏在杭州真就全无影响力了。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收敛了许多,可百年的存在,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所以,即便是今日,钱氏在杭州,依然有着许多的门生故吏,良友高朋。看書菈 而这些关系,他们平日自然不敢用,可当孙宁暗中找上他们,想要让他们为杭州安定出一份力时,钱家上下自然就当仁不让了。 孙宁早就料定与扶桑海寇有所勾结的纪于周三家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救自己被押在大牢的家人。 而因为手下的兵马需要把守城门,又不欲为可能存在的倭人眼线所查知,所以他就想到了借用钱氏一族的力量来守株待兔。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手安排无疑是相当高明而准确的。 就在刚才不久,当这边城门遭遇倭人使里应外合之计,想要打开城门的同时,另一边的大牢处,也发生了纪家余孽,假借太守府之令,欲提走众多人犯之事。 只是,带队而去的纪业却是做梦都想不到,他热切期待所等来的,却是伏藏在大牢内部的钱氏护卫兵马的迎头痛击! 本就是以有心算无心,再加上人数上还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于是只一个照面之下,猝不及防的纪业及其手下人等就被杀得屁滚尿流。 一干余孽手下自然被斩杀当场,就连纪业这个之前侥幸脱逃的纪家关键人物,也在此番战后,落入到钱氏之手。 此番,指挥那边作战的钱森就是为了把这个重要之人送到孙宁面前,请他处置的。 而在听完钱森的禀奏后,孙宁又是一笑:「既如此,那就把他也一并带上来吧。正好让这几个意图谋反的家伙最后见上一面,绝了他们的心思,也好使他们想清楚,接下来如何与朝廷回话!」 「又是一年七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回真是凑巧了,居然正赶上这日子故事到暴打小倭人。。。。 只希望有一日咱们也能打过去,杀他们如屠猪狗!!!」 第971章 绝望诛心 已断一腿,只是被草草包扎的纪业被两名健卒如拖死狗般带到了孙宁面前,他看着也确实已离死不远。 不光浑身是血,满脸惨白,更是在落地之后没有任何动静,要不是孙宁目力足够,还能瞧出其胸口的起伏,真就要把他当作一具尸体了。 「你就是纪业,那个纪家的漏网之鱼?」孙宁淡然问道。 可面前之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或是真把自己当作了死人。见此,登时就有兵将动怒,上前呵斥:「大胆,竟敢在陛下面前……」 不过他们的话却被孙宁抬手打断,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依旧说道:「我知道你已一心求死,甚至都觉着活不过今晚,所以自然不会将一切放在心上。 「但你错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躲避不认就能过去的。当你做出一个选择,就必须接受这一选择所带来的结果。比如说,你这一回代表纪家里通外敌,谋逆造反!」 孙宁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杀气腾腾:「你可知道原先朕是打算如何处置你们纪于周三家的吗?」 这一句话,终于是让一直未有丝毫动静的纪业身子微微一颤,这点变化自然瞒不过孙宁的双眼,让他嘴角微微一勾,语气变得缓和:「你三家贪婪无度,倒行逆施,罪过自然极重,当家首犯之人,自然要被处以极刑,以证我律法威严。 「不过,除了你们几个首犯之外,其他人等,包括你们的妻妾子女,或是其他旁支远宗,朕却是打算网开一面,从轻处置的。 「死罪自然不会有,无非就是罚为苦役,或是发配岭南等地而已。或许这样的处罚依然会让一些人因此丧命,但绝大多数人却将得以保全。」 话到此处,孙宁的语气陡然就是一变,重新变得森然:「朕欲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改过自新。可你们呢,却不肯给自己机会,非要自寻死路! 「此番犯下大错,不但不思悔过,居然还变本加厉,居然还要和扶桑海寇勾结,意图乱我杭州,毁我江南!真真是死不足惜,万死莫赎! 「你当知道,在你们做出这一事情之后,除非再有立功表现,为朝廷立下大功,否则,你们这些主犯也好,三家相关人等三族也好,必将以死来赎罪。 「也就是说,朕将下令,灭你纪于周三家三族,无分男女,不管贵贱,尽皆处斩,一个不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做的这个决定,所做下的这一切!」 剧烈的颤抖出现在纪业的身上,随着这番话入耳,纵然一心求死如他,也终于再按捺不住,突然翻身而起,直扑面前不远处的孙宁。 此时的他,披发红目,身上手上都是血,张着嘴,亮着牙齿,真就跟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一般,尖叫着,急扑孙宁。 这突然的暴起,还真把不少周围的将士都给吓得一呆,他们甚至都不及做出反应和阻挡,只来得及怒斥大叫,不少人更是惊呼连声:「陛下小心——」 不光他们的担忧与恐慌却终究是多余的,这点突袭又怎么可能伤得了孙宁分毫呢? 别说纪业本身就没什么武艺,而且还重伤在身,就算真是个高手,如此正面的袭击,又算得了什么? 他人刚扑上,孙宁已偏身举臂一架,再往前一送一抵,便将之抵在了城墙内侧面上。甚至他脸上还挂着鄙夷的笑容:「终于不装死了?终于知道自己犯下多么严重而可怕的错误了?」 「狗皇帝!昏君!暴君!」 此时的纪业已经彻底豁出去了,虽然发现伤不到孙宁,却还是不肯罢休,一阵奋力踢打,口中更是连声詈骂,完全不再将皇帝之尊放在眼中。 这番表现自然让众官兵将士大感惊恐愤怒,要不是孙宁随即抬手示意,这 些人便会扑上来,直接将其乱刀分尸。 孙宁冷静而冷酷地看着对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要不是你们的贪婪妄为,就不会有朝廷出手对付三家,要不是有你与扶桑海寇勾结,你们三家更不会受到牵连而被族灭。 「所以真论起来,害死你们三家几百口人的,不是朕,不是朝廷,更不是杭州百姓,而是你们自己!」 这话如一记惊雷轰在纪业的心头,让他的身躯猛然一震,随即全身气力迅速消散,人也跟被抽去了骨头般,软绵绵地贴着城墙就倒了下去。. 刚才的他眼中满是愤怒与杀意,直如野兽。 而现在的他,双眼再无半分神采,有的只剩下的浓浓的绝望与悔恨。 这一回,他终于是真正知错,后悔了。 只是不少官军将士却依然是满心的疑窦,皇帝陛下为何要说这么多,费这番口舌? 就为了让这一个将死之人感到后悔绝望,以达成杀人诛心的效果? 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孙宁的嘴角微微一翘:「后悔了?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了? 「别说朕不给你机会,你等主犯这次必死,你之三族也泰半将被处以株连。但是,朕可以法外开恩,让你留下一点血脉,延续纪家香火。」 本来都已经绝望,脸上再无丝毫生气的纪业眼珠微微一动,张开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孙宁却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朕乃当今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说话不算。不过要想朕法外开恩,你却也得用功劳来换。 「只要你帮助朝廷,将所有扶桑海寇尽数荡平,并把他们在海上的巢穴也给铲除了,那朕便可以留你一点骨血,保你纪家不灭!」 这,才是孙宁花费如此多口舌的目的所在。 这些人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自然不用在意,但除他们之外,可还有太多扶桑海寇存在于江南各地呢,他们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既然无法从武田寿口中套出真相,就从纪业这儿入手。 而随着这话出口,纪业神色一变,武田寿的反应也迅速变得剧烈起来,他突然就用极其生硬的中原官话叫道:「纪桑,不要听他的谎话,我们的还有机会。我们的还有最后的杀招……」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突然就朝城内西边,行宫所在望了过去! 第972章 雌虎(上) 孙宁此时在杭州城西,西湖附近的行宫,其规模自然是远不如金陵那边的。 要说起来,这所谓的行宫在多年前还只是江南九姓之一的杭州谢家名下的一处别苑,也是孙宁当日初来江南时所居住之处。 当然,现在这行宫比之当初自然大有变化,不但重新修缮过,而且大举拓宽,把周围其他三处庄园都给合并在了一处,又围以高墙,而成皇帝驻跸之所。 可即便如此,这行宫依旧显得太过寒酸,而且守卫看着也实在空虚,根本无法和金陵的皇宫相提并论。 也正因为此,当有人针对行宫下手时,那儿的情况自然就变得相当危险了。 就在武田寿带人踌躇满志地跑去庆春门送死的同一时间,在黑夜的掩护下,一行二十多名扶桑武士高手便已直取行宫。 那三五丈高的宫墙压根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身形,只随便几条钩索飞上,众武士便已如灵巧的猿猴般直攀入行宫之内。他们更是展现出了蹑踪潜行的刺杀手段,通过一处处殿阁楼顶,一个个阴影角落,迅速避过本就不多的几队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就来到后宫所在。 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身在后宫的皇后与太子等人了。 这些扶桑海寇虽然身份上实在卑微不堪,但好歹也都是在岛国上有着一定地位的武士,其中自然不乏思绪周密,行动果决之辈。 正所谓为虑胜而先虑败,纵然眼前看着胜券在握,杭州将被轻易拿下,他们依然想着要留有后手,以策万全。 而整个杭州城,又有什么地方,哪个人能比堂堂大越皇后和太子殿下更有份量? 只要这几个人质在手,那纵然前方战斗出了差错,他们也还掌握着翻盘的可能,至少有后路可走。 为了这一击必中,织田雄信更是亲自带了手底下最可靠,也是最强的一批好手摸入行宫,这其中,甚至还有几个他特意挑选的甲贺谷忍者! 转眼间,他们已来到后宫那一排宫阙之前,只草草一扫,织田雄信便把手一摆,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旋然间,二十余人分作七组,各自扑向一处目标,织田雄信更是亲自带了三人,快速急趋,来到中间那一座宫院前。 仔细一看,那儿竟还有丝丝灯光透出,在不算太厚的窗纸映照着灯光之下,一个女子的剪影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她了!」织田雄信立刻做出判断,手掌向前一切,刀已在手,人也跟着如猎豹般猛然扑出,直撞向前方紧闭的宫门。 与此同时,随他而动的其他三人则各自扑向左右两侧的窗户,这自然是为了堵住一切目标可能遁逃的去路。 虽然在他们看来,这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子,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后,又怎么可能在遇到袭击时还能做出像样的应对来呢? 拿下她,已是易如反掌! 当此时也,两边宫苑与屋子里,已有连声的惊呼和惨叫传出,正是那些分头各自而战的扶桑武士对其他人下手了。 砰——啪—— 还算结实的宫门在织田雄信一接触间便应声破碎。 可也与此同时,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从刚才的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犹如猫戏老鼠般的悠闲,骤然变得极其惊讶与提防。 身形顿时为之一顿的同时,双眼瞳孔更是急速收缩。 而在他瞳孔之中,一点寒芒正在急速扩大,一个虽只着宫装,看着华贵大气的女子,更是手握长剑,宛如雌虎下山,罗刹转生般,飞扑而至。 这一剑不但速度极快,而且声势惊人,那呼啸而来的剑声直欲将织田雄信整个人都给包裹起来,更有道道剑气纵横交错,细密如网,一下就将 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给网了起来。 也得亏是织田雄信的实力够强,反应够快,而且身前还有一扇刚刚被他撞破的门户存在。 就在这一剑袭来的瞬间,他本就矮小的身躯陡然便迅速往下一沉,同时一脚急忙向上一踢,竟把那门扇给重新踢了起来,直直挡在了自己和那一剑之间。 嗤嗤之声顿时响作一片,本就蓄势待发的剑气在接触到门扇这一实物的瞬间爆发开来。 一下子,这扇足有三五十斤重,用着上好木料制成的宫门,便被这剑气摧毁,化作漫天的碎屑。 而及时踢门挡在自己跟前的织田雄信也总算因此躲过一劫。 可即便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那漫天的碎屑在还未消散的剑气催动之下,直如一件件暗器般倒卷袭上,正是攻向了织田雄信。 他虽然全力闪躲招架,但终究不可能全数挡下避开,于是便接连中招,衣衫破裂,鲜血飞溅。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可怕的是,还有数道剑风从不同角度飞至,在他肩头,面颊、腰肋等处快速而过,使之伤上加伤,最后只能双足发力一蹬,全速直朝后方跳去,以求避过更多的攻击。 这一下确实起了作用,在以一个颇显狼狈的姿势急退而出之后,这些攻击终于消失,他也总算能停步喘息回气,同时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了。 而这一退一看之下,织田雄信心头却更是发寒惊怒!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那宫装女子已倏忽间左右飞腾,手中剑再度飞起,剑气纵横,剑光闪耀,全都落到了那三个刚刚从窗户扑进屋子的武士身上。 刚才织田雄信遇袭、受伤、后退之种种,其实只发生在短短眨眼之间。其他那三人压根不知正面之事,又慢上半拍,此时才刚撞开窗户而入。看書菈 于是,逼退正面之敌的女子,却在这一刻暴然再出剑,急袭三人。 而这一回,此三人可就没有织田雄信的能耐和运气了,登时三声惨叫先后而起,三人于转眼间都变作了尸体,砰然落入房中。 随着一剑退敌,两剑杀三人后,女子的身形才正式顿住,横剑在胸前,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模样,而其左手,正从身后桌子上取过一个酒葫芦,用嘴咬开葫芦塞子,将其中酒液倒入口中! 第973章 雌虎(中) 草草算来,都快有十年了吧! 今夜稍早之时,萧倩在哄睡了一对儿女后,珍而重之地取过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听雪」,以及那个硕大的酒葫芦。 一把剑,一个葫芦,就是当初她自昆仑学剑归来后,行走江湖的随身之物了。 而这两样东西,自己却已有十来年没有真正用过了。 因为身份的改变,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仗剑游江湖的侠女,而是夫君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以及皇帝的皇后。 虽然,这几年来,她和孙宁一样,并没有放下习武,哪怕生过两个孩子,每日该有的练剑,以及感悟剑气之道也是未曾有辍。 所以,这十年下来,萧倩的一身剑术不但没有随着嫁做人妇,成为人母而荒废,反而有了长足的进步。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机会真正施展出来,哪怕是和丈夫对练,碍于两人身份,也只能是「传统功夫,点到为止」。 所以真要论起来的话,她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也正因如此,哪怕这次来了杭州,她也依然珍而重之地将佩剑和葫芦带在身边,闲来无事时,也能把玩它们,畅想当初。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带上它们真就带对了,因为几日前,孙宁突然决定「离开」杭州时,告诉了她一个实情,此地很可能将有大事发生。而身在行宫内的她和孩子们,也很可能遭遇凶险。 是的,这些扶桑海寇自以为聪明的所谓保险计划,其实在孙宁眼中,也就那么回事罢了。 还是那句话,双方的层级完全不同,对上他们,那就是降维打击,他们的任何所谓的计划,于孙宁来看,都是放在太阳底下的把戏。 所以此处的萧倩早有准备,为了安全起见,更是把儿女一直都留在身边。 今夜,她更是有感于可能出事,便提早拿出剑来,一边擦拭着雪亮如新的「听雪」爱剑,一面还拿着装满了美酒的葫芦,小饮两口。 而当她因此些举动而想起十年前的那段江湖岁月时,很应景的,就如当初身在江湖,需要时刻提防可能的明枪暗箭般,外头也突然有动静传入。 织田雄信也好,其他扶桑武士也罢,他们确实过于托大了。 在自以为轻易瞒过前方守卫,深入到后宫之内后,便彻底放松下来,连动作都不再收敛,光那起落奔腾的脚步和破空声,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着充足江湖经验之人察觉到危险靠近了。 所以,当织田雄信他们几个破门和窗扑杀进来时,萧倩更是早有准备,蓄势待发。 要不是蓄势而发,那一剑也不会有如此声势与威力了。 事实上,织田雄信这一下简直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一般,要不是他自身武艺确实了得,恐怕已和其他三人一样,成一具尸体了。 而即便如此,他身上的伤也自不轻,鲜血淋漓,看着都要站不稳了。 而他的心和决心更是彻底乱了,看着萧倩喝上几口酒后,又潇洒地将葫芦中的酒水倒在沾血的剑上,将血迹冲去,他的身子居然开始颤抖。 突然间,萧倩凝眉,扬目,葫芦往身旁的桌上一放,人已迅然而出,一步跨出屋子,剑光已唰然直取织田的咽喉。 织田雄信胆气被夺,再没有了扶桑武士与人交锋时的狠辣果断,而是又下意识地一步后退,这才举刀迎架。 结果,这一下却完全落了空,因为萧倩这一剑竟是虚招。 就在其一刀上迎横架的瞬间,长剑已急速落下,直点对方的肘部。 哧—— 锋利依旧的「听雪」一下就刺穿了织田的左肘,让他一声惨哼,整个左手一垮,顿时露出了胸前一大块空档来。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萧倩再度一翻弯,剑花陡生,直接就从空档突入,正中其左边胸口。 这一剑,不但招数精妙,而且再度带上了凛然之剑气,虽只入体半尺,剑气却已凶猛爆发,在织田的一声惨叫间,其后背便是一道血箭飞出,人也跟着倒撞出去,最后砸在了后方的一棵大树之上,方才止住,又缓慢滑落。 只两个照面,织田便被萧倩彻底击溃。 而他作为这次杭州城内起事的扶桑海寇首领,武艺自然不用说。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是因为之前的轻敌,二则是萧倩确实够强。 现在的萧倩,论修为或许还在孙宁之上! 因为后者平日里需要处理太多朝廷政务,分心他顾,自然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更多的进步。 而萧倩这个皇后却不同,她有的是空闲时间,只要想,就是整日体悟剑术,都不成问题。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现在是一个被激怒的母亲! 这些刺客明摆着是冲着自己和一对儿女来的,自己也就罢了,可儿女却是无辜的。 他们既然感打儿女的主意,萧倩又怎么可能不愤怒全力出手呢。 一招重创对方,萧倩眼中厉芒再闪,便要趁势而上,再补上一剑,取其性命。 可就在这时,数道身影却从旁边宫院中蹿了出来,在看到这边惊人的一幕后,这一干扶桑武士纷纷大叫着,高举着手中还不断滴血的长刀,便已蜂拥扑来。 萧倩见状,妙目之中杀气流转,也不再继续追击织田,而是迅速后退,先避敌锋芒,同时也是重新回去守住屋子门户。 因为她一对儿女还在屋子里安睡呢,总不能让这些家伙有机可趁吧? 「她很厉害,所有人一起上!杀了她,也不要紧!」 重伤难起的织田脑子倒是依然清醒,当下便高声叫着,当然,用的是扶桑话语。除了他和极少数几个领头者外,这些扶桑武士忍者那都是不懂中原官话的。 同样道理,萧倩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只眨眼间,她就明白其话中之意了。 因为那几个家伙前扑的势头微微一顿,并没有急着一个个杀来,而是聚集起了七八人后,才分左右,极有章法地围攻上来。 第974章 雌虎(下) 看着多名虽身形矮小,却张狂狠戾的倭人武士围攻上来,萧倩眼中却无半分怯意,只把手中长剑轻轻一挽,脚步一动,已迎向左侧最前一人。 这些家伙固然围攻颇见章法,但终究是从扶桑岛国各方势力中拼凑而成,合击之法并不默契,自然也就有所参差。 于是只这一点破绽,就被眼毒的萧倩所查,主动求攻,长剑巧妙地避过对方直斩角度,便如灵蛇般没入其咽喉。然后一脚蹬出,将其尸体踢得直朝后抛去,让后方几人稍稍一顿,闪避。 而萧倩自身却已急速转向,翩若惊鸿,人到剑至,竟是转而袭向右侧为首之人。 那人本来是打算趁着萧倩与左侧诸人纠缠,绕过去,直接杀进屋子里的。 他们这些人来时就已从织田雄信的口中得知了此番偷袭的目标所在,除了皇后外,还有两个孩子。 现在他们是既不认得拦路厮杀的就是他们目标之一的皇后,也认定了真正的目标就在后方房中,自然是要先完成任务,再说其他了。 可他们终究是小觑了萧倩的本事,此时居然迅速反扑过来,那家伙才刚一举刀,剑光已自其刀锋之下快速而过,捅进了他的心窝。 在将此人一剑杀死后,萧倩更无丝毫停顿,抽剑踢人,一气呵成的同时,身子却又陡然高跃而起。 与此同时,在她原来立足处,数道黑影破空飞至,然后齐齐打在后方门框与柱子之上。竟是早有几个家伙暗中出手,用上了黑夜作战最叫人防不胜防的暗器。 只是萧倩何等机警,人家才一动,就被她迅速捕捉到,然后在杀敌的同时跃身避过。 「哪里走!西内!」 随着这一跃,萧倩面前却又有一人纵身直斩,刀出如电。 竟是有一个武士看准了机会,悍然上抢出招,同时,其身后,也有两人无声抢上,四只手同时连挥,点点乌光呼啸着,也直朝萧倩身上和四周笼罩过去。 这两个正是被织田视作最后保障的甲贺谷忍者。 他们不但有着一身不俗的正面攻击之术,而且还拥有诸多旁门左道,最是叫人防不胜防。 此时,迎面有猛刀临身,周围又有点点暗器围绕,怎么看,萧倩都似已无处可退避。 但就在这时,她双眼骤然亮起,不惧反生出兴奋之感来,同时檀口轻张,一声清啸已迅然而出,正喷在了高跃起来,与她处于同一高度的扶桑武士的面门。ap. 登时间他整个人都是一震,手上的动作更是倏然一停,刀离着萧倩还有半尺,却是没法斩下了。 倒是萧倩,一声啸出,「听雪」未有丝毫停顿的,就已急削而出,正中其握刀的手臂,以此剑之锋锐,自然是将手臂一斩两断,然后再顺势于身周快速一转一打,便把那十多道暗器尽数挡下,打得它们嗖嗖地直朝着侧方飞去。 这些年来萧倩和孙宁在一起,除了剑术上不断有所精进之外,也从他那儿学到了一点「绝啸罡拳」中啸声的皮毛。 虽然论声势,她这一下远没法和孙宁可以一啸辟易百军的效果相比,但在关键时刻来上一下,却足以迅速奠定胜局了。 而且,只这一下,对修为日深的萧倩来说也是可以承受,没有任何副作用,从而可让她迅速伤敌,继续作战。 直到她落地,再起,作势要扑向前方那两个只会偷袭的忍者时,一声惨嚎才自那被断臂的武士口中响起。然后他人才打横落下,砰然一下,数道鲜血便已激射而出,眼见是不活了。 萧倩所攻的这一剑,看似只有一下,可其实从出到收,竟还包含着十多下后招,在剑气的催动下,尽数打在了对方身上。 所以此人才会以如此凄惨的 模样落的,而造成的影响自然也是极大,至少是把身后那两个忍者给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直往后退,不敢正面应战。 这就是忍者的局限和短处了,他们固然有着众多手段可杀敌,但终究更善于非常规的偷袭刺杀,一旦偷袭不成,便会习惯性地退缩藏身,寻求下一个机会。 只是现在可是在众人合作围攻之际,这一退自然就会影响到大局,等他们猛然醒悟时,却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他们这一退间,萧倩已转身扑到了临近身后房门口的那几人跟前,剑光嚯嚯,竟一下就逼得他们手忙脚乱,接连闪身后退。 本来按他们的计划,此番是足够有时间让这边数人冲进门去的,奈何刚才萧倩打飞了十多样暗器,正是奔着他们几个飞来。 作为自己人,他们可太清楚这些忍者所用暗器有多歹毒了,上头都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擦破点皮都是必死无疑。所以刚刚自然得要格挡闪避,也就耽搁了片刻。 只这片刻,就给萧倩以机会再度杀来。 而此时的她也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听雪上下飞舞,剑气纵横交错,一下就把他们几个全给囊括了进来。 虽然这几人也是个个挥刀反攻,但一时间却被她一人完全压制,不一会儿,惨叫声连响,鲜血飞溅,又有两人萎顿倒地,剩下两个,也是仓皇直朝后方退去。 他们,包括剩下的两个忍者和一个武士,此时都驻足在七八步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然,这些表情都是藏在面罩之后的。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一个女子,居然只身单剑,就把他们这许多好手给挡了下来,而且还一连杀了三人! 而不远处才终于重新起身的织田雄信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此时在他眼中,这个依然横剑在前,身上宫装多有破损,更是被道道鲜血染得红黑一片的女子,真就是那么的可怖可畏。 她就如一只守在自己兽穴之前,保护着自己虎崽子的雌虎一般,张嘴亮出獠牙利爪,使任何一个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气势,竟有把当场所有人都震慑住的架势。 但就在这时,后方又有七八人飞身而来,下一波扶桑刺客也终于赶到。 见此,萧倩的瞳孔骤然一缩,握剑的手也为之一紧,情况不妙! 第975章 落定(上) 别看此刻的萧倩以一敌众,稳压全场多名扶桑刺客,形如洞前雌虎。 可实际上她心里却知道自己的处境并没有表面看着的那么好,接连的厮杀杀敌,再加上刚才那一啸破敌,已让她虚耗极重,现在都快力竭了。 而更要命的是,她还需要分心两边,以防这些家伙突入房中,伤到一对儿女,这让她更加无法把身法尽展,甚至都没法游斗遁走……只能是靠刚才杀敌的气势,来威吓面前人等。 可现在,随着他们又有援军杀到,而且一看就都不是善茬,萧倩就真个有难了。强弩之末,如何再拦阻十多名好手呢? 这时眼见后方又有人到,织田雄信却是精神大振,当即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暴喝提步前突:「杀!」 有他打头,其他人自然也再度提起勇气来,或喝叫,或狞笑着,便一股脑地再度冲杀向挡在门前的萧倩。 而这一回,他们人比刚才更多,战术也更为干脆,索性就一线排开了猛冲上去,誓要让萧倩顾此失彼,从而杀进房中。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以为萧倩只是受命保护皇后与太子皇女的护卫而已,完全没有要强拿下她的意思。 萧倩虽感绝望,却还是清啸而出,剑光湛然,直朝着前方一线之敌猛然迸发,竟也是不管不顾地全力出手了。 但这点阻挠落到这十多名同样是拼死向前的刺客身上,却只是一点阻碍而已,他们个个举刀猛斩狂劈,竟是把这分而力弱的道道剑光给斩碎破开,人也已迅然抢到了萧倩跟前。 两把刀更是呼啸着,直刺其身上要害处,又有两刀则分上下急斩,其他人则是继续向前,便要一举突破防线,进入房中。 而就在这时,杀声骤然便自外间响起,无数火把照映之下,数百兵将宛如潮水般急冲而来,当先的杨轩更是远远就瞧见了萧倩的危险处境,登时怒发冲冠,高声喝令:「放箭!」 嗖嗖之声立马响作一片,数十羽箭破空飞掠而来,其中一多半,都是朝着那几个要伤及萧倩的刺客身上招呼。 而萧倩也在这时极力做出了规避,足下一点间,人已急速朝着后方猛跃而去,一下就跳进了房中,长剑却还在此时一个突刺,把几乎与他同时入内的一人的咽喉一举刺穿。 其他人刚想要冲上,身后箭矢已到,终于是让他们为之分心,只能回身抵挡箭矢,动作却已缓了。 也就这一缓之间,杨轩已带着百多名禁卫疯狂飞扑过来,长枪短刀,巨斧利矛,所有的兵器更是如浪涛般,直围攻向这十多个刺客。 这些守卫行宫的兵将们,自杨轩以下,此时个个都是惊怒无比,也只有用这等疯狂的攻击,才能稍稍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了。 孙宁既然早就布下了对付扶桑海寇的策略,又怎么可能不在行宫这儿有所安排,以为提防呢? 只是,前后宫终究有别,皇后娘娘何等身份,自然是不可能让寻常兵将一直随侍在旁的。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娘娘有着一身绝强的剑术,自然也无须寻常禁卫守护,他们只要守在外边四周,确保不被敌人有机可趁便成。 只是没想到,这些刺客居然就从他们眼皮底下偷进了后宫,而且还差点…… 也是直到萧倩与这伙人斗将起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杨轩他们才闻声情知不妙,赶紧点了人马入宫救援。 而在看到皇后娘娘浑身浴血,被这十多个刺客包围,形势岌岌可危后,众禁卫将士更是大恐愤恨,此时都不用将官下达命令的,所有人都跟猛虎怒狮般,悍然杀上。 也是他们这一杀上,总算是为萧倩解了围,在又一击杀敌之后,她便感到气息一滞,赶忙又后退两步,靠在一根柱子边 暗自调息,半晌后,才终于恢复过来。 这让她也是一阵恍惚与苦涩,自己修为确实比当年长进不少,但真论厮杀的能力,却是远不如几年前了。 这是因为多年养尊处优下来,所引发的后果。同时,也和她已生下两个子女有关,毕竟儿女出生,都是对身为母亲的她的一种极大的消耗。 想到儿女,萧倩这才有些关切地朝内望去,然后看到魏绅和其他两个宫女和太监依然紧紧守在床前,三人手里也都握有兵器,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是的,在萧倩主动出击迎敌的时候,屋里并不只有她一双儿女,还有最忠心的三人依照旨意守着太子和皇女呢。 而更叫萧倩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这双儿女居然也并没有被刚才的连番死斗所惊吓到。 其中女儿正睡得香甜,完全不知面前正发生着惨烈的搏杀。至于儿子,太子孙淮,则半坐在那儿,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间还在继续着的厮杀呢。 直到萧倩上前,拿手遮住他的双眼,小家伙才不顾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靠入怀中,兴奋叫道:「娘……娘……」 见儿子并不是被吓傻了,萧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却已经没法规避,不沾染儿子了。 与此同时,外间的战斗也终于来到了最后关头。 这些扶桑武士固然个个都凶悍善斗,而且还不畏死,对上一般的官兵,完全是可以以少击众,大杀四方的。 但奈何,他们这次面对的是同样善战英勇的越军精锐中的精锐,而且他们个个上下一心,进退极有章法,又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以数百人对十多疲敝之敌。 这就跟刚才萧倩与他们厮斗一样了,一人再厉害,也不是十多二十个高手的对手。同样道理,十多人再猛,也不可能比数百人更强。 所以,此战在正式开始后,便已注定了结果。 随着声声惨叫,这些扶桑武士一一倒下,最后几个,则是索性被砍断手足,倒地之后,被直接生擒活捉。 也是直到这时,杨轩才放下心来,大步走到寝宫前,跪地冲萧倩道:「让娘娘太子受惊,是臣之罪,还请娘娘惩处!」 第976章 落定(中) 杭州庆春门,城头之上。 武田寿的一吼,不光使纪业的神色一变,其他将士人等,也全都面色剧变,从刚才的胜券在握,变成了一片惶恐。 有人更是急着看向孙宁:“陛下……” 而这番表现落到武田寿眼中,就更让他心下笃定了,当即猖狂抬头,盯住孙宁:“你们的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们的可不只有攻打杭州这一个计策的! “要是你们想要保他们的安全,就按照我的说来做,放我们离开,然后……” “那朕要是不允呢?”孙宁突然粗暴打断了他叫嚣的话语,脸上也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自信十足的冷然模样。 “你……你的真不想保护你的妻子和儿女了吗?”武田寿惊道。 就连那些官军将领,都忍不住跪地开口:“陛下,三思啊……” 钱森也在踌躇了一下后,跟着道:“陛下,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不足为虑,还是当以皇后与太子他们的安危为重……”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孙宁已迅速举手,又往下一压,制止了他们的继续劝谏:“他们是朕的妻儿,没有人比朕更关心他们的安危。 “但是,正因如此,朕更不相信他们的奸计可以得逞。你以为朕既然在此设下伏兵,可将下方一干海寇通通诛杀,会在宫里不作任何准备吗?” 此话一出,众臣子顿时恍然,心中的忧虑也登时消散了大半。 而武田寿则是一愣,原来还有些得意的神色也迅速崩塌:“你……你骗人的,不会,你不可能……” “是与不是,就要见分晓了。”孙宁咧嘴一笑,目光却是落到了城中,依然黑漆漆一片的城内区域和道路上。 不少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朝着下方,远处眺望,然后就瞧见远远的,有一道火线正是飞速朝着这边靠近。 很显然,这是一支打了火把灯笼的骑队在快速赶来,从其位置方向,大致可以判断正是来自于西边的行宫。 杭州城确实够大,即便一早就看到这么一支骑队赶来,可由着他们横穿整个杭州城,从西到东,却还是让这些人策马奔了有半个多时辰。 而在此期间,庆春门城头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居然久久都没人出声说些什么。 实在是行宫那边的情况过于牵动人心,纵然他们这儿已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在那边结果回报之前,依然叫人不敢真个放松下来。33 就连孙宁,虽然刚才表现得极其自信,可心中,到底还存着些担忧。 对萧倩,他固然很有信心,觉着真出了什么变故,也可自保有余。 但,想想对上的是扶桑岛国的家伙,还是无法完全心安,毕竟后世那些影视动漫里,可没少夸大对方的诡异可怕…… 直到一名兵将被人引上城头,孙宁都不禁迈步向前,靠近了些,才吞了口唾沫,小心问道:“宫里如何?” 这位当了皇帝之面,可不敢胡说避责,也不敢大喘气吓唬人,即刻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听他一口就说让刺客没入后宫,可着实把不少人吓了一跳。但随即,在得知这些刺客竟被皇后单人支剑所阻,并多有杀伤后,大家虽然一脸惊诧,却终于是放下心来。 尤其是听到最后这些刺客尽数陷落,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后,所有人的心也终于是回到了肚子里。 孙宁也是长出了口气,然后才似笑非笑地瞥向纪业:“怎么样,事到如今,你最后那点指望也没有了,可想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不……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的!” 纪业还没开口,武田寿已先他一步疯狂叫嚷了起来。 他完全无法相信与接受这一失败的事实,叫喊间,甚至奋力挣扎,欲要站起身来,去和那前来禀报的兵卒对质,欲要往西边的行宫看上一眼,好像这样就能否定说法,改变事实一般。 但随即,两把带鞘的钢刀就狠狠砸在了他的膝弯处,把他打得整个人都往前一倾,再被人一按,彻底贴在了地上:“老实些!” 可即便如此,狼狈不堪,脸上嘴角都被磨出血来的武田寿也还是呜呜叫着:“不可能……不可能……” 不过此时,却没有人再去在意他了,所有人都齐齐跪地,冲孙宁喊道:“陛下圣明,恭喜陛下……” 孙宁抬手:“都平身吧,小事而已。”然后目光再落到面如土色的纪业身上,“纪业,朕已经给过你多次机会了,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可想好了。 “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将功补过,至少为你们纪家留最后一点血脉香火啊?” 直到这时,纪业才身子猛然一震,终于是醒转过来,然后整个人也趴到了地上:“罪民愿意将功赎罪,为朝廷剪除外敌。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出,包括那些扶桑海寇在我南方的种种藏身之处,以及他们在海上的栖身之所……” 听到这个回答,孙宁笑了。 这其实早在意料之中了,毕竟他们纪于周三家和扶桑人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已。若是事情可成,或许还能通力合作,可要是像今日般一败涂地,这种脆弱的联盟自然转眼便会分崩离析了。 什么交情道义,在已经到了绝路上,必然全死的前提下,还能讲上一讲。 可是,既然有了一个指望,一个可能,他自然不介意直接把扶桑人卖个干净的。 其他将士们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如此一来,岂不是还有一个大功劳可让大家去抢上一份? 海上的敌巢可以先放一放,可那些抢掠两州,残杀无辜的海寇,却是必须要全部除掉的。 而在这一片欢腾情绪中,只有一个声音充满了愤怒与怨毒:“你们中原人的,果然狡猾阴险……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们,帮你们……” 武田寿是绝望的,因为他知道,一旦纪业出卖,那所有人都将无所遁形。而在大越国土之上,其他人自然全都难逃一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77章 落定(下) 长夜过去,天光大亮。 杭州城重新恢复以往安定而繁荣的模样,除庆春门外,四方各门也早已开启。 但对城中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一晚的变故还是带给他们不小的影响与冲击。 昨夜城东方向的杀声和惨叫,足以让太多人印象深刻,然后不久,一个说法也就不胫而走——竟是有扶桑海寇意图趁虚入侵杭州城,而且还是在有纪李周三家内应的情况下。 此说法一经散播开来,顿时就引得全城百姓后怕不已,也让大家对那三家的仇恨抬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原先,对三家几乎破家灭门的遭遇,杭州城里不少人还是抱有一定同情之心的。 毕竟他们虽没少干欺行霸市,控制绸缎买卖的勾当,但也只是针对其他绸缎商人,以及对外,杭州本地人倒是没太受影响,自然难有愤恨。 但这一回,他们居然意图引外敌入城,那就真是引起公愤了,一时间,对纪于周三家的声讨与辱骂不绝于道,甚至连关押着他们的大牢之外,都不时有人特意跑去骂上一番。 然后,就是民间对官军的态度那是愈发的恭敬起来,尤其是在知晓昨夜竟是由皇帝陛下亲自带兵灭掉的数千的海寇后,大家对皇帝,对朝廷是愈发的感激与信任。 孙宁当下也就打铁趁热,一面下令全城及周边,让浙地所有百姓提供扶桑海寇的行踪,一面又按照纪业所交代的情况,派出兵马,直接前往那些临近之前受袭的宁州和鹿州等地铲除倭寇。 没错,这些早已打破二十多座大小城池,抢了无数财货物资的倭寇们并没有逃出海去,或是直接固守城池,而是趁着官军未到,早就散落藏匿到了浙地各处去了。 他们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是因为出海多有不便。 他们来时都是轻舟冒险,顺风而来,而这才没多久,海上风向未变,又多了无数的财物需要运送,自然不可能再逆风而去了。 二是因为他们毕竟人不算太多,合在一起也就两千许人,其中一千还都折在了杭州城下。剩下这一千,早无死战之心,只想带着财货回扶桑,又没能力驱使各城百姓替他们守城,自然不可能继续留在一座座宛如牢狱般的城池之中了。 最后第三点,便是还有人贪心不足了,他们竟还意图在杭州失陷,浙地大乱后,再于此处抢上一票,所以便又留下,静候机会。 于是,这么多海寇便各自分散,隐匿浙地各处,或跑到山上,或霸占村落,倒是过得相当不错。 只是他们的好日子终归是到头了,在有了各种线索后,官军也是四处分头出击,杀得全无准备的这一干海寇死伤惨重。 这些扶桑武士,一如他们后来的祖孙一般,只会对弱者抽刀,当真正碰上比他们更强的兵马时,一旦真打不过,那就迅速作鸟兽散,或降或逃。 官军上下则是早得了授意,这次出击是要全歼贼寇,除恶务尽的,所以对他们自然也是赶尽杀绝。 除了一些头目首领之类的家伙外,其他海寇喽啰,那都是当场格杀,一个不留。 而更叫这些扶桑海寇感到绝望的是,接下来哪怕他们改扮换装,寻到机会从官军合围的缝隙中脱逃出来,等着他们的,依然是死路。 因为浙地全境,各县镇乡村,尽皆都被动员了起来。 只要是出现在境内的陌生之人,便会被严加盘查,而只要他们听不懂,说不出官话或是当地吴语的,那就会被当作海寇,直接捉拿。若敢反抗逃跑的,那更是当场格杀勿论! 于是,短短半来个月的时间里,这些扶桑海寇又享受到了历史上自己后世子孙的待遇,陷入到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般的攻势里来。 面对如此情势,别说只有区区百多名海寇得以脱身,就是再多上十倍百倍,只要他们是分散开来的,其结果就只有一个。 自六月底到七月中旬之后,在这十几二十天的盛夏时节里,浙地上下尽皆一心,在还算农闲的日子里,真就给了所有上岸来的扶桑海寇们以绝户之击。 到最后,等到这些贼寇或是他们的首级被全数送到杭州,交与皇帝陛下时,他们的数量早已超过了两千之数。 对于这其中是否存在误杀之类的问题,孙宁是完全不作计较了,只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赏赐了大量财物下去,以表彰那些在除寇行动中立下功劳的地方官府和个人。 至于这些财物的来历,自然很是清楚,正是得自于被灭门抄家的纪于周三家了。 因为就在浙地四面出击,绞杀一切扶桑海寇的同时,杭州城里也对这三家之人进行了最后的清算。 这一回,再没有人为三家之人叫屈了,甚至都觉着只一刀杀了他们都算是便宜他们了。而抄家什么的,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在七月初五这天,顶着烈日,杭州,乃至周围许多州县的百姓,都不辞辛劳地跑到了钱塘江畔,观看这场规模浩大的行刑。 三大豪商之家,合到一起足有四百来人,再加上一些海寇,比如武田寿者,同时受刑,当真是蔚为壮观。 这些人里,无分男女老幼,都难逃一死。 而其中一些重要人犯,比如武田寿,比如纪业等,更是享受到了极刑中的极刑——凌迟! 据说,这一日,钱塘江畔哀嚎惨叫之声久久盘绕,使得无数飞鸟多日不敢打此过。 据说,这日之后,钱塘江水作血红之色,足有三日之久。 而每一个亲历其事者,都只觉着痛快,而不曾为任何一个死者感到可惜或冤枉。毕竟这些受到牵连的三家族人,哪一个以前没有因此身份而得到足够大的好处呢? 既然曾经因此身份获取大把好处,自然就要承受其所带来的最终后果。 或许对杭州,对浙地的百姓们来说,随着这场明正典刑,这次的风波终于落定。 但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和朝廷,却已在酝酿下一场反攻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78章 出海之议(上) 七月十八,暑气渐消。 若是按孙宁此前来杭州避暑的说法,到了这时候,他这个大越皇帝也该回金陵去了。 哪怕是为了平息沿海倭贼之乱来说,随着近几日来只有零星几处有禀报拿下扶桑海寇,浙地各州县早已安定,也用不着他堂堂一国之君继续坐镇于此。 但是,孙宁却并没有就此离开杭州的意思,反倒又把金陵的多名臣子召了过来,商议起了下一步的对策来。 今日行宫前殿,一张硕大的,极其夺人眼球的海图正悬挂于一侧墙上,上头的描画虽然简陋,却还是将东边海上数百里的海域情况尽数囊括其中。 那些大小岛屿,都被人刻意标注出来,并在旁标明了各岛与陆地的距离,以及估算出来的大小,而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那一座方圆足有二三十里,几乎顶得上一座小城,距离陆地却有三百余里的大岛。 其实这岛说是一座岛似乎并不准确,仔细看来,这是由两座距离极近,大概只在二三里间的岛屿合并而成。所以便也有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名字——双屿岛。 此时,专为朝廷呈上这份海图的钱氏族人,钱术正在为皇帝和诸位官员详细解说着这一大块已知海域的具体情况。 作为江南九姓之一,钱家这些年来确实显得很老实与低调,连本来挺容易就赚取大笔好处的绸缎生意都彻底让了出来。但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再想法赚钱了,不然也养不活一大家子,好几百口人啊。 所以他们便选择了另一条出路,那就是出海商贸,虽然辛苦些,而且多有风险,但赚取的利益却比在江南地界更多。而这样的选择,也让他们钱氏对江南东边的大片海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并在这次朝廷需要时,露了脸。 钱术此时更是抖擞精神,不住为所有人作着讲解:“陛下,各位大人,若真想出海平贼,其中的难处有以下几条。 “一就是海上的风浪危险要远远超过陆地上的江河,而且出海的船只必须要比其他江河船只要更大更重也更坚固才行。换句话说,必须重新造船,甚至是建造船厂。” 只此一条,就让不少臣子,如户部曹大人之流露出了为难之色,造厂造船,那开销可太大了,朝廷国库怕是真难以负担啊。 钱术稍微顿了一下,在大家有所了解后,才又道:“其二则是兵马上。海上不同江河,风高浪急,非训练有素之兵马,而且一定得是水军,不可能安然乘船跨越茫茫大海,更别提之后还要与敌接战了。 “所以哪怕是练兵,没个一两年时间,怕也成不了一支可破敌的强军。 “其三则是为了稳妥起见的后续补给的,这就需要朝廷定下这些沿途的各个小岛为补给点,然后一程一程地把物资送上前去。而如此一来,各岛的修补保障工作也是一个大问题。 “其四才是如何打这双屿岛的问题。此岛应该就是那些扶桑海寇用以中转和囤积所掠财货的关键处了,甚至他们已在这儿建起了简易的镇落,还有人索性就在这小岛上安下身来。 “说它是一座小岛并不准确,甚至可以称其为海寇在海上的城池。无论兵力还是守卫,自然不会太松,须得精兵突击,才能一举而破。 “最后,便是出兵的时间了。因为海陆风向总有变化的缘故,想要顺利前往双屿岛,则必然要等到秋冬刮起西北风后。如此才是顺风而行,可以大大缩短海上时间,并占据一定的天时……”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条理分明,引得知兵的几名武将都频频点头。而他们的神情间,又难免露出难色来。 尤其是被孙宁特意从苏州调来的吴铁雄,更是愁眉深锁。 因为他很清楚,作为大越朝廷中首屈一指的水军将领,一旦真打算操练出海的兵马,他自然是首选之人。 可问题是,身在苏州,一向只在太湖和长江上有所作为的自己,可从来没有出海作战的经验啊。 但看皇帝陛下的态度,此番出海平寇却是势在必行了! 所以他只能是求助似的看向前方的陈青云了,就目前来看,或许也就他这个皇帝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能出言劝阻一二,使皇帝打消念头。 陈青云也没有让他失望,随着孙宁开口询问大家看法,便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言上奏。” “说。” “臣以为,陛下有心想要为江南百姓扫除外部之患自然是圣明之举,但是如今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陈青云微微偷眼看了下不动声色的皇帝,这才继续道:“毕竟,就如钱术所言,想要平定海上之寇,所需要付出的准备与代价委实过大,时间也拖得太久,莫说今年,就是明年都未必可以成行。 “倒是前期开设船厂,以及练海上水兵的费用,却要源源不断地拨出来,如此终究有所不妥啊。毕竟,如今天下还未一统,无论是窃据京畿一带的平天逆贼,还是北方的鬼戎人,都随时有可能再度南侵。 “而要是两面开战,恐怕朝廷便要吃不消了,还望陛下三思,一切以中原为重。” 吴铁雄见状,也赶紧走上一步:“陛下,臣以为陈将军所虑甚是,事有轻重缓急,确实不该因为一时之气,便不顾其他,一味出海开战。” “臣等还请陛下三思,当以大局为重!” 当下里,又有多名臣子一同出列,表明了态度。 可以说,如今殿上,数十名臣子,无论是浙地的,还是被孙宁从金陵叫来的,几乎没一个愿意支持他大费周章,对海上之敌出手。 而他们所给出的理由也都大同小异,总觉着这么做很不划算,而且会影响到对北边强敌的压制。 孙宁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众臣子会如此统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79章 出海之议(下) 沉默的孙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意外吗? 有一点,但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的这个决定确实有些冒险激进了,所以群臣为了更稳一点,自然难免出言反对。 只是他们做到如此众口一词,还是挺出乎意料的。 失望吗? 也有,但孙宁也能表示理解,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上层人物的固有思维了。 仔细想来,中华民族数千年下来,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对海洋似乎一直都没太大的兴趣。 这可不止是明清两个最后的朝廷的一贯政策,更早的那些朝代,除了宋朝外,也少有提出要开拓海洋的,包括看似最有扩张精神的汉与唐。 至于宋朝,尤其是南宋为何会对海洋的态度有所不同,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在陆地上确实无力开拓,反而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那为了朝廷的收支平衡,在无法从底层百姓身上刮出更多油水的情况下,也就只能打起海洋的主意了。 可以说,对这片土地上的政权来说,除非实在没的选择,他们还是更愿意往陆地各方开拓进取的,因为那些地方被打下后更稳固,变数也更少,更叫人安心。 而海洋,天生就是不定的,就是充满了各种未知风险的。 所以,哪怕是近在三百里外的一座岛,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拿下它。虽然那岛上存有不少的财富,更有诸多残害治下百姓的海寇盗匪。 但想明白这一切的孙宁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妥协,因为他有着更深的,更长远的考量。 “诸位爱卿所虑种种,朕自然也都想到过。确实,眼下看来,花费那么多的精力人力,只为夺下区区一座双屿岛确实很是不智。 “但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从长远看呢?放任那些扶桑海寇留在我们身后的海上,对朝廷,对百姓来说真就是一件可以忽略的事情吗? “今日他们可以突然犯我浙地,烧杀抢掠,乱我地方,那明日呢?你们觉着经此一事后,他们就会重新收敛,不敢再来侵犯了吗? “尤其是当我大军正式北伐,与平天军逆贼也好,与鬼戎也好,正大举作战时,他们突然出现在江南为祸,又当如何是好? “你们可不要忘了,江南之地乃我朝廷钱粮赋税重地,一旦有所闪失,后勤一乱,我们前线还有胜算可言吗?” 这些问题一抛出来,还真把群臣给问住了。谁也不敢轻易作出结论,认为那些海寇会在今番吃下大亏后便不再来犯。强盗哪可能因为吃了一次亏就彻底学乖呢? 孙宁看着沉默的群臣,又继续道:“还有海洋,真就如大家所想般,与朝廷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吗? “别的且不说,至少对朝廷接下来的平定平天军逆贼一事,海路就大有裨益。” “陛下,此话怎讲?”陈青云好奇问道。 “你们莫不是忘了其实北边并不只有强敌,却还有忠于朝廷的一方力量的。” “鲁地?”有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声说道。 “就是鲁地了。那边的官吏也好,军民也好,依然心向朝廷。只是因为被鬼戎与平天军两方势力夹在中间,他们才无法投向朝廷。 “但也正因如此,这一股力量若是能与朝廷配合好了,便可在接下来的北伐中起到极其关键的作用。诸位以为如何啊?” 群臣自然是频频点头,这话也确实不错,如果能多出这一路奇兵,与朝廷遥相呼应,则胜算又将大增。 孙宁满意一笑:“可现在在于,我们现下要与鲁地联络,就势必要先通过平天军的地盘。而他们对此一定是严防死守的,恐怕很难及时将讯息传达过去,使双方达成无间之合作。 “但是,若从海路过去,就可免除这些麻烦了。你们可记得两百多年前,赵宋朝廷是如何与女真人合作,大破辽国契丹人的吗?就是双方在海上订立的盟约!” 这下众臣子是更没话可说了,因为确有先例存在,海上过去是相当靠谱的。 孙宁见状又道:“而从海上传递讯息自然也存在相当的风险,其中一条,就是海寇。若不能早一步清除海寇,如何确保我们的使者能顺利从海上前往鲁地?从而真正的达成南北夹攻之策呢?”33 这一回,陈青云都被说动了,深以为然地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是臣等目光短浅,有负陛下信重了。” 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作坚持,个个都面露摇摆犹豫。 如果只是为了替江南受灾的百姓出气,或是只为了发泄而攻击海上盗寇,大家自然是不愿意让朝廷拿出如此多的金钱人力物力出来,用上好几年时间再端掉一座岛上之贼寇的。 但现在,事情涉及到整个一统天下的大策略,大家的态度自然就相应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开始变得支持这一高投入高回报的举措了。 毕竟,无非就是再多花个一两年时间,先平后方海上之敌,然后再集中力量北上而已。 之前朝廷为了积蓄力量都已经暂缓北伐达三年之久了,自然不在意再多等上一两年。 所以很快的,所有人都郑重下拜:“陛下圣明,臣等定当竭尽所能,辅佐陛下,先平海上之寇,再出兵北伐,定鼎天下!” “好!好!”孙宁满意大笑,抬手示意众臣子通通起身,又看了一眼钱术,“钱术,朕令你钱氏接下来为朝廷打造出一个大船厂来,只要事成,你们钱氏便是大功一件,足可封侯。你们可愿意接受啊?” 本来还有些发懵的钱术在听到皇帝说出那一句“封侯”后,顿时精神大振,迅速再度跪拜,叩首:“臣代我家中上下拜谢陛下隆恩。臣钱氏一族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为朝廷打造船厂海船,以早日扫平双屿岛及周边海域的一切贼寇!” 随着此事定下,其他一切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哪怕放到金陵朝堂,这事也不可能再有反复。 也就是说,出海平寇将成为接下来朝廷上下全力以赴的大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0章 办砸了 直到定下这造船出海,以平双屿岛及其周围海盗倭寇的策略后,孙宁才终于有了打道返回金陵的意图。 不过在此之间,他还是在浙地逗留了有段时日,只为更近距离地了解当地情况,因地制宜地制造船厂,操练水兵。 为此,孙宁甚至以皇帝之尊特意跑到海边查看水情地里,虽不能真给出一个合适的决定,却也大大提振了相关人等的士气,也让当地百姓愈发的拥护皇帝,信任官府。 如此,直到八月中旬,孙宁才正式起驾,返回金陵。 毕竟,这浙地的过海准备不是能一蹴而就的,没个一年半载,别说出兵破贼了,就是想乘船过海,都是一个极大的冒险。 而至少对目前的朝廷来说,来自北方的威胁终归是要大过海那边的,尤其是在开封那边的游说迟迟未能有所回报之下,就要更小心会出现什么计划之外的变故了。 话说,自那封加盖了诸葛青云和柯永盛官印的条件书信送来,又被孙宁即刻否掉之后,开封秦玉德方面就再没有过下一步的回应了。这都过去足有两月有余,照道理,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是啊。 所以,在离开杭州,重新将目光落回到北边时,孙宁心里自然也犯起了嘀咕,甚至担心起那两个使者真在开封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这份担心却在回到金陵之后,便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杂了恼火、无奈等等情绪的感觉。 因为就在他回金陵的第二天,就跟约好了似的,还没来得及召见沈舟等重臣呢,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二人,便风尘仆仆,极其狼狈地前来求见,请罪了。 仔细打量二人,孙宁便可看出他们确实是才回到金陵。 虽然他们身上的官服什么的看着依然簇新挺括,但那满脸的风尘之色,以及浓重的身心俱疲的感觉,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其中柯永盛的一双眼睛到此时都还满布血丝,一看就是不知多少天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再配合他们求见时所谓的请罪一辞来看,很显然,他们这次受命出使开封应该是出了大问题,失败归来了。 不过孙宁依然是不动声色,平静道:“说说吧,你们为何要来请罪。” “陛下,是臣无能,未能说服那秦玉德归顺朝廷,反倒让其趁机提出了诸多有辱朝廷的条件来……” 两人对视一眼后,还是由身份更高的诸葛青云叩首作答,柯永盛则伏于身侧,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这写情况朕早已知晓,说些朕不知道的吧。”孙宁有些不耐地打断对方的说辞,示意他入主题。 诸葛青云低应一声,这才继续道:“当时那份所谓的归顺条件,臣虽然知晓,却并非出自臣之意,而是他们夺了臣二人的印信,威逼着臣写下的奏本。” “这也算是有失朝廷威仪了,不过终究算不得什么罪过,还有呢?” “事后,臣既感愤慨,又觉惶恐,便有意戴罪立功,想要说服开封城里其他之人为我所用。若是能让其中某人取秦玉德而代之,然后再让他归顺朝廷,不是一样的效果吗?” “呵……”孙宁笑了,只是这笑声里却充满了调侃与不以为然。 这两人还真是够敢想敢做的,在敌人的城池内,以两个使者的身份,居然就妄图策反秦玉德身边之人? 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或许曾经发生过,但那必须得有种种内外因素合在一处才能成功。而光只凭两个使者的两张嘴巴,空口白牙之下,想要说服秦玉德手下反叛,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孙宁给出的判断很是直接:“失败了?” 诸葛青云脸色一白,惭然拜倒:“陛下明鉴,臣知罪。 “此番计策不但失败,而且还被秦玉德所觉,直接下令捉拿臣等。要不是臣等稍有准备,那些护卫将士又以死相拼,恐怕就连臣二人都无法归转……” 确实,当日的他们两个,试图用某些说辞来打动秦玉祥这个开封城里的第二号人物来取代秦玉德。 诸葛青云为此也算是多番准备,甚至连他们兄弟两个当初起兵之前行商时的一些龃龉都拿了出来说事,而且还许下了一大堆好处。 可结果,他错了,他完全看错了秦玉祥。 对方压根就没有与兄长抢夺权威的心思,在虚与委蛇地套出他们的计划后,反手就向自己兄长说明一切,然后当夜,便调动兵马,包围了两人的住所,想把他们一举拿下治罪。 是手底下那几百护卫全力奋战,又替他们换了衣服,再纵火四周,引起更大的动荡,这才让他们得以趁乱而走。 再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诸葛青云二人便在少数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几经危险和辛苦,才从开封一路辗转逃回来。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他们甚至还先往北走,转道洛阳,才得以脱身的。 虽然这一路的具体情况他们并没有明说,但只看他们这一副辛苦狼狈的模样,就可知道这两月的逃亡是有多么的艰辛了。说句九死一生,那也是半点不夸张的。 而在听完他们的讲述后,孙宁的一双目光便幽幽落定在二人身上,足有半晌,都未曾开口。 而诸葛青云二人,也都各自俯首,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半晌后,孙宁才长长叹了口气:“哎,要我怎么说你们才好呢?你们之本心固然是好的,想要不负朝廷所托,奈何却是眼高手低,小觑了眼前之人。 “你以为他们只是商人出身的叛逆,便也把他们和西南山野中的那些头人土官一并视之了,以为在开封,也能和当初在黔州和滇南一样,随意挑唆,就可使内部分裂,以下克上了? “这便是你们犯下的最大过错,而且还有一个大过,那就是如此大事,擅自做主。你们但凡差人问问朝廷,问问朕,也断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臣知错,臣知罪……”两人再度叩首,认罪。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1章 阻碍重重(上) 孙宁确实对诸葛青云和柯永盛二人此番之失多有不满。 无论是说他们立功心切也好,眼高手低也好,反正这次的差事他们确实是彻底办砸了,使本来北方的大好局势,生出诸多变数来。 在原先的计划里,哪怕只是虚应其事地拖着,也至少可以给朝廷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尤其是在如今孙宁想要先对海外的扶桑人动手时,这一点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可他们在开封的一闹,却让双方再无回旋余地,说不定再过些时日,秦玉德都可能联系洛阳的赵广校所部,直接打将过来了。 两人自然也明白这一问题,此时显得尤其惴惴与自责,不住叩首认罪,一副甘受任何惩处的架势。 这却又让孙宁有些含糊了,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才好。 他们把差事办砸不假,但终究是尽心尽力想为朝廷拿下开封的,而且自身都差点折在那儿。所以说,纵然没有功劳,多少也有些苦劳不是? 而且,两人之前也都有功于朝廷,诸葛青云就不提了,西南时就追随孙宁,多有功勋。就是柯永盛,虽为降人,却也献计献策,还冒险进过游仙关,试图说降守将李承栋,这几年来也积攒了不少功劳。 如此两人,孙宁总不能因为这次的失败就真严办了他们吧,那可就要使下面的臣子官吏们感到寒心了。 可要不加处置,也是问题,那会让朝廷的威信有失,开了臣子犯错都不用担责的先河。 所以在一番沉吟后,孙宁便站起身来,特意来到诸葛青云跟前,弯腰把他搀扶了起来:“青云你不必如此。你我君臣多年,就算不提往日功劳,就是这情分,我也不会真让你难堪的。” 诸葛青云顺势而起,脸上更满是羞惭与感动之色:“陛下……” “你也起来吧。”孙宁又看一眼柯永盛,这才语气微肃,“不过这错就是错,功劳也好,情分也罢,终究不能拿来抵罪,不然无法让下面群臣心服。 “所以朕会暂时夺你二人现在的官职,你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好生歇息一阵。将养好了,等到他日朕与朝廷再有用人之时,自会再用你们。” 说着,孙宁发现二人神情都是一惨,便又补了一句:“放心,你们的爵位还在,依然是我大越臣子。” 两人一个有伯爵位,一个有大夫衔,如此只是免去确切的官职,倒不算太难过。而这,自然也能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了。 心知这是皇帝对自己的维护,两人自然又是一阵感恩叩拜,这才在孙宁的示意下,怀着感激与忐忑的心情,退了出去。 而相比于放松下来的他二人,孙宁却是心情复杂,心事重重。 真没想到,才在杭州解决一个麻烦,并定下之后的策略,麻烦就接踵而至。m. 恐怕如此一来,用不了几日,朝中便会有不少人会出言劝阻在浙地建设船厂,操练水军等等事宜了吧。 之前,孙宁倒不怕有这样的反对声音,因为以他现在的声望,自然能压服一切。 可出了这档子事后,自己的理由可就没之前那么充分了,确实不包办啊。 一番长考,却依然无所获,孙宁只能苦笑将之放到一边,想着等问题出现后,再一一应对了。 不料,下午之后,便又有人来报,左相沈舟、右相萧常永等一干重臣求见。 对他们的来意,孙宁都不用听的,就已猜到是什么了。 但事到临头,他总不能连臣子都不见吧,只能召见奏对,然后他们所奏也果然和海上出兵一事有关。 这些人的态度也是一致的,不认为现在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到海上的时候,因为那样的投入太过得不偿失了,何况还出现了开封的变故。 沈舟更是正色进言:“陛下,与北边之敌相比,海上的贼寇终究只是疥癣之疾,不值一提。何必非要在此时大费周章,把本该用于北边的兵马钱财放到南边去呢?” “是啊陛下,臣也以为如此做法多有不妥。而且,以陛下之神武,不是已经将犯我大越海防的贼寇尽数杀死了吗?臣以为剩下那些在海上的贼寇,几年里怕也是不敢再来的,所以……” 孙宁没有让萧常永把话都说完了,而是抬头制止,看向面前这一干重要臣子:“所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以为海上的贼寇根本不值一提?” 众人都是一怔,还是由沈舟开口道:“陛下容禀,非是臣等就认定了他们不值一提,实在是与北边的强敌相比,海上贼寇应该先往后放放。 “朝廷财富人力终究有限,只能顾着一头。而很明显,开封一计不成后,很快就会有兵戎相见了。” “陛下,沈相所言甚是,还请三思啊!” “还请陛下三思啊!” 十多名重要臣子,从两名宰相,到两名参政,再到数名尚书,几乎同时下跪叩拜,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这让孙宁也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都说皇帝乃一国之主,大权独揽,可那终究只是不在其位之人的天真想法罢了。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君主,尤其是还想有所作为的皇帝,都不可能真一意孤行,完全不顾下边群臣的意见。 哪怕孙宁这样真正靠着一己之力重新建立朝廷的皇帝,在面对群臣的如此劝谏时,心里也有所迟疑。 最终,他只能是一声叹息:“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看,朕自然不会强行推动其事。不过,朕始终认为,海上之寇不可小觑,这一疥癣之疾若不早除,怕是会酿成大患来。” “陛下……”沈舟还待再说什么,却被孙宁打断:“好了,此事暂时就按你们说的,先缓一缓。不过,朕也有言在先,一旦北边压力不再,不必再大举用兵,则朝廷依然要先以此策在海边准备妥当,并主动出海平寇。” 见皇帝都做出这样的让步了,群臣自然不敢不从,当下叩拜答允,口称皇帝圣明不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2章 阻碍重重(下) 打发了这一干臣子离开后,孙宁便又长长一声叹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随着摊子铺大,朝廷越来越像是那么回事,他发现自己所受的掣肘也越来越多。这也正是他之前会跑去杭州避暑,而且一待好几个月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种感觉真不太好,但孙宁又知道,其实沈舟他们并没有错,自己以为的强敌,现在真未必就是大问题。 只是作为穿越者,天生就对海那边的岛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想要一举灭之,一劳永逸了。 说实在的,不止是双屿岛上的海寇,要是有机会的话,孙宁甚至都想提大兵,把那岛上所有人都杀个干净,永绝后患! 只是这么干的理由,却实在不好宣之于口,并让天下人所信服啊。 “主子……”直到魏绅的一声问候,才让孙宁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回来:“人都送出去了?” “回主子,是的。”魏绅低声应道,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让孙宁有些奇怪:“你想说什么?” “奴婢有些话想说,又怕惹主子生气……” “说来听听,我岂会因为你一些话就真动了气?” “是,奴婢觉着主子还是过于宽纵左相他们了。”魏绅有些不平似地说道。 “哦?此话怎讲?”孙宁来了点兴趣地问道。 魏绅又稍微沉吟了一下,才道:“主子乃是天子,一国之君,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又您的考量在里头。 “他们做臣子的,又怎么能总是否决,顶撞主子呢?这样还是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顿了一下后,他又小心看了眼孙宁,这才大着胆子道:“而且奴婢担心,要是主子这次真妥协了,今后他们的胆子一定会越来越大的,到时主子再有什么旨意发下去,就会有更多人出来阻挠,说三道四了……”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先是为之失笑,但很快,笑容便又渐渐收了起来。 魏绅所言固然存在着些问题,但道理却也不算太错。 这些臣子这次固然是为了大局考虑出言劝谏阻止,看似公正无比,可真要让他们形成了习惯,将来却会如何? 君权和臣权,从来都是既统一又对立的存在,此起彼伏,彼强此弱,所在多有。 这次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偶然,但难保不会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臣权与君权相抗的契机! 一旦形成惯例,自己这儿自然不是问题,可传到儿子手上时呢,孙子手上时呢? 孙宁虽是穿越者,但从来不像某些书中的穿越者般,总把什么“要把权力的野兽放进制度的笼子里”的可笑说辞奉为圭臬。从而干出身为皇权反皇权的举动来。 这既与他现在的身份有关,也和他的性格有关。 既然这天下是自己带人一点点打回来的,那这权柄自然就得在自己,在自己子孙之手。 什么议会分权,都是狗屁,至于臣子对君权的影响,他都有些不以为然。 人,既在其位,所做出的某些判断自然就只会向着自己了。 当然,他也有着自己的理智,知道眼下的局面确实不好强行把重心转移到南边,所以事情就又重新让他感到为难起来。 纠结之下,他便忍不住看向魏绅:“那你来说说,眼下这一局,朕该如何应对啊?” 既然是你提出的想法,总得拿出个对策来吧。 魏绅略缩了下脖子,这才小心翼翼道:“奴婢以为,此事可以答应,但也要有所敲打,并查明白这些臣子里到底有多少是真心为主子考虑的,又有多少是另有图谋……” “嗯?”孙宁闻言心中一动,旋即就明白了其话中之意。 是啊,这些臣子刚刚确实都表现得大义凛然,好像都是为了朝廷大局,可当真如此吗? 谁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江南的各种利益纠葛,毕竟一旦朝廷真彻底插手要在海边设船厂练兵造船,则有些东西就将无所遁形了——比如说沿海的走私。 是的,哪怕是如今这时代,沿海的走私情况依然猖獗。 既有纪于周三家垄断绸缎行业,并借此卖与扶桑人,大发其财。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一些地方商人把其他江南各地的好东西通过海上道路,转卖出去,打捞一笔了。 比如茶叶瓷器,乃至中原的书籍,对海那边的诸多岛国外藩来说,那都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啊。真就能做到只要运出海去,就能一本万利。 而这样的买卖,要是被朝廷练兵造船所阻,自然会让人难以接受。再考虑到一旦扫平海上贼寇,使得海路安全通畅,难保朝廷不会组织正规商人专卖货物,抢了自家生意。33 如此,这些坐地的各方商人势力自然不会甘愿看着一切成真,也就会想着通过种种办法来做阻挠了。 而在有纪于周三家的前车之鉴,这些地方豪商自然不敢再用强硬的手段来阻止,那就只能通过更缓和曲折的手段来达成目的,比如说运作收买朝中官员,让他们堂而皇之地出面阻止。 不要忘了,现在的朝廷官员中,一大半都是来自江南各地,与这些地方力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么一通细琢磨下来,孙宁脸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冷峭,有些事情不作细想也就罢了,可一旦细想之后,看着就完全不再是那么回事了。 或许沈舟和萧常永等少数人是真心为朝廷着想的,但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甚至就连他二人,也是被那些人所蒙蔽裹挟,然后不知不觉就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看来有必要叫人查上一查,这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猫腻了。 而要做到这一点,对孙宁来说自然不难,因为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经设立了乌衣司,让郭冲监察百官的一切举动了。 就在孙宁拿定主意,转头让魏绅召郭冲前来一见时,外头便又有人前来禀报:“陛下,乌衣司司正郭冲,与温凉玉、温润玉两位大人在外求见。”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3章 温氏兄弟 郭冲的求见还真有几分说曹操曹操到的意味,而再往深了想,孙宁甚至都要以为其来意和沈舟等人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如此重臣求见,即便时间有些晚了,还是得一见的。至于另两个随郭冲一起前来的温凉玉和温润玉兄弟,倒是没太引起他的关注。 要说起来,这几年来朝廷也着实在民间甄拔出了不少可用的人才,他们有的是通过举荐入朝,也有通过科举入仕,对孙宁来说,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自然是全部纳入朝中。 而这一对温氏兄弟便是来自后者,靠着扎实的文学功底一步步考将上来,而最后的殿试,更是凭着颇有见地的策论,而拔得魁首,是为状元与榜眼。 兄弟两个齐列科举榜首,即便是如今这个参加考试的士子只有太平时一半人数的时候,那也是极其少见现象,从而被朝野之间传为美谈。 温氏兄弟自然也成了两年前那一段考后日子里的风云人物。 不过随着新科状元榜眼的光环渐渐褪去,二人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问题也就显露了出来,到最后,都进不了朝堂的核心圈层。 因为他温氏兄弟并非江南人氏,甚至都不是已被朝廷打下的西南、两湖、两淮或梁州左近之人,而是来自更北边的冀幽之地,都快进入到被鬼戎霸占多年的北疆区域了。33 他们这一家几十口人,也是因为不愿被外族统治欺压,才冒着极大风险一路难逃而来。等他们真正回到朝廷治下时,不但所携带的巨量财富几乎耗尽,就连举族之人,都因沿途的重重凶险遭遇而伤亡极重,最后只剩下区区十来人落户金陵城外。 这对兄弟,就是这剩余的十多个温家人的顶梁柱,所以才会努力科考,以求有个一官半职。但同时,因此少了奥援的他们,在朝中地位也颇为边缘,至少这两年里,日理万机的孙宁还真就把这对兄弟榜首给抛到了脑后——毕竟如今的开科取士可不是以往般三年一次,而是一年一回,状元榜眼的含金量自然就低了不少,哪怕是兄弟榜首。 不过这次他们突然随郭冲前来求见,倒让孙宁重新想起了他们,便有意接下来用上一用了。 这么想了一会儿,三人就被带到了面前,自然又是一通见礼叩拜,并稍作问候。 随后,孙宁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冲:“郭冲,你今日为何急着见我啊?可是和沈舟他们一并求见之事有关吗?” 郭冲微微瞥了身侧后有些紧张的温氏兄弟一眼,这才笑道:“陛下果然英明,确实如此。” “那就说说吧,你以为出海平寇一事为何不能付之行动?” 郭冲却是一愣:“臣没有想过这条啊。” “嗯?” “想来是陛下有所误会了,臣今日求见,乃是为了北边开封一事。臣还以为沈相他们也是为此才来见陛下,为陛下分忧的呢。” 这话让孙宁的精神陡然一振,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他眼下最迫切想要解开的难题。当下,也不拿乔,忙道:“此话怎讲?” “陛下恕罪,其实此事并非臣有什么对策,而是温凉玉和温润玉二人在知晓开封有变后,拿出了一个策略来。” 孙宁这才恍然,怪不得郭冲会带此二人前来了。当下,便又把目光落到温氏兄弟身上:“你们果然有良策可解北方之难题吗?若真能奏效,朕必有封赏,绝不食言!” 兄弟两个闻言心跳也是一速,又同时感激地看了郭冲一眼。 自己二人之前做出的投靠郭大人的决策果然是对的,他不像其他人般总以地域为首要条件,只要是真有能力才学,肯为朝廷做事的,都会被他重用。 虽然他的名声比不了那些身居要位的大人,但为人却比那些自诩正直的家伙要好出太多了。 这些想法也就在他们心中快速一闪,两人便再度叩拜孙宁:“陛下容禀,微臣等开封一事,确实有点愚见。” “说。”孙宁颇为期待道。 当下便由温凉玉开口道:“陛下,关于开封城游说未成,反被逆贼视作朝廷欲挑起他们内部纷争一事,表面看来,确实大为不利,或会使朝廷很快遭遇兵事,但在臣看来,自长远来说,这却未必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哦?什么机会?”孙宁立刻问道。 “不留后患地挑起平天军逆贼内乱的机会!” “仔细说来听听。”孙宁双眉一挑,都坐正了身子,盯住了他们兄弟两个。 温凉玉也压了下因为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正色道:“陛下明鉴,若是真按之前定下的策略,通过游说策反开封秦玉德,或许能使我们很快就用兵向北,顺利拿下开封等城池,但是隐患却是不小。 “比如事前该如何一一满足对方的种种无礼条件,以及事后又该如何安置他们。总不能真过河拆桥,到时不认吧?那样一来,可就太有损于陛下和朝廷的威仪与信用了。 “可要是真要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好处,则如何以服众人,这样的人又是否可信,也依然是个问题。” 孙宁听他如此道来,也不禁点头:“你所说的这些,朕当初确实也都考虑过,不过为了尽快成事,也就只能暂时先顾着大局了。” “陛下说的是,而这样一来,也必然会大大地增加秦玉德之辈的自大与骄纵,使他们提出更多不合理的条件来,从而让陛下和朝廷更感为难。” 温凉玉说着,顿一下,鼓起勇气抬头道:“所以不瞒陛下,其实臣自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次对开封秦玉德的游说,因为无论其事成败,对朝廷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说着,他又补充道:“而与臣弟温润玉多日商量之下,臣又确信一点,失败了,倒是可变成另一个机会,只要陛下用臣之计,应能使洛阳赵广校与开封秦玉德之间,势成水火,再难有和好可能!”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4章 主动变招 “计将安出?”孙宁继续盯着他们二人问道。 “回陛下,既然朝廷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让平天逆贼内部为敌,那就算不能说服秦玉德归顺也是能够做到的,只不过咱们可以把真正要引导的目标落到洛阳的赵广校一路上。” 温凉玉小心作答,仔细说道:“只要让洛阳那儿的逆贼知晓开封秦玉德已有意归附朝廷,甚至配合朝廷一起对他们用兵,臣以为洛阳方面是必然不可能没有应对的。 “甚至于,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很可能来一手先发制人!” 孙宁闻言神色微微一动,这倒是他之前不曾想过的对策了,但仔细想来,还真挺可行的。 本来嘛,这平天军内部双方就早已互相提防,甚至视对方为敌了,只是碍于多年的关系,以及眼前身份,才不得不保持着一定的合作与平衡。 可一旦真让赵广校那边知道了秦玉德会归附朝廷,甚至因此出兵攻打洛阳,只要让其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以其为人,势必会主动出击,先去后患。 而只要他真这么做了,对朝廷来说,机会自然也就到了。 “那如何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呢?”孙宁又急忙问道。 “朝廷完全可以双管齐下,一是把相关消息泄露给赵广校他们,让他们知道朝廷和开封方面的种种约定,比如赏赐钱粮,再比如出兵欲取荥阳!” “嗯?”孙宁微微一愣,旋即瞥见一旁微笑着的郭冲,便迅速明白了过来。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这事有些难办,可对掌握了乌衣司的郭冲来讲,想要达成这一效果,应该就有的是办法了。 或许这就是郭冲会引此兄弟二人来见自己的原因之一了,因为这样一来,不但与朝廷大有好处,与他也是极其有利的。 既能在皇帝面前表露忠诚与能力,而且还可在不久的将来立下不逊于攻城略地的大功劳,再加上提携这对兄弟以扩张自家在朝中的影响……种种可见的利益面前,任谁都会做些事情的。 想明白这些,孙宁也笑了起来:“郭冲,对此点你可有把握做好吗?” 不是做到,而是做好,这要求可真不低。 而郭冲则毫不犹豫就行礼作答:“回陛下,臣不敢完全断言必成,但八成把握却是有的。只要陛下允准,并朝廷配合,臣可让洛阳赵氏深信不疑其事!” 孙宁再度点头,又看向温凉玉:“那第二条呢?” 温凉玉微微低头:“第二条则是关键所在了,那就是如郭大人所言,需要朝廷出力配合了,摆出出兵荥阳的态势来!惟其如此,才能让洛阳逆贼对此一事深信不疑!” 孙宁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把秦玉德所提种种条件让洛阳知晓,然后再摆出我大军将攻荥阳的架势,哪怕洛阳方面还有所怀疑,到那时怕也只能认定此事为真了。 “甚至就连开封方面,我们都可以拿此稳一稳他们!” 说到这一句,孙宁眼中更显兴奋,此事当真把握不小啊。 想必就是秦玉德之前都不会料到,他一时贪婪而定下的这些条件反会被朝廷所用,从而使他再难洗清身上的问题。 可以说,只要洛阳方面真信了,而朝廷又这么做了,两方平天军之间的关系就再难修复,必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只要北方之敌真陷入了内乱之中,则朝廷便进退自如了。 进,则可看准机会,以最小代价拿下那些易守难攻的京畿重城,从而真正掌握北伐的主动权。 退,则是稳坐钓台,看他们双方内战的同时,在南边准备出海平寇事宜。那刚刚所谓的重重阻碍,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可能,让孙宁大喜:“好,当真是妙策,你们果然是有心了。” 面对孙宁如此夸奖,温家兄弟也是一喜,忙再度下拜称谢:“谢陛下夸赞,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你们都是有才智能力之臣,之前只让你们在朝中观政终究是有些埋没人才了。这样,过两日枢密院就会调你们前往赞画,就先自枢密院计议官做起吧,若有其他计略的,也可直面奏朕!” 这安排更是让两兄弟大为惊喜,连忙叩首再拜,称谢不止。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二人虽贵为状元和榜眼,可在朝中却终归没有个正经职司,只能称之观政。说好听点叫观政,说难听点就是待业了。 而现在,皇帝金口一开,不但让他们能正式有了职司,而且是枢密院这等重要军务衙门的实权官,可参预军务,还有面圣之权,说一句是一飞冲天都半点不夸张了。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们拿出了定策,而且还找对了人引荐。 这让温凉玉和温润玉除了感激皇帝知人善任之外,也对郭冲充满了谢意,只是现在还不好有所表现罢了。 接下来,孙宁便又和他们商定了如何把这场戏做好做真,定下后续一系列的举动,这才让温家兄弟退下。然后,他又看向了郭冲:“你倒是能慧眼识人。” “这都是作为臣子该为陛下分忧的事情。”郭冲忙谦逊道。 “可有些人啊,身为臣子就没你这样的忠心了,他们所想的,只是自己所能抓到的那点利益罢了。”孙宁意有所指地叹了一声。 郭冲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陛下可是指近来总有所串联,意图阻挠在南边造海船,练水兵的那些朝中官员?” “你早知晓他们的动静了?”孙宁目光一垂,沉声问道,“为何不早报啊?” “呃,陛下前日才回的金陵,而在臣看来,相比于此事,还是北边应敌之策更紧要些,所以便自作主张……不过,陛下放心,这些满怀私心之人的情况都在乌衣司的掌握之中。只要陛下有旨意,便可严查法办。”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倒也不必把所有人都拿下治罪,抓几个典型,好生敲打一番便是了。 “三年安泰,却是让许多人都开始忘乎所以了,真以为还能回到过去?你去办,要快,要重!” “臣领旨!”郭冲再度答应,眼中已有厉芒闪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5章 终非昨日(上) 随着皇帝陛下这次从杭州回到金陵,这座大越朝廷的暂时都城内,便终于生出了层层波澜来。 就在许多人还以为皇帝突然想要做的关于在南方海边造船练兵之事能被群臣同时觐见而打断时,乌衣司这个三年来已经消停了许久的衙门突然就出手了。 短短三天时间,乌衣司的兵马就直入五位当朝要员,而且是有着深厚江南背景的高官府中,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 强硬的作风,再加上这又是完全不经刑部等法司衙门之手而逮捕的地位极高的官员,其事影响自然极大,也极其恶劣。 不少臣子都感到了愤怒与感同身受,他们迅速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串联,然后又找到了两位宰相,希望由他们领头向皇帝觐见告状。 可这一回,不知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还是真察觉到了问题,左相沈舟和右相萧常永几乎同时婉拒了这些下属官员的请求。 而他们给出的理由倒也颇为合理,沈舟以自己与郭冲本就交情匪浅,需要避嫌为借口,不作置喙其事。 至于萧常永就更干脆了,以自己老病为理由,暂时都不去政事堂了,也不开门见客…… 如此一来,这些官员找不到更好的领头者,只能联合在一起,由一个叫洪西淼的参政为首,再度求见皇帝。 而孙宁对群臣的这番求见,倒也颇为在意,他们只在宫门前一请,便准许众臣入见,并在正殿见了这一干二三十名官员。 论规模,这回更在上次之上,只是少了两位宰相,声势上还是弱了不少。 在让叩拜参见的他们都起来后,孙宁才平静问道:“诸位爱卿突然求见朕,究竟所为何事啊?是城中出了大事,还是前线有何干戈?” “回陛下,是朝中出了冤狱!”洪西淼作为众官之首,当即卖步上前,郑重说道。 “冤狱?这还真有些稀奇了。若有冤狱,何不去刑部大理寺诉说?怎么就来见朕了?”孙宁淡淡笑道,又扫了一圈跟前群臣,“唔……也没见吴铁翼在此啊。” “启奏陛下,此番冤狱与三法司并不相干,而是乌衣司擅自拿人。臣等实在不知道,礼部赵行、户部曹衍、政事堂冯大宇……”洪西淼一口气报了五名被抓官员的身份,然后有些激烈道,“他们几位大人到底身犯什么罪过,竟会被乌衣司直接入家中抓捕! “而且陛下,这乌衣司既非法司衙门,如此肆无忌惮地抓人定罪,其本身就是对我大越律令的干涉与亵渎,还请陛下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 说完,不光是他,其他臣子也都纷纷跪倒在地,俯首齐声道:“还请陛下明鉴,臣等今日所言,一切都是为了朝廷法度威仪!” 孙宁的目光幽幽盯着面前跪拜一地的臣子,嘴角慢慢翘起,眼神里却满是讥诮。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这些家伙是真急了。 这也就证明,乌衣司的这一举动,真就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和恐惧。所以才会慌忙不迭地跑来跟皇帝要个说法,其实就是想要把人救回去罢了。 魏绅在旁边看着,却是一阵大怒,身子都因此有些发抖了。 因为这场面让他想到了当初,那时皇帝还在洛阳,底下那些臣子就惯于用这样的手段和态度来迫使皇帝答应他们的一些请求。 而那时的孙宁,既不胜其烦,又没有魄力压制,所以反被以右相周广成为首的一干臣子夺了权,牵了鼻子。 再然后,就是破罐破摔,真成了一个只知道沉迷酒色的昏君,然后才酿成了后来的叛军四起,天下大乱。 可没想到,多年之后,同样的一幕居然再度出现了。 这些做臣子的,居然再度意图联起手来,通过如此手段来施压天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不是魏绅知道自己身份,不敢放肆,这时都要代皇帝开口呵斥了。 不过随着孙宁缓缓开口,他又迅速平静下来,只在心里笑话自己反应过激。 眼下可不是十多年前了,主子更早不是当初那个才刚继位,既无手段,又无威信的新君,这点阵仗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是觉着乌衣司行事过于霸道,而且还于朝廷规制不符,根本无权拿人,才来向朕喊冤的?”孙宁的话不急不缓,完全叫人听不出半点态度来。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那几许压力,群臣都沉默了一下,随即才由洪西淼回道:“陛下明鉴,臣等确实以为如此行事多有不妥……” “那你们觉着朕与朝廷身在金陵,而把洛阳让给平天军逆贼,这一事实又是否妥当了呢?” 突然的一问,顿时让众臣子再度失言,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还有,近三四年来,朝廷每年都会开科取士,择其优者超擢为朝中要员,这也和之前朝廷定下的,每三年才取一批进士为官,并要让他们在各衙门观政三年之后才会委以官职。 “这等违背朝廷两百年规矩的做法,为何也不见你等臣子深感不妥,而前来向朕觐见? “倒是区区一个乌衣司,一个朕早在四五年前就已设立,并在前线战事中屡屡建功的衙门,却被你们如此指摘?嗯?” 群臣的身子陡然一僵,就是洪西淼此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应对的话语来了。 “朕知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做。因为你们觉着之前种种变化是能让你们获益的,所以纵然有变于以往,你们也都极力支持,深以为然,至少也是当看不见。 “可乌衣司之职权,却真正威胁到了你们,使你们感到了恐惧,所以才会如此慌不迭地前来为人喊冤。 “朕今日也不怕告诉你们一句实话,乌衣司之职权,就是对外行间敌军,对内监察百官,别说只是拿几个官员审问,就是将他们一一定罪,只要所判得法,有据可查,朕也是认可并且支持的! “而且,你们别以为自己心里那点想法朕就不知道了,有些事情不查到你身上,不是因为朝廷不知,而是因为朕对你们还留有余地,不想把事情给做绝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6章 终非昨日(下) 座下群臣此时都个个汗出如浆,俯身而拜,早已不见适才众人一心的气焰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醒悟过来,眼前的皇帝可不是他们自以为能随意施压的君主,而是靠着自身手段和心性,在乱世之中重新立起朝廷的果断英明,敢打敢拼的中兴之主。 他们那点心思手段,落到皇帝眼中是那么的明显而可笑,至于他们所以为的群臣压力,在这样的雄君霸主面前,就更是不值一哂了。 想明白这一切的他们,心中的后悔与惶恐就不要再提了。 怪不得今日两位宰相不敢再出面,想来是他们早就有所领悟,不敢再来趟这浑水了。 孙宁目光在这些臣子的身上缓缓扫过:“今日朕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你们到时也帮着跟其他臣民解释一番。 “乌衣司乃是朕特意设立,用以监察百官,以正臣心的衙门。只要你等臣子好生用命,纵然有些许的贪心私念,朕也不会怪责追究。但是,若你等私心过重,欲以私心乱我朝廷大事的,乌衣司便有权捉拿,审问,甚至用刑定罪!” 此言一出,算是彻底向臣子们摊牌了,让他们的身子再度剧烈一震。 而这一回,在如此皇权威势的压迫之下,这些刚才还一派义愤填膺,仗义敢言模样的家伙们,竟是连一个“不”字都不敢出口了。 因为他们已经明确感受到了孙宁的决心,也深知眼下朝局,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人就能左右改变的。要是继续再敢胡言,下场只怕…… “自在不为官,为官不自在。朕不管你们还有什么身份,是某家嫡子,还是某族之长,但只要还当着我朝廷命官,你首先就是臣子,就要为朝廷大局考虑。 “若家族利益与朝廷大势有所冲突矛盾,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尽忠,好生办差,如此朕与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二是即刻辞官,做你的孝子去。 “但要是有人竟想着做官利族两不误,致使朝廷政令不达,那就别怪朕下手无情了。 “当初朕能为江南大局铲除九姓豪族,那今日朕也不在意再除掉几个家族,以儆效尤!” 最直接的威胁被皇帝正色说来,那强大的压迫力更是让群臣恐慌不已,不少人更是吓得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却又无一人再敢出声。 孙宁沉默了一下,见众人如此模样,便又寒声问道:“都听明白了吗?与朕回话!” “臣等都明白了,臣等知罪……” 一众官员即刻颤声应道,又齐齐用力叩首。 其中一部分人,更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之前就该不顾交情颜面,把此事给推了的。 魏绅在皇帝侧方见此,也是长长出了口气,再偷眼打量自己主子时,眼中更满满都是兴奋。 自己刚才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如今早非昨日可比,如今的主子,那可是从一场场的厮杀与杀戮中走过来的,是在血与火的历练中重新锻造而成,又怎么可能再如当初般,被区区几个朝臣的串联施压就给吓到呢? 这些家伙的今日所为,当真是可笑,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就在此时,殿外一名禁卫突然报道:“启奏陛下,有乌衣司郭冲在外求见。” 孙宁闻报双眉一挑:“宣。” 不一会儿,郭冲便捧着几份文书大步而来,看到还跪了一地的诸多官员时,也未见丝毫异样,甚至神色间还带着几许冷笑。 作为乌衣司司正,如今早已眼线遍地,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官员互相串联,欲向皇帝告自己刁状的事情呢? 但他并没有做任何的阻拦和反应,哪怕手底下人表现得颇为愤慨,纷纷请命,杀鸡儆猴。 因为他太清楚孙宁的行事风格了,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受这几个官员的胁迫就不顾大局和黑白呢? 所以,他只是全力审问手上那五人,拿到相关供词后,便直接来作禀报了。 “陛下,这是这两日臣让人从礼部赵行、户部曹衍、政事堂冯大宇……几个官员口中问出来的实情,还请陛下御览。” 站定后,郭冲也没作啰嗦,直接就把手中供词高举过顶,呈报皇帝。 孙宁低应了一声,让魏绅上前把供词收下,然后随口问道:“说说吧,他们是怎么招供的?” “这几人都交代了实话,之前所以积极串联朝中诸多官员,极力阻挠陛下在沿海开设船厂,练水兵平寇,乃是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利在其中。 “比如户部曹衍,其家族本就是宁州大户,多年来没少从走私出海一事上赚取大把好处。而他们也担心,一旦朝廷真个扫平海寇,就会断了自家偷渡出海,走私货物的商路,所以早早就派人与他见面,说服他阻挠朝廷大事。 “还有冯大宇,他虽出身寻常人家,这几年为官,却没少得家乡诸多富户的资助——当然,这其实就是收受贿赂——然后这些富户则又与走私一事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就只能为其所用了。 “至于赵行,倒是没有金钱上的问题,只是受人蒙蔽,以为海上之事终究不值一提,所以才会为其张目……” 在郭冲一番讲述之下,那五个被抓进乌衣司的官员的问题也就一一明晰了起来,直听得其他官员又是一阵惶恐不安。 其实何止那五人,他们这儿的大多数,也或多或少有着相似的问题。 所以,要是朝廷真让乌衣司继续追究,恐怕他们也难逃责罚了。 孙宁这时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了:“都听明白了?非是朕容不得异己,实在是有些人行事太过分了。 “既然为朝廷官员,就当忠君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只想着自己的私利。这五人既然做下此等事情,朕必然严惩。现在就革去他们的一切官职,再交刑部严审,再有其他罪名,则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至于你们,都好生下去仔细想想,今后到底该怎么做吧。” 随着孙宁挥手示意,众臣子这才如蒙大赦,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至少今日,他们是不会因此事而被怪责惩治了,至少是多了一个机会不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7章 安抚与敲打(上) 待这一干臣子退走,郭冲本也打算趁势告退,但却被孙宁给留住了:“朕还有事要与你们稍作商议。” 在郭冲略有些不解的时候,两名绯袍高官就被请了过来,赫然正是神色间多有不安与惭愧的左右二相,沈舟与萧常永。 两人见了孙宁更是直接大礼参拜,然后口称有罪:“是臣糊涂,被人蒙蔽,居然做下如此错事,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目光在他们身上定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都起来说话吧。如果我真要因此事而定你们之罪,就不会早一日提点你们,并把你们叫来宫里了。” 两人战战兢兢起身,额头见汗,谢恩之后,又是一阵认错。 郭冲这才明白过来,很显然,这次他二人没有被群臣裹挟竟是早被皇帝给提醒了,然后刚才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在一旁偏殿里听着,所以此时才会表现得如此惶恐。 这是他们终于明白了那些官员的真实心意,知道自己之前是被人给利用了。 不得不说,孙宁这一手确实漂亮,既保下了这两个真正倚重的臣子,同时也对他们有所敲打。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所以在他们站定后,孙宁又道:“你们也不必如此不安,你我君臣相识相交多年,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知道吗? “纵然朝中真有人要负朕,你们三人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陛下所言甚是,臣纵然是死了,也不会有负陛下!”郭冲立刻表态道。 其他两人也是满脸的郑重和感动,紧跟着开口:“陛下,臣定当追随陛下,至死不改!” “你们的忠心朕自然是不会有半点怀疑,你们的能力也足以稳坐如今的相位,这一点也不必质疑。”孙宁似是鼓励地继续道,“不过你二人终究也有不足处,这才会有今日之失。” 说着,他先看向沈舟:“沈舟,你随朕时日最久,无论见识谋略,在群臣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当初要不是你给我定下了先入西南,再图江南的大略,恐怕就不会有今日之朝廷局面了。 “而自朝廷安定下来后,你掌管后勤,也一直勤恳,若真论起功劳来,只会是群臣之首,比之兴汉之萧何都不遑多让。” “陛下……过誉了……臣实在愧不敢当!”沈舟顿时更显激动,便欲再下跪,却被孙宁摆手制止:“然则,你终究存在自身的短处,那就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到底是缺了一些宰相该有的大气。 “因为你一直都觉着自己多年来屡试不第,在和那些靠着读书科举一步步走入朝堂的官员交往时,总会有所自卑,忍让,甚至是姑息。 “这便使你会不由自主地受其摆布,对他们的恩遇多于约束与威严。如此一来,你威信不足,自然就会被他们所轻,从而进退失据,为其所用。” 沈舟的脸色更是一红,连连称罪。 自己的这个问题,他何尝不知?只是这一切都是由性格与境遇造成,想改又哪是这么容易的? “你是朕所重之左相,本就有着领袖群伦之职,出身什么的,于现在的你来说,难道还是问题吗? “真以为那些科举出身的所谓才学之士论见识与能力,会比你强?你见了他们就会矮上一头? “笑话,要真如此,那这天下尊卑就别用什么官职爵位来算了,直接比背诗书便是。这朝中事,你既为尊,他们就该听你的,怕你才是。你明白了吗?” “臣……”沈舟不无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再度弯腰一拜,“臣谨遵陛下旨意……” “为相者,群官皆为僚属,你记住,是他们从你之意,而非你从他们之意。人再多,也不可变了这一点。若再有疑虑,再出这样的事情,就证明你沈舟确实不配为朝廷左相,更是有负朕多年来对你的倚重了。你,明白了吗?” 沈舟身子一震,再度行礼,正色应道:“臣明白了,臣今后定不会再让陛下失望,定会尽到朝廷宰执之任。”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而退下去的沈舟则发现因为紧张的关系,自己的后背早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同样感受到压力,紧张不已的自然还有萧常永,然后他也果然被孙宁点到:“萧相,你为人谨慎而厚道,又最是稳重老练,朕以你为右相,取的就是这几条。 “然则,这些既是你的优点所在,但同时也是短处缺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臣知罪,是臣过于软弱了,才会为那些人所裹挟……” “不止是软弱,更在于你有着太多的顾虑。”孙宁看着他,突然问道:“是因为你国丈的身份吗?” 萧常永的身体猛然一颤,沉默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陛下明鉴,臣确实有所顾虑。毕竟,历朝以来,就鲜有外戚在朝中任如此高官的,只有后汉时,外戚当权,结果却也闹得百年狼藉,臣实在是心下不安……” “终于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吗?所以才会对那些人多有忍让,甚至是畏惧?”孙宁冷笑一声,“但你也别忘了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你们萧氏可不是一般的外戚,而是我大越多年的功臣忠臣。 “之前在西南,能那么轻易拿下全境,朝廷也是多仰赖你从旁出力,安定后方。这些功劳也都是实打实的,难道就因为我娶了倩儿,就要把这些功劳通通抹煞,有你这样的臣子却弃之不用吗?” 萧常永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却对孙宁又多了几分感激,原来他是真的如此看重自己啊。 “在朕看来,外戚在朝中为官从来不是问题,你们会觉着汉武帝时的卫青霍去病有错吗?错的只是那当权的皇帝自己懦弱无能,只能仰赖外戚。 “而且,有时候外戚也好,宦官也好,用好了,不比那些所谓的朝臣要差。在朕这儿,只有忠与不忠,能与不能,从来不会看你们到底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 m.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8章 安抚与敲打(下) 孙宁的目光又一次扫过面前三人:“就拿你们三人来说,沈舟是以白丁之身被我所用,萧相有着外戚之说,至于郭冲,你索性就更是和郭炎郭寒有着父子兄弟的亲近关系了。 “若按常理来论,你们哪一个朝廷都是不好用的,更别提倚为心腹了。可朕不还是用了,而且是大用吗? “你们自己说来,会因为出身等缘故,就对朕有所不忠,生出其他念头来吗?” “自然不会!”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那就是了,朕信得过你们,你们又怎能对自己没有信心呢?”孙宁展颜一笑,“萧相,你一直以来都因此不敢与朝臣发生矛盾,对许多人都是能配合就配合,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往好了说,这叫与人为善,往不好了说,你这就是在姑息养奸了! “之前这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朕也不会再做任何追究。但是,将来,你必须以今日之事为戒,再不可被人家利用,做出有损朝廷,有损我君臣关系的事情来了! “不然,纵然有倩儿,有克定克敌他们在,朕也只能对你公事公办,绝不容情!” 萧常永顿时一个激灵,然后当即行礼表态:“陛下之言,臣句句皆记于心中,不敢再忘。臣今后定不会再犯此番之过,还请陛下,请两位大人以观后效!”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孙宁这才满意拍案道:“那就让你我君臣就此约定,从此上下一心,对内领袖群臣,对外好生用兵,尽快把天下一统,重回大越兴盛之貌!”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助陛下达成此愿!”三人赶忙再度跪倒,同时大声回道,算是将自身态度表露得清清楚楚。 孙宁满意大笑,略一点头,自有魏绅代他上前,把三名重臣一一搀扶起来,然后又是互相的一番勉力。 到了这时,他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直接看向郭冲:“接下来还有两件事情,索性咱们现在就给定下吧。 “这第一件还是与眼下之事相关,除了那五人之外,今日这些官员如此行事,自然也是要好生敲打与惩治一番的。郭冲,你说说,可有什么说法吗?” 其他两人闻言神色都是微微一变,他们还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了呢。 可再转念一想,两人也就明白了过来,或许皇帝为了朝中安定,不好真把几十名臣子通通定罪。但是,总是要挑出几个典型来,好生敲打整治一番的。 如此,才能让其他臣子明白什么是上下尊卑,什么事情可做,什么又不可做。 正所谓小惩大诫,惩前毖后,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明白这一点的两人,此时自然不会再出言劝阻,而郭冲则在稍作思忖后,迅速道:“回陛下的话,就让乌衣司再拿几个以为警告吧。 “臣别的不敢说,那些家伙暗中做下的一些事情,还是都了如指掌的。绝不可能冤枉了他们,到时定可让天下宾服。” “好,那这一切就都交你了。也不用多,只要拿住五六个为首的,杀鸡儆猴一番,也就够了。” 随着郭冲再度称是,此一事终于是彻底定了下来。而孙宁,也就再度进入到了下一件事情:“另一件需要咱们尽快定下,就是关于如何减轻北边平天军可能对我们的威胁一事,因为只有如此,咱们才能真正腾出手来,先在南边沿海做出一系列的安排。 “而此事,朕以为温凉玉兄弟所提的离间之策颇为实用,不如就此定下。” “离间之策?”两名宰相明显有些茫然,他们还真不知道有此一法,便看向了孙宁。 孙宁也没瞒他们的意思,当下就把当日温家兄弟所提的把开封秦玉德与朝廷达成协议的内情透露给洛阳赵广校的事情给仔细讲了出来。 这一番说下来,沈舟和萧常永都听得有些发怔,半晌后,才各自对视,然后不无担忧道:“此法真可行吗?” “是啊陛下,光是一些说辞,哪怕是被他们所知了,真就能让赵广校等人深信不疑,甚至做出直接与秦玉德反目的决定来?” 孙宁笑了一下:“这就需要咱们的好生安排了。郭冲,你那边可有准备了吗?” “回陛下,乌衣司已经开始做出布置了,旬月间,就会推动这一事为他们所知。 “不过,光是这样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还需要前线军马的配合。” “朕明白,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朝廷自然是会帮你们乌衣司,让此事完全变成事实的。” 孙宁说着,已站起身来,几步就来到了殿侧墙旁,那儿一直都悬挂着一张极其详尽的大越全境的城池地形图。 三名臣子和魏绅赶紧也凑了过去,然后看着他拿根细长的棍子,在地图上一点:“这儿是洛阳,这儿是荥阳,正是之前秦玉德无理条件里的一个目标。 “既然他提出来,自然就表明他确实曾觊觎该处,而这一点意图,我想赵广校那边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接下来要让赵广校相信开封已归附朝廷倒也简单,除了咱们让他们知道的一切谣言之外,就再给他一个事实,一个朝廷真会帮助秦玉德,去拿下荥阳的事实!” 说到最后,他更是用力啪一下,抽在了地图上,荥阳城所在的位置处。 “陛下真要对荥阳用兵?可此城之坚却不在开封之下啊……”萧常永含糊道,若真如此,还真不如直接去打开封了。 “当然不是真打,那代价也太大了,而且后果难料。”孙宁一笑,“不过就是摆个架势而已,只要让他们相信我会出兵荥阳,然后引得双方互相攻击,便足够了。” 说着,他手中棍子又往下一落,点到了下方两座小城处:“比如说,我们把梁州一带的兵马往义城和兴城这两处一放,你们觉着,他们还会生出别的念头来吗?” 几名臣子神色都是一动,这两城在中原确实不起眼,也不大,甚至不算什么地理要冲。 但是,却有着相当巧妙的位置,那就是正好一左一右,把个荥阳给包了进去。 只要真在这两座县城屯兵,恐怕天下八成以上之人都要认为这是要打荥阳的前奏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89章 市井流言(上) 七月过尽,八月初入。 这盛夏的暑气也终于是彻底消散,秋意渐浓。 对整个大越朝廷统治下的江南等地来说,所有百姓又开始期盼起一年里的丰收季节来了。 这几年间,天下几方势力虽然偶有摩擦,但总体来说还是太平的,这对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再不用担心遭遇兵灾,从而生死难料,为了躲避战火,被迫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而是可以安安生生地在一地辛勤劳作,种粮赚钱,从而吃饱穿暖,过上幸福安稳的好日子。 这一愿望放到别处未必能真正实现,但在朝廷治下的大片区域,尤其是江南,尤其是作为临时都城的金陵,百姓们还是能做到吃穿不愁的,只要你足够勤劳。 也正因如此,虽然南边杭州等地才刚发生一些变故,大家也都没有太当回事。反正在许多百姓眼中,有朝廷在,有皇帝在,则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过近来,金陵城里还是散播着不少并不算太好的说法,比如说朝廷似乎有把重心往南移的意图,甚至要出海平寇什么的,如此一来,北边的驻军可就要转移了。 到那时,北方的那些叛军外族要真入侵过来,一旦两淮失守,位于长江岸边的金陵城可就要首当其冲了。 这些说法,普通忙着种田做工养家的百姓们自然没心思去细琢磨,也想不明白其中根由与影响。但是,金陵城毕竟还是有一些完全不用为吃穿犯愁的人,就专门喜欢议论官府和朝廷中事的。 而这些人中,在城西一带,自然就要以金三爷为首。 作为在城西有着偌大一座听涛楼产业的富户金楠金三爷,不但他不用为吃穿住行发愁,就是儿子孙子,只要朝廷不出问题,就能一直稳稳当当的。 所以他就特别喜欢和人议论这些朝堂官府中事,而且每有人能提出更好的,更合他心意的说法时,他便会请对方在自家酒楼里白吃白喝,当真是好客得很。 如此一来,名声在外的金三爷和他的听涛楼自然每日里都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了。只要是饭点过来,随意挑个位置坐了,你总能听到一些或鞭辟入里,或奇谈怪论的说辞。 而今日,中午时分,这儿又是一番如此光景。 酒楼二层东边那一片,正是平日里众人围定了金三爷谈说朝中官场种种事端之所在。七八张酒桌凑在一处,二三十人或坐或立,正各自端酒,说着眼下金陵城里最热门的关于朝廷欲在南方沿海处造船练兵,以平海寇一事。 不少人都对此道出了自己的看法,而这其中多半,都是不以为然的。 “在下以为,此事只是以讹传讹罢了。不错,陛下之前确实在杭州多有盘桓,也确曾率军杀过数千入侵的海寇,但是,他们于我大越朝廷,于我整个江南来说,终究只是疥癣之疾,难称强敌,更遑论让朝廷花那么大的气力来对付他们了。” “傅兄所言在理,各位或许对传言中的造船练兵一事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财力未必有个清晰的概念。而就在下所知,真要做到这一切,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所耗之钱粮物资,更将达百万之巨。 “光是这笔钱粮,就够一支数万兵马远征半年之用了。我想朝廷断然不会出一笔钱,只为平一群海上盗寇的,因为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不错不错,此事确实太过出人意料,换了谁都不肯做这样的赔本买卖啊,更何况海上凶险可是陆上的十倍百倍,朝廷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 “在下也深以为然,不过我也还有一个理由足可证明那都只是某些妄人臆想出来的说法而已,那就是咱们天下都还未定,北方强敌还在,朝廷又怎可能此时转而向南呢?” 这些人为了有所表现,此时当真是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不畅快,也算作出了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 但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金三爷却明显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只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小口喝着酒,完全没有与他们交流的意思。 实在是这样的说辞这几日里听得太多了,所有人的分析也几乎大同小异,又怎么可能让他给出更多的反应呢。 可偏偏就在这时,一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把几个侃侃而谈的家伙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这自然惹得大家也是一阵恼火,纷纷侧目:“你这家伙,在笑个什么?” “在下只是在笑各位之前总以聪敏通达自诩,觉着已看透一切,可实际上却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 “你……”众人纷纷动怒,有人甚至怒目而视,似要对他动手。 这位也不作退让,只拿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要是朝廷中大事都能被你等寻常之人看得通透了,那还要这满朝官员做什么?又或者,你们真有此等治国安邦之高才,为何却依然只能在此做个普通百姓呢?” 一句话,就把众人的气势都给压下去了。 但还是有人不忿道:“你说得好听,自己不也一样?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其他高见不成?” “高见不敢,不过在下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想法,欲在金三爷面前班门弄斧一番。” “哦?说来听听。”金三爷双眼一眯,还真就来了点兴趣,“要是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不光请酒,我还可以赠你十两银子。” 这话让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十两银子于寻常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实在叫人眼红啊。 这位一听也是喜笑颜开:“既然金三爷如此慷慨,那在下就不藏拙了。我通过了解眼下朝中内外局势,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确实有心出海做些事情。 “不过各位所言的困难倒也是存在的,尤其是北边平天军,更是朝廷心腹之患,其贼一日不平,则朝廷难以分心他顾。” “你这也是陈腔滥调了,大家谁不知道?”立刻有人出声讽刺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显然对此人都有不满。 这位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那要是在下说,其实朝廷早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了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0章 市井流言(下) 这话登时就引得一片侧目,不等金三爷开口,旁边已有人大声道:“你这话可有根据,别是信口开河,故作惊人之语吧?” 不少人随即跟着附和点头,显然都表示怀疑。 此人又是一笑:“各位岂不闻之前有朝廷大人特意前往开封,意图游说那逆守秦玉德归附朝廷一事?” “这个我们自然知晓,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真失败了吗?还只是用以扰人视听的一种手段?” 众人尽皆一愣,金三爷也露出深思之色。确实,朝中大事怎么可能尽被市井中人所知呢,要真如此,那还不是早被北边那些敌人摸透了? “你这话又有什么根据?还是如之前般只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固然有所猜测,却也有一定根据。”此人笑着看看左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各位可有亲眷在朝中一些要紧衙门当差啊? “在下的表兄倒是真在户部下属衙门里做事。听说那边衙门里最近可是甚为忙碌,整日有文书签发不说,还要抽调大量人手北去,乃是为了运送粮食物资。 “至于这些东西的去向,正是梁州以北,几座并不甚重要的小县城。此事要是各位真让人去打听,多少总能有所风声的。” 能在此处高谈阔论,借此弄些好处之人多少总是懂得一些军务政事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果然有些变了脸色了。 要真如其所言,这便是朝廷真要对北边用兵的一个信号了,不然又何必把大量人手物资往北边那些小城调运呢? 金三爷更是微微蹙眉:“难道这是打算用大兵迫使开封的秦玉德归顺朝廷吗?” “不,要真如此,也就太没意思了,在下也不屑来说。若是在下所料不错,这次朝廷的目标,该落在荥阳!” “这怎可能?” 不光是金三爷,就是其他人,也都出声质疑,荥阳与梁州离得可比开封远多了,甚至都快靠近洛阳,处于两路叛逆大军的中间地带。 真要不管不顾先取荥阳,朝廷很可能就会遭遇两方夹击,到时处境可就凶险了。 就连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朝中君臣这么多聪明之人,会瞧不出来? “各位且听我说嘛,若是按常理来看,此事自然难以理解。可要是换个角度来看呢?要是朝廷认准了此事可成呢?比如说,我们早就有了另一股助力,所以眼下不是朝廷以一敌二,而是荥阳那边以一对二呢?” 金三爷双眼一亮:“你是指,开封那边其实早就与朝廷联手了?” “正是如此了,非如此,怎么说得通如今朝廷的安排呢?而且我刚才也说了,那所谓的招降不成的说法,终究只是朝廷对外透露的言辞而已,事实到底如何,谁又可知? “说不定这就是朝廷为了麻痹洛阳叛逆的一种手段而已,只为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再突然出兵!” 这一回,之前那些不断出言反驳他的人,也都不说话了。 实在是这番分析过于惊人,但仔细想来,又似乎颇有道理,叫人不信不行啊。 金三爷也深深点头:“这倒与咱们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以往的风格相近了。”说着,他把桌上那锭银子往前一推,作势就要将之赠与对方。 这一举动,自然又让不少人眼红,但多数人又无法反驳,只能羡慕地看着了。 而就在银子要入那人之手时,又一人突然开口:“慢着,兄台此言固然听着在理,可终究还有所欠缺啊。” “怎么说?” “用兵之道讲的就是个虚虚实实,你怎么就敢肯定朝廷有所动向不是为了迷惑开封和洛阳的两股叛军,在他们以为将取荥阳时,突然调转枪头,杀向开封呢?” 这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思,但到底还是有着几分道理的。 要想让所有人心服,确实得把这一条也给辩驳了。 此人手一缩,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些东西在下也只是根据现有的东西做出的推断,确实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了……” “那你这银子就拿不得,金三爷,你以为呢?” “这个……”金三爷也有些为难,又似是鼓励地看了那人一眼。 周围人等则又是一番鼓噪,显然很享受看此人吃瘪,见他到手的银子飞了,比自己拿到银子还高兴。 这番表现让此人双眉一挑,一声冷哼,显然也是动了点怒气。 “也罢,那在下就多说几句。”人皆有好胜之心,明明自己刚才已稳压全场,现在又被人如此看轻,自然想要再有表现与证明了。 他说着,眉头却是皱得更紧,随后才一拍案道:“有了,还有一件朝中事,各位不知听说过没有?” 不等大家反应,他就又自顾说道:“那就是前两日一直想要劝阻陛下在南边造船练兵的诸多官员,他们这几日可没少被折腾,都有七八人被乌衣司抓了去了!” “此事我倒也听说了,可又能说明什么呢?”金三爷颔首道。 “这不明摆着的吗?朝廷如此行事,就证明南方之事必然还将继续,也就是说,还会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到此间! “各位且想一想,要是真要在北边大举开战,单打荥阳也好,直取开封也罢,那都是需要朝廷全力以赴的大事,哪可能再拨出同等数量的粮食银子,外加招募人手练兵造船呢?”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个个恍然,就连刚刚反驳质疑之人,也都惊呼出声:“不错,只有北方战事其实投入不多,朝廷才能从容布置南方。所以打从一开始,朝廷就已知晓北方战事乃是我军大优,也就是另有援军!” “对,结合种种,就如在下适才所言,朝廷早已说降开封秦玉德,然后再与之联手,共取荥阳!” 此人作出如此断言后,又看向金三爷:“三爷,不知在下这番论述如何?可值得这十两银子吗?”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1章 阳谋离间(上) “值得,这可太值得了!” 金三爷大为欢喜,拍案喝彩:“阁下这番剖析当真是入情入理,入木三分啊。实在让我等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他不但把桌上那十两银子往前一推,还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大锭银子来,同样往前一推:“二十两银子,还请阁下不要嫌弃。” “那就多谢了。”这位也是老实不客气,当即就将两大锭银子都给拿了,直把周围人等看得一阵眼热,却又无法再作反驳。 因为这儿的所有人,此时也都已认可了他刚才的判断,也觉着其眼力见识非凡,这二十两银子是靠他本事得来的。 而后,随着此人得了银子后欢喜离去,大家再谈朝廷中事的兴致也就变得寡淡起来,过不多久,居然难得在午后纷纷散去。 要是放在以前,这样的聚会怎么也得到黄昏之后,才会各自而去。 金三爷对此自然是不会强留的,只送走了这些人后,便转回了楼后院落,啧啧赞叹不提。 倒是那些听了一肚子此等论调的酒客,各自离开后,便又把这番说法和身边相熟之人一一道出,如此不久,这一说法自然就成了如今金陵城市井中,广为人所知的朝廷大略了。 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没有什么朝廷军务大事必须保密一说,只要是知道的,无论是为了显摆,还是为了热闹,总有的是人将之传于各处,从而变得人尽皆知。 直到官府终于闻讯而动,很是抓了几个胡言乱语者,这等越传越是邪乎的谣言说法才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此事前后种种,却还是被有心人所记下,并写成密报,以自家几种渠道,朝着北方送去。 几年下来,朝廷和平天军之间大致上固然是保持着和平,但其实双方间的摩擦和明争暗斗一直都没消停下来。 尤其是暗斗,更是成为了这几年的主旋律。 朝廷的引北方民众南下的种种便民利民策略,就是其中的表表者,而要论最普遍的手段,自然非各自安插间谍细作莫属了。 可以说,只要双方之间的往来没有彻底断绝,没有真在水陆各方道路关隘上拒绝一切南来北往之人,则这种互派谍报的事情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朝廷固然在开封,在洛阳等城池都有眼线,金陵城中,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人。 所以别说这次关于荥阳一事早闹得沸沸扬扬了,就是没有到这一步,以这些谍报的能力,也早将其事探查明白。 事实上,就连当日那场聚会上,便有一名北方谍报,一直在楼内听着。 只是当时他还不敢确认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才没有急着上报。 直到官府下场,严禁其事散播,他才自觉有了八成可信性,便即而动,呈报洛阳! 而经他们这些细作间谍的种种手段途径,把这份密报送到洛阳时,时间却是已经来到九月了。 多年过去,赵广校看上去要比当初又老了许多,甚至鬓边都可见白发。 倒是他的两个儿子,赵乾惠和赵乾顺,在几年的历练之下,看着要比当初干练了许多,而且手中大权,也多了不少。 此时,当这份来自金陵的密报送来时,赵广校便把他们都叫到跟前,一起细看,参详其事。 因为正是夜间,大家在看过这份记述详细的谍报后,又都各自陷入了沉吟,使得整个厅内除了灯烛的哔啵轻响外,几乎没有其他声音。这自然让厅内气氛变得愈发的凝重。 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后,赵广校才缓缓开口:“你们怎么看此事?南边真与开封秦玉德勾结在一处了吗?” “很可能。”赵乾顺沉声道,“之前就听说南边曾派使者去开封,一住就是几月。要不是事关重大,怎么可能耽搁如此之久呢?” “还有吗?”赵广校深深皱眉道。 “还有就是我们和秦玉德之间的关系也是越来越针锋相对了,前几年差点兵戎相见不说,这一年里,他的人也几次出现在我们荥阳附近,明显是在打此要城的主意。 “而且我也听说过,他们与南边商谈归附一事时,就曾有条件是让他们帮着自己取下荥阳。”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眼看着就要把事情定性了。 倒是作为长子的赵乾惠,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直到赵广校终于点名:“乾惠,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回父亲的话,我确实有所顾虑。毕竟事关重大,甚至说一句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都不为过。” 赵乾惠面色极其凝重:“要这是南边的离间之计,而我们又真就中了,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对此说法,赵广校倒也警惕地点起头来:“你所虑也有道理,难保这就不是南边为我们设下的一个毒计。” “毒计吗?我倒不这么看。”赵乾顺却把头一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真如此,他们无非就是想挑起我们和秦玉德之间的战事,然后好从中坐收渔利。 “可眼下这一局,我们完全不必按他们的心思来办,只要紧守荥阳一带,不给任何人以有机可趁便是,又不是真要对开封动兵。 “如此,信了也就多点小心,又有什么关碍呢?” 赵乾惠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老二你别忘了,这一计所针对的却不止是我们啊,如果你指其是计的话。” “大哥是指开封秦玉德会有反应?” “对,他们那边要是也看出此中凶险,而我们又这般反应呢?你说他们会做何选择?” 这话让赵乾顺打了个突,而不等他开口,赵乾惠便又道:“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是索性就倒向南边,使假的也变成真的;二则是与我们联手,可问题是,我们现在敢信他们吗?” 这句话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也让赵广校的脸色再度一变。 是啊,现在这局面,他们双方早就没有互相的信任可言了,而这一密报,更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2章 阳谋离间(下) 啪一声响,同样的一份谍报,也被秦玉德重重拍在了岸上。 他也好,两个兄弟,以及手下多名亲信也好,这些人的脸色都明显很是难看。 相比于洛阳的赵氏父子,作为当事人的他们,自然更确切清楚一点,那就是至少自家现在还没向南边的大越朝廷归降呢。 而且正相反,因为之前诸葛青云两人的重重异动,让他们差点就和南边的朝廷撕破脸。 结果现在倒好,居然有这么个说法从金陵流传开了。 居然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认定了自家已经和南边联手,就要去取荥阳了。 其实要只是在金陵等地散播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们可以百分百确认,此说法一定会被洛阳所知,从而引起对方的怀疑。 本来,自家这次都打算再与赵广校方面一谈了,想要再合力抗敌,可现在看来,这一提议怕是难成了。 “怎么办?我们该做何抉择,总该有个定论吧?”秦玉德终于开了口,问身边一众亲信。 说是问的众人,但大家伙的目光还是齐齐落到了一人身上,秦玉祥。 作为如今大家公认的智谋才干双绝之人,秦玉祥成为所有人遇到难题时的第一主心骨。 而他,也在一阵沉思后,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哥,诸位,眼下我们看似还有两条路,其实却只剩下一条了。” “两条路?是指在两方之间找一个合作吗?” “对,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机会二选一,但有了这份传言后,你们觉着洛阳的赵广校还会信咱们吗?”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无言以对。 当初三方联合成平天军,开始还能通力合作,可等到打下洛阳,拿下整个京畿之后,就因为各自的出身利益而出现分歧,最后只能是在没有完全撕破脸之前,分开镇守各城。 猜疑的种子,早在那时候就已种下。 然后,多年来三方似合似分,总有顾虑,这才让大好局面难以继续,使得本该亡国的大越朝廷起死回生,在江南重新再起。 结果即便到了这时候,洛阳和开封之间依然存在猜疑和矛盾,几年前甚至在种种情势之下,差点就真个刀兵相见。 即便最后各自控制住了,可裂痕却是更深,到了今日,更是彻底无法弥合了。 现在又有这么一份东西存在,猜疑敌视之心只会愈重,又怎么可能得到消除呢? 在场人等再度陷入沉默,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家与洛阳的赵广校所部真就已如水火,再难相容。 秦玉德这时也再度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除了向南边归降,我们已别无选择?” 秦玉祥叹了口气:“都督,此乃他们的阳谋,我们后路已断,再无他法。 “而就我预料,不出几日,则南边兵马必有所动,摆出欲取荥阳之姿态,从而坐实这份所谓谍报中的内容。 “到那时,纵然洛阳赵广校之前还有所怀疑,也是必然只有相信我们已叛离平天军,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了。 “而一旦彼辈真有此心,则势必不会放过主动出击,攻我开封的机会。到那时候,我们可真就要入绝地,破灭不远了。” 秦玉祥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同时又充满了深深的无奈。 其他自然也个个动容,他所剖析的已经足够清楚,确实,现在除了归降南边,真就再无生路了。 派人联络洛阳,怕是使者一至就是个死吧? 人家能多听你的人说几句,那都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 至于相信你,眼下局势,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存亡来赌你是否可信的。 可信的,永远只有自身。 什么叫阳谋,这就是了。 哪怕洛阳和开封两方都能猜到其中藏着猫腻,但没人敢赌,只能遵照留出来的这一条路走下去。 秦玉德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突然间,他又哈哈大笑:“看来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因一时贪念,而跟那诸葛青云要那么些好处。 “结果,这一时之贪,反倒把我大军逼入到了真正的绝境!” “都督……”众人顿时起身,便要下拜劝解。 但话未出口,却被他抬手打断:“我知道你们不会怨我,就是下面的将士们,也不会有怨言。 “因为大家都知道,对那大越朝廷,对那昏君,其实我们都不怎么相信。其实玉祥,你还是有一点说错了,归降南边也绝非什么活路。 “若是当初他们派使者来说降时我们全军相投,或许我秦玉德依然难保万全,可我麾下兵马,各城百姓却能得到保全。 “但现在,只怕南边也早恨我入骨,又怎可能再给我们生路呢?” 秦玉祥浑身一震,然后又深深地点头,表示认同。 确实,自己把这一条给忽略了。 南边势大,那孙宁又是个威杀之主,就连梁州郭炎这样只是略有反意,然后还是举军投降的曾经臣子都最后难逃一死,更何况自己这样的标准反贼呢? 那……难道真就只剩下闭目等死,等着与洛阳血拼一场,然后再让南边来个渔翁得利了吗? 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些,此时显得格外茫然,又都满心的恐惧与绝望,好像真就要天塌地陷,进入绝境了一般。 而就在这时,秦玉德突然就是一声暴喝:“都醒醒!这时要是真因为畏惧而什么都不做,我们才真入绝境了呢! “谁告诉你们这阳谋就一定没有破解之道了?他所算的不过就是人心之贪懦,我等既然自一个小小的商人而起兵,之后更是席卷中原,把那高高在上的昏君贪官都给赶的赶,杀的杀,难道就因为几年安定连当日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就是他们要摆出一副与我们共击荥阳的架势,使得咱们百口莫辩吗?那就不辩了,用行动来告诉所有人,我们与南边是不共戴天的! “他们不是准备出兵荥阳吗,我就在那儿等着他们,一战破其军,二战断其路!我就不信,到那时,他赵广校还会被此计所骗!” 话落,堂上再是一派肃静,然后所有人眼中都有光芒闪烁,之前的恐慌绝望情绪竟是一扫而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3章 干戈再起局势乱 随着孙宁与几名重臣一道定下先南后北,阳谋离间的整体大略后,平静了三年的大越朝堂,以及整个治下各地都开始有了一系列的大动作。 湖广的粮食,江南的财货,以及各种经三年打造储藏的兵器甲胄等物,已在朝廷的安排下,源源不断地直朝着北边运送而去。 至于兵马大军,也有不断调动齐集的模样,尤其是两淮一带,因为距离中原梁州等地更近,兵马调动自然也就愈发频繁。 这儿就有必要说一说眼下大越朝廷的用兵制度了。 因为毕竟国家还有一半不在控制,战事又没有之前几年般频仍,并不需要常备几十万大军时刻提防,所以几年前,孙宁就做出了把七成官军解散卸甲,放他们到江南等地,各自成家立业的旨意。 而相比于一般的百姓,这些卸甲的兵马所得的封赏与好处却是惊人的。 他们不但有着读书人在乡野间的名望与权力,而且还能获得十亩左右的良田以供其家中耕种,就连税收都只是寻常百姓的一半。 而他们要付出的,只是随时等候朝廷召唤,以及每半月一次的操练。 既有实在好处,又得名声,让这些即便暂时退出队伍的将士对皇帝,对朝廷也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忠诚。 所以当朝廷此时一道调令下达之后,几乎所有将士都迅速归于各军,从而能在短时间里集结成大军,按照上峰指令,或南下或北上,为着接下来的战斗做足准备。 如此庞大的物资人员调动,看在不知真相的人眼中,无论是官吏商贾,还是百姓小民,甚至是其他各方安插进南方各地的谍报眼线,都会认准了一条,那就是大越朝廷真就要正式向北用兵了。 于是乎,各地之人以此为契机,又有了好一通的大动作,商人们更是借此与各处官府合作,帮着把数量庞大的物资朝着前方运输,直到全数囤积到以梁州城为核心的中原一线。 可以说,在接下来的一两月间,两淮至中原的水陆各条线路之上,随处可见满载了物资的车船正全速而行,把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咋舌的粮食甲胄兵器等物送往北方。 相比于此,倒是一些钱财人马被快速送去南方,以及南边沿海一些城池开始打造船厂,并聚拢两三万的兵马出海操练一事,早被各方给选择性地无视掉了。m.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往北边去的人马物资过于惹眼呢,看这架势,这次朝廷真要动兵时,怕不得有几十万之众呢。 两相一比,两三万人的南边之举,就真完全不值一提了。 而随着这么多的物资送入中原后,也不全是存放在梁州城,而是在朝廷的命令下,又往北了一段,把部分物资屯入南阳这一原来就极其重要的中原粮仓。 随后,又有一部分物资则是被火速送去了更靠近荥阳方向的义城和兴城,同时而去的,还有一两千作为先锋的兵马。 很显然,这是朝廷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们接下来将要挥师攻打荥阳,而这两座只有一两万人口的小城,接下来就会成为进军的重要支撑点。 接下来的朝廷大军,将会以梁州——南阳——两县城为整体线路,对荥阳,乃至其后方的洛阳发动全面攻势。 至于已身处后方一侧的开封城,却仿佛已被他们彻底忽略掉了。 所以,当这样的情报陆续传递到洛阳城时,要说赵广校等人不感到震恐是不现实的。 在他们眼中,这分明就是开封秦玉德已然彻底倒向朝廷的一个明证了。 不然大越朝廷又怎么可能真连侧方后路都不顾,只是一心向前,专打荥阳呢? 说不定,真到了开战之时,荥阳要面对的就不再是来自梁州一线的大军,还有来自身侧的开封守军! “父亲,我们不能再这么干看着了,必须有所行动!”赵乾惠神色严肃道,“不然不止到时会遭遇两路夹攻,而且全军士气也必然大受挫折,就是想死守荥阳,怕也难以成功啊。” “我知道,我知道……”赵广校低声应着,眉头却是紧紧皱起,目光则落到了手旁一封才来自开封的书信。 这信上,秦玉德亲笔直言,这一切都是大越朝廷的一个计策,就是为了挑起他们双方的矛盾。只要双方互相信任,死守各地,则不怕他们真能破了这一犄角互守之势! 可问题是,眼下这局面,他这信还能信吗? 赵乾惠也随之看了眼那封信,勃然怒道:“父亲,那秦玉德的鬼话如何还能信?他这是在为南边拖延时间啊,只想着等他们一切安排妥当,大军开过来,再全力而攻。 “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抢在这之前,出兵了。” “我知道……”赵广校再度回了同一句话,随即才又苦笑道,“那你说,我就算想要出兵,又该对那方出兵? “是开封,还是南边的小城,以及背后的南阳等城?” 这一问,还真就把赵乾惠也给问住了,他还真没有这方面的仔细考虑呢。 比起来,自然是南边的那些小城更容易打下来,而且那里的物资也肯定充沛,可是,开封却更重要,离自家也更近些。 若只打那些小城,一旦等到洛阳荥阳兵马空虚,开封突然发兵来攻,又该如何是好? 至于反过来,似乎情况也是一样的。而且以朝廷的兵马之盛,恐怕要比被开封军队偷袭的威胁更大。 赵广校苦笑着看着自己的长子:“现在你知道此事难决了吧?若是死守或许还有一线胜机,可要是主动而出,顺利得城倒也罢了,可一旦有所闪失,后果将是难以承受的。” 就在这时,一名部下又脚步匆匆赶了来,一见着他们,就快速报道:“大将军,有前线斥候传来急报,说是开封秦玉德突然亲自率军,直朝着南边的义城而去!” “你说什么?” 父子二人同时诧然,半晌才出口问道,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细节。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4章 强攻破局 义城,作为南阳治下,距离治所最远的一座小县城,其存在感素来微弱。 这不光是因为它实在太小,城里城外的百姓合一起也不过一两万,更因为地理位置上也没什么重要性的。 论距离,他离南阳城足有二百多里,倒是离另一边的大城荥阳只得百来里。而且其所在又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也无重要水道流过,还没什么矿产…… 于是乎,这座小城真就成了中原的一个小透明,或许只有当地百姓,以及清楚中原地理,将城池地理图记于心中之人,才会对此小城有着一定的概念了。 但是,就是这么一座小城,在今年这个天下已乱十多个年头的秋季里,却突然成为了整个中原,乃至整个天下的焦点所在。 只因为朝廷突然就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想要以此处为前突支点,而将兵马物资源源不断地送来,囤积。 然后,只半个多月间,小县城里本就极少极小的几座官家仓房就被各种粮草兵器物资给塞了个满满当当。而随着这些物资而来的梁州兵马,也火速占据了全城。 虽然这点兵马真放到战场上实在过于稀少,只区区一两千人。可落到这座拢共不过一两万百姓的小城里,这点兵力就堪称庞大了。 几百人往城头一站,就把四城都给挤满了,城内军营,也都住不下人,只能暂时在城外设营。 这些将士也很不适应要守如此小城,所以在除了刚来此的前几日,接下来大家就都放松警惕,每日奉命上城头守御的人,也都只是虚应其事而已。 九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地平线下缓缓升上来,两个老兵便打着哈欠,一先一后慢悠悠走上城头,顶替上方守夜的袍泽。 等那几人迷迷糊糊下去,两个老兵才小声发起牢骚来: “这都有十来天了,干在这儿待着可太没劲了,还不如在家里呢,田里的麦子都快熟了。” “谁说不是呢?我婆娘还给我怀了一个儿子,希望能赶得及回去见他出生。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直接挥军,到时拿下洛阳,咱们的功劳可就大了。” “是啊,打下洛阳,咱们就真能做大官……” 这位说着,声音突然一断,本来拄着长枪,懒洋洋靠在墙边的身子竟也突然一正。 然后就跟咽喉被人捏住般,用有些尖利的声音叫道:“你……你看那儿,是,是什么?” “怎么大惊小怪的,难道还能见鬼不成?”同伴顿时好笑道,“就是真有鬼,我们这么多弟兄也管把他……”他调侃的声音也在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朝着东北望去时,迅速断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地平线的尽头,赫然看到,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支庞大的骑步队伍,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冲来。 两人都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有个更是用力去揉双眼,以为这是自己一早醒来,产生幻觉了。 而另一个,更是揪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也就这一耽搁间,本来还在十多里外,只隐约可见的大队兵马已越发的靠近,而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军队,也更是让二人确信一点,真有大量敌军杀将过来了。 也只是片刻的惊愕,两个有着相当经验的老兵便不再迟疑,迅速取过腰间的号角,便用力吹响。 呜呜的号角声顿时响成一片,整座义城上下,从官员官军到百姓,全都被悉数惊动,然后自然就有更多人看到了席卷冲杀而来的,数以万计的步骑大军。 顿时,全城皆惊,乱作一团。 正如之前所言,这是一座再寻常不过,太不起眼的小城了。 哪怕是之前大乱时,洛阳荥阳等相继攻伐不断,这小城都没遭过什么兵灾,更别提突然遭遇如此数量的大军正面攻击了。 所以百姓一见此变故,就全都慌乱着,直接哭爹喊娘,朝着城外奔逃。一时间,城里城外乱作一团,彻底不能安定。 而奉命在此的兵马,却也乱了阵脚,因为他们人马太少,因为他们此时都还在城外营中,根本不及做出应对。 没等他们慌乱地,逆着人流入城呢,当先的数千敌军骑兵已如滚滚铁浪般冲杀而至。 只一阵冲杀,城外的百姓也好,兵将也好,全倒在了铁蹄之下,城池四门更是被一攻而破,义城及其内中物资,转眼便已易手。 等到后方数量更为庞大的步兵缓缓压上来时,整个县城除了投降者,就只有一地的死人了。 而缓缓乘马上前,被无数将领簇拥的平天军大都督秦玉德,在见到如此战果后,也只是稍稍点了下头,然后就下令插上自家的旗帜。 带着平天和“秦”字字样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小小城楼上时,所有周围外逃之人都忍不住回头,然后又跟背后有虎狼追击般,继续狼狈而走。 他们要把这个意外的消息传递回去,让后方的其他各城,尤其是作为此番北伐的重要粮仓的南阳守军早一步知晓其事,也好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而事实上,都不用他们送信,因为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几十里外的兴城。 这座小县城,也在几乎同一时间被开封兵马突袭,然后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迅速破城,举城被夺。 当这些消息被带回南阳时,城中守将官员人等也是目瞪口呆。 明明是朝廷出兵将伐叛逆,却不料对方居然比自己更快出兵,而且还如此势如破竹……33 他们只能赶紧一面抽调兵马守住城池,一面火速派快马向南,把这一惊人的消息回传梁州和金陵。 然后,不等其他后方援兵来到,五日之后,秦玉德便已亲率大军,直至南阳城下。 十万之众,齐围南阳,几乎把这座才重新修建没多久的中原要城给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5章 洛阳反应 九月二十七,洛阳。 实在是两地相距过近,南阳等地的消息只一两日间,便已相继被报到赵广校处,让他一阵吃惊,同时心中疑虑也因之大增。 如果说之前听闻开封秦玉德挥军而出,攻打义、兴二城,他还能给出一个不可信对方的理由——比如这只是对方早与大越朝廷商量好的,想用苦肉计欺骗自己——那现在,人家不但连连破城,还围攻南阳要地,就真没法用此策略来说事了。 就连一直对秦玉德他们喊打喊杀的赵乾惠,都已变得摇摆起来:“父亲,此事看上去确实未必如我们之前所想……” “你的意思是秦玉德可信?”赵广校含糊问道。 赵乾惠还未开口,另一名心腹祝赞先一步道:“大将军,只看这次秦玉德将几乎全部兵力都投入到南阳一线的举动,似乎已可见其诚意了。 “就开封那边的情报来看,除了开封城中还有万把兵马守着之外,其他各城,几乎都已全空。 “若是他们真还有心与我们为敌,想要诱我出击,那这代价也太大了。若我们直接发兵攻打开封及其他城池,几乎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尽得其城!” 赵广校目光再闪,是啊,没有任何言辞能比得过实际行动更能打动人了。 秦玉德这番倾巢而出,真就是把自己的诚意完全摊到了他面前,传递过来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信我,大可直接将我的开封拿下。 如此作态,怎能不叫人动容,又怎能不叫人心动? 就连赵乾惠也旋即道:“父亲,这是一个咱们两方联手的绝好机会。而且,若是合我两军之力,拿下南阳绝非太难,而只要南阳被我们所得,则梁州也势必难守,说不定就……” 赵广校顿时就兴奋了起来,何止是他,祝赞也好,其他那些将领也好,此时也都个个眼中冒光,虽为开口,意思却是表达无疑了,他们想要趁机出兵!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要好过更早时候,大越朝廷与梁州郭氏大战之时。 当时的他们,就因为各自有着提防,又不觉着以郭炎之强,梁州兵之盛,会被大越官军一战夺下,才会坐失良机。 可以说,三年前,当这一结果出现时,赵广校也好,手下人等也好,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私下里更不止一次说过,若能回头,自己一定会提兵攻梁,哪怕无法真把梁州据为己有,也能从中获取一些好处。 只可惜,这天底下就没有个后悔药的。只是,现在另一个看着更好的机会摆到了面前,自然就让人心动不已了。 而就在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就要进言出兵时,一个声音冷静响起:“父亲,若这也是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呢?” 众人扭头一看,就见赵乾顺皱着眉,看着他们,此时继续道:“要是他们在明知道我们已有所防备,又自觉荥阳难攻,便想要把我们的主力兵马从洛阳荥阳等坚城内调出去,甚至想在南阳城下设伏,来个四面包抄呢?”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都到嘴边的请战之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双方成见过深,真不是那么容易就化解,就相信对方的。 无疑,秦玉德已经摆出了足够的诚意,甚至连自己的老窝开封都要放弃了,可谁又能保证,这就一定不是对方设下的苦肉计? 毕竟只要洛阳这边真出兵,并且真就落入陷阱,开封不还是他的? 足足呆了有半晌后,赵广校才涩声问道:“那你们说,该做何抉择?就这么看着吗?” “父亲不可啊,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咱们可真就危险了。若是南阳一战,秦玉德败了的话,唇亡齿寒,咱们还凭什么守住洛阳?”赵乾惠急声道。 “大哥,我知道你急于立功,可你怎么确保此事确实是如我们眼前所见,而不是他秦玉德和南边联手所设的陷阱?”赵乾顺看着他问道。 这个问题赵乾惠自然无法回答,其实他心里也犹豫着,只是想着拼上一把。 最后,唯有回上一句:“那要是坐失良机,我们不也一样危险?” “至少我们实力还在,还能保住这一切!”赵乾顺大声道,“还有父亲,我以为我们完全可以再看看,以确认秦玉德确实没有与南边联手的意思。” “此话怎讲?” “就看这南阳之战。他若只是围而不攻,此事就值得商榷了。但要是强攻不止,乃至在一月之内拿下南阳,那就可以确信他是值得信赖的了。 “毕竟南阳可是梁州乃至中原要地,就算布局,南边也不可能拿这等城池来布。 “另外,现在的南阳守军并不算太多,以秦玉德十万之众,想要攻破其城应该也是有着八成以上把握的!” 这番话倒也算在理了,而且进退都在自家的掌握之中,让赵广校细想之后,连连点头。 不过他还是征求了其他人的意见:“你们以为呢?” 这回就连赵乾惠都没能提出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意见了,纷纷表示如此最好不过,乃是老成之法。 赵广校长出了一口气:“那就照此而定,咱们再静观其变,看那南阳之战,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计议既定,洛阳这边上下人等自然也就安下心来,打算静观南阳战事动向而已。 而为此,他们自然是广派快马斥候,只为更快,也更详尽地掌握南阳战事的具体经过。 然后,只过了数日,在才进入十月,南阳战事才不过十天左右,一个让所有人都大感震惊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十月初二,本该死守到底的南阳城突然崩溃,城中两万守军夺路而走,却是将满城粮草物资,以及十来万的百姓尽数抛弃。33 自然,这些东西和人口,也就全部落到了开封秦玉德所部之手! 当得闻此结果后,赵广校整个人都足足呆怔了半天,反应要比之前听闻秦玉德率军出击更为激烈,而他的心情,此时自己都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6章 做戏做全套(上) 在率中军进入南阳城,看着这满城囫囵,粮草物资几乎未动的情势之后,秦玉德整个人未见多少兴奋,反倒是有些恍惚了。 倒是四周部下人等,全都欢喜不已,不是请命追击,就是出兵在南阳城中耀武扬威,弹压满城之民,搜寻可能藏匿起来的越军官兵。还有那贪心之人,则是奔着那些府库富户而去,只想着趁此大胜,好好捞上一把。 倒也不是没有那心细谨慎的,按捺住了抢掠发财的念头,来到秦玉德跟前,询问下一步的计划,这其中自然就包括秦玉祥了。 “大都督,此番拿下南阳多有古怪啊……”秦玉祥凑到跟前,小声提醒道。 秦玉德身子又是一震,回道:“你也看出来了?” “这南阳城打得也太轻松了些,从头到尾只十日,正式围三缺一的攻城更是只得三日,如此大城他们居然就说弃就弃了。而且还……” “而且还把这许多的物资都留给了咱们,怎么看都不合常理!”秦玉德沉声说道,“若换作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纵然是要弃城逃离,也势必会放火烧掉一切粮食物资,以免资敌的。” 秦玉祥默然点头,随后又道:“而且他们出城退走也颇有章法,不见半点溃军该有的样子。要真是无奈弃城,怕是早就乱了!” “所以他们是有准备地离开此城,其中必然有所图谋!”秦玉德猛吸了一口气,又扫视四方,“你说,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引我们入城,然后好四面合围的一个阴谋?” “可这也说不通他们为何连城中物资都不作损毁的行为啊。”秦玉祥茫然道,“城中物资越少,他们围城不是越容易吗?” “那到底他们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后方出了什么变故,才逼迫着他们来不及做一切,便匆忙回去了?” 对他的这一问,秦玉祥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法给出答案,只是各自蹙眉,却又久久无言。 但不管怎样吧,顺利拿下南阳这样的要紧城池,对这支平天军来说还是极其鼓舞人心士气的事情。 纵然秦玉德他们还多有疑虑,可该做的庆祝却是半点都不曾少了,当夜,除了少数一部份兵马奉命守城,巡视四周之外,其他人马都得了酒肉赏赐,举城欢庆。 至于城中百姓,却大多遭了秧,不但被禁足家中,而且不少人家的财物,甚至女子都被大胜之下需要发泄的平天军将士给抢了去。但在如此情况下,他们为求活命,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君不见就这半日里,已有数百人死在了平天军刀下,只因为他们稍作反抗,或是言辞激烈了些。 于是在这个夜里,南阳城就显现出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边是新得其城的将士们在喝酒狂欢庆祝,另一边则是满城百姓瑟缩无奈,不敢作声,只求活命。 唯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南阳民心是肯定不会在他们身上。 对此,秦玉德也不以为意,打下南阳本就是意外,他也没打算真就彻底霸占其城,而是想着可否趁此机会,重新获取洛阳赵广校的信任,从而形成两方合力,共抗南边的大越朝廷。 而在酒酣耳热之后,倒是有下属部将带着酒意当众提问:“大都督,那咱们接下来再打何地?” “你们是想趁胜继续往前攻打?”也有了几分醉意的秦玉德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连南阳这样的粮仓大城都被咱们打下了,后面那些城池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就是,大都督您就下令吧,我们这次不光要把周围其他城池通通打下来,就是那梁州城,也一定是我们的。 “到那时候,中原就有一多半属于咱们了,大都督就是要做皇帝,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随着如此豪言一出,现场气氛愈发热烈,无数将领都鼓噪了起来,纷纷呐喊着要出兵,要打下梁州,要让大都督成为天下之主! 虽然知道这是大家兴奋之下,又喝多了的疯话,可秦玉德在稍稍冷静之后,也是一阵不安:“难道这才是越军轻易放弃南阳的用意所在,为的是骄我兵将,使我们不顾后果地继续向前,去打梁州这样的坚城?” 可在如此氛围之下,他纵然是想提醒手下不要得意忘形,怕也是不成了,只能是暂时敷衍,然后在暗中盘算着,再与洛阳联系,从而在形成合军之后,再进军梁州。 结果,秦玉德的这一计划却在数日后以失败告终! 他亲笔所写,表现得极其诚恳,甚至愿意把南阳一半财物分与洛阳赵广校的书信,竟丝毫都没能打动对方,对方只回了一句——我不会中计! “他不会中计……”秦玉德重复念叨了这句话几十遍了,脸上也再没有刚得南阳时的畅快,反而是一脸的疑惑和愤然,“你们说说,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前众部下再度陷入沉默,其实大家也和他一样,对这样的结果充满了疑问。如此好事,赵广校居然会拒绝?而且居然还说这是个什么计策,着实叫人想不明白啊。 直到夜间,众人皆已散去,秦玉德都带着满腔愤慨地又想喝酒时,秦玉祥就突然找了过来:“大哥,我知道那赵广校是怎么想的了。” “他怎么想的?”秦玉德当即把酒壶一搁,起身问道。 “他是以为这是咱们和南边朝廷配合着做的一场戏,我们满是诚意的书信,在他看来,更是一个要引他大军出洛阳,从而好一举歼灭的计策!”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我又怎么会这么做?” 秦玉德愤而连连拍案,最后更是气极反笑。 可是,随着秦玉祥把自己终于想明白的一切因果缘由给道明白了,他的神色也终于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秦玉德才想明白自己之前的种种不安的情绪来自于哪里,以及接下来的两难处境…… 第997章 做戏做全套(下) 千里之外,江南金陵。 “想必到这时候,秦玉德方面也该看出我们的真实意图了,如此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也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 孙宁面对多名重臣,脸上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之前刚得知秦玉德倾开封之兵而出,攻城略地,连南阳要城都被其大军所围时的惊怒模样。 其他诸臣也都陪着笑了起来:“陛下所言甚是,就算现在他愚钝些看不明白局势,再过两天,察觉到洛阳那边的态度后,也就会想明白一切了。”m. “只是因此把整个南阳和其中庞大的军资都让出来,实在是……”沈舟叹息了一声,那都是朝廷这几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财货啊。 孙宁倒是不以为意:“钓鱼嘛,总是要准备些鱼饵的。 “而且,做戏就当做全套,要让所有人相信我们传递给他们的那个信号,如此花点本钱,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要他们按照我们的计划来,到时便可连本带利地从他秦玉德手里把一切都赚回来了。” “陛下英明,恐怕赵广校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南阳城是咱们故意让给秦玉德的,就是为了挑起他们之间的猜疑,让其怀疑到秦玉德是咱们一体的。”萧常永也笑着开口。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是的,这南阳确实是在朝廷的授意下,守城兵将才会不战而走,白白让给了平天军。而其目的,正是为了加深洛阳和开封两方之间的猜疑。 之前秦玉德猝然引大军攻出,确实打了孙宁和整个大越朝堂一个措手不及,当时都已经有不少人提出暂停南方之事,集中力量和这些平天军逆贼正面战上一场了。 但这提议很快就被孙宁给否决了。 因为一来,这与他的原定计划相悖,南边已经有了不小投入,人也好,物资也好都运过去了,哪是说停就能停的? 二来,真要这么做了,胜负还真就在两可之间,可以说朝廷真未必有万全的胜算。 一旦真出兵去救南阳等城,就意味着全面与开封平天军开战,那原来设计的,想让平天军内部纷争就彻底失败,而洛阳赵广校到那时也一定会出兵来援。 如此一来,那就是朝廷与平天军围绕着南阳等城展开争夺大战了。且不提如此正面交锋有多少胜算,光是其他方向上的敌人,也够朝廷喝上一壶了。 别忘了,平天军可不止这两路,还有占据整个关陇的李万年所部存在呢。 别看这一部平天军在中原没什么存在感,但真论起实力来,说不定是最强的一路。 三方合力,再战官军,胜负可真不好说了。尤其是在劳师远征的情况下,就更对官军不利。 最后,还有两股力量也不能被忽略了,那就是依然残存于晋州的郭寒所部,以及更远的鬼戎人! 要是这两股势力也觉着这次是个机会,从而兴兵南下,那朝廷真就是多方受敌,左支右绌的结果了。 到那时,纵然朝廷兵马再强,以寡敌众,只怕也未必能守得住现在的地盘,损兵折将更是必然! 所以在明白这一切之后,好战如燕虎等将领,也不敢再轻言说什么主动去救南阳了。 但是,就这样放着南阳不顾似乎也不对啊…… 于是,在一番深思细想之后,一个大胆的策略就被孙宁他们迅速定了下来。 那就是放弃南阳,只把城中兵马带回,然后就连那些物资都一并留给敌人。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让依旧对开封秦玉德存在猜疑的赵广校继续保持怀疑了。 因为就赵广校的视线来看,秦玉德这次倾巢而出确实有着破釜沉舟,表明立场的意思。可要是这一系列的战斗其实并不损其分毫呢? 之前的义城和兴城乃是被他突然袭击,而且城中兵马确实很少,从而被轻易拿下也就罢了。 可之后的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城池也被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打下来,此事就让人难免生出疑虑来了。而等到南阳城的战斗又已这样一种几近于荒诞的方式结束,就更落实了这一猜想——这攻守的双方,分明就是在打配合,极其默契地做着戏呢! 不然如何解释,明明有着数万守军的南阳竟会在被攻打数日后便迅速崩溃,全军弃城而逃? 这可是囤积了无数粮食物资,算是朝廷直入中原的关键支点的要紧城池啊! 哪怕是全城兵马拼光了,也不会轻易舍弃的。 不然,又如何解释在南阳弃守之时,守军为何没有焚毁城中各种物资? 就是再愚蠢的官员将领,也懂得离开时放火毁掉物资的吧。 可他们居然没有做,居然就把这一城物资拱手让给了敌人。 如果说这还不算是双方存在着某种默契,甚至本就是联合在一起的友军的话,天下间就再没有联合配合这一说了! 这,也正是在秦玉德写信去请洛阳出兵时,赵广校回一句自己不会中计的缘由所在了。 因为他不信对方,生怕自己真一出兵赶去南阳,就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反正已经早对秦玉德有了敌意和怀疑的情况下,这样的战果便成了最好的证据,自然也就让两方彻底分裂,再不可能达成信任,达成联手。 只以南阳一城,就彻底分化平天军两部,这对孙宁,对朝廷来说,已经足够有赚。 更别提,当秦玉德看明白其中缘由后,必然会为了证明自身,而继续往梁州用兵了。 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择,洛阳对他的成见已深,想要扭转这一观念,就只有继续表明自己一往无前的立场。 或许,当他打下梁州,兵锋直指两湖两淮时,情况会有所不同吧。 但孙宁显然不可能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梁州又怎么可能真再轻易让出去呢? “做戏做全套,接下来那些本就守不住的小县城,我们也全部暂时放弃,引他大军直到梁州城下!”孙宁目光灼灼说道,“然后,自竟州、廉州出兵,配合梁州之军,合围聚歼其主力于梁州城下!” 孙宁说着,拿手中长棍用力一点地图上的梁州位置,语气肃然:“此战全力而战,以杀伤敌军兵马,全歼其人为首要目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8章 无奈的远征 冬月十二,平天军秦玉德所部,终于正式开抵梁州城下。 此番攻梁州,秦玉德也是不得不来。 正如多日前孙宁与群臣所言那般,到了这一步,他为了能挽回洛阳赵广校对自己的信任,也只能是不断向前了。 既然南阳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来的,你说这其中藏有猫腻,那我就继续向前,把更多本来属于大越朝廷的城池一座座的攻下来,直到你相信我没有与之有所勾结为止。 当然,这也只是秦玉德率大军一路往西,几乎杀穿半个原来的梁州郭氏地盘的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另一个原因,则在于其麾下兵将早已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胜中愈发的求战心切,愈发的想要建立更大的功业。于是,他这个作为主帅,身为大都督的为首之人,也就被下面众人推着,一路从南阳直杀到梁州城下。 而在拿下南阳城后,他们更是又一路攻城略地,连得十多座大小城池,从而尽得城中财物粮草,使全军士气更是达到了一个最高点。 这让众将哪怕看到远比南阳更为雄阔,更为高耸难攻的梁州城墙时,也未见丝毫怯意,反而一个个都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便要请战攻城。 “大都督还请以我部为先锋,卑职敢用项上人头做保,三日之内,必可夺下其城!” “大都督还请用我部,我只要两日!” “大都督,以末将之见,我军兵马充足,不如四面合围,一同攻城。如此,这小小的梁州城势必能旦夕而下。” “大都督,我也以为该全力攻打,说不定此城也会如之前的南阳等城一般,内部崩裂,而使我们以最小代价攻取下来!” 面对这一个比一个自信激昂,认定眼前的梁州可以轻易夺下的部将,秦玉德不知怎的,心中反倒生出了一丝浓浓的不安来。 这种全军上下志在必得,全无半点忧患意识的表现,实在很有种骄兵必败的前兆了呀。 但他也知道,这时再强调大家要稳重对待,要小心有诈已然没用了。 之前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早让这些平天军将士对越军上下生出了浓浓的轻视之心,觉着这里的守军都不过如此了。 而且军心可鼓不可泄,为了接下来的攻城战,他也必须尽力调动所有人的奋战之心。 心思既定,秦玉德便已慨然开口:“诸将求战心切,本都督自然看在眼中。这梁州,也势必将成我军囊中物。 “不过,我军毕竟顶风远来,军力未复,若贸然全面出击,终究会徒增伤亡。所以我之意,还是先派一军以为试探,不求即刻建功,只为摸清楚城中守军虚实,然后两三日后,再全力攻城!” 这番话自然是正理,这些部将纵然有轻敌自大的,也只能唯唯称是。然后,所有人都拿期待的眼神盯向了他,只为求得先战之机会。 在一众部下渴盼的目光中,秦玉德却最终落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看起来最是低调的部将身上:“庞泰——” “末将在!” “我知你素来稳重,今日攻城责任重大,必须先探城中虚实,一切就都交与你了!” 庞泰顿时一个正色,叉手应诺:“末将遵命,定不负大都督所托!” 其他人或意外,或艳羡地看着得了军令,快速出帐,前往调动本部兵马,准备攻城的庞泰,一时议论不休。 而庞泰既点兵马出营,也不再多言,只让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两员骁将赵挥孙德忠各领一千人,自南北两面抢攻梁州城,而他自己,则率剩下的两千多人,守在营前,静观此战。 在这个冬月的午后,战斗一触即发。 出乎庞泰,以及后方诸多将领,包括秦玉德这个主帅所料的是,这次不等他们的兵马靠近城池,梁州南北门户便已迅然洞开,两员战将已各自领军直扑而出。 对方竟是早有准备,而且连兵力都安排妥当了,同样是一千对一千,就在城外与平天军先锋队伍展开厮杀。 在营中诸将看来,这自然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了。 要知道之前他们一路而来,几乎是所向披靡,那些守军连有城池为依托之下都不堪一击,更别提现在他们竟是直接舍弃这一最大的优势,主动杀将出来了。 在阵阵鼓声中,所有将领都生出一个猜测,或许此一战,便可在正面大破其军之下,一鼓作气地直入梁州了。 “真是可惜了,这功劳居然被庞泰给得了去,这可是梁州城啊!”有人如此叹息着,一脸的懊恼。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想来,为自己错失机会而深感遗憾。 好像在他们眼中,这杀出来的两千兵马真就是土鸡瓦狗一般。 但显然,这两千官军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宛如一群饿了多时的虎狼般,悍然扑向同样气势惊人的平天军先锋。 转眼间,双方正式撞在了一处,前方的上百骑兵一冲而过,后方的步卒方阵则是快速压进,跟上,从而对有些被冲散了阵形的敌人施以压制,分割,然后是无情的屠戮。 是的,战斗在刚一个照面打开之后,便已迅速分出了胜负。 而一触即溃,然后只能转身逃命的,却又根本逃不过快速杀上来的敌军的,赫然竟是被认定了能一举获胜的平天军。 鼓声、杀声、惨叫声,混合着风声,直朝着四周散去,侵入到了每个营中观战的将士耳中。 而他们的双眼也都亲眼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先锋两千,瞬间被灭,而出城作战的守军则是迅速集结,然后再度呐喊着,杀向早呆怔住的庞泰所部。 再战,庞泰的两千军竟也迅速落败,仓皇后撤,死伤惨重…… 直到这最后的结果出现,营中自秦玉德而下,所有人都还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反应都不曾有。 这一切的起落实在过快,时间又过短,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999章 磨锋挫锐(上)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似欲一战破城的敌军在先锋败绩后又如潮水一般的退却,直到一气退出二十余里地,方才停下的狼狈姿态,梁州城头两名主将官员都露出了笑容来。 “如何,我就说吧,别看他们看着强悍,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可怕。”卫挺笑呵呵看着身边自己这个多年老友和搭档。 聂龙也有些无奈地摸着自己颔下钢髯,吐出一口气道:“我适才都打算亲自带兵出战了。如若那样,说不定能扩大战果,真个一战破敌。” 卫挺和聂龙这两个起于微末的朝廷军官,经多年的成长立功,到今日已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员。 现如今,卫挺已是梁州太守,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而聂龙则与之配合搭档,而为梁州守备,两人率四万之众守此中原大城,已成为朝廷楔入中原的两颗重要棋子。 而在听完聂龙的感慨后,卫挺却又把头一摇:“那就有些过犹不及了,不要忘了,朝廷给我们的军令是,稳扎稳打,磨敌之锋,挫敌之锐,然后拖着他们,直等到侧方大军杀到,一举灭之!” “我也就那么一说而已,放心,我不会因为一时贪功,就把整体战略弃之不顾的。”聂龙讪讪一笑,这才看向卫挺,“那接下来还由我率军出城压上,与他们做正面交锋?” “对,记住,一切以稳守为上,只要拖住了他们,最后的胜利就必然是属于咱们的。”卫挺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这才送对方走下城头。 而在城下,早已有两三万大军集结成队,带着物资兵器,只等着主将下令出城了。 聂龙这时更是精神抖擞,当即把手一挥:“出城,迎战!” 在阵阵鼓号声中,东边的城门轰然洞开,这支梁州守军中的精锐之师便已缓慢开出,然后直朝前又走了有七八里地,方才稳稳的在原地扎营停军,当道设寨,挡在了敌军与自家城池之间。 此时,天色渐晚,双方军队隔着十多里互相可见,却又不作任何出兵试探,而是各自有条不紊地搭建起营地来。 与梁州越军这儿是真正的条理分明,军心稳定不同,一气退出去二十多里,只能仓促立营的平天军中却是多显慌乱和不忿。 不少将士虽然都领命立营起帐,口中却是骂骂咧咧不断,直言庞泰无能,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质疑大都督这次选将用兵策略的。 实在是这次的挫败对大家的打击过大了,一时叫人难以接受。 要知道在此之前,打从数月前他们倾巢从开封出兵后,那都是一路速胜、大胜和连胜过来的。 之前的那些敌军和城池,哪一处不是在他们的一次攻击之下便迅速溃败,那些个看似高耸坚固的城池,也被一攻而克。就连南阳城这样的中原坚城,粮仓要地,都只是几天便易了主。 可以说,这一路来,他们几乎就没在战斗中吃过亏,早就养成了战必胜,敌必克的骄矜之气。 而现在,却于梁州城下当场碰了一鼻子灰,损兵折将不说,还因此有些狼狈地被迫后撤。这样的结果,别说那些寻常将士了,就是诸多带兵的将领,其实也是很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天色略晚,驻营安定之后,都不用秦玉德下令传召的,不少部将便已匆匆求见。 然后在见到自家主帅后,不少人就纷纷出言,请战,同时又请求严惩败军之将庞泰,以定军心。 秦玉德神色肃然地听着一干部下不住开口,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们都说差不多了,方才哼声道:“到了此时,你们还觉着前方的梁州会如南阳等城池一般,被我们轻易攻下吗?” 说着,他砰一拍桌案,探身向前,那眼狠狠瞪着他们:“你们都醒醒吧,要是越军真如此不堪一击,我们多年来就不会如此小心,不敢扩张,而梁州郭氏,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了!” 众将悚然动容:“大都督的意思是,梁州不好打?” “岂止是不好打,今日一战,算是让我看清楚了,之前他们这是有意示弱,特意把我大军往此地引的啊。为了这一目标,他们甚至不惜放弃了前方十多座大小城池,连南阳都给放弃了。 “所以,我可以确信,现在的梁州,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是兵马还是物资武器,都足以和我们正面一战,不落下风了。” 众将再度一凛,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不少本来就挺精明,之前只是被一连串的胜利给冲昏头脑之人更是露出了担忧之色:“大都督,要真是如此,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大家也不必惊惶无措,即便如此,我军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此战最终依然将由我们取得胜利。” 秦玉德正色说道:“敌军以逸待劳,又是处心积虑,才有刚才一败。可这点折损我们承受得起,乱不了我军心。 “大家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听我之命,休整两日后,便再度出击。对面不是也趁机出城迎战了吗,那就是我们的绝好机会,敌寡我众,那就用堂堂之师正面破他! “我相信,只要这正面一军被我所破,则后方梁州剩下的守军,自然人人自危,再要打它,就从容许多了。” 有了他这番开导,众将骄矜之气渐消,底气也回来了不少,当即各自叉手领命,然后又告辞而去,安抚麾下兵马去了。 直到他们退走,秦玉德才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苦涩:“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现在军心士气的挫折可是不小啊。” “是啊大哥,之前的连胜让咱们的士气到了顶点,这突然一败,自然叫人泄气……这都是敌军早想好的策略了,只怪我们没有早一步看穿。” “罢了,再想这些也是没用。倒是后方援军……洛阳那边可有消息了吗?”秦玉德皱着眉头回看自己兄弟秦玉祥,而后者也是一脸的为难,轻轻摇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第1000章 磨锋挫锐(下) 在一路朝着梁州禁军的途中,察觉到情况不是太妙的秦玉德便已经再度连续几次派出信使,希望联络洛阳的赵广校,使其出兵以为后援了。 但是,这一表态也好,派去的信使也好,却都跟石沉大海,连半点回音都没能等到,叫人完全不知道洛阳那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或许唯一可以让他们感到放心的,就是开封等城池直到今日还是太平的,并没有因此就遭受到来自洛阳的攻击,那也就意味着双方还没有真个彻底反目。 只是,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如今的南方大越朝廷,无论兵力势力,都不是他秦玉德区区十万兵马所能击败,就连眼前的梁州,怕也没有能力轻易夺下来啊。 呼出一口浊气后,他只能苦笑道:“那就再派人去信,一定要让赵广校相信,我们平天军是一体的,我秦玉德不会和朝廷有任何勾结!” 秦玉祥也苦笑着答应一声,这些事情他自然会帮着做好。不过眼下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应对:“大哥,那接下来的战事该怎么做?是主动出击吗?” “对,必须先把军心士气重新提振起来。不过我们的中军不能动,且让霍岩、关长洲他们各领兵马搦战,以为试探。”秦玉德沉吟着道,“既然守军都故意出城迎战了,想必他们也是不会再一味死守,总要和我们见个胜负的! “而我军兵力是他们的数倍,正面交锋,自然是占着绝大优势的,哪怕不能全胜,也要先赢上几次,再论后事。” “我明白了,我去做安排。”秦玉祥点头,他一时也无更好的策略,自然认同秦玉德的常规战法了。 至于下面的将士,对此自然更没有意见。他们不远千里地跑到梁州,不就是为了尽快再得一城,建功立业吗? 所以,在略作休整后的第三日,平天军就再度主动出击。 而这一回,不止一路前弓,而是变成了左中右三路兵马齐出,直迫向前方越军大营。 这三路兵马各有七八千许人,合在一起足有两万多,都和越军营中兵马相当了。 其声势之浩大,位于越军大营高处,都能一览无余,叫人连番感慨了:“此番秦玉德倾巢而来,其军势倒也颇为惊人了。” 在赞叹了对方一句后,聂龙又是一笑:“传我军令,全军紧闭寨门,不得擅自出战,就让他们先在我这军寨前试一试自己的攻城手段吧!” 军营之中,顿时旗帜挥舞,人马奔走,将主将的命令快速扩散下达。 然后,全营有一半兵马就被迅速调动起来,各据营中各处守御要地,或居高临下,或据沟渠立垒,反正就是摆出了一副全体死守的架势来。 这些年的军旅生涯,让聂龙自身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和进步。 虽然他依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大老粗,但却不再如以往般好战上头了。 既然早就得了明令,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准确的对敌之策,他又怎么可能放弃眼下最有利的地形营垒,而去和敌军正面硬碰硬呢? 而在梁州驻守多年的他,更是对城外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此时所立之营垒,就是把这附近的一切地利都给利用了起来,从而以最小的代价,发挥出最强的守御之力来。 再加上他在军中多年所成的威信,此时全军上下,更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只等着敌军一头撞将上来。 相比于早已成竹在胸的守军,作为进攻一方的平天军的情况就有些微妙和不断变化了。 刚出营杀上时,他们还气势汹汹,可在来到敌营前五里处,却依然只见一派平静,敌军没有半点出战的准备后,这些兵将就有些踟躇起来。 这三路兵马步骑同进,倒也装备齐全,但唯独缺少攻城的兵器。 现在面对依着地势而成的营垒,看着那层层设立起来的拒马鹿角,还有几条不算太深的沟壑时,他们是真有些含糊了。 不过,背后的大营可不会给他们犹豫的时间,不一会儿,激烈的鼓声便已迅速响起,催促着他们对前方敌营发动攻击。 这下,霍岩、关长洲等几个将领纵然心中再有迟疑,也只能挥军快速杀上,一面想法破开前方阻碍,一面用弓箭去打击寨子里的守军,以图打开一条直扑向寨门的通道来。 见此,聂龙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同样指挥反击,在敌军或用绳索拖拽,或以盾牌等重器撞击,试图破开拒马鹿角时,便也下令放箭杀敌。 同时,营中正面,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多架抛石机也齐齐发动,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便如冰雹般飞起落下,狠狠砸向了百步之外的敌军。 是的,相比于器械不齐,又早被梁州守军坚壁清野,境内四方几十里都找不到几棵像样树木的平天军,越军这儿却是一切都齐备无比。 那抛石机几乎是不曾停歇的,只一个劲地朝着前方之敌抛射石块,直打得敌军哀嚎惨叫不断,只短短一刻时间,便有数百人因此送命,倒在了营寨之前。 而剩下的那些敌军,也在领教过这番错落有致的防御后,斗志快速消退,仓皇后撤。 不过,这只是轻松打退了正面之敌,左右两侧的敌军还是抓住某个机会,奔涌冲来。 然后,这些人就在一阵惊呼惨叫中,猝然下陷。 原来,早在立营之时,聂龙就根据此地情况,把两条早已干涸的溪流挖深加大,再倒栽尖桩,上盖浮土…… 于是,在不明就里的敌军这一冲之下,就如自蹈陷阱的野兽般,不断有人掉入其中,被刺了个肠穿肚烂,死伤凄惨。 这般结果,更是把其他兵马也给吓得斗志一消,只能如正面军队般,仓皇而退。 而事实上,陷入这些陷阱中的人马不过两百来人,根本就不算伤筋动骨。33 但战场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有时一个变故,就能打击全军士气,从而改变一整场的战事走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1章 瞬息万变(一) 三路齐进攻敌营,结果却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虽然这次的失利看着要比前日被越军正面击败要合理些,终归是敌军借助地利营盘,死守所致,但这一败对平天军的士气打击依然不小。 大大挫磨了其军数月来的底气与傲意,之后两日,甚至都少有人再向秦玉德提出求战的了。 因为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在敌军营盘扎实,又有着诸多防御手段面前,兵力上的优势还真就没法在他们身上占到任何便宜。反倒是继续强攻,会使自家的伤亡更重。 所以数日过去,两军只是对峙,倒是再没有进行正面碰撞。 不过不出兵攻敌可不代表秦玉德就真一筹莫展,不想继续攻击了。要真如此,他甚至都不会再逗留于此,而是果断率军而走。 在这休战的五六日里,他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召集麾下将领赞画,一同参谋如何破当面之敌;二是派出大量人手,去搜寻木料石料等等可用以攻击对方军寨的物资。 虽然这些东西其实后方也有囤积众多,但毕竟路途迢迢,想要运送上来还是需要大把时间的,自然比不了就地取材。 可这两个策略却还是迟滞住了,五六日里,几乎没个定主意的。 在两军已摆明车马对垒,对方又是当途立寨,以为死守的情况下,什么妙计巧谋显然都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无非就是一些尝试引敌出寨,再以大军包围的自说自话而已。 甚至就连一直以来都颇为可用的夜袭之策,也因为越军营寨三面都有深沟拒马死死拦堵的缘故,而无法成形。 至于绕路什么的,就更是笑话了。别说瞒不过当面之敌,就算敌人真全体瞎了眼,也是需要放弃辎重马匹,然后从道路两旁的,足有二三十丈高的小山坡处翻越过去,再去攻城…… 那恐怕就比直接破此军寨还要更困难些了。 所以这次的多日计议,实在是乏善可陈,几乎没有半点头绪。 至于搜集攻城物资什么的,几日来虽不能算是完全的徒劳无功,也是所获寥寥。梁州城附近一切可用于攻城的东西,几乎早被搬运一空,那些个村镇等处,也早成废墟。 到了这一步,对攻方平天军来说,当真是有种不知所措的意思了,好像除了直接拿命去填,强攻军寨,真就没有半点更稳妥的策略了。 可是要说就此退兵吧,大家又实在不甘,都已经杀到梁州城下了,哪有这样空手而回的道理? 就是秦玉德,都要想着这样更没法跟洛阳方面交代,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尽力而不肯就此罢休。 “大哥,不如咱们索性弃了梁州这儿,转道去攻侧方的其他城池,比如鹤州、平州?”秦玉祥最后只能给出这么个建议来。 那两城也算是梁州境内的大城,但重要性却完全无法与之同日而语,不过倒也有一个好处,自平州往南,便可转道进入淮北,便可对大越朝廷控制下的另一块重要区域发动攻势了。 秦玉德听完这提议后,也不禁陷入到了深思:“此法当真可行吗?就不怕我们的后勤粮道拉得过长?” “大哥,其实在我看来,这次咱们连续攻城拔寨已是少有的大胜了,收获也是足够多了。就算此事回师,纵然大家有一时之懊恼,过后也会满意的。 “唯一可虑者,无非就是洛阳赵广校……所以拿下平州等城,真把大军杀进两淮,自然也算是给他一个不错的交代。要是到那时他还不肯信咱们,也只能各自为战而已。 “而且,相比于我们这次大有斩获,无论实在还是虚名都大有收获,他缩在洛阳,反倒显得怯懦了。要是再派人联络关中李万年,与之形成新的联合,则不怕再孤军而战。” 这话还真就点醒了秦玉德,让他醒悟喝彩道:“你说的不错,咱们平天军又不是只有两路,还有长安李万年呢。大不了不再管他,咱们自己与李万年合作便是。 “而且现在,梁州一半城池在手,也可让我们更容易与关中方面合作联络,洛阳不必理会了!” 正所谓昨日你对我爱答不理,那明日我就要你高攀不起! 他赵广校真以为自己只能寻他联手吗? 主意既定,秦玉德便想要再度召集部下,商量如何退军。 而就在这时,一名部下却是兴奋地匆匆来报:“大都督,敌军退了!” “你说什么?”得闻此报,秦玉德整个人都是一怔,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呢。 直到对方又重复一遍:“前方敌营突然有了举动,却是直接后撤了!” 话落,外头又是一阵骚动,这让秦玉德再按捺不住,赶紧跑出大帐,然后就见前方敌营处,滚滚黑烟伴随着火焰不断扩大升腾,几乎把整片营寨都给包裹了进去。 这一幕,好像是敌营真就突然遭遇袭击,被人纵火焚烧一般。 但事实却非如此,而是守军在撤离之前,为了不给平天军留下可用物资,才自己点火,然后从容退却的。 可即便如此,秦玉德也好,麾下将士也好,还是有些傻眼了。 明明自家才是无计可施的一方,甚至都想着放弃攻打梁州,转道他处了。 结果倒好,这边还没动呢,越军却先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说,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越军后方出了什么大变故,导致他们不得不引军南下了吗?”秦玉德有些跃跃欲试地问了一句。 之前的南阳等城被自家轻易而破,越军几乎没多少抵抗,就已经让他们产生了这一猜想,现在,就更由不得人生出如此念头了。 毕竟,就目前来看,除此之外,真拿不出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大都督,机会难得,我们完全可以趁他们退军,军心已乱的机会,杀将过去。只要击破这当面之敌,则梁州可得!”有部下也是兴奋提议,然后众人纷纷跟进,请战。 多日的憋屈,到今日,终于是有机会发泄出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2章 瞬息万变(二) 秦玉德这时也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亢奋地放声喝道:“传我将令,聚合全军,即刻出兵,衔尾追击!我要一战破当面之敌,更要一战拿下梁州城!” 伴随着他这一命令下达,周围那些本就渴盼出战的将领们更是纷纷兴奋答应,然后各自快步朝着本营而去,清点兵马,准备出击。 而秦玉德,更是转身唤马,飞身而上,已提枪在手,便要亲率中军兵马,身先士卒地向前发动攻击了。 见此,周围将士更是得到了极大的鼓舞,纷纷呐喊着,便要追随而出。 之前的连续克城,连续大胜,和前两日的挫折无奈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平天军上下都只觉焦躁难耐,只想着一泄心中怒火。 现在机会到来,自然是个个奋勇,把所有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但也并不是真就所有人都已热血上涌,将一切都弃之不顾,至少有一人,在一阵愕然后,还保持着稍许的冷静,眼见秦玉德策马欲走,他也顾不得了,急忙上抢两步,一把揪住了缰绳:“大哥……大都督,还请听我一言。” “你想说什么?”被人拉住马匹,秦玉德有些不满地瞪了面前之人一眼,要不是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是绝对的亲信,这时都要发作了。 秦玉祥急声道:“此事到底如何还有待商榷啊,至少也得先派一支斥候骑兵前往探查一二,确认敌军确实是真彻底退军了才好追击啊! “若这是敌军故意引我军撞将过去的一个陷阱呢?要是后方他们早布下了伏兵,我们如此毫无顾虑地冲过去,后果可就……” “他们一直占据着上风,怎可能多此一举,露出如此破绽?分明就是他们后方出了大事,必须回师而救! “而且,要是真为了引我们追击,又何必放这一把火,阻我军去路呢?” 秦玉德很是不耐地瞪着自己兄弟,大声道:“让开!这样,你领两万人安守军营,以策万全,这样总行了吧?” “那不如请大都督你坐镇中军,由我带兵去追。那样,就算有什么后患,有您在此,也不怕全军崩溃……” “不,此战必须由我亲自带兵,如此才能激发全军士气,一举拿下梁州城。”秦玉德依然固执己见,然后又狠狠盯了对方一眼,“这是军令,你不得再言!” 一边说着,他已把手一挥,示意左右亲兵上前,把自己弟弟拖到了一边。 秦玉祥见他已彻底拿定了主意,便也不敢再作多言,暗叹一声,松手让到了一边。 秦玉德这才猛然一踢胯下骏马,快速向前冲去,周围上千亲卫,也随即跟上,个个策骑而动,汇入到前方的大队之中。 是的,经此一耽搁,前方营中兵马就要比秦玉德这个主帅行动更快,前锋人等,早已经彻底跑出辕门,沿着平坦开阔的官道,疾驰向前,冲向前方大火浓烟滚滚的越军军营。 这把火烧得确实挺大,几乎把整个军营都给涵盖了进去,也把通往后方的道路给彻底隔绝了开来。 不过见此,秦玉德却是不忧反喜,因为这正说明了对方是真有心要阻挠他们向前追击的,也就意味着敌军是真个想要脱逃。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来到军前后,便火速下令:“着令两营步卒上前,推开这些阻隔之物,再扫清前方道路,为我大军打通追击通道。” 顿一下后,他又环顾左右,高声喝令:“集合我军全部骑兵,交与玉恒率领,其他兵马,随我随后跟上!” 作为秦家老三,秦玉恒在三兄弟中,在整支队伍中的存在感是最薄弱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了,正相反,作为军中将领,他可要比两个兄长厉害得多了。 只是他终究是一介武夫,除了带兵冲阵,其他本事却是几乎没有。而且其人也颇有自知之明,一向只是听命行事,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存在感偏低。 可真到了见真章的作战时刻,他又无疑是所有将领中,最得秦玉德信重的那个。这次,更是把所有平天军中的骑兵通通交付给了他。 秦玉恒当即振作精神大声领命,然后快速去安排接收所有骑兵,将他们迅速编拢,集结成队型。 这支平天军兵力确实庞大,但骑兵数量真论起来却不算太多,只区区八千左右。 不过之前都是打散在各营的,现在合到一处,倒也颇显雄壮,人吼马嘶,动静也真是不小。或许也只有秦玉恒这样身份和能力之人,能当场就镇压住他们,让这一支各不同属的骑兵队伍完全听从他一人号令了。 而在这一番忙碌后,骑兵都已准备妥当,前方道路也终于在两营七八千人的忙碌下,扫清了一片火场,开辟出了一条可容三五骑快速通过的道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秦玉恒一马当先,已拍马向前急冲而出,身后,八千骑兵,也是一股脑地,随着他的脚步,踏着焦黑的废墟,如一支离弦之箭般,轰隆隆疾驰而去。 也是直到这支骑兵快速向前冲去,秦玉德这儿才点起剩下那几万大军,随其身后,缓慢却又稳重地步步向前。 虽然他没有完全采纳秦玉祥的建议,但该有的调度却还是做出了一些。 比如说那八千骑兵,既可以说是为了尽快追上退走的越军,不给敌人从容入城的机会;也有先一步探查前方有无伏兵的意思,终归是谨慎了些。 而且,他所带的后方主力,更是步步为营,不急不缓地向前压进,不给任何敌人以可趁之机。 如此,十多里地便被他们迅速赶过,前方隐约已可见到梁州城墙了,而不远处,厮杀声也已响作一片。 很显然,秦玉恒所领之骑兵已经正式追上了撤退的越军,与之交起手来。 而就前方不断延伸向前的股股烟尘来看,占据主动的,显然就是他平天军的先锋骑兵队伍了。 第1003章 瞬息万变(三) 有此判断,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就是要一战破敌,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不给敌人以任何回城死守的机会,不然那就是无穷后患了。 所以后方压上的秦玉德便立刻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所部兵马,即刻分成前后两部分,前边三四万人,更是直接一分为三,分三面,朝着面前看似已陷入大崩溃的越军包抄围杀过去。 而在下达这一连串的命令,吩咐手下将领各自出击后,身处中军的秦玉德则寻了一座高坡,在上千亲卫的护卫下,缓缓而上,再立于高处,纵览下方战局。 这高坡其实也就十多丈而已,连小山都算不上,但放在眼下这方圆二三十里的梁州城外的战场上,这儿却是绝对的制高点了,可以将梁州以西的这一片平原区域尽收眼底。 从而,也就让秦玉德更把战场情势都掌握在手,使他能够更加从容地做出一系列的布置与指挥。 当然,就目前的战斗而言,看起来他这个主帅倒也没有太多指挥插手的余地了。 这不光是因为两军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内杀作一团,敌我之间已是胶着在一起,很难再有全局上的把控指挥。更在于,平天军此时真就是彻底占据了上风,压着敌军,不断切割包围,推着他们,直朝梁州城方向退却。 显然,刚才的骑兵突击追击确实给仓皇而退的越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与杀伤,使得他们本就不甚稳固的阵形彻底散开,然后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来,只能是一退再退,到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溃军。 以秦玉德的眼光看来,这要不是前方数里便是梁州城,让他们心里稍微有个支撑,恐怕此时,越军就要整个崩溃四散,大局已定了。 “但也用不了多久了……而那边城中之人,现在还敢开城支援吗?”他想着,又扭头望向梁州城头,然后又笑了。 因为此时的梁州城头,虽然旗帜依旧,可守兵却是寥寥,看着是那么的单薄与不堪一击。 他敢确信,无论梁州守军这次出不出来,此城都将再守不住。 哪怕他们见死不救,死守城池,在军心大乱,人心恐慌之下,他城池再坚固,也是不可能挡下如此汹涌猛攻的。 “破此越军,夺下梁州,接下来我确实该停一停了。哪怕之后赵广校依然不肯信我,我也有资格以一己之力与南边的兵马做正面对抗。孙宁啊孙宁,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至少你手下的兵马,远没有我以为的那般厉害。” 自信中带着得意,秦玉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再度远眺前方战场,开口道:“擂鼓吹号,我要全军压上,一战定梁州!” 随在他身后来到坡上的一干鼓乐队伍即刻答应,然后咚咚的战鼓,呜呜的号角便响彻整片天地,催促着全军,以更为凶猛的势头杀向前去。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平天军这次再度暴涨的气势,越军再度被杀得连连后退,终于,在夕阳之下,他们已经退到了梁州城下。 两三万兵随聂龙主动出击,立营挡敌。 结果现在只剩下一万五六千人退回城下,竟有半数之人战死在这场追逐战里,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还被困死在敌阵之中,做着徒劳的反抗,但结果却已注定。 而更叫人感到绝望的是,即便到了这时,身后的梁州城门却依然紧闭,没有半点想要接应他们入城,或是派兵支援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支败军就显得更加仓皇了,杂乱地后退着,都快退进到后方湍急的护城河里去了。 这些细节,身在数里外的秦玉德自然不可能看得真切,但整体大略,还在掌握中,这让他更为兴奋,自觉胜券在握:“传我之令,再杀一阵,然后迫使他们投降,再裹挟着他们,急攻梁州!” 既然梁州守将到此时依然冷静,居然不曾冒险开城,那就只能用代价更大些的战法来拿下这一场胜利了。 随着手下传令兵火速向前传递出军令,秦玉恒也好,其他各部将领也好,自然各自带兵,分三路压进,欲要再杀上一场,直接压垮对面之敌。 而与此同时,已退无可退的越军之中,浑身浴血的聂龙也在嘶声怒吼着:“将士们,弟兄们,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后方就是我们的家乡梁州城。 “大家都知道,一旦此时开城,不但意味着我们要死,连城里的军民人等都难以幸存! “所以,此时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了自己,拼上一把。所有将士,随我杀上去,背水一战!” 吼声中,他已率先拍马上抢,提刀猛冲。 左右亲信人等,也都各自振作精神,紧跟杀上,然后再带动其他兵马。 不过,越是往外扩,这支由梁州本地招募为主的将士们的斗志就越是稀薄。 没法子,之前突然的退军,又遭遇敌人的紧追不舍,连连死伤,早把他们的那点斗志消磨得差不多了。 所以,当两军再度狠狠碰撞后,前方两道防线,居然就跟薄纸一般,被秦玉恒所率的骑兵队伍一捅就破,然后被他亲率七千余骑兵,一路冲向最核心处。 是的,他这一路突击猛打猛冲,到了此时,伤亡居然也只千把人而已。 而这支骑兵所创造的战果,却是极其巨大的,可以说有一半破敌的功劳都在他们身上。 所以到了这时,对整支平天军来说,这支骑兵几乎成了他们必胜的信念所在,只要看着他们的旗帜还在向前,就没有一个兵将会有怯意,会做出退缩的举动来的。 “杀呀!”秦玉恒摇矛纵马,宛如猛虎般杀入到敌军阵中,转眼已连杀十数人,又从这一阵中杀出,再一转身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聂”字旗号。 这让他顿时一喜,不顾左右其他随便可杀的敌军兵卒,转而带了所部,快速直朝那旗下奔杀过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但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只要阵斩敌军主将,则意味着胜利便将彻底奠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4章瞬息万变(四) 梁州西门城头,只得寥寥数十人,注视着前方的苦战。 但是,远处的秦玉德并不知道的是,这些人,赫然都是城中主要官员将领,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人,正是太守卫挺。 他们所有人看着眼前的乱战,都是个个脸色发白,神色紧张,不少人更不住地吞咽唾沫。 尤其是在看到敌人再度汹涌杀来,把底下已只剩半军的越军杀得不住溃散时,他们的脸色又是一白。 “太守大人,还不举旗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发问了,其他人,也都带着疑惑和期待地看向卫挺,等着他做出决断。 他脸色也颇为阴沉,双手更是死死攥着一根箭矢,但紧闭的嘴唇,却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一个答案,还不能动。 然后,片刻时间里,一层层临时的阵线被敌军快速突破,最后更是看到敌军那支凶狠霸道的骑兵队伍如入无人之境般,杀透了队伍,直冲向中间那杆大旗所在。 这是要临阵斩将,从而彻底奠定胜局的意思了呀! “太守大人……”又有人嘶哑地叫了一声,意思不言自明。 卫挺则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敌军动向,然后就看到,随着鼓号声愈发的激荡,一直都作后观的敌军后队,终于是隆隆向前压进,转眼已前突三里。 是时候了! 卫挺猛然一个振作,再迅速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下方,看着那旗帜依然飘扬,看着那围绕着旗帜正在展开的决死拼杀,他的双眼,陡然有火焰熊熊燃起。 …… “这次由你出战不光为挫磨敌军锐气,接下来还会以你大军为饵,引其进入最终的埋伏圈。而在此期间,你和麾下兵马的处境必然极度凶险,我说不定见死都会无动于衷。” “只要是为此战大局,我聂龙一命又算得了什么?三万军马,换他十万,也是有得赚的!” “可你我终究相识多年,是兄弟……” “你记住,真到那时,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我之生死,于大势而言,不过小节而已。你答应我,未有胜机,绝不可轻易而动。我们要的是大胜,是全胜,不然前边丢掉的城池,前边战死的将士,就都是白丢白死了。” “我……答应你……” …… 啪—— 箭杆被卫挺一折两断,然后怒吼便自其口中喷薄而出:“举旗,城中兵马,出战!” 随着他这一声吼出,身后将领都是一个激灵,然后不等他再有吩咐的,其中一些已快步直冲往下,而侧方一名亲兵已高高举起了一面大红色的令旗。 红色的旗帜,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也格外的引人瞩目。 咚咚的鼓声,也在这时自城中陡然响起,声传十数里。 然后鼓声不断扩散,直传四方,又有回声跟着而起,愈来愈快,愈来愈烈,也愈来愈响…… 不,那不是城中鼓声的回音,而是梁州城后,那一片阴影之中,突然就有激荡的鼓声响起。 而当鼓声骤然而起的同时,杀声,以及人马便自城后如浪潮般奔涌而出,分作两队,如大张的钳子般,狠狠地,从城池的后方突出,再朝着已挤压到城西这一片的平天军主力猛杀而去。 同一时间,之前一直紧闭的西门也轰然洞开,早已整装而待的一万五千精兵,也都如饿了三天的虎狼看到食物般,红着眼,咆哮着,一涌而出,杀向当面之敌。 当这一幕突然出现时,城下正战作一团的敌我双方,都有刹那的失神,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处,秦玉德在坡上望见此一变化,也彻底傻了眼。 这让他保持着之前抽刀前指的姿势,脸上的兴奋之色,却变成了恐慌。 刚刚,他才又抽刀前指,下令要灭军破城呢。 结果,这话才出口,战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剧变,越军从兵力更少的挨打被动,变成了兵力猛增的逆袭反攻。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而更可怕的还不止于此,就在这时,那越军阵中,聂字旗下,这场将与将之间的战斗,也终于来到了分生死的时刻!33 秦玉恒挟精骑冲势,挟眼下胜势,所部骑兵真就如利刃捅穿纸张般直到高扬的军旗之下,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甲胄齐全,血染满身的主将。 他更无二话,拍马摇矛,悍然再杀,只几下间,就把挡在自己前进路上的六七名军将尽皆格毙刺死,然后踏着他们的尸体,一往无前。 左右其他兵马刚想要挺身阻拦以保自家主将,却被紧随其冲来的几千骑兵给生生吞没。当真犹如狼群入羊圈,几无可敌者。 不,还有人可敌。 当! 秦玉恒志在必得的这一矛,却被人横刀拦下,正是其目标聂龙自己出手相抵。 对方这一矛固然势大力沉,他却也无丝毫惧意,一刀挡下后,便即顺势再往下一压,然后骤然抬刀,猛撩其胸前。 秦玉恒暴喝一声,即刻往下一倒,同时手中长矛再度一弹,横着抡起,打向对方。 而聂龙则顺势回刀,迎着长矛用力劈斩,当的一声响间,两人已策骑错身而过。 虽只是一个照面回合的交锋,两人却已同时判断出对方极强,不战个几十上百回合难分胜负。 只是这两军对战之中,战场瞬息万变,压根不给他们以更多这样的机会了。 是真正的瞬息万变,因为就在这时,城上旗帜高举,鼓声如雷。 城后万军引发,如怒涛奔泻,直直杀出,几乎把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平天军杀得魂飞魄散,愕然顿足。 而作为平天军的主将,秦玉恒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马上动作也是一滞,愕然朝着左右望去,满眼皆是恐慌:“怎会如此?哪来的援军……” 这是他今生最后的一句话,因为就在他其话出口的同时,刚与他交手错开的聂龙已猛然一个回身。 其手中刀已被换成了一直惯用的强弓,弦紧矢飞,一支羽箭呼啸着,越过数丈距离,正钉在了秦玉恒的后颈,然后直接从前方突的一下冒了出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5章 瞬息万变(五)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但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只要阵斩敌军主将,则意味着胜利便将彻底奠定。 秦玉恒作为平天军数千精骑的主将,其实此刻也是整支掩杀至梁州城下的平天军主力的主将,其个人生死自然也成为了所有将士能否决死作战的关键所在。 而他,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将,悍勇而暴躁,轻死生而重勇烈,一旦猝然遇难,对整支大军的影响那完全就是毁灭性的。 就在他中箭落马,然后瞬间就被不住奔腾往复的敌我双方的人马踩踏着,化作一滩肉泥之后,本就已经因为越军骤出援军伏兵而心慌意乱的平天军将士当即而溃。 若其人尚在,或还可凭自身威信阻止弹压,但他一死,就万事皆空。 其左右众多骑兵只一愣间,再无复之前之英勇,完全不敢再与当面之敌硬碰硬地交战,立刻转马便走。 而这一来,他们甚至成为了摧毁自家后续大军阵容的罪魁,竟是一举就搅乱了那数万之众的步卒阵形,帮着已经杀将上来的越军对自家大军完成了切割。 眼见如此情势,几路越军又怎么可能放过这等一举破敌的绝好机会呢? 城头鼓号声中,带兵决死反冲的聂龙也好,一直藏身城后,早憋足了劲的古耀华和梁文统也好,皆都振作精神,挥军一路猛攻强压,撵着早已乱不成军的平天军主力,就朝着东边猛杀。 一时间,三面之军包抄封堵,把至少六七成的敌军彻底控制在梁州城东边的这一带平原之上,杀得他们人仰马翻,死伤枕籍。 一些平天军将士眼见大势已去,立刻就丧失了再战的勇气,纷纷抛下兵器,就地归降,所降者,怕是转眼就有成千上万了。 而后方更多兵马,本来是打算趁机入城,从而抢掠立功的,结果这才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大军由胜转败。这对他们的心气打击更是难以想象,自然也就崩溃得要比前边的军马更快,都不等敌军杀到,他们就已扭头四散奔逃。 当这大崩溃的一幕骤然出现时,山坡上的秦玉德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在做一场荒唐到了极点的噩梦? 明明刚刚自家才是那个占尽上风,就要破敌夺城的胜利者,怎么突然就战局颠倒了过来? 而且,那越军怎么就会有伏兵藏于城后,瞒过了所有人? 他咬牙切齿,浑身颤抖着,双眼几乎裂开,直到身旁人等叫嚷了好几声,又有人猛一拖他,才使秦玉德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 “大都督,快走吧,不然大军杀来,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不会就这么败的,我军依然多过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被杀败……”秦玉德依然不肯接受这次的大败,还想着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声望来挽回局面呢。 但是手底下人却不可能让他来冒这样的风险了,当即就架着他上马,然后裹挟着他,直冲下山坡,在只有两三千人的护卫下,匆匆打马,直朝后方大营奔去。 兵败如山倒,事到如今,就算是秦玉德这位平天军三大主帅之一站出来,也是不可能收拾残局了。 唯一的指望,就是退回到自家营盘,靠着那边剩下的兵马,以及之前布下的营地,来稳住形势,再图回撤了。 是的,在这些部下将领看来,这次他们的远征是彻底失败了,能带着残兵安然退回开封,已经算是最好结果。 而随着被如此多人半簇拥半裹挟地直朝后方退却,渐渐定下神来的秦玉德也终于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虽然他的呼吸依然急促而沉重,双眼依然通红,但终究再没有了回神再战的意图。 其身后,杀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无数败军被越军追上,或死或降。而这声浪正在快速接近他们。 这二十多里地,对秦玉德来说,当真是一生中最漫长艰难的一段路了,似乎怎么跑都没能到头…… 终于,当天色彻底暗下时,前方隐隐绰绰的,也有一路大军奔腾而来,正是闻讯赶来接应救援的秦玉祥所部了。 在看到自家兄长安然退回来后,秦玉祥总算是稍稍放心了些,然后一面指挥手下兵马上前迎敌,阻断敌军追势,一面上前安慰兄长:“大哥,今日虽败,但我们并没有彻底绝望,只要退得及时,进入后方城池,足可自保,再收拢残兵……” 就在他说着这些,试图让兄长和周围将士安下心来,然后回营撤退时,一声嘹亮的军号骤然自侧面响起。 然后,一支庞大的火龙队伍竟在声声嚎叫中,悍然朝着他们扑杀过来。 这一支队伍人数并不算太多,也就万把人而已。 但问题是,他们来得实在过于突兀,而且,出现的时机极巧,正是秦玉祥把所部两万兵马全部派上去阻拦追兵,而自身这儿才只有寥寥五七千的败军残部之时。 这些兵马既无营地,又无斗志,突然遭遇袭击,自然是再度崩溃,于黑夜中四散奔逃。 到最后,只剩下千把骑护着秦家兄弟两个,直朝着西边逃窜而去。 这一回,他们是真个彻底没指望了,谁能想到,就在两军对峙的这一片平原战场的侧方,居然也会出现这么一路伏兵呢? 而事实上,这路伏兵也是来自大越朝廷的安排! 为了这一日,孙宁和金陵群臣可真是煞费苦心,给平天军布下了一个真正的绝户陷阱。 之前的一路弃城败退,一方面是为了诱敌深入,骄敌疲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眼下的这一局创造出时间和空间来。 毕竟,无论是从竟州等地调集兵马赶来,还是从两淮出兵设伏,那都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 而秦玉德之前一路夺城后的稳稳向前,又给他们创造了充裕的时间,从而使自身彻底陷入到了这一包围圈中。 直到今日,于梁州城下一场溃败,全军覆没…… 第1006章 瞬息万变(终) 如此处心积虑针对开封秦玉德的一场大仗,孙宁也好,朝廷群臣也好,自然都是极其关注前线战况的。 所以,当三日后,战报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入金陵城时,纵然是深夜,孙宁还是赶紧起来,召集臣下,一同查看军报,同时制定下一步的作战策略。 而在看完送来的这份战报后,孙宁和群臣都为之大喜:“好!此番一战,可谓是以极小代价,一举歼灭盘踞开封多年的平天军逆贼之主力大军了!” “此乃陛下用计英明,前线将士三军用命,臣等为陛下贺,为天下贺!”沈舟很快就反应过来,带着群臣一道上前道贺。 确实,这一战实在胜得太过畅快淋漓,此一胜,不但大破平天军开封之军,杀敌降敌足有六七万之数,而且还把剩下那些敌军也给逼入到了梁州以西的一座名叫西城的小县城中。 是的,这支残兵败军甚至都不及退回自家大营,更不可能回到开封,只能是为了自保一路向西跑,然后退守一座小县城。 再之后,虽然又有不少败军闻讯跑去西城,从而使这小城一下有了近万守军,足以守上一时,但这些敌人的最终结果却已然注定了。 在这个全军大败,死伤无数,士气更是低落到极点的情况下,秦玉德带这么点人马死守区区一座小县城,又还能坚持得了几日呢? 当然,这些人的生死对此时的孙宁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更关注的,是随着秦玉德这一败后,整个中原局势的巨大变化,更准确点说,就是开封一片区域,二十来城,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就之前掌握的情报来看,秦玉德这次可是尽出部下兵马,几乎把自己的兵马都掏空了,倾巢出征。最多只在开封一带留着一两万人,由自己的长子秦放留守…… 现在这一败之下,以秦放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之能耐与威信,又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么大一块地盘呢? 而开封侧边,却还有洛阳赵广校这么大一个势力存在呢。 所以在一番互相间的吹捧庆贺之后,众人自然就把注意力落到了开封及周围二十多城上了。 “以诸位爱卿之见,朝廷是该趁机出兵,抢下开封等城呢,还是继续按兵不动,等着赵广校有所行动,然后使其分兵自弱呢?” 孙宁的问题一抛出来,群臣自然是个个都有说法,有想要趁胜夺城的,自然也提出要先以破敌为上,不管开封这些空城的。 此事上,就连一直对军务不过多开口的萧常永,也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看法:“陛下,臣以为开封等城暂时还是不占为好。” “哦?怎么说?”孙宁正色问道。 “一者,秦玉德等贼首尚未被铲除,难保当地同谋人等不曾死心,纵然当面无法抵挡,之后也必然会在暗处用劲,从而分我朝廷之力。” 萧常永低声做着分析:“毕竟这开封等城早已不在朝廷治下有十数年之久,人心必然早变,不得不防啊。” 孙宁轻轻点头,这一点也正是他所顾虑的,有时候破一城易,可要占一城,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作为朝廷,总不能大肆杀戮,把城中不肯合作的百姓通通一刀解决了吧? “有一必有二,右相的第二点原因又是什么?” 萧常永又看了眼孙宁:“陛下之前不是早有定策吗,朝廷接下来将先南后北,此番突然对北用兵,也是事出突然,不得不为。但接下来,朝廷还是要花大气力在南边沿海的,所以再出兵开封,就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一点自然也是孙宁所顾虑的,此时点头:“不错,朝令夕改终究不是善策,那就暂且不管开封。朕只要秦玉德等贼首之首级,只要他们尽数授首,再加上其麾下兵马尽没,则纵然开封落到赵广校之手,使京畿之地尽入其手,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威胁。” “陛下圣明,正该如此。” 这下就连沈舟也跟着表明了态度,然后便是其他群臣纷纷跟上。 至少如今这殿上的一干文官们,还是主张暂时到此为止的,毕竟每一次远征,都意味着大量的消耗,极大的风险。对如今才渐渐有所起色的大越朝廷来说,能稳一稳,总归是好事。 至于武将们,此时不是正在前线奋战,就是出镇在外,只有一个陈青云在场,而他又是个稳重的,自然不会与其他臣子相争,也就默认了这一决定。 这一夜,随着大捷战报的回传,以及皇帝陛下的如此决断,让金陵朝堂上的群臣总算是彻底安下心来。 至少短时间里,不会再有干戈,大家又能过上太平的日子了。 可是还是那句话,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些事情真不是为将帅者所能完全把控的,更别提身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君臣了。 就在大家放松下来,静候着西城那边最后的一场胜利传回,等着秦玉德等贼首的脑袋被送到朝中,或是将他们活捉送来,等着明正典刑时,又一份战报却在数日后又至。 而这份战报的结果却又与之前那份截然相反——越军在西城居然受挫而败,并使得秦玉德等本成瓮中之鳖的贼首兵马通通得以脱逃! 当这一结果被孙宁当众提出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要不是皇帝当面,还亲自说出这一难以置信的结果,恐怕众多臣子都要大声呵斥这是假的了。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舟一脸的惊讶,小心问道,“可是前线各军起了冲突,而使敌人有机可乘?亦或是那边出了什么天变,导致我军难以抗拒?” 如果是前者,还能以严惩来挽回局面,可要是后者,恐怕真要动摇人心了。毕竟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变的警示作用可实在太叫人感到不安了。 而孙宁这时却把手中的军报往前一递,长长一声叹息:“都不是,而是我们打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一个错误,忽略了一个最不该忽略的强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7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一) 看着被人送过来的这份被孙宁捏出痕迹来的战报,沈舟的脸色也是一阵变化,最后也是一声叹息。 然后,这份战报又被萧常永等臣子一一过目,使得他们不是失色惊呼,就是脸色一白,不少人都有惭愧之色显出。 因为孙宁说的不错,大家确实犯下了一个不能轻忽的大问题,忽视了一个本不该被忽视的人,和他所代表的势力——长安李万年。 就在大军重重围困西城,欲将秦玉德及其溃军围杀在这小城之中时,他们的后方,却出现了一支数量足有五六万,极其精锐的大军袭击。 这支突然从西边杀出来的军队,正是来自关西,而其主将,也赫然便是与赵广校和秦玉德并称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李万年了。 作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李万年在大越朝中君臣的眼里,实在是很没有存在感。 这不是因为他能力或兵马比不了其他两人,事实上,在没有与之有过正面交锋之前,谁也不知道其人究竟有多少本事,其麾下兵马又到底是强是弱。 之所以他会被孙宁君臣所忽略,只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关陇一带,正好是偏离于中原,至少不是现在朝廷需要重点打击的目标。 而事实上,这多年来,李万年也着实相当低调,身为平天军三大主将之一的他自十年前领军入关中后,就再没有主动出来过了。 无论是梁州郭氏兴灭,还是大越朝廷再起,又或是同样身为平天军主将的赵广校和秦玉德之间产生龃龉摩擦,刀兵相见,他都未曾真个发一兵涉入其中。 这自然就给许多人留下了一个固有的印象,这个李万年就是个没什么野心和想法,只想着占据整个关陇,图割据之念的小人物而已。 甚至在朝廷之中,提到其人其势力时,还有人笑言,朝廷大可以先平中原,再北击梁州军残余和鬼戎人。等到天下复定后,再从容引一军伐关中,则不出半年,便可底定。 毕竟,这李万年只是个安于现状的短视之徒,料来在大势之下,只有举城归降的份儿,完全不值一提。 正是在这样先入为主的成见之下,孙宁也好,群臣也罢,包括前线作战的各路兵马将士,也都将这方势力熟视无睹,居然就在其家门口,大举围困秦玉德残部,完全没有半点提防小心。 而这样的轻忽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惨重的,不提这次前线一败之损失,光是让李万年带兵救出秦玉德,将其人等带回关中老巢,对朝廷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军心士气的损失,敌军由此而得的人心,以及最重要的,之前对于开封一带之事判断上的偏差。 要知道,之前以为开封不足取乃是建立在秦玉德等贼首皆死的前提下的,可现在他们还活着,而且随时有可能被放回去,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之过错,而是该当弥补可能的后患,咱们不能再放任开封继续为贼人所得了。”沈舟正色开口,却和萧常永之前的论调完全相对。 而这一回,就是主张不取开封的萧常永,也是出声支持:“臣也以为此一时彼一时,纵然会有所损耗,也必须趁着还有机会,先取开封为上。” 孙宁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众臣:“你们以为呢?” “臣也以为该当先取开封!”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出兵开封。这里头既有一些人是感受到时局变化而做出的决断,也有一些是跟着两位宰相,从众而言。 反正不管怎么样,孙宁之前所制定的先南后北的策略,看起来是真要变上一变了。 孙宁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那就给淮北的萧克敌去旨意,让他尽快出兵,去夺开封。另外,朕会在明年开春之后,再度御驾亲征,前往北方,拿下洛阳!” 既然已经改变了原定方针,打算要拿下中原的要地开封了,那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洛阳势必也要一并打下来。 而真到了那时候,孙宁这个皇帝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留在金陵,坐等前方结果了。 毕竟,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只会坐享其成的无能之君,多少城池都是他带人打下的。那洛阳这样的大越都城,有着极大象征意义的中原坚城,自然不能少了他亲自出马了。 对此,群臣自然不敢有所阻拦,只是大家的心中却是一阵无奈的叹息,看来,真正的大战还是免不了了。 而就在群臣退去,各自去做相应安排时,孙宁又把郭冲给留了下来。 当殿中只有他君臣二人与魏绅时,孙宁也不作拐弯抹角之态,直截了当道:“对李万年其人其军,你有什么看法?” 郭冲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闻言神情跟着一肃,先弯腰行礼请罪道:“是臣失职,才使朝廷大军未有防范,还请陛下责罚。” 他作为统筹内外监察之事的乌衣司主官,自然有责任帮着朝廷掌握外部敌军动向。而很明显,关陇的李万年这次的动向,他真是一无所知。 “朕没有追究你罪责的意思,只是问你,对其有何印象看法。”孙宁却只是自顾强调问道。 郭冲这才直起腰,稍作沉吟后方才缓声道:“臣不敢有瞒陛下,因为之前一直只关注中原及北疆等地,对关陇李万年及其所部确实有所忽视。 “不过,乌衣司倒也派过一些细作进入关中,查探其中之事。却发现比起据有洛阳和开封这等中原大城的叛逆,李万年却要低调许多。这几年来,除了平定甘陇的几次叛乱之外,几乎少有动刀兵的。 “而他在关中,也颇得民望,又专注屯田养民,倒是手下兵马一直只得两万许间,从不涉足中原之纷争……” 听他如此道来,孙宁神色愈发的凝重,最后便是一声长叹:“如此看来,我们确实疏忽了,不该轻视这位平天军第三将的。要是我所看不错,此人要比秦玉德和赵广校所图更大,能力也更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8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二) 渭水汤汤,径直东流。 河岸两边的柳树早已因为冬季的到来而枯萎萧条,四周那一方方齐整的田地,也终于是看不到往日里辛勤劳作的农人了。 这一切落到正立于华州城头,登高远眺的李万年眼中时,也不禁让他露出几许似有还无的笑容来。 李万年,如今才四十五岁,正是一个掌权的男人最黄金的年龄,无论精力体能还是经验,都在最巅峰时。再配上他那一张棱角分明却又俊朗的面庞,以及关中男儿的魁梧身板,当真是拥有了绝顶的男儿之姿容了。 而其人不光容貌身姿远超常人,能力威信也是天下少有。至少在这关陇大地,八百万百姓,近十万军将心中,他就是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这一点,只看其左右,因他上得城头而不住有守城兵将投来敬重的目光,就可见一斑了。 因为他确实了不起,出身就不用说了,乃是堂堂李唐后裔,早些年在关中地区就享有人中龙凤的美誉。而之后,更是在朝廷无道,民不聊生时,愤而起事,带着全部家产,广募乡兵,然后出关中,合为平天军,剑锋直指大越都城洛阳。 而更叫人为之振奋的是,在当时仓促起兵,整支平天军也不过区区十数万人的情况下,居然真就让他们把堂堂一国都城洛阳给打下来了。 这固然有着因为大越北边同样正遭受剧变,需要花八成以上的精力以应对鬼戎入侵的外因,以及中原各城官吏人等或随之反戈,或能力不足等等内因,再加上洛阳本地豪族到底里应外合……但是,他们平天军能以平民之姿,攻取都城,依然是足以让天下侧目,万众震动的大手笔了。 而这其中,李万年在用人用兵一道上,便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为人称道了。 或许在许多人事后看来,当时能起事成功除了朝廷内部的种种问题外,赵广校这个本就在中原有着相当号召力,又与地方豪族关系极深的头领居中指挥才是关键所在。 就是秦玉德三兄弟,靠着他们悍勇的冲杀,奋不顾身的攻城破门,似乎也比李万年这个更多只是组织兵马,调拨粮草的后勤主管功劳更大。 但事实真如此吗? 至少随李万年一起从关中出来的那两万嫡系从来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中,自家大人才是平天军拿下洛阳的幕后最大功臣。要没有他任劳任怨,巨细无遗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恐怕那十万兵马在进军洛阳的途中就因为各种缘故而四分五裂,溃不成军了。 所以在当时事成,各自论功而据有中原要城时,手下人等也是打算为李万年争上一争的。 可最终,在眼见赵广校占据洛阳,秦玉德独得开封之后,李万年却只是在旁挑了一座小城暂作休养,完全没有与两人竞争之意。 当时的那些部下还因此替自家将军感到憋屈和不满,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替将军拿下荥阳之类的要城。结果这些意图,都被李万年叫停,之后更是果断离开中原必争之地,转而返回关中老家。 以现在事后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一退避决定显然是再正确不过了。 因为这样一来,既避开了与同为平天军同属的赵秦两部的争端,也避过了接下来,因为相继起势的,梁州军和朝廷大军的锋芒。 要知道,在之前那几年里,两支在中原立足的平天军之间固然有所摩擦,和郭炎所部的梁州军也没少了小规模的战事,从而让他们的发展始终囿于京畿之地,甚至连个鲁地都没能拿下来。 更别提随着孙宁重新崛起,带朝廷大军南北征讨,再与这两方兵马有所碰撞了。 而更让李万年下属人等对他的判断心服口服的是,十来年前返回关中的他们,真就如风卷残云般,把整个关中,外加甘陇汉中大片区域全都拿在了手中。 因为洛阳的失陷,大越朝廷的名存实亡,关陇地区的官府力量本就已经陷入到了一个最低谷。 再加上之前多年来,朝廷和官府在关中地区的不断盘剥,更是让百姓吃足了苦头,深恨官吏。所以在李万年这个关中名人率兵重新回来时,自然是旗号所至,传檄而定。 几乎都没打几场像样的战斗,整个关中就被他所得,而他自然也就理所当然地入驻长安。 然后再以关中为依托,继续用兵,一举将本就四分五裂的甘陇之地给拿了下来。虽然因为当地情况,几年来多有降而复叛之类的事情出现,但总体而言,一切都是在李万年的掌握之中的。 再之后,李万年就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举动来。 当时的他,已经靠着征服关陇二地而有了充足的资本继续兵入中原,去争抢更多的利益和地盘——至少当时的他,能调动的兵马就有二十万之众,更有超过四万的精锐骑兵。 可以说,要是当时他真个放手一搏,现在的天下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或许洛阳应该早就换了主人了。 可是,在如此情势下,他却选择了安守关中,并没有图谋中原。 而且还在之后的半年里,把本来聚集在麾下的二十多万兵马给解散了一多半,只留五万维持关陇安定,其他人全让他们解甲归田,回家去了。 这一决定,当时可真把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在部下们看来,这不是自断臂膀,全无进取的表现吗?甚至有人因此离他而去,重新回到中原,去追随赵广校和秦玉德。 但是,就这一举动,却让关陇百姓得到了数年的休养生息,让关起潼关后自成一国的关陇大地,从此成为了这天下间最安定富庶的所在。 任中原江南如何动荡,在这关中八百里秦川之内,却是稳如泰山,所有人都丰衣足食,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 也由此,李万年在整个关陇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被所有关陇之民,所有关陇之军,看成唯一的首领! 虽然他现在只得十来万兵,但只要他一句话,便可发动数百万关陇之民为他出生入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09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三) 就是这么一个已经彻底一统关陇,在当地有着一呼百应的巨大声望,无论兵事政务皆能力出众的平天军第三将,却被孙宁,被郭冲,被天下无数有志于此的人,给忽略掉了。 因为他的低调,任中原各地风起云涌,战事不断,他李万年都只是守着关陇一隅,未有任何的动作。 也因为他的足够谨慎,紧守潼关等几条连同内外的要道关卡,从而让中原等地之人对关陇的情势所知有限,对其为人与能力,更是出现了极大的误判,甚至是轻视。 于是乎,直到这一次,李万年真个破关而出,率军败大越官军,救出已入绝地的秦家兄弟,朝廷才后知后觉,而天下,也必然因其出关而再度震荡! 不过放到眼下,李万年这个或许能在接下来的天下大争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关陇之主,却只是有些感慨地看着四周风景,下方田地,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次之后,恐怕关中再不可能如之前十年般,置身事外,不为乱事所扰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带着几许无奈,几许怜悯。 但是,随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名部下恭声道:“将军,秦大都督终于是醒来了……”他应声转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却已经消失不见:“哦?这倒是好事,我这就去看看他。” 说完,他便径直下了城头,然后上马直奔位于华州城东的太守府。 话说,比之赵广校的大将军衔,秦玉德的大都督的称谓,李万年在部下口中的称呼也和他一贯的务实作风一样,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将军”而已。 只是他这个将军,却是所有人打从心里服膺的存在,在看到他带了几名亲兵沿着长街一路奔行,城中百姓皆都停下动作,弯腰行礼,向他问好。 待李万年抵达太守府,下马一路往里去时,更是不断有人折身见礼,而他虽然脚步不停,却也抬手示意,让其中人等不必多礼。 后院,除了华州太守府的一些仆从人等外,还有好些个秦玉德部下的将佐,此时个个都神色紧张有期待,但又无法都跑进去查看自家主将的病情,便只能巴巴地望向大步而来的李万年:“李将军……”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放心,我的人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玉德兄的。”丢下这话后,李万年已直接入了小院,再进入满是药香的卧室。 房中,也好些人在,除了几名关中有名的大夫外,便是秦玉祥,以及李万年的长子李嵩了。 众人一见他到,纷纷过来见礼,而秦玉祥更是一脸的悲伤:“李将军,我兄长他……他怕是……” “怎么说?玉德兄他的病情……”李万年没有理会秦玉祥,而是看向面前一个相貌清癯的儒雅男子,此人正是这次医治秦玉德的众医之首,关中名医沈渊明。 而被李万年如此一问,沈渊明只能是郑重行礼,苦涩道:“将军,在下等已然尽力了。奈何秦都督他……先是后背中了数箭,再加上内心煎熬,内外交攻之下,又引发了一直就有的隐疾,从而导致药石无救……还请将军责罚我等无能……” 李万年看看他,又看看秦玉祥,最终便是一声长叹:“还是我的错,我迟了一步啊。” 这么说倒也没什么毛病,因为就在李万年出兵相救之前,被越军逼入西城死守的秦玉德便已经重伤昏迷了。 是的,他是在撤退逃亡的途中,被越军拿弓箭射伤的。 然后再加上大败,损兵折将的煎熬,导致在困守西城时便已昏迷过去,无法做主。当时,西城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秦玉祥的指挥下苦苦支撑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是李万年真能早点发兵,阻止秦玉德所部溃败,或许还真能救他。可现在嘛,却是说什么都太迟了。 秦玉祥还想说什么,那边床榻之上,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万年……” 李万年当即抛开其他,快步走了过去,来到榻前,看着面容憔悴苍白的秦玉德:“玉德兄,你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我自知命不久矣,你就不必安慰我了。”秦玉德苦笑着说道,“你之为人,我是知晓的,这次也确实赖你出兵,不然,不光我会死,就是我弟玉祥,还有手下几万将士,都将葬身在越军刀下了…… “所以,你对我,对我兄弟们只有恩义,我又怎会有任何的迁怪呢?” “玉德兄……” “你听我把话说完,不然说不定就没这个机会了。”秦玉德猛然振作起来,脸上都似乎有了血色。但在场众人却是神情一惨,皆知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了。 李万年只得强自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秦玉德正色道:“我已年近五十,纵然身死也无怨尤。何况,这一生,也总算做了些事业,有了一帮生死相随的兄弟。 “但我终究心中有愧,亦有不安。是我急于成事,才会不顾玉祥的劝阻,鲁莽出兵,导致了此番之败。我死,乃是咎由自取,但随我一同出战的将士们却不能被我所害。所以我希望万年你能代为好生照料他们……”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照料他们,让他们养好伤,若有想要回开封的,自可任他们回去,绝不阻留。” “其实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留在你身边,总比回开封稳当些。玉祥,你也一样,不要再想着回去了,我们已然大败,开封是一定守不住了。”秦玉德说着,又看一眼自己的弟弟。 秦玉祥满眼含泪,却还是郑重点头,然后又问道:“那大哥,放儿他们呢?” “这就是我要拜托万年你的另一件大事了,开封可失,但我留在那儿的人绝不能落到那暴君之手,所以……” “我会派人去安排他们来关陇,并派兵一路接应,势必安全将他们接回来。”李万年忙又保证道。 “有你此言,我就安心了。”秦玉德笑了下,但随即,却又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双眼更是大睁,“还有一事,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10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四) 秦玉德如此反应,还真让李万年一个激灵。 但旋即,后者又镇定下来,回握对方的手:「你说,还有何心愿未了?」 「我在想啊,我们为何一开始可以成功,连洛阳都拿下,可最终却又变成今日般地步呢?甚至我还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秦玉德脸色已变得潮红,但双眼光芒却又有些涣散了,只是语气依然坚定:「就在刚刚,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们三人从来不是一条心,因为我们三人就没一个真正的做主领头的…… 「赵广校不可能听你我的,我们也不会真以其为主,而且到后来更是互相提防,几度都差点反目成仇。这才是我们最终无能为力,我最后兵败身死的根本所在了。 「所以,你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们两军,也不能再如之前般,各自有主,互不统属……玉祥……」说着,他有些吃力地扭头看向了同样凑在榻旁的弟弟。 「大哥……」秦玉祥眼中有泪,却还是正色应道,「你说,我一定照办。」 「从今日起,再没有什么秦家兵,你也好,放儿也好,从今日之后,就都是李万年的下属,下面的将士更是只从他一人之命,你们不得再自立门户……你可能答应我吗?」 被兄长虽然涣散,却依然坚决的目光盯住了,秦玉祥浑身一震,但还是连忙应道:「我答应。我也从来没想过和什么人争权,一切自当遵从李将军的号令行事……」 「好……这么看来,玉恒战死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了……如果他还在,可就不会如此配合从命了。呵……呵呵……」 放下最后的心事,秦玉德这口气终于也吐了出来。 只笑了几下,身子陡然一僵,脑袋一歪,人便倒了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床榻边的两人,以及更远处的众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放出悲声来:「大哥……」 「大都督……」 「玉德兄……」 再之后,声音传到外间,那些同样关心秦玉德情况的部下人等,也尽皆大声哭喊着,然后再顾不上其他,一股脑地直往这边屋子涌来,转眼间就把这并不算小的屋子给挤了个满满当当。 当他们真个看到自家主将身死之后,更是怒声哭声一片,有人放声怒吼:「我们一定要为大都督报仇雪恨!」 「对,我们要杀回去,宰了那暴君孙宁,拿他的头颅来祭奠大都督!」 这些人一边吼着,一边已快速转身,甚至都没有再理会李万年和秦玉祥二人,便直朝外冲,竟是打算就这样去召集兵马,然后再度出征。 直到这时候,李秦二人才反应过来,先后叫道:「慢着!」 秦玉祥更是急声道:「大都督刚刚已经有了最后的遗令,让我等从此听从李将军的指挥行事,现在岂能任意妄动!」 而李万年更是怒吼道:「都给我停下,听我说几句话!」 随着他这话叫出,外间不少亲兵什么的,也都呼啦一下上前,挡住了这一干悲愤交加的将领们的去路。 一时间,这小小院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肃杀起来,那几个秦玉德部将更是直接握住刀剑,拔出鞘来:「你们要做什么?想吞我们都督的兵马吗?」 「大家听我说,这真是兄长他临终前的遗令,他把大家都托付给李将军了!」秦玉祥赶紧上前两步,高声喝道。 他在军中声望也自不低,此时开口,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让不少人踌躇着,总算没有真个动手火并。 而李万年这时也出声道:「我知道你们此时心伤于秦都督之死,一心想为他报仇。可你们有想过没有,这真是能做到的事情吗? 「就是秦都督在时,你 们有大军十万,不还是大败于越军之手吗? 「此时损兵折将,连秦都督都伤重而亡,就凭你们这点人,还想报仇?」 这番话固然说得有些扎心,但却也是事实,顿时就让更多人为之动摇,至少神色间已然没有之前的决绝了。 但还是有人迅速做出回应:「那又如何?我等早已立誓要效忠秦都督,他既被人所害,我们自当为他报仇,哪怕一死!」 顿时,又有不少人随声附和,直言要生死相随,虽死无悔。 甚至都有人盯住了秦玉祥:「秦长史,你以为呢?都督可是你的亲兄长,岂能就这么算了?」 这让秦玉祥都难以应对,一时为难。 李万年却是一声冷哼:「你们一心尽忠,那麾下将士们呢?你们有为他们想过吗?又或者有问过他们的主意没有?」 「我等既为将领,他们自当遵从号令行事!其他的,就不用他们多虑了!」那人又是一声回顶。 「他是什么人?」李万年神色微变,突然问身边的秦玉祥道。 「他……他是兄长麾下左先锋,潘雄。」秦玉祥低声作答。 「唔,倒是个忠心的,难得。」李万年似是感慨地一步步来到对方面前,「你也知道军中规矩,下级只有遵从上峰号令的道理吗?」 「当然!」潘雄直视对方双眼,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 「既然如此,玉德兄早把你们全军托付于我,我便是你等上司。现在你不但不遵我之令,还意图作乱带人逃离,又该当何罪?」李万年突然厉声喝问,倒把潘雄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嘴便欲为自己辩解两句。 但还不等他开口,李万年已倏然出刀,雪亮的钢刀已是瞬间一个斜斩,正中其左侧脖颈,唰然一下,又自右下方劈出。 在众人的愣怔中,一刀就把毫无准备的潘雄给斩首。 直到脑袋掉落到地,身躯轰然砸倒在血泊中,潘雄的一对眼睛里,依然充满了惊疑与难以置信。 其实何止是他,周围所有秦玉德所部,包括秦玉祥在内,都被他这突然暴起的一刀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以来,李万年带给大家的都是温和有礼,宛如春风,犹如君子。 可谁能料到,这君子竟会突然发作,一刀断人之首! 第1011章 不该忽略的李万年(终)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李万年的突然出手而吓到,就在秦玉祥和一干部下错愕呆怔间,关陇方面的兵将,尤其是李万年的诸多亲兵却是立刻而动。 在一阵呛啷声中,随身的刀剑全都出鞘,人也跟猛虎一般疾扑而上,将兵器一一横在了还未反应过来的一干将佐脖子上,就连秦玉祥都没被特殊对待,被一剑指着咽喉,让他后背生寒。 也是直到此时,醒悟过来的他才突然想到了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李万年能在当初朝廷还在时于关中起兵作乱,又能在之后率军回转关陇,并用几年时间征服两地,又怎么可能真是如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人畜无害呢? 他,首先是一个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将帅之材啊! 没有点魄力和杀性,他怎么可能安然统治关陇多年,自己兄长又怎么可能放心把所有人都托付给他呢? 可以说,不光是大越朝廷那边,就是自己等人,直到刚才,居然还在忽视着他,以为他是可以用强硬姿态恐吓到的。 这个错误实在犯得太大。 于瞬间想明白一切的秦玉祥登时冷汗直冒,生怕对方一怒之下再对其他人下手,赶紧叫道:「还请李将军息怒……他们只是一时情急,并无对你不敬的意思。」 回应他的,是李万年淡然的笑容,一面将不断滴血的佩刀交给身旁的亲卫擦拭,一面环视众人:「玉祥放心,我既不是好杀之人,也没想过强吞你家人马。刚刚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弄清楚一个事实而已。 「要是我真想用强的,就算玉德兄还在,也一样能得手。而现在我所以会耐着性子与你们交涉劝说,是真把你们当作兄弟看待!」 「我,我知道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再看着对方那张温和的笑脸,秦玉祥却有不一样的感受了,心中难免感到畏惧,也有了不小的压力。 至于其他人,此时也是个个面露惧色,亲眼看到袍泽兄弟被如此一刀断首,对他们心理造成的冲击还是相当之大的。 而随着李万年再把目光扫过来,几人更是面色一白,就听他道:「我的一片苦心,各位现在可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是我等一时被大都督之死蒙了心智,有所冒犯,还望将军海涵。」 随着这些人纷纷低头认错,李万年笑容也就更为和煦了:「如此再好不过。」说着,轻轻摆手,示意手下收刀,退开。 可即便人已退开,众将心上的压力却依然存在,到底是不敢再有任何激烈的言行,只能静心听从他的训话。 「我知道你们都是随玉德兄多年的老兄弟,曾与他多年并肩作战,同甘共苦,自然是感情极深。所以在他被害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要为他报仇。 「但你们更不能忘了自己除了是玉德兄的袍泽部下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军官将领!你们的麾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要以你们之令为命,他们的生死,更是在你们的一念之间。 「如今大越朝廷已然取得一场大胜,其声势也到了顶点。此时要是真为了仇怨不管不顾地攻出去,那就和送死没有区别了。这既不智,也不是玉德兄于九泉之下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选了我,帮他看顾你们。不是因为我真就能压服你们,而是因为他知道我素来冷静,不会让你们如此胡来。他的这番安排,说到底还是为了救你们。」 如果没有刚才的一刀杀人立威,李万年的这番话说了也未必有几人听,听了也未必会信。 但现在,尸体横于眼前,压力还在身上,冷静下来的他们,还真就能明白他李万年,或者说是秦玉德的一番维护他们的苦心了。 这让他们的神色再变,从刚才的愤怒惊惶,变成了 现在的汗颜惭愧,以及郑重其事。甚至都有人低声道:「李将军说的是,是我们错了,愿受军法。」 「那就等明日吧,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把事情说开了,然后各受十棍,以儆效尤。」李万年叹了口气道,「再之后,就由你们商议出个章程来,得尽快去开封,把秦放和玉德兄留在那儿的兵马家眷人等接来。 「到时由我关西精锐沿途接应,一定会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这也是玉德兄将大家托付于我的另一个缘故了,他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和你们所有人失望的。」 「将军……」 伴随着一声喊,有人真心诚意的单膝跪地,拜了下去。 然后一个连着一个,十多名秦玉德的心腹部下,也都冲他跪拜行礼,这是完全对他臣服的表现了。 看到这一幕的秦玉祥却是一阵恍惚,同时心中也再度了然,为何兄长会如此相信李万年了。 其人确实有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居然只靠着杀一人和一番话,就把一干桀骜难驯的武将都给拿捏住了。 也怪不得,他能把关陇两地牢牢控制在手,这等驭人之术,别说自己了,就是兄长和赵广校,都是难望其项背的。 而这时,李万年更是表现出了平易近人的一面,微笑上前,把人一一搀扶起来,又说了几句宽慰和鼓励的话,这才把事情给彻底敲定了下来。 看着这些兄长之前的部下此时围绕着他,或是惭愧,或是兴奋的表情,秦玉祥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 欢喜,当然是有。 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大家都能在关内好生休养生息,至少是安全上有了保证,能够踏实下来了。 可在欢喜之外,却又有着惆怅和失落。 李万年如此轻易就获得了众将之心,那今后这支队伍岂不是就和秦家再无关联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李万年又看了过来:「玉祥。这是你兄长的兵马和部下,你又与他们一直配合惯了的。所以接下来的一切,还得有你来做主啊。」 秦玉祥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没有直接吞并自家队伍的意思,只是在安抚众人后,重新将兵权交回给自己。 什么叫君子坦荡荡?这就是了! 这一刻,秦玉祥对李万年也是充满了敬意与感激,当下正式弯腰行礼:「敢不从命。秦玉祥谨遵将军之命,今后但有所令,不敢有丝毫怠慢!」 若是孙宁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得出一个结论,哪怕直到此时,自己依然轻视了李万年,这人或许才是自己一统天下的最大之敌! 第1012章 亡羊补牢 还在江南的孙宁可不知道潼关以西的华州城内正发生着如此一幕,更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强敌正蛰伏在彼。 他只知道,虽然此番与秦玉德所部的决战未能尽全功,但对朝廷来说,却依然是一场大胜。而随着这一场歼灭敌军主力的大胜,朝廷的整体方略确实也该做出改变了。 虽然并没有完全停下南边沿海的种种安排,反正船厂什么的还在建造中,但兵马的调度,朝廷的注意重心却还是迅速转回到了北边。 本来要去南边的淮南兵,被迅速叫停,然后转而向北进发。同时而行的,还有湖广等地的兵马,他们将在抵达梁州之后,迅速汇聚,再直指开封。 对此时的朝廷来说,开封一线那二十来城,现在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哪可能轻易放过啊? 至于不远处的洛阳赵广校所部可能做出的应对,就完全可以忽略掉了。 因为就在大破秦玉德部于梁州城下后,除了一部分兵马顺势追击,围其败军于西城之外,其他梁州境内的兵马早已顺势而上,在一路收复之前的失地之余,又再度陈兵到了义、兴两城,摆出了对荥阳的攻击姿态。 虽然这一支军队论兵力不如洛阳方面,但挟着大胜之势而向前的他们,在士气上是稳压必然后悔的洛阳兵一头的。 若是这支平天军真在赵广校等人的带领下出荥阳虎牢一线而来,越军倒也不在意与他们进行正面决战。 然后就跟之前击败秦玉德所部一样,将他们也一战击溃,从而顺势夺回荥阳成皋等中原要城,甚至直接就兵入洛阳,还于旧都。 或许也正因为看出了越军的这一态势,所以到了这时候,洛阳那边也依然没有丝毫动静,看不出半点要趁着开封空虚,而抢在越军之前,将这一京畿战略要地和中原商贸大城给夺在手里的意思。 于是,时间就在越军的不断调兵遣将,向北边增兵的行动中一点点过去,而在此期间,或许是有感于大势已去,为了保全自身,开封治下的不少城池,更是相继开城投降,重新投入到了大越朝廷的怀抱。 而这一切的消息,也通过各种渠道,半点不漏地,送到了洛阳城,落到了赵广校的案头。 从而让他整个人更是被后悔和无力感所包围,当真是锥心之痛了。 赵广校真是太后悔了,自己怎么就会被猪油蒙了心般,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对局势有过正确的判断呢? 自己怎么就是不肯相信秦玉德的诚意,从而对其冒险的进军不闻不问,眼睁睁看着他孤军杀入梁州境内,然后中计大败,最后连开封都快要守不住了。 明明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有的是机会主动出击,从而扭转整个战局的。 结果就是因为自己对人的怀疑,或者说是怯懦,居然错过了一切,直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最无能的主将,一个真正的罪人?」赵广校看着面前的长子,满是懊恼和自责地开口道。 之前,后者给他送来了全新的前线战报,正是关于越军极可能赶在年前正式兵发开封的情报。这意味着,平天军两部本来所构成的犄角互助之势,将彻底坍塌。 而一旦开封失守,接下来洛阳这边,自然也将迎来越军的全力攻击,到那时,以如今洛阳的军心士气,还能守得住吗? 明白这点的赵广校自然表现得更加的后悔,呆呆枯坐半晌后,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赵乾惠顿时一震,赶紧道:「父亲不必如此自责,这一切其实错不在你,是我们一起做出的判断与决定。 「要怪只能怪南边朝廷过于阴险,以及秦玉德他太过鲁莽了…… 「当时的情况,谁都会怀疑他 如此冒险的真正用意的,若是他能缓一缓,见好就收,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而且……」 「你不必为我开脱了,错就是错,这次我确实辜负了他,辜负了我平天军的袍泽,我就是这次中原失守的最大罪人。」 「父亲……」赵乾惠再度想说什么劝慰对方,可一时间又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了。因为他终究只是个武将,没有自己两个弟弟那样讨人欢喜的口才。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父亲,纵然如此,我们依然还能做些事情以为弥补。亡羊补牢其尤未晚啊!」 「弥补?怎么弥补?」赵广校这才稍稍定了下神,正色问道。 「帮着他们,守住开封城。」赵乾惠神色发狠道。 「出兵阻其进军吗?这之前不是讨论过,那么做只会错上加错,让我们承受更大的损失吗?」 「当时是如此,但接下来就不同了。」 「怎么说?」赵广校精神微振,他怎么说也是经验丰富的将帅,对用兵还是挺有想法的。 「接下来的天气本就不利于出击作战,尤其是攻城略地。」赵乾惠低声道,「但越军却要在这样的气候里攻破开封,那其投入必然不小,后勤方面的问题自然更大,也就给了我们机会。」 赵广校仔细想了想,还真觉着是这个道理了。 位于侧面的自家大军若是能掐准对方的后勤线路,真能给予他们重创。 可是随即,他又想到了眼前的事实:「我军出兵真能瞒过当面之敌吗?他们的后勤一定不可能从靠近我荥阳一线的道路走吧,甚至有可能会从漕河水路……」 「水路已然有一半结冰,不可能。」赵乾惠当即否定道,「他们也确实会远离咱们这边设立粮道。但是,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瞒天过海。 「因为就近来的天气看,一场大雪在所难免,而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义兴两城那儿的守备必然有所放松。再加上我们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龟缩姿态,就更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一番解释,还真就颇有道理,让赵广校精神再度一振:「或许可行!那咱们这次就赌上一把,就当是弥补之前的过错,亡羊补牢了!」 第1013章 运粮北上 时入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这时,一场来自北方的大风雪,袭击了整个中原大地,自塞北而至淮河一线,几乎整个天地都被风雪所笼罩,无论山川河流还是城池乡野,尽皆染作了一片纯白。 尤其是京畿一带,在腊八之后,雪片更是如鹅毛般纷纷而落,几乎把野外的一切都给淹没了,包括良田河流,以及沟通四面八方的官道。 但就是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却还有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正坚定而缓慢地,朝着北方开封一线步步而行。 这支有着上千甲士,五千民夫,数百牲畜和车辆的队伍,正是受命往前线运送粮草物资的大越运粮队伍了。 天气确实严酷,道路确实难行,但在更加严酷的军令之下,这些军将也好,百姓民夫也好,都只能是顶风冒雪,咬着牙,不断向前,只为在时限之内,将车上的粮食物资送到前线军中。 谁让朝廷这次居然不管不顾地定下了年前必破开封城的策略,而现在,数万大军正屯于那座前宋都城之下,不断发动着攻势呢? 「好大的风雪啊,你说,这次朕……我准许燕虎之请,决定速取开封的策略是不是有些过了?」 在整支队伍的中间位置,一个相貌堂堂,气度俨然的男子小心策马向前,问着身边一个精干的汉子道。 他正是当今大越的皇帝陛下孙宁,而在其身边,小心翼翼,时刻环顾四周以为万全的,则是其贴身的护卫统领,杨轩。 面对皇帝的突然发问,杨轩稍微愣了下,还是道:「陛……主子您和燕将军既然定下速取之策,一定有你们的考量,非我一个护卫所能置喙。只是陛下您确实有一事做得不妥,那就是非要在这时冒险来中原腹地……」 是啊,孙宁作为一国之君,此时不在后方金陵安坐指挥,却只带了区区两三百人便混杂在运粮队伍中,还顶着风雪跑来中原战地,确实太过不合常理了。 事实上,在孙宁做出这个决定时,别说朝中一干臣子几乎全部反对了,就是身边人,如萧倩魏绅,那都是极其劝阻的。 毕竟现在的他身份太高也太重要,可以说他一身系有天下都是半点不错的。如此万尊之躯,又怎么好再蹈险地,还是以这等几乎不怎么设防的方式呢? 但这一回,孙宁却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北上的,哪怕所有人都反对。 而他的理由也很实在,哪有只让手下臣子在前线搏杀,自己身为君主却只会缩在后方的道理? 而且这次的开封之战更是干系重大,可以说将决定中原最终归属,他自然更希望亲身在场,鼓舞全军,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城池了。 当然,最了解他的人,比如萧倩,其实还知道一个原因,那就是孙宁真个静极思动了。 四年来,孙宁除了之前在杭州小打小闹地打过一群扶桑海寇外,几乎就没再参与到任何战事中。他只能坐守后方,听着前线的一道道军报传来,然后在地图上想象那战斗是怎么进展的。 这不是他所希望经历的场面。 虽然身份早已不同,可孙宁依然是那个敢于冲杀在第一线,也乐于冲杀再第一线的人。只是留在后方,对孙宁来说,倒是一种煎熬了。 所以最终,萧倩妥协了。 而且要不是临走前突然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恐怕这次同行的还有她这个皇后呢。 孙宁也最终得以成行,但他却并没有依照臣子们所建言的那样,再率一支精锐北上,而是稍作化装,以一名军中普通将领的身份,混杂在这支运粮北上的队伍里,一路前往开封。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孙宁也很是充分:「朕既为天子,就当以天 下为己任。你等百官是我之子民,那些运粮去前线的百姓难道就不是了? 「朕自然也有和他们同甘共苦,一路同行的责任,至少也能了解民间疾苦,并为将来的运粮安排多做筹谋。而且,这样一来安全性上要比大张旗鼓率军北上高得多了,没有任何一方敌军会想到,朕以天子之身,竟会藏于运粮队伍之中。」 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更重要的还是身为皇帝的气场威压,所以最终,孙宁终于是把其他事务交托沈舟等重臣,自己则只带两三百精锐护卫,运粮北上。 当然,臣子们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比如眼前的杨轩,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委婉劝谏。 而对此,孙宁也只是一笑:「虽有冒险,却是值得的。不提其他,光是这一路所见,那些兵将对民夫所为之种种……待我到了开封城下后,也得要整顿一二。不然,后勤终究存在问题。」 押粮的兵将对卖力气运粮的百姓们总是居高临下不说,而且动辄打骂呵斥,这一路所见,确实让孙宁感触良多,觉着有必要做出些改变了。 杨轩只能是唯唯称是,然后又扬首左右环视:「主子,这儿已快进入到京畿地界了。」 「没错,翻过前边的野鸡岭,再往东北几十里,就是……」孙宁看着前方茫茫雪原,却还是能从依稀的地标山峦中看出些东西来。 毕竟,他之前也曾在这一带活动过,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也已熟记在心。 可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呢,前方那并不太高的山岭之上,突然就有号角声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面面鲜艳的旗帜,以及数以千计的,突然自雪地白林之中冒出来的兵将。看書菈 而在看到这突然冒出的军队时,整支运粮队伍都为之震动,那些百姓民夫更是惊叫着,丢下担子车子和牲口,径直转身就跑。 就是那些护粮有责的将士们,也在这一瞬间因为胆怯而悚然后退,从而更给了这些敌人以从容整队的机会,再呐喊着,自高处一冲而下,直杀粮队。 当这一幕发生时,孙宁双眉则是陡然挑起,再无二话,即刻策马直朝前冲上过去。 第1014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上) 赵乾惠都没想到这番出击袭越军粮队竟会如此的顺当,自己带兵埋伏于这条直通开封的官道上才不过一天时间,真就有如此大的一支运粮队伍送上门来了。 而且,这支队伍明显没有会遭遇袭击的心理准备,在自家吹响号角,发动攻击的瞬间,就已乱作一团,这就更让他心中笃定,此战必然可胜了。 这自然让他和手下兵将一个个更受鼓舞,更感兴奋,咆哮着就顺着稍稍高起的山岭一冲而下,很快就冲到了那些措手不及,还愣在原地的兵卒和民夫跟前。 唯一不足的或许就只有眼下恶劣的气候了,那漫天的风雪,让弓弩等远程兵器彻底失去了效用,只能以贴身攻杀,短兵相接的方式来灭掉眼前之敌。 这就有些浪费这支来自洛阳的伏兵为了能隐藏己身,而全体都是一身白甲白氅的装扮了。不过这些细节都无所谓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破敌并夺取一切物资! 心中转着念头,赵乾惠前冲的动作却是越发的快,只几个起落之后,便和几名不知进退,彷徨无定的护粮兵将给撞上。他当即没有二话,手中两把短戟横扫直刺,嗤啦连声,鲜血飞溅间,已将面前的三四人如砍瓜切菜般杀死。 然后,便继续踩着鲜血和尸体,宛如雪原上的猎豹般,继续凶狠前冲。 而在他这个主将的带领之下,众洛阳兵将也是个个奋勇当先,以不是太过紧密的队形,急速突入溃不成阵的运粮队伍中,大肆杀戮,不断向前。 「快……快上去阻挡住他们……」队伍前方的一名军官急切地高声呼喊着,命令左右兵将快些上前迎敌。 奈何敌人的冲势过猛,声势惊人,早把大家的胆都给吓破了,虽然有几人高声答应着想要迎敌,却在看到前方不断倒下的民夫袍泽后,又都双腿发软,踌躇不前。 这还不算,更大的麻烦也随之而来,突然间,官道左右两侧的茫茫雪原之上,赫然又有一阵喊杀声响起,旋即两支队伍也都呐喊着滚滚杀来。 这一切意味着他们整支运粮队伍已被三面包抄,就是想要逃跑,也只剩下后方这一条路了。而在他们的后方,则是迤逦蔓延出去长达数里的各种粮车担子和其他车辆,几乎把条官道都给占了个满满当当,根本就没有任何路径可容人脱身了。 于是在发现这一情况后,所有人,包括护粮的兵将和民夫们,都已绝望,许多人甚至连刀枪都无力提起,只能是站在那儿引颈就戮。 一时间,咆哮声,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了一起,一批批的人倒了下去,他们所流出的鲜血,很快就把本来纯白一片的雪原都给染成了嫣红,触目惊心。 赵乾惠则带人步步向前,其戟下几乎无一合之敌。就连那几个军官打扮的汉子,试图阻他去路的,都被他轻易刺杀。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他更为兴奋,前冲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前进路上倒下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 直到突然侧前方一声马嘶,一人一骑如旋风般急冲而来,一声暴喝更随之跟到,刀风破空,直劈而来。 这等声势倒也颇为惊人,而且因为赵乾惠此番是步战,所以在面对如此快骑冲击时,自然会落于下风。 但他压根不曾感到半分惊慌,瞥了一眼那人马冲来的角度后,便是轻巧地向后一侧一跨,居然就这样避过劈来的一刀同时,连那骏马的冲撞都给闪过了过去。 然后,就见他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并没有跟着有所动作,而是稍稍一顿,盯住了那马上的骑士。 对方反应也自不慢,一见冲劈不成,便想要勒马转向再来。 结果就在这时候,胯下骏马一声嘶鸣,马腿一别,身体一横,轰然一下就已倒了下去。 雪 原之上作战,本来就和平常地段上的战斗大不相同。 因为这积雪颇深,都快过了膝盖了,又被各种人马踩踏,早在下面形成了一个个的雪窝。一般来说,若是全力策马冲击,就有很大可能因踩中雪窝而使马被绊倒甚至断腿,更别提这突然再想要转向了。 身在中原多年,又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赵乾惠自然深明其理,所以在此番出来时,就只是带队步行,自然极其稳当。 但面对的越军护粮将校人等,却多半是南方之人,完全不懂其中关窍,这下自然中招。 随着马儿一倒,人更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侧方摔落,身形自然也就彻底失去了。 更要命的是,他倒向的,正是赵乾惠所在,所以人还没有真个落地呢,一支短戟已呼啸而至,噗哧一下便没入其体内。然后不等他惨叫出声,第二支短戟又斜斩而至,月牙刃切开了他的咽喉,使他当场丧命。 轻松解决一名骑将的赵乾惠哈哈一笑,弹身暴起,便要继续向前,结果这时,前方又是一声马儿的嘶鸣传来,又一骑踏雪飞驰杀到。 见此,他笑的是更欢了,当即便迅速变招,一伏一侧,想要故技重施,再杀一人。 然后就见马在急冲中突然一声嘶鸣,动作一顿,整个身躯就已别扭地直朝前倒去。这位运气更差,甚至都不及发出一招,坐骑就已经倒下了,人也跟着被一甩而出。 赵乾惠见状,更是一步迎上,双戟同出,便要刺对方一个透心凉。 但就在这时,那本该彻底失去控制的身体却在空中猛然一顿,一翻,一抹刀光也跟着劈下,正好斩在了两支短戟的头上,发出清脆的当当连响。 而在此一击之后,人已顺势再度向上一弹,轻飘飘往后方落去。 这一手变招确实突兀而漂亮,顿时让随赵乾惠冲杀到此的洛阳兵为之一惊,动作一缓。看書菈 但真要论心中的震惊,在场人中,却没一个能比得了赵乾惠本人的。 只见他此时瞪大了双眼,身体都凝固在了那儿,只愣愣盯着面前落地之人:「你……老三!」 因为他赫然发现,面前之人,居然是多年前不知所踪,亦不知生死的自家老三,赵乾哲! 第1015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中) 来人自然不是什么赵乾哲了,而是孙宁。 在前方骤然发生伏击时,身在队伍中间位置的孙宁就已心知不妙,赶紧带了身边那两三百护卫直朝前冲,想要帮着御敌。 但是,正如刚刚所说,在这样的雪原之上,骑兵的机动性真就丧失殆尽了,甚至马匹反倒成了累赘。 短短两里多地,就让不少护卫人仰马翻,受伤者都大有人在,而且还大大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只有孙宁等寥寥几人,仗着马好运气好,再加上自身的实力,得以一路冲过来,然后就和敌人正面相遇,战了起来。 孙宁在连斩三名对民夫下手的敌军后,便又一眼瞧见了那边正大发神威的赵乾惠。 虽然局势有些乱,又是有风雪影响,但以孙宁的目力,还是轻易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如此,也就有了个大概的判断,此人应该就是整支敌军的主将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擒杀其人,此番战斗就还有扭转局势的可能,孙宁自然就是拍马前冲,杀向目标。 只是他和赵乾惠的距离稍稍有些远,反倒被另一名护卫骑兵抢了先,然后直接送了人头。 但这也让孙宁吸取了经验,有所准备,方才轻易化解对方的攻击。 此时被赵乾惠这么一叫,孙宁先也是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对方居然直到现在还误认自己为赵乾哲呢。 这让孙宁当即一声长笑:「大哥,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就让我这做兄弟的,还你当初那一剑吧!」 说话间,人已跟着扑上,手中碎风刀更是大开大合地急劈而上,抢身便要来到对方跟前。 赵乾惠虽然受到这一变数的震动,头脑倒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此时见刀光袭来,便赶紧两戟交叉而守,正好挡下了这凶狠霸道的一刀。 当响声中,他的身形顿时一震,脚下一虚,人居然被劈得倒铲而出,足足退出去丈许。 「不错,再来!」孙宁倒是喝了声彩,对方实力也自不弱,正好放手一战。 但赵乾惠此时的脸色却是遽然而变,眼中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几许恐慌。因为他此时双臂已是一阵酸麻,都快提不起两把短戟了,虎口处更是崩裂,鲜血淋漓。 是的,只这一招,他就被孙宁完全压制,根本就非其对手。 但同时,他也终于明白过来,高声喝道:「你不是我家老三,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乾哲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纵然有些争夺矛盾,但对各自的一切还是都挺熟悉的。自家老三别说压制自己了,就是想在自己手下走过三五招,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问题是,这家伙刚才说什么?要还自己刺他的一剑? 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觉,此人与自己一定有过长期的接触,他到底是什么人? 各种不安的情绪纷至沓来,赵乾惠整个人都乱了。但眼前的战局却根本不容他作任何的细想,因为孙宁已再度逼上,刀光再起,斜斩而至。看書菈 孙宁当然不可能留手,因为此时的整体战局可对他们太不利了。 就在他于此一角落完全压制赵乾惠的同时,前后左右的惨叫声却是一直没有停过。 那些伏兵不断冲杀,不断斩杀着民夫和兵将,让他们的尸体铺满了整条道路,蔓延着直往两侧雪原而去。 而他们的鲜血更是汇聚成流,在本来洁白的雪地上,流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宛如写意的泼墨画作,那是一种残酷的美。 但无论是兵将也好,民夫百姓也罢,他们都是孙宁的子民,是他所不希望被人如此屠戮的子民。 所以孙宁在愤怒,在急切,愤怒急切地想要斩掉对面这个敌军主将。 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人已再度扑上,刀光再起时,甚至已经带上了刀芒。 呼啸的刀声完全压住了周围的杀声和风声,更是将面前扑来的凛冽寒风都给粉碎,使手中宝刀碎风真就名副其实了。 无论是孙宁所展露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那刀风临身时的巨大杀伤力,都让赵乾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恐惧。 这让他甚至都没勇气再举起手中双戟来作抵挡,白了张脸,就直朝后退避开去。 没法子,若是真个两军交战,马上交锋,以他的实力还能在孙宁刀下走上个一二十合,至少逃命还有机会。可眼下的战斗却是马下步战,而且是近似于江湖厮杀的短兵交锋,这就不是赵乾惠的作战经验和实力所能弥补差距了。 所以只两三招后,他已经落入必败,甚至是必死之局。 刀光斩到面前,赵乾惠的双手都不及抬起,虽然周围已有部下看到主将凶险,呼喝着便要上前救援,但怎么看却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刀便要斩下赵乾惠头颅,从而一举扭转战局的当口。 风,突然停滞。 四面的杀声,也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停。 孙宁突然发现,就连自己这一刀,都似在半道上凝滞住了。 就好像这时空突然就被某种不知特性的力量给一把控制住了一般。 呼—— 似是风声再起,但孙宁却在这一瞬间做出了最果断的变招,本来向前的一刀,被他急速回撤,再朝着左边前方用力一劈。 啵的一声脆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如巨浪般的力道,通过刀身直传而来,让孙宁的身形陡然一晃,然后便噔噔噔连续朝后退却,直退出去三丈有余,才稳住步伐,然后目光如电,直落到了已然现身的某人身上。 这是一个无论气质穿着都和寻常伏兵将士没多少区别的男子,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他低眉垂目,看着没精打采,而且手中并没有什么兵器,只有一双肉掌而已。 但他虽空着手,给孙宁的压力,却要比在场所有敌人加到一起更强烈。 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是自己不尽全力无法应付的真正高手! 一瞬间里,孙宁便已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目光自然也就锁死了对方,刀一点点提起,指向其人:「你,什么人?」 第1016章 雪中血战血映雪(下) 那人依然是那副敛眉垂目的低调模样,不过在稍稍停顿后,才低声道:「寂灭佛掌,独孤宏。」 孙宁闻得此人名号,整个人愈发的郑重起来,碎风刀跟着已由指变横,摆出了守势。 敌人,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这天下间,江湖中,高手自然是极多的,孙宁这些年来也遇到过许多,比如传他绝啸罡拳的关振铎,曾经一度把他逼入死地的霍峻,还有一身武艺绝伦,奈何死于乱军之中的郑证因! 这些人,都可算得上是如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真正宗师级的人物。 而在这些人中,还有一人,似乎凌驾于这一干江湖高手之上,以一手神鬼莫测,见者皆死的寂灭掌横行天下多年,随后又突然消失的家伙——独孤宏。 据孙宁后来从关振铎等人口中所知,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在他们看来,这个纵横无敌的家伙,应该是已经归隐或是死了,所以近十多年来才一直销声匿迹。 可没想到,今日此时,他却碰上了这个传说中的大高手。 而很明显的一点是,此人现身,就是为了保护赵乾惠的,那就是赵广校的人了。可对他,孙宁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当初在洛阳,他和赵广校可是有着「父子」身份的,这样都不曾接触到眼前的独孤宏! 只此一点,也可看出其人有多隐秘,对赵广校来说,便是一件最致命的秘密武器了。 独孤宏看了一眼心魂初定的赵乾惠,低声道:「大公子且先去别处作战,此人就交给在下吧。」 「好,留活口,我还有事要问他呢。」赵乾惠深深望了孙宁一眼后,一口答应,转身便走。显然,他对对方是有着绝对信心的。 而这一回,孙宁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全部精神都锁定了面前的对手,连赵乾惠迅速抽身,扑向旁边的军将都不曾分心。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要稍有破绽,便会被独孤宏趁虚而入,到时就真危险了。 而对方,居然也未曾有过多的举动,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孙宁面前,宛如老僧入定。 孙宁先是略有些奇怪,但随着四周不断响起的杀声和惨叫传来,便又即刻明白了过来,神情顿然一变。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了,孙宁不动,他也不会动的。 他在此现身,只是为了牵制住孙宁。而只要孙宁这个目前看来唯一能扭转局势的高手不能参与到战事中,则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洛阳兵大胜。 然后他们便可顺势杀来,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把孙宁也给斩杀掉了。 真是打的好如意算盘啊! 孙宁的双眼之中,陡然已有火苗腾然烧起,身体一长,碎风刀已猛然而起。 独孤宏则是嘴角一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方只要强自攻来,守中蕴含着绝强攻势的寂灭掌就能让其败死在自己掌下。 呼—— 孙宁动了,却不是如其所想般发动正面强袭,而是陡然一个侧扑,人如游龙一般冲向了左方那还在厮杀的敌我众人。 刀光迅然而起,噗哧两声,两颗人头已高高跃起,而孙宁自身则随着血光,又是一个转折,杀向另一边。 这突然的一变倒是让独孤宏粗手不及,使他并没有立刻跟上,反而被孙宁瞬间拉开了数丈距离。 其实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和孙宁交手的经验,更不了解对方的性格。 孙宁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被人左右牵制之人,他更喜欢的是掌握主动。 刚才是事发突然,才让他险些陷入到被动的陷阱之中,但随着独孤宏摆出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策略,他却迅速明白过来——自己可不是为了杀这样的高手跑来 的,而是为了挽救那几千将士和百姓。 所以既然暂时非其对手,便当暂避其锋芒,转而攻敌虚弱便是。 于是几乎在转眼间,孙宁已连杀五六人,这才听到后方掌风袭来,但他却不闪不避,只一把将面前一个敌兵拉到了身后,使这破空袭来的一掌印在后者身上,而自己则趁势一步跃向另一名敌人。 这一下,更让独孤宏怒火中烧,当即加速前扑,同时喝道:「东躲西藏,算什么本事……」 回应他的,却是孙宁的一声冷笑,以及全力施展的身法,整个人犹如那无处不在的寒风似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四处游走,不断杀敌。 论武艺,孙宁未必是独孤宏的对手,至少一对一他肯定占不到上风。 但是,他若避而不战,并且深入到乱糟糟的战场深处,论起乱中厮杀的经验,独孤宏比起孙宁来却又逊色不止一筹了。. 于是,就只见孙宁一路乱走,刀起刀落,总有斩获,而其身后,一人紧紧相随,可每一发招,又总被他以各种方式规避过去,甚至有几下还打在了洛阳兵的身上。 这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甚至产生这两人乃是一伙的感觉来了。 当然,只凭孙宁这样游走零敲碎打地杀敌,于眼前的战局依然无补,随着洛阳兵步步压迫,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已经把这一片雪原都给染作惊人的红色,甚至映得远处的白雪,都作血红。 而还在奋战拼杀的护粮兵卒也是越来越少,要不是有孙宁的护卫队加入其中,帮着守御,恐怕他们早已死光了。 可即便如此,局面依然是彻底的一面倒。尤其是当赵乾惠挟着怒意,亲自带队再度攻杀过去后,中间那大批粮车组成的防御阵势也被迅速摧毁,然后那两百多人,则被完全围在了垓心,已身处绝对的死地。 至于那些百姓民夫……更是连绵的伏尸数里,只有少数动作快的,逃之夭夭,散于各处。 同时,随着战局明朗,更多人也注意到了孙宁,当即就有数十上百洛阳兵从各个方向围杀过来,很快就把他的去路给挡下了,而身后的独孤宏也在一声怪啸后,一掌轰出,竟再度引发整个时空的突然凝固,重重掌力则如怒涛般直向孙宁压来! 第1017章 战场上的死斗 独孤宏这回是真个怒了。 想他纵横江湖数十载,闯下偌大的名头,手下死的高手都是车载斗量,哪怕这些年已处于半归隐状态,但其凶名依然赫赫,一旦报出去,都足以让天下豪杰为之胆寒。 可没想到今日碰上孙宁却是这么一个态度,避而不战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断杀伤兵马,真就视自己为无物吗?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再出手时,几乎已尽了全力。他要用这最狠辣的招数使对方后悔自己之前的种种选择,让他死得凄惨无比! 孙宁也在这一刹那里感觉到了周围的剧变,那喊杀声,惨叫声,刺骨的寒风,和四周还在互相攻杀着的敌我兵马,竟在这时全都消失不见。 而自己,则突然陷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无论视线还是听力,都已彻底消失,唯有心头的警戒却是急速攀升,知道自己再度陷入到了对方这一招改变时空,或者说是改变自己对所处时空认知的古怪境地之中。 作为受过科学教育的穿越者,孙宁自然不可能因这等变化就吓得心慌意乱,也不相信对方真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挪移时空。 或许在初遭此招时,他还会有些茫然,但此刻,却是他第二次受困其招了,心态自然要比之前平稳得多,也清醒得多。 眼前一切,都是虚妄,都是那寂灭掌所带来的影响而已。其真正可怕的地方,只在于敌人会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施以杀手。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一片混沌中找出对方,防御,或是反击! 当然是反击,孙宁从来不是个喜欢被动挨打之人,哪怕处境不妙,他依然会选择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当下里,孙宁已凝身不动,双手持刀,并猛吸了一口气—— 身前丈许处,独孤宏已急掠出掌,掌力无俦,几如海浪波涛,足以把壁立千仞的崖岸都给轰塌。 这是他已经把一身实力通通倾注入此招才有的威势与效果,天下间不可能能有在如此状态下还能躲过或者扛下这一掌。 他已经能预见到对方全受此掌力,筋骨寸断,惨死当场的下场了! 吭—— 突然间,一声龙吟长啸却自孙宁口中猛然而出,顿时化作层层声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 那一片遮盖了他的混沌,在被这层层声浪波及后,便如风卷残云一般,被迅速剥离推开,然后消散不见。 而孙宁也在这时骤然瞥见了左侧身影扑到,掌力更是迅然落来,几乎已经笼罩了他全身,让他根本不可能再做出规避了。 既然避不了,那就迎上去! 孙宁啸声不停,人已跟着转身,碎风刀急起,猛刺,带着整个身躯,宛如射日之神箭,直冲向那道身影,以及其前的那滚滚掌力。 这一手实在太过出乎独孤宏的意料了。 他想不到,对方居然也身具强悍的功法,能在如此局面下突然破局而出,使自己百试不爽的寂灭掌的寂字诀于最后关头全然被破,也让自己的身形彻底出现在了对方的眼中。 更没想到,其人竟是如此凶悍,长啸之后,不退反进,居然迎着自己的绝强掌力,反杀了过来。 这一瞬间,反倒是独孤宏的心境开始摇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产生了一丝慌乱。 如果是多年前的独孤宏,碰上这样的对手绝不会感到慌乱,反而会愈发的兴奋,会发挥出十二成的实力,用尽一切手段来杀掉对手。 但是现在的他却再不是当初的他了。 多年的隐居,养尊处优的生活,固然让他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巅峰,但心境和勇气却早已远不如当初。再没有了当初的决然与无畏, 丧失了一个高手最重要的东西——必胜的信念。 对上一般的对手,独孤宏自然可以凭借强大的实力碾压对方,从而不露丝毫破绽。 而就算对上旗鼓相当的高手时,他有寂灭掌这样足可以扰乱对方五感的绝招,也足以杀死对方。 但这一回,他对上的是孙宁,他的绝啸罡拳正好对寂灭掌的寂字一诀有相当的克制,而且其人之悍勇,也完全超出了独孤宏的意料。 于是,在这场正面对决中,在这场生死相搏的战斗里,他便在瞬间便陷入了绝对的劣势,甚至是败势。 啵——啵——啵——啵—— 那重重叠叠轰压而来的掌力,居然就这么被孙宁手中刀一一瓦解破碎,而他向前的脚步却是半点都不受阻碍的,依然以最快的速度直扑对方。 在来到独孤宏身前数尺处时,他的势头更是蓄到了极点,再度一声暴喝,前刺的宝刀骤然一提,由刺化劈,如一道长虹,又如一道霹雳,直击对方头顶。 这一刀乃是孙宁多年修为之精华和领悟所在,更是他这些年来一场场的战斗和厮杀中所积累下来的杀意与决心的体现。 何其的霸道,何其的凶猛。 千军辟易,只此一刀! 独孤宏的双眼陡然大缩,一对瞳孔更是缩成了针尖一般。 作为当世有数的几大高手之一,他如何能看不出此刀之狠辣凶霸,更清楚这一刀是现在的自己完全无法硬接的。 所以他急忙后退,腾身而起,如一只投林的鸟儿般,以最快的速度直朝后飞掠退避。 虽然他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再难与之交锋,因为心境早破,此生怕是难有寸进,再不可能是这人的对手。但,性命终究是要高过一切的。 所以只能退闪,只能先躲过这可怕的一刀。 只是,他虽快,孙宁的一刀却比他更快。 他才腾起,人才掠出去丈许,凛冽的刀芒已如附骨之蛆般紧追袭来,唰——弹指之间,已临其额头。 这要是劈中了,恐怕就是个一刀两半的下场。 而在这时,独孤宏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怒啸,两手猛然为掌向着刀光猛然一挺一夹。 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掌突然就变得粗壮了数倍不止,血管经络更是根根突出,正是将寂灭掌用到了极致的表现。 噗哧—— 刀掌相交,声起的瞬间,血光也跟着迸溅开来! 第101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上)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独孤宏整个人就跟被巨石轰中一半,凌空倒飞了出去。 而在飞出去的同时,空中还有道道鲜血洒下,而在其刚才停顿接刀的所在,一只粗大的手掌,也跟着啪的落地。 寂灭掌的修习者,一对肉掌可轻易碎石断金,杀人更是等闲事的独孤宏,却在此时被断了一手,重伤狼狈倒飞而逃。 而且要知道,这一下还是他刻意所为,只是为了做壁虎断尾之求存之道,从而摆脱孙宁后续的快刀猛攻。 这一刀不但让其赖以成名,并横行天下的绝学给破了,更是让他的一身武艺毁去一大半,还在其心中种下了最可怕的名为恐惧的种子。 所以别看他现在是跑了,但几乎已成废人,今后再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要是此时有某个江湖好手在旁看着,一定会大受震撼,从而与同道中人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休息的。 但奈何,今日的这片战场上,却只有敌我兵马民夫,他们的经验和眼力根本就不足以领会次番之战的精髓与激烈程度,也就有几个洛阳兵看到自家好手落败遁逃而心中生惧,急忙朝着远离孙宁的方向避去,使得他四周突然就空出了好大一片区域来。 而这,也让孙宁心下略安,凝立于地,暗自调息起来。 先以啸声破招,再尽力出刀,一举重创独孤宏,这对孙宁来说,既是极其凶险的战斗,也是极其消耗的一战。 可以说,此时的他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别说再出手杀伤敌人了,就连提刀或是挪动一下脚步都做不到。 若是此时有个洛阳兵冒险杀过来,恐怕堂堂大越皇帝陛下真就要殒命在一个小人物的手上了。 可是,在有那凶悍的一战在前,试问又有哪个兵将敢在这时靠近孙宁这样一尊凶神呢? 也就这短短的片刻之后,孙宁的呼吸重新顺畅,整个身体也终于恢复了过来。虽然实力已然大减,但对方面前之敌,却绰绰有余。 而他在纵目扫视之后,便发现眼下的战局并没有因为自己重创独孤宏而有所扭转,反而是愈发的不堪起来。 就在他和独孤宏全力拼斗的同时,敌军已对运粮队伍实行了完全的压制,然后层层包围上来,几乎把他们困到了那几十辆粮车围成的垓心处。看書菈 要不是有孙宁所率的那几百护卫拼死作战,又有杨轩还在居中指挥,恐怕战斗已经结束,人都已经死光了。 而在那层层围拢的敌人丛中,赵乾惠更是不住发号施令,让手下兵马极有章法地不断压迫进击,从而不断削弱越军的防线,眼看就能穿透阵形,将这几百人的队伍彻底肢解粉碎了。 不得不承认,赵乾惠在带兵作战上还是相当有水平的,至少比只知道在大略上指挥的孙宁要强得多。所以哪怕孙宁此时在自家阵中,面对如此局面,怕也不可能破解此局。 不过他既在包围之外,自然就有机会。 心念一动间,孙宁再起,人如大鹏般高跃而起,乘风而动,扑向敌军中间那个最醒目之人。 也就在这时,似是有所感应,赵乾惠也即刻察觉到了他的接近,当即开口:「左军,偃月阵,上!」 孙宁想要突破的敌军左侧,突然前方的兵马往后一收,多数聚集在了中间位置,然后再猛然往前一冲。 这正好就让刚要落地借力的孙宁与那数十敌军的阵势相撞。 无数的兵器也在这时候全都朝着将落未落的孙宁身上招呼了过去,让他只能再运一口气,挥刀抵挡,再换气,迅速后掠。 虽然这些兵将的攻击并没有使孙宁受伤,但他想要一气杀到赵乾惠身前,来个 正在继续隐蔽接敌。 政府军的营地用了不少木头和铁丝网做围墙,只在最前方留下开口和临时公路相连,那边地势平缓,也正是敌人的防御重点,政府军不仅修筑了散兵坑和机枪掩体,甚至还在靠近公路那一侧的营区挖了战壕。 大概是指挥官觉得如果真的有敌人,那肯定也是正面进攻的概率大,毕竟从后面行动,虽然有高度优势,但地形施展不开,只需要一挺机枪,就足够干掉一百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反倒是前面,不论是公路还是缓坡,都有树木遮挡,敌人发起进攻完全可以依靠这些树木做掩体和遮挡,然后进入到营地三百米的位置发动攻击。 所以,营地里的大部分火力朝向都是朝前的,就算是朝后的火力点,也早早的被狙击手和精准射手盯上,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狙击镜妙招瞄准的哨兵却还在自己的位置打着瞌睡。 因为没有轮休,所以他们白天巡逻完之后,还得负责晚上站岗轮换,这对于忙了一整天的人来说属实够呛。 所以,趁此机会,哨兵们都会抓紧时间眯一会,为此还有人练就了站着睡不摇晃的本事。 不过好在指挥官平时只查第一班岗哨,然后就会回到房间一觉到天亮,只留下苦闷的哨兵独自难受。 所以,哨兵们倒也不担心会被抓,甚至睡的更肆无忌惮,而现在,长期处于轻松状态下的政府军已经丧失了之前的战斗力,士兵的状态压根就不是一个水平的,在突袭开始的时候,有多少人能反应过来都是个问题! 不过,那和alpha分队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李上尉随即点点头,然后对着一旁早就待命多事的炮手很有气势的下达了攻击命令。 「高爆弹,一号装药,目标四百二十米,准备开火!」 随着数据被炮手纠正后,一枚包裹在弹筒里的炮弹被副射手拿出,交给了炮手。 「开火!」 随后,伴随着两声剧烈的呼啸声而过,不远处的政府军营地随即开始晃荡起来,隐约还有光点出现,那是炮弹爆炸后炸开的火花。 第101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下) 已化为战场的野鸡岭,距离开封城自然还有一百多里。 但是,这不代表附近就没有可以前来支援的越军了,就在离此二三十里外隔城,就有数千兵马驻守。 在如此小城驻守的目的,正是为了保障沿途粮草物资线路的安全。 只是那边的兵马没想到,洛阳的敌人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绕到自家后方,设伏攻击运粮队伍而已。 再加上今日恶劣的天气,以及不断吹起的北风,导致这边固然战得血肉横飞,隔城几千人却是完全不知情。 可现在,随着孙宁一声令下,让运粮队伍点起火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今日的风确实有些大,但那滚滚冲霄的浓烟还是起到了一个足以惊动几十里外驻军的作用。 而只要他们被惊动,发现后方有烟***起,便会立刻联想到粮队遭袭,从而即刻出兵来援救。 这是一个最朴素不过的策略了,但敌我双方之前都没想到。 因为这些粮食军械可都是要送去前线的,越军怎么可能亲手去毁掉它们呢?那岂不是一路辛苦,那么多人的战死都成了一个笑话了? 可偏偏孙宁就这么做了,而赵乾惠也即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再不敢有所保留,因为敌人随时可能有大量增援,便即刻下令:「左右两军,楔形阵,冲杀进去。正面偃月阵……」 就在他快速作出布置,打算以一定伤亡的代价毕其功于一役的当口,孙宁却再度猛扑杀来。而其身后,也跟上了十多名浑身浴血的战士。 在敌军彻底围困剩下的护粮队伍时,外侧落单未死的越军将士倒是有了一定的保证。 本来,他们是打算就这样逃跑的。 但在孙宁以孤身一人之力连续对敌阵发动攻击后,这份决然和英勇,倒是大大地鼓舞了他们,激发了他们。 虽然这些兵将压根不知道孙宁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愿意跟着孙宁去做攻击,去解救困中的袍泽。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而这么一来,孙宁带了人后,其攻击力又再度提升。虽然那边的敌军迅速故技重施,打算以军阵打退他,可在让他退却时,面对的却是十多名悍勇的将士的冲击。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衔接配合的效果,在敌军的后阵打开了一个缺口。 虽然旋即,就有多名越军将士倒了下去,但这个缺口却给了孙宁立足换气,然后再度掠起,直取中间的赵乾惠的机会。 赵乾惠见状,却是心头大寒,下意识就往边上跑去。 没法子,他之前可是在孙宁手下险死还生的,对其已经产生了浓浓的恐惧,此时怎敢真面对其锋芒呢? 只是作为主将的他这一退避,给全军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让他们的攻势为之一顿,同时整个阵形也向侧方垮了过去。 如此,对面前几百人的围攻自然也就没那么猛烈,从而被他们再度扛住,顶了回去。 而当赵乾惠见状打算变阵索性先把孙宁困杀时,后者却已经抓住机会,直接破围杀出了。倒是他身后,倒了十来名军将的尸体…… 于是乎,一个极其吊诡的战斗场面就出现了。 虽然洛阳兵看着已完全困住了越军运粮队伍,随时可以围而歼之,可偏偏他们却无法全力出击。因为在他们的后方,孙宁总会在关键时刻带人攻其后背,打乱他们的节奏,威胁他们的主将。 而赵乾惠也不是没想过先解决后方的这支骚扰队伍,可问题是,对方实在太强,人去少了只是送,人去多了,则被孙宁轻松遛着走,压根没法造成任何威胁。 这就让赵乾 惠有种进退失据,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了。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还真从未与这样的家伙碰上过,这种跟无赖似的打法实在叫人很是无奈,很是愤怒啊。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正是后世以弱对强的经典战术,是为游击。 后世某些人,就是凭此骚扰战法,牵制战法,在方方面面都远不如敌的情况下,一点点扭转大局,从而建立起一个国家来的。 不过有一点赵乾惠却是知道的,再继续这么拖下去,这一战的预定计划可就要落空了,而自身队伍也必然会遭遇凶险。 因为,信号已经发出,而不远处隔城的驻军,怕是不用多久,就会大举杀来了。 现在,自己该如何取舍,是进是退,是拼着什么都不管拿下身后那个可恶的家伙,还是…… 不过很快的,他就不用为此烦恼了,因为就在孙宁再一次的袭扰战被洛阳兵打退之后,地面突然就有了震动,然后隐隐约约的呐喊声也自前方传来。 果然就跟敌我双方所想的一般,隔城的驻军终于是杀过来了。 这一支驻军本就有职责保全粮道畅通,现在出了这样的变故,又怎敢有所迁延呢? 所以也就半来个时辰而已,作为先锋的几百骑兵就已踏雪冲来。 不过他们毕竟在此盘桓多时,对雪原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见到这边的战场后,也不作冲锋,迅速下马,结成攻击阵形,呐喊着便直冲上前营救还被围住的数百人。 然后,更远的后方道路上,也有一杆杆旗帜顶风而来,旗后则是数量可观的步卒军马,赵乾惠只远远一望,就倒吸一口凉气。看書菈 或许来的人马并不比现在他麾下要多,但是,自家军马却是久战伤疲之身,人家却是刚刚抵达的生力军,再加上还有个孙宁于旁虎视眈眈,中间被围的几百人也士气大振……局势,就在这一瞬间扭转,并且定下了胜负。 那还有什么好想的,赵乾惠当即一声呼喝:「我们走!」 见势不妙,全军为上。这也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必须有的决断力了。 而手下兵马虽然心中不甘,可眼见大股援军杀到,他们也不敢再言死撑,当即趁着敌军未曾形成包围攻势,便已从侧方快速退走。 在此期间,孙宁于另一侧却未有任何阻挠,只是冷静地看着对方退走。毕竟,他也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能战了…… 第1020章 朱仙镇中 三日之后,开封城西南五十里,朱仙镇。 这座小镇在原来的历史中因为一个英雄名将,一个真正的名族英雄的存在而名耀后世,广为传颂。 不过如今嘛,因为大越朝廷取赵宋而代之,却使这座小镇依然默默无闻,只是其地理位置却依然出众,到今日更成为了此番越军攻取开封城的前线驻军要地。 而在这一天里,诸多尚在前线指挥攻城的将领们全都匆匆而回,暂时停止了对开封城连续不断的攻击。不是因为后方已有消息传来,运粮队伍遭遇袭击,伤亡惨重,损失不小。而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皇帝孙宁。 这确实大大的出乎了所有将领的意料,尤其是在他们知晓皇帝也在运粮队伍之中,也遭到了洛阳兵马的袭击后,所有人更是惶恐不已。 他们再顾不上了其他,便全都跑回来问候皇帝龙体,同时也是向皇帝请罪。 此时的中军大帐中,各主要将领官员已是跪满了一地,以燕虎为首,所有人都在真心请罪叩首:「陛下,是臣等疏忽,导致粮道被人所劫,更使陛下受惊。这都是臣等之罪,陛下但有所惩处,臣等不敢有丝毫怨言。」 「还请陛下责罚……」所有人表态之后,又深深地伏于地上,完全是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了。 孙宁高坐上边,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幽幽看了他们半晌:「都起来吧,这是朕自己临时所起的主意,又没有知会过你们,所以又怎会怪责你等护驾不力呢? 「而且真论起来,你们已经做得不错了,至少在后路上有所布置,隔城的兵马就来得很快嘛。不然野鸡岭一战,就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陛下宽宏,臣等汗颜。」燕虎最是熟悉孙宁,听他这么说来,心下略安,再度叩首后,也就站起身来。 其他部下人等见状,也各自谢恩起身,心下也总算安定了。 其实想来也是,如今正是攻打开封的要紧关头,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因这点事情就不顾后果地擅杀大臣呢?那可是会动摇军心,导致作战不利的啊。 不过孙宁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目光又从所有人身上快速扫过:「你们绝大多数人自然无罪,但有一人,终究是罪责不小。燕虎,朕问你,后勤粮道的安排和保障,却由谁负责?」 燕虎微微一凛,便看了眼侧方一名将领,回道:「是淮北副都督,军中副将梁佐车全权负责其事。」 被点到名的梁佐车也不作耽搁,即刻站了出来,再度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粮道受袭,导致许多将士百姓伤亡,臣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罪责,还请陛下惩处。」 孙宁顺势打量了对方几眼,就见其人身量高大,却又略带着几分书卷气,倒有几分儒将的模样了。 而随着他如此认罪,燕虎已有些不安地开口为其求情:「陛下明鉴,此番之事梁佐车固然有错,但终究只是一时疏忽,而且真论起来,也是臣身为主帅未曾顾虑周全。 「若陛下真要惩治,臣愿意与他一起分担此罪责!」 随着燕虎如此说来,其他将领官员也不再沉默,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共同分担罪责,一副上下一心的模样。 孙宁脸上虽然还是在笑,甚至还点头表示赞许,但内心此时却有些不快甚至是警惕了。 很显然,这梁佐车是燕虎身边的亲信将领,不然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职责交到他的手上了。 只是就现在的反应来看,这亲信的程度似乎有些过了啊。 燕虎居然会为了他直接来扛自己的压力,而且是带了麾下许多将领官员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还是他想在军中树立只属于他自己一人的恩威? 这不能怪孙宁多疑,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啊。 燕虎他确实是忠臣,多年来追随孙宁,功劳苦劳都有,能力也相当不错。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能完全无所顾忌地在军中自行其是了,尤其是当孙宁已经来到军中,就更得让所有将士都知道,究竟谁是主! 不过孙宁也清楚,这时候擅自下令杀一军中将佐势必会给大军带来很不好的影响。毕竟现在还要打开封,接下来还可能打洛阳呢,所以这军心可鼓不可泄。 当下,他却笑着抬了下手:「你们都起来,不必如此。 「朕从来没有说过要严惩梁佐车,只是军中之事,终归还是要讲究个赏罚分明的,不然何以服众? 「所以朕是想让他有所作为,将功补过。」 说着,他又看了眼梁佐车:「梁佐车,朕意由你明日带先登营攻击开封城,以立下破城之功,你以为如何啊?」 梁佐车瞬间呆住,都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 他们大军在此盘桓一个多月,攻打开封城也有十多二十次了,可除了交代了不少将士性命外,却几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而此时,居然让自己率先登营攻城,那不就是要冒着矢石蚁附攻打吗,那其中的凶险…… 燕虎也即刻反应过来,急忙再度开口:「陛下,这惩罚也太重了些,梁佐车他……」 「他不是军中将领吗?既然其他将士能冒险攻城,为何他却不成?还是说你燕虎真有什么私心,嗯?」孙宁这一串问题抛出来,直接把燕虎砸得惶恐不已,只能跪地连连说自己不敢。 而另一边,梁佐车也不敢再拖延了,当即又郑重下跪,开口:「陛下这是在给臣建功立业的机会,臣岂敢不从?何况,也确实是臣之前行事不周,导致后方将士百姓多有伤亡,臣愿意将功赎罪,只请陛下与诸位看臣接下来的表现。」 「好,那明日,朕就亲自去往前线,在开封城下,看你梁将军的手段了。」孙宁当即拍板道。 说完话后,他的目光又转到燕虎面上,后者眉宇间的愁色中,居然还隐藏着一丝愤恨。 第1021章 固若金汤开封城(上) 但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都好,这一事终究是成了必然。 次日一大早,众将便随孙宁再度出发,引大军直到开封城下。 此时的开封城上下内外,早已成为了一座大战场,两座大兵营了。 高有八丈余的城墙,更如山壁般矗立在越军面前,再加上引汴水环绕,足有数丈宽的护城河,此城比之梁州城更加的易守难攻。 别说现在越军才到此十多万人,哪怕之后真有后方援军赶到,兵力再翻上一倍,想把这座中原要城给彻底围起来怕也是难以完全做到的。 就目前看来,十多万人紧用了就是能完全控制覆盖两边城墙,若是围三缺一,则兵力过于分散,难以起到压制城头兵马的作用。 再加上越军大型攻城武器的短缺,就让他们对整座城池的威胁又下降了一个档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之前赵乾惠率兵攻击运粮队伍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虽未毁去更重要的粮食,但那些楼车、撞车等等器械却都已付之一炬了。 而开封城周边的树林什么的,早被守军坚壁清野,所以越军自然无法在此造起适合的兵器,只能看着城墙徒呼奈何。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气候了。 眼下正值隆冬腊月,天寒地冻之下,开封城周的护城河早已封冻,倒不用越军再填河架桥,直接越过冰面便成。 今日也是一般,随着战鼓声起,一支超过五千人的先登军就如猛虎下山般,呐喊着,直朝着城下猛冲过去。 两三里的距离,几乎被他们一冲便过,然后就是最普通的架起云梯等简单工具,对城池上方发动冲击了。 这样的战斗,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只是这次越军的攻击终究略有不同。 今日的越军上下的攻势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所有将士都迸发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战力和勇气来。 哪怕是有人攀到一半,被上头的守军用钩挠把云梯给推倒了,人也跟着掉下。但只要没有真个断了手足,再不能起,他们便依然能迅速再度起身,继续架梯向上攻击。 至于上头的箭矢什么的,对越军来说就更是可以不作顾虑的存在。看書菈 他们几乎人人皆着厚实的皮甲乃至铁甲,而且还多一手刀一手盾,以盾顶在头上不断向上。那些箭矢也好,石头也好,甚至是烧开了滚水,落下来也多半被盾牌先行挡下,伤害有限。 于是,城上对攻击大军的守御自然就变得有些难办起来,只能是用上一些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向下招呼,以求更多的杀伤来犯之敌。 就这样你攻我守地杀了半来个时辰,越军死伤足有五百多人,可攻势却未减。 这让守军众人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安,疑惑也更重了。 「你们说,他们为何会如此凶悍无畏?」 「许是之前多日受阻,终于是让他们发了狠,不顾一切了?」 「不至于啊,之前听说他们的朝廷给他们的期限是在年底前破我开封,现在还有着半个多月呢。」 「那就是有什么贵人到了军中,他们想要有所表现?」 「这更不像了,要知道对面的主将燕虎已是侯爵,地位何其之高,还有什么人能贵过他?难道是他们的皇帝亲自来了不成?」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哂笑,哪可能呢? 堂堂皇帝何等尊贵,又怎会冒着绝大的风险来到前线? 足足半晌后,才有将领突然心中一动:「你们说,会不会是越军后方出了问题,使得他们急于求成?」 「什么后方问题?总不会是江南有变吧?」 「江南当然不可能,那要是关陇的李 将军发兵来救呢?」 这话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要真如此,我们的机会真就到了!」 「是啊,因为后方出了大军,导致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所以便想不计代价地先夺我开封,再想法回军……弟兄们,再守上几日,说不定敌人就不战自溃了!」 在这样的话语感召下,守城的兵将士气顿时大盛,皆都奋力而战,或是弓弩连射,或是搬砸石头,反正就是不让任何一个攀城的敌军有机会真个接近城头。 不远处,孙宁在军中看着激烈的城下战场,心下也是难免一阵感慨了。 这开封城真不愧是中原仅次于洛阳的大城坚城啊,说一句其城固若金汤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要是小些的城池,在面对自家大军如此拼命攻击之下,恐怕早就支撑不住,被突破城头了。可眼前这城呢,如此大的代价之下,却连城头的边沿都摸不到。 所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历史上的北宋是怎么被区区几万金兵给弄得灭国的。 这么大一座坚城在手,就是死守到底,以城中百万之众,上下一心地拖着耗着,也能把敌军给生生耗死在这坚城之下了。 真就神一样的对手常有而猪一样的队友不常有啊。 而且就孙宁眼下看来,想要攻破开封,只凭眼下的人马,怕是真做不到了。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的他,却把脸色一沉,左右一看道:「去人上前催促梁佐车,让他全力攻城,别藏着了。」 这话一出,燕虎脸色再变,但又无言以对。 孙宁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在敦促梁佐车亲自上阵,冒死攻城。 但真论起来,这话也不算错。 因为有主将身先士卒发动突击,会给全军再增士气,说不定真就能成。 只是这冒死,却也很可能变成真死啊。 但事到如今,梁佐车也不敢不从,当即便披挂齐整了,在多名亲兵的护卫下,亲自冲到了城下,还提刀拿盾,攀着云梯,直往上去。 这一下,自然再度大大鼓舞军心,让先登军的士气再升上一个台阶,所有人都如猿猴般直朝上走,几乎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有人攀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到了离城头只剩下一人来高的位置上。 似乎,只要再上得一步,他们就能顺利登墙! 第1022章 固若金汤开封城(下) 见此一幕,城下越军顿时鼓噪起来,战鼓之声更是响彻天地,还有大批将士受命火速向前,以为接应。 只要让先登军中少数几人上得城头,稍稍立稳一下脚跟,后续跟进的大量兵马就足以在短时间里堆上去,从而拿下一段城头的控制权了。 但是,就在所有越军上下都以为能一鼓作气地夺城成功时,城上突然号角声起,两边防御兵将迅速后撤,然后数队人马抬着一口口大锅猛然冲到边缘,一声呐喊后,迅速把里头的液体尽数朝着下方倾倒。 哗啦声中,沸腾的滚油便如瀑布般直朝着下方千计的敌人当头泼洒了过去。 纵然这些将士皆有厚甲,都有盾牌,却压根挡不住这些覆盖全城墙的滚油攻击,顿时惨叫声便也响作了一片。 许多人在吃痛之下,完全失了章法和冷静,手脚一软,便自云梯上直挺挺地砸了下去。而其下方还在不断攀登之人,也被他们挂中打中,然后一起惊叫着,落下。 这还不算,这些滚油有一多半是完全泼洒到了攻城将士的身上,但同时也有相当不少的部分是落到那一架架由木竹构成的云梯上的。 而在这些热油建功之后,泼油的人马才刚一后撤,又有一批人赶了过来,而他们手中则都握有点燃的茅草或是火把,就势力看准了一架架的云梯,或点或扔,迅速就把这些落了油的云梯给点燃! 一时间,城墙外侧,二三十架云梯都燃起熊熊火光来,变成了一根根巨大的火把,几乎能与今日才刚露出一小脸的太阳争辉了。 而更凄惨的,则非要数云梯上还未退身的将士们了。 那烈焰在风和油的助燃之下何其迅速,只转眼间,就已把整架云梯都给吞噬,自然也把上方还攀在那儿的兵将都给包裹了进去。 顿时间,凄惨的叫声响作一片,有人松手之后,也如一只火团般轰然落下,再砸到下方慌乱的人群,便又把那些被滚油所伤的袍泽的身体和衣服都给点燃了…… 大火就这样不但把云梯给彻底毁掉,也把想要靠着云梯攀上开封城头的越军将士给烧得惨叫后逃,死伤无数。 而作为这支攻城先登军的主将,梁佐车本来倒还可能躲过一劫,毕竟前军乱了,作为主将的他还能从容后退。 但偏偏,当滚油下来时,他就在云梯之上…… 于是,他也就和许多将士一样,在惨嚎中,化作火人,熊熊燃烧,最后变成焦黑的尸体,倒在了开封城下。 恐怕就是到时越军想要为其收尸,也未必能从这些焦黑扭曲的尸体中,甄别出哪个才是梁佐车梁都督了。 而这样的凄惨场面,自然也是彻底动摇了越军夺城之心,当下里,本来想要继续攻击的他们只能是在一阵鸣金声中,仓促退走。 除了留下一支两三万的兵马守于城下,其他人全都退往朱仙镇,以求稳住局面后,卷土再来。 看着越军狼狈退走,城上守军却是一阵兴奋,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作为守城主将的耿卞更是一把握住了身边一名青年文士之手,连连摇晃不断:「彭公子果然厉害。你定下的这一策略,真是大快人心啊。想来这一次大败后,越军势必会有所顾虑,说不定就要退军了……」 「不敢,在下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这位彭公子有些羞赧地一笑,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中抽了出来。 然后,才又神色郑重道:「不过我们开封的危局远没有解开,还望将军莫要因此次之胜就放松下来。」 「这是自然。既然当初大都督把秦公子和开封城都托付与我,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说着,他又看一眼城外退走的越军,突然好奇道,「你们说,今日这场战斗,他们是不是真表 现得过于激进了。我可是瞧得很清楚,有一名地位不低的主将都是亲自攀着云梯上来,这才引得全军士气大增,不管不顾的。」 「我也看到了。」彭公子点头道,「而且他也已经被热油与大火所杀。」 「这就叫人感到有些疑惑了,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其他部下将领也纷纷开口,以为疑虑。 然后,大家又把目光对准了彭公子,刚才就是他,提出了一个越军后路可能遭遇变故的说法。 而这回,他则在沉吟后,开口道:「在下倒是真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越军后方真遭受攻击了?我记得三四日前,他们后方曾起过一阵浓烟……」 「这个当日我也见了。」立刻就有人跟着附和说道,然后又兴奋道,「难道是他们的后方真被关陇的李将军率大军攻击,使他们的后勤出了问题?」 「这个不无可能!毕竟要是我为主将,在后勤出了问题之下,也是会放手一搏,以求速取城池的。」彭公子点头道。 耿卞闻言稍作思忖,便深以为然道:「前日我也隐约有见南边起过浓烟,当时并未放于心上,现在想来,分明就是越军粮道遭劫,而被人一把火都给烧了。」 「而且这火极大,居然能让几十上百里外的我们都有所觉……」彭公子正色道,「将军,这岂不是上天与咱们的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你是说……」耿卞双眼一眯,而周围人等更是露出兴奋之色来。 「一旦敌军后勤出了大问题,今日又强攻我开封不克,则其军心必然大乱。想来,用不了几日,必然会匆忙退军。而只要咱们抓住这个机会,趁势追击,纵然我们兵力不足,也能重创于彼,一战破敌!」 彭公子的话落地有声,其余将领也个个上前表态:「将军,战吧!」 「将军,我们坐困开封多日,纵然粮食什么都不缺,可城中民心士气早已低落到快要生出乱子来的时候了。若能一战破敌,则一切都会扭转,夺回之前那些城池,也是必然。」 看着众下属如此急迫请战,耿卞不禁有些迟疑起来,片刻后,才踌躇道:「容我……容我三思!」 第1023章 败后再定策 朱仙镇,越军驻地。 此时的全军上下都显得郁气沉沉,士气不振。 这是必然的事情,今日开封城下一战,他们败得确实过于凄惨了些。 光是伤亡人数就达到了之前所未曾有过的两千多人,而且还有多名将领或死或伤,就连身为军中副将,颇得人心的梁佐车梁将军,居然也战死城下。 这一切的一切对全军的打击不可谓不重,甚至都不是具体伤亡数字所能体现出来的。 而且不光是普通兵卒,就是那些地位不低的将领们,心中也是有所不满,但一时却又不好表露出来。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这场惨败说到底都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一意孤行和仓促决断。要不是他为了惩治所谓犯了错的梁佐车,后者又怎么可能拼死冲城,并和那么多将士一起葬身火海呢? 可是,皇帝陛下的身份又是何等尊贵?他们身为臣子,又怎敢直言表露心中的不快呢? 当然,大家的态度依然还是通过神态和反应上的变化传递了出去,比如这时的中军帐中,自燕虎而下,八成以上的将领都面露愁色,却又默然不语。 孙宁倒是面色平静,在得知此战失利的伤亡后,轻叹一声:“这倒是朕小觑了城上守军的决意和安排了。没想到,只剩下这点人马,而且连主帅都已生死不知的开封守军到了今日居然还敢死撑到底。” 回应他的,依然是一片沉默。直到半晌后,燕虎才沉声道:“陛下明鉴,若非贼军坚守不息,臣等也不至于竟月来围攻开封,不得杀入了。 “与之前那些被我们一鼓拿下的四周小城相比,这座开封城无论是自身防御,还是守军态度,都要强出太多了,恐怕根本就不是旦夕可下的。” 说着,他又再度深深施礼:“所以还望陛下能以大军为重,莫要再强求能于短期内破城了。 “因为就臣所知,如今开封城中尚有数十万军民,若只以守城而言,只要是青壮男子,甚至是健壮些的女子,都能依靠地利而发挥出一名精锐兵卒的杀伤力的。 “而且,其城中无论粮食还是其他物资也都极其充足——之前那些周边小城,与其说是被我朝廷天兵打下来的,还不如说是被他们主动放弃的。他们早已将一切物资都集中在了开封城内,早为坚守城池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番话很快就赢得了其他将领的一致支持,他们也纷纷行礼表态:“陛下,燕将军所言甚是,这开封确实不是那么好打,恐怕就是旷日持久的攻防大战了。所以……” 见他们都有所犹豫,孙宁倒是一笑道:“所以在你们看来,朕之前所下的旨意中提到的关于要在年前拿下开封的旨意完全就是乱命了?” “臣不敢……”众将连忙弯腰回道。 只是虽然说的是不敢,但意思还是很清晰的,确实不认为能在年前破开封。 燕虎随众部下这么说着,双眼却是偷偷看了孙宁一眼,猜测着皇帝陛下会否因此动怒。 毕竟这么一来,真就是在违抗皇命,挑战皇帝的权威了。 虽然素来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问题是,现在人皇帝就在军中啊,这让他如何还能抗命? 孙宁并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有所动怒,而是沉吟着问道:“若是朝廷继续望这边增兵呢?能否尽快破城?” “恐怕也难。”燕虎实话实说,“陛下容禀,臣刚才就说了,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足可为贼人所用。 “这些年来,贼首秦玉德等人对当地百姓还是相当宽容的,所以深得其地人心。如今到了这一步,他们自然愿意为其死战到底。” 孙宁眉头轻轻皱了皱,但到底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看来一味强攻确实是拿不下开封城了。” “陛下圣明,如今之计只有以我大越国力与他一城慢慢消耗,天长日久,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之攻下来。 “而以臣之见,我军还可以用双管齐下之策,加速这一过程。” “哦?却是什么?” “那就是一边四面围城,断开封一切与外界的联系。另一边,则通过修筑堤坝,截断汴河之水,并在开封上游蓄起水来。如此数月,最迟半年之后,便可以水淹开封,重现当初秦灭魏楚之故事!” 燕虎说着,神色间都有些兴奋起来:“只是如此一来,所要征发调用的人力可就相当之众了,须得陛下下旨,从两淮两湖等地征调百姓……” 其他将领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觉着这是最老成持国的一种破此坚城的策略了。 而面对大家的这番表态,孙宁却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问道:“朕问你们,这样一来,会造成多少无辜葬身水中?又将耽搁两淮两湖多少的农事?从而又导致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众将都为之一愣,这些东西他们还真没仔细想过,就连提出这一策略的燕虎,也有些茫然。 孙宁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朝廷才一心进取,但如此手段终究后患太大。即便不提朝廷因此的后方损失,光是开封几十万人被水淹后的死伤,就足以让人不忍了。 “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我大越天下,他们纵然从贼有过,却也罪不至死,他们依然是我大越子民啊。” 这番话大义凛然,还真叫人不好反驳了。 但是大家心里又难免嘀咕,皇帝陛下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城中百姓是子民,我等将士就不是了吗? 难道真就要为了保这些附逆的百姓,就让将士们不断送命? 孙宁看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又正色道:“此乃下策,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可用。而朕这儿,倒是还有一上策,或许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开封城,而且所用时日也必然是最少的。” “陛下有何妙计?”燕虎好奇问道,其他人也都正色看向孙宁,然后在他说出自己的策略后,又都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来。 第1024章 放手一搏 又过数日,时间已来到腊月十八。 这几天里,越军对开封城的攻打依然还在持续,只是攻势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猛烈,甚至近两日,都给人一种虚应其事的感觉了。 往往是他们的人马杀到城下,架起云梯,稍作试探。一旦城头箭发如雨,折损个百十人,一支几千众的队伍就会迅速回撤,不作强攻。 而且,像前些日子那般,大股兵马齐至开封城下,摆出要四面围攻架势的场面,这段日子里也不再得见。最多越军就来个一两万人,然后只派一部攻城,其他兵马只作壁上观,或为接应而已。 这样的攻防战斗,对守城的兵马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大家心中少了压力,多了自信,施展手段也就更为顺畅,士气也因之高涨了不少。 不过更叫耿卞感到兴奋的是,如此情况看起来,真就越来越像是那彭公子所言,敌军已经萌生退意的表现了。 尤其是今日,从早上到此时临近中午,开封城都未曾遭遇任何一路越军的攻击。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之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从未有过这样平静的时候,就好像敌军真就已经仓促退走了。 这时,身边的彭公子再度开口:「将军,看来真就被我言中了,越军因为之前后路遭遇麻烦,从而在无法速取我开封城之下,只能退军了。」 耿卞难得露出了笑容来:「彭公子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这次能守住开封,你当居首功。」 「这都是将军夙兴夜寐,三军将士和城中父老足够用命的结果,在下怎敢贪天之功?」彭公子赶紧谦虚道,「不过在下还有话要说,却不知将军可愿意听吗?」 「彭公子客气了,你说便是。要不是有你从旁协助,我们的伤亡必然更大,甚至都未必能守得住开封城。」 「敌军退走固然值得庆幸,但于我们开封来说,情况却依然不容乐观。一旦等越军回过气来,说不定明年春天,他们又会兴兵而来。 「而在吃亏之后,接下来的攻势必然更为谨慎,若其以整个南方之力与我们作消耗,甚至是借用汴水之威灌我开封城,将军以为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耿卞脸上的轻松和笑容瞬间就又消失不见,这一猜测正点在了他的要害处。 是啊,开封已是孤城一座,兵马短缺,一次或许能守住,可人家再来呢? 至于洛阳那边,他是彻底不抱希望的。 当初大都督在时,他们都能熟视无睹了,更别提眼下了。 而关陇长安的李将军,现在看来,那也是鞭长莫及,远水难解近渴啊。 犯愁之下,他又看向了对方:「彭公子如此说话,想必是有什么对策了?」 「也不算什么对策,无非就是赌一把而已。」彭公子神色肃然道,「就只看将军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拿整个开封城赌上一把胜负了!」 「赌什么?」 「赌越军这次仓促退兵,军心必然散乱,纵有十万之众也已不堪一击。 「而将军如今要做的,就是趁着越军最虚弱的时刻,出城追击,以一场大胜来破其军,乱其心。只要能重创这一路越军主力,别的不敢说,三年的太平总是能换来的。 「而三年的时间,便足以让我们重新找到机会,或许大都督他们会从关陇带兵回来,或许中原又会有大变,甚至是鬼戎北来,牵制越军……无论怎么说,拖得越久,就对我们越有利! 「而这一切,就只看将军你有没有这个胆魄,赌一把敌军已不堪一击了。」 说完,彭公子的一双眼睛盯死在了对方脸上,使得耿卞的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上了几许纠结来。 首 先,他认可对方的说法,这确实是个机会。 反正从之前越军的种种动态来说,都让人觉着其军已然自乱,至少后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了。 所以若是率军追击,还真有可能一战破敌,为开封争取到喘息的机会。 其次,但是他也有顾虑,要是此次孤注一掷失了手呢? 自己要是真出击,就必然带上城中仅剩的那一万多人,一旦追击失利,反被越军所破,甚至所杀,那开封就彻底成一座空城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难选择的事情啊,两边都有着极大的隐患,可他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他呼吸沉重地看着面前的彭公子:「所以彭公子觉着我该出击?」 「在下知道将军有心为开封,但有时候过于保守只会带来失利,不如就放手一搏。」 「可我当初答应过大都督……」 「大都督若在此,我相信他也会拼上一把的。不然也就不会有梁州城下的失利了……」 这话似是提醒了耿卞,让他身子微微一震,突然想到,这莫不是也如当初一般,是越军为了诱我出兵的一个阴谋? 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哪有人同样策略连用两回的? 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他又盯住彭公子:「彭公子,在下只问你一事,若没了我麾下精锐,你还能凭着城中民壮与越军周旋,守住此城吗?」 「在下不敢拿大话哄骗将军。我唯一敢说的是,只要我彭琦还在一日,这开封就一定不会有失!」 「好!那在下就信你,为了开封,为了大都督,我愿意冒险出城,一战破敌,换三年太平!」耿卞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既是因为他确实信任彭琦,觉着对方的策略总能奏效,这次也不例外。看書菈 更在于,作为如今开封城真正的守将,他也知道,这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后的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了。 不然若是固守不动,固然能拖得一时,但也就是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眼前机会,放手一搏呢! 既然拿定了主意,他也就不再迁延,即刻下城,聚拢分守于城中各处的兵马,足有一万三千多人。 在一番训话,鼓舞起全军士气后,趁着天色擦黑,他便亲率这支秦玉德在开封的最后精兵,直出城池南门,沿着越军留下的痕迹,朝着朱仙镇方向追踪而去。 第1025章 认赌须服输(上) 为防出什么意外,耿卞率军走得倒是颇为谨慎小心,再加上天慢慢黑下的关系,他们居然是直到三更左右,才有一支先锋队伍抵达朱仙镇越军大营前。 然后,让所有人为之振奋的场面就落到了大家面前,本来已为大越军营的朱仙镇,此时几乎成了一座空镇,除了一地狼藉之外,再见不到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越军居然真就从此处退走了,而且只看那满地残留的帐篷、箭矢,甚至是一些甲胄来看,越军这次退得还很是匆忙,都不及收拾干净了。 当这一情报被传到后方的耿卞这儿时,他的精神更是为之大振,也就愈发确信了一点——越军真个出了问题,正是自己追击的大好机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即刻就在马上传达了新的指令:「全军全速向前,沿着敌军退走的痕迹,给我尽快追赶。 「敌军人多庞杂,不但一定会沿途留下足够我们追踪的痕迹,而且走得也不会太快。说不定天亮前后,我们就能追上其中一部了。 「他们仓皇退走,一定军心不稳,难有防范。尤其是在天亮前后,人人疲惫,正是我们一战破敌的绝好时候!」 这番说辞深得人心,部下军官将领个个都被他说的动了心,即刻纷纷答应着,然后鼓舞更多部下军心,加快脚步,继续沿着官道向南,一路猛追上去。 这一回,他们不再如之前般谨小慎微,既防着自己被发现,又不时查看道路左右的情况了。反正敌人已经退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于是,全军行进的速度也是加快了一倍有余,一个多时辰后,又奔出去了二十来里地。 然后就在快到一座隐隐可见的小县城前时,他们赫然发现了一片军营就当道扎在那儿。 要不是那边军营中还有篝火火盆,在黑暗中还算显眼,他们说不定都要直接一头扎进营地里去了。 闻报的耿卞更无别的猜想,这除了是越军营地外,再无其他说法。 而且只从他们如此随意当道扎营,还没有放下任何护营手段来看,敌军确实是跑得匆忙,而且还没有任何的防备。 这正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绝好机会啊! 耿卞双眼放光,精神抖擞,即刻抽刀在手,高声喝道:「传我之命,全军突击。把所有随身的火种都用上了,杀敌为次,烧营为先!我要乱其军心,彻底击溃这支越军!」 话落,号角声即刻而起,所有将士都嗷嗷叫着,点起了火把,或策马,或快步猛冲,宛如一条火龙般,席卷着直朝前方越军营地猛杀过去。 一时间,黑夜的静谧与夜色彻底被打破,前方营地里,也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呼,和杂乱的鼓号之声。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因为耿卞以身先士卒地带着两千许的骑兵冲进营地,踏倒跟前最简单的一些栏杆,撞翻匆忙出营想要阻击的兵卒,直朝着中间大营杀了过去。 而在他带人一路冲杀的同时,后方的部下则已经开始把手中的火把干草什么的直朝着两边营帐乱丢一气,然后迅速就把一座接一座的帐篷点燃,也把帐中茫然惶恐的许多兵将都给逼了出来。 他们这一出来,完全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即刻就如堕入虎穴的牛羊般,尽数殒命。 而整座大营,也在耿卞他们的身后,化作了一片火海,并不断扩散向前。就好像之前他们的火龙再度长大膨胀,变得愈发神骏粗大了一般。 如入无人之境的冲杀,破坏,让耿卞心中愈来愈是笃定和兴奋,这一战,他将成就大功。 不但能一举破敌,使开封从此安定数年,而且说不定还会因此一战而青史留名。会因这样的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而被后人拿 来和曹操之官渡,孙刘之赤壁,东晋之淝水这样的著名战役相提并论,而自己也必然成为天下名将! 这样想着,他冲的是越发的快速,刀起刀落,不知已斩杀了多少仓皇而出的敌军,眼看都要跑出营地,直达那依然黑魆魆一片的县城门前了。 黑魆魆的县城…… 突然间,一阵寒风自后方袭来,让耿卞燃烧起来的情绪陡然为之一降,人也跟着迅速冷静下来,察觉到了情况似乎不妙。 十万越军此时驻扎在这一带,必然会有大量人马进驻县城。 而那些主将等要紧人物,则更是只会在城中,毕竟比起帐篷来,还是屋子更能挡住风雪。 可这么一来,一个最大的问题就出现了——在后方大营已被自己带兵一路烧杀大乱之下,为何这城中却依然是如此安静,不见半点反应呢? 就算是真睡死过去了,也不可能出现所有人都不知后方事的情况,更何况,以越军将领之经验,怎么也会在城头布置上一些兵马巡夜防御的呀…… 可现在,整个县城,不,不止是县城,就连再前方的黑暗,也依然是诡异的安静,就好似所有越军都得了耳聋眼瞎之症,什么都不知道!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出反常即有妖,这是个陷阱…… 猛然醒悟过来的耿卞即刻脸色大变,张嘴便要高声呼喝,提醒部下人等。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在这时,随着突然的一阵鼓声响起,面前的县城城头,陡然就有一大片的火光冒起,同时而起的,还有数量惊人的弓弩手,几乎把一片城头都挤满了。 而随着鼓点声起,嗖嗖的箭矢便如雨点般直朝着正冲向县城的开封军泼洒过来,立马就把大批将士都给钉死在了前进的道路上。 这还不算,同时间的,本来黑压压的城门处也在嘎吱声中,涌出了大片的火光,数千之众的骑兵,宛如开闸而出的洪水般,轰隆隆就奔腾而出,席卷向当面的开封兵。 而首当其冲者,自然就要数最为醒目的开封军主将,耿卞了。 看着眨眼杀到面前的凶狠敌军,他的心瞬间就已落到谷底,知道这一把,自己是彻底赌输了。 第1026章 认赌须服输(下) 世人多有赌性,所分无非就是赌的大小、方式,以及赌输之下能否承受或接受失败而已。 耿卞这次的出击其实就是在赌,更是几乎把整个开封城都给押上了赌桌的豪赌。而此刻,随着牌面亮出,他已自知必输无疑,整个人当场便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与懊悔之中。 自己不该听信那彭琦的几句话就不顾后果追杀出来的,果然越军的退却就是一个针对己方的巨大阴谋!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的选择,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就在他仓皇懊丧,想要喝令兵马回身遁逃时,前方城池内,已迅速有数千骑隆隆杀来。同时,城外官道左右的黑暗中,也在同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黑压压的大军也如浪潮般汇聚平拍而来,再加上身后依然还在熊熊燃烧的营地…… 可以说这一刻,整支出击的平天军开封守军已被彻底包裹进了越军的陷阱之中,除非是肋生双翅从天上飞出去,否则就再没有幸免的可能。 这样的事实早让这支身陷围困的军队瞬间崩溃,本来还算齐整的队伍当即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地直朝着左右散去,然后便一头撞上了包抄过来的数倍越军。 而耿卞这边,甚至都没让他做出转向或是下达命令,当先的几十骑已狠狠撞将上来,各种兵器直朝着他和身边诸多部下招呼过去。 他们虽奋力做着挣扎,想要垂死拼上一把,但在兵力士气都远不如对手的情况下,却也只能束手就戮而已。 至于后队那些抓住机会返身往后方逃命的,他们虽然不顾后果地蹿进了烈焰腾腾的越军营地中,但随着两边包抄者中几声号角响起,嗖嗖的箭雨便已遮天蔽日地覆盖了整个营区。 越军都已经布下这么大一局,请君入瓮了,又怎么可能再让他们有脱逃的可能呢? 于是,在这个巨大的口袋阵里,无数人死在了越军的包抄冲杀之下,无数人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只求能保得一命,还有许多人则是逃入后方营地,不是被箭矢所杀,就是被肆虐燃烧的大火所吞噬,死得更是凄惨。 至于耿卞,他虽为这支军队的主将,是开封城如今最重要的掌兵将领,但在如此黑夜的混战中,又被刻意针对,怎可能得以保全呢? 几乎是在战斗开始后不久,他便被正面数千骑兵冲杀落马,然后都不及叫嚷铲出声,便被来回奔走的敌我大军踩于人脚马蹄之下,粉身碎骨…… 倒是他的旗帜,被燕虎部下的一名军官抢到了手,成为此战最大的战利品送进城来,交到了高立于城头,俯瞰下方混乱场面的孙宁跟前。 对此,孙宁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冲燕虎笑道:「既是你手下的人,功劳就由你记下,到时再作升赏。」 这句看似很普通随意的话,却让燕虎的身子陡然一震,然后不见丝毫迟疑的,便已翻身跪了下来:「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次咱们可是又取得了一场大胜,燕虎你为军中主帅,功劳第一,哪来的什么过错啊?」孙宁随口说着,只是目光却依然落在下方不断收紧的包围圈,看着最后那些个敌人或被杀,或被俘,没有半点转移到燕虎身上的意思。 而同在城上的杨轩等皇帝亲卫,以及其他一些将领,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盯着下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君臣的这番对答一般。 「陛下,臣有罪,臣不该在之前妄自质疑陛下的策略,还因为梁佐车一事而有所不满……」跪在地上的燕虎大汗淋漓,满脸的恐慌,但有些话却还是得当面说明。 「只是如此吗?」孙宁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 这让燕虎的身子更是剧烈的一阵颤动,旋即砰砰几下叩首:「臣该死,臣更不该在之前于左右面前说 陛下的不是,不该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逆言。若陛下真觉着臣该杀,只管下旨,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城下,随着最后一个试图负隅顽抗的敌军被数把兵器穿透身体,不甘地倒于血泊中,这一场完美的设伏灭敌之策也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 这时,东边正好有一轮红日升起,将今日第一道的阳光照在城头,落到孙宁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看着是金灿灿的。 而在场那么的将士在看到这一幕后,更只觉皇帝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是真正的主宰之人,便皆都跪地叩首,大声欢叫起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声顿时如山呼海啸般自小城三面而起,直冲城头。 在如此气势之下,城上其他人等也都趴跪一地,跟着一起大喊起了万岁来。这一下倒让还在请罪的燕虎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继续请罪等待皇帝处置,还是该顺势跟着大家一起喊万岁。 不过这时候,孙宁倒没有再难为他,只淡淡道:「你起来吧。为将者,总归是要有些性子的,不然何以服众? 「朕知道,你对朕这次的突然到来完全没有准备,而且又被眼下战事所绊,心中烦躁,所以才会有所失礼。 「但,就此一次,经此事后,你记住了,自己是臣子,不得再有他念,不然……」 「臣叩谢陛下宽容,臣在此发誓,若再有这样的心思,就让臣死无葬身之地!」燕虎再度叩首,指天发誓道。 「起来吧,你好歹也是三军主将,这等狼狈样子算什么道理?」孙宁敲打了对方后,这才稍稍弯腰,把人给扶了起来。 然后,才又振奋地朝下方将士喝道:「今日一战我大军已尽歼逆贼主力,前方的开封城既茫然不知,又只剩下了区区一些民壮守城。你们说,今日我们能否拿下开封?」 「可以!可以!可以!」所有人在高叫着,满满的都是难以遏制的兴奋之情。 是啊,现在的开封几乎已不再设防,谁都相信,再杀回去时,必能将之轻易夺下。 「那就去吧。燕虎,由你为主将,务必要尽快破城!」孙宁看着身边额头见血的臣子,肃声下达了旨意。 第1027章 开封城破 到了此时,对越军来说,其实是有一个最稳妥,伤亡最小的办法可以直取开封的。 那当然就是让一部兵马打出开封军的旗号,先行混入城中,夺下城门,然后一鼓而进,彻底拿下其城。 这个策略还有一个最合适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还拿下了好几千的俘虏,足以让整支队伍以假乱真,即便是青天白日,也能混入城中。 但是,受命再攻开封的燕虎却没有采取这一策略,这倒不是因为他托大,而是在于他顾虑其中依然存在着某种风险。 开封毕竟也是中原大城,自然就和梁州,和南方的杭州等城池一样,拥有着复杂立体的守御条件了。比如说绕城的深而急的护城河,再比如说环绕在真正的城池之外的瓮城。 瓮城的存在不光是一道缓冲,更重要的,还能在某些时候,成为隔开敌军内外呼应,然后围歼敌军一部的重要场所。 这样的战术千百年来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杭州,孙宁凭瓮城屠灭上千扶桑海寇。 作为军中宿将,他燕虎自然不可能犯和扶桑海寇同样的错误,不去赌对方无所防备。 反正现在开封城的守军已几乎被全歼,那就索性以此事来威吓全城,从而一举杀进去便是。难道那些临时召集拼凑起来的民夫百姓,真能如真正的军队般的把个城池守得滴水不漏吗? 所以再度进军开封的燕虎不用任何花招,再度光明正大地直杀向城下,待到午后,已再度来到南边城门处。 然后,在所有守军惊魂不定的注视下,他便让人把那被杀的守军尸体首级什么的都搬将出来,摞叠在了城下,让所有人亲眼看着他们眼中的守护者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这还不算,旋即燕虎又让人将那好几千的俘虏也给押到了阵前,喝令他们向城上喊话,让城上之人速速开城投降。 一开始,这些俘虏还不肯照办,可在燕虎下令斩二十多人后,俘虏们顿时吓得不敢再有违抗,纷纷哭喊着,叫着让城中守军快些献城开门了。 这对本就心志不坚的,已经几乎全由寻常民壮组成的守军心理上的打击和威慑可太大了。 要知道,这些人在个把月前,还只是开封城里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民而已。他们只握过锄头铁耙等农具,有些人甚至连鸡鸭都没有杀过几只,现在让他们就在城头对着敌人奋战,也确实太过强人所难了。 若是身边有足够多的兵将鼓舞,以身作则,他们或许还能鼓起几分勇气以保卫家园,但现在嘛……自己的靠山都在城下,哭着求自己开城了,试问他们还能有几分勇气继续死守? 终于,随着燕虎不耐烦地驱赶数千俘虏率先直冲向城下,发动新一轮攻势后,城头守军顿时就乱作一团,只有寥寥几十到百来人还在做着徒劳的抵抗。 也确实是徒劳的抵抗,这点人手,放在数里长的一段城墙上,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越军得以轻松越过结冰的护城河,聚起并不算多的撞木,狠狠地撞击着还算厚重坚固的开封城门。 而在此期间,守军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办法进行反制,许多人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守护整座城池的大门被一点点的轰破,轰开,直到彻底洞开门户。 在看到城门终于被打破后,燕虎更是再无迟疑,直接策马提刀,高喝着冲杀的命令,便带着所部上万兵马,滚滚向前,直入开封。 当这么一支庞大的军队顺利杀进城门后,哪怕其后方还有瓮城里墙可作抵挡,其实对越军来说,也已经可以完全无视掉了。 连更高更坚固的外墙都无法对越军造成任何阻碍,自然就更别提这一堵脆弱的里墙了。 在又一番猛打狠撞之下,瓮城也 迅速告破,然后就是越军长驱直入,杀进开封城。 如此,也就宣告了挡了越军足有一个多月,曾经的赵宋都城,现在的平天军手中最重要的三座大城之一的开封,就在这个腊月十九日的傍晚时分,彻底失守。 而随着这么多越军冲杀入城,沿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向着城中四面八方而去,整座城池也陷入了一片混乱。 无数百姓都逃难似地涌着向其他各处城门跑去,他们完全没想过城池会被破得如此之快,也完全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家的保障在哪里。 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感觉,跟着大队人马,如丧家之犬般地遁逃。 什么家当,财产,土地,甚至是父母子女……这些人通通都不要了,只求能赶在越军大开杀戒之前逃出去,从而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本来,孙宁在看到开封被顺利攻破后还是挺高兴的,甚至笑着对身边的杨轩道:「我说什么来着?当日我们的运粮队伍受袭,不得已纵火烧了那么多物资时,你感到懊丧,我不就说福祸相连,难言是好是坏吗?」 「陛下英明,确实非臣等所能比。」杨轩笑着回道,「可是陛下,此结果真与当日之事有关?」 「当然,要没有当日的那把火,我不认为开封守军就敢冒险……当然,还要再加上梁佐车的强攻送命,损兵折将,如此才能使敌军坚信我们是因为后方出了问题,必须不计一切地破城。那等我们退却时,他们才会毫无顾忌地追杀出来啊。」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臣实在是心服口服……」 就在杨轩继续拍马时,却发现不断向前的孙宁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然后更见他猛然提速前冲,同时口中连声呼喝:「来人,去把燕虎给我叫来。谁让他如此胡来的?看看都把开封闹成什么样子了? 「朕要的是完整的开封,不是一座空城,一座乱城! 「还有,这乱成如此模样,我们接下来还如何捉拿重要之人?传朕旨意,不得伤及无辜,不得劫掠百姓,违令者,定斩不赦!」 一时间,数十骑急速向前,直朝城中各处传递皇帝陛下的旨意去了。 第1028章 乱城漏网鱼(上) 孙宁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也足够果断,眼见城中乱起,就立刻下达了旨意,严令所有越军将士不得胡来。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如那江河决口,就不是说封堵就能迅速封堵上的了。 越军将士固然有着多年的操练,无论战力军纪都要远高过当世的许多军队,但是他们依然有着自己的诉求,有着自己的心思。 在这次的开封城下,将士们可没少吃苦头,多少袍泽惨死在城下,又在这儿耗费了一个多月,顶风吃雪?这口气,郁结了一个多月,今日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又怎可能忍得住,停得下呢?. 在严令扩散之前,冲进开封的首批将士就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破坏烧杀抢掠了起来。 反正在他们看来,开封百姓早已投敌,而且之前还敢帮着平天军逆贼守城,那就是无可置疑的敌人了,杀他们自然理所当然,抢他们只是收点利息罢了。 于是,自南边一路向内城方向,随处都可见倒在血泊中的城中百姓的尸体,还有许多的民宅店铺被人砸开了门户,抢掠一空…… 即便随即得到旨意的燕虎等将领已极力约束部下,强自压制兵将们不得随意胡来,但造成的破坏却已经无可避免,几乎整个南边外城,都被抢掠烧杀一空。 而城中其他百姓,也早被这可怕的做法吓得亡命奔逃,全朝着其他各处城门而去,期间因为碰撞挤压,争抢道路而摔倒,被踩死的百姓,数量更在被越军屠戮之上。 更要命的是,到了这时,就算越军喊着话地想要挽救这一城百姓,他们也不再敢相信这些破城兵将的鬼话,看到人后,只会跑得更快。 一时间,死者无数,看得后来不断向前的孙宁都是一阵默然。 他知道自己错了,自己就不该只一心想着破城,却把这最大的问题给放到一边的。 如此一来,开封的损失可太大了,尤其是民心上的损失,恐怕没个几年时间,都不可能挽救得回来了。 到了这一步,对于能否把城中要紧人物,比如秦玉德的儿子秦放之类的捉拿到手,却不再是那么重要了。当然,这也是无能为力,谁让整个开封都乱作了一锅粥呢? 也就是在这时候,在开封城的西边,被人强行冲开的城门处,有着数以万计的逃难之人,争先恐后地直往外跑。 他们是那么的急切而又不顾其他,居然生生把这座足可容五辆马车并排通行的城门都给挤得严严实实。 太多的人因此力竭被踩在了其他人的脚下,还有人甚至被生生挤在了城门边沿,就这么活活被挤死了。 可无论前面的人怎么叫嚷哭喊,后面的人依然不闻不问,依然只顾着不断向前猛冲猛挤,只求自己能脱身离开。 秦放,这个只得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并不像自己父亲和叔叔般粗壮高大,看着也就是个寻常的书生而已。在这样的混乱环境中,只以他一己之力自然是不可能闯得出去的。 但好在,他的身边却有着多名忠心的护卫,他们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气力更是大的惊人,在一阵乱挨乱挤之下,还真就帮他分出一条道来。 然后这十来名护卫就护着他和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彭琦快速沿着这条临时辟出来的通道,一步步直朝外走,半晌才终于出了开封城。 可即便出了开封,秦放依然是不知所措。 他只是一个没多少见识的少年,或许心性还算不错,但在面对如此大变之下,此时也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所以他只能把目光落到身旁两个最值得信赖的人身上:「于叔叔,彭大哥,我们,我们该去哪里?」 彭大哥自然就是彭琦。 他 本来守城有责,但随着越军去而复返,又看到对方摆出那么多的人头尸体后,这个一力主张耿卞出击的书生也终于崩溃了——因为在他看来,这结果是自己造成的。 而且,他更清楚,开封是彻底守不住了。要不是还牵挂秦放,他都有心一死殉城了。 最终,他赶在城池被破之前跑回都督府,说动秦放后,带上这些个所剩无几的忠心护卫,保着秦放,绕路从西边出城。 而现在,随着顺利出城,他心中的愧疚与罪恶感就更重了,恍惚间,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至于秦放口中的于叔叔,则是个瘦高个,宛如麻杆一般的汉子了。 他其貌不扬,刚才出城时看起来也没出什么力气,但是很显然,这些个护卫们对他却是相当的敬服,此时大家都看着他。 敛眉垂目的他稍作思忖后,终于眼皮一翻,偶露精芒,沉声道:「公子,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就近去洛阳,赵广校他们现在必然后悔,又有大都督的情分在,必然会好生待你。 「二则是辛苦些,去关陇,去长安,投奔李万年李将军。说不定大都督他们,兵败之后,也去了那边。」 秦放顿时有些迟疑犹豫,一时不知做什么选择才好。 就他们的情况,身上没有多少钱财,周围又随时有敌人会追来,显然就近去洛阳更合理。 可是,一想到赵广校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又不想如此寄人篱下,前往投奔了。 也就在这时,一直默然的彭琦开了口:「公子,还是去长安投奔李将军吧。 「这不光是因为他更值得信赖,更因为越军也一定会想着搜寻并拦截我们的。去洛阳的道路很快就会被封锁,只靠我们拿腿走,肯定赶不及。倒是去长安,我们可以绕路,可以避过他们的搜找。」 「那就去长安。」秦放倒也干脆,立刻点头,然后便跟着那一大群逃难的百姓一起,朝着前方的官道大步而去。 看到这一幕,于叔叔神色微动,然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来,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跟着就走了起来,其他人自然也不再犹豫,紧随而上。 只有彭琦,稍作犹豫,但还是低着头,随了上去,现在还不是谢罪的时候。 第1029章 乱城漏网鱼(下) 顺利打下开封,长驱直入,再无阻拦,直至于如今的大都督府,原来的赵宋皇宫。 但孙宁却并未因此而稍有喜色,只因为城中乱局依旧,而本该被迅速生擒的秦玉德留在城中的要紧官员人等,也全都趁乱逃走,不知所踪了。 所以在宽阔气派的正堂高处落座后,孙宁即刻下令:「让燕虎等将速来见我,让他们弹压下边将士不得胡作非为怎么不见成效啊?」 用不多时,燕虎及部下七八名将领便都匆匆赶了来,见皇帝神色,几人心里也都明白缘由,纷纷下拜请罪:「陛下恕罪,实在是入城之后兵马分散,一时无法约束全军,以至于……」 「即便如此,我军中自有法度,也不该纵兵胡来,做出残民杀戮之举!」孙宁沉着脸斥责道,「现在天色将晚,我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二更之前,我要开封城恢复平静,不然但有违法杀害无辜者,皆都依法严惩。」 有几名将领还想要出言求情,希望再宽限些时间,却被燕虎迅速拿眼神制止。他很清楚孙宁的为人,那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而且此番破城,皆来自皇帝陛下的用计筹谋,他在军中声威更重,哪还有他们这些臣子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所以便即连声答允:「臣领旨,臣一定尽快平息开城之乱,安抚全城百姓。」 「唔。」孙宁这才脸色稍缓,然后又正色道,「还有,即刻封锁开城各门,除持有我军令符者,任何人不得出城。再派三支百人的轻骑出城,向北向西各处搜寻,寻常百姓也就罢了,尤其要留意那些身份不一般的出逃者,将他们尽数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燕虎连忙再度弯腰领命,同时心中也有了判断,显然这是冲着那些极可能已趁乱出城的开封重要人物去的。这些人确实不能让他们脱逃了,必须用上真正的精锐去作追击。 当下里,燕虎和这些将领退出大堂,也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即刻下达了一道道的严肃军令。 然后不久,一骑骑快马就在开封城的一条条主要街道上四面奔腾,把皇帝严禁残害百姓的旨意给传递下去。 可即便如此,在各种利益美色等等好处的诱惑下,许多红了眼的将士依然难以自持,仗着城中乱象和法不责众,肆意妄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燕虎他们直接下狠手杀了数十名依旧违令胡来的低级军官后,情况终于是得到了缓和。 在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后,全城兵马总算是被约束住了,而其中一部分更是受命前往接收各方城门,封锁进出城门的道路。而另一部分,更是全城奔走,一面恐吓,一面安抚,好歹是把城中剩下的数量庞大的百姓给劝回家去。 只是经此一场变故,开封的百姓伤亡却是极其惨重,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倒卧于血泊中的尸体,到了夜半安静下来后,更是半城哭声,便是处于都督府中的孙宁,都有所察觉了。 但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继续安抚,再派人去张贴安民告示而已,终究是没法真追究那些抢掠百姓,杀戮无辜的兵将们的。 毕竟他们这次是真立了大功劳的,而在拿下城池后,因为过于兴奋而做出些事情来,或是想要趁乱捞上一些好处,其实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了。 法理无外乎人情,纵然孙宁是皇帝之尊,想要让所有将士听令旨意号令,为自己卖命作战,该给的好处,终究是不能少的。有些事情,更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所以对这些部下,他不但不能严惩,在约束住大家后,到了明日,还得拿出城中府库里的钱财绸缎什么的犒赏三军。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有手底下的官员去做安排,还不需要孙宁真费心思。而他直到此时依然未曾歇息,乃是在等着另一些人的回报 。 果然,三更之后,杨轩便前来禀报:「陛下,有燕将军部下校尉杜虎、马千军等人在城中搜索时抓到了城中多名官员,皆是秦玉德身边的重要心腹,不知该如何处置?」 「把他们都看押起来,等明日抓到更多人后,一并再说。」孙宁精神微微一振,「那个叫秦放的秦玉德长子可在其中吗?」 「不在。不光他,还有一个之前一直筹谋守城的彭琦,也不知去向了。而据一些俘虏所言,他们早前在城破前还见到过彭琦回转,然后又带了秦放出了这边府邸,好像是往西边去了……」 孙宁皱了下眉:「竟是间隔了这么久吗?恐怕他们真就已趁乱出城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就只能指望派出城去的那些将士们能找到他们,并把他们带回来了。」 寒月冷风之下,吕稠觉着自己这次的运气当真是太好了。 本以为被燕将军点名带部下二百来骑出城搜查可能出逃的逆贼贼首只是一份苦差,还错过了在城中发财的机会。 可结果,在几下抓了逃亡的百姓,对其中一些人加以威吓之后,还真就让他找到了一条线索,并由此沿着一条向西的小道向前追击,并于此时看到了那一行十数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逃命的画面。 很显然,这十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目标人物了。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和环境里,又是如此深夜,一般出逃之人,早就慌不择路,各自为战了,哪还能出现眼前这一队人般团结一致的模样? 而且,他还看到了其中两个看着身体较弱的家伙,在差点一脚陷进深雪中时,旁边之人还帮着脱困,然后又搀扶协助着他们继续向前。 这下更可能确定了,中间两人身份尊贵,其他人都是护卫,所以要不惜力气地协助他们逃命。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到手的功劳,自然是要把握住了。 当下,吕稠已把手中长矛向前一指,喝声道:「上,把他们通通拿下,尤其中间两个,我要活口!」 顿时间,两百来骑已猛然提速,所有将士都呼喝着,如狩猎的虎狼盯上了猎物般,悍然扑杀了过去。 第1030章 于东楼(上) 一方是仓皇出逃,连代步的马匹都没有,还奋力逃命足有半日半夜的漏网之鱼。 另一方则是有备而来,且气力保持完整,志在必得的军中骁勇之士。 这样的战斗似乎打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而对前者来说,此时直接放弃反抗,就地投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但是,那七八个护在秦放二人身旁的护卫们,显然不打算做什么识时务的俊杰,眼见敌人快马冲来,他们寻分扭身,把两人挡在身后的同时,齐齐呐喊出声,抽刀在手,便已反扑迎上。 他们能作为秦放的贴身护卫,到了这时候依然不离不弃,本身就足以说明立场和身份了。 哪怕敌众我寡,是我数十倍,他们也无非就是血战一场,好为自家主人的脱逃争取时间。 而面对这些人的如此选择,吕稠神色也是稍稍一肃。作为一个血性汉子,他还是挺敬重这样的豪杰的,但作为军中将官,他又不可能因此就手下留情,当即便喝道:「放箭,杀!」 身旁身后众多骑兵此时也无二话,即刻亮出随身的弓箭来,就朝着反奔而来的那十来人射出了一拨乱箭。 此时,夜间西北风正紧,呼啸间,对箭矢的射程力道产生了不小的阻碍,但即便如此,区区几十步而已,箭矢的准头和杀伤力依然不小。 虽然这几名汉子已经尽力去做格挡闪避了,但还是连续有人中箭,惨哼着踉跄在地。只有区区三人,突破了这迎头的乱箭,扑到了吕稠几人的马前,刀光暴起,直斩马上之人。 但吕稠及手下的骑兵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骑士,又怎可能被这样直接的攻势给伤到呢?他们纷纷勒马侧身,就从容躲过了刀斩。 同时,他手中的兵器,则趁机狠狠攻出,招呼向三名拼死作战的护卫。 在悬殊的体力、人数乃至战力的对比下,三人顿时身中数创,血流满身,最后只能是发出不甘的怒号,然后萎顿倒下。 或许在同等条件下,这些被秦玉德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还能战胜这些骑兵,但至少眼下,他们就是被宰割,被吞噬的下场了。 而在杀掉这三人后,整支骑兵队伍也不作停留,几乎是踏着他们的鲜血和尸体,便已火速前冲,又把剩下几个中箭倒地的护卫踏杀当场,然后转眼间,就已追到了还在拼命前奔的两人身后。 秦放和彭琦此时跑得实在狼狈,他们体格本就不强,此时都已力竭,再加上心中的恐惧,和脚下的深雪,让他们走没两步,便一个不支,又扑在了雪上。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放弃,依然挣扎着要再起,再逃。 奈何,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身后的吕稠已带人飞马赶到,转眼他离二人只得区区丈许,探手可得。 这一刻,一片阴翳的彤云忽然被风吹得压住了头顶的半月,将天上清冷的寒月之光都给遮蔽了起来。似乎,就连天上之月,都不忍见这最后的结局了。 也就在这时,风声骤紧,而正一脸笃定,可以成功拿下二人的吕稠心中却是陡然生出警兆来,急忙扭身想要做出闪避。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的身子才刚一动,一道虚影已自侧方的黑暗中撕破寒风而至,噗哧一下,正中其左侧脖颈,再自右侧透出,把他的脖子射了个对穿。 吕稠甚至都不及发出惨叫,便已一头撞下马去,当场毙命。 周围那众多本已经彻底放松,还满脸喜悦与得意的部下骑兵们,则个个都愕然惊慌,左顾右盼,完全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自家主将怎么就突然中了冷箭了? 这箭又是从何而来?对方竟还有伏兵在侧吗? 这些问题一时间哪能有答案,倒 是事实再度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因为就在他们恐慌无措,四处乱看时,一根根的箭矢已密集快速地从左侧黑魆魆的林子里不住飞出。 就好像里头埋伏着十几二十名神射手似的,那写箭矢每一根都充满了力量,而且准得惊人。 即便是在这黑暗的环境中,也绝不浪费任何一支箭矢,十多箭下来,便又有十多人中箭落马。而他们,都跟吕稠一样,全被一箭穿过了脖颈,当场毙命,连一个落马惨叫的都不带有的。 可越是如此,带给大家的压力就越大,尤其是在主将身亡之下,其他人更是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情况才好了。 然后突然间,不知是哪个先做出了决定,那将近两百骑兵,突然就先后拨转马头,跟受了惊的兔子般,急速打马飞奔逃离。就好像再待在这儿,就会被林子深处的可怕野兽给蹿出来杀死一般。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追兵便已逃得干净,甚至都顾不上对那两个还身陷于雪中的人下手。 秦放两人也是彻底震惊了,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那十多匹没了主人,停在当场的骏马,一时无言。 片刻后,那边黑暗中,才有一人如鬼魅般快速闪出,一路奔来,在雪地上都没留什么痕迹。而在他之后,那儿依然是一片平静。 是的,刚才以一阵连珠快射就杀伤十多人,又吓退两百骑兵的,正只有他一人而已。而就只他一人,便已经可以形成宛如十几二十名神射手在伏的场面了。ap. 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多年来一直深得秦玉德信任,为其身边亲卫首领。却在之前的出征时又被留于开封,替他保护自家独子安全的于东楼了。 其人一张弓,数壶箭,便可使百军辟易,更可纵横江湖,鲜有敌手,算是天下间有数的宗师高手之一了。 适才,他早一步察觉到了后方来了追兵,所以便让其他人先行,自己则遁入侧方林中,寻求杀敌退敌的机会。 只因为吕稠行动过快,那些护卫又过于刚烈,导致他都不及出手,护卫们便已战死。如此,现在能护着他们两个而走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1031章 于东楼(中) 没有任何感叹,也不及再作伤感之态,来到秦放二人跟前的于东楼只道了一句「走吧」,便帮着二人上马,然后三人便迅速打马,继续朝着前方道路快速奔逃。 虽然这边的马匹还有多,而且在于东楼看来最好也是多备几匹空马轮换,保证更快逃离。但是,秦放和彭琦显然没有同时控制两匹马的能耐,最终只能是勉强三人三骑,一路往西。 只是这么一来,在积雪铺就的道路上,也就留下了最醒目的痕迹,告诉后来者,他们的行踪了。 而事实上,用不多时,后方追兵就又赶了回来,并且确定了他们的痕迹行踪,三四百骑,也就顺着马蹄印,快速追踪了下来。 是的,那两百受惊后逃的追兵跑出去没多远,就已停下,并迅速回了头。因为他们碰上了新一批的追兵,为首的将领黄茂在得知他们败退的原委后,勃然动怒,即刻喝令他们跟随自己所部,一起杀回去,戴罪立功。 而这一追之下,来到刚才发生战斗的地方,更让他们彻底掌握了敌人的虚实,居然只得三骑遁逃,那林子能有几人? 显然,众将士是被人吓到了。 如此,大家心中更是愤怒,于是这一路追击得也就更快,完全不惜马力,全力向前冲刺起来。 要是论弓弩武艺,这些骑兵加一块儿也远比不了于东楼一人。可要是论起骑术来,他们却是要强过对方了,尤其是于东楼还要照顾两个只能勉强在雪地里策骑的累赘…… 于是只跑出去二十来里地,时间也才到四更左右,后方追兵清晰的马蹄声便已传了过来。而以于东楼的耳力,他更是可以确认,来的追兵数量比之前更多,速度也更快。 已经不可能再如之前般设计了,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可用之人。 至于逃,他一人或许还有机会脱身,但带着这两人,却是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这时,听到后方动静的彭琦突然停马翻下,急声道:「于护卫,你继续带少主离开,我来想法拖他们一阵。」 「彭大哥……」秦放动容,刚想说什么,于东楼却已用力一抽他的坐骑,然后顺带抓起了已被彭琦放弃的马匹,自己也继续拍马提速,带着秦放,直朝着前方黑暗奔驰而去。 既然已保不住所有人,那就只能放弃不太重要的那个,使更重要的那个能脱身了。 见状,彭琦洒然一笑,甚至有些欣慰。 或许,老天之前不让自己死去,就是为了在此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少主他脱身安全离开吧?这样,就稍稍弥补自己之前所犯下的大错了吧…… 他这么想着,端然立于道路中央,还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使自己看着能体面些。 随着他做好这一切,后方追兵也已经踏踏地来到了跟前,他已能看清楚那当先数骑的装束模样。便即一步跨上,朗声道:「在下彭琦,先前为秦玉德大都督麾下……」 话未说多少,嗖嗖的箭矢便已如雨点般激射而至,几乎全部没入其身体,把他后边的说辞生生变成了一声惨哼,人也跟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彭琦双眼圆睁,至死都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不应该啊……自己都已经做好了要用言语挤兑他们,至少延缓他们向前的脚步一阵,好给少主他们留出点脱身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他们怎么在遇到自己后,竟连停都不停,直接就放箭射杀了自己? 就这样,彭琦带着深深的不甘与满腔的疑问,就此死去。而其尸体,除了头颅被跑过的一名骑兵一刀砍下带走,其他的躯干,则被乱马践踏,没入雪与泥中。 其实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支骑兵已经吸取了之前失败的教 训,不可能再给他们以任何缓和的机会。 反正出发时上边的军令也是能生擒最好,不能就当场格杀。 那既然生擒有着不小的风险,又何必非要留什么活口呢? 而且,他们这一路奔驰而来,可以确信前方逃跑之人不可能脱身藏进两边的林子里,那就只需要一路追击便可。至于这个挡道者,杀了便是。 于是,数百骑呼啸而过,继续紧追前方两人不止。 而事到如今,对于东楼他们来说,真就是没有更好的机会,只能放手拼命遁逃了。 可骑术上的差距,却很快就抹平了双方间的距离,不一会儿工夫,不时回头的于东楼便已能隐隐看到有人追来。 他也不再保留,当即回身拉弓,利箭嗖然而出,直接就把即将追入视线的一名骑兵给射落马下。 但这点手段显然是远远没法对这支追兵造成任何威慑的,只片刻后,又有数骑入了眼帘。而于东楼,也只能是继续不断放箭,将可能产生威胁的敌人一一射落马下。 此时,放手施为的他确实把自身实力完全展现了出来。 一箭箭连珠快射完全不受马儿驰骋跳跃的影响,真是既快且准,每一箭都能命中目标,使一名追兵应声落马。而且,在此期间,他还能控制胯下马匹,使其与秦放并驾齐驱。 但是,也就此而已了,他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下来。 而且,随着后方追兵确认他和秦放的身份,对方也是彻底拼了全力,速度再度上升,转眼间,后方就不止是区区几骑,而是一下就冒出了几十骑来,双方的距离更是不住缩短。 饶是于东楼箭法如神,每一箭都能射杀一人,可这么多人全力冲来,他也是没法再作阻拦的。 何况,到了这时候,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在他又一箭将一名冲得最靠前的敌人射落马下,顺势拿手去摸马侧的箭袋时,却摸了个空。 这让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或许他本人气力还足,可作为一个神射手,终归有着制约,箭矢,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所在。 而现在,随着这一下摸空,他的势头一滞,后方追兵也迅速明白了过来。 一个声音随即响起:「他没箭了,杀呀!」 第1032章 于东楼(下) 「他没箭了!」 只一句话,就让众多追兵的精神猛然大振,即刻提速,直朝于东楼猛扑杀来。 刚才这一路追逃,面对其箭无虚发的连珠快射,追兵们当真是吃足了苦头,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早把大家都打得胆战心惊,满心怯意了。 要不是还有吕稠这个主将镇场,早些时候这几百人就跟之前一样或四散或停步不敢追击了。 不过一路的牺牲和坚持现在看来到底是值得的,他们终于是把对方的箭矢耗尽,那威胁自然不再,正是该一雪仇恨耻辱的时候了。 三名军将冲在最前,呼喝着,手中枪矛已平端起来,瞄着目标就杀将过去。而在他们身后,更有七八个骑士直接举弓搭箭,稍作瞄准,就嗖嗖直射目标。 天可怜见,刚才他们一路被于东楼一人一弓所压制,甚至连用弓箭还击一二都做不到,现在可算是逮到机会了。 只眨眼间,这些箭矢已到跟前,可于东楼却没有半点慌张或闪避的意思,反倒是看准了箭矢来势,陡然扬弓一扫一抖,然后另一手在侧方凌空一抓,居然就把这几支激射到面前的箭矢都给抄在了掌中。 然后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已迅然再度拉弓放箭,嗖嗖几下,箭矢立刻倒飞出去,正中已冲到离他不到三五丈处的几名骑兵的脖颈或脑袋。 这几人登时一头栽下马来,而后面那几箭又半点不作停留的飞出,把其他几个紧随冲来的骑兵也给当面钉杀。 这忽起忽落的局面变化对众将士的冲击委实有些大了,让剩下众人皆都惊叫出声,尤其是那些个刚刚拉弓放箭的,更是急忙收手,满脸惊恐的表情。 这还是人吗? 这家伙眼看用光了箭,居然还能接了自己射过去的箭矢用以杀敌,这也太可怕了吧! 可以说,此一手施展出来,于东楼已经真正震慑全场,就连吕稠,也是心中恐惧,打起了退堂鼓来。其他人自然更是裹足不前,不敢再轻易发动冲锋了。 就在这时,于东楼身后突然就是一声惊叫,然后就是噗通一声,让他一惊,急忙回头去看时,就见秦放正狼狈爬在雪地上,挣扎着想起来。而他的那匹坐骑,则还在蹒跚着快速向前。 秦放毕竟还未成年,而且之前一直都养尊处优,只算是略通骑术而已。这一路的逃命,早把他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这条满是积雪的道路确实难行,一个不小心,便落下马来。 如果他于东楼还在身边护着,秦放问题倒也不大。但谁让他为了挡住追兵放其先走,这下反倒成欲速则不达了。 也就是这一落马,让一干追兵底气再起。 吕稠当即喝道:「弟兄们,他也就射术精湛,现在又没了箭矢,我们这么多人围攻而上,累也累死了他。跟我上!」说罢,便已拍马摇枪,直冲了过去。 有他这个主将定下了策略,其他人虽然心中依然存在犹疑,却也即刻跟上,先是十来人,然后变作几十,最后是所有三百来人,都恶狠狠地冲上,并散开围攻于东楼一人。 于东楼眼中光芒一闪,当机立断,就把弓一丢,已拔刀在手,策马也即刻迎上。他算是瞧出来了,有了刚才的教训过,这些家伙不可能再放箭给自己机会,所以这弓自然再无用处。 转眼间,双方已交上手,于东楼虽然以箭术闻名,但刀法也自不弱,从容隔开吕稠的一枪,并催马靠近,便要先了结了对方。 但是吕稠反应也自不慢,即刻夹马一个起速,人更是往前一伏,就这么趁着对手一刀出手之前,擦着他直奔向前,躲过了后面的招式。 而等到于东楼惊觉再想要回身对付他时,前方和左右都有骑兵凶狠的攻击招呼了过来,让他 不敢托大,只能拿刀挥舞格挡,当当声中,一一化解这些看似没有章法,却又相当默契的轮流攻势。 他确实了得,面对如此群起围攻,只靠着一刀在手便守得稳如泰山,但也就只能勉力支撑而已,因为他所面对的对手正在不断的增加。 没一会儿工夫,更多的骑兵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全都聚拢杀来,几乎就是把他整个人都给围在了中间,各种兵器都不讲规律的,全朝他身上招呼,甚至有不少,还是冲着他胯下骏马而来。 都言双拳难敌四手,对现在的于东楼来说,一刀对上的何止四十件兵器,翻个三四倍都是有的。 纵然他武艺再高,在如此战场之上,也再难发挥出来。 只左支右绌地挡了一些后,胯下的战马就是几声悲鸣,然后轰然而倒,自然便也带着他往前一扑。好在他有所准备,立马沉身一个千斤坠,才稳住了下盘。 只是这才立稳,更多更凶的攻击已居高临下而来,而且是来自四面八方,各个方向。 这下于东楼是彻底防不过来了,哧哧声中,不少兵器已中其身躯,带出了一道道的鲜血,最后一枪,更是自身后袭来,一下就穿过他的肩膀,竟是把他俯身给钉在了地上。 痛苦而不甘的惨嚎顿时自于东楼口中连着鲜血一道喷涌出来,他奋力想挣扎,奈何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的他,连起身都难,更别提自长枪的钉刺中摆脱出来了。 众将士见状,心下也是一阵惭愧和松快,如此高手,要不是他们人多势众,真不可能将之拿下啊。 吕稠心中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已,就迅速被他打消了去,只丢下一句:「各为其主,战场之上只求胜败!」便已转身拍马,奔向前方还在连滚带爬向前的秦放而去。 他正是看准了这小子不可能逃得太远,才放心先出手拿住于东楼这个高手。现在人既已无法反抗,就该把最主要的目标也一并拿下了。 而最终力竭的于东楼这时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慌乱地扭头回望,就见到让他彻底绝望的一幕——吕稠已冲到秦放身后,侧身探手,就已一把揪住了少年的后背,把他如提兔子般,一把拎起,真正的生擒活捉。 第1033章 于东楼(终) 完了。 真个是白白辛苦奔忙了一场。 自己等人这半日一夜的挣扎,牺牲,还不是想要护着秦放安全脱离吗? 可结果,终究是未能如愿,所有人的牺牲,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刻的于东楼突然大感泄气,再无力做出任何挣扎,瘫在地上,任鲜血泊泊流淌,浸染自己的身躯。 而那边的秦放则被吕稠放在马上,还在奋力做着最后的挣扎:「你放开我,我爹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总有一日会把你们通通杀光……」 「哈哈,你小子是秦玉德的儿子吧?你爹应该都死了,还能怎么找我们?」吕稠很不以为然地回道,一句话就让少年顿时没了话说,眼中则满是不信,惶恐,以及泪水…… 其他兵将人等见状则都是一阵大笑,不少人已跟着上前,便要帮吕稠拿人。他们也确实有理由如此作态,辛苦拼杀一场,也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可就在大家放松下来的同时,侧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梆子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嗖嗖的箭矢已如雨点般急飞而至,把全无准备的几百人射得人仰马翻,惨叫连声。 这还不算,在这一阵冷箭之后,数百人陡然就自林中暗处迅然扑了过来,他们动作干脆果断,配合极其默契,几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把已乱作一团,死伤不轻的几百骑兵打得完全乱了阵脚,迅速逃散开去。 而这其中,被他们重点关照的,正是刚生擒了秦放的吕稠。 几乎只眨眼工夫里,至少有七八样兵器就朝着他劈刺而来,其中一刀一矛更是直攻他身下的坐骑,让他根本就应接不暇。 这下当真是有种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的意味了。 刚才吕稠正是仗着人多势众才重创拿下的于东楼,而转眼间,他便成了被人群起而攻的那一个。 而他可没有于东楼的本事,甚至都不及做出格挡反应,身上马上就已经连连中招,惨叫着松手落马。而被他所擒的秦放也跟着砰然落地,惨哼声中,人却是兴奋地左右看着,然后真让他认出了几个熟悉的人来。 「吴叔叔,华叔叔……」 在他的喊叫声里,已有几人火速冲到他跟前,把他搀扶起来的同时,已将他护在了众人中间。 其他人则依旧源源不断地冲杀向一众骑兵,直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死伤者更是倒了一地。 直到那些骑兵丢下百多人,四散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由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高声喝令,收束了所有人退回来。 也是直到这时,乱糟糟的混战场面过去,才能让人看清楚,这支突然冒出的伏兵其实也就一百来人。 而他,竟然以劣势兵力,一举就把几倍的骑兵都给杀得溃败逃走。这固然因为他们抓准了时机,而且还一开始就将越军主将给杀死,使整支队伍成了一盘散沙。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们确实个个都是军中精锐,战力更在越军这支拼凑起来的骑兵之上。 可即便如此,为首之人也不敢有半分松懈,一面下令大家尽快带人离开,一面跑到了前方还卧于冰血之上的于东楼跟前:「兄弟,你还能起来赶路吗?」 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了,若于东楼还能行动,自然带上他,不然若只能是个累赘,那就只能放弃了。 于东楼这时虽呕着血,却满脸的欢畅笑容:「你们……你们是关陇长安来的?」 「正是,我们奉了李将军和秦将军之命前来带秦公子去长安……」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于东楼又呕了口血,然后才奋力挣扎欲起,结果终究是力尽难起,「此地离敌军并不太远,你们还是快走吧,不必管我了。」 「兄弟,你叫什么?」对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难免震动,当即肃然问道,「如此,回去后,我也好有个交代。」 「大都督跟前护卫,于东楼。我是个罪人,要没有你们,恐怕刚刚已经让公子落入他们之手了,实在无颜再去面对大都督了。」 「原来是于兄,也是久仰大名了。」那人点点头,也不再勉强,立刻起身。 只是在离去时,还是稍稍一顿:「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没有你拖着,带着秦公子到此,恐怕我们也不可能及时救下他。还有,秦都督他已然故去一个多月……」 「竟是这样吗?」于东楼愣住,似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甚至连那些人迅速离开,他也没有半点反应,就这么呆呆地半靠半坐在那儿,脸上满是古怪的表情,似解脱,又是悲哀…… 他想到了当初,自己只是个浪荡江湖中人,是秦都督他看重自己,以兄弟待自己,并让他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有了立足之地。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障秦都督的安全罢了。但只要远远跟在都督身旁,确认着他的安全,自己就会感到很满足,原来守护某人,也是能让人真心感到愉悦的啊。 于东楼是个简单的人,没有什么野心,只要有人真心待他,视他为兄弟,为朋友,他就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来。 所以他是幸运的,因为真有人把他当兄弟,并让他发挥自己所长。 但他又是不幸的,因为这个人注定了终究难成其事,并最终兵败身亡。而那时,他甚至都不在他的身旁,为他死战到底。 此时的于东楼心中满是懊恼,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留在开封,试着刺杀那越军主将的。 可随即他又释然了,至少自己拼尽了一切,保了秦公子安然离开,总算是对秦都督有了一个交代了。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的世道,也确实不是自己所能左右了。 死,未尝古是一种解脱。 呼啸的寒风似乎更加的凛冽了,天上不知何时又有雪片落下,不断落到于东楼的身上,把他整个人都覆盖住。 待到次日,又一支队伍自开封赶来时,所见到的,是被大雪再度覆盖的无数尸体,以及那个死前似乎还在笑着的人的尸体…… 第1034章 见好就收 当最终结果报到孙宁这儿时,他一时也陷入到了沉默。 他有想过想抓秦玉德的独子会有难处,会有曲折,却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情况。 可以说,这算是此番攻打开封,除梁佐车战死城下外,最重的一场失利。 将近两百骑兵战死,再加上两名校尉一级的军官殒命,而拿下秦放的使命居然未能办到,人居然被另一股兵马给劫走了。 这事的经过和结果都叫人难以接受,可最终,孙宁还是选择了接受。 这不光是因为如今正是拿下开封,全军庆祝大捷的时候,不好过分地打击下面的人,更因为仔细想来,其实最该为此结果负责的,是他这个下令之人才对。 「是朕一时被拿下开封的大胜蒙蔽了心智,才有所松懈,忽略了可能出现的威胁。」孙宁叹了口气道,「所以错不在你们,而在朕。」 「陛下……臣惭愧,臣惶恐。」听他这么一说,燕虎即刻也认错道,「是臣过于托大了,不然就该派出更多兵马随后跟上的,那就算真有漏网之鱼在外,也能从容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你以为这些劫走秦放的人是开封的败军吗?」孙宁冷笑一声道。 「难道不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当然是另两支平天军的人了。有三成是洛阳的,还有七成则是长安的。」 孙宁呼出一口气来,又笑道:「如果能确实查明他们来自关陇一带,对我们来说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这样一来,就可以确认一件要紧之事了。」 「是……是什么?」燕虎好奇道。 「自然是秦玉德果然已死了。他要还活着,应该不会让关陇方面的人冒险特意跑来救回自己儿子的,因为那样太过不顾大局和下面人的死活了。 「但他一死,情况就又不同了。因为秦放是秦玉德的独子,是他唯一的血脉。所以他一死,无论是为了安定其部下军心,还是其他什么目的,李万年都一定会想法把秦放给救回去的。」 其他将领仔细想想,也觉着孙宁的判断在理。 当然,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反倒是接下来的计划,成了所有人面前的重中之重。 「陛下,既已拿下开封,咱们接下来是否可以趁机再度扩大战果,向北用兵,看能不能把洛阳一带的某些城池,比如荥阳之类的也一并拿下?」 随着燕虎问出这一句,在场众将的神色都变得期待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孙宁的身上,等待着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确实很期待再有一场大战,一场大胜啊,尤其是拿下洛阳这样的最大的功劳和胜利。 话说,光是这次开封之战,就足以让燕虎以下无数将领获取到极大的功劳封赏和朝中资历了。而要是他们能一鼓作气再打下旧都洛阳城,使朝廷重回大越都城,那功劳真就再没人能提出异议了。 但孙宁却在这时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缓缓道:「不急。用兵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这次拿下开封已让我们付出不小的代价,而洛阳比之开封更难打,就是荥阳等城,也不是现在的疲敝之师能应对的。看書菈 「所以朕的意思,就是先暂停用兵,守好开封一线。待到明年开春之后,再根据局势,来作进一步的安排。」 这决定让不少将领都有些失望,燕虎甚至都打算再开口劝说几句。可在对上孙宁坚定的眼神后,到底还是打消了想法,只能与其他人一起,唯唯称是。 至少在现在这些将领心目中,孙宁这个皇帝已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这次要不是有他设计全局,哪可能如此轻易夺下开封呢? 所以即便抛开他皇帝的至高身份,光是这一影响力,就 足以让所有将士唯其之命马首是瞻了。 在打发了他们离开后,孙宁又是一声轻叹,继而露出深思的表情来。 这次他做出见好就收的决定,并不完全出于自身考虑,还考虑到了外间敌人的情况。 于朝廷自身来说,在经历了这场开封之战后,兵马疲惫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功劳的分润与平衡。 如眼前的燕虎等将,这次的功劳已经很大了,自然不好再让他们继续去打洛阳。一旦因为拿下开封而使兵将骄矜,败了固然不好,可胜了,真就对他们有好处吗?就不怕到时功高不赏吗? 而且,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萧家兄弟、陈青云、聂龙卫挺、梁文统古耀华……这些将领都是忠心能干的臣子,总不能厚此薄彼,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有时候,平衡之道,也是相当重要的,更是用人的重要准则。 至于对外方面,顾虑就更多了。 洛阳及周边的城池要比开封更难攻打,那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般的存在。 而且不要忘了,赵广校部下的兵马可不像开封这儿般是完全空虚的,他的兵马可还保存得很是完整呢。一旦仓促开战,朝廷大军所要面对的压力就必然是之前的几倍,真有取胜的把握吗? 而即便抛开洛阳之难攻,自家真有信心,也不能忽略了来自关中李万年的从旁出兵啊。 就目前的孙宁看来,恐怕剩下的这两方平天军里,论对朝廷的威胁,长安的李万年还在洛阳的赵广校之上呢。 而以之前李万年的动静来看,一旦朝廷真全力对洛阳用兵,李万年是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从而自关中起兵,攻越军后路的。 要真如此,一旦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朝廷真还有机会一统中原吗? 思虑了一阵后,孙宁最终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对关中情况了解不多,甚至连对方到底能派出多少兵马都没个确切答案,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豪赌和决定呢? 所以,且等一等吧。 或许,之前先南后北的决策又可以重新展开了,只要先占稳了开封,再与梁州合成犄角之势,则中原的争夺,便可以稳扎稳打,一步步再来。 第1035章 悔不当初 腊月隆冬,北风呼号,带来了漫天的大雪,把整座洛阳城都给染作了一片惨白。 城中人心军心也如这恶劣的天气一般,惶惶难安,只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一个噩耗已然传来,不远处的开封城,真就被越军给打下来了。 那可是几乎能与洛阳齐名的中原坚城啊,可在面对越军的围攻之下,也终究只坚持了不过一个半月。这一结果对洛阳的平天军上下来说,其威吓力是难以想象的,甚至已经有不少人都因此生出赶紧逃走,以免被越军杀上门来,白白送死的念头。 正是在这样的思想作祟下,几日里,城中真就出现了少量的逃亡者。要知道这可是在越军尚未正式对洛阳等城用兵的前提下,一旦真要大军压境,不知会有多少人落荒而逃了。 对此,一干军官人等自然极其在意,他们一面加紧约束手下之人,一面也将此一情况报于大将军,希望由赵广校出面来缓和眼下之局。 但是,现在的赵广校却也深受打击,一时间甚至都无心处理这样的小事。 他心中的不安不光是来自越军的压力,更在于自身的懊悔。 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赵广校在接到开封陷落后的心情的话,那便是悔不当初了。 他是真个感到后悔了,原来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想错了,原来秦玉德压根就没有被大越朝廷所收买,更没有与他们勾结,一同对付自己的意思啊。 假如当初自己没有这份怀疑,从而只做壁上观,坐看着秦玉德率部孤军深入;假如在开封军孤军深入梁州后,自己能相信其所送来的求援书信,出兵救援;假如在其大败后,自己能及时援助开封……或许这一切的结果都不一样了。 但奈何,没有假如,这天下间也没有后悔药。 他赵广校愣是在这么多次的选择中,全部选错,以至于如今开封陷落,平天军三方力量彻底崩塌一角,而在中原,洛阳更是几乎成为了一路孤军。 恐怕接下来,当越军正式对洛阳用兵,自家也必然要步秦玉德及开封所部的后尘了吧? 满心懊恼和愧疚的赵广校再度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如之奈何?」 面前一干文武部下也都陷于沉默,事实上这几日里,大家的反应都和此时差不太多,都只觉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一局了。 不过大将军此时发问,大家也不好一直沉默,便有人出声道:「大将军,以卑职之见,不如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去打开封,还是梁州?」赵乾惠不以为然地冷哼问道,「别忘了秦玉德是如何败亡的。你们觉着开封就那么好打,还是觉着我洛阳兵就能比开封军更强?」 「大公子所虑虽然不无道理,但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越军是有准备才使秦都督陷入彀中,但如今应该就不一样了。而且,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势必军马疲惫,若再战,还能有几分战力?」 「那你觉着我们麾下兵马又还有几分出战的底气?你没听人说吗,这两日都已有数十人脱逃,一旦出战,你觉着逃跑之人会更多还是更少? 「而且,之前梁州军也好,秦玉德所部也罢,他们都已经用一场场的战斗告诉咱们一个事实了,若无其他助力,就在平原之上与越军一战,我们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赵乾惠的这番话,顿时堵得那几个主张以攻代守的军官哑口无言。其实他们也就那么一提,对此策略,终究是没多少底气的。 而赵广校在静静听完这番争辩后,又看向了自己的长子:「那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我以为只凭我们一方之力已难求自保。既如此,何不另寻结盟之人呢?」赵乾惠正色道:「大将军,我们平天军再不能互 相提防下去了,而是该通力合作,重归一体。」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一个个又都变了些脸色:「这是指与长安的李将军重修旧好?」 「对,虽然略远了些,但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我想李将军那边也会明白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道理。若连我们都被越军所破,那只靠他们,纵然有着潼关函谷之险,在大局已定时,怕也难以支撑太久的。」 这话让赵广校有些心动了,是啊,他们三家之前所以分兵三地,固然是因为这三城皆是天下名城雄城,是过往的朝廷都城,立足在此可以凝聚人心。更在于三城之间可以互为奥援,以为万全。 虽然现在的开封已然落到越军之手,但只要长安和洛阳能攻守同盟,情况还真可能存在转机呢。 不过,这也有一定的问题:「时间上来得及吗?来去一趟长安,外加再度结盟什么的,怎么也得要一两月吧?」 「我以为足够了。一是李将军乃是明白人,一定不会迁延刁难,从而使此事得以速成。二是越军短时间里应该不会再发大兵,他们才得开封,总要些时日安抚地方的。而且天气也不合适大举用兵。 「而且,过了冬天后,又是春耕时,他便更不会破坏农耕来征调兵马了。所以,我们至少有四到五个月的时间来做出联络与部署。」 赵乾惠这一回说得头头是道,顿让在场人等个个刮目相看。赵广校更是看陌生人般又仔细打量了长子一回,最后才点头:「你所言极是,大家还有什么看法,若没有,就按乾惠的意思办。」 其他人都没个定策,自然拿不出更妥当的反驳策略来。就连一直与赵乾惠不对付的赵乾顺,这回也只能选择沉默,同时心里不无惊讶,到底自己大哥是从哪里弄来的如此策略? 「大将军,兹事体大,我以为该让最值得信赖之人去长安与李将军敲定联手之事。」赵乾惠说着,便把目光落到了还在皱眉的赵乾顺身上,「不如就让乾顺他走这一趟吧?」 赵乾顺顿时愣在了那儿,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兄长居然把自己都给算了进来。 第1036章 谋士关崇月 待众人从大将军府出来时,雪依然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使街上的积雪都又厚了不少。 如此,骑马自然不那么顺当了,就是赵乾惠,也老实的选择了坐车。而当他钻入被火盆烤暖的车厢后,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笑容来:「关先生,你给我定下的策略果然被我父亲给采纳了。」 并不算小的车厢内,还有一人正坐在角落里看着手中书卷,听到这话,放下书后,便笑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嘛。大将军毕竟是懂得孰轻孰重的,何况心中有愧,自然是想要做出弥补了。」 「还是关先生你的策略确实合用,眼下也确实只有联合长安李万年这一条活路了。」 「那倒未必,如今天下有强兵的势力也不止长安一家,至少北边还有鬼戎,另外还有已在晋州立稳脚跟的郭寒一部。在越军不断进逼的情况下,这两方力量其实也是能为我们所用的。」 赵乾惠闻言又是一愣:「晋州郭寒也就罢了,可鬼戎人……他们可是外族,我们身为中原之民,怎能勾结外族,乱我中华?」 「公子此言差矣,若要成大事,又怎能顾虑这些小节呢?」关先生笑一下道,「敌友身份,其实一直都会随着立场和时间而改变的,只看当时当地,他能否于我们有利而已。 「另外你可听说过,当初李唐开国时,其军中就多有外族之兵为其所用。难道后世就会因此就说他唐太宗是在勾结外族,残害中原了吗? 「眼下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是一样道理,只要能帮我们打败越军的,就是我们的盟友,至于其出身来历,又何必在意呢?」 赵乾惠不觉再是一怔,是这样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再想想,又似乎哪里存在不妥,只是以他的头脑,终究是想不明白的。 而且,就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也没到需要借助外族力量的地步,倒也不用为此太过伤脑筋了。所以他即刻又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关先生,之前你说关于老三一事有些古怪,可想到什么了吗?」 对面前这个名叫关崇月的智谋之士,赵乾惠还是相当信任与倚重的,连自己当日出击,碰上与老三赵乾哲长得极其相似之人的细节都说给他听。 而关崇月当时也表示其中似乎有些东西,需要想想,这就让他留了心,今日忍不住便问了一声。 「在下确实想到了一个可能,只是真说出来,又有些惊世骇俗了,公子你未必肯信啊。」 「我信得过你,只要是你所说的,我自然就会信。」 「那要是我说,其实当初那个赵乾哲早就被人冒名顶替了呢?」 「啊?」赵乾惠登时变色,张大嘴巴,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怎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在下之前已经跟人打听过了,自那赵乾惠从鲁地回来后,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当初大不一样了。公子你且仔细想想,这前后是否存在不小的差别?」 赵乾惠凝神仔细想了一会儿,半晌后,还真就点下了头去:「你如此说来,还真有些古怪了。 「在那之前的老三,行事更张扬,但能力却更不足些。可从鲁地回来后的他,却明显知道了进退,但同时手段却高明了许多,不但能从容应付不少突发之事,而且居然还不再与我相争……」 说到这儿,他神色都有些变了,仔细想来,这个老三虽然更合自己心意,但确实与自己所认知的赵乾哲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见他变色,关崇月更是笃定一笑:「公子明白了?有时候,人往往会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从而忽略一些真相。那个假扮赵乾哲的家伙,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此人不但手段高明,更是洞悉人心,再加 上胆大包天,便可以假为真,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可恶!」确认这一事实后,赵乾惠顿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了车厢壁上。这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可实在太差了。 「公子息怒,其实这一事未必真就是坏事,我们只要善加利用,因势利导,坏事也就能变成好事了。」 「怎么说?」赵乾惠精神又是一振,赶紧巴巴地看着对方,等着他给出答案。 可这一回,关崇月却卖起了关子,只是一笑,并没有急着开口。 无论如何吧,反正随着压力不断增加,赵广校到底还是决定低头去和长安方面谈合作之事。 而且他所派之人,也果然是赵乾顺这个次子。理由也很是充分,他身份足够,而且平日里在洛阳,身上职责又不是太重,所以由其代表自己的父亲去和李万年谈合作一事,却是相当合理了。 当然,赵乾顺自己是很不情愿走这一趟的。 毕竟眼下的气候实在不适合出行,顶风冒雪的,遭的罪可太重了。. 再加上出了洛阳范围,随时可能遭遇越军攻击的凶险,就更让他心中惶恐了。 可这些理由终究是摆不上桌面的,而且作为大将军之子,赵乾惠一直领兵冒险,就连失踪多年的赵乾哲都曾有过不计安危跑去鲁地的行为,他一个次子,又怎能畏难推脱呢? 于是,他最终只能成行,在一支五百人的精兵护送下,于腊月二十八这天,趁着风雪暂停的机会,便火速出发。 本来,在安排次子去长安联络后赵广校还有些担心随时可能遭遇越军的攻击。 但随着时间推移,又是一年过去,开封那边的越军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这终于是让他和下面的人暂时放松了下来。 目前来看,还真让赵乾惠给说中了。在经历了几场大战后,越军终于起了休养生息之念,不再急着继续用兵。 或许,等到再有战事开启时,就得要到明年春耕之后了。 而等到那时,洛阳和长安之间的联合便成,互为奥援之下,自然也不怕与越军一战了。 毕竟,真到那时,地利可还在平天军之手啊。 第1037章 献策 确如关崇月所猜想的那样,孙宁在拿下开封后,不再急于对洛阳用兵。 虽然洛阳城对朝廷和他这个皇帝来说要比开封重要得多,但也正因如此,在对洛阳用兵时,他才会愈发的慎重。 轻易不开战端,一旦真个出兵,就势必要一战而全取洛阳! 正是本着这样的心思,孙宁虽未继续用兵,其人却也没有就此南返,而是索性就留在了开封坐镇。 而随着皇帝驻跸在开封,这儿的一切自然就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后勤保障更成了朝廷重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南方不断把各种物资分批运来,还有数量不少的南边精兵,也顺势屯入开封城中,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倒是原来受命北来,打下开封的两淮之兵,却在此时得以从容回去,以为替换歇养。 时间就这样在看似厉兵秣马,实则颇为安定的情况下一点点过去,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春耕。 到了这个时候,甚至连越军自身内部,都没几个人相信会在短时间里对洛阳用兵了。所以在开封的兵马,居然也照规矩,就地屯田,耕作起来。 孙宁也确实没有再度用兵之意,他所以留在开封,一是为了自由些,二也是为了镇住洛阳方面的兵马,从而好为南方继续造船练兵创造条件。 是的,至少目前的他,所定下的策略,还是先南后北。 但是这一策略,却在二月间,随着一人送粮入开封,而发生了转变。 这次送粮而来的,赫然是温凉玉,这多少让孙宁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按规矩召见了这名臣子。 在让对方平身后,孙宁先是随口慰问了几句,这才好奇地问道:「温卿一直都在枢密院中做事,怎么就突然插手运粮事务了?」 确实,枢密院素来只管军务,虽然硬要解释,好像前线军粮也与他们有些关联。但现在又非战时,粮食调度素来由户部打理,他这么做真有些越俎代庖了。 「陛下恕罪,臣此番押粮而来,除了职责在身外,还有一要事,想要面奏陛下。」温凉玉当即跪地,正色解释道。 孙宁一听,心中一动:「你起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陛下,臣这次所以前来,乃是发现了一个战机策略,或可帮陛下于短期内拿下洛阳。」 再开口时,孙宁还真被温凉玉的这句话给说得一惊,身子也跟着迅速一正:「此话当真?」 「臣岂敢欺君!」 「那是什么策略?」孙宁急忙又问道。要是真有什么妙策能一举拿下洛阳,孙宁自然不介意尽早用兵的。 「臣斗胆先问陛下一句,这次拿下开封后,朝廷所以暂时不再进军,可是因为顾虑洛阳守军势大,又有关隘大城,难以轻易拿下的缘故?」 「对,不光是这两条,我还顾忌长安的李万年会从旁杀出,甚至北边的鬼戎和郭寒……如果能在短时间里拿下洛阳,自然没有半点顾虑,可一旦陷入长期的攻防,这变数可就太多了。」. 「陛下所虑甚是,确实,要是旷日持久去攻伐一座座关城,于朝廷来说弊将远大于利,所以还不如按兵不动。 「所以臣以为,想要打下洛阳,也绝不可强攻其关城,不然哪怕我们兵马再强,损伤也不是能轻易承受得起的。 「不过,眼下臣倒是想出了一个计较,说不得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至不济,也可使其如开封一样,在短时间内成一座孤城。」 「什么策略?」孙宁更是精神一振,快速问道,双眼更是锁定其人。 温凉玉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直视孙宁:「陛下之前不是提到,想要对付洛阳,只靠我们一方之 力有些不足,想要借助鲁地的兵马吗?」 「他们……」孙宁稍稍皱眉,说实在的,鲁地的兵马确实能帮自己不少,但作用到底多大,他还真吃不准。 毕竟鲁地之兵不像自己和洛阳等平天军的人马,多年来一直都处于战中,哪怕多有操练,真上了战场,实力也会打个折扣。 正因如此,当初想开拓海路时,拉拢鲁地也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个理由。而现在,在压缩洛阳方面兵马,已经可以从陆路畅通无阻地去到鲁地时,他也没有急着与之联系。 不是信不过他们的忠诚,实在是有些信不过他们的战力啊。 温凉玉看孙宁似有纠结,便笑道:「陛下心中犹豫臣能明白,若真放到了战场上,鲁地兵马与朝廷大军联手,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既然如此,那你还说可用到他们?」 「用到鲁地之兵却未必一定要在正面战场上啊,为何不让他们去到敌军内部呢?」 一句话,彻底点醒了孙宁,让他眼中放光,恍然叫好:「对,你说的对,是我之前钻了牛角尖了!」 孙宁旋即又哈哈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兴奋了:「好,这策略真是好。 「只要让洛阳那边相信了鲁地之兵是和他们站一起的,然后趁机让他们进入洛阳等重要关城,再让他们与我军来个里应外合,则何愁洛阳不破?」 「陛下英明。此计乃是能以最小代价轻取洛阳的策略,而且若配合得当,应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得手,从而使长安方面都不及做出应对。」 温凉玉说着,又再进一步道:「而要想真正达到效果,就必须让洛阳方面相信鲁地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这就需要一方面,陛下能收那边之军心人心,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我们再摆出一个将要北击鲁地的姿态。如此,他们为了自救,与洛阳联合,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对,你说的不错。」孙宁当即拍板,「那就照你说的办,朝廷即刻就派使者,暗中先与鲁地济州的荀寅见面,由他出面,联合其地所有官吏人等……」他说着,目光又落到了温凉玉身上,「既然这一计是你所出,此番出使也就都交托于你了。」 温凉玉当即躬身应道:「陛下有旨,臣自当尽心而为!」 第1038章 战云密布 在度过还算平静的隆冬和大半个春季后,才刚入四月,战争的阴云便再度笼罩在了中原大地之上。更细致的说,就是洛阳一带诸城,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没错,正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这一次越军不再只是单路进军,而是在短短十来天里,连续三路进军,兵锋看着都将直指洛阳及周边关城。 这第一路自然就是来自临近洛阳的开封了,将近五万之众,北进而上,目标赫然正是离其不过区区五百来里的洛阳城。 第二路,越军则是按照去年摆出阵仗进军的路线,自南阳发兵,以义、兴两座小城为前线据点,兵马则是指向了凸在洛阳之前的要城荥阳。这一路也有五万兵马,却号称二十万,给了荥阳守军以不小的压力。 而第三路兵马则更是出乎洛阳众人的意料,这一路同样的五万之军居然先北上,再往东转折,看起来好像是要摆出强攻洛阳城东边咽喉要地虎牢关的架势。 如果说前两路分兵进击看着还有些道理的话,这第三路大军的动向就有些让赵广校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且不提虎牢关作为千年雄关,中原第一关隘,根本不是区区五万兵马就能轻易拿下的。哪怕退一万步,越军真强行打下了虎牢关,他们对洛阳的威胁其实也没增加多少啊。 是,洛阳和虎牢关之间还有些城池,一旦拿下虎牢关,这些城池就将不费吹灰之力被拿下来。可是,即便没有这一出,其实赵广校他们也没打算要保这些没有任何战略战术目的的小县城啊。 而到最后,这一路兵马成了也就只是和其他两路兵马一道会师洛阳城下而已,还不如一开始就随开封的兵马直杀洛阳呢。 倒是荥阳城,因为与洛阳的互相奥援作用,再加上其中囤积了充足的物资可为洛阳仓库的缘故,被越军重点针对还算在情理之中了。 可偏偏,越军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选择,反倒让洛阳城里的一干将领官员心下难安,几日来,除了不断调兵遣将以为死守之外,更多都是在探讨其如此用兵的真实目的。 饶是以赵广校等人的经验与智谋,一时间也无法从中看出什么答案来。唯一的猜想,就只剩下这是越军为了扰乱自家心思,分散兵马的一个策略。 毕竟现在洛阳也就只有守军十来万,在既要守住洛阳,又要分兵荥阳的前提下,若再分出一支精兵死守虎牢,则其实力必然大打折扣。 “大将军,其实末将以为根本就不用太过在意他们的这一举动,以虎牢之险,只要有五千兵马,就足以守得固若金汤了。倒是荥阳那边,才是关键所在,必须多派兵马……而且,绝不能一味死守,不然士气民心一落,那失守就是个时间问题了。” 在一番讨论后,终于有人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大家的种种担忧与猜想,道出了最正确的应对策略。 赵广校听得暗自点头,抬眼时,才发现说这话的,正是自己麾下最得用的三大心腹部将之一的武训宏。 此人领兵作战乃是一把好手,更有着相当的大局观,一直都深得赵广校的信任,此时开口,立刻就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但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采信他的说法,此时另一人也跟着道:“武兄的判断固然有些道理,但也不能真个完全不顾虎牢那边的情况了。 “虎牢关确实够雄峻,但只以五千之众对十倍之敌,也太过托大了。你别忘了,虎牢作为洛阳咽喉,乃是所有人心安所在。一旦虎牢关真有所失,丢失的可不止是一座关隘和其后的几座城池而已,更大的问题在于军心的丧失。” 这话倒是点到了关键处,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点头称是。 只要是在洛阳定居之人,谁不知道虎牢关对此地意味着什么。一旦真突然有一天传来虎牢关陷落的消息,恐怕城中军民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了。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汉末董卓乱政时,在关东联军打下虎牢关后,他就只能选择迁都长安了。 还有李唐开国,对上雄踞洛阳的王世充,也是在李世民一战打下虎牢关后,接下来的战事就是摧枯拉朽。 很显然,这虎牢关自身的意义,还在其作为关隘之上,叫人必须严正以对。 赵广校神色一凝:“这么说来,就是虎牢关那儿,我们也必须分出重兵把守了?” 武训宏正色点头:“大将军说的是,末将不才,愿意为大将军分忧。我也不用太多兵马,只要大将军给我一万人,则必能挡下那五万敌军,不然我会自提首级来向大将军谢罪。” 虎牢关守军将从五千增加到一万,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了。 不光是兵员调动,更在于之后一系列的后勤安排,以如今的洛阳来说,确实有些棘手。 但在仔细考虑权衡之后,赵广校还是果断拍板:“好,我信得过训宏,就这么定了,虎牢关之后就全权拜托于你!” 武训宏即刻起身,深深施礼下拜:“大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定下虎牢关的防守策略后,大家总算是稍稍定下了心神,接下来无非就是商议怎么在不伤士气的情况下,还能稳守荥阳和洛阳这样的关键城池了。 对此,无非就是两个策略,一是拖,而则是在派出兵马正面抵挡越军攻势的情况下,再想法骚扰其后,断其粮道了。 不过这些战术却不是此时一场会议就能完全定下的,还得等到战事真个开启之后,根据临场情况,再作应变了。 赵广校只是把整体计划道出,然后再安排手下将领带兵分守各处,便让他们各自去做安排了。 其中,赵乾惠其长子,这回却并没有被委以更重的职责去守荥阳,而是留在洛阳城内,负责城里城外的安全事务。 至于荥阳,则交给了赵广校另一名心腹部将,鞠博杰来守,此人素来稳重,尤其善于守御,与梁州军的宋齐云堪称一时瑜亮。 第1039章 局势突变 洛阳这边厉兵秣马,把几处重要的关城都给分兵守得妥当了。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越军的动向却突然又缓了下来。 是的,本来看似来势汹汹,似乎又跟去年攻打开封城一般,要以最快的速度,于旬月之间就拿下城池的越军,在出兵之后,进军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尤其是针对荥阳和洛阳两城的两路兵马,据前线的斥候所报,他们的行军速度居然只有可怜的三十来里。 照此推算,十天之后,越军都未必能抵达两城跟前,真正对城池构成任何威胁呢。 到底越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就让洛阳人等都陷入迷茫了。 难道他们早料到了洛阳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特意拖延时间,从而消耗平天军的存粮以及士气吗? 不少人都做出这样的猜想,但很快,这一猜想就被赵乾惠当众给否了:「各位不要忘了,其实现在对我们来说,拖得越久,反而越是有利。毕竟咱们可还有援军呢,若真等到半月后才交战,长安的兵马也就到了。」 这话确实在理,因为早前,随着赵广校放低姿态,再加上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长安的李万年这次是真个答应双方联手,共抗越军了。 也就是说,现在越军对洛阳发动攻势,消息传往关陇,不消多少时日,长安李万年也会派出兵马而来。半个月时间,足够他们以大军断越军后路,给予他们重创了。 明白这一点后,大家是真个放松下来,如此看来,这一战,胜利是一定属于咱们平天军了。 赵乾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四月初七这天傍晚回到自己府上时,依然表现得颇为自得,还对正坐那儿凝思的关崇月笑道:「关先生当真是想得周到,我之前当众一说,父亲和其他将士都放下心来。」 听了他藏着赞许的话后,关崇月却只略一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 这让赵乾惠大感疑惑:「关先生,你这是在想什么?」 「在下是在想啊,越军这些年来连平开封梁州,又将两淮两湖和梁州等地尽收入囊中,却不曾有半点反复,从此点就能看出,那孙宁和下面的臣子是有真本事的。 「无论是用兵作战,还是治理地方,他们都能力出众,甚至说句得罪的话,还在大将军之上呢。」 赵乾惠闻言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法做出反驳,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大越朝廷近来的态势确实如其所言。 「所以在下就觉着眼下的情势有些奇怪了。明明他们都是善于用兵的精明之辈,怎么这次在对洛阳用兵一事上却是破绽百出呢? 「分兵虎牢关或许还能有个说法,可现在突然缓慢行军,岂不是在给他们自己制造更大的麻烦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赵乾惠的眉头也随着这番话而迅速皱了起来,越想之下,他心中也越发的疑虑和不安起来。半晌后,才定定看着对方:「关先生,那你看来,他们到底有何阴谋?」 「不好说,难道是为了把长安的兵马给引出来?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一直都是那边的关陇?」关崇月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说法,却让赵乾惠一阵茫然。 但随即,他自己便又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不可能啊,即便李万年真出兵来救,也不会掏空整个关陇兵马的。而且他在那边经营多年,早已根深蒂固,别说越军难以找到机会从更为险峻的潼关一线攻进关中了,就算真杀进去,他们也有的是空间和手段来却敌退敌。. 「所以他们的计划到底落在哪里,究竟有什么地方是被我忽视掉的呢?」 赵乾惠被他如此七拐八绕地说了一通后,算是彻底迷糊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会不会是 对方把敌人想得过于复杂了。越军这次的突然迁延,会不会是他军中出了问题,比如多年征战,让将士们失去了进取之心,又或是南方哪里出了乱子? 还没等赵乾惠把自己的这点浅陋的想法说出来,一名心腹就匆匆来到了房门前,急声道:「老爷,大将军派人来请,说有要事请您前往商议。」 「嗯?」看着外头黑下来的天色,赵乾惠心中陡然就是一凛,隐隐感觉到了有大事发生,或许正与突然有些怪异的越军有关。 他当下也不敢怠慢,即刻就应声出门,只是还没走两步,关崇月也急步追了上来:「在下随公子同去,此番之局,还是尽快想明白才好。」 不一会儿工夫,赵乾惠便又回到大将军府。 与他一道而来的,还有其他那些重要将领,这些人也和他一样,神色间多有疑惑,完全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突然召集众人。 见到赵广校时,大家发现他的神色极其郑重,然后不等大家询问,他就已自动开了口:「就在刚刚,虎牢关那边传来急报,说是东边的越军居然在数日之前,突然转向而走,奔着鲁地而去。」 众人闻言都愣在了当场,这变故确实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啊,一时都叫人反应不过来了。 「武训宏刚开始还以为这是越军为了引他出关的一个策略,所以还多守了几日,只是暗中派斥候多加留意。 「然后直到今日一早,才有鲁地的人逃来,说是越军突然发兵急攻鲁地各城,已在短时间里,拿下十多座城池了。」 沉默了半晌后,才终于有人惊声叫道:「这才是那越军的真实目标。原来他们这次出兵并不是冲着我们洛阳来的,来我洛阳和荥阳的两路兵马,分明就是疑兵,真正的精锐,却是为了拿下鲁地。」 「真是好算计啊,完全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一旦鲁地被他们吞并,可就把我们洛阳各城彻底挤压在这一块区域中了!」 随着众人的纷纷惊呼,赵广校以下所有人都神色愈发的凝重,因为他们赫然发现自己完全被越军给欺骗了,而且看起来,情况要比想象中更加不妙。 第1040章 计中有计 「关先生,你应该很清楚吧,这鲁地与我们洛阳这一带还是有所接壤的,正因如此,之前我们才想着将鲁地直接合并到我们这儿。 「只是结果,却因为种种缘故而失败了。但只要鲁地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对我们洛阳来说,就是有着相当保障和缓冲的。 「可结果这次,越军居然声东击西,明着要出兵攻我洛阳荥阳和虎牢关,其实真正目标却定在鲁地……要是早料到他们的这一阴谋,我们就该做好布置的。可现在……恐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回去的路上,马车内的赵乾惠颇为愤懑地跟关崇月说着刚才得知的惊人转折,以及他们所有人的无奈。 是的,在召集了所有人,把这一突变情况告知大家后,赵广校也没能因此获得什么破解之策。 当时确实有人提议出兵救助鲁地,结果很快就被人给否定了。因为这样的风险太大,而自家兵马早就捉襟见肘,怎么可能再分出相当一部分去鲁地冒险呢? 所以到头来,似乎就只剩下坐视鲁地被越军吞灭这一个无奈的选择了,这自然让赵乾惠大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倒是关崇月,在听了他的这番讲述后,先是沉吟,好半天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脸上就有了放松了笑容:「原来如此……」 「嗯?关先生这是想通了什么?」 「是啊,之前在下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越军做这一切究竟是为的什么,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的着力点在鲁地啊。」关崇月微笑点头。 赵乾惠皱起了眉头,要不是知道这位谋虑深远,他此时都要嘲笑对方了。 这不明摆着的吗,事情都由自己说明白了,越军的真实目的不但暴露,而且几乎达成了。到现在,知道了又有何用?为何竟还要露出如此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关崇月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赵乾惠,继续笑道:「公子误会了,在下此时所想到的,并不是他们攻取鲁地一事,而是想到了他们攻下鲁地之后,还会做什么!」 「那自然就是与其他几路兵马遥相呼应,然后三面围攻了。」赵乾惠不以为然道,这一点他早看出来了。 「不,这或许是表面的策略,但更深层次的计划,却在鲁地兵马。要是在下所料不错,很快,鲁地败军就要逃来虎牢关等接壤之地了。」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啊,现在越军既然攻打他们,那就是他们的敌人,而我们又与越军为敌,除了来我们这儿寻求庇护,他们确实没有更好选择了。」 「真没有了吗?他们大量败军来我们洛阳,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关崇月的话让赵乾惠再度一怔,半晌才好像捕捉到了点什么:「你的意思是?」 「公子,鲁地和咱们可是完全不同的啊。打从十多年前,天下纷乱,他们就没有打出过任何反叛朝廷的旗号,甚至还以大越忠臣自居。 「你说,这样的一方势力,越军就算是想要吞并他们,最应该的做法真是直接用兵,而且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出兵吗?」 赵乾惠神色一变:「对啊,如今大越朝廷势力正盛,鲁地之前又一向以忠臣自诩,到了这时候,直接重新向朝廷称臣便是,何必强自用兵呢?」 「就是这个道理了,此番之战,本身就已经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这还不算,公子还记得三公子和那个显然是假扮作他的家伙的情况吗? 「三公子很明显是在去了鲁地之后,被那人李代桃僵的。而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认,那个假冒之人正是大越朝廷里的某个将领官员,如此他们和鲁地的关系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们双方早就勾结在了一处,鲁地完全就以朝廷马首 是瞻了!」赵乾惠即刻咬牙说道。 「公子英明,既然如此,那越军为何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都到这时候了,关崇月明显是把答案都明示了出来,赵乾惠如何还不明白:「所以要是他们真个以败军的身份入我洛阳,根本就是内应。是为了与越军里应外合,才和越军配合着演的一出大戏!他们……当真是好生阴险狡诈啊!」 说到这儿,他既感愤怒,又是一阵打从心里的发寒。看書菈 这一计当真可怕,叫人防不胜防。要没有之前自己认出那个假扮老三的家伙,要没有关先生此时一番细细分析,恐怕自家真就要败在这些人的阴谋算计之下了。 然后,他迅速定神,立刻一拍车厢,大声喝道:「停车,即刻回头,我要再和父亲好好谈一谈。」然后,他又看向了关崇月,「关先生,这次你也得跟我一起去见父亲了,此事还是由你亲自来说,更能让他相信。」 这回,关崇月也不再推辞,只用力点点头:「好!」 三日后,一支数量在万把左右,风尘仆仆,又颇显狼狈的鲁地兵马便倒卷着旗帜,仓皇地跑到了与洛阳这边相接的淇城一带,请求进入救助。 对这批明显是被越军所破,宛如丧家犬般的鲁地兵马,淇城当地的兵马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即刻就将人放入,然后再以快马回报洛阳。 不久之后,洛阳便又有回执而来,准许他们继续深入自家腹地,并最终安顿这一万来人驻扎在极其重要的虎牢关中。 在得知其安排后,鲁地败军的主将白雁秋都感到一阵诧异,对方还真是足够坦诚和信任自己啊。 虎牢关,那可是洛阳咽喉要地,居然肯让自家上万兵马屯驻在那儿? 但既然人家都这么安排了,而且还提到接下来会给他们派发粮食物资,并在虎牢关那儿安排大夫军医什么的,那他自然没有任何好推辞的,即刻就带着满腔的喜悦,以及这上万兵马,穿过多座城池,直达虎牢关下。 或许,这便是自己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的开始吧! 在率军进入大开门户的虎牢关时,白雁秋是这么想的…… 第1041章 一场大败 时间已来到四月下旬,开封城的天气似乎有了些初夏的燥热。 尤其是对如今堂内所坐的多名大越臣子来说,此时更觉坐立不安,额头见汗。 这显然不光是受了气候的影响,还在于上首正凝神沉思的皇帝陛下所给他们的压力,更因为那个惊人的战报传回。 就在昨日深夜,有前线斥候匆忙叫开了关闭的城门,然后直趋原来的大都督府,将这份来自虎牢关的战报呈送了过去。而在接下这份战报后,不等天明,孙宁就将如今城中几个重要的臣子通通召集到了这儿,并把此军情交与他们传看。 至于战报上的内容,简单来说就两个字——惨败。 此番设下巧记,意图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以东大片城池,甚至打下虎牢关的计划,却是以此路大军在虎牢关下遭遇敌人陷阱算计,死伤过半,只有区区万把人得以脱身告终。 也就是说,这一之前被孙宁寄予厚望,本以为可为攻取洛阳彻底打开缺口的妙计,也是彻底破产了。 在孙宁和温凉玉原来的计划里,是打算利用鲁地方面的兵马帮着他们来个里应外合的。 毕竟在此之前,大越朝廷多年来都没有和那边有实质性的接触,想来也不会有人能想到他们双方会在短短时日里达成默契,布下如此一局的。 对此计划,鲁地那边以济州荀太守为首的一众官员也表示了支持,因为他们对朝廷一直都存着忠心,而且还有孙宁当初帮他们摆脱鬼戎人和鲁王控制的情分在,自然更不会站到朝廷的对立面了。 然后开始时,一切也都表现得极其顺利,双方打了一场默契的假战,从而瞒过洛阳的平天军耳目。并借此,让鲁地名将白雁秋率一支精锐以逃难为名,进入洛阳东面。 在计划中,只要他们能在某座重要的城池中站稳脚跟,找到机会,便可配合着越军来一场里应外合,从容夺城。然后再挟此胜势,并继续以败兵姿态为掩饰,拿下更多的城池。 从之前的种种发展来看,他们的计划无疑是相当成功的,甚至已经远超之前的计划,因为白雁秋所部在进入洛阳范围后,居然直接被安顿在了虎牢关中。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此机会,哪可能放过? 要知道,虎牢关可是洛阳东边的咽喉门户,打下它,不说在地理上将占据绝对的优势,光是对洛阳上下的心理打击都是难以估算的。 所以此番从东边出兵的主将萧克定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便抓住机会,直取虎牢关,甚至把身后那多座洛阳治下的县城都给无视掉了。 几座人口都不满万的小城而已,能有几多兵马,几许威胁?只要拿下虎牢关,那边的兵马就只有就地献城投降一个选择。 而作为中原第一雄关的虎牢关,一旦关中有着一万内应,要打下它自然也就轻而易举了。 至少在正式杀向虎牢关时,萧克定是这么认为,并具文如此上报的皇帝陛下。 而就连孙宁,对此也是深信不疑,以及这回,大局已定。 可结果…… 哪怕已经看了这份战报不下十回,孙宁依然不敢相信这居然就是真的。 就在大军自以为能一战而破虎牢关,全力攻击,并幻想着城中内应会在即刻动手,帮着抢关时,关上却突然被人掷下了数十颗首级,其中就包括了鲁地名将白雁秋! 是的,作为内应主将的白雁秋,及这支鲁地精锐中的诸多军将人等居然早就被里头的守军给斩杀了?! 这一结果意味着什么,正攻打虎牢关的越军上下,自然人人都能想明白的。 如此一来,自然是军心大挫,攻势更是由此而颓。 如此雄关,若无 内应,真要强攻,可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兵马,花上多少日子才能拿得下来了。 而就在萧克定想着退军时,一件更可怕的变故发生了,居然有数以万计的洛阳兵自后方包抄杀来,一下就把整支攻关越军给困死在了虎牢关前的那片狭窄的区域之内。. 虎牢关所以能称作中原第一雄关,那是此关完全将当地的地理环境运用到了极致。 不止是关高雄峻,易守难攻,更在于这片关前的区域也不利于大军铺开攻打。数万大军,被敌人这么包围在这么片施展不开的区域里,可以说是彻底落入到绝地了。 趁着越军军心大乱,士气落到最低点时,无论身后的洛阳兵,还是身前的虎牢守军,居然都趁此机会大举进攻。几乎是在战斗开始后不久,越军就陷入到崩溃的边缘,怎么看都已不可能再有翻身的可能。 幸亏,萧克定终究是谨慎的,在这次冒险抢关时,还留了一个后手——他并没有把所有五万大军都投入到攻取虎牢关这一战中,而是还留了一万人在与鲁地的交界处。 也正是靠着这一万人,以及鲁地的其他兵马,才没有让这路越军真个在虎牢关下全军覆没。 在他们拼死抵抗,强撑了三日后,终于是等来了这一路从后方袭来的援军。 于是,合着这两股力量,再拼着不计死伤,越军才得以杀出血路,并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得以退回到鲁地,重新稳住了阵脚。 但经此一战,这一路越军的伤亡却是极其惊人,五万大军,最后能安然回到鲁地的,不过一万多些,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兵马是受了伤的。 至于鲁地兵马,竟也折了一万来人,再加上之前折在虎牢关内的那一万内应……可以说也是伤亡惨重。若此时洛阳方面趁胜出兵,恐怕大半个鲁地就要彻底落到他们手上了。 一败之下,越军东线的攻势算是彻底完蛋,作为主将的萧克定自然难辞其咎。但他也是个识大体的,所以并没有因此自刎谢罪什么的,而是一面收束兵马,和鲁地剩下军马一起守着几座关键城池,一面把此一大败前后如实上表皇帝陛下。 这场大败明显会对整个攻取洛阳的战局,都造成无可挽回的深远影响。 第1042章 骄兵必败 在一片沉默和沉闷中,终于有人做出了些反应。 温凉玉站起身来,然后又冲孙宁跪了下去,沉声道:「陛下,这一切都是臣的过失,是臣异想天开设下的这一策略,才使得我前线大军一败涂地。若要论罪,臣愿意一力承担,就是以军法斩首,也绝无怨言!」 他这一表态,其他臣子也都坐不住了。 当下里,就呼啦全站起来,跟着跪到了一起:「臣等也有罪责,是臣等见事不明,没有看出其中风险,才有此败,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温大人固然有错,臣等也都难辞其咎,愿意一力承担。」 看着这些臣子的如此反应,孙宁先愣了下,而后才叹口气,摆手道:「都平身吧,朕把你们召集到此,并不是想要追究到底是什么人的责任。」 群臣见状,心下略宽,缓缓起来,然后就听孙宁又道:「而且真要是追究此番大败谁当负最大的责任,恐怕也非朕这个皇帝莫属了。」 「陛下……」群臣闻此言,纷纷大惊,再度拜倒。 他们刚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孙宁出声打断:「朕说的乃是肺腑之言,也是实情。这次三路出击,并以东路为主,借鲁地之兵为我所用,里应外合之策,固然是温凉玉所献,但最终决定用此计的,不还是我这个当皇帝的吗? 「温凉玉,你作为臣子,尽心竭力为取胜出谋划策,之后又不顾凶险前往鲁地以为联络,并顺利使他们为朝廷所用。可以说,你已经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做到了,所以无论成败,你都只有功劳,绝无过犯。」 「陛下……臣……」温凉玉跪在那儿,满脸的激动,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孙宁冲他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其他人:「你们都是朝廷股肱,这段日子为了前线用兵筹谋努力,朕都看在眼中,所以前线之失又怎能怪到诸位身上呢?」 「倒是朕,才真该为此番东线用兵失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一力主张推动的,也是我点选的萧克定,让他行此冒险之举。更是我,以为敌人已入彀中,轻视了他们,这才酿成了此番大败。」 「陛下,这都是臣等无能,未能看破其中凶险,未能出言劝谏,才使得陛下庙算有失!」几名臣子赶紧为皇帝找着开脱的借口。 只是他们没说两句,就又被孙宁打断:「不,你们错了。朕现在已经瞧明白了一切,以当时的情况,以及朕之心理来看,就算你等真个不顾一切来劝阻于朕,恐怕结果还是不可能有变的。 「因为几日前的朕早就被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早不把洛阳赵广校之辈放在眼中了。所以,才会认定了只要略施小计,便可轻易拿下虎牢关,然后再一举攻陷夺回洛阳。 「是朕作为真正的三军之主,失去了平常心,骄矜轻敌,才有的如此大败,害死了这许多忠臣良将。是朕忘记了骄兵必败的道理,错误地估算了敌军的反应,才会酿成今日之惨败!」 孙宁一力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这让一干臣子既感动,又惶恐,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其实事实也和孙宁说的差不太多,这次确实是他轻敌冒进,制定了一系列的冒险策略,才导致的如此大败。 但仔细说来,倒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换了其他人在孙宁位置上,怕也会犯相似的错误。 因为在此之前,他确实太过顺利了。 自正式在西南打出重振大越朝廷的旗号后,他几乎就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 从西南到江南,从江南到两湖两淮,再到梁州,以及刚刚被拿下的开封……可以说,每一次他想要拿下的敌人和地盘,都能被攻取下来。 哪怕是在多年前,在初次北伐梁州却出了差错后,他也是因祸得福,不但分化了平天军内部,而且还及时归来,找到了一战大破梁州军,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梁州全境。 如此多的成功与胜利,足以让任何一个谨慎之人生出天命在我,天下再无对手的狂妄念头来。甚至于,孙宁在这方面的表现已经足够理智和克制了。 他没有在拿下梁州后就不顾后果地再开战端,而是等到三年之后,才对南北用兵。而这次对洛阳,也是极其克制,还想着以计策破敌人意料之外的东线虎牢关,而不是直接大军碾压,强攻洛阳城。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轻视了敌人,以为赵广校依然会如当初般,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料,这回反倒是他被对方看穿,利用,然后就是这一场大败。 正因为明白其中原委,所以这些臣子虽然神情间难免有所不安,但终究不曾开口再说什么。 因为再说不是皇帝陛下的责任,反倒会显得他没有担当了。 只是他们依然有些不安,担心皇帝会因此受到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但好在,孙宁在又一阵沉默后,突然笑了起来:「错了就是错了,败了就是败了,可那又任何? 「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间又哪有什么常胜不败之人呢?朕也是人,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自然也会失算,失败了。 「而朕今日将你们叫到跟前,除了要把这一事实告诉你们,并让你们之后传于各军之外,也是为了与你们商量眼下的大事,如何把此番大败的后续影响降到最低,以及接下来,我大军又该如何行事!」 听孙宁如此道来,众臣子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同时对孙宁的敬佩之情也是更深了。 原来皇帝陛下完全没有被这场失利给影响到,纵然这次败了,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挫折,一个提醒,自然不可能自怨自艾自我怀疑,甚至打消拿下洛阳,定鼎天下的决心。 温凉玉随即振奋道:「陛下,臣以为此番虽有失利,但对朝廷来说,攻守强弱之势却并没有变化,所以咱们还当继续进取。另外,说不定还可借此机会,引洛阳之兵走出关城,与我一战,从而一举破敌!」 . 第1043章 应对与后患(上) 温凉玉的这番进言让堂上压抑颓丧的气氛为之一空,自孙宁而下,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然后有若有所思。 半晌后,孙宁才拍案道:「温凉玉所奏甚是在理啊,虽说我东路军已遭大败退去鲁地,但其他两路兵马却未损分毫,只要继续压上,依然能给洛阳以不小的压力,甚至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至于敌人会否因此一胜便冒险出击还不好说,但试一试总不会有错。只要让他们从关隘坚城中出来,与我军正面一战,则我朝廷大军的胜算自然也会更大。」 「陛下,唯一可虑者,只有西、南两路大军会否受东路大军之败影响,从而战场有失……」 这一点确实不得不防,孙宁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很快的,他又放松下来:「此一点其实并非大问题,朕相信萧克敌和聂龙他们。他们也是随朕多年的军中宿将了,胜败之事早经历得多了,难道还会因为这一败便乱了阵脚?」 这次再度对洛阳用兵,孙宁选的两路主将正是最是稳重的陈青云和萧克敌。也正是因为他二人素来稳字当头,之前才会定下以他们为诱饵,使出声东击西的策略来。 而现在,东路之兵固然失手,但不代表这两路大军就会受到影响,失去了战斗力。 众臣子这时自然是连连称是,这既是对皇帝陛下的尊重,也是对那两位百战将军的信任。 倒是温凉玉,这时又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道:「陛下,臣以为东路之败,还有一点是对朝廷大军极其不利的。」 「可是关于敌军士气,以及关中援军的吗?」孙宁笑一下后问道。 「陛下英明,确与此二点有关。」 「唔,这两点确实不能忽视了,尤其是后者,恐怕这时候,关陇李万年的兵马已经快要出潼关,入中原,来救援洛阳城了吧。」 孙宁说着,索性站起身来,几步来到了一旁悬挂着天下坤舆图的左侧墙前,抬头就在洛阳到长安这一线的诸多城池上不断逡巡着:「你们说说,对此等之敌,朝廷该如何应对啊?」 其他那些臣子都有些发懵,没想到本来是为了解决东线大军失败一事的,结果现在居然又谈到了接下来的大敌。而且他们对军务确实了解不深,此时也不敢多言,只能是保持安静。 唯有温凉玉,此时跟上了孙宁的节奏,稍稍上前几步,看着那张地图,说道:「臣以为,眼下之局,绝不能让关中兵马参与到洛阳的战事中来。所以咱们该做的,就是重重设卡,阻其去路。」ap. 「嗯,该怎么阻呢?朝廷在中原的兵马可已不多了,而要是从江南等地调的话,时间怕是来不及。」 温凉玉这时明显已进入状态了,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若臣所料不差,关中援军必然会以骑兵为主。因为其一,关中本就产马,而骑兵更是当地最强之军,此番既然决定救洛阳,必然会派出这支精锐。 「其二,就是在速度上骑兵也要强过步卒太多,之前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自然是想把浪费的时间弥补回来的。」 「嗯,那可有对付这些骑兵的办法吗?」 「骑兵强在机动性与冲击力,若是我军与之正面相抗,必然非其敌手。好在咱们并不需要一战破敌,只要拖住他们便是成功。 「所以臣以为,咱们接下来该做的,就是以梁州这边靠近洛阳的诸多城池为依托,破坏官道平原通途,从而用以延缓其骑兵的行动能力。如此,纵然不能败敌,也足以让他们步步难行了。 「再加上我们可沿途伏击,借地利而动,则多了不敢说,拖他们一两月总不是什么难事!」 孙宁笑了,目光从温凉玉身上收回,又落到了地图处:「你之所言甚合 朕心啊,这确实是眼下我们可以针对关陇骑兵的一招妙手。 「这样,你们即刻各自持朕旨,前往梁州、南阳等地传令,让当地官员发动百姓人等,先破官道,再在各平原旷野之上挖开沟渠,多了不用,每三里挖上一条两三里长,一两丈宽,一人来高的深沟便可。 「就以此事抵充接下来三年之徭役,以及今年的粮税。朕要在半月之内,看到这一段的官道再不可跑马!」 群臣闻言,又是神色一变,知道皇帝陛下这回是来真的了。 而想必,在有如此优厚的回报之下,各地百姓也一定会尽力来帮着官府挖出沟渠来的。毕竟这样的工事最多就用时一两月,可能抵的却是三年之徭役,一年之税赋,其中轻重,任谁都能分辨得出来。 同时,不少官员也想明白了另一点,关于洛阳之兵士气会因此大增的应对之策。 其一,朝廷大军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引诱他们出城交战,或许这样一来,还真能坏事变好事,由此一战大破洛阳之敌。 其二,若他们依然保持冷静,未曾出战,想等着援军到来再作反击的话。随着梁州南阳一线挖开沟渠,以阻骑兵之势,则待到一两月后未见援军踪影,洛阳方面的军心可就要回落,甚至动摇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问题,完全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了。 就此,群臣都带着必胜的信念,以及自己的职责匆匆而去,堂中很快又只剩下了孙宁一人。 也是直到这时,他脸上的振奋之色才褪去,重新露出了凝重与不安。 别看他之前表现得颇为淡定,可心中终究充满了自责与无奈,还有就是深深的担忧。 东边大军的失利,意味着全盘计划的落空。 那接下来对朝廷大军来说,就暂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中。而他,甚至都没个应对之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防一防后线,以及给予萧克敌和陈青云他们绝对的信任了。 「只希望你们两人能不辜负我的信任,能撑过这一场变故吧。撑过了这一场,我们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孙宁口中只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第1044章 陷入僵持 在孙宁的猜想中,接下来难免会有连场鏖战,甚至是苦战。 为此,他连续下达了多道旨意,自身也是做好了遭受洛阳和长安两边压力的准备。 可偏偏,接下来的战况发展却与这一计划完全相悖。 洛阳那边,赵广校部确实曾因虎牢关一战大胜而试图趁胜反攻,也确实和陈青云所部有过两场交锋。 但论起规模来,放到眼下双方投入数十万大军的战场上,却是那么的渺小,也就是场万把人的试探性的攻击而已。 在出击却遭越军阻挡,最后无功而返后,洛阳兵就又迅速缩了回去,继续守着荥阳等关键城池,并未有继续扩大战果的意思。 对此,前线的陈青云也好,后方的孙宁也罢,一开始的猜想都是敌军在蓄积力量,或是假意退却,好麻痹越军,所以完全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可结果,半个月下来,除了这两次攻击外,洛阳兵居然再未主动发动攻击,就这么一直死守各城。就好像之前的胜利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似的,宁可堕了士气,也要以稳为上。 如果说,洛阳方面的这一选择还能叫孙宁有所接受的话——毕竟有开封秦玉德大败的前车之鉴,确实让赵广校他们变得愈发谨慎,不敢轻举妄动——那关陇李万年所部的反应,就真是太过出人意料了。 关中铁骑确实是出来了,而且数量也自不少,足有三万之众。 若是赶在越军与洛阳兵彻底展开决战,无暇后顾的情况下,这三万从侧后方杀出的骑兵自然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但偏偏此时两军却只作僵持,而且孙宁还一早就有所布置安排,通过破坏道路,大大延缓了骑兵进入中原战场的时间,并且沿途更是层层设卡,不为败敌,只为消磨这支关中精骑。 计划自然是相当不错的,如果这支骑兵真就不管不顾地深入中原了,等待他们的必然巨大的伤亡。 可结果,他们居然也和洛阳兵一样,选择了最出人意料的对策。在眼见东进困难重重后,这一路骑兵竟直接又缩回了潼关。 这让布置在西边,想要靠着地利与骑兵周旋的数万越军也瞬间失去了目标。而更叫人感到为难的是,他们还没法撤离,因为谁也不知道敌军会不会再度杀出。 于是,整个中原战场,在这个四五月间,就呈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僵持局面。 双方摆出了那么多的兵马,却迟迟没能真正展开一场正面的厮杀,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攻防城池的大战。可偏偏因为各自都有所忌惮的缘故,几方兵马还不好在此时退走,他们只能各自耐心消耗着。 他们所消耗的,不光是时间,还有各自军将的士气和耐性,以及最重要的,各自的家底。 要知道,大军出征,比之驻扎一地的消耗可是数倍不止啊。也就这几家多年来都积攒下了丰厚的家底,所以尚能支撑,换了其他底子薄的,两个月的对峙和消耗,就足以让后方吃不住劲,甚至发生动荡了。 尤其是作为主动出击一方的越军,又是一下拿出了十多万兵马,其每日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也就是以湖广和江南之富庶,才能一直支撑着,不然长久没有收获,底下的臣子早就进言先行退兵了。 而即便如此,在这样的僵持对峙足有两个来月,时间进入到六月盛夏时,前线的越军也终于快要吃不住劲儿了。 倒不是粮食物资什么的供应不上,而是在于炎热的天气,让兵卒们普遍都有暑热之苦,然后便有不少人得了热病。 再之后,甚至转成了有一定传染性的疫病,使得军中人人自危。 虽然孙宁很快就从江南调来了一批大夫和药物,但情况也只是稍有好转,而且军心也已遭到了 不小的打击,眼看就快要撑不住了。 有鉴于此,就连一力支持要在此番夺回旧都的多名武将,都开始有所动摇了。至于文官们,更是已经几次劝说,让皇帝陛下尽快收兵,返回江南,以待下一个机会了。看書菈 今日,温凉玉再度求见孙宁。而不等他开口,孙宁就先问道:「你也是来劝朕先行退兵的?」 「陛下明鉴,臣确实以为此时退兵才没有后患。」 「可你想过没有,此番朝廷兴大军北上,又多有折损,若是连既定目标都达不成,对将士们的打击会有多大?」、 孙宁沉了张脸道:「而且,这次退兵,便会给敌我双方都留下一个结论,那就是朝廷大军铩羽而归。如此一来,下次再出兵,我们还能有几分军心胜算?」 「陛下所虑确实在理,不过臣以为这些问题是完全可以用时间来慢慢抚平的。而且,真论起来,咱们也并没有失败,此番陛下下旨出兵以来,我们不也拿下了开封和鲁地吗? 「眼下中原,只剩下洛阳这一片区域尚在叛军之手,只要我们足够耐心,花上几年,十几年时间,拿下此地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呢?」 孙宁默然,他这番说辞其实朝中其他臣子早就提过不止一次了,但他却依然不为所动。 因为他深知,有些事情一旦不能一鼓作气地办到,那将来想要做成,就需要花费几倍,几十倍的代价了。 而且,他也确实不甘心就这么徒劳回江南啊。 「陛下,臣之所以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也不光是因为此战艰难,更因为……」温凉玉说着,微微有些迟疑,因为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太有把握。 孙宁略一皱眉:「因为什么?」 定了下神后,温凉玉才郑重开口:「陛下,你可有想过,长安李万年这次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若说洛阳赵广校是因为有所顾虑才不敢一战,那长安的骑兵呢?就因为道路受阻,他们便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这明显与之前李万年不计后果也要救援秦玉德残部的作风不同啊。」 「你的意思是……」孙宁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把注意力摆在洛阳赵广校处,还真就有些忽略长安的李万年了。 他如此保守,到底有着什么更大的图谋? 第1045章 密谍归蜀(上) 七月流火,中原的气候慢慢开始转凉。 但西南一带的天气却依然有着三伏天时的炎热,尤其是在中午时,高悬在中天的大太阳,依然把毒辣的阳光投射下来,足以晒掉人一层皮。 在这样的天气里,对此地的人们来说,最好的避暑之法自然就是躲在家里,或是阴凉处,等到日头偏西,温度下来后,再出来活动劳作了。 所以在这条从甘陇通往蜀地的狭窄陡峭的栈道上,此时也几乎未见什么人影。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突然间,便有一人一马自甘陇方向急速奔驰而来,完全就忽视掉了恶劣的天气,甚至是比天气更为恶劣的当地地形。 这儿可是入川蜀的栈道,虽然比之湖广那边的道路要好行不少,却也依然陡峭如山崖,狭窄似羊场,而且多半道路都由木头和崖壁自身拼凑而成,对一般人来说,几乎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可偏偏这一人一骑却在如此凶险的道路上依然不曾减速,飞驰间,往往是一个纵跃,或一个转身,就能避过某些缺口,从而以看似危险,却很是平稳的方式,不断向前。 若有当地之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在惊叹之余,得出一个确凿的结论,这马上的骑士不但有着一身惊人的骑术,而且对此地路况地形早已烂熟于熊,任何凶险,他都能在早一步时做出应对的策略。. 但即便如此,此人如此行径依然值得叫人心生疑虑了,他为何要如此冒险猛冲,就好像后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一路追赶着他一般…… 果然是有人在追! 就在他快马冲过又一道山弯,再一拐没入一片林子时,后方又有数十骑匆匆追来。 这些人的骑术和对此处地形的掌握都远不如前者,所以双方的距离正在不断拉开。 但他们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依旧呼喝连声,拼命追赶。 其中一人,还不住给大家打着气:「不要慌,他一人一骑从甘州一路跑到这儿,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就算人撑得住,马也吃不消。我相信,再追上半日,他就要落到咱们手上了。」 其他人闻得此言,都是精神一振,呼喝连连,继续打马向前。 这时,也就体现出此段栈道的又一个特点来了,那就是一路入川,只此一条道路,都不见什么岔路口的。如此一来,就算对方跑得够快,已让大家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们也不用慌张,只要沿路追赶,便可找到其人。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而且还正如刚才那人所说。 就在他们连续赶过两个极险的弯口,来到又一座并不算太大的林子前时,便瞧见了一匹力竭的骏马正倒在那儿,口鼻喃动着,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未落呢。 见状,这一行二十多人更是一喜:「他果然已到强弩之末了!」 「能一气跑出来几百里,而且多是难行的山路栈道,这马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少有的宝马了。」 「那他也一样吧?」有人狞笑一声,继续催马入林,同时已把腰间的佩刀给拔了出来,做好了随时接战的准备。 其他那些人也是一样,作为甘陇军中斥候精锐,他们不但追踪颇有心得,作战杀敌更是经验丰富,又岂会因为一匹倒下的马儿就放松懈怠呢? 他们在入林后,马速已迅然降下,二十来人分前后左右,摆出了一个能照顾到四周的阵形来,几十双眼睛,都警惕地观察四周,以防受到偷袭。 这家伙作为隐藏在甘州城的川蜀密谍,在探听到重要情报后,居然还能一路逃到这儿,其一身能耐自然是不用说的,任谁都不敢小觑了他。 只是这林子里因为树叶茂密的关系,光线着实有些暗了,而外头又是青天白日,明暗之间的对比过于 浓烈,使所有人一时都不能完全适应,只能是勉强去关注四周,未能看出多少那人的痕迹来。 一时间,他们都默默向前,林子里除了沙沙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外,就只剩下身下马蹄踏过腐败的落叶所产生的些微动静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缘故,二十来人,此时居然都没人开口的。 啪嗒! 一根枯枝被走在最前头的某人的坐骑踩断,让所有人都为之一凛,随即才发现大家反应过激了,便又都是一笑。 就在那为首之人开口想说点什么时,嗖然一声,一支利箭已从有方暗处激射而来,直取其中一人的咽喉。 这位反应倒也不慢,即刻挥刀相迎,当一声间,就将这支箭矢给磕了开去,然后他人则下意识带着马儿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还发出一声冷笑:「区区冷箭也向伤我……」 话未落,身下突然一空,连人带马在两声惊叫中,急速向下坠去。 「老田……」旁边两人见状急忙下马扑过去,想要挽救这名同伴,却在这时,听到了前方一声提醒:「小心……」 但迟了,因为就在他们往那边一蹿间,脚下骤然一紧,两人同时腾空而起,竟是踩中了最简单的绳套陷阱,被急速弹起,吊到了树上。 这还不算,就在两人被带得弹起,然后迅速做出反应,亮刀想要断绳自救的当口,嗖嗖两声破空声起,两根箭矢已精准射到。 噗哧声中,两人已被生生钉在了树干之上,惨叫没几下,就已毙命。 与此同时,先他们一步落入陷阱的同伴此时也在惨叫了几下后,突然没了声息。 这突然的变故完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有人还想去救人,却被为首者即刻制止:「都别乱来。这儿埋了许多机关,而且箭矢等东西上都有剧毒,见血就死!」 显而易见,除了箭矢等利器上都抹有剧毒,实在没有另一个可能能让三人于短短片刻间相继毙命了。 只是话虽这么说着,他们心里却很不能接受:「不可能啊,他入林才多久,怎能布下如此多的陷阱?」 话一出口,旁边又是一箭袭来,这回此人根本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箭穿喉,坠马身亡。 第1046章 密谍归蜀(中) 这突然的一箭更让人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他们感叹的并不是这一箭的准头与威力,而是它所出现的方向。 明明刚才那三箭都是自右侧飞来,可这一箭却是来自后方,所以才是那么的叫人防不胜防。 可大家明明都已关注周围几十步的距离了,那家伙再是熟悉此处地形,也不可能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跑到另一边去啊。 除非他会飞,又或是另有帮手! 「他在这儿还有接应!」为首之人即刻提醒喝道,同时已经取弩在手,也不作仔细的瞄准,便朝着那箭矢所来的方向,嗖嗖几箭激射过去。 其他人这时也都醒悟过来,纷纷拿出弓弩,各自朝着那两个箭矢飞来的方向不断攒射,哪怕射不中目标,也要将其逼出来。 他们人多,装备也比一个逃亡的间谍要强得多,此时自然是不惜一切地要先把人给找出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任他们这一番乱射,几乎把刚才箭矢飞来的两个方向上的大片区域都给覆盖了一遍,可那两处却依然安静,没有半点有人中招的迹象。 这让他们越发的不安,有人终于忍耐不住:「我过去看看……」说着迅速下马,伏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那边靠去。 其他人稍作思忖后,也都各自下马,然后三两成群地,直朝着不同位置摸去。 既然这林子复杂,坐骑已经受到了影响,那不如就抛开马匹,步行去搜寻目标。 他们几个的动作倒也不慢,很快,就有两人凑到了发箭处,然后连续两声惊呼响起:「是机关……箭是由绳索绑了,远距离控制的……」 一人点破其中关键,另一人张口叫出前一句,然后就化作了一声惨哼,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而这一回,四周散开的众人中终于有人瞧见了那突然出现,又迅速推开的身影,当即几箭就朝着他追去:「混账,哪里走!」 伴随着哧哧的破空声,还有一声闷哼,然后人又迅速隐入阴影,当周围几人奔过去时,就只见地上有着几点血迹,以及被折断的箭杆。 「他中箭了,根据血迹来找人!」立刻他们就找到了对付此人的新办法,即便林子里有些暗沉,但在已经适应了环境后,他们还是能看到那些细微痕迹的。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此人在林子里神出鬼没的身法和偷袭的杀伤力,居然在随后的顿饭工夫里,又折损了五人,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能捕到。 二十来人到了这时,居然只剩下一半了。 这让为首之人更感惊怒,在把手下弟兄聚拢的同时,愤怒吼道:「你只会东躲西藏的,算什么本事?你以为这样就能确保自己逃出去了?我给你最后机会,只要你出来,我与你单独一战,不然,我们这就退出林子,再放一把火……」 陌生的林子,和林子里可怕的陷阱,让这些甘州军中的斥候精锐终于乱了心神,只能是无能狂怒了。 但显然,他的威胁并不能吓到对方,反而给了对方以提醒。因为就在他说这话后短短几息间,一点火光突然就自西边的林子边缘处燃起,然后迅速就朝着左右扩散,点燃了草木,大有迅速变成焚林之火的架势。 「不好!」剩下这些人顿时大惊,这才明白过来,这反倒是他们难以应对的威胁。 「往外头去,就在西头守着他,我不信他能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为首者一声招呼,已迅然转身,直奔后方自家坐骑而去。 其他人先是一怔,随即也都明白了过来,刚才根本就不必在敌暗我明的不利环境里找人的。只要先他一步出了林子,把守住必经之路,就足以来个瓮中捉鳖,杀掉其人了。 虽然想到这一点是迟了些,让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好在,还来得及! 想明白情况的十人行动飞快,已各自上马,疾驰向已经不断熊熊燃烧起来的林子西边的出口。看着那半人来高的火焰,他们都不带丝毫迟疑的,呼喝声里,已纵马而起,高高跃过了火墙,然后再度加速,便要先后奔出树林。 而即便是在就要出林子的瞬间,已经吃了不少亏,死了不少人的他们也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尤其是对脚下,十双眼睛更是盯得死死的,生怕那儿还有什么陷阱。 但直到他们越过火墙,冲到林子边缘,也未见丝毫异样,也没见什么陷阱,这倒让他们略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们心中定下呢,异变却再起。 不是来自下方,而是来自上方! 一张大网兜头落下,居然直接将前后十来人都给包裹笼罩了进去,同时一股力量自后方袭来,竟大有拖着他们直接落入那还在熊熊燃烧的火墙中的架势。 这下实在过于突然,杀得他们猝不及防,有两个落在最后的斥候更是在一声惊呼间,便被直直拖起,朝后飞去,轰然一下,正落在大火之上,旋即惨叫连连,转眼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其他几个倒是反应够快,即刻出刀劈砍,同时全身用力,与那网上传来的力量做着抗争。再加上身下骏马奔腾向前的力量,在嗤啦声中,还真让他们破网而出。 只是,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终点的安逸,而是一排呼啸而来,削尖了的,足有拳头粗细的木桩。 也不知是怎么就触发到了机关,这些势大力沉的木桩宛如离弦之箭般轰然射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当面。而当他们意图拿兵器抵挡时,那些看似锋利的刀剑在如此厚重迅猛的攻击下,却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 砰响和惨叫闷哼混作一片,只在眨眼间,这剩下的八人连人带马都被木桩刺个正着,尽被如血葫芦般被定在了林子出口的泥地里,无一幸免! 直到这时候,离他们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之后,才闪出一条身影来。在他脚边,还有着几根绳索状的树藤,许多布置,都是在他的操控下才得以完成。 而现在,追兵杀尽,他终于可以安然向西,返回川蜀了。 第1047章 密谍归蜀(下) 再不看身后还在不住燃烧的树林和满地的尸体,这名密谍已快步向前,沿着依然崎岖难行的道路,朝着西边进发。 只是没走几步,他的动作骤然就是一顿,整个人更是迅速绷紧,横刀在胸前,目光扫视前方因为太阳西下而变得黑沉沉的山林,沉声喝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还不出来?” 本以为自己靠着这边早布下的各种机关已经将所有追杀者通通解决,却不想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这家伙竟还先一步等在了前方必经道路之上。 要不是刚刚有山风自那边吹来,让自己闻到了一股别样的气味,茫然不知下,自己真就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这么想着,他愈发的谨慎,小心挪步一点点靠近那儿,刀又微微内缩,时刻都可做出最猛烈的攻击。 一声轻笑从黑暗中响起,旋即一条模糊的身影也显了出来:“你很厉害啊,不但借这林子把这些废物都杀了,还能发现我的行踪……” 说话间,其人身形尽显,却是个打扮模样都极其普通,手中只有一把折扇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让密谍的心中略定,当即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也是甘州来的?” “我叫唐枫,确实来自甘州。因为一些过去的恩怨,所以才会辛苦这一趟。你既然是大越朝廷安插在甘州的密谍,那我就不可能让你把消息带回去。”此人倒也够实在,不但将自己的姓名如实报出,而且还把说明了此时出现的目的。 “你也看到了,后边二十人都不是我对手,你觉着你一个人能拦得住我?”话虽然这么说着,他手中刀却是更紧,而且本来向前的脚步都停下了。 本着一名出生入死的密谍所拥有的敏锐,他隐隐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想离这个看似寻常的家伙越远越好。 唐枫依然是那副淡然微笑的模样:“不过就是二十名废物而已,杀他们有什么好夸耀的?何况,你用的还是一些机关阴谋,对我来说,就更不值一提了。” 危险,极度的危险。 强烈的不安让他已经不敢再开口说什么,后背更是有些发湿,就好像自己被一条毒蛇缠绕住一般,随时都可能被一口咬死。 当下里,他不再多言,陡然一声暴喝,身形一起,刀光也跟着暴涨,似乎就要一刀斩杀跟前之人。 而唐枫,就跟完全跟不上其动作般,依然是定定地站在那儿,任由刀光急速朝着自己兜头劈来。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镇定的表情,却显示出了他根本就没把这看似霸道的一刀当回事。 唰—— 刀光将要临及其身时,却突然一收,而刀后之人更是趁这一下,身形一转,朝着侧方快速掠去。 竟是连拼死与之斗上几招的勇气都没有,刚才声势不小的一刀,完全就是一个虚招,为自己的脱身创造条件而已。 但唐枫既然没有动作,自然也就意味着他的计较彻底落了空。 可出人意料的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副笃定模样的笑着,就好像对方早已是自己掌握中的一只猎物了。 只是在密谍沿着更为陡峭的山道向前冲了有十多步后,他才从容地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就跟某个关键的机关被打开一般,正急速前掠的密谍脚下突然就是一个趔趄,然后身子一抖,人已一个倒栽葱,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要不是这儿的道路有些平缓,他人都要直接从崖壁间跌落了。 而此时的他,却压根顾不上庆幸这一点了,只是满脸惊恐与痛苦的在地上抽搐着,目光则死死盯着慢条斯理走过来的唐枫:“你……”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招?”唐枫来到他跟前,平静地俯视着他,笑道,“你是川蜀之人吧,我都已经报出自己的姓名了,居然都没有半点防备的吗?还是说,你们真以为唐家堡的人都已死绝了!” “唐……唐家堡……”密谍的脸已经变得一片青黑,委实可怖。而此时,更因为终于明白这三字意味着什么,而瞬间扭曲起来。 唐家堡,多年前在川蜀,在整个西南,都都是叫人谈之色变的可怕存在。 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江湖人氏,甚至是当地官府,对那个盘踞益州的庞大家族势力都是充满了畏惧的。 只是几年前,随着皇帝陛下重新在渝州崛起,率大军平定整个西南,这个总想独霸川蜀的江湖势力才被一网打尽。 据说,当时朝廷以大军数月征战,终于在联手川蜀各方力量,并付出相当不小的代价后,把唐家堡上下尽皆铲除。说是唐家就此绝种,都已是一个事实了。 至少这十来年里,就没听还有什么唐门之人在外走动。 可没想到今日,却让自己碰上了一个唐门余孽,而且还是个用毒高手! 此时,密谍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中的招了。 显然对方在空气中下了毒,自己刚才所嗅到的怪味里,就藏着毒药了。可笑自己还自以为是,以为凭此发现了对方行踪呢。 从其神色间的变化,唐枫也明白了其心中所想,又是一笑:“能死在我唐门毒雾的手上,我想你应该可以瞑目了吧。 “而且你放心,你的职责,我也会不打半点折扣地帮你完成的,一定会让你们大越朝廷在甘陇大军杀到之前,得知这一重要军情!” 说着,他已走到对方跟前,微微蹲身探手,已自其怀中贴身处,拿到了一份还带着体温的书信。然后将之珍而重之地揣进自己怀中,又施施然起身。 “你……”密谍只觉自己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变得越来越是困难。但同时,他脑子却是出奇的清醒,猜到了对方接下来可能会做什么,顿时大为惊慌。 但奈何,已中了剧毒的他此时连舌头都已经麻木,一个“你”字后,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只几个呼吸,他人已没了声息,并且迅速开始腐烂,最后变作一滩血水——唐门之毒,依然霸道可怕如斯。 唐枫瞥了那脓血一眼,这才大步而去,脸上依然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杀人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般。 五日之后,甘州将出兵突袭川蜀的密谍来信已被摆在了朗州太守大人的案上。 第1048章 引狼入室(上) 朗州,正处于甘陇与川蜀交界的这一块重要缓冲区域内,辖下的葭萌关,更是由甘州入蜀的咽喉要地,所以其在川蜀东面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作为此地太守,张彦琅更是朝廷在川蜀的一方大员,无论身份权势,都要远在一般的大州太守之上,可以说是政务军务一把抓了。 此时,看完手中这份被眼前之人紧急送来的重要军情密报时,他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阁下看着可是相当眼生啊,可是朝廷乌衣司前些时日安***甘陇关中一带的密谍吗?」ap. 眼前之人看着挺文质彬彬的,气质还真是不俗,但就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迅速打入敌人内部的乌衣司精挑细选出来的密谍人才。 话说,自从朝廷决定对中原大举用兵,又深知关陇的李万年同样也不容小觑后,乌衣司作为大越朝廷下属的重要谍报机构,自然不可能放过那边了。 于是,在短短数月内,就已经相继往那边,尤其是甘陇一带,安***了数十密谍。只为打探关陇李万年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用兵策略。 而这些密谍除了足够忠心,能力出众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长相和气质普通。因为只有这种丢人堆里就会被迅速忽视之人,才能隐藏得够深够久,打探到更有价值的情报。 可眼前之人,模样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可唯独这气质…… 「回张大人的话,其实在下并非朝廷的人。」唐枫很是坦率地说道,「我也不想瞒你,在下只是和这位送信的兄弟有过两面之缘,是受他临终前所托,又知道如今天下大势,明白大越朝廷终将一统天下,这才前来送信的。」 这回答让张彦琅又是一愣,继而心中的疑虑倒是消散了许多:「原来如此,那倒要多谢唐兄弟了。」 「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这位送信的兄弟,才叫人尊敬。为了传递回这份紧急情报,他不眠不休地奔走了数昼夜,即便被甘州斥候追兵一路追杀,都义无反顾。而且他还设计杀伤了多半追兵,只是一时不慎,方才重伤将死。 「当时在下又恰好路过,敬重他的为人,所以便出手杀敌。本想着还能救一救他,却终究是伤势太重……」说着,他又是一声轻叹,完全是一副为对方感到可惜的模样。 张彦琅也跟着叹了一声:「其实不光是他,这两日里,甘州其他密谍,也相继传回消息,那边确实已集结大军,就要杀过来了。」 「竟是这样吗?」唐枫一副惊讶道,心中却是一笑,果然。 大越朝廷既然能安插一个密谍到甘州,自然就会有第二个。但不是所有密谍都会暴露自身的,所以只拦下一人根本没用。 这也正是他如实将这份谍报送来朗州的原因——既然不可能瞒过川蜀,还不如用它当自己的一块敲门砖呢。 不过他口中则笑道:「这么看来,倒是在下把事情想简单了。既然信已传递到,那我也算对那位兄弟有了个交代,就此告辞。」说着,便起身一礼,便要离开。 张彦琅坐在那儿稍微沉吟了一下,在对方作势要离开时,突然开口挽留:「且慢!」 唐枫停步回头:「不知张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如今大敌当前,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不知唐兄弟可愿意帮朝廷出份力,与我们一同抗敌啊?我听阁下的乡音,似乎也是咱们川蜀人氏嘛。」 「大人好耳力,在下确实是川蜀人氏,也确实曾想过帮忙。不过,我终究只是江湖中人,两军交战非我所长,而且……在下的身份终究存疑,大人就不担心吗?」 「哈哈,阁下要真是关陇密谍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而且你帮着送来这份密信,已经足够证明诚意。」张彦琅倏然起身,几步来到对 方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诚恳道:「阁下武艺了得,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所以还望不要推辞啊。退敌后,朝廷和本官一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 唐枫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再不推辞:「既然大人如此说来,在下敢不从命!」 「哈哈哈,走,本官这就带你去见一见那些志同道合的江湖朋友,我相信,只要你们众人一心,再加上我川蜀数万大军,足以让来犯之敌葬身在这茫茫山林之中了!」张彦琅一阵大喜,当即便拉了他,直往外去。 很快的,二人就来到了太守府东边的一座跨院之中,那儿正坐着十多名江湖人打扮的男女,此时正各自说笑着。 一见张太守又带新人过来,这些人也各自起身,一边跟他见礼,一边好奇地打量起唐枫来:「这位朋友是?」 「唐枫,川蜀绵州人氏,少时便外出闯荡,却没闯出什么名堂来。」唐枫也不客气,直接道出自己名字,又把伪造的身份说了。 其他人也当即纷纷报出自己的名号,有几个在川蜀江湖中倒还真小有名气,显然也是因此才会被张彦琅刻意拉拢的。 而这些人中,特别被唐枫关注的,却是三人,一个叫孙飞,一个叫严震,最后一个则叫关宁。 这三人的名字都很是寻常,在川蜀乃至整个中原江湖中都未有所闻,但他们的气质也好,实力也罢,看着都很是不俗。 至少那孙关二人,唐枫是完全看不出深浅来的,显然论武艺修为还在他之上了。 就这么一番互相结识交谈后,这几个同样出身的江湖人物也就迅速打成了一片。正好又有太守府的人送来酒菜,他们索性就把酒言欢,顺便加深一下互相间的了解。 对此,唐枫自然不会推辞,看着众人与他不住觥筹交错,他心中更是一阵冷笑。这些家伙和那张彦琅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是在引狼入室吧? 如果自己此时出手,眼前这十多个所谓的高手,顷刻间便会被毒杀。 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自己此番涉险而来,可不是为了杀几个江湖人,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呢! 第1049章 引狼入室(下) 在一通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后,这些江湖中人的关系又比之前拉近了不少。大家也就不再如之前般客气拘谨,说的话更是开始深入。 「各位,说实在的,在下这两日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张太守他为何要花心思聚留咱们在此啊?」一名叫辛渊的汉子打了个酒嗝,提出了一个话题来。 旋即,另一个叫黄川的也郑重点头:「这个问题我也想的,也想不明白。非是我等妄自菲薄,实在是这两军交战和普通江湖厮杀真就是两码事了,在千军万马的攻杀中,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个什么用?」 不少人闻言也都附和起来。 作为已在这混乱的时代有过不少经验的江湖客,他们早不像当初那般自大了,以为凭自己的一身武艺就能左右战局什么的。 事实上,一场规模中等的几千上万人的大战,在那冲击肉搏的绞杀中,他们这样单个武艺出众者,加入其中也就多杀几个敌人而已,然后就是被巨量的敌人方阵给吞噬的下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相似的话,却一时没人能给出个解释来。唐枫心下暗笑,这些人还真是有够简单的,留下自己等,自然是有用到的地方了。 「在下倒有一点看法,不知是否正确。」这时那严震笑着开口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严兄你仔细说说。」 「其一,咱们放到战场上固然用处不大,或许还会乱了大军阵形,但若是剑走偏锋呢?比如说,知道了敌军主帅主将所在,然后趁夜放我们前往刺杀。」严震笑呵呵道,「这不就是咱们的拿手好戏吗?」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称善:「咱们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这还真就是咱们能用武的地方了。」 唐枫也顺势笑道:「听严兄这么一说,我倒也想到了一点。既然我们能刺杀敌军主将,对方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了。所以,留我们在此,便有确保咱们的主将不被敌人所派刺客刺杀的用途了。」 「对对对,唐兄说的也是咱们所擅长的。而且我相信,接下来,朗州这边一定会赶来不少朝廷里的重要人物,到时他们的安全,说不定就要落到我等头上了。」 「着啊,这要是真成了,我们可就和朝廷大人物扯上了关系,那能得到的好处,可比以前在江湖中厮混多太多了。」 一时间,众人兴致更高,哈哈笑着,频频互相敬酒,说着他日富贵了不要忘记今日交情的话来。就好像他们真就很快便会成为朝廷重要人物的身边保镖,并且立下功劳,为其所看重一般。 唐枫在旁心下一阵冷笑,朝廷里的重要人物是肯定会来的,至于保护嘛……有自己在,任他们防御再严密,对方也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来此,就是冲着斩首越军主帅而来,就不知接下来,他们会派出什么样的***前来了。 「你们说,这次朝廷会派什么人来此主持大局?」越发兴奋的他们也愈发的肆无忌惮了,随口闲扯道。 「或许是萧克敌萧克定两位将军或其中之一?他们本就是我们川蜀名将,现在川蜀将要战事,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若是之前,他们二位来此自然理所当然,不过我可是听说了,如今两位将军一在鲁地,一在与洛阳贼兵相抗,临阵换将,终究有些不妥吧?」 「那就是由右相萧常永大人为帅,亲自前来坐镇了。他虽然用兵作战不是太强,但身份和威望都在这儿。有他坐镇,都不用来朗州的,只要留在后方渝州,就足以振奋三军了。」 「可我听说侯爷他年纪已大,怕是受不得一路颠沛,再来川蜀冒险吧?」又一个怀疑道。 虽然萧常永几年前就被朝廷封为国公,但川蜀之人却还是按 照原来的习惯,称其为侯爷。 「那还能是谁?朝廷的燕虎将军,陈青云将军?又或是咱们川蜀当地的杨建亭将军?……」这位一口气报出了数名将领,但都被大家用各种理由给否定了。 就在唐枫都开始参与到讨论中,猜测着究竟朝廷会派出什么人来「送死」时,一个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人突然道:「各位想过没有,兹事体大,朝廷又会否直接就让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呢?」正是那两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其中一人,孙飞。 此言一出,众人都为之一静,旋即唐枫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皇帝,哪有以身犯险的道理?」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听说过不少当今皇帝的一些事迹,这些年来他拿下西南、江南等地,不都是靠着自身犯险,一点点成功的吗?」孙飞又强调了一句。 顿一下后,他又道:「而且,川蜀说一句是当今皇帝的龙兴之地都不为过,此处遭遇兵灾,皇帝自然是格外重视了。也只有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才能真正提振三军士气,让兵力不如关陇的西南兵马迸发出足够的战力来。」 听他如此道来,众人还真就有些意动了,唐枫眼中也闪过了异样的光芒:「有些道理,可依然不够啊。」 「那要再加上两点呢。」孙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川蜀与湖广和江南都接壤,一旦此处有失,则意味着本来安定的朝廷后方将生出大乱子来,所以朝廷也好,皇帝也好,一定会不惜一切地守住此处。. 「第二,咱们的皇帝陛下素来就是个胆大敢于冒险的,中原的战事已经陷入胶着,倒是这边,或许能打开局面,所以他或许不止是想要守住川蜀,甚至还想更进一步,由川蜀入甘陇,再由甘陇入关中…… 「中原眼下的僵局,说到底便是因为敌方自以为还有长安的援兵。可一旦长安被破,关陇尽失,你们认为中原贼兵还有底气继续硬撑吗?所以说,或许川蜀才是眼下天下争夺之战的关键所在,皇帝则必然会来。」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听了个目瞪口呆,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极其有道理。 而唐枫的心跳,则随之变得极快,要真是如此,自己这次真来对了! 第1050章 暗中之战(上) 夜已深,酒席既了,众人皆兴尽而散,各自归于住处。 他们都被安顿在了朗州太守府附近的不少空置的宅院中,说是互相间也能有个照应,而有几人,更是因为原先就有交情,索性就住到了一起。 让唐枫颇为在意的孙飞等三人就是待在一块儿的,而且就住在太守府左侧的一处宅院之中,看起来他三人应该是颇得张彦琅看重,自然地位待遇都要高过其他江湖人了。 此时,三人既入宅子,也没有即刻各自回房歇息,而是入了正中厅堂,关门确认再无第七只耳朵后,才听那关宁有些不安地压低声音道:“陛下,你与我们一道扮作江湖客在朗州就已足够冒险了,刚刚怎么还说那样的话,岂不是……” 面前的孙飞闻言只是一笑,又看了眼同样面有忧色的严震:“逸飞你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有所不妥,一旦那些人里有关陇的奸细,后果可真不好说了。”严震也点头说出了心中顾虑。 而孙飞则在这时笑了起来,目光闪烁:“这正是朕希望看到的。因为不如此,哪可能把藏在暗处的奸细给引出来呢?” 没错,这个孙飞正是当今大越皇帝孙宁,而与他同处一室的关严二人,则是换了名字的关振铎与言逸飞。为了掩人耳目,三人各自取了对方的名字,调换一下,便有了孙飞、关宁和严震。 而孙宁所以如此涉险,以皇帝之尊出现在此,自然也有他自己的计划和考虑了。说的简单些,就是他在几月前,就隐隐察觉到了敌人真正的目标会着落在川蜀。 中原的战事陷入胶着,本该抓住机会于后方发动攻势的关陇之兵居然因为骑兵于道上受阻便又迅速缩回潼关,这一切表象都足以让孙宁心生警惕,察觉到其中存在什么阴谋算计了。 而温凉玉的一番提醒,就更让他有了明确的猜想——敌军在中原以守为攻,死死扛住越军的攻势,其目的正是为了自另一个方向对大越朝廷发起偷袭。 仔细算起来,除了本就与关陇接壤的川蜀外,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另一个更合适的目标了。 因为其一,川蜀已有十数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而且其中的精锐人马也早在这些年里被朝廷不断抽调用于南北征战,可以说此时的川蜀是最麻痹与虚弱的时候。 哪怕川蜀与甘陇之间有着易守难攻的地势阻隔,只要李万年那边用兵得宜,抓住机会,再加上一些战场之外的手段,自然足以拿下朗州这样的川东要地了。 其二,就算朝廷反应够快,及时调兵遣将以为自保,只要让他们拿下川蜀西边的一片区域,打通一条能够从容北上进入湖广等地的通道,对他们来说也是大赚特赚了。 要知道虽然现在中原的大越军队固然强大,可那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那就是后方的空虚。 为了这一战,朝廷不光把江南川蜀等地的兵马抽调了七成以上,而且还把两湖两淮本就不多的兵马也抽走了过半。 这些地方虽不算不设防,但真要遇上大军突袭,朝廷后方势必大乱。而两湖江南等地,可都是财富粮食重地,一旦遭袭,后勤跟不上,前线大军可就遭殃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里,保川蜀不光是保这龙兴之地,更是在保大越的后方安定。 所以在想明白其中关窍后,孙宁就不敢再在开封耽搁,即刻便动身直奔川蜀。因为兹事体大,他甚至都没有回一趟金陵,或从江南等地再另调人马,而只是给关振铎和言逸飞等亲信之人传了信,只带少量护卫人等,飞马进入川蜀。 不回金陵,乃是为了不惹起后方的乱子,而不抽调更多兵马进入川蜀,则是为了以防自己的判断出现差错,还是需要兵马驻守各地的。不然要是真调集剩余兵马直入川蜀,而敌人却从另一个没有料到的位置杀出,情况可就不好收拾了。 当然,现在看起来,后面的顾虑却是多余了,关陇之兵还真是打算由甘陇出发,奇袭川蜀。说不定现在他们的先锋队伍,已经离着朗州不远,就快出现在川东最重要的咽喉葭萌关下了…… 当然,葭萌关这样的险关挡在前头,纵然敌军来得再多再突然,孙宁也不是太过担心。但他更深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以李万年他们这次的策略来看,恐怕早在几月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为此战做准备,川蜀各地,尤其是这关键的朗州一线,势必早藏匿了不知多少关陇奸细,等着来一场里应外合的夺关破城之战了。 这,才是他一面乔装改名前来,一面又当了众多江湖人之面,把皇帝很可能就会到来的猜测直说出来的原因所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隐于暗处的奸细们动起来,而对如今的情势来看,藏匿于暗处的奸细可比动起来暴露的奸细要棘手得多了。 在孙宁的这番解释之下,关言二人才明白他的苦心,但关振铎还是有些担忧道:“陛下,这样还是过于冒险了,您就算想要引他们有所动作,也根本不用拿自己将来此地说事啊……” “是啊,比如以燕虎将军之名,也足以引得他们有所行动,暴露身份了。”言逸飞也附和道。 “只有鱼饵够好,才能钓起大鱼来。”孙宁则是一脸笃定道,“接下来就且看着他们会有什么举动吧。我们的人已经都安排下去了?”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两人也只能选择接受。叹了口气后,关振铎才点头道:“陛下放心,这些人的周围都布上了眼线,只要有所行动,都逃不脱乌衣司的关注。” “那就好。这一战敌强我弱,想要守住葭萌关与朗州,我们就绝不能有任何错漏,尤其是这场暗中之战,更不容有半分马虎!”孙宁说着,眼中光芒更盛。 而这时,门外突然就有脚步声响起,在三人神色微变,有所戒备之下,敲门声起:“三位大人,有动静了……” 第1051章 暗中之战(中) 黑夜下的朗州,一如既往般的安静。 除了少许几队奉命巡夜的兵卒外,就只剩下几个更夫按着既定的路线,不断敲锣报时。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一个早已掌握了这些巡夜之人路线和习惯的人来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城中某地,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了。 已经换上夜行服色的黄川就这样悄没声地穿行于这座川东城市之内,半来个时辰里,避过了至少三批巡夜人,终于来到了位于城东长街处的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前。 来到这家看着已有几十年历史的小店铺前,他又机警地左右一扫,确认自身没有被人暗中跟踪后,方才腾身而起,轻巧地跃过铺子旁边一人多过的矮墙,直入店铺后院。 半晌后,那后院的一间本来黑漆漆的屋子里也亮起了稍许光来,两个剪影由此打在了老旧的窗纸上。 「第一,甘州出兵一事已经被此地官府所知,太守张彦琅加派了人马前往葭萌关,正欲固守。若赶得及,可让人半途截杀,或能减轻前方攻关的阻碍。」 黄川低声做着叙述,而其身前一人,正伏案快速写着东西。 「第二,大越朝廷极可能将由皇帝孙宁亲自挂帅以守川蜀。这对我们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若是能找到机会将他刺杀,则越军将即刻大乱。 「我的意思,是让所有暗中密谍和好手通通做好准备,只要机会一到,不管死多少人,都要达成目标。」 一份干系重大的谍报已然写好,黄川接过,快速看了,这才交还对方:「发出去吧。明日你也可以离开了,这处传递点,就此作废。」 「好。」那人轻轻答应一声,便站起身来,走到屋后,在一排笼子里取出一只受惊咕咕而叫的鸽子,便把手一扬,使得这只灰羽信鸽振翅而起,扑棱棱直上天际,飞出了院子。 就在这鸽子即将与黑夜完全融为一体的当口,嗖的一响,斜刺里一根羽箭竟激射而至,正中其身,让它在空中一顿,便斜斜落将下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两人都为之一凛,黄川更是双手一震,一对判官笔已落入手中,并举目四顾,喝声道:「什么人在外边?」 「当然是抓你这逆贼女干细的人了!」一声断喝之下,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杀声,以及蓬蓬火把点燃的动静。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这间小小的杂货铺的四周,就被一整片火光所围,少说也有三五百人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纵然已有所觉悟,可在看到外边如此大阵仗后,黄川脸色还是变得极其难看。自己居然半点不曾发现,早已被人跟踪,并被这么包围住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和耳目变的如此迟钝了? 当然,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他当即把牙一咬,低声道:「我为你开路,你想法溜出去!」说完,人已经一跃而起,直接翻过前方的矮墙,就直朝着外间灯火之下数量可观的城中守军杀去。 他人才冲起,嗖嗖几下,箭矢已当面射到。 这些兵马压根就没想与他正面搏斗,只以弓弩攒射,就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下里,黄川一对判官笔在身前舞作两团乌云,罩定了周身各处,几乎把射到跟前的箭矢通通磕飞打开,而其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的,就是直冲着最醒目的那个全身披甲,还坐在马上的军将狠扑过去。 只要生擒下此人,自己就还有机会…… 可突然间,他脚下便是一虚,然后整个人的动作都为之一滞,踉跄间,竟连那对用了多年的判官笔都使不上劲,从而被几根箭矢突破防御,直入小腹胸膛等处。 惨哼中,他整个人一颓一倒,吧嗒一下,就扑在了地上。 那军官见状当即把手 一抬,又往前一指,几十名兵卒立马上前,一杆杆长矛攒刺而出,直接就在黄川的脖颈周围围成一圈,让他根本不能再有丝毫异动。 而其他人也在这时火速扑向小院,杀向还在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的黄川同伙。 此人虽然也有些武艺,但和黄川相比却差得太多,再加上心中恐慌,只抵挡了几下,就被人逼着退到了靠墙的死角处,脖颈处也被刀枪架上,再无法反抗遁逃。 「黄川,亏我们大人如此信得过你,原来你是逆贼的女干细!」那军官满是愤怒的呵斥道。 换来的却是黄川的一声不屑冷笑:「老子本就是甘陇之人,自然是要为李将军做事了。只可恨,老子没能把差事办好,却被你们给算计了。」 「把他押起来,带去见张大人。」那军官黑了张脸,摆手道。 这样的女干细一刀杀了可太浪费了,既然抓了活口,自然是要好生用刑整治,以求从其口中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来了。 「还有,别忘了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带回去,尤其是那边的信鸽……」军官又提点了一句。 已经控制住密谍同伙的几个军将忙答应一声,分出两人便往屋子里去,又有一人便打算去拿几个鸽笼。 而就在这时,他们控制下,看似一点反抗都曾有的家伙却突然动了。 只见他身子骤然一沉,稍稍避过加颈的利刃,人便往身旁的鸽笼狠狠一撞。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还不及反应呢,他人已经撞中鸽笼,把那些本就不算太坚固的笼子一下撞得破碎散开,也让里头所养的十多只灰羽鸽子在一阵咕咕乱叫中扑棱棱直飞而起,胡乱地朝着各个方向飞去。 受惊之下的鸽子自然没什么规律和章法可言,而且事起突然,也让外头众多将士有些措手不及。 直到它们飞上半空,相继消失在黑夜中,军官才猛然醒悟,怒声喝道:「放箭,把它们都给我射下来!」 众弓手这才赶紧出手,但终归还是有些迟了,只射下七八只鸽子,却让剩下那五六只鸽子混在黑夜里,飞得不知去向。 第1052章 暗中之战(下) 四更之后,天还黑着。 比天色更黑的,是一夜未睡的张彦琅的一张脸,在他跟前的书案上,赫然有着一张带着略微血迹的纸张,上头却是空空如也,一字没有。 他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盯住了面前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本官还真是小瞧了你们,真是好手段啊。」 「彼此彼此,你们的手段也挺高明的,居然一早就将我们都给算计了进来。」黄川抬头,回看对方,反唇相讥道。 到了这时候,他自然把之前的一切都想得明白了。 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朗州官府的人给盯上了,而且他们还在自己等人的饮食中做了手脚。不但让自己的警惕性大为降低,而且一旦真动了手,便会迅速让自己失去反抗能力。 所以,自己今夜才会在茫然无知中被他们给跟踪,连身处包围都不曾知晓。结果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信息,却把自己和关键的联络人都给搭了进去。 正是想明白了其中因由,他才会感到一阵阵的愤怒,既恨对方的狡诈,也恨自己的大意。 「哼,本官问你,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我朗州城中,以及整个川蜀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逆贼女干细?只要你们肯把他们招出来,本官可以保证你们的平安,还可以让朝廷赦免你们之前的罪过……」张彦琅强忍着怒气,再度出声发问道。 事到如今,有些情报被泄露出去已不可避免,只能通过其他方面来稍作弥补。比如说从其口中撬出更多同谋来。 很显然,这些女干细之前也是做了一手防备的,一开始放出的信鸽压根就不是真正传递重要情报的那只。 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有所松懈,这个接头人却突然出手,撞破鸽笼,把所有各自,包括那只真正带了密信的鸽子一起,放上了天。. 虽然这样一来也有不小的概率会被外圈的弓手把这只关键的鸽子射下来,从而功亏一篑。但无论怎么说,在都要比什么都不试要来得好吧? 密信传出已不可避免,唯有找出更多女干细,以作补偿了。 但两黄川二人的态度却显然不可能让他如愿,两人昂首闭目,嘴巴更是紧紧闭了起来,完全是一副不肯招供的架势了。 「把他们给我带下去,好生用刑!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巴!」张彦琅愤然下令。事到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下面的人有手段能逼迫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在两人被连拉带拽地带走后,张太守才吐出一口闷气,然后有些自嘲地一笑:「本官本事不力,让三位见笑了。」 能让堂堂朗州太守如此礼遇的,正是孙宁三人。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孙宁的真实身份已被对方所知,而是因为张彦琅所知道的他们的身份,乃是乌衣司的密谍官员。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乌衣司已经成为大越朝堂中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了。尤其是对需要对外用兵的人来说,乌衣司所能带给他们的帮助,更是一般下属所做不到的。 别的不提,光是甘州出兵的情报,就是由乌衣司的多名密谍用尽手段,甚至牺牲性命带回来的。光这一条,就足以让张太守重视这个之前总被人所提防的朝廷衙门了。 更何况,这三人拿出的还是乌衣司地字号令牌,那可是衙门里能力最强的密谍才有的身份认证啊。而他们到此后,也表明了立场来意,就是为了帮他把潜藏在朗州的敌军女干细给一一找出来铲除掉的。 今夜轻易拿下黄川二人,也正是来自孙宁他们的计划。只是因为行动中出了点差错,才让对方把重要的情报给传了出去。 「是这些贼人太过女干猾,才稍有差错,责任并不在张大人。」孙宁笑了一下:「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当棘手。」 「怎么说?」 「这次的动静还是有些大了,而且就只钓出这么一条小鱼……恐怕接下来,其他女干细会更加小心,也更不好对付了。」 张彦琅的神色更是一凝:「这倒确实,不知三位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若是藏在此地多年的女干细,现在想要找出他们确实不容易,但要是那些江湖人中还有什么可疑的存在,在下倒是有办法让他自己跳出来的。」孙宁一脸笃定地说道,「不过,却需要张大人你帮着做个安排。」 「你说,只要能找出女干细来,我什么都依你。」张太守急忙道。 现在敌人大军未至,对朗州来说,这些不知身份的女干细才是最叫人感到不安的存在了。为拿下他们,再大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卧室中,唐枫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家伙还真是班门弄斧了,居然在自己这个毒道宗师身上下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一点阻碍内息运行,影响耳目的药物,就想对付自己了?简直是天真。 他一面想着,已经从随身的一只瓷瓶里取出一枚药丸服下,旋即刚才那不适的感觉便迅速消散。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真个放松下来,仔细想想,对方如此安排的背后,就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是为了针对某个密谍,好让他丧失反抗能力吗? 此人是不是已经失手被擒,自己又是否该出手帮他呢? 这个念头才一起,就被唐枫迅速打消。 如果是之前,他或许还会冒险帮对方一把,但现在,既然知道很可能孙宁会来,那唐枫接下来的目标就不可能是什么探查情报,刺杀张彦琅了。 与孙宁这个皇帝一比,这些东西完全都微不足道。 这不光是从本次大战的战略层面来说,更在于他自己也更希望能亲手刺杀孙宁! 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可以改变太多的事情,乃至天下格局。 但对唐枫来说,有一样东西别说十年,就是百年千年都不可能有所改变,那就是他对孙宁的仇恨。 当年要不是孙宁,唐门就不会被灭,他也不会孤零零的一人残存。 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潜伏下来,等待着孙宁出现,将他刺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这时,外头突然有动静传来:「唐兄可起来了吗?」 第1053章 李万年得陇望蜀 与两湖一样,甘陇也与川蜀紧密相连。 但与两湖不同的是,甘陇与川蜀相连的一大片区域地形却没有西边那么复杂难行,而有的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更适合大军突击。 只有在进入到朗州地界,被葭萌关所在的峻岭高山如斧凿般切断道路后,这一片更利于数万之军狂飙突进的旷野平原才戛然而止,从而成为川蜀抵御甘陇进犯的咽喉要地。 但是,区区一道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的葭萌险关就真能挡下蓄谋多年,蓄势而来的八万之众吗? 至少对如今亲自领兵而来的李万年看来,这一道险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攻破。 为了这一日,他花费了将近十年时间。 其实在十年前,他本来都以为整个川蜀,天府之国自己是完全可以唾手可得的。 毕竟那时候,天下乱起,中原动荡,大越朝廷早已名存实亡,而更为重要的中原大地,更是多方力量并起,互相牵制争雄,又有谁会把注意力放到颇为偏僻的西南川蜀之地呢? 只有他李万年,拥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眼光和格局,再加上长安人李家后人的身份,让他一早就知道了川蜀天府之国的份量。 秦汉之交,汉高祖刘邦就是以此地发家,从而一步步拥有了与霸王项羽争雄的丰厚资本,最后建立国祚四百余年的刘汉一朝。 新莽篡汉之后,又有光武帝刘秀在此留下了得陇望蜀的名言,延续后汉刘家之天下。 更别提汉末之刘备就是在川蜀直接建立季汉政权,从而与曹魏和孙吴鼎足而立,延续刘汉最后的国祚了。 哦对了,还有他们老李家,安史乱后,李隆基也是由长安逃亡川蜀,得以苟延残喘…… 可以说,当中原动荡,天下大乱时,川蜀就会成为一个想要有所作为,想要争夺天下的当世英雄梦寐以求的后方落脚之点。 而在重新回到长安后,有着远超同侪的眼光和志向的李万年自然就会把注意力也放到这一片区域上了。何况,当世的川蜀内部也纷乱不休,汉蛮之间,矛盾丛生,而大越朝廷所封的定西侯萧常永,又只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也就霸占益州,结交各族蛮人的唐门,或许会是他拿下川蜀的最大阻碍。 为此,李万年便做足了各方面的准备,在提兵兼并整个甘陇,以为伐蜀的跳板之余,他还招揽各方江湖中人,许以厚利,就是为了用他们来对付更善于江湖手段的唐门中人。 可结果,几年努力,当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川蜀的情况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書菈 孙宁,那个昏庸无能,导致天下大乱的亡国之君,居然也跑到了川蜀,而且竟展现出了足以让天下人为之震惊的强大能力和号召力。他居然就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把整个川蜀都统一在了自己麾下。 蛮人各部,不是被灭,就是向他俯首称臣。 被李万年视作最大障碍的唐门,更是直接被孙宁连根拔起,满门诛杀! 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太快,快到让李万年都有些措手不及。 等他真想要对川蜀用兵时,却发现本来内乱不休,四分五裂的川蜀早已成铁板一块。而且不光是单独一个川蜀,更有同属西南的滇南与黔州与此结成同盟,其自保之力更是翻了一倍不止。 再之后,重新再起的大越朝廷就跟顺风顺水的航船般,一路乘风破浪,所向披靡。 江南、两湖、两淮,乃至梁州……这些曾经已各自为战的地方居然都被朝廷一一拿下,只剩下自家平天军三方势力还在做着苦苦支撑。而到最后,更是连开封的秦玉德都是惨淡收场,还需靠自己出兵救援,才得以保存残部。 这或许 就是自己不曾及时取下川蜀的后果了吧。不然,这一切的胜利很可能就是属于自己的! 李万年许多次都这样告诉自己,同时也更加的迫切想要夺下川蜀了。 古人所谓的得陇望蜀,在他看来更是理所当然的至理名言了。 但当时天下的局势,以及心中的理智,和好不容易才被接回长安的申博的不断劝说,才让李万年没有做出最冒险的决定,真在大越朝廷没有后顾之忧时,发动对川蜀的攻势。 如此,这一等就又是多年。 直到今年,在越军得寸进尺,不再满足于只打下开封,而意图强攻夺取洛阳时,李万年终于确信,自己夺取川蜀的机会终于到了。 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毕竟是大越曾经的都城,打下它,对整个大越朝廷来说,自然是有着难以言表的重大象征意义的。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洛阳之易守难攻。以洛阳、荥阳、虎牢等关城之坚固,城中粮食之充沛,越军想要以少量兵马轻易攻取那完全就是在做梦了。 所以这场战斗注定了会是旷日持久的消耗大战,耗时更将以年计。 而以大越朝廷这些年积累的家底来看,这一战也势必会让他们把后方彻底搬空,从而使川蜀陷入空虚。 为了达成这一战略目标,李万年甚至还佯装出兵,以吸引更多越军把注意力放到中原战事之上。 而实际上的他,却早在今年初时,就开始不断把兵马和军粮物资运往甘州,为接下来的奇袭川蜀做好准备了。 只是最终差了一步,奇袭终究没能成真。 因为大越朝廷居然早派了密谍监视关陇的兵马动向,并在即将出兵的最后关头把消息传到朗州,使川东一带做好了防御准备,使原定的奇袭,变成了如今的正面强攻。 如今,光看那葭萌关头林立的旗帜和严阵以待的兵马,就可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裕的准备。 但你们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就能守住川蜀东边大门了吗? 李万年眺望着前方数里外的险关,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为了夺取川蜀,他可不只是花了去年到现在的一年时间来做准备啊,而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以让他做足更多的准备,让区区雄关变作坦途了! 第1054章 血战葭萌关(上) 「这葭萌关真不愧是川蜀三大险关之一,端的是易守难攻,险峻非常啊。」 在关陇大军在葭萌关前整军列阵,准备发起第一轮攻势之前,位于战阵前方的中军指挥大旗之下,多名身份最高的将领***也正自仔细端详着这座拦住他们入川去路的川东第一关,其中一人更是轻轻发出一声感慨。 「秦老弟也觉着此关难克吗?」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的李万年不动声色地问道。他并没有因为秦玉祥的感慨就有所不满。 因为事实确实就摆在眼前,葭萌关既为川东第一险关,自然有着其独到之处,真正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了。 别的且不说,光是这关墙之高,就已经超过了天底下所有坚城大城了,竟是足有十多丈,甚至都堪称是一堵崖壁立于前方道上了。 这倒不是这关城确实修筑得如此之高,而是因为葭萌关乃是依着山势而起,其下方根基就在足有五丈来高的山坡之上。如此上下一体,只消筑起五六丈的等闲土墙,其高度就已经盖压天下关城。 而这,还只是葭萌关易守难攻的其中一点而已。其关墙依山向着左右延伸,又和两边山岭浑然一体,倒是下方道路却只有那狭窄的一条,就是他们陈兵之处,也无法与关墙两边拓展开来的护翼相比。 如此,真论起来的话,一旦发起攻击,自家大军就是完全进入到了关上守军的半包围打击之下。不但要防着正面攻击,两翼也得分出相当的兵马来作抵挡,如此自然又将大大削弱攻城军队的战力了。 而因为两边皆是高崖深谷的原因,攻防甚至都没法对这两翼护军造成太过明显的威胁——这完全就是一面倒的被动挨打,换谁都难以应对啊。 再加上关上充足的兵马和武器,要想正面攻下这葭萌关,确实难如登天了。 「李将军,非是在下长他人志气灭我军威风,此关确实不好打啊。而且,我们的兵力优势都施展不开,就眼前的地势,最多就只能让五千兵马分作数队发起攻击而已。」秦玉祥这时也醒悟过来,但依然是蹙眉实说道。 李万年微笑点头,居然认可了他的这些判断:「不错,川蜀作为天府之国能一直安定,靠的就是白水、葭萌和后方的剑门三大险关。所以,此关之险固,我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那将军打算如何破关?」秦玉祥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对方一眼问道。 「这个嘛,你很快就会看到了。」李万年也不作耽搁,即刻抬手往关上一指,「来人,去和他们谈谈。」 一名气质儒雅的文官即刻拍马上前,很快就来到了葭萌关下,仰头冲关上高叫道:「在下长安谢允,今奉李万年李将军之命前来与你们高将军一谈。高将军,可在吗?」 很快的,关上也传来了一个大嗓门:「谢海流谢先生的大名我等虽在边鄙倒也是听说过的,不知有何赐教?」正是葭萌关守将高进贤给出了回应。 「高将军,现在你葭萌关中只区区两三千兵马,而你看看这边,大军足有十万之众。你觉着区区一座关城真能挡下五十倍之敌吗? 「所以在下本着好生之念,希望将军你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只要此时开关归顺我关陇大军,则不但你们上下人等能得以保全,事成之后更能加官进爵,富贵一生……」 谢允口舌便给,此时婉婉道来,当真是有着相当的蛊惑人心的作用,就是后方的秦玉祥,听了也不住点头。 是这个道理了,关城终究是要靠人来守的,区区两三千人,再是雄关怕也挡 不了十万之众多久啊。 只是他才刚点头,前方关上已响起一声朗笑:「你等逆贼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如今天下一统在即,居然还意图乱我川 蜀,真是不知死活! 「要只是这等废话,那就不必多说了。两军阵前,我不想杀你坏了规矩,速速退去。不然,管叫你惨死在我葭萌关前,为此战开个好头!」 随着高进贤一言既出,关上嗖的便有一箭射下,正落在谢允马前数尺处,把身为文官的他吓了一跳,赶紧丢下句:「你若不在此时开城投降必会后悔!」便逃也似地拨瞒回阵。 他这番色厉内荏的表现,立马引得关上守军一阵哄笑,也让关前陈军的关陇兵马一阵恼火,纷纷向李万年请战。 李万年脸色也有些发沉,知道用说辞难以打动对方,便果断选择了强攻:「许文彪,张天豹,你们两个共领五千精锐,给我攻上去!」 被点到名的两个甘州将领立刻答应一声,抖擞着精神,就亲自带兵出战,轰隆隆直杀向葭萌关。 而关上,也早已严阵以待,等到这五千兵马沿着不断收窄的道路冲杀过来时,他们的各种防御兵器也开始了针对性的攻击。 顿时间,城上城下,杀声便响作一片。 不住的弓弩对射,不断的奔腾冲锋,还有各种翻城上墙的工具,也被关陇精兵们扛着拖着,顶住了头上如雨点般的矢石攻击,而朝着微微外倾的关墙上搭去。 这是一场注定了要以无数人的鲜血与性命才能打通的道路,这些个将士也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此番的攻势确实相当之猛,前赴后继,未有丝毫怯战退避的。 于是,只短短半个时辰,就有数百人倒了下去,而他们对葭萌关墙体的威胁却是微乎其微,甚至连那简易的云梯等攀城工具都没能真正的搭上去。 见此,作为主将的许文彪和张天豹自然难以接受,即刻亲自徒步,拿着刀盾便发起了冲锋。 有这二位主将以身作则,麾下士气已然受挫的兵马便迅速再度凝聚起来,呐喊着,以更为猛烈的姿态发动攻势。 这一回,他们虽然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却终于是把云梯给搭上了城头,还有不少英勇敏捷的将士,顺势而上,大有一鼓作气杀上葭萌关头的架势。 第1055章 血战葭萌关(下) 在这一干急速向上,直取关头的关陇精锐中,一名甲胄齐全,左盾右刀的军将显得格外醒目。 因为他上扑的动作是最为迅捷果断的,而且武艺也是极强,只一面盾牌左右支挡,就几乎能把上方袭来的密集箭雨和石头通通打开,而且这还不影响他攀登的趋势。 每每一个呼吸间,他都能顺势攀上数尺,这十多丈高的葭萌关关墙于他而言,似乎也只需要短短盏茶时间就能顺利登上。 见此,远处的关陇将士登时就发出了阵阵欢呼,鼓噪之声更是如雷霆潮涌,响彻百里:「许将军!许将军!」 作为甘州猛将,许文彪确实有着关陇将士中少有的悍勇无畏之心了,哪怕头顶箭矢如雨,也不可能让他有丝毫的畏怯。 但就在所有人为他欢呼,而他自身都为之振奋,觉着再过片刻就能登上关头时,一声梆子响却从头顶不远处响起。然后,他就听到了有嗖嗖的密集箭声自左右两边传来。 当许文彪用双眼余光瞥见两侧由高处射下来的大量箭矢时,整个人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心更是陡然沉到了谷底。 他武艺虽高,盾牌护得了头顶周身,可终究只得双手一盾,不可能把来自左右的密集箭雨也给挡下来的。 于是,在极力闪躲,并舞起右手钢刀以为抵挡半晌后,终于是百密一疏,一支利箭已从疏漏处穿过,正中其肩窝。 这一箭让许文彪的身子陡然一顿,闷哼声里,右手刀更是一滞。于是,更多的箭矢趁虚而入,不断打在他的身上,从盔甲甲片的空隙处钻入,没入其血肉之中。 噗噗声中,他身上的箭矢不断增加,鲜血更是不断喷涌出来,然后整个身体终于无法抵挡,僵硬了片刻后,便带着满身的箭矢,如同一只刺猬般,自离关头还有三丈多的高处直直落下。 当他砸落关下,砰然一声血肉横飞的场面映入眼帘时,攻防双方的呐喊欢呼顿时就换了位。 刚才不断欢呼的关陇军将们,就跟被掐住了脖子般,一时失声。而关上将士则是大声欢叫,也让他们的箭矢落得更快更急,更大批量地收割下方早已乱了心神,生了退意的关陇兵将们。 事实上,早在许文彪一马当先,顶着无数箭矢落石而上时,下方的人马就已经因为伤亡的不断增加而心有退意了。 只是因为有主将奋勇冲杀在前,他们才会鼓着勇气,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但现在,许文彪这一落城身死,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在后方人马惊讶的叫喊声中,迅速崩溃。 许多将士更是直接从云梯上纵身跃下,然后重重砸落,伤了自己,也伤了同袍。剩下那些清醒的,虽然想退,却不防上方箭矢更密,还有滚油泼下,依然是死伤惨重。 而来自两边山岭间的箭矢打击,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眼见大势已去,李万年终于是长叹一声,传令道:「鸣金吧……」他虽然不甘,但事已至此,继续强迫大军猛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压根不可能再对葭萌关有什么威胁了。 当当当的钟声一起,所有前线的将士更是如潮水般果断回退。 但即便如此,在他们争先恐后地退回来时,依然还要面对来自上方守军的凶猛攻击。而且,到了之后,关门更是轰然洞开,一支千把人的精兵忽然呐喊着直杀出来,追着溃不成军的关陇兵就是一阵猛杀,又收割了不少人头。. 待到他们终于逃回到自家阵前时,五千之军居然只剩下了区区三千来人,几乎有一半人折在了这场强攻战中。 即便是李万年,在得知如此结果后,神色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张天豹呢?」此时需要拉出一人来担下此番大败的一切责任了。 既然许文彪已然战死,这责任就只能由另一名将领担当下来。 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就有下面将领来报:「张将军在撤军时被左右射来的箭矢所伤,根本没能过来……」 好嘛,两名甘州战将带五千兵马攻关,结果却是身死军破,大败一场。 这让李万年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摆手道:「天黑后去人把两位将军的尸体带回来,好生安葬……」 然后,他又恨恨地看着前方关城,这葭萌关之强悍,似乎还在自己之前预想之上啊。难道真要用上那一招吗? 「将军,关中兵马数量有些不对啊。」这时,秦玉祥靠过来,低声提醒了一句。 旁观者清,这一句还真让李万年如梦初醒:「不错,这关上绝不止区区两三千人!」 他刚才可是看得清楚,正面关墙上密不透风的防线,就足有两千以上的人马了,之后又有两翼守军突然冒出。哪怕那两边山上的伏兵不算太多,也必然能超过一千。 再加上最后关头开门杀出的一千人……已经足有四到五千之众了,几乎是自己原先掌握的守军兵力的一倍。 这是怎么回事?是川蜀早一步就已知晓了自家大军的动向,所以早早就派了援军到此吗? 如果真是这样,葭萌关可愈发的不好破了,至少用常规手段,怕是难以攻破。 「暂时后撤退兵十里,等我们打造出更合用的攻城兵器后,再来不迟。」沉吟半晌后,李万年只能接受失败的现实,做出了暂时后退的命令。 看着耀武扬威,杀气腾腾的关陇大军狼狈退走,葭萌关上的将士们自然又是一阵欢呼。要不是高进贤极力压制,恐怕关中将士都要趁胜杀将出去,后再扩大一些战果了。 不过也只有他和少数几个将领心里明白,这只是开始而已,眼下战局可相当不乐观啊。 敌军势大,兵力更是自家的数十倍,只要防御上出现哪怕一点疏漏,后果都将是难以想象的。 而更重要的是,有时候想要守住葭萌关可不光只在自身的全力防御,更在于关外的一些变故。 第1056章 两策并行 天黑后,依令退后十里的关陇大军终于在一处还算开阔的地带连营十多里,真正的安顿下来。 也就在这时,还没顾上用饭的李万年就接到了后方急送而来的一份谍报,正是之前由朗州的密谍拼死送出的关键情报。 但奈何,因为他急于用兵,想要出其不意地拿下葭萌关,导致这份来得极快的情报还是迟了一步。 看完上头那两条情报后,李万年的脸色又是一阵变幻:“怪不得了,大越朝廷的乌衣司果然厉害,居然比我安排的更快传递消息到朗州,还让他们早早就做好了安排。” 当然,他现在更在意的,还是后边的那条把握不算太大的重要情报。 看着上头“孙宁”的名字,李万年的呼吸都不禁微微有些急促:“要是能借此一战真把他给生擒或杀死了,则天下之势说不定还能落到我手呢……” 这么一想,他又生出冒更大风险,以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念头来。不过很快的,他的理智又强行将这一想法给压了下去,不说此事的真实性还需要进一步确认,哪怕孙宁这次真来了川蜀,后续的战斗也依然不能以抓他或杀他为主要目标,不然整个战略都将彻底颠覆。 李万年到底是个足够冷静睿智之人,片刻后,已经从这天大的诱惑中定下神来,并且生出了某个或许更为稳妥的策略来。 “来人,去把姜充请过来!”如果说之前他还没能拿定要不要用那一策,现在却已经有了决断。 片刻后,帐外亲兵就来报有人求见,不过却并不是他特意叫人去请的姜充,而是之前说降失败的谢允。 对谢允的求见,李万年只略一思索,便让他进来了。 而等对方行礼后,他便笑道:“你不必为之前的失败耿耿于怀,我让你去说降,也只是一作试探而已,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确实是下官能力不足,才有负将军所托。”谢允再度下拜,但再起来时,却又正色道,“不过下官此时来见将军,却并非为了请罪。” “哦?那你还有什么想法?” “下官以为,要破这葭萌关一定不能如今日般只以强攻了。不然哪怕我们人多势众,不断的伤亡也会有损将军之威名。而且就算拿下了葭萌关,那后面的仗又该怎么打呢?” “唔,那说说你的办法吧。”李万年当即把神色一肃,看着对方道。 “这其实也算不得是下官的办法,而是之前听申军师提过几句。” 一听他说这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军师申博的策略,李万年的精神更是一振:“军师当初是怎么说的?” 话说自四五年前他好不容易把申博接到长安,对其自然是言听计从。而在申博的不断献计献策下,李万年在关陇的势力和影响也确实不断扩张,名声则是越发的大了起来。 这让他对这位平天军的老军师也是更加敬重。 要不是申博老迈体弱,没法再跋山涉水地随军远征,他这次都要直接带了对方一起来打川蜀了。 “军师当初就曾对川蜀三关有着极高的评价,以为它们都不是人力强攻能打下来的。面对如此险关,强攻最是不智,必须用上更巧妙的手段,借助一些工具。” 谢允顿一下后,又道:“就拿眼下的葭萌关来说,其强在依山而立,其弱点也在于此。它正对着我们的这一面,自然是固若金汤,可要是能从其他山野小径绕到其后方,则此关破之极易。甚至不用多了,几百人趁夜袭关,便可打开通道,放我大军杀入了。” 李万年双眼一亮,这其实就是他现在所想到的策略了。 只是因为这样一来终究要耽搁不少时间,他才会想着先强攻看看,说不定能一鼓而下呢。 “你之所言深得我心啊,我也不瞒你,这一策我已有七八成的把握……”随着李万年把自己的计划道出,谢允脸上除了惊讶外,更多则是敬佩:“原来将军早有谋划,倒是下官多虑了。” 但随即,他又道:“却不知还有一策,不知将军可有想到吗?” “嗯?还有策略?” “是的,绕道后袭一策固然把握不小,但终究有着一定的风险,而且还得防着敌人有所察觉。所以军师当时就曾说过,其实正面破关也不是不成,就是得用上抛石机,毁此关根基。” 李万年作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只听得这一句,心中已迅速有了计较,眼中一亮:“对啊,这关墙如此之高,下方必然不是太稳固。只要我们多费些工夫,以巨石轰砸,纵然不能真个破关,也足以动摇其军心了!” 但随即,他又皱了下眉头:“只是一时间却往哪里去寻大量的木材用以打造强力的抛石机啊?” 守方坚壁清野从来都是常规操作,作为川东咽喉要塞的葭萌关自然更不可能例外了。 可以说,除了其关头两侧延伸出去的山岭外,这附近方圆数十里,几乎都难寻到什么像样的树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材料啊。 “将军不必忧心,东西我们已经带来了,就存在后军。”谢允忙笑道。 “竟有此事?”李万年大感惊讶,随后才明白过来,“这也是军师让人安排带来的吧?” “正是,他当时说也许咱们就能用上。” “真对亏了军师了。”李万年由衷一声叹息,随即拍板:“就按你说的做。我将会两策并用,在派人绕道之余,再以抛石机正面攻关。哪怕不能真成功将关墙破开,也足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 而且这么一来,就不用那一计了,确实要比自己原先所想更稳妥,毕竟那底牌还得留着到最后呢。 等到谢允离开,被传召的蒋充便跟着进了军帐。 这回,李万年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姜大侠,今日之战你也看到了,此葭萌关确实难破。所以我意请你和一干兄弟们翻过那边的山岭,自早已多年没人走的羊角道翻过山去,绕道此关之后,发动偷袭!” 第1057章 羊角道 葭萌关横亘于川东入蜀之唯一道路之上,一关当道,几乎隔绝了甘陇入蜀之可能。 除非是以大军强破其关,否则,就只有飞天遁地才能让数万大军进入到川蜀大地了。 但是,世事终究没有绝对与必然一说,看似切断入蜀道路的葭萌关并不是完全就封堵住了一切西进的道路,至少只要有人愿意冒险绕路,就还有机会出现在关城之后。 只是这条道路委实过于陡峭艰险,而且位置又过于隐蔽,便是川蜀当地之人都少有人知,这些年来更是早已被绝大多数川蜀之人所遗忘了。 可这条因为当初本地采药人为了采集某味名叫羊角根而开辟踩踏出来,并由此得名的山间险径终究还是存在的,并成为了葭萌关最大的一个破绽。 而为了能夺下川蜀,李万年更是花费十年时间,派出大量眼线密探深入川蜀各地,对各处之地貌风俗都有极深入的了解,这一条当地人都被遗忘的小道,却被他所掌握。 这次受阻葭萌关前,他便立刻派出了手下这一批江湖高手,试图从这条多年未曾被人踏足的小道绕过去,直取葭萌关后方。 这批人都是关陇及中原等地江湖中有着相当名声的高手,是李万年花费了不少时间和代价刻意拉拢到身边的。本来还想让他们在某个时刻施展所能,杀大越朝廷一个措手不及的,而现在为了更进一步,只能先将这一张底牌拿出来了。 而就事实来看,这次动用他们也确实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眼前的羊角道确实非常人所能轻易走过,因为这道路实在是太过险峻和难行了。 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与眼前这条隐藏在山间,早被荒草掩盖的小小道路比起来,那些由木石勾连而成的入蜀栈道都可称之为坦途了。 这羊角道实在是名副其实,不但道路极陡极窄,几乎是贴着山壁曲折蜿蜒而上,直上鹰首峰后又急速而下,而其道路更是窄到只容一人侧身而过——这还是下方那一段最宽处,再往上,道路更是不断收窄,都只够脚尖借上点力了。 而且因为这条山道实在有太多年没被人走过,更不曾有过修缮的关系,这道路还不断有着中断。那断处,窄者数步,宽者丈许,都是需要以绝大勇气纵跃过去,才能安然继续向上的。 即便是以如今这一干江湖好手,在沿着如此艰险的道路走了没两里地后,也有不少人额头见汗,双腿略颤,不禁萌生出退意来了。 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也足够胆大,但在如此悬崖峭壁上不住攀援而上,这种一脚踏空就必然粉身碎骨的刺激,也足够让他们感到畏惧了。 「姜兄,离那鹰首峰顶还有多少路程啊?」一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他们才又刚从一处连续的断路上跃过,几乎人人胆寒,只能靠这样的说话来分散些注意力了。 打头的姜充一面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探路,一面随口回道:「大概还要半日吧。不过下山的道路可能更难,大家要尤其小心。绳子都绑结实了吗?」 为了以策万全,互相照应,这一群人三五人间都被绳索连在一处,这样哪怕有一人踏空落下,其他人也还能出手救援。 之前有几处地方出了差错,大家也正是凭此得以保全的。 「捆结实了,姜兄你就放心上吧。」身后同伴当即回道,同时也为即将跃出的头领捏了把汗。 因为眼前,正是进入羊角道以来最危险的一处断口,居然足有一丈五六的宽度。 这点宽度倒还不算大问题,对他们来说,一跃三两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问题是,前方的端口落脚点也实在太窄了些,也就三指来宽,只够足尖点上借点力的。而且那石径也不知是否牢固,要是早被风雨侵蚀了 ,后果可就严重了。 可事到如今,他们已没有退路,只能是硬着头皮,冒险上了。 「好,我去了!」姜充再不迟疑,猛吸一口气后,稍稍往后一退,人便急速一冲,旋即在冲出这小小的石道后,人已一跃而起,如一只鹞鹰般,于空中一个掠身,直朝着前方的石径端口落去。 不得不说,作为这些江湖中人的首领,他的一身武艺确实是相当了得的,如此惊险之所在,他依然能游刃有余,稳稳落在了那断口凸起处,足尖一点,人便迅速下蹲,稳住身形。 后方人等见状,不禁齐齐叫好,心也放下了大半。 只要有一人安然过去,后面众人在其帮助配合之下,自然就能从容而过了。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叫好声才一出口,就又迅速一变,变成了一阵惊呼。 因为本该就势稳住的姜充脚下突然便是一沉,哗啦声中,人更是急速向下坠去。 最叫人担心的事情终于是发生了,这一段石径在风雨侵蚀下早已脆弱不堪,现在被人这么用力一踏,力道所至,顿时崩塌。如此,自然也就带得才刚要稳住自身的姜充也急速朝下落去。 随着他这一落,与他绑在一处的四名好手便不受控制地身子直往前去,有两人更是被直接扯出了断口,惊叫着直朝外跌。 好在,还有另两人应对够快,急速沉步稳身,拉住了绳索,后方其他人也赶紧伸手拉扯,才把这股下落的势头给阻住了。 可即便如此,下坠足有半丈多的姜充情况也依然不见乐观,因为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三人的拉扯,隐隐可见缺口了。 好个姜充,此时居然也未见有丝毫慌乱畏怯的,当即喝声道:「你们把人拉上去……」然后一手攀住了身旁突起的一块岩石,一手已经掣出腰间短刀,扬手一下,就把腰间绳索给切断。 就在众人再度惊呼,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时,他人已腾身再起,只靠一手按着那岩石借力,人已再如飞鸟般向着上方那残留了一大块,但显然落脚处更宽的石径扑去。 第1058章 狭路相逢(上) 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次的姜充就是把这一说法用实际行动完全印证了出来。 虽然差点落崖身死,但他居然就凭借着极强的实力与胆略,硬生生由危转安,再度翻上了那条石径。 而受其鼓舞,又有了他在对面的接应后,其他二三十名好手终于是全都安然跃过了这道最为凶险的关口。 过了这一关后,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抖擞,接下来的一路向上,虽然同样各种险峻难行,对他们来说倒都不算什么了。 于是脚程更快的他们居然赶在天黑之前,正式上到了鹰首峰,比之姜充刚才的判断竟还早了半个多时辰。 而更叫他们感到惊喜的是,从鹰首峰往另一侧望过去,竟发现下方的石径竟平坦和宽阔不少。至少与之前所走的这一段相比,安全系数可要高出太多了。 「明日天亮后咱们便下去,两日后,便可直抵葭萌关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看着下方道路,姜充眼中光芒闪烁,看着杀气逼人。 其他人也个个兴奋不已,全都点头称是,然后就地靠着峰顶那快宛如老鹰尖喙的巨石休息吃喝,以养精蓄锐,为明日的行动打好基础。 一时间,整个山峰,除了风的呼啸外,就只剩下众人吃喝时所传出的一些杂响,让这块区域显得尤其静谧。 夜色很快降临,困顿不堪的他们,更是很快互相靠着,睡了过去。 在这等偏僻而凶险的所在,自然不必担心会遭到什么野兽地敌人的攻击了,至少在入睡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深夜,正自沉睡的姜充猛的被一阵窸窣的动静所惊醒,他即刻挺身,迅速来到外侧,朝着下方望去。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醒来,脸上都有意外和警惕,不少人更是将兵器都亮了出来,显然也是听到了下方传来动静。 当有另外两三人随着姜充一道凑到出口那儿往下张看时,后者已经隐约看到了下边影影幢幢,似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来。 要说也真是巧了,这条羊角道,荒废十年,不知多久没被人涉足过了。现在倒好,居然在同一天里,有两拨人分别自两端而来,而且还在临近鹰首峰这最高点时,撞在了一起。 「定是川蜀越军!他们也知道了这条小径可通葭萌关后,所以特意前来……」姜充迅速做出了判断,脸色愈发凝重。 在迅速缩回头后,他便低声对身后众人道:「都做好伏击的准备。至少他们现在还不知我们在此,我们又占着地利,足以重创他们了。」 众人即刻抖擞精神,伏身的伏身,抽兵器的抽兵器,一个个眼睛都瞪得溜圆,只能敌人冒头后,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缩在石后,短刀在手的姜充这时索性闭起了双眼,纯靠双耳去听下方动静,以估算对方离着峰顶还有多少距离。现在看着,应该还有三十来丈了。ap. 如果是平地,这点距离双方早就看到了对方虚实。可现在身处复杂的山上,一高一低,低者自然没法察觉到怪石嶙峋的山峰顶部会埋伏了一支伏兵了。 「只可惜啊,为了减轻负担,没有带上弓弩……不然居高临下,一阵弓弩齐射,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姜充胡乱想着,注意力却更多落在下方,至于他身后众江湖高手,则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有人甚至慢慢长起了身来。 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伍中人,又自恃武艺高强,向来对军中令行禁止的说法不太在意。 有人自然迫切想要立功,甚至把身子一弓,摆出了随时扑向出口处的姿势。如此,足下力道都发足了,自然就把脚下的某些沙石给踢得直朝外溜去。 偏偏,这鹰首峰又不是一块平坦之地,真就跟鸟首似的,中间高而 四周低。这些沙石一动,便一发簌簌而落,直朝着前方石径出口处流了下去。 这点动静放到寻常时候压根算不得什么,可现在正是所有人都屏息而待时,又是夜深人静的山上,一点动静都能被所有人察觉。 就在姜充顿觉不妙,神色一变间,已经又向上有十来丈的那些人的前方,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慢着——有些不对!」 话落,簌簌的沙石滚落声正好到了前方不远处,他即刻又道:「山峰上有动静……」 「是风吧?」另一个声音在后响起。 就在姜充打心里支持这位,希望下边的人不要大惊小怪时,又一个声音传来:「不,现在的风向来自我们身后,哪可能吹动上头的沙石落下?而且这地方一路走来未见任何野兽,也不可能是它们闹出的动静……」 「唯一的解释,上头有人!」一人做出总结,「而且不怀好意,竟打算伏击咱们!」 说着话间,下方众人也是一阵脚步乱响,落到姜充耳中却让他一阵懊恼,这是众人正快速朝后退却的动静。 虽然直到现在,除了这点沙石落下的声响外,他们一行再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对方,居然谨慎到如此地步,不但没有继续上来,连派个人上来探个究竟都没有。 要是真有人被派上来,姜充还打算冒险控制了他,逼他引众人上来呢。可现在,什么计划都落空了。 「姜兄,怎么办?」众同伴一时都没了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他。 姜充心思快转,判断着对方到底只是怀疑,还是已经确认,以及那些家伙接下来会有什么应对。 可一时间,在连对方是什么路数都不得而知的情况下,所有推想都是空中楼阁,让人做不出准确的判断啊。 「喂,你们就别藏着了,我都听到你们说话了。我们可不会这么傻,自己一头撞上来。大不了,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下方又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在听了这话后,姜充的神色再度一变,心中已经迅速做出了某个决定,是该主动出击了! 第1059章 狭路相逢(中) 没错,姜充他们现在看着确实是占了相当的地利的,至少居高临下,足可以坐等对方上来送死。 可要是对方不上来呢? 很明显,这一批从后方石径绕上来的家伙,正是来自川蜀守军。 他们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此条小路对葭萌关的重要性,才会想着前来镇守,至少把最高点的鹰首峰给守住了。如此,关陇大军真就是彻底拿整座关卡没有半点法子。 只是自家比他们更早到,从而让主动权反倒落到了自家之手。 可也就此而已了。 因为对越军来说,鹰首峰是关键,可对姜充他们来说,从羊角道下去,杀入葭萌关后方才是最终的目的。所以这鹰首峰在不在他们掌握,根本无关大局。 对方只要在下边按兵不动,真就能如其所言,耗也能耗死他们。 这个他们不止是鹰首峰上的几十名好手,也包括了正在辛苦攻打葭萌关的关陇大军。 所以从形势来说,主动权在下方之敌。只要他们选择等待,那上方的姜充他们就只能率先发动攻击了,哪怕下边之人未必真就确认上头有人。 好在,自己手上还有两个优势,一是自己这边个个都是能在山岭间如履平地的江湖好手,二是黑夜将放大双方实力间的差距。 想来下面都是越军官兵,最多是精锐斥候。只要他们没有带上太多弓弩,这一战依然将是以自家的胜利告终! 在转念想明白这一切后,姜充终于做出决定,他当即弹身而起,口中一声长啸:「上!」 出声间,他人已急速向前掠出,如鹞鹰猎食般,飞扑向下。 而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其他众人,也在同一时间,紧随其后,齐齐冲出。 他们或如姜充般腾身而起,居高临下,狂掠攻敌,或快速俯冲,如一只只红了眼的公牛般,大有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岩石通通顶飞的架势。 论气势,这二三十人几乎亮出了几百人的模样,足以把下方敌人吓个神魂不舍了——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想的。 而他们的突然杀下,还真就把藏于岩石之后的二十多人给吓了一跳。 为首的孙宁更是眼皮一跳,不觉略感后怕。 是的,他们这一支人马,也都是江湖好手,乃是之前受张彦琅招揽后,凑到一起,听从张太守之命行事的。 本来按照张彦琅的意思,这些人将帮着守住关城,确保某些重要的将领安全,比如孙宁,就会一直被留在朗州。 但在几日前,在确认已经有大量关陇女干细深入到川蜀各地,掌握了许多关键情报后,孙宁便猛然察觉到了一个隐患,正是这条少有人知的,能穿过山岭,出现在葭萌关后的羊角小道。 真要论起来,这还得要多谢乌衣司密探的努力和平日查察事务的巨细无遗了。 在这些探子多年的努力下,川蜀的许多被遗忘的东西都被他们重新翻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这条早被废弃十年以上的小径。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但郭冲也好,孙宁也好,却对其有了相当的重视。 因为他们都深知一个道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战场之上,有时候决定双方成败的,往往就是某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羊角道将影响葭萌关之存亡,而葭萌关之存亡,又将影响到川东大片区域之安危。只要葭萌关一失,则朗州必然保不住,然后敌人的选择可就太大了。 所以这一点,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哪怕只是一个可能! 明白这点轻重的孙宁当即就以乌衣司官员的名义向张彦琅提出由自己带一众江湖好手去守住羊角道,以防 不测的决定。 因为只是动用这点不算太重要的人手,而且出于对乌衣司的敬畏,张彦琅最终还是答应了孙宁的提议,让他得以成行。 孙宁就这样带了二十多人一路从朗州跨越百多里来到此处,然后又是数日翻山越岭,才得以于今夜抵达终点。 本以为接下来只要稳守于此,便可高枕无忧。却不料在接近山顶时,察觉到了上方的异常。 其实就是孙宁,以及与他一唱一和的关振铎、言逸飞两人,也不是太确定上方到底有没有敌人埋伏的。 他们原来的想法,也无非就是等上一夜,天亮后,自然可见分晓。 可结果,倒是上头的伏兵自己失去了耐心,暴露自身,强杀了下来。 这让本来还对孙宁的种种决定多有不满的众江湖豪杰心中生出敬佩之意来了。 本来嘛,大家好好在朗州城待着,突然就被他们强行带着跋山涉水,又走着陡峭山道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镇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再加上这眼看着都要到地方了,却又因为一点动静就疑神疑鬼,还让大家躲藏起来,怎么想都很可笑啊。 有人甚至都想直接与孙宁几人撕破脸,不顾对方的命令,随意行事了。 但随着这些敌人突然杀出,大家的想法就迅速变了。. 原来这儿果然很是重要,敌人还真就有从这条险道小径穿过,跑去葭萌关后的打算,而且还付诸行动了。而刚刚的防备,更是极其明智…… 不然敌人居高临下,突然偷袭,自家猝不及防,必然死伤一片! 服气敬佩之下,他们所有人的精神也是一阵抖擞,当即呐喊着,纵身而出,迎着杀将下来的敌人,便也反扑了过去。 一些关陇兵马中的精锐而已,难道还能强过自己等川蜀高手不成? 双方都略带着对敌人的轻视,和极强强大的士气,狠狠撞在了一起。 砰砰砰—— 当当当—— 各种攻击手段碰撞在一处,互相都有吃亏之下,大家才猛然醒悟过来,面前之敌压根就不像判断的那般只是普通兵将,而是一身武艺不弱于自己的江湖好手。 就此,在一顿之后,所有人都不再有丝毫的留手,顿时把一切手段都施展开来,只为击杀面前之敌。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片险峻的山道之上,就更是以命搏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了! 第1060章 狭路相逢(下) 在这陡峭狭窄的险峻山道上对决,可要比在平坦处拼杀要惊险困难上太多了。 纵然是这些人个个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要在一面顾及脚下情况,以免失足跌落,一面又要应对不断从前后左右攻来的招数武器,也是打得险象环生,处境危殆。 而这其中,作为两方人马的为首者,孙宁和姜充就显得尤其凶险,因为双方之人有一多半都是瞄着他们杀上。 当当几下,在把刺劈杀到身前的兵刃挡下后,孙宁索性便是一声长啸,身体骤然拔起,并在侧方崖壁上微一借力后,凌空而飞,直扑那两把短刃舞动,连伤数名己方好手的家伙头顶,再是一沉,重重斩下。 姜充听得头顶风声,再抬眼上瞧,看见这一人猛然劈斩来时,也不敢有一丝托大,即刻断喝出声,双刀交错朝上一迎,正好让两刀相交的中心挡在刀锋处。 当的一声巨响间,两人一上一下身形骤然便是一震,又是一顿,然后便是一上弹,一后掠。 此一相拼,居然难分轩轾! 孙宁凌空再起,双眼却眯作一线,自己居然小瞧了这家伙。 虽然这次为了掩人耳目自己没有动用碎风刀,虽然这一下也并没有全力以赴,但如今天下间能轻易挡下自己这一斩的,应该也不会太多。 另一边受到刀芒冲击后掠而后的姜充则心中更是大惊,因为他明显落了下风,虎口一阵阵酸麻,差点连手中兵器都要拿不住了。呼吸更是因此而短促起来,一时间都再难出招。 而此时的战场可不止他们两人在拼斗,还没等他稳住脚步呢,侧方已有一道锐锋激射飞到,直刺其胸口。 这下让姜充心下一慌,可双臂此时都使不上力来挡架,只能是旋身错步,险之又险地朝另一侧让去,让这一刺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口,划破衣襟而过。 但他却并未因此放松,反而脸色再度一变,因为他这一下之后,突觉脚下一空,人已跟着直朝下方落去。 在这场混战中,第一个因为顾此失彼而失足落出石径的,居然是姜充! 他旁边有两个同伴见状也是一声惊呼,赶忙伸手想要救援,结果手才刚往外伸,数道锐风已扑面而至,旁边的敌人也已看到这一出,又岂会容他们轻易救人呢? 这让他们只能急忙收手,用兵器去做抵挡。 眼看姜充就要因此坠崖,嗖然一声,一道黑影宛如灵蛇般激探而至,在沾着他身体的瞬间,唰唰两下,已缠住其躯体,再是一绷,便把他下坠的趋势陡然就给止住了。 竟是另一名甘陇好手不顾自身安危及时以所使之软鞭相救。而因为他看着离坠崖的姜充颇有段距离,其他人也没防着这一下,倒真让他得了手。 但也就在同时,这长鞭的主人才刚用力一拉,想将人从崖边拉回来时,左侧和身后同时有人出手,两件兵器几乎同时刺进了他的后背和左肋。 要是他没有分心使鞭去救人,这两下攻击倒也能一一应对,但此时软鞭还挂在丈许之外,根本施展不出来,他双手更是紧握发力,欲待拉人,身子都没法做出规避。于是,这要命的两击他便是全数收下…… 惨叫声合着鲜血一起喷出,但即便如此,他居然还是把最后一点气力用在拉扯软鞭和下面所绑之人上,一卷一扬,人已被他甩得冲天再起。 差点坠崖身死的姜充在鬼门关前转上一圈,腾空飞起,便看到了那舍命救回自己的同伴被人杀死的画面。 这让他的双眼登时血红,吼了一声后,人已如弹丸般凌空飞去,在所有人都不及做出反应时,竟已扑到那两个还没从死者身上拔出兵器的家伙上方,双手一扬,两把短刀已呼啸落下。 噗哧声中,竟同时没入 二人天灵,直没之柄。 这两人才刚联手杀一人,便即刻步了后尘,不及惨叫,便噗通两声,倒了下去。 而随着这三人之死,这场黑夜险道上的战斗也正式进入到了鲜血飞溅,以命搏命的白热化的程度。 怒吼声中,更多杀红了眼的敌我双方都不再留手,各种杀招武器乱飞,立马就有惨叫声不断响起。 而失去了兵器,还未正式落地的姜充更成为了所有川蜀好手们攻击的重点,一时间,几乎有四五件兵器朝着他身上招呼,封住了他一切可以闪避的角度。 然后,就只见他身子在空中陡然一顿,一声宛如恶狼伤虎般的啸吼喷薄而出,他的双眼也在这一啸间,变作一片血红。 另一边,眼下的孙宁处境比之身处重围的姜充也好不了多少,七八名川蜀好手早把他围在了中间,好一通的猛攻。 面对这些源源不断的攻击,孙宁只能是舞刀抵挡,看着实在是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谁让他刚才一招未能杀敌,反被震得弹到半空,然后被人抓住机会,迅速围杀过来呢? 不得不说,这些两地好手都是挺聪明的,他们并没有完全互相攻杀,而是抓住了最重要之人,来了一场兑子般的局部以多打少。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既能确保自身的安全,还能斩杀对方首领,从而一举奠定胜局。 但是,这些川蜀好手们显然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小瞧人了。 他们小瞧的并不是孙宁,在不好将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绝啸罡拳的招数使出来的情况下,孙宁确实看似极其被动,左挡右架,根本无力反扑。真正让他们轻视的,是离孙宁数丈外,一直没有真个出杀手的关振铎! 随着年岁增长,关振铎的修为其实是不断增进的,但杀心却随之不断下降。这些年来,除了几年前桃叶渡援救孙宁那一次,就几乎没怎么出过手了。 哪怕今夜这一战,他也没有真正全力以赴,只是与敌人随手应付而已,因为他觉着这一战己方是必定能胜。 但眼下这局势的发展,却让他察觉到情况不对,尤其是,孙宁陷入包围,居然岌岌可危。 这让他再不敢放水,在曲肘打开身前之敌后,便是一声长啸,如猛虎般疾扑而上。 拳影幢幢,砰砰几下,便把其中两人打得踉跄退开,大有接出孙宁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前方,惨叫之后,啸吼陡起! 第1061章 血狼诀(上) 虽看似身处险境,其实孙宁心下还是颇为从容的。 一把刀在身周飞舞,纵然面对夺命敌人的不断攻击,依然能守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还能分心关注周围战况,了解其他那些川蜀豪杰此刻的表现,以及众多敌人的强弱深浅。 至少此时,随他一起而来的众多好手表现得还是挺正常的,虽有高低强弱,至少是在奋力拼杀。而这些敌人看着也和自己这边差不多,虽有所死伤,但总体还是战了个难分高下。 这就让孙宁心下便是一定了,因为他自知无论是自己,还是关振铎可都一直大有保留。既然敌人不过如此,只要其中一人真正全力出手,便足以一举奠定胜局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已有熟悉的长啸突起,接着便是两人横飞抛出。都不用转身去过多关注的,孙宁当即就已知道这是关振铎正式出手了,这让他的精神更是一振,当当两下把攻到跟前的一剑一枪打开后,看准角度,已迅速朝着后方退去,要与关振铎汇合。 另一边,一把折扇开合挥舞,与面前之人不断交战,看似打得极其激烈的唐枫这时也眼神一变,一多半注意力都放到了突然发威的关振铎处:「这关宁居然有此修为,这下他们要有麻烦了……」 转念间,他心中更是有些意动,是否该在这时下手除掉这个棘手的家伙呢? 毕竟在这些关陇好手出现时,他就已经明白了他们辛苦上得鹰首峰的目的,这些人堪称是奇袭拿下葭萌关的关键所在。 一旦他们失手,接下来李万年那边的战斗可就要陷入到不小的麻烦中了。 但这个念头也就只一起,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目标可是孙宁,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也最好的一个能为全族报仇雪恨的机会,绝不能因小失大!」 就在他们两个各有决定,顺势而为的当口,突然的一声啸吼却又让他们的心神再动,立刻抬眼望了过去。 其实不光是他们两个大有余裕的,还有正与面前之敌杀得难分难解的双方好手,也被这一声啸吼所影响,手上各自一停,忍不住望将过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就见一条身影骤起再落,直如虎狼猎食一般,以他们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猝然凌空扑翻面前之敌。 伴随着惨叫声,他又再度而起,唰的一下,又到了下一人跟前,手爪飞舞,歘的一下,鲜血飞溅,人则被带得打着旋地直飞出去,瞬间坠入悬崖。 而此人更无半分停顿,身形再起,一下又扑倒了第三个明显被他这连续快速的杀戮所震住的敌人,双爪同下,就是一个大开膛,直把血肉五脏都给撕扯了出来,散于空中。 饶是这里正厮杀的双方都是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好手,多少都杀过一些人。可他们也被这血腥可怕的一幕给震惊了,一时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下意识直往远离那家伙的位置退去。 其中有一人,更是一时不慎,脚下踩空,惊呼着一头栽下悬崖。 也是直到这位惊叫落崖,其他人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但神色间依然充满了忌惮和恐惧。 就连这些还不是其目标的人都因此失态,那几个面对此人凶暴攻势的川蜀好手就更只觉身体发软,连提刀一战的勇气都不再有。 只要对上那双血红的眼眸时,就是神为之夺,不敢攻击。 所以,只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围着他四周的七八人,就都被其所杀,而且全都死状极惨,不开膛破肚,就是残肢断体。鲜血更是将其人身上的衣衫都浸染作红黑一片,端的是触目惊心!看書菈 孙宁手中刀猛然一紧,这才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这些看似寻常的家伙里,居然有 个了不得的存在。刹那间,他甚至都有全力出手的意思了。 而这时,身后砰砰几声闷响,几人应声抛飞,还有两个被打下山崖,而虎啸也跟着再起,一条身影已如旋风般直冲向前,越过孙宁和其他人等,便朝着那突然暴起的家伙猛杀过去。 关振铎终于在错愕之后,猛然全力出击了。 而在从孙宁身旁一冲而过时,他还留下了一句话:「是血狼诀!此人已疯狂!」说罢,一拳遥遥轰出,直取对方面门,正好迫使其下一招的攻势一变,也怒啸着,迎着关振铎回杀。 只眨眼间,两人已正面碰在一处,爪影漫天,拳风如浪,全都交错在一处,在身前响起了一阵空气的爆裂,直把周围其他人都吓得直朝旁边退避开去。 他们一眼就瞧了出来,这带着血腥之气的爪影和霹雳崩响的拳劲都不是自己这点实力能吃得下来的,若还不退,碰上一下,不死也得重伤。 而孙宁,也在这一刻神色再变:「竟是这天下间少有的几大禁术之一吗……」 说起来,孙宁虽然自身武艺相当之强,但终究只能算是半个江湖人。 实在是因为他的身份过于特殊,而且有着更大的目标和追求,还有太多朝政要务需要处置,平日里自然不可能把精力摆到江湖层面的事情上去。 所以对江湖掌故,武林逸闻,他最多只能算是有所耳闻,从来就没有真往心里去过。 比如,他就知道这天下间有所谓的十大宗师级的高手,但这些人到底有谁,直到今日也依然有些模糊。虽然不少人他都与之交过手,甚至杀过好几个。 至于所谓的五大禁术,他就更只能算是有所耳闻了。 只知道这些秘术因为有着极大的副作用,一直被江湖中人所抵制不齿,对其名称,也就一个模糊的印象罢了。 直到「血狼诀」的名称入耳,才恍惚记起这应该就是五大禁术之一,而且威力惊人。其他的,就着实想不起来了。 但他想不起来,不代表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周围几个听关振铎提到这一句的人,尽皆脸色大变,无论敌我,此时都不敢再上,纷纷退避,离对方越远越好。 第1062章 血狼诀(中) 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居然让本来不死不休的战斗都暂停了下来,不过双方依然泾渭分明,分列石径两端。 孙宁身后,身上有几处伤痕和血迹的言逸飞已靠了过来。他自身修为确有长进,但更多还是在控尸术上。而这次,因为种种缘故终究没能带上这些僵尸,导致实力打了对折不止,也就够自保而已。 不过他的江湖经验却要比孙宁丰富太多了,尤其是作为同样掌握了五大禁术之一的控尸术的传人,对血狼诀自然格外在意。 此时见孙宁似有疑虑,他便低声做起了介绍:「孙大哥,这血狼诀作为天下五大禁术之一,乃是极其霸道的一种功法。. 「它能在运功后迅速提升施术者的功力,并使其速度力量等等方面成倍的增加,而且他自身的血肉皮肤,也会变得不同,等闲兵器都难伤其身体分毫,哪怕伤了,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愈合恢复。」 孙宁此时仔细看着正全力对决的二人,心头沉重地点头。 确实,此时对方的速度之快,就是他都快要看不清了,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能从前到后,又猛地出现在关振铎的侧方,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其每一爪攻出,都有着断树裂石的巨大杀伤力,他二人交手处的几块岩石,居然就是被他轻轻一爪留下了深痕。 怪不得刚才那几个好手会死得如此之惨了,他们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哪可能扛得住如此尤胜刀剑的利爪疯狂撕扯呢? 而对关振铎来说,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对方的身体此时也变得坚实难破。他的拳劲打在对方身上,几乎都被其硬吃,却最多只是一个踉跄,连点伤都不带有的。 倒是对方疯狂攻来的利爪,他却根本不敢硬接,不然必然重伤。 「现在的他还没有把血狼诀的全部实力发挥出来,不然血腥味只会更重,他的攻击也会更加疯狂。」言逸飞担忧地说道,「不知关前辈还能不能抵挡得住。」 「这禁术有什么缺陷吗?」孙宁当即又问道。 既然是禁术,就必然存在问题,而且一定是代价极大的问题。 「这血狼诀固然能让施术者实力大增,但也会使其迅速丧失心智,变得与嗜血的野狼没有区别。而且,每当施术之后,整个人也会元气大伤,没个数月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得过来。 「而要是毫无节制的不断催鼓这功法的话,其人甚至可能彻底丧失人性,成为一只只知道杀戮的,真正的恶狼。」 言逸飞低声道:「当初就有人因此在江湖中掀起好大的杀戮,最终被各方势力联合绞杀。只是没想到,多年后,这血狼诀居然再度出现了……」 砰砰—— 嗤啦—— 就在两人迅速对话,使孙宁对血狼诀有了更深的了解之下,那边的战斗也终于分出高下。 关振铎再度两拳轰中对方,打得对方直往后抛,但同时,他自己也终于露出了要命的破绽,前胸被两爪交错抓过,顿时衣衫破裂,血肉横飞,甚至都能看大胸骨露了出来。 他整个人更是因此一顿,口鼻中也有大股鲜血涌出,当真是内外皆伤,快要连站都站不住了。 而对手,却只是略略后退了几步,便又是一声怒啸,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狼般,恶狠狠地直扑了过来。 孙宁见状,再不能坐视旁观,当即一声长啸,人已迅速前扑,刀光一展,直劈其额头。 这一刀,孙宁不敢再有保留,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要远超刚才,把其他人都看得一呆。尤其是一直关注着他的唐枫,更是心下一动:「又一个真正的高手,藏得好深啊……」 已然失去理智的姜充眼中却只有关振铎这一个目标,面对 急劈而来的这一刀,他竟是不作任何闪避,直接拿头来硬扛,同时,双爪如飞,噗的一下,狠狠便刺入关振铎的胸口,使得后者一声惨叫,整个人也凌空飞出,如此又带出了一大蓬的鲜血。 其人更是如断线风筝般飞向后方,要不是言逸飞赶紧前扑相救,他都要直接飞出崖边,落下深渊了。 可即便如此,被接下的关振铎依然伤得极重,整个人都被鲜血给打湿了,人也彻底陷入了昏迷,出气多而进气少。 而得手的姜充固然被孙宁一刀正中额头,整个人也被砍得倒退出去,一道鲜明的血迹沿着刀痕缓缓淌下,显得格外凄惨。 但在他双眼红光愈发浓郁的情况下,这本该致命的伤势却只是让他发出低低的嘶吼,然后身体不断颤抖而已。 一刀得手的孙宁则是神色变得极其凝重,死死盯住了已退到敌方阵前的家伙,猛然呼入一大口气。 他知道,这家伙已彻底变成了嗜血之恶狼,现在又被自己一刀所伤,必然狂怒再来,再战怕是更凶险了。 果然,嘶吼随即又变成怒啸,姜充突然一个趴地,然后迅速弹起,已经完全看不出人该有的特质动作了。 而就在孙宁一摆钢刀,严阵以待,刀芒将出时,对方却突然一个旋身,纵入身后同伴群中,爪影翻飞,噗哧连响,竟已直接杀死了三四名全无准备的川蜀好手。 鲜血飞溅,惊叫和惨叫混杂在一起,剩下那些人更是吓得急忙朝后连滚带爬逃去。他们是真没想到,自家头领会在这时候突然朝自己等下此杀手啊,压根连点防备都没有。 「小心,他这是想借杀戮和鲜血快速恢复自身!」言逸飞紧忙出声提醒。 练血狼诀的人最后的下场必然是变成嗜血恶狼,杀戮无数。 这不光是因为这禁术有着强大的乱人心智的副作用,更在于这禁术可以让人以血肉为食,以弥补自身的伤势,从而越战越凶,越战越狂,到最后彻底迷失。 现在的姜充为求恢复,已经彻底抛弃了一切顾虑,成为一头丧失理智的恶狼,所以对自己人,也是一个字——杀! 而随着连杀数人,血肉满身,他额头上的刀伤也果然快速愈合,然后身形一动,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倏然朝着孙宁猛扑过来。 第1063章 血狼诀(下) 刺鼻的血腥味乘风扑来,紧随而至的,是几乎能撕裂空气的可怕利爪。 孙宁再不敢有一丝放松,身形急退,尽力闪避着这些要命的攻击。 到了这时候,他真是感到极其后悔了。 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家伙,自己就该带着碎风刀前来的,不然刚才那一刀,凭碎风刀之利,就能将之斩杀了。 又或者,适才就不该有所保留,与关振铎二人全力出击,先把此人杀了,不给其施展血狼诀的机会…… 不过这天下间终归是没有后悔药的,事实已成,他只能凭自身的实力和机变来应对这个可怕的对手了。 孙宁退,再退。沿着越来越是狭窄的石径不断朝着后方退去。 同时他的心里迅速转着念头,计较着如何破此局。 强杀显然已不可能,那就只能用上些其他手段了。 对方为了提升实力,已然变成一只嗜血的狂狼,几乎已没有人的思维,只知道杀戮。那是否意味着他和野兽没有区别,也就不懂得用脑用计了。 孙宁心中陡然已有了一个策略,人能胜过野兽的,从来不是体能,而是智力。既然对方已经抛弃了这一作为人的最大优势,自己又何必与之做这样的硬拼呢? 孙宁极力闪避的同时,口中已冲身后同样跟着不断退后的众人喊道:「谁有铁蒺藜之类的暗器,都撒在地上,告诉我位置。」 这一干同来的川蜀好手中还真有几个随身带了些暗器的,闻言忙答应一声,立刻取出,就这样沿途快速撒落。 而这时,前方的孙宁因为这一分心使自己的动作稍微一慢,便被姜充赶上,唰的一爪,胸前衣襟应声而裂。要是再慢一点,恐怕就要步关振铎的后尘了。 好个孙宁,即便是身处如此险境,却也没有乱了心神,在极力缩胸后退,避过这一爪的同时,手中刀还是迅然一个横斩,力道暴出,正劈在对方胸口,直把姜充斩得一声吼,人也跟着往后连退数步,差点便踏空落崖。 但其人此时的动作何其敏捷,一觉察出脚已踏空,身形便猛然一蹲,双手则朝前一落,正好借势稳住,不再朝后落去。 至于其胸口中刀处,虽然也有伤痕,有血渗出,却只是浅浅一道,片刻后便又愈合。孙宁这绝地反击的一刀,居然也就这点效果而已。 不过这一下还是让双方又拉开了一些距离,孙宁借机直朝后快速退去,几步之后,身后的言逸飞已快速提醒:「后方左侧三步,右侧五步,正中七步……」 这些位置都落有铁蒺藜之类的暗器,一旦踩上,必然受伤。 孙宁闻声,后退的势头陡然就是一顿,而面前重新稳住的姜充则在啸吼之下,再度凶狠扑上。 这一回,他竟已手足并用,在地上半是爬行纵跃追来,其速度比之刚才更快更猛。 显然,这是血狼诀进一步侵入他头脑的展现了。到了这时候,哪怕他最终杀光孙宁他们,怕也不可能再率领手下众人去完成使命了。因为此时的他,已被血狼诀彻底同化,已成嗜血狂狼。 电光火石间,人已扑到孙宁跟前,一爪探出。 而目标却在同一时间,猛然一个拔身后跃,再度险险避过这要命的一爪,同时身在半空,急速后去的孙宁,自然也把下方那三处暗器的落点都给轻巧地闪了过去。 「吼……」姜充见状又是一声嘶吼,再度狠狠跃起,紧追着孙宁的身影,扑将过来。 只剩下兽性的他完全看不到其他,只有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一个念头。自己在他手下已经吃了好几回亏了,只有杀了他,吃了他,才能平息心中暴怒的情绪! 这携带着无穷怒火的一扑,速度要比 孙宁快太多了,他人还在半空呢,对方已扑到了跟前,利爪都已经再度接触到自己的胸襟处了。 「陛……孙……」后方还在后退的众人更是大为紧张,尤其是言逸飞,更是差点喊破孙宁的身份,直到一字出口,才猛然回神,又是一变。 但当他想要扑上相助时,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听到一声更为高亢的长啸,骤然而起,传入耳中,让他的脑袋瞬间嗡的一下,一时都没有任何想法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当这啸声骤然而起时,他们也瞬间木住,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这啸声自然是来自孙宁。 到了这生死关头,他也再顾不上什么隐藏自身,所有能杀敌的手段一股脑都用了出来。 龙吟绝啸自丹田而起,沿着喉咙滚滚而出,正轰在了扑到跟前的姜充面上。 这一啸之威胜过以往任何一次,就连后方不是他攻击的目标们都陷入了一时的恍惚,更别提真正的目标了。 即便已狂化兽化,姜充的整个神魂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攻击,让他整个人的动作都迅速顿住,然后身形便是一坠。ap. 同样落下的还有孙宁,他这一啸出口,整个人的气劲也就用尽了,只能是凭着刚才的感觉,极力把身子一偏,来到了石径的左侧,总算是避开了刚才脚下的一捧铁蒺藜。 而失神之下的姜充可就没这本事和运气了,刚一落地,就被那满是尖刺的铁蒺藜扎透了手足——他直到此时,依然是四肢同时落地,自然伤得更重。 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他口中喷涌出来,身形则为之一偏,想要避过这可怕的陷阱。 而他此时所在的位置,正靠近着石径外侧,再外边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他凭着本能一闪,却又一次一脚踏空,使身子失控下坠时,强悍的身体机能再度发挥了作用。只见他一声狂啸,双手再次朝前一探,一抓,竟在石径之上抓出了两道深痕,并借此稳住了自身。 哪怕这一下使他双手鲜血崩流,那上头所扎的铁蒺藜彻底穿透掌面,他也完全没有半点在意的。 对一只野兽来说,伤痛可以忽略,活着才是第一位的。 但就在这时,刀光骤然再起,孙宁看准时机,再度攻出。 第1064章 血战终结 噗哧一下,刀光狠狠斩在对方的前胸,但并无多少血迹溅出,以这口普通刀的锋锐,此时已很难对姜充造成太严重的伤势了。看書菈 但是,孙宁这一刀也本没有想就此斩杀他的意思,这一刀真正的着力处只在一个推字! 力道在击中对方后瞬间爆发,砰然一下,姜充整个人已被打得抛飞起来,直朝着崖外落去! 这一下着实出乎太多人的意料,那些本都有些恐慌的川蜀好手们眼见这个可怕的家伙终于落崖,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就是其实另有心思的唐枫,都不觉暗松了一口气。 姜充这时候早已失去理智,一旦连孙飞都解决不了他,杀将过来,自己又当如何应对啊? 而这个孙飞倒是出人意料的强,不但武艺了得,应变更快,还有那一手足可乱人心魂的啸声攻击,更是叫人不得不防…… 确实,在面对如此疯狂霸道的对手时,要不是孙宁凭借强悍的身手,外加临危不乱的谋略,让人沿途洒下铁蒺藜破其下盘,再看准时机出招的话,这一战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 而就在唐枫将注意力放到孙宁身上,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对付他时,崖外正下坠的身影却突然在一声尖利的长啸后,陡然又朝内扑来!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姜充竟还能做出挣扎,人在半空,双爪突然暴长,竟把锋利更胜刀剑的双爪硬生生没入崖壁石头之中,再一声嘶吼,双爪双足用力一蹬,整个人真就跟野狼般,沿着陡峭的崖壁飞速直朝上方扑来。 这下再度把所有人都给看傻了,这等强悍的求生欲与身体素质,简直是闻所未闻,别说亲眼见到了。 这一刻,便是言逸飞和唐枫都为此一变化所慑,一时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有孙宁,神情微动间,人已火速朝着崖外叹出,不敢再有保留,一声长啸直朝着急速靠来的家伙袭去:「吭——」 龙吟声再起,其声浪更是在空气中近乎凝聚成一条人腰粗细的龙形,轰然龙下,直直打在了姜充的面门与头顶处,直让他整个身形再度凝固,四肢更是微微一松,人已迅然再度向下坠去。 孙宁即刻再出手,那把钢刀已被他全力飞出,激射对方因为愣中而大开的中门! 这一下,他已全力而为,那钢刀飞出之速度不在强弓硬弩射出的箭矢之下,宛如破开空气般,眨眼即到对方胸口,噗然而入。 纵然是以姜充彻底运转血狼诀之身躯,此时也终于被真个破防,血光迸溅间,身体陡然一松,人已带着大片的崖壁碎片,彻底脱离了这片山体,自由落体,朝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坠去。 只片刻间,就再不见其踪影。 直到确认对方再不可能返转,孙宁才神色一松,身体一软,差点就一头栽下悬崖。 连番的拼杀,他已竭尽全力,又不断施展绝啸罡拳,导致自己的脑袋都是阵阵发沉,眼前一阵发花,只觉气力皆尽,连站都站不住了。 幸好,言逸飞在这时候急速上前,一把搀住了他:「孙大哥……」眼中自是满满的关切。 「我没事……」孙宁这才稳住身体,做着调息,把突突乱跳的心绪给平复下来,「接下来的事就交你们了……」 此时的他确实已到强弩之末,不光体能内息都消耗得七七八八,而且身上还带着多处伤口——之前和那些关陇好手们拼斗时,就因以一敌众而略有损伤,而刚刚和狼化的姜充一战,更是招招都处于生死相搏的要命关头。 虽然已经极力做着规避自保了,但那速度极快的利爪,还是在孙宁的胸口,肩膊等处留下了深深的伤口。 尤其是正当胸处,之前对方那凶狠的几下,几乎也给他来了个大开膛。虽然孙 宁最终闪过要害,可皮肤血肉还是被爪劲所伤,鲜血淋漓,看着委实可怖。 刚才与姜充生死搏杀时,这些伤处都感觉不出什么来,此时却是阵阵疼痛袭来,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如何还能战呢? 当然,这一切都是一值得的。 在除掉姜充这个最可怕的对手后,其他敌人早已不堪一击。 这些与之同来的关陇好手本就在实力上有些吃亏,现在就是心理上都处在了绝对的弱势一方,为首之人的惨死,对他们的打击可太大了。 就在孙宁被人搀扶着坐到一旁时,川蜀众豪杰已一声呐喊,果断冲将上去,直杀得还愣在那儿,不知该进该退的众人一阵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等孙宁彻底恢复精神,再仔细往前看时,在这个新一天的太阳将升未升,但天色却已有了破晓亮色的当口,就只见那些关陇好手被杀得不断倒下,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 在没有了姜充这样的绝对高手后,关陇众人与川蜀豪杰其实实力也差不多。但后者一边还有个怒气勃发,想要为接连重伤的孙宁和关振铎报仇的言逸飞,情况就完全变成一面倒了。 虽然言逸飞没能用上最厉害的控尸术,但其自身武艺也已超过双方其他人了。在他全力施为下,敌人哪还是对手,不是被杀,就是被击下悬崖,顿时惨叫响作一片。 其他川蜀豪杰也在他的带领下发挥出了十二成的实力,个个都杀得浑身沾血。 最后,当今日第一缕阳光自东面照到鹰首峰上时,这儿已只有川蜀豪杰十人还站着,关陇好手们,已全数毙命。 鲜血流淌着,把这一带的荒草和岩石都染成一片触目的嫣红! 看着眼前一幕,孙宁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起来,虽然这次多有凶险与波折,但最终的结果还是按照自己的预想实现了! 当下,他也顺势开口:「把这些家伙的脑袋都砍下来,等我们歇息恢复之后,再送到葭萌关。我想,有此大败,他们一定不敢再打这边羊角道的主意,也足以再重创敌军之军心士气了!」 第1065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上) 当沿着羊角道而上的鹰首峰处的双方血战在太阳升起时终告终结时,数十里外的葭萌关前,更为激烈的战斗却才随着太阳升起而刚刚开始。 在经过两日的准备,到了今日,关陇军中攻城的器械终于安排妥当。 于是,在李万年的一声令下后,将近二十架抛石机已在离着葭萌关两百多步处一字排开,并在咚咚的鼓声里,由数千之众忙碌着,再于呐喊中,把大大小小的石弹如冰雹般砸向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关城墙头。 之所以关陇军只动用了二十架抛石机,倒不是他们的物资不够充分,实在是关前的地形对此有着太大的制约。 葭萌关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了,夹在一座断开的山体缺口处的它跟前一片区域都是极其狭窄的,只能容得三五千人分批发动攻势而已。 若是真算到关前一百五十步处,规模不小的抛石机甚至只够摆上十来架的。毕竟,这抛石机自身占地不小,还需要至少数十上百人来操作发射石块,所需要的空间自然就大了。 所以到最后,关陇军将们只能选择牺牲一定的破坏力,将抛石机设置在离关两百步开外的开阔处,这才勉强摆下了二十架,从而以更密集的石雨攻势来轰击关墙。 虽然只动用二十架抛石机和李万年原来设想中至少五十架抛石机全面猛攻有着不小出入,但那漫天呼啸飞向关墙的石弹,还是让将士们看得一阵心潮澎湃,欢喜鼓舞。 这抛石机真不愧被之前某些人称作霹雳车,不但石头抛出时动静不小,直如霹雳,其破坏力与杀伤力也是相当之惊人。 只一轮攻击,那些大如磨盘,小如栲栳的石头就把关墙打得石屑纷飞,守军惨叫不停,死伤不断了。 见抛石机有此效果,李万年更是精神大振,即刻再度下令,把所有这些日子搜集起来的石弹通通打出去。 就算没法把这关墙真个轰塌了,也要给守关大军造成相当的伤亡。最好是能就此一击瓦解关上守军的斗志,让自家能一战拿下葭萌关! 在得到主帅之命后,那些操作抛石机的将士们自然更是卖力,一阵忙碌后,又是一片石弹如冰雹般狠狠砸出。 顿时,呼啸如雷霆,石落如流星,轰得关上一阵烟尘升腾,鬼哭狼嚎。 甚至有一片墙体都因为遭受连续打击而坍塌滑落,在那边角度上的不少守军将士,更是直接埋葬…… 不过等到更多的烟尘散去,葭萌关整体重新露出时,李万年却又微微蹙眉,这一轮的杀伤效果可就比之前少了不少。 因为守军已经及时做出了应对,一面面大小不同的盾牌已被他们急速送上城头,而且除了少部分必须守在关上的兵马外,大批将士已然撤下。 除了那赶巧轰破的一片关墙外,其他位置的守军居然只有少数一些人受伤,那些小型的石弹根本对他们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见状,李万年在冷哼之余,也迅速明白了过来。 光用这样的轰击是不可能达成所愿了,必须稍稍转变下思路了。 既然小型石弹的杀伤力已几乎不存在,那还不如直接用大石头来破坏整个关墙呢。 就跟刚刚那一下把一片关墙轰破,造成相当的损伤,接下来只要把当面的关墙都给轰破,他们赖以为守的依托不就消失了吗? “传我之命,都用大石弹。给我集中了打,狠狠的打!”他即刻大声吼道,再度下达了军令。 很快,命令传递到后方抛石机前,本来都已经在开始装入各种石弹的将士只能按其之意重新分拣,把大的石弹放入,小的则取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大块石头的消耗可就猛然加快了,只这一轮发射,就几乎把近一半的存量给打了出去。 而这一回轰在关上的效果却比之前要差了许多。 虽然那呼啸的石头砸在关墙上依然留下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深伤痕,但对坚固的葭萌关墙来说,这点损伤还真不至于伤其根本。甚至连第二个缺口都没被石头再砸出来。 倒是其中有两块石头飞入关墙之后,对那些举着盾牌的守军将士们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但就算如此,也只死伤了二十来人,根本不值一提。 然后,第三批石弹再度飞出,其效果也与之前的没太大区别,守军虽有伤亡,却不伤筋动骨,只是看着有些被动狼狈而已。 “将军,大型石块都已经用尽了……” 当李万年皱眉还想催促继续发射时,后方将士却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这让他有些烦躁地愣了愣。 其实李万年并不是个急躁之人,也深知葭萌关这样的川蜀东边咽喉门户不是那么好破的。 但实在是这次出兵意义重大,不容有失,他才有些失态。 在稍作思考后,他终于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继续让人放小石弹过去,尽量多造杀伤。另外,派出更多人马,去四周寻找运送更多的大型石头来。多打上几日,总能把这关墙给打出缺口,让我们杀进去的!” 在这名下属领命前往安排时,李万年又突然有些愕然地愣了片刻,自己好像把姜充他们那一路的奇兵给忘到脑后了…… 就仿佛他们的这一次奇袭已经不可能成功似的。 这是自己在多虑,还是事情真有可能起了变化? 一时间,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只能是先顾眼前,让人把更多的石弹打上去,借以重创守军。 但显然,在撑过前两轮的攻击,有了一定的应对经验后,葭萌关守军便有了充足的应对手段,无论石弹大小多少,他们再看着狼狈,也是守得滴水不漏。 哪怕在几轮石弹后,关陇军又组织了一次正面强攻,也被迅速回过劲来的他们居高临下给挡了回去,反倒让关陇军又损失了数百人。 而这一天,也在这样的攻守交锋中过去,当黑夜降临,这场攻防战只能再度停歇。 第1066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中) 待到次日,关陇军对葭萌关的攻势一如之前。 还是以抛石机为主,不过这回却是多射小型石弹,意图杀伤关上兵将。 而有了一夜的准备后,这一天的守军则表现得更为淡定充分,他们以盾牌和门板联成了覆盖关头的一片藏身地。 当一轮轮石头如雨点般袭上关头时,他们便会迅速钻入到这些掩体之下,使得石弹的攻击杀伤锐减,只剩下徒劳地浪费物资了。 本来,要是此时能动用更重力道更大的巨型石弹,关上的这点防御自然能被轻易破掉。但奈何因为葭萌关附近数十里都被坚壁清野的关系,关陇军想要运来大型石块便需要好几日时间,如此只能是再耐心等待了。 不过李万年这边也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们也在积极地做着筹谋,见到关上如此被动,关陇军索性就决定攻上一把。 就在当天午后,新一轮石头被抛上,使得守军急忙躲入下方掩体时,鼓号声中,一支看着颇为庞杂的队伍便杀出关陇军阵,直冲关城之下。 这支队伍不再如之前般只是普通步卒,而是车步混杂。 这些车辆,既有专门用以轰击城门的撞车,也有可在城墙下迅速支起,掩护下方将士挖掘墙体,打开通道的井栏。 这一回,李万年他们不只是针对上方守军,而是连下方的关墙关门都打算攻上一把了。 而这一最寻常不过的破城策略,之前所以不用,还是因为受地形制约。葭萌关前过于狭窄,车马兵卒终归只能投入那么点,在关上守军准备充分的情况下,这点人马只是送死而已。 但现在,因为城头守军被石块压制的缘故,他们从下方发动新的攻势,反倒有了一定的成算了。 而且这一回,李万年更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除了原先动用的二十架抛石机外,还有另外二十架则被调往两侧,专门用以针对那两边山上可能冒出的敌军弓弩手,以使这波冲锋能做到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战事也证明他的这番安排是正确的,因为关上守军见此攻法后,还真派出两股弓弩手想要故技重施,自两侧延伸出来的山上放箭。 结果,他们自然是正中关陇军下怀,被早有安排的乱石一阵轰击,死伤一片后,只能仓皇退走,并让关陇车队得以顺利杀到了关城之下。 到了这一步,几千兵将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立刻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他们或以撞车全力轰击关门,试图把这厚重的,以生铁包着木头铸成的足有千斤重的两扇大门给轰开;又或是就地在关墙前支起巨大的牛皮帐篷,然后拿出众多的铁锹铁锨,开始在墙角不断挖掘起来。 城上守军眼见敌人如此凶狠,也都焦急起来,纷纷不顾危险,冒出头来,或以弓弩往下攒射,或砸下石头,泼下滚油,只为阻挠敌人的进一步行动。 虽然这葭萌关的关墙很是适合上方攻击下方之敌,在内倾的角度下,哪怕是紧挨着墙面的敌人,也能被他们轻易攻击到。但在对方已经展开井栏,用以护住下方攻城兵时,这些攻击手段居然几乎都没能奏效。 关陇军阵中的李万年看到这一幕,自然也是大为欣喜,即刻不断下令,一面让抛石机调整角度,尽量把更多的石弹打上关头,压制关上守军的反击,一面又调动兵马武器,继续往前运送。 虽然此时关前战场上的人马已经拥堵起来,但为保万无一失,他还是要把后续的人马都安排妥当了。 而只要这样的人马能源源不绝地送上去,掘开通道,或是撞开关门,又或是挖塌一片关墙就会成为现实…… 这一刻,关陇军上下都是一片沸腾,几万双眼睛都盯着前方战场,大家都觉着,这一次,葭萌关真要被他们攻破了。 关上守军这时也急了,已经有许多人不顾石弹飞来,顶着巨大的风险,不断探身出墙体掩护,把火油朝着下方倾倒,再将火把往下扔去,试图用火攻来毁掉井栏,破坏关陇军对关墙的攻势。 在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后,他们还真就把下方七八辆车的顶部给点燃了,大火在火油和山风的助攻下,更是呼呼蔓延,大有在短时间里把整辆车,连同车下兵马一起燃烧殆尽的意思了。 可就在这时,伴随着下方兵将的声声呐喊,便有人迅速钻出,把一只只麻袋直往车辆上方甩去。 烟尘顿起,在一阵砰砰的闷响声里,早就装满了碎石泥土的麻袋正好覆盖在了不断蔓延的大火上。 土克火,本就是自然之理…… 于是,在双方将士的众目睽睽之下,那大火便又迅速被土压灭,而那井栏车辆,因为早就做足了准备,此时依然稳稳当当的,可以保护着下方兵将继续工作。 这一起一落后,城上兵马顿时一片寂静,而远处的关陇军将则是气势大增,欢呼声响作一片。 这一回,胜利的天平看着已经彻底倒向攻防,作为守军的关上兵马,怎么看都已经拿不出更多手段来破解今日的败局了。 哪怕今日因为时间关系他们没法真个成功破关,但明日、后日……只要继续不辍地挖掘轰击,所有人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这葭萌关必然会被生生破开! 这样的优势让关门前,看着只是做着无用功的撞车队伍也是格外卖力,两辆硕大的撞车在三百兵马的声声嘶吼中,极其迅速地一前一后,轰轰不断撞在看似牢不可破的关门上,直撞得关门上方不断有碎石沙土簌簌而落。m. “再来一次,一,二……” 三字出口,两辆撞车前方的巨大圆木便又快速向前一冲,轰然一下撞在两扇门的中间处,直撞得厚重的铁门都是一颤。 然后,两车再度被他们迅速推拉着向后去,等着下一次的冲击。 而就在这时,那本来紧紧封闭的关门,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裂缝不断放大,随着嘎吱声起,拦堵了关陇八万大军十来日的葭萌关大门轰然开启……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067章 葭萌关前战正酣(下) 有那么一瞬,葭萌关前的数万关陇军将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心中更是一阵狂喜。就连那些正在全力挖着底下厚实如铁的关墙的人,动作都不由一止,然后转头望向关门。 李万年也是神色振奋地纵目凝视,手已搭上腰畔佩剑,大有一把抽出,纵声呼喊下令之意。 因为随着关门轰然开启,在他们所有人看来,这正是葭萌关正门已被他们撞破的标志,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杀将进去,夺下关城的最好机会! 可就在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和喜悦,便要全军出击时,关内人马却是先一步动了。 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队伍齐刷刷的直冲出关门,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便已挥舞起兵器,狠狠地劈刺进了那些个还留在撞车之后,脸上满满都是兴奋笑容的关陇兵将的体内。 惨叫与鲜血同时抛洒空中,几乎只在眨眼间,这两三百名攻门兵将便被骑兵队伍彻底吞没,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不是因为他们真如此孱弱,实在是他们只是奉命撞门,全无准备,根本连把兵器都没能亮出来啊。所以在战斗一起,他们就成了骑兵们踩踏和屠戮的目标,眨眼就被尽数杀光。 可这还不算完,骑兵队伍在灭掉门前这一支撞门队伍后,迅速转向,如洪流般急速奔驰,沿着狭长的关下通道,已迅然扑向了那边的井栏车,以及车下四周的众多关陇军将士了。 这一回,这些关陇将士的反应倒比猝不及防的攻门队伍要果断得多了,在声声略带惊慌的叫嚷声里,他们已迅速聚拢成阵,想要凭着军阵以做抵抗。 一面面盾牌在前,一杆杆长矛在后,做足了步兵阵形应对骑兵冲击的安排。而以他们的军容气势,以数千对上几百骑兵,还真不好说谁胜谁败呢。 但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处,又冒出了数百守军来。 赶在骑兵到达之前,随着一声令下,箭矢如雨,落石如雹,当头就朝着众多关陇将士倾泄而下。 在从井栏车的庇护下出来,而且连盾牌都是更多朝向前方的情况下,顿时无数人被打得惨叫倒下,本来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守御阵形,更是瞬间崩溃。所有人都开始仓皇地朝着远离关墙的方向逃散开去,完全忽略了已急速冲来的数百骑兵。 以骑兵冲步兵,本来就占着极大的便宜。 现在步卒方阵更是已然不战自溃,那对已冲到他们跟前的骑兵来说就更是在简单不过的收割了。哪怕敌人是他们的十来倍,也不过是虎狼入羊群,肆意的屠戮而已。 惨叫声立刻就响彻了关下战场,无数关陇将士倒下去,再被马蹄踩作肉泥,五百骑兵分作五队,就这样在关下敌军阵中来回冲突,斩杀无数…… 李万年彻底看呆了,然后就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的愤怒既在于敌军的肆无忌惮,更在于自身的疏忽大意。 包括他在内,所有将士都没有想到守关的越军竟能有如此胆量,当着几万大军,自己开门跑了出来,而且还大肆追杀,把关下毫无准备,又只以步行的数千兵卒如屠鸡狗! 这是对他们所有将士的最严重的挑衅与蔑视,所有人在愣怔之后,也都出离了愤怒。 当下里,都不用李万年这个主将下令的,已有多路兵马轰隆隆直冲上前,想要杀到关前,营救那还在被追杀屠戮的袍泽。 但是,现实环境却成了阻碍他们的最大困难。 因为葭萌关前的地势过于狭窄,让数万大军难以彻底摆开,又要放下那二十架抛石机,以及相配套的诸多巨石弹药,大军就只能往远处摆阵,离着那边的战场足有一里开外,更远的那些,居然达到三五里。 而等到最前方的那几股兵马红着眼冲入关前道路时 ,他们才又无奈地发现,这么多人是根本没法一股脑都从此处冲过去的。 如果是在正式开战时,有主将做出安排,又有下面的将领居中调停,整顿队伍,要过这路口自然不难。. 可现在,所有人都是下意识而动,几路兵马互相拥挤抢占着道路,反倒把自家前进的道路都给堵住了。 虽然很快的,随着声声呼喝号令,挤作一团的几支队伍得以迅速分开,有规律地进行先后前进,但这么一来,时间可就大大被耽搁了。 前方的战斗,不,应该说是屠杀也已经到了最后。 除了少数人尽力逃出追击,来到出口这边,剩下的四千多关陇兵竟是被这批如狼似虎的葭萌关骑兵给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然后,趁着敌人大军还没有正式杀入,这支几乎没什么减员的骑兵队伍便在呼哨声里,果断回身,迅速奔入关门。 伴随着关门轰隆一下关闭,那些终于杀到关前战场的关陇兵将们是彻底傻了眼。眼前除了几百死里逃生的兵马外,就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以及依然矗立在那儿,看似牢不可破的葭萌关。 甚至就连他们之前放到关下,用以掩护兵将们挖掘关墙的井栏,和轰击大门的撞车,也早被另一批守军给从容拖进了关去。 事到如今,除了给葭萌关正面的关墙留下几个看着就不伤根基的豁口外,这一支杀到关下,最终十不存一的精锐之师竟是什么收获都不曾有。 李万年的眉眼一阵剧烈跳动,血气不断上涌,双眼都已变得通红,一口气顶在胸腔内,当真是难受欲死。 他很想索性就势让大军全力攻关,报仇雪恨。 但最终,理智还是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除了会使大军伤亡继续增加,是不可能有其他任何收获的。 全军士气已然大为受挫,而且很多人都要失去理智了。倒是敌军士气高涨,继续猛攻实在不合算。 所以在猛然吞下一口闷气后,他沉了张脸,即刻下令:「传我之令,鸣金收兵!大军暂且后退十里,休整之后,再来攻关!」 第1068章 各逞手段(一) 在葭萌关下再折一阵,死伤数千。 这对关陇军打击相当之大,甚至要远超之前多日攻关不利之和。 因为这一次,他们本以为能凭着抛石机的强大破坏和压制力,以及之后的破墙战术可以一战而下其关了,可结果…… 大起大落的情绪,足以动摇整支大军的军心和必胜的信念。 要不是李万年在关陇军中有着凌驾一切的强大威信,恐怕这时候都要出现大量逃兵了。 但即便军心尚稳,李万年的情绪也是相当低落,要不是此番攻打葭萌关实在过于要紧,而他又还有其他后手,就是他自身,都要生出就此退兵的念头来了。 深夜,他才从伤兵营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帐前,就看到一排十数名部下将领正等在那儿。看他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将军……” “进帐说话吧。”李万年有些疲惫地摆了下手,先一步入帅帐,落座后,部下人等也按往日习惯坐在了下首处,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等他们开口说什么,他便已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多有疑虑,看我大军接连在葭萌关下受挫,已有退缩之心。 “其实我何尝没有这样的念头,何尝想让我关陇将士把性命丢在这区区一道关墙之前,他们本该能有更好的前程,立更大的功劳。” 顿一下后,他又扫过众人,语气郑重道:“但是,眼下的天下大局根本不容许我们做出这样的安排。此番之战不再一隅,而在全局,关系到的是整个天下的大局! “你们应该早知道一个消息了,大越皇帝孙宁不日也将来到川蜀,坐镇其中,与我们一战,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越朝廷,还有他这个皇帝,也是极其看重此番战事的! “就连正在中原激战的大越朝廷都如此看重我军对川蜀之战,我们还能有所懈怠,有所轻视吗?”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众部下无法辩驳,只能是唯唯称是。 不过在片刻后,还是有人道:“可这葭萌关实在难攻,我们已经用尽手段,结果却损兵折将……” “那是因为我们攻不得法,其实我们早该有所准备的,川蜀外围多有天险,这才能使其总能置身中原战事之外。而明明之前已经找到了破关之策,我却因为一时性急,非要冒险强攻,这才导致今日之败。” 说着,李万年突然起身,冲所有部下躬身一礼,倒是把大家都给弄得一阵慌乱,全都起身还礼:“这次的罪过在我,明日,我自会向全军将士认错,并自罚! “不过,我希望你等将士依然还能信我,随我一起奋战到底,打下葭萌关!我相信,只要我们的投石机能如之前般大起作用,则总有攻破此险关的时候!” 众部下见他都如此表态了,再想想之前投石机全面压制关上守军的亮眼表现,终于是齐齐称是,不再说其他反对的话语。 直到把他们送走,脸色依然凝重的李万年才松了口气。 暂时是稳住了这些部下,然后明日以割发代首之举来平息下面将士的不满,接下来就是一个等字了。 等去往远处搜寻运送大石的人马尽快而来,等真正布在葭萌关后的那些好手们找到机会,从而突袭拿下其关。 他相信,以姜充和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江湖好手们的实力与忠诚,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 接下来两日,关陇军对葭萌关的攻势固然没有停歇,但势头却明显弱了许多。 每日里,也就三两千人尝试着发起几轮攻击而已,而且更多都只是在稍稍遇到抵抗后便又迅速退走。 这样的好处自然是让他们的伤亡迅速降低,但坏处则是让葭萌关守军也得以放松下来,甚至都能看到不时有人在关头敲敲打打,修缮起被轰塌的墙头来。 不过作为关上守将的高进贤对此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看得出来,敌人放缓攻势明显是在蓄势并筹谋下一轮的猛攻。 等到他们从之前的失利中走出来,做足了准备后,下一轮的攻击,就必然会比之前更加凶猛,葭萌关也必然会遭遇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挑战。 而很显然的,敌军接下来的攻击重点,也必然会落到之前大展神威的抛石机上!自己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否则此战真不敢说有几分胜算了。 就在高进贤和手下的将领们紧张的筹措中,五日后,天刚一亮,咚咚的战鼓声又再度响起。 当本就歇息在关墙下方的营房中的高进贤迅速上来,远远眺望时,他的神色竟也不受控制的猛然一变——情况要比他所预料的更加危急啊。 因为敌军这次闹出的动静也比之前每次攻关更大,数万之众浩浩荡荡压上。 当然,这些兵马再多,对葭萌关的威胁依然不大,这儿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再多兵马也只能一批批杀来,无法完全投入战斗。 但在这浩荡大军前方的那几十架缓慢压来的抛石机,却让高进贤他们的心头狂跳不止了。 因为这次再来的抛石机不光数量翻了好几倍,其中许多的构架也大出了一倍不止。 这就意味着它们的射程将更远,威力将更大,从而在更远的地方,摆出更大的阵仗来轰击关头了。 这正是关陇军沉寂数日的成果所在了,既然这一招好用,李万年就索性用到底,充分发挥这一攻城武器的优势。 或许,这也是他最大,也是最后的倚仗了! 很快的,随着战鼓声停歇下来,这些抛石机也都稳定在了各自的攻击位置处。 其中二十架,依然是位于当日攻关的离葭萌关足有两百多步处,而其他数量更多,也更为高大的抛石机,则被放到了后方几十到百步的位置上,离着葭萌关足有三百到四百步之距。 到了这儿,地势越发开阔,也就能摆放更多抛石机,这一线草草点算过去,赫然足有五六十架之多。 这等规模的抛石机,还没正式发弹呢,已经给足了关头守军压力,让不少人的神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第1069章 各逞手段(二) 在全军将士的呐喊和鼓噪声中,端坐马背之上的李万年再度扭头看了看左右那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抛石机。 这器械,正是按照军师申博的设计构划才建造出来的加强版的抛石机了,其威力应该比之前那些翻倍不止,哪怕是葭萌关这样的坚关,其关墙怕也受不得巨石连环轰击吧。 破此关,正当时! 念头转动间,他已迅速拔出佩剑,放声下令:「攻击!」 嘎吱吱——嘎吱吱—— 军令下达,令旗挥舞,那些抛石机前后左右受命操作的将士们便迅速忙碌起来,不断把巨型石块扛进巨大的后斗之中,再根据距离设计前方配重,当真是好不忙碌。 如此巨大的攻城器械,每一次的发动,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都是难以估量的,这也正是如今中原战场上,极少动用这等攻城杀器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条件太过苛刻,成了对巨型抛石机的最大制约。一旦一击而出效果不佳,并给敌人抓到了空隙杀将过来,那这些器械真就成摆设了。 不过,这场完全不对等的攻防战却避免这巨型抛石机的这一最大弊端,在如此大军面前,葭萌关那几千兵马是绝对不敢轻易杀出来的,尤其是杀到三五百步外,杀到关陇军阵中。 所以,他们此番可以从容调制安排,并以此给足关上守军以压力,而那些越军,则只能干看着,等待着最揪心时刻的到来。 攻敌者攻心为上,李万年甚至都觉着光这样的等待,就足以摧毁太多守军的信念了! 他甚至都看到远处的葭萌关上,有人在开始胡乱奔走,人影不断晃动,似乎在把什么东西往关墙外抛——这算什么,他们已经慌到要直接把兵器甲胄什么的抛下关来,表示投降了吗? 不! 很快的,他就看清楚了,对方这是在把一个个看着颇为寻常的架子往外搭设,然后又把一块块硕大的布状物沿着这些架子往外抛着,迅速就在关墙前端,以及上方撑起了一面面巨大的,布皮质地的「盾牌」来。 这算什么?难道他们以为凭此物就能挡得住雷霆万钧的巨石抛击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其实何止是李万年,以及他身边的数万大军,就是关上守军,虽然正按照这一之前就定下的策略做着防御安排,心里却依然满是怀疑与担忧。 这等用牛羊皮硝制而成,看着也就比一般衣物更厚重些的玩意儿,真能帮关墙挡下那看着力道极大的巨石的轰击吗? 没人开口质疑,但他们的神态动作,还是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都暴露了出来,让高进贤也是一阵的不安,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男子:「孙……孙大人,你这一计真有把握吗?」 孙宁叹了口气,看着对方:「除此之外,将军还有更好的对策吗?」 他们是在两日前从关后来到的葭萌关下,当时关上守军还委实吓了一跳,差点闹得关中一片大乱。 好在很快的,孙宁他们就亮明了自己身份,不但拿出了朗州太守张彦琅的亲笔书信,而且还有孙宁他们随身所带的乌衣司的腰牌。这才让关中将士相信了他们是自己人,并将他们迎了进去。 而与孙宁他们一道进入葭萌关的,还有十多颗关陇豪杰的首级。. 当关中守将得知他们是从另一边的鹰首峰而来,并且在那儿截杀了数十已经快要出现在自家身后的关陇高手后,所有人都大感后怕。 因为高进贤等都深知自家对后方真是完全放松的,只要敌人从那几乎被人忘记的羊角道绕过来,并于夜间突然攀上关来,后果将是极其可怕的。 当时的高进贤只觉后背阵阵发寒,郑重其事地连连向孙宁他 们拱手称谢,称他们是葭萌关的大救星,对他们自然也是尊敬有加。 不过很快的,高进贤和手下将领们又把注意力重新落到了前方之敌的动向上。 因为从敌人的种种动作来看,他们一定在酝酿着一波更大的攻势,从而以做到和后方偷袭的人马配合夹击的功效。 虽然现在他们已无后顾之忧,但正面敌人的最强攻势,依然叫人不敢有丝毫大意,尤其是那杀伤力破坏力惊人的抛石机。 孙宁在得知他们的这一顾虑,尤其是知道大型石弹对关墙的威胁后,很快就拿出一个对策来。 「巨石轰击对关墙的破坏自然极大,但它们并不是完全没法应对。将军可听说过柔可克刚吗?」 「柔克刚?」高进贤稍作沉吟,也就有些明白孙宁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而孙宁也趁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把葭萌关内囤积的一批用来制作御寒衣物的牛羊皮经过简单的硝制之后,拼凑成一整块,然后想法将之支到离关墙几丈外处去。 在没有其他更好对策的情况下,高进贤只能采纳孙宁的建议,毕竟对方之前可是帮了他们大忙的。 当然,说到底,这一切还得靠最终的结果说话。 而现在,就是检验孙宁这一策略到底是否可用的最后关头了。 将士们已经按照孙宁的意思,把一张张巨型牛羊皮往外支出,几乎把整面墙体都给覆盖住了。 这样一来,别的还看不出来,最大的问题倒是显现了——关上守军已经很难看清楚对面敌军的动向。这要是不能起到作用,接下来的战事可就真不好打了。 但事到如今,高进贤已没有更好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相信这个叫孙飞的乌衣司探子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惊喜了。 不远处,随孙宁同来的十来名川蜀豪杰也都满脸忐忑地看着前方,心情颇为复杂。 这其中,最感揪心的,自然非唐枫莫属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孙飞还有此等头脑,这要是真让他成功了,自己可就要后悔了。早知道,就该趁当时山上的混乱,下手除掉此人的。 只是因为担心暴露,他才忍住了。可这代价,却是不小啊。 就在关上所有人都带着忐忑复杂的情绪,等着结果出现时,前方敌军阵前,随着阵阵发力呼喝,所有抛石机都猛然一个下沉,然后后方网兜中的大型和巨型石块便应声而起,呼啸轰来! 第1070章 各逞手段(三) 在巨大的破空呼啸声中,无数的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就直奔着葭萌关关墙猛扑过来。 这些石块小者如磨盘,大者足有桌面大小,说它们是如冰雹般砸来是完全不足以形容其杀伤力的。要真论及其威力,或许都可以称之为宛如流星坠地了。 但自古以来,又哪有如此规模的流星雨整体落向一块区域呢? 那遮天蔽日的威势,呼啸着几乎把整个空间都给撕碎的强大声浪,给足了关上所有守军压力,让不少人只觉天罚降临,恐惧之下,更是浑身颤抖,两股战战了。 要不是他们还算清醒,意识到自己乃是军中将士,还得听从号令行事,恐怕关上的几百人,都要瞬间逃走了。 而即便没有逃走,大家也是心中绝望,闭上了眼睛,一副等死的架势。 这一轮巨石当面轰来,关墙必然大损,上头的自己,还能保命? 只有极少数定力足够之人,此时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冷静,凝目观察着那飞石的来势,做着一定的判断。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孙宁、言逸飞,还有高进贤和唐枫等……但真论起来,真正对此应对有绝对信心的,只有孙宁和言逸飞而已。 前者是对自己的判断有着足够的底气,而后者,是相信孙宁的本事。 噗—— 第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终于射到,也正好打在了支在外间的一块巨大牛皮之上。 想象中的大石一击轰开牛皮,再重重砸于墙上的一幕居然并没有出现。 在石头与牛皮碰撞后,那看似单薄的牛皮只是微微往后一飘,就已把那石头携带来的千钧之力给彻底化解掉了,无破无损…… 而那石头,则在这一击之力被化解掉的瞬间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势能,在空中略作停顿后,便带着不甘,轰然坠落,将更多的力道都发泄在了下方地面。 砰然一声间,城下战场上,便有烟尘升腾而起,地上更是留下了一个深坑来。 成了! 在看到这一结果时,孙宁终于彻底放心,嘴角上扬,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完全成功了! 而其他人,则是彻底傻了眼。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可不止是这一块石头被牛皮轻飘飘挡下的画面,他们没有孙宁捕捉目标的眼力,而眼前混乱的乱石飞砸,也根本不给他们更多分辨情况的机会。 他们就只见得无数块大或者巨大的石头狠狠飞撞过来,从不同的角度都轰击在了这些新支出去的牛羊皮的围挡之上。 然后在打中目标后,这些石块就跟被施了魔法一般,力道迅速一泄,几乎没在牛羊皮上留下任何痕迹,便尽数朝着下方落去,并在下边的战场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深坑,把个本来还算平整的战场给打得坑坑洼洼,怪石嶙峋。 当然,也不是全部巨石都被这些牛羊皮给挡了下来,有一些石块居然就趁着前一块石头打得牛羊皮猛然上抬还未落下时,从掀起的缝隙间直扑向关头,从而重重轰在墙上,甚至还有几块直接打进了关墙之内。 这些攻击固然也给守军造成了不小的损伤,关墙又是坍倒一片,甚至还有十多个倒霉的军卒被石头打个正着,当场身死。 但是,其杀伤力也就那样了。 其他人只是见状赶紧退后了一些,又有大批盾牌在前方顶着,便可把一切危险都降到了最低。 而这些守军上下此时则有些心绪混乱,一面,他们是感到一阵狂喜的,因为本觉着会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巨石轰击居然只是这点杀伤;另一面,他们则满是惊讶,如此强大的武器,居然真就只用这但小手段就能解决了?看書菈 这一刻,所有人的士 气已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在这些将士心中,葭萌关已不可能被任何人攻破,哪怕面前是十倍之敌! 感受到后方将士的士气陡然提升,高进贤更加的兴奋起来,他看着孙宁,直在心中大呼,这正是天命在我大越的征兆了! 另一边,也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孙宁,只是其中的意味却大不一样了。 唐枫真是后悔啊,前两日怎么就没有杀了这个可怕的家伙呢?致使现在的局势再无法收拾…… 关前几百步外,关陇军此时则从刚才的沸腾兴奋迅速变得一派寂静。 所有人都满脸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这一切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本料定了能一举破关的巨石轰击,居然就被对方用如此简单的招数给破了? 除了关头稍有损伤外,真就什么损失都不曾见,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守关,所以才有如此神迹出现吗? 无数的问题和猜想在全军心中滋生,甚至已有人因为心中的惶恐而大声问了出来。 这意味着军心再度动摇,而且这次动摇得要比之前更严重,这军心就要彻底崩溃了。 看着身边人的神色变化,听着那依稀的疑问,李万年的脸色也是一阵白过一阵。 这其中的道理他虽不是太想得明白,却也能猜到一定是对方用上了一些手段。 但这其中的原委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麾下将士们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已经认定敌人的强大,而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了。 不,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万年神色猛然一正,快速定神,大声喝道:「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前排抛石机再上前百步,准备火种,点燃柴草,给我抛射过去,把这些遮挡通通给我烧掉!」 他毕竟不是寻常之人,即便面对如此挫折,也并没有乱了分寸,而是迅速拿出了反制的手段来。 这些牛羊皮固然可以挡下石头的抛砸,但其质地本身也有弱点,只要一点火星,就足以将这城池视作保护的遮挡给彻底焚毁,一点不留! 随着他的严声喝令,终于是有前方的将士做出了反应,呐喊声中,一辆辆沉重的抛石机开始前移,而后方的火种柴草什么的,也在这时火速运送过来,便要展开反击。 第1071章 各逞手段(四) 葭萌关上,看到敌军突然再生变招,本在欢呼的将士们也都为之一静。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被他们装到网兜里的柴草团子,以及准备妥当的火种时,众人神色更是再变。 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已是昭然若揭,一旦火球打将过来,烧掉挡在关墙前的层层牛羊皮革,则关城将再度彻底暴露在敌军抛石机的轰击之下。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自家临时造出的防线终究不是万能的。 “怎么办?” 许多人都问出了心中的焦虑,然后大家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到孙宁身上。 因为之前的献计,让他在关中兵将心中有了相当的地位,在产生难题后,首先就想到向他求助。 就连高进贤,以及他身旁的两个副将陆云、周质两个,也都望了过来,张嘴似乎是想问什么。 而孙宁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此时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则落到了大家的后方,说道:“高将军,你怎么把咱们关上自身的防御手段都给忘了?难道我们只能一味被动挨打吗?” “嗯?”高进贤先是一愣,旋即便迅速明白了过来,兴奋叫道:“对对对!来人,把床弩给我移前准备!” 其他人这时才跟着醒悟过来,不少将领军官更是脸上一红,自己竟把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都给忘记了,居然还要让一个前来助战的外人提醒。 葭萌关能够成为川蜀东边的咽喉要道,百年不被外敌所破,靠的可不光只有地形,还有各种积累下来的守御反击的兵器。 这其中,就有十多张床弩,其杀伤力相当之大,射程更在三百步开外。 之前因为敌人有所提防,而且又担心不能成功击中目标,反被他们的石弹所毁,守军才没有动用这一守城利器。 但现在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因为关陇军的抛石机已再度前移,都进入到床弩能精准打击的射程内了。而且,这次对方轰击的目标也更多是在前方的牛羊皮遮挡上,这就给了将士们更多时间调准角度方位。 当下里,将士们迅速挪动床弩,又是一阵忙碌,瞄准百十步外的那一架架抛石机。 此一刻,攻守双方都在不断忙碌着,为接下来的攻击做足准备。虽然未有之前那些天的杀声震天,死伤连连,但其争分夺秒的竞赛,也依然足以让许多人为之心惊了。 而最终,到底是关上这十多架床弩更容易完成角度上的调准,而且发射也比需要借助人力下坠的抛石机来得简易。 于是,随着几声令下,在锤子落下,击中扳棰后,床弩上那足有拇指粗细,早被绷紧的弩弦便迅速一个回弹,带得扣在上头的一枪四箭同时呼啸飞出,眨眼间已越出关墙,直奔前方敌军抛石机阵而去。 床弩,自宋时就已成为了守城方的大杀器,因为其射程远,杀伤破坏力更是惊人,尤其是针对敌军的攻城器械,以及某些最醒目的旗帜主将,更能起到一击扭转乾坤的作用。 据载,赵宋真宗时,辽国大举入侵,围攻澶州,差点把御驾亲征的宋真宗都给打得跟他老爹一样来场驴车漂移了。 却是因为床弩突然建功,一箭射杀了辽军大将萧达凛,才使战局突然扭转,才有了后来的双方和谈…… 从此战后,宋人就对床弩有了更大的投入,不断对其升级迭代,到了如今大越朝廷,这床弩的威力更胜当初。 此时的一枪四箭,说是枪箭,其实那枪杆足有尺许来粗,箭杆也有手臂粗细,它们飞出之后,破空之声委实吓人,而威力…… 只眨眼工夫,这十多枪,几十箭就已落到敌阵之中,其中三支粗枪已狠狠打在了抛石机正面,将看似颇为结实的抛石机瞬间击穿,其力道之大,更是引得那木结构的身躯一阵嘎吱乱响,片刻后,便已碎裂坍塌。 这还不算,那些正围着抛石机忙碌的兵将们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那些足有手臂粗细的箭矢飞来,巨大的力道之下,只要是被射中之人,整个身体上半截应声而裂,而箭矢去势不曾止,再度没入后边人群。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不断,围在一架抛石机附近的百十人,一下就有十几二十来人成了碎肉。 剩下那些,许多也都血肉淋身,整个人都被吓得彻底呆住了。 半晌后,不知哪个最先做出反应,一声惊叫后,便扭头直朝后跑,然后就带得所有其他人也跟见了鬼般直往后逃,再顾不上什么抛石机,什么活烧关前遮挡了。 虽然这一轮攒射也就毁掉三架抛石机,但却已经一举重创敌军士气,剩下的那些抛石机下的人,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这些攻城兵器自然再没有了用处与威胁。 关陇军后方的李万年见状,直气得脸色阵红阵白,胸中气血翻涌,差点就要呕出血来。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次的过招居然又是如此结果,败得也太窝囊了些。 就在他勃然动怒,而下边将领也果断下令,直接把这些临阵脱逃的兵卒当场处死,以儆效尤,并打算再派人上去重新再来时,那边关墙上,嗖嗖的又已有枪箭不断射将下来。 越军可不会因为一点小胜利就忘乎所以,把近在眼前的威胁都视而不见。趁着敌人落荒而逃,抛石机则被留在那儿的当口,高进贤即刻下令,抓紧机会,不断放箭破坏它们。 于是,只两三轮床弩攒射后,二十来架抛石机便全部成了一地碎片,再不能用。 而到此时,李万年妄图于今日彻底攻下葭萌关的想法是彻底破产了,反倒还赔上了可见的数百人命,以及不可见的,军中本就所剩不多的士气。 这一回,他是彻底沉默了,看着依然稳稳矗立在那儿的葭萌关,李万年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难道只能指望姜充他们能偷袭得手了吗? 第1072章 各逞手段(终) 可就是这么一个李万年最后的指望,很快也被人当着他的面,从容敲个粉碎。 就在他打算暂且再度后撤,另寻战机时,那边关头,几个大嗓门的军卒已放声吼道:「还请李将军前来当面一谈!」 这话传到阵前,让关陇将士们好一阵的疑惑,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即更有部下劝道:「将军不必理会,说不定是他们还有什么阴谋。」 李万年也想点头,可不知怎的,心中又生出一丝别的念头来,最终出口的却成了:「过去一谈也好,即便如今攻关失利,也不能坠了我关陇军将的威风!只要小心在意,他们伤不了我!」 说罢,他便踢马缓缓向前,往葭萌关下而去。 眼见主将如此行为,众部将兵卒也是一阵骚动,旋即,便有人火速调了数百盾牌手来,抢先走在李万年身前,在他面前组成了一道厚重的盾墙防护。如此,就算关上真再度用床弩攻击,他们也能确保自家主将的安全。 不过关上这回却没有再发动攻击,就这样任由李万年在上千精锐的环绕下,慢悠悠来到之前被摧毁的抛石机群前,从而好使双方主将进行对谈。 高进贤居高临下地看着随旗帜一起移动到关下不远处的李万年,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眼中更带上了一丝钦佩:「他还真是胆色过人了。换了我,可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靠近到这一步……」 「是啊,他终归是当世枭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有此等基业了。」孙宁也由衷评价道。 其实仔细算起来的话,平天军三将,赵广校也好,秦玉德也罢,还有下边的李万年,都可算是万中无一的当世豪杰了。 他们能聚人,他们有野心,也有手段,都是能在乱世时开创一时局面的厉害人物。 不过说到底,他们现在是自己的敌人,是要被铲除的对象。只有杀光他们,才能让天下重归一统,自己也才有实力去和北边的鬼戎人一战。 孙宁想着,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盯着下方之人,就跟猛兽盯上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一般。 「我来了,高将军有什么话说?难道是终于想明白了,愿意开关投降了?」 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的李万年这时再不见半点之前的愤怒与颓丧,看上去依然信心十足,就好像这葭萌关自己随时能破一样。 高进贤嘿嘿几声冷笑:「李将军果然不简单,即便到了这时还如此有底气,实在叫高某深感佩服。」 顿一下后,他又把语气一变:「只是我就闹不明白了,为何到了这时候,你还有如此底气?难道你就看不到你们攻破我葭萌关的机会已经极其渺茫了吗? 「这段日子,你们已经用尽了各种手段,正面强攻,用上各种武器,可结果呢?除了损兵折将,又得到了什么?可你们为何还不知难而退,真就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本将军既然敢来,就有把握拿下葭萌关,真正进入川蜀。」李万年当即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既像是在回应对方的说辞,又有些说服自己,安抚部下的意思在里头。 高进贤叹了口气:「竟是这样吗?看来,李将军这是另有少招未出,所以觉着还有机会拿下我葭萌关了。」 听着对方轻松的语调,李万年的心中没来由便是一紧,难道是自己的计划真被对方给看穿了? 不可能啊,那羊角道多少年都没被人走过了,就是当地百姓都少有知晓的,他一个一心扑在守关上的将领能想到? 不可能! 对,这完全不可能。他就是在诈自己,只是有了一丝不明确的猜想罢了。 想到这儿,李万年出了一口气,便打算就此离开,不给对方更多试 探的机会:「到底如何,你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无非就是派一伙江湖中的好手,从近来已罕有人过的山中羊角道绕到葭萌关后发动突然袭击罢了。又不是什么奇计妙策,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上方懒洋洋的传下,使得刚想转马的李万年身子陡然就是一僵,呼吸都为之而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了。ap. 即便再有城府如他,此时最大的底牌被人揭穿,也没法继续保持冷静了,当即抬头,恶狠狠地盯向上方:「你说什么?」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其实压根就看不到上边之人的模样,只能是通过语气来猜测对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洋洋得意。 孙宁并没有真个表现得太过得意,只是略带嘲讽的微笑罢了:「你们这些关陇之人都能想到的策略,没道理我们这么多身在川蜀的当地之人会一点都想不到吧?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精明还是愚蠢好了,居然真就把这一批好手都派了出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随着这诛心的话语说出,孙宁把手一摆,示意旁边众人把那一串早被处理过的头颅通通抛将下去。 话语诛心,这个做法则更加诛心,他就是要用这一批特意带回来的首级,彻底击碎敌军主将最后的一丝信心! 当关上突然有东西被抛下时,李万年身前的几排盾兵还着实紧张了一下,以为敌人真发动攻击了。 直到这些东西落地,却没有任何变故,他们才知道这并非来自上方的攻击,而只是想给他们看东西而已。 当下,就有几人小心翼翼上前,把那十多颗首级给带了回来。 在远远看到落下的是人头后,李万年的心情就已变得很是紧张,整个人在马上甚至都微微颤抖了。 而当部下真把首级送到他面前,让他观瞧时,一眼看清那几个还算有些印象的首级面容后,李万年陡然就是一声大叫:「你们……」 「人都已经被我们杀光了,一个不留。我想,李将军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了吧?」孙宁冷笑再道。 话一传下,李万年身子突然一阵摇摆,然后哇的一下,一大口鲜血喷出,人当场就倒了下去…… 第1073章 最后一搏(上) 并不是李万年胆怯脆弱,连几颗人头都看不得。 实在是孙宁这一手诛心太狠,完全打在了他的要害处。 在接连于葭萌关下失利吃亏,损兵折将后,姜充那一路奇兵已经成为了他最后的指望了。 然后此时,李万年居然就从敌人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最后指望的这路奇兵也彻底败亡的噩耗。而且还是完全不容置疑的,有着绝对确凿证据的失败。 他们的首级,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足以摧毁所有假想和奢望的证据。 这一招对他心理的打击可太重了,再加上之前连连的失败,以及眼看着破关无望的憋闷,终于是让李万年硬生生憋出血来,差点就一头栽下马去。 而在看到自家主帅竟突然吐血后,众将士自然大惊失色。 这些护着他过来的下属见状,也不敢再有迟疑,赶紧回身,半护半扶伏于马上的李万年,就狼狈直朝自家阵前跑去。 在此期间,有几个扛着旗子的军将更是在匆忙手乱中一撒手,把一面代表着李将军威严的虎旗都给丢在了关下。 见此,关上守军自然是一阵阵的欢呼和嘲笑,就是高进贤都略显诧异,但很快又哈哈笑了起来:「李万年,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将养身子吧。待到你养好了身子,我便会受朝廷之命,提兵到长安来取你首级了!」 叫嚣的话语传将出去,让众关陇兵将心中更为愤怒。但眼下主将吐血,情况不妙,他们也只能忍着,先回军中再说其他了。 孙宁则在目送着他们一路跑回阵中,然后那边也是好一通慌乱,似乎就要顺势退军。见此,他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想必这一回,他们再退走,就不可能再攻过来了。」 「是啊,咱们总算是守住葭萌关,挡下十万敌军的强攻了。」高进贤也深以为然地点头,神情也轻松了下来。 敌军在关下折损过万,却依然未能对葭萌关构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且现在连他们的主将都吐血而逃,又知悉了自己的所有计划都已失败,换了任何人在对面,到了这时,也只能选择放弃了吧。 不然继续强攻,不说其他,光是全军士气上的问题,就不是任何一个将领所能改变和提振的。 事实上,不光是关上守军,就是关陇军中将士,也是绝大多数都没了斗志,想着就此撤军了。 实在是这次在葭萌关他们败得太多太惨,让他们彻底丧失了继续攻关的勇气和信心。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川蜀都能稳稳自守,任何外部势力想要攻入其中都以失败告终。就凭这如天堑般存在的葭萌关,真就足以把任何一路觊觎天府之国的外部力量给生生拖死了。 「将军你怎么样?快去请医师过来为将军诊治……」 「将军,依末将之见,还是赶紧退兵吧,趁着敌军的援兵尚未到来之前,我们好歹还能保住大部分的人马,再想着从别处入手,化解当下之局。」 「是啊将军,既然是不可为,不如放手。」 一干部下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地开口说道,都不等把李万年送进帐里,就已经在劝他尽快收兵回去了。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李万年打造的这支关陇军的一个问题来了——这些部下对他固然忠心耿耿,但只要他这个主心骨一旦有事,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再无如郭寒之于梁州军,秦玉祥之于开封军般的另一个顶梁柱。 在这些人看来,什么天下,什么川蜀那都不如自家将军的身体和安危来得重要,此时退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荒唐!糊涂!」 两声怒斥突然自李万年口中喝出,本来还恹恹地伏于马上,好像连起身都困难的他,突然间就又精神抖擞 的坐正了。 他的脸色,也迅速由之前的苍白,变成了愤怒之下的红润,目光更是如刀剑般狠狠扫过面前这些部将,厉声喝道:「你们以为逃避真能成事,真能解决已到头顶的巨大问题吗?」 众部下都被他突然的变化给打懵了,呆看着他,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这确实出人意料,明明刚刚,他还一副吐血要死的样子,怎么才刚回转,就又精神亢奋了? 难道是演戏给敌人看的? 其实真相很简单,吐血是真,当时的差点落马也是真……因为当时情绪失控之下,李万年确实差点昏倒。 但在被人护着回转军阵时,他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给克服了心中的恐慌与愤怒。 李万年他不愧是当世豪杰,心性之坚韧已远超天下间九成九之人,哪怕遭遇挫折,也能很快调整过来。 这次的失利是很严重,打击更是突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彻底一蹶不振了。 正相反,如此境地,反倒激发了他的斗志! 到目前为止,他确实败了,而且败得很是凄惨。 但这并不意味着此番的攻入川蜀的计划就真个以失败收场,只要还没有真个认输退军,就还有机会。 尤其是,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虽然这张底牌他本来是打算继续藏着,直到后面真正拿下川蜀时再用的,但现在,也到了用的时候了。 在众部下错愕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李万年奋力擦拭掉嘴边的血渍,然后果断拔剑,指向前方的葭萌关,沉声喝令:「传我军令,即刻攻关。全军都给我压上去,今日我一定要破此关!」 「可是将军,这天都快黑了……」一名部下忍不住提醒道。 确实,此时已是傍晚,经过一天的各种交锋,天色早已渐渐变暗,此时再攻,那就是夜攻关城了,那对攻关的一方来说,难度可就又要增加几成。 可这位话才出口,李万年手中剑已噗哧一下直入其胸口,他难以置信地顿了一下,这才软软倒下,到死眼中都带着错愕与惊讶。 「有感再乱说乱我军心者,此人便是榜样!」已经红了眼的李万年放声怒吼,然后再度喝道:「擂鼓,攻关!」 第1074章 最后一搏(下) 鼓号之声喧天而起,杀伐之声更是直冲云霄,扑面而来。 葭萌关上从将到兵个个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本该就此退走,甚至再不敢犯本关的敌军居然在主将吐血退回阵中后片刻就卷土杀回来了,这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太叫人难以接受了。 而且,如今天色转暗,完全就不利于战斗,尤其不利于攻防,他们怎么就敢如此不顾一切地杀将过来了? 「是李万年,只有他能下达这样的军令,并让全军上下不打半点折扣地奉行。」孙宁寒了张脸迅速做出了判断,然后又看向了一旁还没恢复过来的高进贤,「高将军,不可小视懈怠啊。这应该就是敌军的最后一搏了!」 高进贤眉眼猛然一跳,当即振作起来:「对,必须全力以赴。传我军令,把所有人马和武器都准备好了,此战绝不容有半点失误!」 所有将士随即振奋,之前他们就一直占据着上风,哪怕这次的敌军的来势看着突兀,气势更在以往之上,但他们依然不认为自家会守不住葭萌关,到最后,结果一定是以敌军的大量伤亡与仓皇退走为结果! 当下里,关上关下,也是一片呐喊吼叫,无数兵将都专心致志地盯住了不断而来的敌军队伍,计算着他们的距离,做好了一切反击的准备。 很快,第一股攻关的军队已经冲过了狭窄的入口道路,顶着不断袭来的箭矢,呐喊着直朝关城下方而来。 此时的关城下方本就不算太开阔的战场情况已经比之前更为复杂。 因为之前的巨石轰击,在这片区域内囤积了太多的巨大石头,阻挡众军阵形,也阻碍了上方守军的弓弩攒射。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更有利于攻方的,因为他们有了这一片掩体,从而可以规避来自上方更为密集的箭雨。 就这样,凭借这突然多出来的利好,这第一路兵马火速就扑到关下,又按照之前的习惯,搭上云梯,不计伤亡地直向关上攀去。 不过关上守军也不是吃素的,早有准备的他们立刻拿出了更多的防御手段,或用石木轰砸,或以滚油浇淋,再加上趁着敌军无法投入更多兵力的机会,又果断派出一队数百人的骑兵出关一阵猛杀。 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时,这第一轮的攻势终于受阻,在丢下上千尸体后,其他关陇军便在后方的鸣金声里火速后撤,离开战场。 只是还没等关上守军因此欢呼,新一股攻关军队又奋叫着杀将过来,还是那一套不计死伤的猛攻强打,连攻城的手段都大差不差。 对此,越军只能继续用常规手段稳守,只是稍作调整,把关城下方的预备队伍给换上来而已。 如此者,在这个八月的夜间,前半夜里,关陇军就悍然轮流出了四拨军马,车轮战般地打了葭萌关四回。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这不光让关陇军自身的伤亡不断累积,就是关上兵马,伤亡也是急速提升。 毕竟人家也不是全然傻傻地只会被动挨打,他们位于后方的弓弩手,乃至重新放到近前的抛石机,也给了城头守军以不小的威胁与杀伤。 要不是床弩再度显威,再加上两侧山上的兵马也同时出击,说不定到第四轮时,关头真就要被敌人打破缺口了。 便是孙宁等好手,在如此大战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协助之事,再无法真个凭自身实力帮助他们退敌。 待到半夜,看着敌人退走后,却依然不肯放弃,大有组织起第五股攻关队伍时,孙宁都感到了一阵疲惫。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哪怕他修为深湛,更有内中金色光球可以源源不断提供内息,可在半夜厮杀之下,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至于其他守军,更是多有带伤乏力之人,许多人此时都只 能抓住敌军还未再杀来的空档,靠着墙边歇息着。 倒是关下的敌军,因为兵力众多,完全可以一批批派上攻来,车轮而战,倒不用担心军将们的体力问题。 可孙宁看着即将再度杀来的敌军第五股兵马,心中还是产生了浓浓的疑虑:「这不对啊! 「他们的伤亡远在我们之上,哪怕车轮战,哪怕兵力再多,如此伤亡,他李万年就不心痛的吗? 「兵马再多也不是这么用的。他李万年就没想过,就算让他凭此优势打下了葭萌关,可接下来呢? 「就算破了葭萌关,后方可还有朗州数万兵马在等着他呢。到那时,他损兵折将,早已是强弩之末,还凭的什么争夺川东,凭的什么兵出湖广,杀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改变眼下的天下局势?」 这么大的问题让孙宁好一阵的疑惑,他实在无法接受对方会因为之前的失败就彻底丧失了理智,就会不顾一切把所有人马都投入到此番攻关上来。 可对方到底还有什么后手,有什么阴谋? 孙宁不知道,他实在看不出来…… 也就在同一时间,李万年身前,多名将领正郑重行礼,苦苦做着劝说:「将军,可不能再这样强攻了,不然将士们死伤惨重,军心都要不稳啊。」 「还请将军稍安勿躁,等之后再寻机会破关……」 看着这么多将士死伤关下,这些关陇将领心里都在滴血,实在是撑不住了。 只有李万年,此时依然平静,眼中甚至都看不出什么怒意来,只远远地望着前方关头,低声道:「我知道,今日的折损确实极大。但非如此,攻不下这葭萌关,更别提将来的计划了。」 「可是……」 当还有人想要再说什么时,又被他抬手打断:「差不多了。来人,举火把,按我说的,朝那边先从下往上挥舞三下,再自左往右,挥舞四下,最后再自上而下,挥舞一下!」 众部将一阵茫然,都不知道李将军为何要做如此命令。 但身边亲兵还是立刻按照他的意思,迅速挥舞起了手中火把来。 只是在双方都已点起千百根火把用以夜战照明的情况下,这点火光变化真有什么用处吗? 第1075章 突变 在一片早已盖过天上繁星之光,把关上关下的整个战场都照得犹如白昼的火把光亮中,这么一根位于远处的火把的晃动自然完全被淹没,根本不可能被战场上的双方将士所看到。 只有那游刃有余,且心中已有疑虑的孙宁,突然间远远瞥见了那古怪的火光变化,更隐隐觉察出了其中暗藏的问题。 「不对……这是一个复杂的信号!李万年这么做是想做什么?是为了再出奇兵,还是说另有阴谋……」 联想到关陇军这一次完全不合乎常理的猛攻,孙宁猛然感到有一个巨大的危机已降下来,只是一时间,他还捕捉不到这问题究竟会发生在哪儿。 也就在他冥思苦想,左右扫视,想要找出什么东西来时,变故就骤然而生! 此时,刚缓过一口气来的高进贤有些疲惫地扭头对自己的副将周质道:「待会儿再调五百弓弩手去两边山上守着,绝不能让敌军轻易再攻到我关墙下方了。不然我担心真要守不住。」 敌军如此不计代价猛攻猛杀,这是关上守军完全没有预想过的情况,对大家的压力也是成倍增加,确实让全军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所以任何一个细微处的破绽都有可能酿成整个防线的崩溃。 周质作为军中宿将,跟随配合高进贤也有五六个年头了,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便郑重其事地点头:「末将明白,这就去做安排!」 说着,扶刀,微微一个探身。 这在如今的战场上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了,因为他前方关墙通道就可直往南侧山脊,正是他要按照命令行事的位置。 为此,高进贤更不疑有他,还顺势向前一步,让出道路,任其离开。 可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更多放到下方不断靠近的敌军队伍上的当口,刀光骤然而起—— 周质手中战刀竟猛然掠起,快如闪电般,直直没入了毫无防备的高进贤的后背,噗哧一下,就捅穿了他披甲的身躯,自左侧心房处突地冒将出来,还带出一股鲜红的血液。 高进贤还想要作下一步的吩咐呢,突然间就觉后心一凉,然后剧痛袭来,低头时,就见一截带血的刀尖自心窝处冒出来。这让他整个人都瞬间凝固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然后才是痛苦和不信。 最后,一声惨叫发出,人已果断向前栽去。 这时,旁边那些部下将士才猛然惊觉主将居然遇袭,所有人都迅然扭头看来,还有几名亲卫更是大声叫喊着,转身就扑将过来。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竟是真的。 在敌人如此猛烈的攻击都拿葭萌关没有半点办法的当下,在看似最危险,但同时依旧稳如泰山的时刻,自家守关主将,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部下环绕之中,被人刺杀?!. 而且,刺杀他的,居然还是一直以来也深得将士们敬佩爱戴,一向以稳重可靠著称的副将周质?! 在这一瞬间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在突然的刺杀变故给打懵了,虽有人扑上前去,但动作也有些迟缓。 而在整个关城之上,面对如此惊人变故反应最为迅速的,不受任何影响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孙宁。 他在惊变骤然而生的瞬间,看到那一刀刺穿高进贤身体时,心中便霍然转过弯来,明白了一切。 关陇军突然失去理智般的强攻,原来就是在为这一刺做着铺垫啊。 刚才远处的火把有规律的挥舞,很明显,就是在给周质这个隐藏在葭萌关中的死间下达出手的指令了。 当真是多年处心积虑,一旦出手,就是石破天惊啊! 如今这时代,任何一支军队,无论身在何处,兵力有多少,主将 都是军中最重要的存在。 若主将安全,纵然有所挫折失败,整支军队依然能保持着相当的纪律性和战斗力。 可一旦主将真遭遇了凶险,或被杀伤,情况就会彻底不同,军队瞬间就地溃散都是大有可能的。哪怕,他们还有葭萌关这样的雄关可为依靠,但一个主将,尤其是深得军将信赖的主将死去,就足以摧毁一切了。 或许在平常的战斗中,高进贤这样的战场宿将也会有着相当的警惕心,哪怕是和自己多年的袍泽在一起,依然不会完全放松。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性命意味着什么,绝不容有半分闪失。 但今日,实在是经历了太多起落,又是大战不断,就算作战经验丰富如他,其实也早已身心俱疲。 所以该有的防备之心早已放下,尤其是对上周质这样多年的袍泽时,尤其是在四周还有这许多人马时,他已经分不出太多精神来做出提防了。 可偏偏,这一切都在李万年的算计之中,所有的大起大落,以及之后的强攻不断,就是为了这一刺做的铺垫! 所以,高进贤死。 被一刀穿心,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愤怒,当场断气。 虽然孙宁已急速扑来,但一切已经太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刀从摇摇欲坠的高进贤体内拔出,然后再度扬起,奋力斩下。 是的,在这个时候的葭萌关头,除了孙宁之外,另一个依然保持着绝对冷静的,就是出手刺杀的周质本人了。 他在一刀得手后,看着扑杀过来的众多亲兵,没有任何的恐惧或闪躲,而是迅速把刀从高进贤的体内抽出,然后再是一刀挥出,正中其脖颈。 没有任何一丝阻碍的,长刀狠狠劈入其脖子,将高进贤的整个首级都给劈了下来。 只这一刀就把所有奇迹可能都给断绝掉了。 脑袋都被他砍下,除非高进贤突然变成神仙,否则别想再被人救活。 而随着他这一死,周致相信,李将军当初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这葭萌关也必然将被大军攻陷。 所以他可以死了。 所以他死了。 在一刀斩断高进贤头颅的同时,周质就遭到了各个方向,好几十人的攻击,各种兵器直入其身躯,当场就把他整个人都给肢解粉碎。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离此还有段距离的孙宁才堪堪扑到跟前,脸色阴沉,如欲滴下水来…… 第1076章 力挽狂澜(上) 站在两具破碎的尸体前,孙宁心中一阵懊恼。 自己早该想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关陇军这次的猛攻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高进贤对葭萌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现在他一死,情况将彻底脱离控制。 李万年果然厉害,也果然够沉得住气。 其实按道理来说,他既然有周质这样一颗必杀之棋在手,应该早些动用的,这样就能避免在葭萌关下被困多日,还损伤如此多兵马了。 但他居然一直忍到了今日,忍到了眼看再无可能打下此关。 显然,他之前是对自己的一系列计划都有着相当信心,无论是用抛石机破坏关墙,还是派出一队好手绕道偷袭……其实若没有孙宁出现,这两计都有可能一举破关。 可他偏偏碰上了孙宁,两个计策尽数失败,这才导致他不得不把最后的底牌拿了出来。 很显然,对周质这张底牌,他还是想要用来派更大的用处的。 毕竟这可是能升到葭萌关这样的关键关卡副将的军中中高层将领啊,就算不提将来的前途,光是眼下的身份,一旦关破,接下来川蜀各城,都有的是让他发挥重要作用的时候。 至少,在他以命相搏的情况下,换下一座如朗州这样的城池来那是半点都没有问题的。甚至用得好了,一人,就能让整个川蜀为之翻覆。 或许正是没有更好选择了,他才会动用这张底牌,而其所造成的伤害,也是极其可怖的。 孙宁能明显感受到,关上的气氛此刻已彻底不同,所有将士人等,都露出了悲伤、惶惑、无助……种种负面的情绪。 面对着杀气腾腾再度而来的关陇第五波攻势,几乎没几人做好迎战的准备,就连那些中低层的军官,都一个个如被夺走了灵魂般,似泥塑木雕,只会傻站着干看着,什么命令都忘了下了。 这一刺杀,委实太过骇人,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法恢复,更别提如之前般重新凝聚起杀敌的士气与勇气来了。 从这样来看,这一张底牌确实厉害,也确实成功了。 现在的葭萌关,几乎已没有防御,只等敌人杀到关下,就能迅速上来,占据整座关城了。 已经醒悟过来的言逸飞等川蜀豪杰,此时也是神色大变,恐慌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们固然个人武勇要远超一般将士,可对于守护关城,面对几千敌军的袭击,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言逸飞此时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孙宁了,当下便望了过来:「陛……」现在还能有人力挽狂澜,拯救这一关上下吗? 他错误的称呼还没出口,孙宁已突然神色一变,从刚才的惊讶和感叹中迅速回神,脸上更露出了笃定而振奋的笑容来。 「李万年处心积虑,手段卑鄙,想来刺杀了我们的高将军后,葭萌关对他们来说就已不再是问题。但他们错了,错在他们错算了有朕在!」 孙宁突然高声喝道,让自己的声音迅速传遍整个关卡,无论是关墙上的,还是两侧山脊上的,亦或是下方还在歇息养伤的,所以将士都能清晰听到他的话语:「朕乃当今皇帝孙宁,有朕在此,领着大家守住此关,别说他李万年只有区区七八万人来攻,就是有百万千万之众,也休想破我葭萌关,休想入我川蜀!」 孙宁说话间,已拔刀出鞘,整个人也是气势全出,把多年来身为皇帝所养成的强大气场都给显露了出来。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来,关上关下,所有将士都愣住了。 这人说的是真的? 看他的气势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出现在如此前线战场,而且还是以一个寻常江湖人的身份?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主将的突然身死,而是全用带着深深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孙宁,猜测着他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 言逸飞也在一愣之后,迅速明白过来,即刻出声作证道:「将士们,他正是皇帝陛下!因为川蜀遭遇关陇军攻击,他担心此处战况,这才不远千里自开封而来。在下言逸飞,乃是湘西言家堡的人,可以作证……」 他的证词作用却是寥寥,别说他自己的来历都未必能被人相信,就算他真是什么言家堡的人,又凭什么证明皇帝陛下就是眼前之人呢? 虽然这位看着气势上确实有着王者之风,很容易就让大家生出顶礼膜拜的念头来。 孙宁快速扫过眼前众将士,心中也明白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确实,现场几乎没人能作证自己的身份,那就只剩下自证了。 他不再犹豫——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再有保留——当下就从怀中取出一块质地上乘的巴掌大小的玉珏来,高高举起,喝声道:「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众将士立刻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就见那是一方白玉玉珏,一看就价值连城。 而其上,更是雕琢着九条神态动作各异,盘旋于天上云间的,惟妙惟肖的龙!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方玉珏是显得那么的高贵美丽,仿佛那九条神龙都要随时自玉中飞下来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九龙玉珏本身所代表的含义。 自大越立朝以来,龙之一物就已经成为了皇家的象征,尤其是有着至高身份的九龙形象,更是除了天子之外,无人能用之物。 这一规矩,哪怕是川蜀蛮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这些朝廷将士自然早就知晓了。看書菈 现在,孙宁将这方九龙玉珏亮出来,若不是嫌自己命长,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他正是皇帝陛下。 虽然这个可能怎么想都是那么的难以置信,但此时大家也更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的。 片刻间,已有许多人双膝一软,朝着孙宁跪了下来,然后就跟传染一样,关城之上,山脊之上,关城之下……无数将士都朝着孙宁跪拜叩首:「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1077章 力挽狂澜(中) 关陇军阵前军,李万年在一干部下的簇拥下策马而立,目光炯炯直眺望数里外的葭萌关。 虽然四轮强攻皆以失败告终,导致大军死伤惊人,此时还有不少伤兵哀嚎着被人送往后方治疗,可平日里爱兵如子的李将军却是连眉头都未皱上一下。 很快就又下达了新一轮的强攻之命,而事实上,他此时更多的注意力却不在又一次鼓足勇气,即将出战的部下将士身上,而是全扑到了数里外的葭萌关头,他在等待着那个预料中的变故发生。 很快,事实没有让他失望地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虽然相隔数里,又在大半夜里,视线很受影响,可他分明就是能迅速捕捉到关上那突然的变故和乱象。 就在那一瞬间,关上守军的整体气势和情况都变了。 虽未能亲眼看到高进贤被一刀断首的画面,但李万年却也已能猜到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以及守军此时的心情有多么的恐慌和纷乱了。 当下里,他也不再有丝毫的迟疑,果断拔剑指向前方:“全军压上,守军主将已死,他们军心已溃,正是我们一举打下葭萌关之时!” 一面吼叫着,他已踢马上前,唬得身边那些亲兵和部下都是一阵慌乱,有人赶紧跟上,有人急声叫道:“将军三思啊,一切还当以稳妥为主啊……” 他们倒也看到了关上似有异动,可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守军内部出了如此大乱子,甚至大到其主将都被杀了呢? 这要是判断有误,如此不顾后果地形地杀将过去,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李万年这时也没有再隐藏自己计划的必要了,当即纵声道:“因为关上有我们的人,我适才让人挥舞火把,已将让他动手刺杀高进贤的指令发了出去。现在关上一片混乱,除了他被杀,还有什么缘故?” 此言一出,四周将士都为之一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急速的变化。 而后,他们的神情都定格在了兴奋上,这要是确实如此,那今日破关便是理所当然了。 当下里,兴奋的怒吼便以李万年所在的这一点为圆心,快速朝着四方扩散了出去:“李将军神机妙算,已派人杀死越军主将!葭萌关守军已然崩溃,正是我等破关立功之时,杀呀!” “守将已死,破关就在今日,杀呀!” “杀呀!” 之前还因为连续的失败而心下惶恐,裹足不前的第五轮发动攻击的将士们,这一回得此信息,顿时信心大增,全都吼叫着,拔腿直朝着关下涌杀过去。 数里地对他们来说,也就片刻而已,很快就又对葭萌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这一次的攻击,要比之前四次,不,要比之前半月的任何一次攻击的凶狠猛烈,大有不计一切,都要将之拿下的决绝。 而关上的守军,此时居然也跟他们所想的那般,虽有乱箭不断射下以为阻碍,但明显箭雨要比之前稀疏绵软了许多,分明就是军心动摇,即将崩溃的表现了。 这让关陇军将士更受鼓舞,前方盾兵不顾自身伤亡的,顶着盾牌不断快速前冲,纵然旁边有人中箭倒下,他们也没有丝毫停顿的。 而倒下之人的盾牌,又很快被身后袍泽拾起,然后迅速补位,继续着这一轮一往无前的冲锋。 在他们身后,则是数量可观的弓弩手,在终于进入到自家射程后,他们立刻就地还击,将密集的箭矢射向上方十多丈高处的敌军阵中。不求杀伤太多敌人,只为延阻他们的攻势。 而在更后头,则是一批批扛着撞木和云梯的将士们,他们只着简单的皮甲,手中也没拿什么武器,就这么冒着不断袭来的箭雨和落石,快速冲到关墙之下,或去做撞门,或搭起梯子,直通向上。 纵然是看似已经稳拿的一战,这一支关陇军也是全力以赴,所有人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发挥出了整支队伍的最强战力。 这或许就是关陇军强大的地方了,这是一支真正上下一心,令行禁止的精锐。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很快人已杀到关墙之下,长长的梯子也已搭上墙头,还有无数将士奋力直朝着上方攀登。 倒是关上守军,到了这时攻击反而变得愈发的稀疏了,这明显就是军心彻底崩溃的前兆了。 破关的胜利就在眼前,这让梯子上不断向上的将士们心花怒放,攀登的动作是愈发的敏捷而快速,眼看着都要直登到最上方,都能看到上头守军的面容了。 而就在这时,上方突然又阵阵欢呼响起,竟是:“参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当这呼声清晰地传下来时,所有将士都有些恍惚,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是这些守军因为主将之死而发疯了吗,还是产生了什么臆想?怎么就喊起万岁来了? 然后,他们就又听到了一声断喝:“有朕在此,没人能破我葭萌关,杀啊!” 旋即,声声充满了兴奋的呐喊也跟着响起,无数人从关墙之后迅速冒了出来,各种武器疯了似的就朝着已顺着云梯朝着墙上攀登的众关陇将士的身上招呼了过来。 乱箭、落石、金汁、滚油……各种武器就跟不要钱似的,全都倾泄而下,全都落在了都有些轻敌,以为此番登城不可能遭遇太多阻碍的关陇兵将的头上。 顿时间,惨叫声已响作一片,无声人在惨叫中坠下城去,却在落地之前,就已被夺走了性命。 这还不算,关墙上突然迸发的强大斗志,也感染了两侧山脊上的弓弩手,他们的箭雨也都不作任何停留地,全都朝着不断逼近关墙的敌人身上招呼过去,与关上守军配合着,形成了三面几无死角的包抄收割。 一时间,无数关陇兵将中招而倒,其他那些也很快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关上守军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如自家将军所说的,已经失去主将,军心崩溃该有反应啊。 可这时,后方咚咚的战鼓声敲得愈发的急切,正是催促着他们继续大举压进,不计一切都要拿下葭萌关的信号。 第1078章 力挽狂澜(下) 李万年的神情已从刚才的兴奋与笃定,变成了如今的沉凝。 眼前的战局与他之前的设想有了极大的出入,这葭萌关的守军表现居然还能如此坚定,这实在不合常理啊。 他实在难以接受,这天下间会有这么一支军队,在主将猝然被杀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力来。 是高进贤没有被自己多年工夫安插在其左右的密谍所杀?还是说关上另一名副将陆云能力竟如此出众,能在这等混乱中还迅速稳定军心,做出应对。 不,就他所了解的陆云,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这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周质的本事,这一次猝然下手,一定不会失败。而越军所以突然爆发,只是回光返照,最后一搏而已。 对,就是如此! 李万年此时就跟一个输了太多想要翻本的赌徒一般,早已失去了冷静,只想着博这最后一下。 所以没有过多的犹豫,就下达了军令:「击鼓催进,我要一举击溃城上守军,后边的第六营兵马也给我压上去!」 部下人等虽然心中不安,但既然主将已铁了心要放手而攻,他们也不敢再作阻挠,只能是各自领命上前安排,甚至有一些将领索性亲自带了一部分兵马,也冲将上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今日李将军是真不顾后果也要拿下葭萌关了,所以作为下属,只能听命配合,不作他想。 而在这等鼓声的催动下,在听着后方不断呐喊奔跑而来的兵马动静之下,已到关下的关陇兵将也都爆发出了最后的勇气与斗志,再度对关墙发动了猛攻。 但奈何,这一回,他们在士气上反而不如上方已被孙宁这个皇帝彻底激发起斗志来的越军,再加上后者稳稳占据着地理上的极大优势,这一轮攻防战的经过和结果都是不用多想的。 在孙宁的号召下,在陆云的指挥下,数千将士各守其职,把整个关墙守得滴水不漏,并不断收割下方敌军的性命。 等半个多时辰后,关陇军的第六支军队终于杀将过来时,这第五支队伍已经死伤过半,竟被杀得建制都已不存,全跟没头苍蝇般在关墙下乱碰乱撞了。 此时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除了关上的火把依然通明,关下关陇军将的照明火把之类都差不多被打灭,在后续赶来的队伍看来,这葭萌关就跟一只黑暗中择人而噬的怪兽一般。 这让不少将士心里都打了个突,前进的脚步开始变得沉缓起来。 这是接连的失败,不断的死伤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虽然李万年在军中的威望依旧,他说的话没有人会有所怀疑,大家也相信,关上主将一定是死了。 但是,眼前的事实也告诉了所有人,这一战想打下葭萌关几乎已不可能,人家守得如此之稳,杀伤如此之巨,又怎可能再让自家顺利打下来呢? 是人皆有其私念,而活命便是所有私念里最重要的一条。 在浩荡大势之下,在所有人都抛开一切杂念拼杀冲锋之下,这些私念会被生生压制住。 但现在,随着无数袍泽葬身关下,当太多人都生出自家已不可能攻下葭萌关的念头时,这一私念就压过了一切,包括对李万年的尊敬,对军中法纪的畏惧…… 所以这第六支队伍终于陷入了裹足不前的状态,纵然后方鼓声如雷,他们前进的速度依然慢得如老牛破车,几里地,半晌都没能赶过去。 而关下的其他关陇兵则在此时彻底崩溃,他们突然一声喊,四散着朝着各个方向狂奔而去,有往黑暗里去的,也有很多人直接就转头,朝着自家军阵处跑,希望能获得自家袍泽的接应与援助,得以保全性命。 这一幕落到关上守军眼中,所有人都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又是阵阵的欢呼。 而这其中,却有两人,眼神中没有多少喜悦,只透出了浓浓的担忧与懊恼。 唐枫心中那一个后悔与懊恼啊。 在孙宁突然站出来,说自己是大越皇帝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之前他就已经后悔没有在山上杀了孙宁了,因为正是他,改变了整个战局。 但当时他还能给自己找一些借口,比如当时情况混乱,自己没机会出手,还有就是自己有着更大的计划,绝不能因小失大,冒险暴露。 是啊,自己可是要刺杀皇帝的人,只要杀了大越皇帝,那接下来一切都不再是问题,而且还能为唐门全族上下报仇雪恨…… 可谁能想到,这个实力极强的「孙飞」,突然就摇身一变,变成自己最大的目标皇帝孙宁了!? 此事之荒谬,实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同时又难以相信。 可到现在,他纵然不想相信,却也只能相信了。 因为在孙宁的鼓舞指挥下,守军居然再度力挽狂澜,真就把又一波最强的攻势给顶了下来,而且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倒是关陇军那边,后续的攻势明显弱了太多,显然是军中将士因为恐惧而胆怯,从而有放弃的打算了。 自己得想办法,扭转这一切才行! 唐枫当然想过出手刺杀孙宁,但相比于当时在山上还有机会,眼下他却是半点得手的可能都没有了。 因为有高进贤被刺杀的前车之鉴,守军们对孙宁的防护已经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别说他唐枫了,就是那些将士之间,也多有留心,不让任何人有接近孙宁五尺范围的可能。 而且,孙宁自身的实力也摆在那儿,让他根本不可能有把握出手。 虽然唐枫毒功极强,但那终究需要早一步做出布置才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来的机会做出这一番布置呢? 所以此时的唐枫内心满是懊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自忍耐,等待着机会到来。 而另一个在如此大好局势下神色有异的,却是如今葭萌关守军中真正地位最高者,副将陆云,只是他的神情中,多是担忧。 因为在这力挽狂澜之下的胜利后,他已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 第1079章 最大的隐患 看着眼前之敌四散溃逃,而关陇军第六股人马则慢腾腾而来,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强大气场和决死之心后,孙宁心下顿时大定,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这次一战,总算是顶住了敌人最后的反扑,保住了葭萌关不失。 那接下来,自己完全可以趁着这场大胜再度鼓舞军心,稳定因高进贤被杀而混乱的人心,从而继续依靠着此险关之地利,死死挡住关陇十万之众了。 而只要敌人再在此处碰上几回壁,他们的士气就会落到最低,最后放弃撤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已是孙宁高看李万年后所得出的结论,要换了一般的将领,到了这一步,恐怕就已经是全军崩溃而逃的结果了吧? 但也没有区别了,无非就是再多守上几日的事情…… 就在孙宁心下笃定,望着天边的鱼肚白,思量着接下来的守关策略时,丈许外,陆云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孙宁即刻转身,看一眼被众亲兵拦在丈外的对方,笑了下:「陆副将过来说话。」 虽说有周质的刺杀在前,但孙宁还真不认为这个关中唯一的副将还能是关陇军的死间。要真是如此,对方的本事也太大了些,而且天下事能凑巧到这等地步吗?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可不是高进贤,又怎会被一个军中副将轻易刺杀呢? 得了孙宁首肯,亲兵们这才让出路来,放陆云靠近到孙宁跟前。 「怎么说,有何要紧事要与我朕细说啊?」孙宁眺望着进退失据的敌军,笑着问道。 「陛下……」陆云凑到孙宁身边,努力压低了声音,郑重说道,「臣适才得下方后勤官员禀报,说是我们关中的箭矢、落石等等武器都已要用尽了,恐怕连一轮防守战都打不了了。」 本来还在笑着的孙宁在听到这一禀报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整个人也愣在了那儿,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最倚仗的无非就是两样东西,一是地利,二便是充足的武器供应了。 毕竟相比于劳师远征的攻方,守军没有任何武器运送上的问题,还有完备的仓储条件,其中的箭矢等等的储存自然极其丰厚,足以保证守军毫无顾虑地使用,直到把敌人打退。 一般来说,一场攻防战也很少会出现守军弹尽粮绝的情况,除非是被四面合围,困守孤城,足有数月乃至一两年…… 正是因为没有这样的先例,孙宁也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却不料,刚刚才看到了胜机,陆云却突然报来了这么个让人不安的情况,如何能不让孙宁为之惊怔呢? 见皇帝陛下半天都没有给出反应,陆云大为惶恐,终于忍不住试探道:「陛……陛下……」 孙宁这才略一定神,猛吸一口气,转头盯住了他,目光如剑,似能直入其灵魂深处:「你说的真是实情?」 「正……正是。如此大事,臣怎敢胡言欺瞒?」 「怎么会这样?葭萌关可是川东第一要紧的所在,各种武器应该相当充足才是……」孙宁依旧难以相信地继续问道。 「本来是充足的,至少大家想着是如此。」陆云吞了一口唾沫道,「可川蜀毕竟承平年久,对这次的战事,没有过于重视。」 这倒是实情,大越立国两百年,再加上之前的赵宋,川蜀几乎太平了三百余年,多少代人都未知兵事了。 哪怕十多年前有过孙宁平蛮人的战事,可那也没有跟川东这边产生直接联系,反倒是平定整个西南的蛮人后,让川蜀看着是越发的安定了,也让人们愈发失去警惕之心。 这一点,其实从葭萌关之前只有区区两千守军就能看出端 倪来了。 如此要紧的川东咽喉险关,居然只常驻区区两千兵马,这得是多松懈才能做出这样的安排啊。要不是乌衣司密谍早一步送信过来,让朗州有了反应时间,恐怕真靠那两千人,此关早已被破。 可兵马是及时调拨过来了,各种守御的武器呢?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全部调运到位了。 果然,就听陆云苦笑道:「本来我们葭萌关的各种防御武器还是充足的,足够两千兵马守上数月了。 「可这一次守军突然多了三倍,其兵器消耗自然也翻了三倍。而且敌军攻势又如此之猛,就拿这一夜来说,他们不计死伤地连连猛攻,固然自身伤亡惨重,可对我们武器的消耗也是极其惊人的……」 确实,就拿刚才鼓舞起全军士气,又正面击退同样士气高昂的第五股关陇军的强攻来说,守军所消耗的箭矢落石等等武器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这一点,孙宁也都看在眼中。当时没有察觉问题,现在细想,才知道后患有多严重了。 这让他再吸一口凉气,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情况确实很不妙啊,此一点现在只有少数人知晓,还能隐瞒一二,可等到明日,后日,敌人再度来攻呢? 看李万年的做法,甚至等不到明日,待会儿就会再派人强攻,到时守军拿什么对付他们? 这要是真让敌人看出了问题,他们可就彻底肆无忌惮了。 而且关中守军也会因此崩溃的,自己好不容易才重新凝聚起来的斗志,恐怕随着这一事实被人发现而会彻底被摧毁。 到那时,葭萌关依然必破,到那时自己又当如何是好? 孙宁心中无数思绪纷至沓来,眉头更是紧紧锁了起来。这番表现,立刻就引得四周兵将的注意,不少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猜测起皇帝陛下为何犯愁了。 察觉到大家神色和情绪上的变化,孙宁心下更是一紧。 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这时绝对不能乱了心神,哪怕问题再大,也得稳住了。 想到这儿,孙宁眼中突然冒出熊熊的战意与光芒来——既然守已经有了最大的难题,那索性就不守了! 与其等着被敌人看破弱点,还不如主动出击,在敌军士气大削之时,趁胜反击,彻底了结这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攻防之战! 毕竟,他孙宁从来不喜欢被动,防守更不是他的习惯! 第1080章 反守为攻 「将士们!」 孙宁站在葭萌关内墙墙头,面对着下方数千之众,做着慷慨陈词。 而他的声音,更是清晰的在整个关城内回荡着,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敌军正面攻我葭萌关已有半个多月,造成了我们许多袍泽葬身在此,还有很多人因此受上。这份仇恨,我们能忘记吗?能就这么算了吗?」. 「不能!不能!不能!」无数人放声怒吼着,大家的心中都充满了愤恨,只想着能有机会杀将出去,用最暴烈的手段将更多的伤亡回报到外间那些关陇兵的身上。 「是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忍受总让他们占据主动,战斗更不能总由他们说了算,他们想来就来,想攻就攻,想走就走……而我们,却只能受着,只能做着被动的防御! 「因为这样一来,我们终究会疲惫,会惧怕,终究会有守不住的时候!而我们的身后,便是川蜀的父老乡亲,是朗州这样有着十万百姓的大城,是整个大越江山。 「所以我们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奋战到底,才能确保我们和其他人的安全。而既然死守绝不是最佳的破敌之策,那你们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破敌?」 关内的将士们先都是一静,旋即更为激烈的呐喊声便又响作了一团:「杀出去,报仇,杀光他们!」 这正是孙宁希望听到的答案,他整个人的精神也陡然为之一振,即刻拔刀出鞘,高声喝道:「对,杀出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不错,现在我们所见的敌人确实在兵力上远远超过我们,是我们的几十倍。但你们也都看到了,外头的敌军早就已是强弩之末,他们的每一次攻击失败,都会让他们的气势弱下一大截,到如今,他们更是早就没有斗志,只是靠着某些军纪威吓才能稳住阵型不倒了。 「可如果让他们从容退走,在后方经过一段时日的休整,那他们的战力便又将大增,到时候纵然我们上下一心,继续守住了,伤亡也会不断增加,直到我们再无力守住葭萌关。 「所以此时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一个一劳永逸将面前大敌彻底摧毁的机会。将士们,你们可愿意随朕一起,杀出关去,把外边的敌人通通杀光赶走,成就一场大功业吗?」 孙宁再度大声喝问着,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而整个人给大家的气场却是蓬勃向上,一往无前的。 关中将士再度陷入一阵安静,但很快的,更为激烈的怒吼便响成一片:「我们跟随皇帝陛下杀出去,破敌自救,建功立业!」 在孙宁这番极其挑动人心的话语鼓舞下,在他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的身份影响下,再加上这些日子关中将士确实早就憋足了气,总想着能对外间之敌还以颜色……种种原因的综合之下,将士们的战意斗志已被彻底点燃。 他们完全抛开了敌众我寡的顾虑,也没有了若一败则葭萌关必然失守,然后整个川蜀势必不保的念头,现在全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杀将出去,报仇雪恨。 孙宁即刻扭身,回望着前方敌阵,眼中光芒爆闪,手中刀则跟着迅然一个虚劈:「传朕之命,关中能战者全部出击。我要毕其功于一役!」 此令传入每一个将士耳中,再度调动起了他们的情绪,嗷嗷的叫嚷中,所有人都迅速列队入阵,做着战前最后的准备。 看到这一幕的陆云在热血沸腾的同时,心中也一阵折服。 皇帝陛下到底是皇帝陛下,再大的问题到了他这儿,都能被迅速解决。 本来都要担心关中一旦弓弩等重要武器短缺必然会导致守不住,现在随着他的一番鼓舞陈词,居然就调动全军,打算主动出击了。 如此一来,关中后勤不足的问题自然不再有。而要是真 能一战破敌,那更将成为百年来川蜀最大的一场胜利了。 「陛下……」他整个人也是兴奋的,甚至浑身都有些震颤了,颇为期待的看向孙宁,等待着他做最后的安排。 孙宁此时倒是表现得颇为淡定,看着远处依然进退难定的敌军,眼中带着一丝蔑视的冷笑:「待会儿朕亲自带五千兵马杀将出去,其他人和这葭萌关就拜托给你了。」 这话顿时让陆云一怔:「陛下不让臣随同出击吗?」 「守住此关才是你职责所在,而且葭萌关总不能真全不留人吧?有你在,大家也能更放心些。」 「可是……」陆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宁抬手打断:「这是军令,更是朕的旨意,你不必多言!」 「臣……遵令!」看孙宁说的郑重,陆云终于不再继续坚持,躬身答应道。 孙宁冲他点头后,目光又再度落到了数里外的敌军第六股兵马身上,这支队伍如此作态,其实早就已经失去攻打葭萌关的信心与可能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光是之前无股军队接连在葭萌关下损兵折将,铩羽而归的凄惨下场,就足以动摇后续看着的那些关陇军将士的信心了。 何况,以他对李万年这次恼羞成怒下的强攻,以及用上底牌的心理来看,前五股军队已经是把关陇军最精锐的人马都派了出来。 尤其是第五股,应该就是关陇军最后的一次猛攻,剩下的那几股兵马,恐怕就连预备队都算不上了。 所以,随着第五次猛攻再度以失败告终后,其实就意味着这番强攻的策略是彻底失败了。都已注定是败,这第六股军队又怎么可能还不顾后果地猛杀过来呢? 所以他们裹足不前,所以他们迟迟没有真正踏入到葭萌关的攻击范围,就是在等着后方收兵。 孙宁相信,等李万年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便会做出鸣金收兵的决定。 而到了那时候,就正是自己发动反击之时了。 因为那时候的敌军正是士气最为低落,最没有准备之时。 片刻后,就跟孙宁所预判的那样,数里外的关陇军阵中终于有一阵当当的鸣金声响起,而他也旋即纵身自高高的关墙上一跃而下,口中断然喝道:「开门,全军出击!」 第1081章 兵败如山倒(上) 李万年是真没想到,这次突袭川蜀,会如此的不顺。 要知道这可是他苦心孤诣,根据整个天下局势而定下的破局之策啊。 本来计划中,只要打入葭萌关,则他这支队伍就彻底活了,进可吞并整个川蜀,退亦能以川东为前线据点,兵入湖广,彻底搅乱整个中原。 可谁能想到,这第一步上,他居然就碰了壁,而且损失惨重。 一座葭萌关,居然就硬生生挡住了自家大军足有半个多月,而且任自己用尽手段,也无法再进一步,反倒因此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为了拿下这座川东咽喉关卡,他甚至都把手中最重要的几张底牌都打了出去。可结果呢?却还是失败。 无论是绕后夺关,还是关上死间的刺杀主将,居然都被他们一一化解了! 明明他都看到那身为关上主将的高进贤被自己的死间一刀断首,可结果其中守军居然依然不乱,还给予了最精锐的这支队伍迎头痛击。把这支他精心准备的夺关队伍给打得不成建制。 这结果是李万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在看到那一路兵马彻底崩溃时,他也彻底出离了愤怒,从而有些失去了理智。 完全不顾自家军中情况,便把第六支后备队伍给强派了出去。但其实这第六支队伍,本就战力极小,士气更是在之前一系列的战斗中落到了最低处,根本就不可能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建树。 这也是李万年在怒极之下,为了发泄才做出的决定。 等到他在其他部下的劝说下渐渐冷静下来后,也就知道事不可为了。 至于这第六支队伍小半个时辰过去都没能杀到关墙之前的怠慢举动,他也就没心思去做处置了。 因为这次拿不下葭萌关已是必然,多带兵马退走以图下次再来总是不错的。而且他也得考虑整体军心,这时再处置出战不力的这一路兵马,只会让将士们更为恐慌。 所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很快就下达了鸣金退兵的命令。 这次再退,必须好生休养,调整一段时日,才好再来破此关了……李万年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终究非常人可比,纵然是遇到了如此挫折,也能很快就把心态重新调整回来,无非就是屡败屡战…… 就在李万年如此宽慰自己,其他将领也开始按照他的指示,发号施令,让全军准备撤离时,前方的葭萌关中,突然咚咚的鼓声大作,震荡人心。 然后,就见这段日子里少有开启的葭萌关关门竟也缓缓打开,一支骑步混杂的队伍跟着齐整而出,旗帜飞扬…… 远远看到这一幕,不少关陇军将士先是一阵恍惚,旋即还有不少人露出惊喜之色,莫非是这些守军打算直接献关投降了? 有那么瞬间,就连李万年,都生出了这一颇为荒谬的想法—— 先胜而后降,这才能为他们创造更多的投降后的好处嘛! 对,一定就是这样……不对,有危险! 李万年脸上的神色骤然而变,即刻高声提醒喝道:「全军准备迎敌,他们是打算杀过来了……」 这话传入周围将士耳中,又让他们一阵疑惑,这不可能啊。 前方关中出来的越军才多少人?自己这边阵中又有多少人马? 哪怕之前关陇军久攻葭萌关不下,也确实是损兵折将,伤亡极大,可真要论起来的话,双方的实力对比依然是惊人的。关陇军的兵力可还是越军的十倍不止呢,他们哪来的勇气胆敢直接正面杀过来? 但旋即,越军便用事实证明了李万年的说法是正确无误的。 因为随着整支队伍从关门出来后,越军便 迅速组成一个利于突击的楔形阵势,然后以八百骑兵为头,火速朝着十倍之敌的大阵强杀过来。 那态度之决绝,速度之快,完全不下于任何一支当世精锐之师! 倒是还没撤回到自家阵中的第六路攻关兵马,听到身后突然而起的冲杀声,皆都一阵惊乱,连最后一点阵形都保持不住,所有人都跟逃命似的,争先恐后,乱糟糟就往自家大阵跑来。 一瞬间,他们就把本来就不算特别稳固的自家前阵都给冲得一片混乱。 而还没等关陇军这边反应过来,拿出应对的策略呢,当先的八百骑兵便已杀到了眼前。 因为之前攻打葭萌关不利于骑兵作战的缘故,此番在关陇军前方的数万之众几乎都没有骑兵。尤其是这支退回来的军队,更是连一个骑兵都不带有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猝然杀到身后,速度与力量刚好发挥到极致的骑兵冲击,那些只能步战的将士自然一下就陷入到了被践踏残杀的不利境地。 许多退回本阵的关陇军甚至都不敢回头,听着动静只顾着拼命前跑,以求早一步逃回安全的本阵。 然后,他们就被越军轻骑急速赶上,刀起矛落之下,人便被迅速劈刺而倒,再被紧跟上来的马蹄一踩,便是必死的结果了。. 登时间,惨叫声在关陇军阵前响作一片,尸体倒下,人头飞起,还有大股的鲜血飞溅…… 这一面倒的屠戮带给关陇军心理上的压迫力更是难以想象的。 他们本就因为之前的连战连败而士气落到了最低点,现在又面对如此凶残的正面突击,自然更兴不起任何的反抗勇气了。 于是乎,一场惊人的溃败就在越军八百骑兵突入到阵前时,便如山崩海啸般发生了…… 关陇军的前阵将士在被自己的退军裹挟着难以发挥防御作用后,便被迅速收割了一批。然后在恐惧之下,他们便只能选择跟着一起转身逃亡,从而朝着身后同样还在彷徨,尚未做好应敌准备的袍泽们的阵势和队伍冲了过去。 片刻间,几万人的大军一层层的全数被自己人裹挟着乱了套,所有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乱叫乱跑,只知道朝着后方跑,从而好离敌人远一些,保住自己的性命。 明明关陇军在兵力上十倍于敌,完全有着碾压敌军的优势。 但这一刻,更多的兵力反倒成为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场面再也控制不住。 第1082章 兵败如山倒(下) 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李万年终于是切身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军在面对区区数千越军——不,应该是只得八百越军骑兵的冲击之下,便迅速丧失斗志,整个军阵冰消瓦解,疯狂奔逃向后的全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他和手下不少将领不是没有努力想做过阻拦,想要进行重新组织兵力回头抵挡敌人。 但是,没有用。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已不再是区区几百几千的越军了,虽然他们依然在紧紧追杀过来,不断收割着落在后面的关陇军将士。 对整支关陇军来说,他们面对的敌人恰恰就是他们自己。 庞大数量的队伍已经完全被瓦解成一个个只想自保逃命的个体,那任何的军纪法度都被他们彻底抛弃。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不断地向后奔逃,然后再把挡在自己逃跑路上的一切阻碍都杀死推开。 于是,在争夺逃命机会的道路上,那些试图用往日威严来喝令部下停下脚步回头的军官便被曾经看着很是听话的部下当场砍翻。而等待倒下去的他们的,便是一只只完全顾不上下方情况的士兵大脚了。 只在短短时间里,就有十几二十名中低级军官被无数溃兵踩成肉泥。 在眼看得袍泽们是这般模样后,剩下那些得了军令的军官们也是不敢再有任何想法了,他们也选择了和其他人一样的道路,转头就朝着后方一路狂奔。 而到了这时候,别说那些将领军官们了,就是身为主将的李万年的命令,也完全失去了效用,最多也就能传到周围那几百个亲兵面前。 可在有着几万之数的溃军中,几百人又能有几分用处呢?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护着自家将军不被溃军所伤,同时又无奈地劝说他,赶紧离开这危险的地方而已了。 而事到如今,看着真如山体崩塌的整支军队,李万年除了愤怒与震惊外,就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了。 完了,自己这次奇袭川蜀的计划不但失败,而且是惨败。 这一次所付出的代价实在过于惨烈,十万大军,恐怕将折损大半,剩下那些就是回去了,几年内怕也再难成军…… 「将军,快走吧,不然等敌军真掩杀过来,恐怕就连我们都保不了你了……」有部下急声叫嚷着,还大着胆子一把扯住了李万年坐骑的缰绳,想要拉着他尽快逃离此地。 李万年再度回头望了望后方,在如退潮般疯狂奔逃的自家大军后头,越军正不紧不慢地追击着,不断收割着落在后方的兵马性命。 看到这一幕,他最后的一点想法也迅速消散,敌军主将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冷静,哪怕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没有贪心那点杀伤,不曾真个杀入自家军中。 要是他们真杀进了阵中,混乱之下,纵然自己兵马已不可挽回,但好歹能乱中给予他们极大的杀伤,甚至杀其主将以出口恶气。 但现在,人家只在队伍后方,并未融入其中,这就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走!」红着眼的李万年终于一声怒吼,下达了命令。 而在提马向前冲去之前,他又果断下令:「把我们的旗帜通通扔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胜能败,既然已无可挽回,那还是确保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自己的帅旗什么的,在如此溃军乱象之下已完全没有正面作用,反倒会成为敌人重点追击的目标,所以还不如丢了。 在丢下醒目的旗帜后,李万年这一支兵马退走的速度更快,他们冲开了一片片的溃兵,在这个秋日的下午,如丧家犬般,不断向前,再向前。 而他的这一 决定明显是相当正确的。 因为孙宁之前确实已经盯上了那醒目的李字帅旗,甚至已经拿定主意,这次定要追上这面旗帜,将旗下之敌或杀或擒。 说实在的,这次敌军的突然崩溃也真打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 当他率八百骑兵杀将过来时,想的是能凿开一条缝隙,再扩散着摧毁一道敌军防线,让后续兵马紧随着杀到破敌,击败敌军就已不错了。 毕竟,自家面对的可是十倍之敌,真不敢说定能大胜啊。 可结果却让他都为之傻眼,敌人几乎都是一触即溃,甚至是连接触都没有,只看到自家队伍冲来,便迅速崩溃逃亡了。 可以说,孙宁这八百骑兵是在以几乎零伤亡的情况下,就摧枯拉朽地把数万敌军给吓得奔逃溃退了。 以往,孙宁在听说某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斗中,一方以极少兵力杀得数倍,数十倍之敌仓皇崩溃,多少还是有些无法想象的。 却不料,今日这一切真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现实。 合肥之战,张辽八百破十万吴兵。 淝水之战,东晋谢玄以一万北府兵大破数十万前秦大军…… 这些足以流传千古,光耀后世的经典战例,在今日,终于又多了一桩。 孙宁以五千守关疲兵,大破十万关陇兵! 他本来都想着更进一步,不但破其军,顺道再把敌军主将都给擒杀的。 结果在跑出一段后,那李万年居然颇为明智的选择了抛弃帅旗,从而使自己混入数万溃军之中,这就让孙宁再无法找到其下落,最后只能在一阵追逐杀戮后,随着全军疲惫而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不过关陇溃军却并没有因越军的停止追击而重新稳住,已经破胆的他们竟是一路溃逃,从道路凶险难行的川蜀一直跑了三日,累死,摔死,踩踏死了无数将士之后,才终于退回到甘陇。 而这时候,孙宁早率军凯旋退回了葭萌关。 而这一场大捷的情报,也被人迅速传回后方,引得整个川蜀一片震荡。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消息便能传入中原,被前线敌我将士所知,从而给整个战局再带来预料之外的种种变数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对眼下的孙宁的来说,一个危机再度出现。 第1083章 败退回甘州(上) 凄凄惶惶,十万大军于葭萌关下一战溃败,数日间逃出两百多里,自川蜀一路逃回到甘陇,直至甘州城前,溃军方才真正止住脚步。 但这一支顺利回到甘州城的溃军数量却已经锐减到了惊人的五千余人。 十万之众,出征不到一月,一去一回间,便是十不存一的下场…… 当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李万年在几百亲卫的护持下,由甘州官员迎进城时,他的心情也已落到了最低点,整个人甚至都还处于恍惚之中。 实在是败得太过凄惨,几次死中求活,杀出血路才让他得以安然回到甘州,这次失败对他的打击是从心灵到身体全方面的。要不是他心理素质足够强大,早在半道上就已自尽身亡了。 可即便如此,在入城确认自己安全后,没等开口说什么,李万年便又是一口鲜血呕出,唬得跟前众多部下一阵慌乱,七手八脚将他搀扶着,送往后院歇息,并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 如此,又是好一通的忙碌,直到这日夜半,服了药后,沉睡数个时辰的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但整个人的精神依然萎靡,目光更只是幽幽盯着上方屋顶,就好似丢了魂一般。 这把他身边几名亲信又给惊得坐立不安,在他们又是一阵好言劝慰后,李万年这才给出一些反应:「随我们一起回来的将士们可安置好了?可有大夫为他们诊治吗?」 「将军放心,一切都由韦大人帮他们安排妥当了,无论食宿药物,都不会短缺了他们。」亲卫队长冯世昌忙上前一步作答。 「那就好……我已经害死了那么多将士,不能再让他们也因我而有所闪失了。」李万年吐出一口气来,「点算清楚没有,这次随我们回来的有多少弟兄?」 几名亲信顿时陷入沉默,生怕再勾起将军自责与伤心的情绪。 「说。大错已经铸成,难道我连接受结果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李万年猝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几人喝道。 冯世昌稍作迟疑,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命令,低声道:「还请将军保重自身……这次与我们一起回来的弟兄总数是四千七百六十一人,其中只有七百多人没什么伤,其他人都有轻重伤势,正在被城中军医人等诊治。」. 说着,他为怕对方再生激动情绪,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这大半日里,又回来了几百人,都是从川蜀回来的败兵。看样子,这次一败后,越军并没能真正对我们全军赶尽杀绝,大家只是一时慌乱跑散了,要不了多久,更多将士都会赶回甘州,重新聚集在将军麾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其后一句话的影响,李万年这下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除了脸色的苦涩外,也就轻轻一叹:「都是我的错啊。我就不该因为一时之气做出孤注一掷的强攻决定来的,更不该在已经彻底没了胜算时,还驱使那些辅兵去攻打葭萌关,给了敌人以可趁之机,这才酿成了如此惨败……」 「将军,是我等无能,不然区区一座葭萌关又怎可能挡下我十万之众达大半月之久……」几名亲卫赶紧同时下拜,揽下了责任,生怕自家将军再有不好的想法,导致情况恶化。 李万年又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们都起来吧,到底责任在谁,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你们说的根本不算。 「这次是我有错,是我愧对关陇的将士和父老,等到回去后,我定会向所有人请罪。若是关陇父老真认为我的过错已不可接受,那我也愿意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 不等其他人再劝,他又振作了一下精神,缓声道:「虽然大错铸成,但该做的补救却不能忘了。你们接下来好生帮着韦大人守好甘州城,一是提防越军趁机来袭,二是尽量地收拢逃回来的将士们……我只希望这次能少一些伤亡,能多回来一些将 士……」 以冯世昌他们对自家将军的了解,只从这番决定里,他们就已经听出了对方接下来的打算。显然,在没有把所有逃回的将士们全都等回来之前,李万年是不可能离开甘州了。 虽然这样一来多少有些冒险,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听从安排,以求将军能尽快平复心态,从这场溃败中走出来。 而之后的一切,也真就如他们所猜想或者说希望的那般,几日下来,便有源源不断的溃军跑回甘州来。 他们一伙伙的,或是身上带伤,甚至是断了手脚,或是连甲胄兵器都已不见,足可见这次他们能回到甘州是有多么的艰难。但好歹来说,这些人还是活着回来了。 而且,这些回来的关陇军将士的数量还真是相当之多,多则五六百,少则一两百,在接下来的十来日里,甘州城里一下子就汇聚起了三四万的溃兵。 若是再加上先一步随着李万年同来的五千许兵马,这回倒是有近半兵马逃回来了。 这结果让不少人重新振作了起来,但只有真正了解军中情况的,比如李万年,以及两日前才狼狈回来的秦玉祥等人才明白,眼下的情况有多糟糕。 大军溃败之下,损失是难以计数的,这不光只是兵马的损伤,更重要的在于军心士气,以及大批物资的损失。 十万大军奇袭川蜀,随军而去,以及之后不断运送过去的大批物资,却是没有半点随溃败一起回来,在些东西可就全都白白送给了越军。 而回来的这几万败军,还能再用,再让他们去和曾经大败过自己的越军交战吗? 哪怕他们的心理没有问题,可身体呢? 光是伤残的兵马就达到了恐怖的万把人,这些人李万年只能养着,不然还如何让其他将士为他卖命呢? 所以说,这一败对他,对整个关陇来说,其打击都是毁灭性的,是他和关陇所无法承受的。 当然,事到如今,也不再是计较这些后续之事的时候了,他现在要做的,还是重新凝聚人心,至少不能让甘陇因此败而乱,使这些败军在甘州闹出什么乱子来,从而给敌人趁机杀入甘陇的机会。 第1084章 败退回甘州(下) 虽然身体依然虚弱,可为了稳住当下局面,李万年还是强撑着露面,召集麾下将领加以安抚慰问,末了还在甘州城临时的兵营里走了一圈,对一众溃军加以安抚与保证,向他们保证自己绝不会抛弃和辜负所有人。 如此,才把这几万人的情绪给稳住,也让他们得以回看这场大败,从而吸取这次的教训。 甘州太守府正堂之中,这日聚集了数十名将领。 这些人中既有这次从川蜀死里逃生的败军之将,也有听闻此番大败后,赶紧前来救驾的长安守将。但无论是哪方面的将领,此时的神态都极其凝重,从而让整个大堂内的气氛也显得格外压抑。 足足沉默了有盏茶工夫后,高坐最上首的李万年才缓缓开口:「这次真论起来,大败的最大责任便在我的身上。是我轻敌冒进,不顾后果,才会酿成如此大败。」 「将军不必自责,其实是我等不够用命,未能为将军分忧,才有才此番之失……」立刻就有部将开口为他分担道。 旋即,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都承认是自己的过失,才酿成的这次失败,李将军的责任反倒是最轻的。 李万年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们,本来沉重的情绪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就目前这些部下的反应来看,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依然,倒还没有因这次之败而受到动摇。 所以他也就少了顾虑,正色道:「你们就不必为我开脱了,既然这次攻入川蜀是我之决定,又以我为主帅,如此失败,自然也当由我一力承担。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不可改变,那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吸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从而以求今后不再重蹈覆辙。 「这次是我轻敌冒进,小觑了川蜀越军的战力与决心。尤其是川蜀的险峻道路和关卡,更是远超我们之前所想。本以为有了内应,有了之前十年的安排,区区一座葭萌关便可轻易而下,谁想…… 「还有就是,葭萌关居然有着高进贤之外的另一守将,正因为有他存在,导致我们棋差一招。这一切的结果都表明,我们这次输得不冤,敌军之强远在我们原先掌握的情报之上。」 众部下都是一阵沉默,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要没有那个突然冒出来顶替被刺杀的高进贤的家伙,早在最后的底牌亮出,身为守关主将的高进贤被刺杀身亡的同时,关上守军就已崩溃了。 至于川蜀道路之艰险,逃命回来的他们就更有发言权了。 这里的许多人,那都是亲眼看着无数将士为了逃跑,不小心从陡峭的山路栈道上摔下去的,还有人更是为了争道直接与原来的袍泽拔刀相向,从而造成更多的伤亡。. 这一切,所有人都清晰记得,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就在大家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秦玉祥在一声低咳后说道:「将军,关于葭萌关守将突然多出一人之事,我回来时打探到了一些内情。」 「怎么说?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朗州张彦琅派出的川蜀名将吗?」李万年立刻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显然对此一点,他已经想了太久了。 秦玉祥的脸色有些古怪,似是诧异,又似是觉着理所当然:「就当日被我带兵设伏拿下的几名越军追兵交代,这次葭萌关所以能有如此表现,除了高进贤这个主将确实了得外,还因为有一批从朗州赶过去的川蜀豪杰帮着守关。 「而这些人的首领,之前自称叫孙飞,可等到高进贤一死,他就突然自称是大越皇帝孙宁了。然后在其感召之下,关上守军不但没有因主将之死而立马崩溃,反而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强的战斗力,从而主动出击,把我们杀得大败……」 本来大家还都静静听着,可等他们明白过来对方话中真正的重点后,所有人都目瞪口 呆,旋即一声声驳斥四起:「这不可能!」 「大越皇帝孙宁明明身在中原,还在打着洛阳的主意呢,怎会突然来到川蜀?」 「这一定是他们为了乱我军心编造出来的谣言……」 在众人的驳斥声中,李万年倒是陷入到了沉默,心中则快速做着计较,这说***是真的吗? 说实在的,怎么想,都觉着此事太不靠谱,毕竟那可是一国之君,身份何等贵重,怎可能以身犯险地跑到前线,而且是一座关卡上来帮着一起守城呢? 但从最终的结果看,好像这一说法也是成立的。 因为就算高进贤活着,李万年都不信对方能激发关中疲惫的兵马做出如此决然的反击。而能够让这几千越军如此义无反顾,悍不畏死地杀将出来的,也只能是意料之外的高贵人物了。 因为他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从而让所有将士都抛下了心中的恐惧与担忧。 再结合之前收到的关于孙宁将赶往川蜀,主持大局的密报,李万年突然就觉着这一切变得极其合理了。 还有一点,也是让他做出如此判断的关键所在,就是对于孙宁其人的了解。 就目前掌握的种种情报来看,这个曾经的亡国之君,自来到川蜀重新再建朝廷后,就表现出了无畏的勇气与强大斗志。 正是靠着这份自信,他才能在天下崩乱的局势里迅速重建朝廷,并一步步把大半个天下重新夺回手中。 如此人物,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的川蜀战场之上,似乎也就不再那么不合理了。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后,李万年终于开口:「孙宁应该就在川蜀,就在之前与我们一战的葭萌关中。」 他的结论,让所有将士都为之一静,再无人出声反驳或质疑,只是大家眼中的犹疑与不安情绪却是更重了。 要真是如此,甘州,乃至整个甘陇可就危险了。 孙宁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也一定会抓住这次的机会,趁胜杀入甘陇,那接下来的战事该怎么办? 但旋即,李万年又是一笑:「不过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心,如果真是如此,说不定此时的孙宁已经被人杀死了。他一定想不到,我还有最后一颗专门为他准备的棋子在那儿,而此人也早想杀他很久了。」 唐枫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周一求票!!!!」 第1085章 大捷之后 越军并没有如关陇军将士所担忧那般趁胜杀将过去。 这倒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因为他们做不到。 一是这次的葭萌关之战对守关将士的消耗委实过大,尤其是这最后扭转局势的一攻,虽然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战果,可终归也让他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在追逐逃亡的敌军过程中,自然也难免有所损失,反倒落入到敌军的陷阱之中。等孙宁迅速聚拢兵马,押着数量庞大的俘虏回去时,居然也有近千的伤亡。 而相比于区区几千越军,数以万计的关陇军俘虏可就太多了,这让越军将士们更不般再轻举妄动,只等着后方援军赶来了。 然后就是第二个因素,川蜀兵马终归实力有限了。 张彦琅为何会在得知葭萌关被十万敌军猛攻半个多月的情况下却几乎没派一支援军过来? 不是因为他真就相信葭萌关能挡下如此多的敌人,更不是他已经放弃了这关卡和几千精兵,实在是他手中兵马也是捉襟见肘。看書菈 说是朗州有数万大军,可实际上这些人马中真正可用的,不超过两万。而就是这点兵马,也得分到朗州及附近的几个重要城池中镇守,一面防着随时可能破关杀来的关陇军,一面还得提防渗透进川蜀各处的关陇密谍的行动。 如此一来,他又哪可能在短时间里调动充足的人马支援前线,更别提在胜利的消息传回后组织大军趁势杀去甘陇了。 至于川蜀其他提防,情况其实也差不多,都是守或许还成,可真要调动兵马攻出去,却是没这个能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朝廷这些年来没少调用川蜀的兵马入江南,去两湖两淮,乃至兵进中原呢? 是的,对孙宁来说,川蜀乃是他的后方兵源重地,而且是绝对可信的龙兴之地。此地练出来的兵马,自然是被首先选用,放到每一个最重要的战场上的人选了。 而随着大越朝廷不断收复失地,江南、两湖、两淮、梁州、开封,乃至洛阳前线,到处都可见到来自川蜀的兵马,而且各地这样的兵马数量都相当可观,都是官军的中坚力量……如此一来,留给川蜀自己的兵力,也就只剩下自保了。 甚至,这点兵力差点连自保都做不到,毕竟谁能想到关陇的李万年会突然奇袭葭萌关呢?一旦此关真被攻破,偌大个川蜀只靠这点兵马,自然是绝不可能守土御敌的。 好在孙宁自己把这个最大的漏洞给补上了,才没有因此酿成大祸。 可也正因为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越军都不可能在此时趁胜发兵,反攻甘陇。 此时他们真正忙着安排的,是重新修缮残破的葭萌关,再调动一部分兵马来顶替疲惫不堪,死伤不小的关中守军。 而孙宁自己,也趁着这个机会,回到了朗州。 只是再回到朗州时,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就彻底不一样了,因为他是皇帝陛下的秘密,已经被所有人知道。 孙宁以皇帝之尊以身犯险出守葭萌关,而后更是身先士卒带兵大破关陇大军。只这一行为本身,其轰动性就已经远超这次大胜的影响了。 寻常百姓和将士们在得知此事后,自然是大感震惊叹服,之后便是无比的振奋,直言在皇帝陛下的率领下,大越朝廷一定能摧枯拉朽地击溃所有敌人,重夺天下江山。 但对更高层级的官员们来说,却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与后怕了。 尤其是张彦琅,在得知此事真相后,更是差点吓昏过去——这要是皇帝陛下有个闪失,自己就是被灭九族都是轻的。毕竟让孙宁去援助葭萌关的命令可是由他亲自下达的。 所以在孙宁回到朗州后,张太守便立刻带头请罪:「是臣瞎了眼, 竟没能认出陛下,幸好陛下有列祖列宗庇佑,百邪不侵,不然真有个好歹,臣可就万死莫赎了……」 孙宁见状,赶紧上前用力将之扶起:「张太守不必如此,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而且这本就是朕自己做下的决定,又与你何干? 「何况,这次朕也不算白白冒险,葭萌关一战大破关陇逆贼,必然将为接下来一统天下的战局奠定坚实基础,所以你又何罪之有?」 在好一通的劝说表态后,此事才算是被揭过,然后孙宁要面对的,又是一批接着一批臣子的拜见恭贺以及劝说了。 这些臣子里,既有川蜀当地闻讯而来的,也有从金陵得知消息后昼夜赶来的。对于皇帝如此冒险的行径,他们也是极其后怕和难以接受,哪怕最终结果对大越朝廷很是有利,他们也有的是劝谏的说辞。 如此,让孙宁好不困扰,直敷衍了良久,又向所有人保证自己不会再如此犯险后,才把大家也给安抚了下去。 再之后,自然就是热烈的庆功会。 这次大胜确实值得好生庆贺一番,即便不提皇帝陛下身先士卒,英明神武的表现,光是以数千之兵大破十万之敌的大捷,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大越臣民欢欣鼓舞了。 至于参与此战的将士们,更是个个劳苦功高,各种封赏自然也少不了。 孙宁更是亲自持杯,向每一个参与此战的军官敬酒,由此更引得全军折服,满城欢呼。 如此庆功会,一开就是三天三夜,所有将士官员都喝得酩酊大醉。 待到最后一日,就是以孙宁之修为,也有了七八分的醉意,被杨轩和言逸飞他们搀扶到自己的住处时,连脚步都有些不稳。 不过孙宁还是谢绝了其他人的搀扶,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迈着有些蹒跚的步伐,来到了专为他准备的院落之中。 而就在孙宁沿着种满了各种花木的小径往前方的卧室走去时,他脸上的笑容却突然一敛,动作也倏然一止,人定定立在那儿,看向不远处廊下,沉声道:「什么人在那儿?」 话出,一人款步走出,手中一把折扇轻摇,脸上则带着和煦的笑容:「草民唐枫,见过皇帝陛下……」 第1086章 刺杀与反杀(上) 弦月高挂中天,清冷月辉洒落下来,让庭院中的气氛不觉多了几分凝肃。 两个人,分立于院中与廊下,一高一低,看着倒也颇为和谐安宁。 只是若仔细分辨二人身份的话,这样的处境却又透着不合理的诡异了。 孙宁乃当今天子,身份何其尊贵,居然就处在了唐枫这个寻常江湖客的下方,若有大越臣子见着,必然会大声斥责,严惩这个无法无天的大胆狂徒。 可此时的院中除了二人外不见其他人影,而孙宁自身似乎也对此不甚在意,脸上还挂着略带慵懒的笑容,轻轻点头:「原来是你啊,刚才宴席上怎不见你一起喝酒?此时来这儿见朕又是何目的?」 「在下是来与陛下告别的。」唐枫说着,微微上前两步,人已经来到长廊边缘,离着孙宁也不过两丈左右。他身形又微微一欠,似乎是要做告别前的施礼。 「你要走?为什么?」孙宁略皱了下眉头,人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使二人距离更近,也让唐枫看清楚,他身上别无长物,根本就未曾佩有任何兵器。 只见他神色不动,低声回道:「第一,是因为在下经历了葭萌关一战后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是有多么的不自量力。 「以为凭我多年苦学,就能在战场上大展所长,立下不是功勋。但其实真在万军丛中,我这点能耐完全就不够看的,这次能不死,已经是侥幸了。我终究只是江湖人,战阵厮杀,非我所能参与。」 孙宁笑了一下,点头后又摇头:「你这说法自然在理,但这终究不是你离开的原因。我们的敌人可不止有战阵冲杀,还有各自来自暗处的刺杀,这些可就是你之所长了。」 「陛下说的不错,所以这就要论及我将告辞的第二个原委了。」说着,唐枫又上前一步,人从廊中走下,同时深深弯腰,一礼行了下去。 他的说辞与动作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吸引着孙宁思考与上前。 后者不疑有他,果然就一步过去,口中说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便要上手去扶,「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因为我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唐枫果断给出答案,而他的一双眼睛则时刻注意着眼前之人的动作,在孙宁来到跟前数尺处,已经伸手要来搀扶自己时,作势行礼的双手突然一分,一动。 左手的折扇猛然一开,唰然而起,直遮孙宁面目,而其右手则是一抬一挥,一道虚影呼啸飞出,破空直袭孙宁前胸! 唐门暗器,夺魄梭! 这是一根两指粗细,半尺来长的暗黑短梭,发出时几乎没有任何异响,却能在出手瞬间将攻敌的速度提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而此暗器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有着极强的破甲功效,等闲两三层甲胄都不可能挡下它在三丈内的一击。而这夺魄梭上更被他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打入孙宁体内,便可立刻取其性命! 为了这次的刺杀,唐枫已经筹谋多时,直到今夜,才终于让他把握到了机会,此时出手,自然是全力以赴。 不光是这一下出手偷袭,在这院子内,他还布下了诸多后手与安排,若非孙宁回得太快,让他有些赶不及,恐怕都不用自己出手,对方光是进来这院落,就得死在这儿。 不过这样也好,能让自己以更直接的手段击杀其人,好为唐门上下几百子弟报仇雪恨! 当这一梭飞出时,唐枫很是笃定自己必能报仇成功,刺杀得手。 为此,他嘴角一勾,甚至都露出了得意而放松的笑容来。 可就在这一笑容显现的瞬间,他的双眼又是一闪,喜色变作了惊色。 因为这志在必中的一击,居然落空了! 就在这一 梭袭到胸前的同时,孙宁的身体突然就是一折一倒,就跟从中间被人砍了一刀般,上半身竟是直接折到了后方,从而让这偷袭的一梭从其上方一掠而过,然后啪一下,打在后方的假山上,深没其中。 与此同时,孙宁却并没有就此后退拉开与对方的距离,而是就以这么个古怪的姿势,向前一扑,已到唐枫跟前,双手则是迅如闪电般探出,急抓对方的双手手腕。 直到目标扑到跟前,反击出手,唐枫才从一击落空的震惊中回神,低喝一声,右手再扬,数道寒光已急打过去,而其左手的折扇也是迅然一收,如匕首般一个下刺。 同时,不知他按到了折扇上哪里的机关,噌的一下,折扇前端,竟陡然冒出一截刀尖来,上头还带着一抹诡异的蓝绿,显然也是带了剧毒的。 作为唐门曾经的外五堂得意弟子之一,唐枫的一身本事也是相当之强,暗器搏杀和用毒,皆有着极强造诣,等闲之人,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走过几招。 但偏偏他对上的是孙宁,而且是心中早有警惕,并做出了应对策略的孙宁,所以他的攻击固然狠辣难防,却于瞬间就被孙宁尽数躲过。 因为他刚才那看似孤注一掷的扑击赫然是虚招。 在唐枫再度打出那蓬暗器的同时,孙宁前扑的势头和探出的双手已迅速一收,倒是双脚运足了力道,登时弹身而起! 这下突然的变化,不但让那几点寒芒只能是擦着他的脚底打空,而且后边那凶狠的一击,也在这一停一起间,只是在尺许外落下,连他的衣裳都没能擦到。 而他在弹身掠起时,身子已快速扳回,张嘴想要发出长啸,再落到长廊顶部。 孙宁的应对不可谓不妙,他刚才那一下,就是表面用的寻常江湖人对上暗器好手时贴身缠斗的策略来引唐枫出招,却在对方分神时再起,从而自上方攻击敌人,或是震破长廊顶部,落到其身后再攻。 而只要让他长啸出声,则必然惊动外间护卫,到时就算自己杀不了对方,等众多护卫赶到,区区一个刺客也别想再脱身了。 策略很是准确,可就在孙宁气息一转,便要呼入空气再啸出时,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后续动作当即而断,人则是在廊顶一点后,借力而起,直蹿向院子前方,自己的卧室。 第1087章 刺杀与反杀(中) 孙宁的应对确实出乎了唐枫的意料,但他却并未因此就乱了心神,甚至脸上笃定的笑容都未见有减的,一招落空,他人已跟着扑到院中,抬眼急寻对方身影。 在看到对方借势往着前方屋子扑去时,他也身形一起,急扑而上,居然赶在孙宁之前挡住其去路,扇子一展,如刀般直挥向孙宁的脖子,右手三道丧魂钉则是悄然无声地急打其面门和前胸。 这一连串的攻击当真是既狠且急,直打得孙宁再度变向,狼狈朝着旁边避去,同时神色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惊觉一个事实,对方这次的刺杀当真是志在必得,是专门针对自己所布下的杀局了。 「怎么,皇帝陛下怎么不把你拿手的绝招用出来了?」唐枫挡住孙宁去路,似笑非笑地问道,「就那个足以震荡人心魂的啸声,怎么就不用了?」 孙宁默然对视着他,心中苦笑。 这时别说长啸了,他连出声,乃至呼吸都不敢作。看書菈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起将啸时,他鼻端就嗅到了一丝腥味,顿时就让他眼前一花,气息一乱。 要不是体内金色光球及时转动,将这一缕毒气迅速化解,当时他就得中招落地,成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原来,这唐枫早在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针对自己的陷阱。 当日鹰首峰一战,自己都把底牌都用出来了,那绝啸罡拳的威力,自然也被唐枫看在眼,记在心,所以这次出手,就特意设下了这一毒气。 绝啸罡拳再厉害,也有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猛然吸气入肺,再将之转化成音浪轰出。 而现在,四周空气已多是毒气,这一口气自然怎么都不敢再吸了。 看着孙宁那副懊恼戒备的样子,唐枫心中却不像表面看着那般胜券在握,甚至都觉着有些惊讶。 对方的反应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安排,亏自己辛苦布下了这一局呢。 为了更轻易刺杀孙宁,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比如找到今夜的机会,先把这院中人等通通解决掉,然后再在这儿布置下诸多无色无味的软筋香。 是的,在孙宁眼中极其可怕的毒气,其实就只是软筋香而已,因为相比于其他能迅速杀人的毒气,这软筋散是最能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吸收的,而且其药效一起,中招者会声音都发不出,从而好让唐枫在得手后从容逃离。 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唐枫已经瞧出来了,孙宁的绝啸正好被这软筋香克制,只要自己引起使用此招,便必然会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只是没想到,孙宁如此机警,居然没有中招,或者说是,他真就发现了其中破绽。 此人,当真了得,当真可怕! 这么想着,唐枫自然更不敢大意,当即再起,手中折扇开合间,嗖嗖几声,数道看似扇骨,实为毒镖的暗器已急打目标周身。 纵然你看出问题,没有被软筋香所迷,但久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会迅速被软筋香影响,而且现在他又是空手作战,自然更是身处下风,被动挨打了。 唐枫能看出问题,趁机杀上,孙宁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看到对方再度攻来,他也不敢硬接,赶紧运气急速朝着后方退去。 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正是回到卧室,拿回自己的佩刀碎风,如此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而且,只要到了房前,撞破门户,发出足以惊动外间的响声,便会吸引护卫们赶来。 「哪里去!」低喝声中,唐枫抖手又是两道乌光打出。 孙宁将一闪身,将这两道暗器轻易躲过,使其呼啸着打向后方。 但旋即 ,他本来急速后退的身形便是一顿,然后迅然朝着侧方猛扑过去。 同一时间,后方金风乍起,那两道刚刚落空的暗器居然倒袭而来,直飞回唐枫手中。 要是孙宁避得慢上一些,或是继续后退,这两件暗器必然打中他。这一手来去自如的暗器功夫,确实惊人,而更惊人的,则是唐枫的心计了。 又一招失手,唐枫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见,孙宁之机警与反应,确实远超他的设想,此番刺杀当真有些难办了。 而且,他深知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外边的护卫们察觉,到时被说杀死孙宁,就是想要脱身都难。 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了,必须出绝招,毕其功于一役! 唐枫眼中决然阴郁之色一闪,人已跟着迅然再度扑上,双手挥舞间,各种暗器便如乱雨般直朝着孙宁周身扑袭而来,嗖嗖之声,都能把他给掩盖住了。 可即便如此,孙宁都未见有丝毫慌乱的,只是不断高起下伏,左摇右摆,再加上借助四周各种草木假山之类的东西来做掩护干扰和遮挡,从而将这一连串如疾风暴雨般的暗器攻击都给闪避了过去。 看起来,他好像挺游刃有余的,但其实,孙宁自己却知道,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 因为周边都有软筋香的缘故,他已闭住呼吸有一阵子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一般来说闭息个顿饭工夫完全不是问题,但那是在静坐或不做剧烈运动的情况下。 像现在这样极力闪避,东躲西跑,其内息消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之前最后吸入的那口气,眼看着就要用尽,到时动作必然变得沉缓,对方抓住机会,自己可就真招架不住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不然那就是慢性死亡! 孙宁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决然,纵然有些冒险,但也总好过必死的结局吧。 想到这儿,他身形再是一转,再一次猛然扑向侧后方的那间卧室。 唐枫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手一抖间,刚才被他收回的那两道乌光又一次飞出,在孙宁腾身而起时,自其脚下掠过。 但这两件暗器在向后去了数尺后,又骤然一顿,然后以比刚才飞向前方更快的速度,又倒卷飞回,而且在飞回的时候,居然寂静无声,叫人难以听声辨位。 而此时的孙宁,就仿佛是忘了这一出般,并没有如之前般向旁闪避,而是落身后,微微一顿。 瞬息之间,那两道乌光已到其后背,急刺后心! 第1088章 刺杀与反杀(下) 看到孙宁不作闪避,就要硬吃这两下时,唐枫眼中兴奋的光芒骤然闪过。 虽然这两件轮回夺因为特殊原因无法淬毒,但其杀伤力却更在一般细小暗器之上,只要打中后心,不死也得重伤丧失再战之力。 这下自己还不刺杀得手,报仇成功? 就在他心中大喜,从而导致手上动作一缓间,跟前的孙宁却猝然而动。 不再是如之前般的闪避躲藏,也不作蹿高伏低的姿态,此时的孙宁身形骤然而起,如一道疾风般,直冲向动作稍缓的唐枫。. 两人之间一直都保持着三丈多的距离,因为这距离正是唐枫施展自己层出不穷的暗器的最佳位置,既能确保杀伤,又不会被敌人所攻击到。 但是,这点距离对全力冲刺的孙宁来说,却还是太短了。 几乎只是一眨眼,孙宁已出现在了唐枫跟前。 而后者,也是直到这时才猛然醒觉,即刻右手连弹挥出,数道暗器如天女散花般在面前炸开,朝着孙宁兜头袭来。 同时,他左手的折扇也是彻底大开,数道扇骨全部打出的同时,扇面也霍然裂开,一股五彩斑斓的浓烟跟着弥漫出来,直扑向孙宁周身。 为求自保,这时的唐枫已经把全身能用出来的,压箱底的招数通通都使了出来。 尤其是股从裂开的扇面里弥漫出来的五彩烟气,更是他十年来辛苦炼制而成的,要比当初唐家惯用的毒烟杀伤力更强的大杀器。 只消一缕,就能融皮消骨,把一个活人在短短盏茶工夫里消融成一滩血水,而且到现在都没有解药。 就是他唐枫这样浸yin毒道几十年的此中高手,也是无法抵抗如此剧毒的。 可以说,不到万不得已的要命关头,他是绝对不会将此招用出来的。 而此时唐枫用出来这么多招数,既是为了确保自身,同时也有一招毙敌的目的,毕竟孙宁自己冲撞上来,显然是已经不可能再闪过所有暗器的攻击了。 「吭……」一声久违了的龙吟骤然自孙宁口中喷涌而出。 这一下龙吟长啸并不像以往每一次那般,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从而造成更大的威胁与杀伤。 这一回的啸声却是被孙宁汇聚成了一线,从而使音波变作犹如实质般,如剑似枪,悍然直朝着前方刺去。 其力道之强,登时就让迎面而来的诸多细碎的暗器尽数倒卷飞出,也有些被推得朝四周散射。 至于其后快速弥散袭来的那一片五彩浓烟,在接触到这一长啸后,竟也被硬生生打开了一个缺口。 其中一股烟气,竟被这啸声推着,笔直朝着后方正全力后撤,却又突然止步的唐枫迎面扑去。 唐枫在打出所有压箱底的招数后,自身是急速朝着后方掠退的。 他也有着多年的搏杀经验,如何会看不出孙宁这下是在搏命了。 而每一个搏命之人的最后一击,都显然不是能轻易接下的,所以他急退。 孙宁都必死无疑了,自己又何必与之争这一招的胜负短长呢?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一声长啸的攻击力,才一退间,就被啸声迎头追上,然后整个心神都为其所夺,一时身子彻底僵住。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是问题,但就在他一顿而住的同时,那一道五彩毒烟却被啸声推着扑面袭来,而此时的唐枫却压根不能做出任何规避。 于是,一道毒烟尽数打在了他的面上,瞬间就已侵入到了唐枫的七窍之中,只眨眼间,他的脸色就已变得一片灰黑。 与孙宁一直都在屏息作战不同,唐枫可是不怕自己放出的软筋香的,自然是呼吸随意,这下吸入的毒烟数量可就 相当可观了。 巨大的痛苦让唐枫瞬间回神,他心中先是一阵恐惧和懊悔,自己怎么就会大意中招呢? 但旋即,他又释然了。 自己这十年来苟且偷生,隐姓埋名,苦练毒功,不就是为了今日报仇吗? 现在孙宁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这个灭掉唐门的罪魁祸首终于也死在自己之手,那自己与之同归于尽其实也不是太难接受…… 就在他心中略略一松,甚至想要笑时,眼前迷蒙的五彩浓烟突然就是一裂。 一道霸气决然,掩盖天上月光,地上一切光华的刀光,破开了他面前的一切烟雾与暗器,如匹练般急斩落下,正中唐枫的头顶。 也是直到这时候,唐枫才猛然看清楚让他惊骇无比,又难以置信的一幕。 孙宁,这个他自以为必然已被暗器与毒烟杀死的目标,此时居然浑然无伤地挥刀斩在自己身上。 不但没有被任何暗器打中,就连脸上都不带丝毫被毒烟所伤的痕迹,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只有浓烈到化不开的强大杀气。 失手了!? 怎么可能? 这是唐枫最后的思绪。 因为孙宁的刀光已在斩中其头顶后,迅然直朝着下方落去,把他整个人从中间劈做两爿,真正的裂成两片。 而让孙宁做到这一切的,只是手中那一把略带了弧度的,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小轮回夺而已! 孙宁刀道上的修为还没有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所以他虽已练出了刀芒,但终究不能空手发出刀芒来。 只有当手中有了兵器,这一招才能真正施展出来。 而在之前几乎陷入绝地的情况下,孙宁终于是决定赌上一把,冒险而上。 第一下再扑卧室,就是为了引出那两道可以来去自如的轮回夺。 因为孙宁判断出,唐枫所有的暗器中,就这两件暗器最不可能带毒,那就是自己可以拿手接下的。 所以在随即一顿扑袭唐枫时,他真正的目的却在接下这两支激飞而来的暗器,同时,吐气开声,发出厉啸。 既然已经不可能再做游斗,那就全力出招,不再顾虑之后,中不中什么毒的,就无所谓了。 怒啸使敌人暂时失去反应,同时也让那些扑面而来的各色暗器为之一缓,然后才是一刀斩出,彻底做出了断! 这其中展现出来的孙宁的分寸和胆略,足以让任何一个旁观的天下高手侧目叫好,只可惜,今夜此处,除他二人,再无第三人见证。 第1089章 祸兮福所倚(上) 直到身体裂开,惨死当场,唐枫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成真。 自己十年隐匿隐忍,多日筹谋算计,只为杀孙宁替唐家堡被灭门的数百族人报仇雪恨。 之前因不知孙宁身份,从而错过最好的下手机会,已经让唐枫大感后悔了。 却不料,自以为安排好一切,抓住这唯一机会的一场刺杀,居然也变成了这般结果。 孙宁没有被自己所杀,反倒是自己,死在了这个灭门仇敌的手下。 他实在是不甘心啊! 所以纵然身死,唐枫依然两眼圆瞪,满满的都是怨毒,恨不能当场化作厉鬼再对孙宁下手。但奈何,人死如灯灭,又哪来的什么鬼神之说呢? 而已然死去的唐枫并不知道,就在他被一刀两片,惨死裂开之后,孙宁的身子也是陡然一震,然后再控制不住,直愣愣地朝着前方鲜血淋漓的地面倒去。 这一次拼尽一切的杀敌也已让孙宁耗尽了一切,尤其是那扭转乾坤的一啸,不但让他脑袋发昏,而且还吸入了一大口的软筋香。 此药效果极强,只这一口,就让孙宁瞬间浑身酥软,却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要不是他出手够快,唐枫又正好被自己的毒烟迎面喷中,也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恐怕这一战究竟是何结果还得两说呢。 但即便如此,孙宁身上的问题也不止于此。 他的后背,一支轮回夺正插在那儿,不断有鲜血自伤口处流出。 在当时的情况下,孙宁固然如愿出「刀」,但却也只能接下其中一支轮回夺,另一支却是直接打中他背部,使他受伤不轻。 可以说,这一场刺杀孙宁虽算反杀成功,却也只能称作惨胜,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之大。. 而就在孙宁砰然倒地之后,多条人影已匆忙奔来。 那一声长啸总算是惊动了外边那些护卫,杨轩他们一听到这熟悉的啸声,也都变了脸色,知道皇帝出了事,赶紧赶来救驾。 当他们跑到院门处,看到这一地的狼藉和倒下的两人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众人再顾不上其他,飞也似的扑将进来,一边查问皇帝陛下的情况,一边放声大叫:「来人哪,有刺客……」 只是没叫两人,就又相继有人软倒在地。 唐枫虽死,他布在院子里的软筋香的效果却依然霸道,十多个仓促进来的护卫竟被悉数药翻…… 直到半晌后,更多人马跑来,又有不少人中招倒下后,药效才消散大半,才让其他人得以把孙宁等人抬出去。 然后整个朗州都被惊动,无数官兵被调到孙宁所居住的院落,将此处守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打此进处,城中大夫,不管有名无名,都被叫了过来,专为皇帝陛下诊治。 已然陷入昏迷的孙宁可完全不知道当地官吏因这场变故受了多大的惊吓,又做了多少事情。 他只知道自己这回是沉沉的睡了好长一觉,待到再醒来时,只见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然后除了脑袋有些昏沉外,也就只剩下背上还有些疼痛了。 片刻后,他才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便开口出声,想要让人送水过来。 随着他有所动静,很快,多名形容憔悴,双眼布满了血丝的官员便急忙围了上来:「陛下,您可算平安醒来了……」 「陛下,是臣之罪竟让刺客对陛下下手,还请陛下定臣之罪……」 一时间,文武人等都跪在孙宁床前,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尤其是张彦琅,更是一脸的自责与后怕,当即就叩首认罪。 确实,就这次的事情来说,他张太守的罪责是最大的。 就算不提刺杀是在他为皇帝安排 的宅院中发生,光是作为朗州太守的身份,就够他担下最大的责任了。 而更要命的是,唐枫的身份也被确认了。 虽然大家还不知其乃唐门余孽的真正来历,但其人是被张太守留在官府中效力的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推脱的。 所以真要是诛心一点来说,甚至都可以怀疑是他指使的唐枫行刺孙宁呢。要是这一罪名真被扣上,恐怕他张彦琅的三族都不够死的。 至于其他人,自然也会受到牵连,追究起来,被罢官都算是轻的。 所以此时这屋子里的一干官员都是那么的惶恐,焦虑以及憔悴。 「都起来吧。」孙宁勉强笑了下,「再去弄些吃的喝的,我饿了。对了,我到底昏迷有多久了?」 众官员见皇帝陛下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赶紧回头让下面之人去安排粥水什么的,同时又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您已经昏睡有整整两天了。」 「竟是这么久了吗?」孙宁愣了下,无奈苦笑,「这么说来,恐怕我遇刺的消息一定是传将出去,为太多人所知了?」 众官员立刻再度下拜向皇帝请罪。 此次刺杀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慌之下,只为救治皇帝,别的事情自然顾不上。而等他们再想到时,却已迟了。 现在不光朗州已传得人尽皆知,恐怕这一消息都要扩散到整个川蜀了。 而只要川蜀传开这个消息,则关陇李万年也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知道,再就是传到中原去…… 只要想想这一消息传入中原后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张彦琅他们就更是一阵惶恐。而他们现在能做的除了稍作压制消息外,就只有在皇帝跟前不断磕头请罪了。 孙宁此时神色略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当即道:「你们都起来吧。这次的刺杀确实影响不小,就连朕都差点…… 「但真论起来,也怪不得你们,那刺客应该是早就处心积虑要对我下手了,只是之前不知我身份,所以才有所隐忍罢了。」 说着一顿,脸上又突然现出一丝笑意来:「此事既然外传,也就罢了。或许到最后,这事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呢,说不定到头来,却能让我因祸得福。」 第1090章 祸兮福所倚(下) 皇帝如此表态,真是大出张彦琅等官员的意料,同时也让他们的心稍稍一安。至少皇帝陛下没有因此追究严办他们的意思,那他们和家人的性命自然就保住了。 当然,如此大事发生,他们这些朗州官员该担的责任还是免不了的,现在只能是戴罪立功,等着朝廷稍后对他们加以处置了。 一般来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至少也得降职罚俸,以儆效尤,不过比起他们之前所担心的严惩,可就要轻上许多了。 而经此一事后,之前那场大捷的喜悦也就迅速冷却了下来,无论官兵还是百姓,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都变得格外小心在意,生怕再出现一次刺杀。 尤其是皇帝居住养伤的宅院这儿,日夜都有超过上千的将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护着,不让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靠近半步。 在此期间,孙宁也没做过多表示,只是安心养伤,顺带着对刺客的来历身份做了更深入的调查了解。 然后很快的,手下人就通过现场遗留的,以及他尸体上所藏匿的诸多刻着「唐」字印记的暗器等物上,确认了他是十年前被灭门的蜀中唐门唐家堡余孽的身份。 对此答案,孙宁倒不是太过惊讶。 当日一战,他从对方诡谲狠辣的种种暗器和用毒手段里,就瞧出了一些端倪。现在,也不过就是加以验证。 再联想到他来到朗州的时间和借口,孙宁又很快猜出他应该也是关陇派到川蜀的一枚暗子。只是唐枫的能力更强,其任务就不止是探查越军的军事机密,而是带了刺杀关键人物的目标,甚至直接就是冲着自己这个灭了唐家堡的最大仇人而来。 但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他一死,一切也就过去了。 想到此点,孙宁甚至都有些后悔下手太狠,应该留对方一命,从而好从对方口中掏出更多关陇军情报的。 就这样,又将养了多日,等孙宁真正恢复过来时,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中,而他一直所等之人,也终于来到朗州。 「臣郭冲参见陛下,陛下龙体可安康了吗?」 风尘仆仆的郭冲在看到孙宁后,就赶紧大礼参拜,然后抬头又是充满了关切地询问道。 他是受孙宁之命才从金陵一路赶来川蜀的。 当时在得知皇帝陛下遇刺还受伤不起时,可也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直到之后又接到了皇帝的旨意,让他即刻去朗州相见,商议大事,他才略略放心,然后就是昼夜兼程,一路都不曾怎么歇息的,紧赶慢赶地自江南一路入川,最后才来到朗州。 「起来坐下说话。」孙宁笑道,指了指面前一个座位,「我既然请你来朗州,自然说明这点伤不是问题了。不过那唐门余孽的手段也确实够可怕的,要不是他在出手之前不敢抱必死之心,恐怕我都未必能够自保。」 「陛下洪福齐天,得天地庇佑,自然不会有事。」 「哈哈,这些虚套就不说了。」孙宁摆摆手,这才把神色略略一肃:「你在来时,可有听到此事的流言在江南或中原其他地方有所流传啊?」 郭冲神色也为之一凝:「回陛下的话,还真有些流言在湖广等地开始传播,说是……陛下这次被刺客袭击,虽然侥幸未死,却也伤重不起,恐怕……」 「恐怕命不久矣?」孙宁见他为难,索性自己补充道。 郭冲来了个默认,此事终究不好说得太明,不然有对皇帝不敬的意思。 孙宁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呵呵,那你可知道,这些流言其实有不少是我让人刻意散播的。」 「啊?」郭冲顿时一愣,旋即就又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臣之前还以为陛下急着召臣来朗州是为了让乌衣司出 手禁绝这些流言呢,这么看来,陛下这次是打算反其道而行,想把流言尽快扩散,好让中原的逆贼都知晓您伤情极重,龙体欠安了?」 「知我者郭冲也。」孙宁满意的笑了起来。 对方真算是自己的知己了,往往自己只点一句,郭冲就能明白全部想法。 郭冲忙又谦逊了一下,然后又皱眉道:「陛下心意臣也能猜个几分,是想借此事以骄逆贼大军之心,从而好在中原争夺战中有所斩获。. 「可问题是,此事一旦真个传播开来,可不止逆贼会知道,就是我大越官军怕也会迅速得知其事,到时我们的将士军心士气可就要受大小的打击了。我消彼涨,战事可不好说了。」 「所以我才会请你来做商议啊。」 孙宁笑看着对方:「如何只骄贼兵,却又让我官军军心不乱,这个度就得由你来帮朕来做把握了。此一番,说不定就是我们一举拿下洛阳的绝佳机会了。 「而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异样,朕接下来会一直留在川蜀,不入中原。所以那边的战事,就得交托到其他将领来做主……」 随着孙宁把话说开,郭冲也就渐渐明白了他的整体意图,这让他的眉头不禁紧紧地蹙起,心中快速做起了盘算。 足足半晌后,他才道:「既然陛下已有决定,臣自当尽心来办。现在臣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尽可能地封锁关键信息的同时,又让那些重要将领知晓真相。如此,待到真个交战时,他们才能应对一切。 「而且,只要这些主要将领知道陛下龙体安康,则他们完全可以有底气在军中隔绝那些不利于我大越朝廷的消息,保持全军锐气。」 随着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孙宁也不禁频频点头。 虽然这些只是一个大概的策略,还有许多需要推敲的地方,但听得出来,此策略已经有几分可用之处了。 满意地看着对方半晌后,孙宁又笑道:「还有一事也是需要乌衣司来做的。那就是尽可能将朕伤情严重的消息传给关陇那边,最好能引得他们再度出兵川蜀,如此,我们就可以先行将这个隐患给铲除掉了。」 郭冲当即点头:「臣明白了,臣会安排。」 第1091章 再临锦官城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这是孙宁一直秉持的习惯,因为他深知自己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皆面面俱到,深知比专业人氏做得更好。 比如说带兵作战,非到没的选择时,他都很少真在战场上越俎代庖的加以指挥,最多也就是在战前制定总体方略。 就拿这次的葭萌关一战来说,多日里他就一直让高进贤指挥作战,最多从旁出出主意。直到高进贤这个主将被突然刺杀,军心大乱,连关卡都要守不住时,才出手指挥做战。. 而以往也是一样,无论是打梁州,还是打开封,孙宁虽都参与其中,却从来不是军中主将,更多只是起到一锤定音的奇兵效果。 现在这场传递扩散虚假情报的谍战,孙宁同样没有自己操控一切的想法,而是特意把更精于此道的郭冲召到川蜀,由其来统筹计划一切,自己则只是提出要求,并配合其行事而已。 而此时,郭冲便当仁不让地向孙宁提出了一个要求来:「陛下,臣斗胆还请您尽快离开朗州,同时又不能入中原或江南。」 「嗯?你这么做是何用意?」孙宁好奇道。只要对方的理由够充分,他自然是愿意配合的。 「为防万一。毕竟事关重大,关陇的李万年也好,洛阳的赵广校他们也罢,一定会多方打探此情报的真实性,然后再做安排的。 「朗州这儿毕竟是他们重点关注的所在,但我们又不可能真把此地防得滴水不漏——不然恐怕他们就要看出问题来了——所以只能请陛下暂时离开,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郭冲仔细解释着其中原委:「至于中原江南等地,一方面人多眼杂,另一方面情况未知,所以臣以为,还是该以稳妥起见,陛下不去为好。 「还请陛下以此计大局为先,暂时委屈一二,就在川蜀其他城中隐居下来。」 孙宁闻言,又是好一阵的沉吟。 其实只是隐居不被人所知倒不难,毕竟川蜀如此之大,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就够各方势力找上一年半载了。而对方肯定没那么多精力来找,只要有了想要的答案后,他们就会行动了。 唯一要考虑的,是这么一来,对整个大越朝廷的影响。 郭冲立刻就看出了孙宁的顾虑所在,便又一笑道:「陛下放心,臣已暗中派人去给沈相他们报了信,朝廷中一切如故,不可能出事的。」 对沈舟他们,孙宁还是颇为信任的,仔细思索后,也就定下来:「这样,可以让太子孙淮监国,再以沈舟和萧常永辅政,如此朝中自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线战事,则由燕虎为主帅,陈青云为副,一力担之。」 「陛下圣明,臣接下来会做出安排。」见孙宁如此道来,郭冲便知道对方是已经采纳自己的建言了,心下自然是一阵感动。 皇帝能完全接受自己的建议,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孙宁这时又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拿手轻拍其肩头:「接下来朕将去锦官城处理一些事情,此事只有你和我身边几个护卫知晓。若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往那边找我。」 「臣领旨。臣向陛下保证,这次一定会将此计办成,至少要破敌一军,夺下一座关键城池。」郭冲当即表态道,如此才对得起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绝对信任。 「嗯,朕相信你的忠诚和能力,只管放手去办。」孙宁再度一拍对方的肩膀,这才把守在厅门口的几人叫了进来:「你们几个速作安排,再给朕也准备一些合身的衣物,我们今夜就出朗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已经把一切都托付给了郭冲,那孙宁就不多过问他的全盘计划,只按照他的意思,离开朗州,去往锦官城隐藏自身,只等最终成果显现。 这等信任的表现,再度让郭冲为之动容,最后跪地一拜,送孙宁离去。 天黑后,孙宁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言逸飞杨轩等寥寥十来人,就连还在养伤的关振铎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就以乌衣司密探的身份,出了朗州城,然后一路西去,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十来日后,川蜀益州,锦官城。 孙宁一行十数人,以行商的身份,得以顺利进入这座川蜀大城。 时隔多年,再回此城,这儿的一切已大不一样。 当日破城屠戮的种种血腥场面和破坏情形早已消失不见,入眼的,却是一派繁华和安逸场景。 作为太平了三百多年的川蜀一城,锦官城自身的修补与恢复还是相当之快的。 尤其是在唐门这个多年来寄生在这座城池上的大族豪门被彻底铲除后,锦官城更是一派欣欣向荣,城中百姓的日子,比之当初更好过。 哪怕中原现在已大战不断,就连川东都与关陇大军有过一场大战,死伤无数,可数百里外的锦官城,却依然是那副太平盛世的模样。 百姓们还是过着自己的平静生活,城中各座酒楼店铺的生意也是一如江南繁华地般的兴隆。 看着这一切,孙宁心下也是一阵感慨和喜悦,也越发觉着自己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就该用各种手段尽快平定天下,让整个大越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太平安定的富足生活。 「陛……主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落脚?」杨轩秉持着护卫统领的职责,顾不上欣赏城中繁华景色,首先询问道。 孙宁这才把思绪收了回来,笑道:「自然是去那边的唐家堡,和咱们的老朋友见上一面了。」 顺着孙宁手指的方向,正是一座看着与眼下的锦官城氛围颇格格不入的小型乌堡,那附近赫然有一营兵马围绕驻守,而周围数里之内,别说人了,就连一棵树木都不带有的。 此乌堡正是曾经的锦官城核心所在,唐家堡。 只是现在的这座唐门要地,却成为了用以专门关押唐门剩余子弟的一座巨大监狱,而还能保住性命留在其中之人,则是能为朝廷所用的唐家人才了。 第1092章 多年无进展? 在这座看似巨大宅院,实则为大型牢笼的乌堡四周,许多披甲执锐的将士正分守各处,尤其是上方壁垒之上,还有好几十名弓弩手居高临下,盯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 此时,见孙宁一行十数人没有半点犹豫回避地直接过来,那几十张弓弩便迅速瞄了下来。只要一有不对,就是乱箭齐发,将来敌射杀当场的结果。 而堡前那些个兵将也都迅速端起枪矛,刀剑出鞘,一副随时出手的架势,只有一个军官模样之人,按着腰间佩刀,颇有些警惕地上前:“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此处乃锦官城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孙宁没有出面,一旁的杨轩已先一步上前,亮出了一枚身份腰牌来:“乌衣司宁大人奉旨意前来查看此处唐门罪囚,速速开门,让我等进去。再让此处主官来见大人。”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和立功,乌衣司在大越朝廷治下的名声已是相当之大。 哪怕是在川蜀之地,朝廷治下的官民对此衙门也是多有敬畏,那些个军将人等闻得此言全都身子一震,对准他们的武器都放了下去,那军官更是赶紧欠身行礼:“不知上差驾临,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不过……” 不等他把话说出,杨轩已抬手将这枚令牌抛了过去,任其查看。 孙宁要以乌衣司中官员的身份示人自然再容易不过了,无论是之前去朗州,还是这回到锦官城来,能证明其身份的令牌都是如假包换。 再加上他坐在马上透出的气度,更叫这些将士们不敢有丝毫怀疑,验看过令牌无误,便赶紧告罪,让出道来,放他们顺利进入乌堡。 而等他们进入堡垒大门,又有多名身着甲衣的军官快步迎将过来,头前一人更是远远笑吟吟地抱拳行礼:“不知宁大人前来,下官乔秋山,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孙宁也笑着下马还礼:“好说好说。大家都是替朝廷办差,乔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这里的人都不算朝廷中的要紧人物,与孙宁也没曾见过面,所以此时自然不可能认出其真正身份。 不过他们却也从其气度上瞧出这位“宁大人”很不一般,必是乌衣司中职权颇高之人,自然不敢怠慢。不但刻意赶到门前相迎,而且还客气地陪着他们一路来到乌堡第一进宅院的中堂,让孙宁坐在上首,自己则在下边作陪。 直到寒暄了几句,稍稍拉近了双方关系后,乔秋山才试探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朝廷让你们前来查看这些唐家罪囚,却是有什么意思吗?” “倒也没什么,一是陛下有些想起他们,想看看他们在此可还安分。二则是之前朝廷让他们戴罪立功所做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却不知他们都办得如何了?” 孙宁笑着道出来意,这也正是他此番赶到锦官城的真实目的。 唐枫行刺于他,除了让他受了些伤和惊吓之外,倒还真有另一个作用,那就是提醒着让他想起了还有这一批唐门中人多年来在为自己做事呢。 话说当初灭掉整个唐门后,孙宁并没有真就把他们全族上下尽数杀光,而是留下一批可用之人。 这些人就是当初为唐门开发研制各种暗器毒药和机关的人才了,其中便以唐守衡这个唐门内堂的骨干为主。 作为一个穿越者,孙宁可太清楚武器,尤其是犀利的火器对将来的战斗来说有多重要了。 而在之前的大越天下,去好有见到这些武器的,直到当日抄了唐门的老巢,才从他们的库房里搜到了一些相关之物,其中一部分更是还在开发之中。 对此,孙宁登时见猎心喜,当即就决定要留下这些唐门中人来为自己做事,开发出可以用于战场厮杀的火器出来。 不过嘛,这对唐门残余来说却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因为孙宁提出的这一要求与他们往日所研究的武器却有着不小的区别。 往日唐门所要的,那都是江湖中杀敌的利器,重在机变和突然性上,杀伤力也就在跟前一两人而已。 可孙宁要的却是能大规模杀伤当面之敌的武器,最好是加上不怎么用的火药,这研制过程自然就变得极其漫长。 也是因为了解这一跨越的难度,所以孙宁并没有太过刁难他们,没有给他们设下什么时限。甚至到后来,索性都把此事给忘到脑后了。 要不是有这次唐枫的刺杀,或许还得再过上几年,又或是唐门罪囚主动禀报,他才会想起有这番安排。 也正因为朝廷已有多年对此地罪囚不闻不问,这次孙宁他们的到来才让乔秋山等人有些惊讶,此时作答都显得有些磕绊:“多赖朝廷威仪,陛下圣明,这些罪囚几年来倒是都挺安分的,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轨举动。 “至于朝廷当初让他们做的事情……目前,目前还没有太大头绪。” 孙宁微微皱了下眉头,虽然他抱的希望不是太大,但这次刻意赶来,总还是想要见点成果的。 可现在倒好,居然是这么个答案。 难道说自己想要早一些弄出一批火器来用在战场之上的想法终究不能实现了吗? 不过此事到底不能怪在眼前几名看守身上,他便叹了口气:“罢了。那就把那唐守衡带来,让本官问一问他吧。” 或许给对方一些压力,让他清楚自己能继续活着是因为还有利用价值,再不拿出点东西来就得步自己族人后尘,他会给出更好的结果。 “这个……”乔秋山顿时有些为难起来,沉吟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孙宁看了他一眼,心中陡然生出一丝疑虑来。 “没,没问题。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宁大人您又远道而来,想来已经疲乏。下官也让人准备下了洗尘的酒菜,不如咱们先吃了休息一晚,然后再谈公事?” 乔秋山的反应落到孙宁眼中,更让他觉着其中有些古怪,但随后,还是点头:“客随主便,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第1093章 财色动人心 乔秋山为孙宁他们安排的接风酒宴倒是颇为不错,美酒佳肴,比之当初在朗州所吃更好。 而在宴席之上,以他为首的多名官员对孙宁他们也颇为热情,甚至带上了巴结讨好的意味。 只是每当孙宁提到想要尽快见一见唐守衡等犯人时,却被他们拿其他话题给岔了过去。如果忽略此点不提的话,今晚这场洗尘宴倒是颇为不错的。 等到酒席散去,天已大黑,乔秋山便亲自引了孙宁他们到旁边一处院落安歇。 在送孙宁来到他歇息的小院前,待要告辞时,乔秋山更是有些神秘而暧昧地冲他点头道:「还望宁大人今晚能睡好,并在咱们锦官城过得舒心。接下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们一定帮您达成所愿。」 说着,不等孙宁有所反应,便迅速告辞离开。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旋即进入院子,来到正中间的卧室,推门而入,一扫屋内摆设,脸上便是一冷。 果然! 只见这屋子装饰多显雅致,无论是桌椅柜架,那都是用最上等的木料打造而成,而上边的一干摆设,都是金银玉器,显得格外奢华耀眼。 在数十根蜡烛的映照下,这间屋子给人的感觉都不在皇帝的寝宫之下了。至少孙宁自己的寝宫,论豪华程度是远没法与此处相比的。 这还不算,最惹眼的,却是摆在外间屋子正中大桌上的一个檀木匣子,虽然盖着盖子,但只一眼,就知道是专门为孙宁准备,让他开启的。 孙宁也不客气,当即上前,随手将之打开,然后就险些被里头整齐码放的数十个金锭给晃花了眼。 只草草一眼扫过,他就能估算出,这一匣子黄金怕不有三百两往上,那就是上万两银子了,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个认知让孙宁脸上的笑容更为冷冽,对方如此安排的用意,自然是不用说了,就是为了让他高抬贵手啊。. 不过旋即,他的目光就又从这一匣子的黄金上转移开去,落到了前方被帘幕分隔开的内半间屋子。那儿才是自己今夜就寝之处,而里头,此时赫然还有个轻微的呼吸声,有人早等在那儿了。 这么个大活人藏在里间,别说现在的孙宁,就是寻常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也能迅速察觉到。而他所以一直没有给出反应,是因为已经想到了这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当下里,也不忙进去,而是坐在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端茶之后,开口道:「出来吧。」 里头立刻响起一声柔媚的应答,然后一个模样娇柔,身段婀娜,媚骨天成的年轻女子便已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其姿态之美之媚,举止之柔之俏,足以让天下间九成以上的男人一见心动,只想将她搂入怀中好生轻薄或怜爱一番再论其他。 她显然也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此时柔柔下拜,娇滴滴地开口道:「小怜拜见大人,今晚还请大人怜惜……」 说话间,她又很是习惯地也不抬脸,只拿眼偷偷往面前男人身上一溜,想要以这等我见犹怜的神情表现来勾引对方。反正以往那些由自己伺候的男人,就没一个能挡住自己如此风情的,有那急色的,此时就已经扑上来,抱住自己往床榻上去了。 可这一回,她的招数却明显落在了空处,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不说,随着她一双眼含情脉脉,又娇羞勾人地往上瞥时,却赫然对上了一双冷冽如刀的眸子,让她的心别的一跳,神色登时一变,轻呼出声:「大人……」 「你是这锦官城秦楼楚馆众女子中名列前茅的花魁级人物吧?」孙宁盯着她,不带半点感情地开口问道,「是乔秋山安排你在此侍奉我的?他花了多少钱?」 以往小怜也不是没有应 付过那些不懂风情的男子,但只有面前此人,才会带给她极强的心理压力,好像只要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对方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一般。 这让她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更不敢再用惯常的手段来轻声柔语地讨好眼前的男人,当即有些颤抖地低声道:「大人说的是……小怜确实是锦官城中诸姐妹评选出来的花魁。 「一般来说,我的见客费是白银百两,而这次乔大人所给的,则是五百两……」 「五百两吗,还真是大手笔啊。」孙宁感叹地来了一句,但随即又一拍面前匣子道,「不过与这儿的东西一比,你这点开销就又算不得什么了。」 小怜低头不语,她只是个寻常欢场女子,如何敢对这样的事情多有置评呢? 孙宁嘿然一笑:「我再问你,像这样由乔秋山出面让你款待其他官员的事情,有过几次?」 小怜神色再是一阵纠结,倒不是她感到害羞,而是有些担心自己说了,会惹来后患。 可还没等她尝试着出言恳求对方放过,孙宁又冷声道:「你不必求我放过你,我知道你身份低微,不敢得罪乔秋山这样的大人,但你觉着自己就能得罪我吗? 「还有,你如今这般反应,已经足够让我确信这样的事情你不止做过一次了,所以还是老实回话,或许到时我还能保下你。」 小怜久在风尘,脑子也是挺聪明的,这时也想明白了其中轻重。当即咬了咬嫣红的嘴唇,终于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之前也曾服侍过另外两个听说是从金陵来的大人,今夜是第三回……」 「只有三回?」孙宁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的又追问了一句。 「是的,因为小女子是在去年才被评为新花魁的。不过,在此之前,我也曾听说,有四五名曾为锦官城花魁的姐姐也受过此地几位大人的邀请,来这边乌堡陪过几名江南来的大人物。」 「哦?原来如此。」孙宁笑容愈发的玩味起来,看来这已经是那些家伙的惯用手段了。 确实,真论起来的话,金银美人最是动人之心,恐怕天下间也没几人能抵受得了如此诱惑。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这个颇为重要的软禁监牢会一直没被人挑出过毛病来。自己还是忽略了人性和官场手段啊。 第1094章 都在掌握中 在把孙宁送到自己特意为他安排的温柔乡后,乔秋山并没有回去歇息,虽然时间已近三更。 他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又匆匆来到外边的院落,进了一间依然灯火通明的屋子。而这间屋子内,此时也已有数名乌堡中的官员等在那儿。 他们一个个都带着五六分的酒意,明显有些疲倦困顿,但在看到乔秋山到来后,还是全都振作精神,起身行礼:「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乔秋山很自然坐到最上首,取过一杯浓茶喝了两口,让自己也能精神一些。 「大人,那个宁逊可安顿好了吗?他是否对咱们的准备满意?」有个下属即刻便问道。其他人虽未开口,此时也都期待地望向高坐在上的乔大人,对方可是自己等人的主心骨啊。 放下杯子,乔秋山的神色却有些凝重:「此人不一般,恐怕这次会有些棘手了。」 「大人何出此言?这宁逊看着虽然气度不凡,但也应该不会例外吧?以往那些朝廷派来的人……」 「以往那些人说是受朝廷之命前来查问唐家罪囚的问题,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会提出要见唐守衡的。显然,他们甚至连有唐守衡这个人都不知道,来我们这儿,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些好处,再好生结交一番,他们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有所为难了。」 乔秋山神色肃然道:「但这个宁逊不同,一是他的身份,乌衣司是个什么衙门,我们就算身在西南,也是早有所了解了吧?我甚至都有怀疑,这是乌衣司的眼线打听到了什么,所以郭大人才会派人前来查探。」 「这不可能吧。咱们这儿一向上下一心,绝不可能有人走漏内情……」 「我们内部的兄弟当然不用怀疑,可要是那些朝廷派来我们这儿,受过招待的官员出了问题,正好被乌衣司拿下,并从其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来呢?」 乔秋山的这一推测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凛。确实,这是最可能被消息灵通的乌衣司看出问题来的一个破绽了。 他见状有是一声轻叹,不无懊恼道:「说来也怪我,还是小瞧了乌衣司的本事,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山高皇帝远,只要把朝廷派来的人打点好了,就万事不愁。 「现在看来,后患依然极大,今后必须准备得更周到才成。」 「那这次却该如何应对?」 「我已经给了他三倍的好处,金银动人心,我就不信他宁逊真能例外。」 「三倍,那就是三百两黄金了?」众人为之咋舌,那都赶上他们在此辛苦经营数年的收获了,真是肉痛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求个安稳,想要将来赚得更多,这点投入是不能少的。还有,那花魁小怜……要是他食髓知味,我也打算一并送给他,只要他开口。」 「那又是一大笔钱,没个几千两怕是买不下来。」 乔秋山呼出一口气:「只要这次能过关,多花点钱不是问题,将来总能赚回来的。」 众人沉吟后,全都点头称是。 确实,从长久看,从自身的安全看,这点付出还是值得的。 但很快的,还是有人提出了一点异议:「大人,我觉着还是有一点不够保险,要是这宁逊真与众不同,不为财色所动呢?」 乔秋山点头,虽然这样的人很少,但他也不能保证一定没有。然后就见他神色一肃:「那就需要各位与我配合好,与他把戏做好了。」 「您是指……」 「东西我之前已经让人加紧去办了,库房那边今夜就能办妥。只要他不是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此事还是可以从容遮掩过去的。」 「大人果然英明,算无遗策。」 「可还有一点,那个唐守衡……此人可是知道一切的,一旦让他和姓宁的的见了面,告发了咱们……」 「这一点确实是个大问题,所以我刚才让人把他提过来了。」乔秋山嘿的一笑,他这次算是把什么都计算到了。 就在这时,仿佛为了体现他乔大人的英明一般,门外立刻有人敲门禀报:「诸位大人,罪囚唐守衡已带到。」 「带他进来。」乔秋山沉声吩咐道。 片刻后,一个满脸沧桑,早不见当初俊朗潇洒模样的佝偻男子,绑着手铐脚镣,在多名军中精锐的夹守之下,蹒跚地踏入房中。 不知是否因为吃了多年苦,遭了太多罪的缘故,唐守衡此时看着颇为迟钝而麻木,被人强压着跪倒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半晌,才在乔秋山的呵斥声里,微微抬头:「见过乔大人……」 「你们也真是的,怎么能如此对待咱们的唐门主呢?快为他解开镣铐,请他坐下说话。」乔秋山这时又露出一副关心客气的模样来,让人把唐守衡扶到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虽然镣铐确实解了,但其背部几个穿入琵琶骨的环扣却死死扣在那儿,而且在让他落座后,两名精锐也守在其身后,刀尖隐隐抵在其背部,以做到随时可取其性命。 对此,唐守衡依然是那副无知无觉的平静麻木样子,只平静地看着前方。 「唐门主啊,咱们也是有多年交情了,我记着当初朝廷把你们关押起来时,我就在这儿当了差,看着你们了。虽然之前多少有些得罪,但我在坐上如今位置后,也没有亏待过你吧?」 面对他套近乎的说辞,唐守衡完全不见丝毫反应的,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 乔秋山也不着恼,依然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放心,我今日也没想因此就对你不利。 「谁让你们唐家这些制器好手是咱们的财神爷呢?尤其是你,这些年来可没给咱们带来丰厚的利润,所以你是什么反应,我都不会见怪的。 「不过这一次,有件事情你还是得帮我,只要摆平了这次,我给你半年假期,就是幽冥牢里的那些个罪囚,我也可以让他们放出来……」 第1095章 没有收获 「宁大人昨夜歇息得可好吗?」 次日早上,乔秋山又等候在了孙宁居处的院门前,一副恭敬巴结的模样,却并没有提及自己为对方安排的女人和黄金。 孙宁也是一副笑眯眯的随和模样:「还行,有劳乔大人费心了。」 「不敢,这都是下官该做的。」见状乔秋山心头一喜,但还是试探问道,「不知今日大人是否打算查问相关公事?」 「职责在身,自然不敢有所懈怠。」孙宁点头,「这样,先去库房看看吧。听说这几年来,唐门这些罪囚为了赎罪并没有少为朝廷制造改良武器啊。」 「正如大人所言,还请大人这边走,去库房查看。」乔秋山忙答应一声,头前领路。 等出了这边院落,杨轩、言逸飞等护卫之人也都赶来,陪着孙宁一道去往位于这乌堡中间一片的大量库房地带。 与乌堡外围的严防死守一样,这库房四周也布有不少兵卒守护,不让任何闲杂之人靠近。只有当乔秋山报出自己身份,又取出自己的腰牌为证后,这些军卒才让路开门,放一行人进入其中。 孙宁将此应对看在眼中,心下冷笑。 要是对方真完全是按朝廷定下的规矩如此严密看守,昨夜又何必给自己送上黄金美人以为收买呢? 这库房内部又分做十多个小库房,上头以天干地支以为分类,孙宁也没做挑选,只让乔秋山领着他们来到「乙」字号库房,进入其中,就只觉里头颇为宽敞通风,一个个规制不小的木箱子很是齐整地叠放在那儿。 不等孙宁开口,乔秋山已上前几步,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对几人笑道:「宁大人,这就是唐门罪囚这些年来为赎罪而改良的弩机了。」 孙宁上前,从其手中接过一把弩来,仔细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弩确实与寻常所用的军中弩机有所不同,不但更轻便了,而且上方用以装填箭矢的匣子看着却更大了些。 这让他颇感好奇,立刻熟练地将那匣子取下,打开仔细观瞧起来。旋即笑道:「这弩机能装的箭矢比以往的要多上一倍了吧?」 「大人好眼力。」乔秋山奉承了一句,「以往我官军所用最好的连弩也就能射出五支箭矢,可这一由唐门罪囚改良后的弩机却能一次装填十二支箭矢,射程却不比平常弩机要近多少,也在百步左右。大人可需要尝试一下吗?」 孙宁又笑了下,便将之交了回去:「不必,我信得过乔大人。」人家既然敢把自己往这边领,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何必费这手脚呢?.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在库房中其他箱子上快速扫视,问道:「这里库房中都是此等改良过的弩机吗?」 「正是。不光是这一座库房,两边还有四座库房,也都是这些弩机。」 「这数量可真是不算少了,大概有多少?」 「一共是五千七百二十七把改良后的连弩。」乔秋山说着,一招手,自有手下之人把一册账本送了过来,双手奉与孙宁。 孙宁接过,随便翻看了下,就见上头记录得很是清晰,某年某月某日,有多少弩机入库,某年某月某日,又调了几把弩机另作研制…… 如果只从这账面上来看的话,至少这边几个库房内的东西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孙宁再度满意点头,随意走动了几步,然后站定在其中几个箱子前,拿手一拍:「打开看看。」 乔秋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旋即又恢复从容,淡定点头,即刻就有手下之人过去,照孙宁的意思,把箱子打开,让他验看其中弩机。 自然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孙宁又满意点头,随即又问道:「既然这连弩已成,你们为何不向朝廷禀报,以送 往军前使用呢?」 「大人明鉴,关于此事却不是下官一个看守能做得了主了。」乔秋山苦笑道,「之前我们也曾将此事报与相关衙门,也就是工部和兵部。 「但那两个上司衙门却认为这一连弩依旧存在问题和缺陷,又事关国之大事,所以不敢真将这些连弩投入使用。」 「什么缺陷?」孙宁还真看不出这连弩有什么问题…… 「一是这连弩整体构造确实极其周密,只有唐家那些人才有本事一一制造出来,其他工匠即便学了其中手段,也未能完全复刻,从而导致这些连弩一旦有所损坏就很难现场修复。 「而弓弩这样的武器,一旦真到了战场上,损坏是极多极快的,所以便不好冒险了。 「其二则是这连弩的箭矢和寻常所用的弓弩箭矢都不配套,需要专门另造,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工部开销,所以才会被暂时搁置。」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弩机,半晌后才叹了口气:「是这样吗,那还真是可惜了呀。」 说完,他将弩机重新放回箱子里,再没有查看其他箱子中弩机的意思,抬步往外去:「走,去看看其他武器吧。」 当下,乔秋山又领了孙宁他们往斜对面的一座库房而去,在那儿箱子里装的是另一批由唐门之人多年研发出来的武器,一种可以用手抛出,落地后便能迅速散射出可观数量钢针的圆球。 这应该算是当初唐门几大绝器之一的改良版了,至少整体构造要更简单,用料更是省了一多半。 但是,跟那连弩一样,它也存在着自己的不足处。 因为这圆球依然有着不轻的分量,从而导致抛砸出去的距离不够远,从而容易伤到自身。如此一来,按乔秋山的说法,这批武器也无法正式投入军中,只能暂且存放在此,等着唐门进一步改良。 就这样,孙宁他们一个个库房看下来,除了一些最简单的守城武器的改良可以一用外,绝大多数所谓的唐门研发改良的武器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导致它们完全不能使用。 说白了就一个意思,这十年的时间和各种财力人力的投入,完全就是听了个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第1096章 问题严重 见孙宁的脸色变得很是阴沉,乔秋山等人也面露惶恐。 在从又一座没有收获的库房里出来后,几人更是连连躬身请罪:「还请宁大人处罚我等,是我们办事不力,才使得唐门罪囚未能按朝廷的意思把差事办好了……」 孙宁叹了口气,当即弯腰把跟前的乔秋山给扶了起来:「你们都尽力了,朝廷又怎会怪罪你们呢。 「这些武器的改良研发本来就不是你们所能左右的,一切还得看唐门众罪囚是否尽心。 「而且,这半日看下来,你们把这里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存在任何失职之处,就算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嘛。」 「大人宽宏,下官等实在汗颜。」众官吏忙又再度躬身相谢,心中却又是一宽,看来这一关是真过去了。 确实,就今日的这场查验库房来看,他们确实表现得尽心尽责,不光表面上严防死守,内里更是明察秋毫,连一点克扣都不存在的。 至于武器什么的不达标准,那就不是他们这些看守们能做主左右的了。 放下心来的乔秋山顺势又问道:「那接下来大人可需要再去后边的唐门罪囚的关押地看一看吗? 「那儿不光是他们平日里起居之处,也是他们受命研发各种武器的所在,或许大人去了,加以训诫,可以让这些罪囚感受到朝廷威仪,从而尽快研发出真正可用的武器来……」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然后笑道:「不必了。既然这里的一切都是乔大人你负责的,本官自然信得过你。今日也有些累了,就此为止吧。」 「那下官送大人回去。」见孙宁如此说,乔秋山心下更是一喜。看来是昨夜的美人和黄金起作用了,再加上他在库房这儿查不出任何问题,索性就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问题都不存在了。 这完全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之前多次朝廷所派官员最后也是如此敷衍了事的,所以一点都不算意外了。 毕竟,这次自己给对方的好处可是比以前那些官员多了两倍,足够打动任何一个朝廷官员了。 笃定问题已经解决的乔秋山脸上的笑容更盛,等出了库房大门后,便又张罗着想要设宴款待孙宁一行。 但这一回,孙宁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不必了。昨夜的酒劲都没过去呢,又忙了这半天,我已疲乏,就不叨扰了。 「这样,明日还请乔大人安排我和唐守衡见上一面,让我与他谈上一谈,若也没有问题的话,此番查察就算过去了。接下来我也好回去复命,而乔大人你们也好重新做自己该做的差事。」 「这也成,那下官送大人回去。」乔秋山也不强求,就目前来看,此番之事算是平安度过了。或许这家伙是个好色的,推了今晚的酒宴,就是为了多和美人儿亲近一番。 当然,和昨夜有所不同的是,今日时间还早,所以回住处的孙宁不止自己一人,杨轩他们也一并同往。对此,乔秋山也没法制止,心里甚至转着念头,是否也得给这些人准备一份厚礼。 而已经放下心来,忙着回去做明日安排的他却不知道,在回到院中只剩下孙宁自己几人时,他的脸色骤然就是一紧:「这儿的问题很大啊。」 其他几名护卫闻言脸色都为之一变,手都搭上了腰间兵器,只有言逸飞小声道:「大人看出问题了?」 「当然,问题可着实不少。」 孙宁冷笑一声:「库房里的一切看着是那么的完备,尤其是账册,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可正因如此,才显得此处问题有多重。 「要不是心虚,他又何必昨夜特意给我送上美女黄金,想以此来收买贿赂于我呢?」 说话间,他已迈步进入自己的卧室,言逸飞和 杨轩顺势跟入,然后就看到正对着门户的桌上摆了个匣子,里头整齐的黄金正熠熠生辉。 而珠帘之后的里间,依稀还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萎顿在地,依然陷入昏迷。这让他们的神色又是一变:「陛下……」 孙宁拿眼神制止了他们的说辞,现在可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你们也看到了,他乔秋山都做出如此安排了,若只是小问题的话,又怎还会在库房里如此小心翼翼,几乎不露半点破绽呢? 「所以我以为,他拿出这些贿赂要的其实是我对库房那边的不作深究。换句话说,库房那儿的问题是完全经不起深查的。 「比如说,那一个个看似装满了各种武器的箱子,说不定除了上边几个外,其他都是空的。」 「怎么可能?他怎么敢?」言逸飞顿时惊道。 就是杨轩,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人,这些年来为了改良和制造武器,朝廷可没少往这边拨送物资啊,那这些材料物资呢?」 「是啊,这也正是我最感到好奇的地方了,他们侵吞了如此众多的物资,到底把它们做了什么,用去了哪里。」孙宁眯着眼说道,一副惕然深思的模样。 两人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此事可是相当严重了,若真如孙宁所说,那就不是一个为首的乔秋山有问题,而是整个乌堡牢狱,乃至锦官城的众多官员都会牵扯其中。 孙宁呼出一口气:「这次事情的问题在于,我不能显露真实身份,甚至此事也不能闹得太大,不然容易被隐藏在暗处的关陇等地的密谍看出破绽来。 「所以接下来的行事,必须借助其他官场力量,而这锦官城内,我能想到的就一人而已。」 说着,他又深深看向了跟前两个亲信:「今夜就拜托你们来帮我做点事情了。避过外间看守的耳目,离开这乌堡,去城中守备府见守备杨衍中,让他明日和益州太守夏坚峰一同过来,并且于暗中调动守备兵马,围了这座乌堡!」 随着孙宁把自己的计划道出,两人神色愈发的凝重。看来这次皇帝真要下重手严惩这些贪官蠹虫了! 第1097章 我的时间不多了 夜,月高悬。 锦官城中被所有官民视作禁地的乌堡牢狱的四周,多有灯火照明,人影驻守。 这儿本来就防御严密,不让任何人等轻易靠近,现在又有朝廷要员在此查察,这些看守自然更加重视,守御之人彻夜不息。 不过人终究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投入整夜的,甚至连半夜都坚持不住。 尤其是在早已经习惯了没任何宵小敢于打此处主意的前提下,这些守夜的兵马人虽然在,但许多人还是靠着墙壁,不断打着瞌睡。 就算是没有打瞌睡的,此时更多的注意力也都放在外头,对乌堡内部,却不曾有任何的留意。毕竟多年来,这些人也早习惯了外紧内松的当差模式。. 但偏偏今晚,出乎他们意料的变故却是来自乌堡内部。 两条身影无声而快速地不断朝着高耸的壁垒而来,借着周围一些建筑的阴影,他们还避过了两轮游弋巡夜的兵马,从容来到了墙根底下。 现在,只要不被上头守军发现地翻墙而过,这次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八成了。 杨轩和言逸飞紧贴着墙角,迅速用眼神和动作稍作交流。 旋即,二人便已分开,一从最左,一从最右,快速攀着略有突起的高墙向上,同时也避过了上方的火把和火盆照明。 这样的夜行翻墙,对言逸飞来说还算驾轻就熟,毕竟作为曾经的江湖中人,他以往可没少夤夜翻越某些城池高墙。 可对杨轩来说,这样的行动就有些生疏了。他只能是尽量小心而上,在上得数丈高的墙体后,攀在垛口处,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左右,发现只有旁边火盆跟前,靠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军卒,显然这位正瞌睡着。 这让他心头一喜,不敢再有怠慢,即刻一个探身再翻,人已无声入内,然后紧赶几步,扑向另一侧的外墙。 只要扑到外头,再下去,事情就算成了…… 可急于逃出的他却忘了自己过快的动作带动了风,正吹在那瞌睡着的军卒面上,使得后者陡然惊醒。 睡眼一睁,他便看到了这么个家伙正在自己身旁,顿时大惊,叫道:「什么人?」一边吼叫,一边已提起手中长矛,就冲那人猛刺过去。 这一刺自然是被杨轩轻易躲过,只是他前扑的动作也陡然一顿,而更关键的是,这边的动静已迅速惊动了侧方更多守夜的兵马。顿时间,阵阵惊呼而起,许多将士已高叫着,提了各种兵器,火速扑将过来,想要支援拿下这个胆敢半夜翻墙的贼人。 然后,哐哐的锣鼓声也响了起来,把下方营房里休息的兵马都给惊醒,上百军卒呐喊着,火速赶将过来。 杨轩心下猛然一沉,动作却是飞快,当即一闪身已到对方跟前,一脚踢出,已把那军卒踢得飞出,撞在内壁上,当场晕厥。 其实到了这时候,他是完全有机会赶在众多守卫到来前跃出高墙的。但杨轩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转而纵身一跃,直朝着乌堡内部跳去。 他很清楚,给外边的人传递消息并不需要两人,自己此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若再往外去,必然会给另一边同样要出去的言逸飞带来麻烦。 所以还不如凭借此番机会,在守卫们不知自己是从内翻入的前提下,引得他们都往乌堡里追索,则会给言逸飞以更好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他这往里一跳,立刻就引得几乎整个城头以及城下营房里的守卫追踪过来,倒是另一侧众守卫,匆匆赶去,完全放空了防御。 言逸飞也没有辜负杨轩的这番苦心,本来还藏于暗处的他即刻而动,眨眼间已扑到外侧垛口处,再一个腾身,身子一缩间,人 已挂到了城墙外侧,然后迅速顺着城墙朝下滑去。 眨眼间,人已到底,卸去下坠的里道,他只微微往上一看,确认上方没有守卫发现自己的身影,便火速朝着外边扑了过去。 虽然前方还有大片毫无遮挡的空地,让言逸飞无所遁形。 但好在此时墙上所有人都被杨轩吸引,居然就没人去关注外边,从而让他无惊无险地奔出十多丈,直到藏身到某座建筑的阴影里,才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无非就是前往守备府中,用随身的乌衣司的腰牌来证明身份,并说动那个能被皇帝信任的杨衍中明日配合行事了! 同一片夜空下,同一座锦官城。 比这边乌堡更高的城墙处,也有一道黑影正飞速从下方迅速攀援而上。 是的,高高的锦官城城墙在这个黑影身下就跟平地一般,他如猿猴一般的灵活,速度却犹有过之。 而除了呼吸有些粗重外,这番举动几乎没有闹出任何动静来,自然不可能惊动比之乌堡守卫更加松懈的城头守军了。 只是此人的运气却比杨轩更差,他刚从下方冒出头来,居然就对上了一张困顿的脸庞,赫然是有个守卫迷迷糊糊跑这边角落小解,两人凑巧撞在了一处。 那军卒见此,顿时神色一变,都顾不上下面还在开闸放水,手就去摸旁边的武器,嘴巴更是迅速张大,想要叫嚷提醒。 结果对面之人动作却比他想象的更快。 唰一下间,一爪探出,正好抓住他的喉咙,将他的叫嚷生生压制住。 这还不算,这一抓之下,五根手指就如利刃般狠狠刺入皮肤肌肉,用力一攥之下,其喉管顿时碎裂,血管爆开,一大蓬鲜血扑面落到了这个已经就势翻入城上的家伙头上身上。 他却完全不作任何闪避,只眼眸一闪,里头的妖异红光便有些微弱了下去,呼吸也跟着平和了些。 在把尸体轻轻靠墙放下后,他身形再展,又一次掠向前方,再纵身跃下,如履平地般朝着下方冲去。只是这动作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古怪,完全是四肢同时借力发力,就如那野外的恶狼一般。 这时,有月光照在此人身上,照见了他颇为狼狈而凶残的容貌,以及他喉咙中憋出的一句咕哝声:「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张极尽扭曲的脸庞,仔细看的话,其身份赫然是——姜充! 第1098章 旧相识 天亮后,乔秋山一如之前般颇为恭敬地等在孙宁院门口。 见他出来,便又上前见礼问候:「宁大人昨夜可睡得好吗?」 孙宁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还成,有劳乔大人挂心了。不过昨晚半夜时,我好像听到外间有什么骚动,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 见孙宁动问,乔秋山神色不变,心下倒是一松,看来应该和这位乌衣司的大人没有关系,虽然现在乌堡中就他们一行外人:「回大人的话,只是有个宵小贼子竟妄图趁夜摸进咱们堡子,不过却被发现……」 「那人呢?可抓到了?」孙宁明知故问了一声。 昨夜杨轩在回转后,就已联络了他,然后又回到自己住处。至于言逸飞,自然早已出了乌堡,应该此时都已和杨衍中联络上了。 「惭愧,让那小贼跑了。」乔秋山有些心虚地回了一句,听手下人禀报,昨晚半夜好一通搜查,最终也没能找到此贼下落,弄得他现在都心绪不安,不知接下来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呢。 但是,若真告诉宁逊实情自己可就要担不小的罪责了,所以只能含糊其辞,便又迅速转换话题:「宁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提审那唐守衡?」 孙宁心下了然,口中却随意道:「现在刚过辰时,再过半个时辰,巳时左右,你把此要犯提出来,让我代表朝廷问他一些东西。」 乔秋山忙答应一声,又告声罪后,自去做安排,只让手下人陪着孙宁,到时去往前边的厅堂审问。. 半个时辰转眼便过,孙宁便在杨轩等几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之前会面的厅堂,和作陪的几名乌堡中的官吏闲话了几句后,外边就有镣铐拖地之声响起,显然是唐守衡已被带了过来。 门外长廊上,乔秋山亲自押人而来,在来到厅前不远处时,他的脚步又是微微一顿,深深盯了憔悴依旧的犯人一眼,低声又叮嘱道:「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然,有你们好受的。你别指望一个随时可能离开川蜀的人能帮你,明白了吗?」 「我懂的……」唐守衡哑声答应着,木然的神情里看不出半点真实念头。 乔秋山也没太在意,当即快步向前,先一步进门,冲最上首的孙宁一抱拳道:「宁大人,罪囚唐守衡已带到。」 「辛苦乔大人了,让他进来说话吧。」孙宁说着示意对方可以落座。 随着这意思传递出去,不一会儿,当啷之声再起,一个佝偻沉缓的身影便已被多名膀大腰圆,手持兵刃的狱卒给押了进来,到得堂下,便被他们强行压得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你就是整个唐家如今身份最高的唐守衡?」孙宁打量着下方之人,只觉着这个唐守衡看着委实有些陌生了。 当初的唐守衡虽不算什么高手,也瞧不出有多精神,但整体气度还是在那儿的。哪怕已做灭门之后的阶下囚,哪怕对着他这个皇帝,依然不显惶恐狼狈。 可现在的此人呢,看着却是暮气沉沉,好像七老八十一般,整个人更是卑躬屈膝,趴跪在地,哪有半点名门世家子弟该有的模样? 「罪人正是唐守衡。」片刻后,他才哑着声音作答,疲惫之感更是扑面而来。 不过孙宁还是隐隐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有一丝熟悉,当是正主无疑了。 只是这却还不够,他又说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官确认真身。」 稍作迟疑后,唐守衡低应一声,终于是慢慢抬头,正好与孙宁居高临下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双方同时看清楚了对方模样。 孙宁的眉头微微一皱,人确实不存在问题,只是这唐守衡的状态……可以说这十年的牢狱生涯带给他的伤害还是相当之大了,看其容貌,须发半白,皱纹深刻 ,何止是老了二十岁啊。 而且,其人整个精气神都已经垮了,说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许夸张,但也跟提线木偶没有太大区别。 而唐守衡这儿,饶是他早已麻木,自以为一切都已经可以不放心上,可在看到那高坐在上的所谓朝廷大人后,心跳还是猛然一快,脑袋两侧太阳穴都突突跳动,差点就要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了。 虽然已过去十年,他和此人之前也就见过那么几面,但对此人,就是化作灰,他也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何况,孙宁这十年来的容貌变化其实并不算太大。 比之当初只是更成熟稳重了些,少了些当初的杀伐锐气,却多了叫人为之心悸的强大的上位者气场。 孙宁,这个大越皇帝,这个灭掉整个唐门,让自己等最后的唐家子弟成为阶下囚,成为只能听从他人之命辛苦制造武器的工具的,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怎么会突然来此,而且还换了一个身份? 这一刻,唐守衡整个人是陷入到了极其复杂的情绪之中,有惊讶,有愤恨,有怨毒,有疑虑,还有一些恐惧……这让他霎时愣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倒是孙宁,略感讶异后,就迅速回神,咳嗽一声,问道:「唐守衡,你还记得我宁逊吧?当初,我就是随陛下一起入的锦官城,灭的你们唐门!」 这话表面是问,其实却是在把消息通了过去,以及向旁边其他人稍作解释,以防让乔秋山他们看出什么问题来。 唐守衡在经历了十年之苦后,也不再如当初那般迟钝,此时立刻醒悟过来,沉声道:「我……我当然还记得你宁大人了……」 「那就好,既然记得我,那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或许看在当初的一点情分上,我这次能为你向朝廷求个恩赦。」孙宁此时已放下心来,又似是提醒的来了一句。 而随着他二人这番对话说出,在场其他官吏的脸色却有些变了。这两人居然是旧相识? 幸亏他们没有想着糊弄,把个其他犯人当作唐守衡带过来,不然可就要出事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心中依旧不安,毕竟熟人之间更容易说真话,唐守衡要是趁机把一些不该说的东西说了出来呢? 第1099章 变中变中变(一) 乔秋山要比其他人镇定得多了,虽然两人曾是旧识这一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就那样而已了。 他并不认为唐守衡会因此就说出某些不该说的秘密,毕竟他是聪明人,该知道这儿到底谁为主。纵然是朝廷派来的乌衣司官员,说到底在锦官城也只是区区几人而已,还能翻了天去? 何况,自己手里还有巨大的筹码,足以让唐守衡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了。. 所以他目光闪烁间,便也开了口:「不错,唐守衡,你就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与宁大人知道,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们唐家所有人!」 唐守衡微微一愣,旋即就郑重其事地点头道:「罪囚明白,大人问便是。」 「我记得明白,十年前,陛下饶过你等性命,把你们一干唐门子弟关押在此,可是交给了你们一个很是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将你们一直都在钻研的霹雳弹给彻底做出来。 「可是,现在都过去十年了,为何朝廷到今日都未见此武器啊?」 孙宁第一件问的,就是他所最重视的事情。 作为穿越者,曾经的佣兵精英中的精英,可太清楚火器的开发在战场上有多么重要的影响了。 只是这个时空里,之前却是几乎看不到半点火药的影子,直到十年前,在唐门库房里,才抄出了一些还未真正成型的用上火药以使暗器杀伤力更大的霹雳弹。 但这玩意儿也就用以江湖厮斗还有些用处,真放到两军阵中,却根本比不了弓弩等武器好使,所以暂时还无法使用。 所以孙宁之后就把开发改进霹雳弹的差事交到了这些唐门罪囚手上,希望他们戴罪立功。而除此之外,确实朝廷还有不少武器希望得到他们的改良,所以便有了这座专门软禁唐门罪囚的乌堡,和这支数千人的专门看押队伍。 可十年过去,朝廷的投入着实不少,却少见到什么产出,也就偶尔有几件或可一用的改良武器,至于霹雳弹什么的,更是连个影子都不带有的。 要不是这些年来朝廷把更多注意力放到其他事上,而派来锦官城的官员又总能拿出各种理由为他们开脱,这唐家乌堡的情况早就被人仔细查个底掉了。 而目前看来,这儿的问题确实很是严重,至少贪污贿赂之事早已变成此地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也就瞒着上边而已。 正因心知其中真相,所以孙宁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唐守衡心思快速转动,这突然的变故确实有些打乱自己的原定计划了。 但是既然机会已摆到面前,纵然不在计划中,自己也该大胆尝试一下,反正原先的计划也很冒险……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是缓缓开口:「大人恕罪,此事非是我等不肯为朝廷分忧,实在是出了几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孙宁盯着他,迅速问道。 「其一是原料不足。实不相瞒,当初我们唐门所储存的火药也就那么一些,还多半做出了威力不够的霹雳弹……虽然之后又把它们全部拆了重做,但损耗依然不小。 「第二就是中间有过多次的失败,又损耗了太多火药,以及有数名精于此道的门中子弟在失败中意外身亡,这就又拖慢了霹雳弹的制造与改良,直到几年前,更是彻底无法再有进度。」 唐守衡平静地做着解释,乔秋山他们虽听得不是太明白,心下却略略放宽。 这些都是唐家人自己出的疏漏,可与他们没有关系,朝廷自然不可能怪罪到他们身上了。 可就在他们放下心来时,就听对方有忽然道:「还有第三条,也是最关键的。自从七年前,朝廷换了看守我们的大人后……」说着,他抬眼看了下乔秋山,让后者神色一变,眼中迅速 流露出一丝杀意来。 「就是这位乔大人了,在他来了之后,我们之前的许多进度就被迫停下,必须全按他的意思打造其他诸如连弩之类更为简单的武器……只是因为他需要我们制造的武器数量太大,我们人手又实在有限,所以……」 话没说完,一声拍案就打断了这话语,旁边其他官吏更是愤怒呵斥:「住口!唐守衡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胡乱攀咬,污蔑我等朝廷官员,真当这儿没了法度,可任由你胡言乱语吗?」 拍案的乔秋山更是目光冷冽如刀,阴沉沉地盯着对方:「唐守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等他隐晦地再作要挟,唐守衡便已迅速回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在向宁大人说明真相! 「是你不顾我唐家子弟的死活,非要我们按你说的不断制造改良各种武器,然后你好拿去贩卖给外人,从而中饱私囊,赚个盆满钵满! 「却因此让朝廷早就交付给我们的差事一再耽搁,直到如今……」 「简直是一派胡言!宁大人,此人这是疯了,不,不是,他是因为记恨朝廷,记恨我等一直对他们严加约束,所以就拿此等胡言乱语来诬陷我等!」 「是啊大人,此人的话一句都不可信,他这分明就是在用假话诬陷我等,就是在想借大人之手来让我们受罚……」 自乔秋山而下,众官吏都是惊怒交加,要不是有些忌惮宁逊这个朝廷要官,他们都要立马当场发作,把这可恶的家伙一刀宰了! 尤其是乔秋山,更是在愤怒之余充满了疑惑,这唐守衡是真疯了,他怎么敢的? 就因为这个宁逊与他有些交情,所以他就觉着可以当面指证自己等,从而出口恶气? 之前自己不是已经告诫过他,这儿到底是谁人做主了? 而且这个宁逊就算再正直胆大,也有个限度,又怎敢在此时此地与自己等翻脸…… 就在这群情汹涌间,孙宁终于开口:「各位且住,此事真假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你们都是朝廷所选拔的要紧官员,本官自然是相信你们的。」 在稍稍安抚了他们几句后,孙宁又再度发问:「唐守衡,你如此指认这些位大人,可有确凿证据吗?」 第1100章 变中变中变(二) 证据? 听到这话后,乔秋山他们心头便是一安。 是的,证据。这事他一个罪囚,哪可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呢? 无非就是空口白牙的攀扯,这又怎么可能取信于人? 很显然,这位宁大人是在得了他们的好处后,选择帮着他们遮掩了。 想明白这点,堂上一干官吏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笃定的冷笑,不怀好意的开始打量起唐守衡来。 他们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着,之后如何炮制这个不开眼的家伙,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若是以往听到有人如此说话,唐守衡必然心中紧张后悔,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为。 但现在,他却一点都不慌。 因为这儿只有他知道面前的「宁大人」的真实身份。 或许其他受命而来的官员会被乔秋山他们用各种好处收买拉拢,可身为皇帝的孙宁又怎么会被区区蝇头小利所腐蚀呢? 这天下都是他的,再多的金银美女,怕也换不了孙宁的一次心动! 所以他不见半点慌张的,毫不犹豫就回望孙宁:「证据,自然是有的。而且我有人证与物证!」 「哦?说来听听!」孙宁仔细看了对方一眼,这位还真是有些能耐啊,身为阶下囚,居然还能掌握看押者的犯罪证据。 「宁大人,此人所言一定是谎言胡话,何必费工夫听呢?」乔秋山没来由的心头一慌,赶紧又出言劝道。哪怕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会落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 可孙宁却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哎,清者自清,听听无妨。」 不等其他人再做反对干扰,唐守衡便急声道:「所谓物证,就在这乌堡之中。那仓库之中,看似满满当当都是我们制造的武器,可实际上十个箱子有九个是空的。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一个个仓库地细查,必能见到结果。 「至于那些武器,却是早被他们卖到川蜀之外去了,到底买家是谁,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话说出,众官员的脸色唰然而变,有几个城府不够的,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眼中满是恐惧。 就是乔秋山,身子也猛然一震,目光死死盯着唐守衡,心中满是惊讶,这些事情他一个阶下囚是如何知道的? 自己明明每次交易都在暗中行事,别说他们这些罪囚了,就是此地的众多守卫,除了少数心腹,也不知其事啊。 之前所以叮嘱唐守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不让他乱说而已。谁想,他居然真掌握了不得了的要命机密。 唯有孙宁,此时神色依旧平静,没受如此惊人指控的影响,只稍稍点头:「还有呢?你所谓的人证……」 「人证就是身在锦官城中的益州太守……大人了。」唐守衡略有些迟疑给出了说法,「若是大人不信,大可请他前来,一问究竟。」 孙宁的双眉陡然一挑,这个唐守衡十年不见,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十年前的他,只是个一心扑在打造研发各种暗器上的匠人,谁想十年之后,他居然就变得如此有眼光,有谋略,又有胆识了。 而随着这话出口,其他人更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见孙宁似乎已然意动,乔秋山即刻叫道:「宁大人三思啊,可不要中了这囚犯的挑拨之计,他一定是另有图谋,想要乱我人心……」 孙宁闻言嘿的一笑:「是与不是,问一下夏太守便知分晓,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乔秋山心不断下沉,这才隐隐察觉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这个宁逊恐怕真是来者不善,专门针对自己等在布局吧? 对,就是这样! 他的身份,他和唐守衡还是旧相识的事实,还有他现在的态度,再加上昨夜的变故……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一点,此人就是为了对付自己等而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不然真就是死路一条! 当下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乔秋山骤然站起,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大胆的囚徒给我带下去。还有,请宁大人也去后边……」 事到如今,只有用强让对方放弃针对自己了。而要是他依然不肯从命的话,那就只有杀人灭口! 到时,就把一切都推到唐门罪囚的身上,就说是他们突然爆发乱子,把钦差给杀了。 大不了担点干系,反正自己也已经赚够了银子,一走百了。 其他官吏闻得此言也是精神一震,心下则是一紧,这是要彻底与朝廷钦差翻脸吗?这事可太大了。 而外间守卫的诸多兵马,则火速而动,迅速就涌入堂来,探手就要先拿还跪于地上的唐守衡。 「谁敢!」孙宁当即一声叱喝,然后手一翻间,啪的把一块乌衣司的腰牌拍在了桌上。 黝黑的腰牌,上面雕刻着一条幽深的小巷,让人一望就心底发寒,正是在如今大越朝廷里让无数官吏见之心惊的乌衣司官员的象征了。 纵然是在这川蜀之地,诸多官员也是听说过,领教过乌衣司之职权与手段的,此时顿时心下发沉,不敢开口,更不敢有多余举动了。 只有乔秋山没有被这一下镇住,当即再度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就在堂上局面一触即发的当口,一个守卫脚步匆匆直奔到堂前。 他急着禀报大事,甚至都没顾上查看堂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便急声道:「禀报大人,夏太守与杨守备突然带兵前来,说是有要事见乔大人……」 「不见。」乔秋山微微一愣后,神色更加难看,这两人一定是宁逊早布置了才来的。想不到这家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自然更不能见了…… 「可是……他们已经进来了……」这名下属很是无奈地回了一句。 「什么?」乔秋山神色再变,勃然而怒。 这儿可是朝廷特设的乌堡牢笼,就算是益州太守和守备,也是无权插手此间事务的,他们怎么敢随意而入? 而且,那些守门的家伙都是傻子吗,怎么就敢放他们进来? 第1101章 变中变中变(三) 这一专为软禁看押唐门残余所立的乌堡牢狱虽然处于锦官城中,但其实却根本不受当地官府的节制。 就是太守这样的本地***,想要进入乌堡,也须得到乔秋山的首肯才行。当然,一般来说,太守大人真要来此查看一二,乔秋山也是必然会配合的。 但今日太守的到来可实在太突兀了,而且不是在外请见,居然是直接就从外头进来了,还是带兵长驱直入,这怎可能做到? 那些守着乌堡大门的数百兵马都是做什么吃的? 恼怒之下,乔秋山心中突然又生出一个想法来,目光便落到了依然是一副笃定样子的孙宁身上:「他们是你放进来的……」 都不用孙宁给出答案的,他就知道是这样没错了。因为只有代表朝廷无上权威的乌衣司的令牌,才能让前方守卫放人进来。 毕竟这儿是朝廷所立,可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哪怕乔秋山现在就是此地主官。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人证也到了,正好大家当面把事情说个明白。各位,且先安坐吧。」随着这理所当然的话说出,孙宁这时候才真正做到了反客为主,威压全场。 其他官吏心头尽皆剧震,可为其压力所慑,居然再无法如之前般叫嚣或自行其是,虽然不情愿,却真就各自又坐了回去。 至于乔秋山,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双眼盯住了孙宁,满满的都是杀意,但终究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也就在这时,数百之众已浩荡而来,当先两人,正是若有所思的锦官城守备杨衍中,以及有些茫然的益州太守夏坚峰。 而落后他们一个身位的,则是神色间多少有些紧张的言逸飞,此时他穿着守备衙门的军服,一手扶刀,另一手正高举着一块乌衣司的腰牌。 他们这一队人马,正是凭借着这一块腰牌,才能不受任何阻碍就长驱直入此地乌堡。就如之前孙宁他们顺顺当当进来一般,无论是门前守卫,还是其他看守狱卒,见到此方令牌,就没一个胆敢过问阻挠的。 这,就是乌衣司的威慑力,这,就是朝廷在川蜀的绝对威信所在了。 直到他们来到堂前,看到内里似是审问,又似是冲突的情状时,两名本地最重要的官员才是一愣,几乎同时开口:「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倒是言逸飞,看到孙宁他们安然无恙后,才长出了口气,然后就见孙宁再度亮出腰牌,说道:「本官乌衣司宁逊,奉郭大人和朝廷之命前来查察此处牢狱工场所存在的疑问。 「而现在,已经从这位唐守衡口中问出了不少内情,正需要二位大人做个见证和人证呢。」 没有过多的拐弯抹角,孙宁便直奔主题而来:「夏太守,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乔秋山不断将牢狱之中的武器装箱,源源不断卖往他处吗?」 夏坚峰闻言身子猛然一震,他是完全没有准备来的此地,更没想到,这才一到此处,就会被问到如此要命的问题啊。 说来也是挺无奈的,他本来好好的在衙门里办公,突然守备杨衍中就前往拜会。当时他倒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同僚之间的交往,便痛快见了面。 结果见面后,杨衍中没有开口,倒是随他一道前来的那名下属却突然亮出了乌衣司的腰牌,直言自己等奉命查察唐家乌堡牢狱,需要两位大人同往。 对乌衣司,夏坚峰自然是相当了解与忌惮的,面对如此邀请,他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心里却是极其不安,看来是那边的猫腻终于被人看出来了。 但想来此事与自己牵涉不深,也就做个见证,所以倒也不是太慌,便答应同行。至于杨衍中为何要选择帮着对方,他就不知道了。 只是之后同往乌堡的人马竟达两三千之 多,就又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了,而更惊人的是,在这个乌衣司官员的带领下,他们居然就能好无阻拦地带兵进入其中…… 而现在,随着面前自称宁逊的官员直言需要他为人证,夏坚峰才惊讶地明白过来,自己这次也别想置身事外了。 孙宁却不给他任何多作考虑的机会,当即又看向同样神色多有变幻的唐守衡:「唐守衡,你要的人证本官也给你请来了,你如实说说吧,这位夏太守怎么就能成为此地官吏倒卖你们所制武器的人证了?」 唐守衡忙一定神,也有些惊叹地看一眼孙宁,这才回道:「大人,你只要问一问夏太守,这些年来,是否收受了乔大人他们的诸多好处,并且对一些出城的运货队伍睁眼闭眼,就可知道答案了。」 孙宁即刻再望向夏坚峰:「夏太守,可有此事啊?」 夏太守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了。 因为这是事实,这些年来他也好,他的前任两位益州太守也好,都没从乔秋山那儿得到丰厚的好处。几年来,所得知贿赂,甚至都赶上同样年限的俸禄了。 而且不光是他,把守城门的不少相关官吏,都曾得到过相应的好处,甚至连身旁的杨衍中,其实也是一样,毕竟城门防务可是在守备军官的职责范围内的。 现在杨衍中已经倒向了朝中来人,也就意味着这些秘密早被朝廷所知。那继续再作否认,除了加重自己的罪责,再无其他意义…… 想明白这层,他只能低头认罪:「回宁大人的话,确实如此。只是乔大人他告诉我的是,运出去的货物都是牢狱之中的囚犯所制造的小玩意儿,他只是想借此发比小财,所以本官才会同意放其离开,并开具出川公文的……」 杨衍中这时也跟着补充道:「确有其事,当初乔大人希望我城门高抬贵手时,也是这么说的……」 孙宁冷笑:「二位还真是够轻信于人的,居然就信了这样的说辞,甚至都没有想着仔细查验一番。本官现在也不瞒你们,你们可知道他偷着运卖出去的是什么吗? 「是武器,由唐门囚犯辛苦研发制造,就是朝廷大军都不曾用过的新武器!」 第1102章 变中变中变(四) 此言一出,夏杨二人登时脸色剧变,前者的身体都明显震颤了一下。 夏坚峰也曾想过这次将有大事发生,可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啊。 把官府物资倒卖出去已经是重罪了,现在倒好,居然是把成品的武器,而且还是新研制出来的武器卖出去…… 这可是叛国谋逆的重罪! 他乔秋山是丧心病狂到了何等地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大人冤枉啊,下官承认,这些年来确实有借此身份中饱私囊,但从来就没有把武器卖与外人……」乔秋山也知道这罪名有多严重,当即大声叫嚷,否认起来。 但显然这回他的话已不足以为人取信了,孙宁一声冷笑:「是与不是,一切都当以事实说话。 「不过本官倒是早看出来了,后边库房里,多数箱子都是空的。我来问你,那里本该存放的大量武器都去了哪?你要再不肯认,咱们就去库房一验真假!」 这话最终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乔秋山的脸色迅然几番变化,最终化作一片惨白,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本以为自己已经打点了宁逊,又操有唐守衡一族之生死,足以把这一关给完美规避过去。却不料,最终竟是这么个结果,自己的罪行竟是完全被当众揭发出来,而且他连为自己辩驳的说辞都拿不出来了。 问题出在哪儿? 是小瞧了这个宁逊的手段?显然他早有准备,更是打定主意要在今日发难,所以才会早早安排人手去联络了两名与此事相关的官员,从而让自己的罪行彻底被定下。 不,最大的问题在唐守衡身上。 是这个看似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阶下囚突然不顾后果的揭发,才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 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就笃定了宁逊会不顾一切地对自己下手,然后唐守衡就把自己和整个唐家的所有人的生死都押了上去? 他哪来的信心和魄力?就因为这个宁逊与他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太多的问题充斥了他的头脑,可一时间,乔秋山却是连一个答案都定不下来。 而孙宁也不打算给他深思的机会了,当即拍案道:「来人,把这个丧心病狂的人犯给我拿下了,严加看管审讯。 「我要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卖了多少武器给什么人,以及他背后,还存在着什么样的势力在推动和主使着他这样做!」 很显然,只乔秋山一个人是断然不敢干出如此可能带来灭门后果的大案来的,孙宁现在要的就是背后之人的身份。 其他兵将都还愣在那儿,几名一直守在孙宁身后的护卫便已迅然而动,四人火速扑上,熟练地将人从座位上拖出,按倒,捆缚起来的同时,还掰开了他的嘴巴,使其下巴立马脱臼。 这一系列的出手,看得周围众人都是一阵心惊,对乌衣司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也只有这等训练有素的好手,才能确保到手的犯人不会畏罪自杀。 就在乔秋山被押着往外去时,突然间,堂上一众官员都呼啦跪了下来。 他们全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断跟高坐于上的孙宁叩首不止:「宁大人饶命啊,下官等从来只是受命行事,可没想过要叛逆朝廷,与什么外敌有所往来啊。」 面对他们的哀求,孙宁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只淡淡道:「将他们也一并拿下,仔细审问。」 这回动的就不再是人数减半的护卫们了,而是在杨衍中的点头下,数十名官军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把这一干官员同样拿下了。 「杨衍中……」孙宁似乎是对他的配 合很满意,当即下令道:「接下来这乌堡牢狱中的一切防务都由你手下的兵马负责,此地其他人等,也都存在嫌疑,必须先看押,细细甄别审问之后,再作处置。」 杨衍中不敢怠慢,赶紧躬身领命,然后迅速转身,带着手下兵马去做一系列的安排了。 同时,他心中也是大定。 这位宁大人既然做了如此安排,自然就意味着不会追究自己之前的那些责任了。看来,自己的立场,以及在和那位乌衣司探子接触后所做的应对,都是相当正确的。 而随着他这一走,此时堂上就只剩下夏坚峰一个人还背有推脱不了的罪责了。这让他大感惶恐,再坚持不住,迅速拜倒:「宁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一时受人蒙蔽,才会放了他们把东西运卖出去的,还请大人明鉴啊……」 孙宁的目光幽幽盯住了他:「夏太守,你是三年前被提拔到此官职上的,朝廷也算对你不薄,更不曾克扣你一钱俸禄。本官问你,你为何还要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如此罔顾大局的事情来?」 「下官真是一时糊涂啊,而且那乔秋山不但许我以利,还威胁我说,若是不肯与他合作,益州必然会在短时间里生出乱子来,让我这个太守难辞其咎……」夏坚峰再度叩首连连,求饶说道。 「乱子?什么乱子?」孙宁双眼一眯,追问道。 「他说是当地附近的过寨蛮人……大人你是有所不知啊,他乔家本就是川蜀大族,尤其是和益州这边的诸多蛮人寨子关系紧密,所以之前才会得此肥差。 「然后他便是拿此一点要挟于下官,下官实在没得选,为了地方安定,才不得不妥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为了攫取钱财,竟把本该献于朝廷的诸多武器都给卖了出去……」 事到如今,为了能减轻罪责,至少是能保住性命,夏坚峰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再无丝毫隐瞒。 而孙宁在闻得这番理由后,眉头则是愈发的紧皱——乔家,自己还真就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 现在事情已经闹得不小,恐怕消息很快就会走漏,那益州内外与乔家有关的那些人,会不会闹将起来呢? 第1103章 变中变中变(五) 不管乔秋山背后的势力会不会因为这一下变故铤而走险,孙宁知道自己都必须做好应对。 当下,也顾不上再处置这位并未涉入太深的益州太守了,便只丢下一句:「我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去做好益州各处的平叛安排,尤其是锦官城内,决不容闹出乱子来!」 「下官遵命,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有机会总比没有好,夏太守再不敢多言,便已匆匆起身而去。 孙宁的眉头却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稍解,要是真如其所言,益州一旦生乱,锦官城必然会成为那些家伙的重点目标。而论城里,此处牢狱自然也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所以自己必须坐镇于此,哪里都不能去。 好在,朗州那边的战事已然结束,真出了乱子,川蜀各地还是能尽快调拨兵马过来平叛的…… 想清楚这一切,他才稍稍放松了些,然后又看向已然跪在下面的唐守衡:「唐守衡,你这次做得很好,看来确实已改过自新,我保证,很快就会放你们自由。」 唐守衡整个人却是有些神魂不守,直到孙宁站起来到他跟前,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多谢陛下,罪囚代我唐门子弟多谢朝廷宽宥……」 「呵呵,你起来吧。虽然你们没能帮着朝廷把真正的火器开发出来,但十年苦劳总是有的,朝廷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了。只要将来你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触犯朝廷律法,过去的一切,就让他过去吧。」 孙宁说着,又很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过眼下益州可能会出些变故,所以就委屈你们,再在此处待上一段时日吧。」 「是,我等明白。」唐守衡再度应道,这才在孙宁的准许下起身,然后老老实实被人押送着,返回后方的监居之所。 看着他被人押走的背影,没来由的,孙宁心头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来。可再仔细想想,又觉不出哪里存在问题,只好当作是自己多虑了。 只一日后,这场锦官城内小范围的变故所造成的影响就迅然爆发。 就如夏坚峰所担忧的那样,乔秋山背后的力量已果断而动,几路蛮人迅速集结,直扑锦官城。. 而与他们之前在西南闹事时的习惯不同,这一回几部蛮人乱兵居然打出了朝廷冤枉无辜,他们要拨乱反正的旗号,大张旗鼓,就要围攻城池。 很显然,这次主导这场乱象的已不可能是原先那些只知道一味猛打猛冲的鲁莽蛮人了,其背后还有真正懂得作乱的其他势力的指引。 比如说,一早就潜伏于川蜀各地的关陇或洛阳的间谍细作们。 虽然益州各城守军已然迅速做出回应,兵马趁势而动,针锋相对,遏制住了那些自山林间跑出来的蛮人兵马。 但是,百密一疏,却还是让几千人杀到城下。 即便他们这点人马根本无法威胁到城池坚固的锦官城,但也让整座锦官城再度陷入到了人心惶惶的不安之中。 而更可虑的是,城中那些隐藏着的敌人,还没有真个出手呢。 时间就此过去了五日,全力守城的杨衍中一面多派兵马,确保城中安定,一面则派兵出城与那几千蛮人正面交锋。 几场战斗下来,官军还真就取得了几场胜利,把这些造反的蛮人给杀得丢盔卸甲,远遁百里。 只是,当这样的战况报到孙宁这儿时,他却依然没有放松的感觉,总觉着最致命的威胁还在身侧。 这想法让孙宁的心思有些分散,对杨轩此时的禀报都没有完全听入耳中,片刻后才收束心神,问道:「你说城中还算稳当?」 「对,至少目前看来并无宵小欲趁乱做些什么……而且,那几个与乔家交情匪浅之人, 也都被杨守备带兵拿下,他们也未敢有丝毫抵抗。」杨轩忙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说辞。 孙宁点点头,又问道:「乔秋山那儿可问出东西来了?」 「他嘴硬得很,虽然已经动了刑,却依然不曾开口,只说自己是一时贪心……」 「贪心?他之所作所为可不是一个贪心能解释得通的!」孙宁沉了脸哼道。 这几日时间,足够他派人把此处库房查个清楚明白了,点算之下,出入可要比想象中更大,足有九成由唐门罪囚制造的武器已不知所踪,这其中还包括了极其要命的几百颗威力略小的霹雳弹。 这些东西一旦落到别有用心的敌人之手,对大越朝廷的威胁将是巨大的。所以必须尽快查明白到底乔秋山把东西卖给了谁,以及…… 就在孙宁有所决定,刚要下令杨轩去做时,一阵杀声自前方传来,滚滚而入这边厅堂! 这让两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再坐不住的孙宁即刻快步往外而去,口中喝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前门突然遭遇数千乱民攻击,他们有着不下于官军的兵器……」一名锦官城内的官兵满脸惊惶地跑来,迅速做出交代。 而随着他话音未落,前方的杀声更响,中间更是夹杂着更多的惨叫和怒号,看起来攻守双方竟是直接正面交锋了! 孙宁的神色一变再变,情况的恶化远超他的预估,恐怕就连杨衍中都没料到城中隐藏的叛逆已经早集结藏匿在乌堡附近,然后猝然发动攻击,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吧。 「让所有人都去正门抵挡,务必要撑到援军赶到!」孙宁即刻下达命令,心中则不断转着念头,自己是否该随众人一起过去。 如果去了,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就会暴露,那之前的计划可就…… 在他还有所犹豫的当口,跟前多名军官已然领命,火速带人直冲向前,只有少数几个护卫还在孙宁左右,以及数量更少的十多个看守还守着牢狱后方唐家众人的居处。 可也就在这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这一片充作牢房的屋宅前方,用以圈禁唐家所有人,比之前方大门处的围墙还要高出近倍,厚上一倍的高墙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石块被气浪推动着,朝着前方胡乱射去,犹如箭矢,登时就把守在那儿的十多名看守打得头破血流,尽数倒了下去…… 第1104章 变中变中变(六) 轰然的爆炸不光是把圈禁唐门罪囚的这一道牢墙摧毁,巨大的气浪和冲击力更是让这方圆十数里,犹如小镇般的乌堡地皮都为之震颤不已,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尤其是话还未曾说完的孙宁,更是神色剧变,迅然回头,心中生出一个极其不安的想法来:「不好,唐家罪囚竟是早有安排……」 或许其他人还会惊诧于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如此可怕的震荡,可孙宁却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这是相当数量的火药突然一起燃烧爆炸之下才会造成的剧烈影响,而就目前来看,整个乌堡,乃至整个川蜀,能如此熟练使用大量火药者,除了之前就在研究火药特性的唐家罪囚外,就不可能有其他人了。 没有过多的细想,他即刻而动,冲出厅堂后,便已迅然扭身向后,直奔后方真正的牢狱而去。 不管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必须尽全力阻拦,尤其是不能让他们趁乱而走。 此时的孙宁全力以赴,奔跑如飞,只几个呼吸间,就已跑过两进院落,冲过已有不少库房被震塌的中间区域,再扑向还有大量烟尘弥漫升腾,叫人瞧不清内中情况的牢狱所在。 就是以孙宁的眼力,也只能依稀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具血淋淋的身体,耳边有着微弱的呻1吟,再前方的情况,却完全被爆炸之后的烟尘所掩盖,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心里明白,那些处心积虑动手的唐家人此时一定会有所动作,一定会趁着乌堡内忧外患的机会出逃。 念头一起,他手中碎风刀已横于胸前,既然目光无法穿透烟尘,他索性不去再看,而是竖起耳朵,去仔细辨别那烟尘之内的种种动静。 沙沙——这是一些碎裂的墙体有沙石不断掉落;啪嗒啪嗒——这是更大些的石块落下的动静;咳咳——这是人在烟尘中承受不住,咳嗽的反应。 虽然这咳嗽声很是微弱,乍起就已被强行按住,但还是被站在烟尘之外的孙宁准确捕捉到。这让他的眼中精芒一闪,再无一点迟疑,一个箭步就直冲入烟尘,方向正是直指那咳嗽声起的所在。 唰,刀光倏然而起,雪亮如夜空中的闪电,几乎把厚重的一片烟尘都给剖成两半,而孙宁的目光也在这时落到了几个正极力想要躲藏起来的身影之上。 没有丝毫迟疑,他便已一刀猛斩而下,完全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对方处心积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是自己和朝廷的心腹大患,孙宁又怎么可能再手下留情,冒着风险要行活捉呢? 那几人显然也被刚才的爆炸波及,受伤之余无论听觉还是视觉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此时虽然极力想要做着规避,但依然远比不了孙宁的迅猛,一刀之下,噗哧两声,二人就已被一刀断喉,砰然而倒。 可与此同时,嗖嗖几声细密的动静却也自前方烟尘之后飞射而来,正是唐门一向以来的手段。 孙宁毫无遮掩的攻入确实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顺利斩杀两人,却也暴露了自身,落到这个复杂的环境中,使自己成为了一个活靶子。 好在他早有准备,即刻一声轻喝,手中刀已快速挥舞,叮叮之声旋即在身前不住而起,将这一批细小的暗器尽皆挡下。而他的脚步却未有丝毫停顿,当即就循着暗器来袭的方位,急速前扑,刀光再起。 惊呼声起,人影晃动,多人迅速散开。 只是他们的动作终究有些沉缓,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从而使他们未能躲过刀光攻杀。 唰唰几下之后,血光再起,三颗脑袋腾空飞起,三具没有头颅的尸体和另两具身体则如被大锤击中般,打横抛出,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倒飞出去。 顿时间,飞溅的鲜血和乱撞 的身体又引得烟尘中一阵惊叫怒吼。然后,没有人继续脱逃,随着一声怒喝:「杀了他!」 嗖嗖的暗器以及更为叫人心惊的短矢便已密集如雨般朝着刚刚刀光旋起旋落的位置处激射猛打。 在这重重人影中,唐守衡脸上一派凝重,眼中更带着几许懊恼。 眼下的局势,和他们之前筹谋预判,并希望出现的结果,终究是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本来,他们十年隐忍,小心布局,就是为了最近这一次爆发,不但可以使整个家族脱离朝廷压迫,而且还能重创锦官城的大越朝廷力量,乃至就此重夺此城控制权。看書菈 因为这一次出手的,可不光只有他们这些身陷囹圄的唐家残余,更有川蜀当地一些不服朝廷管辖的蛮族力量,和一直都与朝廷兵戎相见的其他势力。 只要内外同时起事,区区一座牢笼又怎么可能关得住暗中囤积了大量武器,尤其是火器的他们呢? 再高的围墙,在摧山裂石的火器面前,也必然是不堪一击! 可没想到,这场蓄谋多年的计划,却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重新充满了变数——孙宁。 对这个大越皇帝,唐守衡是既恨且忌。 此人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当初唐门偌大的家业,都被他轻松拿捏,致使举族被灭,自己等残余只能苟延残喘,沦为听从其号令的阶下囚…… 对于孙宁的突然到来,唐守衡当时是真个有些慌乱的,尤其是在完全没有半点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就在前方厅堂上见到了这个总能在噩梦中出现的可怕家伙。 要不是唐守衡这些年来多有磨砺,心性早已不同当初,几日前就已经露出巨大破绽了。 但好在他顶住了压力和心中的恐惧,于是不但没被孙宁看出问题,还发现对方似乎是想借自己之口来查清此地看守乔秋山的一些罪行。 在明白这一层后,唐守衡当时就调整了原先的计划,决定顺势帮助孙宁之余,彻底引爆整个川蜀的内部乱局,从而为自己的原定计划彻底铺出道路来。 从之后的结果看,他的计划明显是成功了,直到这最后一步,以火器轰破牢墙,使自己带一族之人趁乱脱困…… 第1105章 变中变中变(七) 对朝廷专门交他们研制的火器,唐守衡和其他唐家子弟从来都不敢大意。 之前多年,他们也确实对火药和火器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深知其威力用得好了远超眼下的一切武器。. 但是,真想要完全掌握这一大杀伤力的武器,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之前对孙宁所说的话里终究是有几句实话,没有足够的物资和时间的前提下,他们也就只能操控少量火器随心而发。 毕竟,朝廷能给他们的火药本就不多,再加上他们还私藏一些,用以今日之用……而之后,随着乔秋山的到来,在其压迫支使下,唐门罪囚们更是要花极大的力气在其他武器的改良上,自然就更少有时间掌握火器。 正因如此,在今日动手时,唐守衡刻意加大了火器的数量,就是生怕这一下没能炸开出路。 结果,他们把手头八成的火器都用了出来,倒是真把牢墙给轻易轰破,还把外间看守也都炸了个重伤身死,可其附带的影响也让他们深受其扰。 光是火器爆发的震荡冲击和剧烈声响,就已经让尽量往远了躲的唐门众人深受其苦,不少人都受了伤,行动不便。 而这一炸腾起的烟尘,更是笼罩了整片禁牢区域,让头昏脑胀的他们一时都无法趁机离开。 然后,不等烟尘落下,外间就有好手杀到,自然让他们的处境愈发的凶险起来。 虽然因为烟尘的遮蔽,使唐门众人都不知来的是孙宁,但唐守衡还是下达了全力格杀其人的命令。自己更是一马当先,双手挥舞间,各种多年来积攒的暗器跟不要钱般朝着判定的方向激射。 他们就是要用最凶狠的打法不留半点余地将这个不知路数的敌人格杀当场。 可结果……这许多的暗器铺天盖地,没有死角的饱和攻击过去,却连一点打中目标的反馈都没有,只有暗器落地的叮当声。 那个家伙似乎突然间就消失在了这一片烟尘之中。 他在哪儿? 所有人都心头震动,极力做着搜寻,但依然一无所获。 实在是这些唐门罪囚自身实力不足的缘故,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当初唐门的内外各堂的高手。 自唐守衡以下,这些唐门残余所以没在唐门被朝廷覆灭后被全部杀死,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孙宁还需要他们帮着研制火器;另一方面,也在于这些一直都只是为家族制造武器的子弟确实威胁有限。 即便过了十年,这些唐门残余的资质依然如此,与孙宁之间的差距,压根就不是人数所能弥补。在这一片极大影响人视觉听觉的烟尘遮蔽下,他们完全发现不了孙宁的踪迹。 危险! 唐守衡即刻明白了双方之间的差距,立刻开口:「大家不要再留于此,各自分散离开……」 刚才的谨慎,反倒成了现在的最大问题,只要离开这一片牢笼,他相信自家必然有翻盘的机会! 可就在他话一出口间,刀光却在跟前不远处猛然闪起,急速斩向自身。 唐守衡顿时大惊,迅然后退的同时,双手再度急起急落,无数暗器就如扑灯的飞虫群般袭向那刀光和刀光后的家伙。 其他人也是一阵惊诧,但总算跟上了节奏,立马更多的暗器呼啸飞至,其中便藏着由十多架连弩射出的劲矢,几乎把这刀光方向丈许都给包裹了进去。 叮叮叮……当啷! 在如此密集的暗器弩箭的飞击之下,刀光终于一暗,旋而落地。 但是,依然没有任何人中招的痛呼惨叫之类的声音响起,这让唐家众人再度一凛,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住:「不对,这刀不是由他斩出的……」 话音 刚出,呼的一下,一道身影已自地上直蹿而起,扑到了刚要把一蓬细针飞出的唐守衡面前。 唐守衡快,此人更快,双手极其精准的一把抓住其手腕,一扭一错,其双手腕骨应声被折断,手上的诸多暗器自然也就无力落下。 还没等他惨哼出口,对面之人却已是一转一绕,人至其后,一手箍紧了他的脖颈,一手前探,一把雪亮而寒气逼人的利刃已横于其咽喉:「通通住手!」 在这兔起鹘落的短短片刻之间,唐守衡居然就成了落到孙宁手中的一个人质。 而随着时间又有些过去,四周的烟尘又落下不少,从而让大家得以依稀看到不远处两人的情况,顿时个个变色:「你快放了家主……」 「放了家主,我们可以饶你不死……」 随着这些怒斥传来,孙宁脸上却露出了笃定的笑容,这下他是可以越发的放心了。 原来在这些年里,唐门残余自己就重新选出了一家之主,唐守衡既然是他们一家之主,那自己控制住他,自然也就控制住了眼下的局面了。 至少投鼠忌器之下,这些唐门子弟赖以杀敌的暗器已经被废一半。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唐守衡才认出挟持自己的竟是孙宁,这让他在惊讶之余,心头猛然一动:「不要管我,先杀了他,他是……」 大越皇帝孙宁,正是他们唐门最大的仇人。 只要杀了他,那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自己一命换其一命更是大赚。 可他这句点破孙宁身份的话终究未能出口,因为后者已经迅速做出反应,箍住他脖颈的左臂猛然一收,切断了他的话语。 至于周围的其他唐门子弟,虽听到了前半句,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又怎可能为了杀一人就不顾自家家主的生死呢? 局势迅速僵持住了,然后就见一行十来人如飞般奔驰而来,正是杨轩等护卫终于是赶了过来。 他们比之孙宁可差得太多了,而且又是事发突然,反应不及。等他们此时匆匆而来,这边的战斗都已经暂告段落,就连影响大家视线的烟尘,都落下散开许多,从而将其中的微妙局面通通暴露在了他们眼中。 这自然也让他们大感震惊与慌乱,有人张口想叫出话来,却被杨轩先一步打断:「大人,你无恙吧?」 第1106章 变中变中变(八) 相比于唐门其他人,终究还是杨轩更机警些。 要是他此时任由其他人喊破孙宁身份,眼下这一局恐怕会再出变故。 毕竟,比起堂堂皇帝,唐守衡的身份可就差得太远了,就是唐门子弟,也是乐于让两人一换一的。 孙宁也是即刻做出回应:「没事,区区一些阶下囚宵小,还能伤到我不成?」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那几具刚刚被他所杀的唐门子弟的尸体上,其中有两具,身上钉着密密麻麻的暗器。 适才他所以能瞒过这一干唐门之人,出现到唐守衡身前,从而一招制住他,靠的就是这几具尸体开道。 因为就在他瞬斩五人,并借势将五人同时抛飞过去时,他自己也已缩身在其中一具尸体之下。在刚才烟尘弥漫,局势混乱的当口,这些经验不多的家伙自然被他瞒天过海。 至于最关键的引了所有人出手攻击的那一刀,只不过是孙宁在随尸体而动前用绳索所绑的一把普通钢刀而已。等着自己扑到理想的位置,孙宁就一拉绳索,以内息控制着刀顺着出声下令的唐守衡斩去。 这看似气势惊人的一刀,说到底只是个花架子的佯攻,只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让他们忽略了孙宁就地翻滚,靠近唐守衡,然后暴起将之拿下。 这一系列手段说着简单,但其中的谋略算计和胆色,以及行动时的种种妙到巅毫的控制,无一不是孙宁多年厮杀经验的体现。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此,就算能想出如此对敌之法,怕也是不可能真成功做到的。 唐守衡随着孙宁的目光去看跟前的一切,隐隐也猜到了一些内情,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心中也更为懊悔…… 本以为有孙宁在此是自己的一个机会——毕竟若是能猝然发动,拿下堂堂大越皇帝,对他们来说更是能彻底改变眼下局面的大好机会,这也是他挑选在今日发难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直到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这个孙宁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可怕。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手段,更在于其本身的实力…… 所以,就更不能错过眼下这个一劳永逸地杀死他的机会了! 想着这个,唐守衡再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既然口不能言,他就拿眼神不断提醒众人动手,口中也是呜呜有声,以为催促。 不料孙宁却在这时大声道:「你们也瞧见了,眼下的局势已完全脱离了你们的掌握。就连你唐家之主唐守衡都落到本官之手,你们若还想保命的,就速速受缚投降。本官可以答应你们,可以既往不咎……」 面对这一说辞,唐门众人虽略有犹豫,却并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你们这些官府里的人没一句是真的,我们不会信的……」 「就是,如果我们现在把你放出去,恐怕转眼你手下就会杀过来了。我们的暗器已经不多……」这位更是直率,情急之下把自身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直到话出口,才惊觉,一脸惶恐的找补道,「不过暗器再少,杀你却是足够了!」 孙宁从容一笑,语气却变得比之前更为诚恳:「本官从来与你们无冤无仇,这次也是为了对付此地的贪官蠹虫,又为何要欺骗你们呢? 「你们应该知道之前就是他唐守衡帮忙,才让我拿下了乔秋山等一干贪官污吏,可以说,他和你们唐家都是有功劳的。我甚至都跟他提过,会因此赦免你们,让你们重新做回普通人!」 这话说得诚恳,而且显然唐守衡之前确实有跟大家提过,不少人还有印象,此时都略有心动。 见他们神色变化,孙宁心下也是一喜,就要带着唐守衡从这些唐门之众的包围中出去。 结果他才一动,左右两边数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慢着,你……你 是皇帝孙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孙宁更是身子一震,懊恼之色溢于言表。 言多必失,自己还是犯下了大错。 眼下紧张的局面让他忽略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其实唐守衡早在几日前就知道自己身份了。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些地位重要的唐门子弟,已经从其口中知道了这一关键信息。毕竟他唐守衡又不是朝廷的人,自然不会为孙宁保守这一秘密。看書菈 而之前这些唐门子弟所以没能看破其身份,一是因为从来没见过他,二则是想不到。 是啊,谁能想到堂堂大越皇帝陛下会在突然生乱时,不顾凶险的亲自杀奔过来,而且还能有如此惊人的武力呢? 在这些人看来,他应该就是皇帝跟前某个极得重用的侍卫高手,自然杀之无用。 但现在,随着孙宁的身份被他们一举揭破,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所有唐门子弟的眼神都变了,都变得杀气腾腾,他们手一翻间,各种暗器便要发出。 而孙宁的反应要比他们更快,就在这些人将发未发之时,他脚下骤然用力一踏,人已带着唐守衡,急速直朝着斜后方激射而去。 此时烟尘落得差不多,那边分明有一间离着孙宁处最近的屋子。 只要进入有所遮挡的所在,削弱暗器的威胁,接下来孙宁就进退自如了。 只不过,就是那个角度上,也有三名唐门子弟蓄势以待,见他背对着自己而来,他们毫不犹豫,十多件大小暗器便激射飞打。 其他人也没干看着,见状也是急速出手,呜呜的破空声中,登时便有上百件暗器如冰雹般追着孙宁猛打过去。 前后夹击之下,纵然孙宁一身武艺极其了得,此时也算是陷入到了极大的危境之中。 杨轩他们见状更是大吼出声,疯了一般急扑向前方的所有唐门子弟,手中兵器直朝着对方劈刺过去。 本来凝固住的局势,瞬间就被乱战所取代。 而同一时间,远处乌堡入口,伴随着声声惨叫和轰然坍塌声,前方战斗也终于有了分晓,大门处的防线终于被一攻而破! 第1107章 变中变中变(九) 在这场乌堡大门前的攻防战一开始,作为守方的官军就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与困境之中。 这不光在于他们是猝然受袭,全无准备,也在于兵力上的对比悬殊。 此时守堡的兵马比之前可是少了一多半,从两千多人锐减到区区五六百,还要在乌堡牢狱各处看守,使得正门处的守卫更为单薄。 而他们面对的,却是两三千突然从跟前的长街、小巷,乃至各种民居店铺中不断涌出的攻击作乱之人,全部铺开了一阵猛打强攻,登时就让所有正门守军疲于奔命,兵力安排捉襟见肘。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这些官军还能坚持守住堡门不失,可旋即,更大的麻烦也来了。这支强攻乌堡的乱军不但指挥统一,绝非乌合之众,而且武器精良,更在守军之上,反对城上守军形成了压制。 这就让守军愈发难以应付了,只能是凭着一丝血勇死死顶住,但却已经无法打退这支乱兵,甚至连多拖延一些时间都做不到。 而更叫他们感到揪心的是,在如此变故之下,城中其他官军居然久久未有反应,更别提有援军从别处赶来了。如此一来,他们这几百人就成了最彻底的一支孤军,而他们所守的乌堡本身,更多也只是防着一般的贼匪,可没想过要去抵挡千军万马的正面强攻啊。 于是,在被强攻半个多时辰,出现百十人的伤亡后,守军车队崩溃,连堡门都未能守住,被乱军轰然撞入,再发一声呐喊,如狼似虎的直冲进来,驱赶着溃军,朝着乌堡内部不断深入。 转眼间,这一支乱军就冲过了位于乌堡最前方的大片官衙厅堂,从而进入到第二重院落群的仓库及临时牢房。 而被他们冲击得不断狼狈退却的守军们此时也是彻底无能为力了,只能看着他们步步紧逼,为所欲为。 这其中有几个还算镇定眼尖的军官此时居然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 这些乱军或者说暴民中,多半皆是身材略矮却更为敦实的西南蛮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引领他们一路前进的家伙,才是中原汉人的模样。 而且这些人的目标看上去也是相当明确,对那些官衙厅堂完全都不带理会的,只顾着冲向第二重院落群的牢房。 这些人,就是冲着乔秋山等被关押在此的贪官叛逆而来,那他们的真正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转眼间,这数千之众已压得其他官军退到了最后那重院落群跟前,而他们中的一部分,则迅速分出,直奔那一座座独立的小院。 其中几个汉人指引者,更是一路向前,一路喊叫着:「乔大人,乔大人你在哪儿?」 这些家伙在锦官城发动叛乱,打进这个朝廷都极其看重的乌堡牢狱,居然只是为了搭救一个贪官!若是有此地官员见状,势必会感到一丝强烈的不安,会想到这一切应该只是前兆而已…… 而在没有其他人马的阻碍之下,这几百人的行动可是相当迅速,已连续踹开了多处院落,并朝着里间冲去,想要查探其中情况。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清脆的锣响发于二重院落群的最深处。 这突兀的动静顿时让不少叛乱者的动作为之一顿,不无警惕地朝着四下里望去。 但一切却已经太迟了,因为杀声骤然从左右前后同时冒起,随着杀声一起出现的,还有数量惊人,足有数千之众的官军。 这些官军相比于守在大门处的兵马无论穿戴精神斗志都要上了一个档次。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在连声的喝令中,位于那些院落屋顶之上的兵卒已全部亮出弓弩,然后猛然放弦。 嗖嗖的箭矢一时就如雨点般遮天蔽日朝着他们猛打而来。 这两百来名急着寻找救出乔秋山的向导人物当即就全 被射成了刺猬一般,惨叫着纷纷倒地。 也是直到这时,前方那些想要继续深入乌堡的蛮人战士才惊觉过来,迅速回身欲作战斗。但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下一阵箭雨朝着他们猛射而至的同时,这些院落之中,各色屋子里,剩下那些兵马也已悍然冲出。 他们在前冲的过程里,已迅速结阵,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三角阵型,却有着周密的配合,以及一往无前的冲击,立马就狠狠打在了这支还未完全转过身来的蛮人队伍的腰侧。 一时间,厮杀声和惨叫声混作一团,双方的战斗打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短兵相接的搏杀程度。 只一个照面后,双方就不断有人倒下。但比起猝然受袭,且队伍凌乱的蛮人,这支有备而发的伏兵就要有序得多了,双方的死伤比例也由此不断扩大。 到了混战一场后,蛮人队伍更是被彻底切割,变成了三五成群的一小块与一小块,而在他们的周围,则是互相配合默契的更多数量的官军。 或许真论个人战力,这些蛮人还在寻常官兵之上,可现在,一方统筹进退,一方各自为战,其战斗结果就不必多说了。 而且,到了这时,可不光只有这些伏兵杀将过来,发动猛攻,就连一直都处于愣怔中的大门处的守军,此时也如梦初醒,呐喊着回头冲杀过来,与伏兵形成了一定的配合。 在两面受敌,伤亡惨重之下,这些蛮人兵马终于是放弃了坚持,在为首之人的连连呼喝之下,且战且退,直朝着来时的路向后逃去。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他们再愚钝,也明白过来这儿赫然就是一个朝廷专为对方他们而设的巨大陷阱。此时别说救人,就是想要安然脱身,都将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这个念头在为首几人的脑海里只一转,很快,就被绝望所替代。 因为就在他们且战且退重新回到第一重院落群处时,那儿也是突然一阵锣响,又一队数量可观的官军杀将出来,一下就把他们继续后退出堡的退路都给切断了。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这几千叛乱者才刚一发难,就已陷入到了绝地! 第1108章 变中变中变(十) 锦官城,乌堡牢狱,第一重院落。 在一座座厅堂官衙之中,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显得格外鹤立鸡群,比那些外观更为气派的厅堂要高出一倍不止。 这儿正是此处乌堡用以收藏各种公文账册的架阁库。而此时,这儿却成了杨衍中居高临下掌握全部战场形势,并做出相应指挥的所在。 位于最高三楼上的他,凭窗而眺,就能将第一第二两重院落群尽收眼底,从而做出最合理的作战安排。 在他不断的指挥下,无论是堵截后路的伏兵,还是前方不断倾轧包抄的官军,都已经完全掌握了胜势,不断挤压着敌军的活动范围,最后更是把杀剩的千余蛮人控制在了主厅前那一片看似开阔的广场前。 如果只得一两百人在此广场列队,自然就显得这边极其开阔。 但现在,双方兵力相加一度达到惊人的五千许,此地就显得格外拥挤了。 纵然在面临绝境时蛮人们发动了最凶狠的反扑,但在如此地形之下,他们的反击终归也很快被抵挡下来,却只丢下了更多的尸体。 这时,在旗帜的指引下,官军更是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四面包抄,到这一步,胜利已是必然,就只看他杨衍中是要留下活口细细盘问,还是就地将这些叛逆尽数斩杀了。 他最终选择了留下更多活口,所以便叫人稳守四面后,上前与还在做困兽斗的叛军做最后的交涉:「你们都听明白了,你等猝然造反,按我大越律法自当一死。但本着好生之德,杨将军不欲杀戮过多,只要此时弃械投降,不是主谋首领者,皆可得活!」 这话传入到叛逆之中,这些蛮子果然也迅速陷入到了分裂与踌躇的状态。 然后在几声争吵后,终于便有了第一个扔下武器的蛮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见此,官军上下也都松了口气,在命令之下,众将士快速上前,就地把一干叛逆通通拿下,捆缚起来。 至于接下来如何处置他们,自然会有上边的大人们来作决定了。 而杨衍中这时却也不忙着处置一干俘虏,而是带着钦佩和关切的目光,遥遥望向了乌堡更深处,烟尘已然散去的第三重院落群:「陛下神机妙算,却不知来自乌堡内部的这场乱子是否已然平息……」 把时间稍稍回溯,大概在半个多时辰前。 当乌堡大门终于被叛逆一举攻破时,最深处的情况也再度发生了令人心惊的变化。 孙宁的身份被揭破,唐门众人再无任何犹豫,直接就朝他下手。 而他也在那一瞬间做出了最迅速的反应,直退向侧后的那间屋子,想以此来避过唐门暗器。 但显然,他的速度再快,也是无法和上百件被全力发出的暗器相比的。他人还没到那屋子前,那些暗器已自各个方向,打向他周身各处,甚至连被他带上的唐守衡也被暗器所笼罩。 对于这样的结果,唐守衡没有半点担忧或恐惧,甚至嘴角上翘,一副甘之如饴的笑容。 是啊,如果自己能拉着孙宁一起去死,那就算死后被乱刀分尸,也是值得了。 但他的笑容却只出现一瞬,就迅速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慌。 因为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骤然不受控制地抛飞起来,整个人在空中快速旋转着,迎向了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细密安全。 自己竟被孙宁于这要命关头突然舞上了半空,成为了挡在他身前的一面肉盾?! 如果长枪大戟关刀之类的兵器袭来,这一面肉盾自然是无法阻挡其攻势的。 哪怕是面对弓弩攒射,孙宁都没有把握以此法自救,势必会身中多箭。 但现在面对 的是细密的诸多暗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它们或许杀伤力也自不弱,但穿透力毕竟不足,所以有了唐守衡这一肉盾在手,他就有了凭恃。 在最后发力让其在身前迅然旋转,挡下大片射到的暗器的同时,孙宁手已松开,人则如游龙般一闪蹿入屋中。 身后,嗖嗖的暗器破空声,噗噗的入肉声,以及唐守衡不甘而痛苦的惨叫,皆都清晰可闻。 还有少许暗器更是从空处追打过来,却被孙宁头也不回的挥刀打开,没入门框之中,终究未能构成什么损伤。 当唐守衡满身是血的砰然落地时,孙宁则已进入屋中,让唐门众彻底失去了目标。 当然,此时的他们,其实也已顾不上继续追打孙宁了,因为杨轩等人已悍然扑到跟前,拼死一般朝着他们猛杀出手。 这些护卫们确实都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全都红着眼,只要杀敌保护皇帝陛下,其他一切都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这让十多名护卫在面对数倍的唐门子弟时,完全对他们形成了压制,直打得他们受伤不断,再不可能分出心来继续追击孙宁。 杨轩更是如虎入羊群,刀光一闪再闪,几乎每一下都不带落空的,将一个个唐门子弟劈翻在地。 即便如此,他都还嫌自己前冲的势头过慢,怒吼不休。 他是皇帝陛下跟前的护卫统领,从来就有保证皇帝安全的职责。 而这么多年来,皇帝陛下因为一身惊人的武艺,倒还真少有让他拼命的时候。 但这次,变故突发,皇帝身陷险境,自己作为护卫统领又怎能继续干看着? 所以哪怕是把自己的命都拼掉了,他也必须确保皇帝安全,至于面前这些人,再重要,此时也是死不足惜。 这一信念让杨轩如有神助,不断冲杀向前,转眼已到那屋子跟前。对还在地上抽搐,身上至少扎着几十样琳琅满目的暗器的唐守衡,他是一眼都没细看的,只一个纵身,就往里蹿。 结果,就在他往里冲去时,里头几声闷响和刀风乍起,旋即一人就倒飞而出,正撞在他身上,把杨轩又给带得不受控制地倒飞出了屋子。看書菈 这突然的变故,再度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包括胸前见血,已然带伤出来的孙宁…… 第1109章 变中变中变(十一) 孙宁眼中多有惊诧,身形在一落地后,迅速再往后退,同时一双眼睛则死死盯着面前的屋子,身上的伤痛,他早顾不上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间自己特意挑选的屋子里,居然还有埋伏。 而且埋伏之人极强,速度尤其惊人,自己才刚一进屋,察觉到其中有人,还未把刀摆上前时,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利爪便已悍然攻来。 正是这一下,让他前胸受伤,然后才挥刀迎敌,挡下了其后续的一连串攻击。 结果,对方不但攻击速度极快,而且势大力沉,最后那一脚,更是出乎孙宁意料,被踢中胸膛,从而直飞而出。 最让孙宁感到心惊的是,在与之交手数招,吃下如此大亏的情况下,他居然都没能看清楚里头之人的模样。 这是何等的隐匿本领,要知道在踏入屋子之前,自己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里头有人啊。 他是唐家残余之人? 不像啊,此人这一连串的攻击里,可是连一件暗器都没用,反而是用的爪上功夫。 不过其招数身手也和自己之前所熟悉的鹰爪王郑家一脉有所不同,其招数更快更狠,但真论精妙似乎是远不如郑证因的。 而唐门,除了用毒和暗器之外,可没听说他们还有这么一门阴毒强悍的武功啊,至少这里的唐门子弟就没一个有此等本领。 怀着这样的心思,孙宁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双眼死死锁住面前房屋,横刀胸前,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就连身后勉强站稳的杨轩的一声问候,他都没空理会了:「你且站到一边去。」 就在孙宁这话出口的同时,此时显得有些幽深难测的屋子里,突然身影一闪,一人如猎豹般直蹿而出,嘶吼着,又如一只猎食的野兽般,箕张着双爪,疯魔般急袭孙宁面门。 早有准备的孙宁即刻挥刀上迎,叮叮几声脆响,刀爪交击,却没能伤及对方分毫。 要知道,孙宁手中这刀可不是以前所使的寻常刀具,而是得自霍峻的碎风宝刀,那是可以做到斩铁破石的当世利刃啊。结果,这几刀砍在人爪上,只爆出几点火星。 好在孙宁之前就有所设想,并没有因此乱了心神,迅速后撤闪躲,便把对方紧跟着使出的诸多抢攻都给闪了过去,只是他依然处于被动,只能是不住闪避退让,将那惊涛骇浪般的攻势躲开。 这突然的拼斗,也把其他还在厮杀的双方人等给惊住了。 护卫们是关心皇帝陛下的安危,而唐门众人,则是一脸的茫然与不解——自家的牢狱之中,什么时候竟多出这么个可怕的高手了? 他是我们唐家的人吗? 不,无论身形还是武艺,都不是。 可他是怎么隐藏在自家身边却又瞒过所有人耳目的? 不管了,只要他是杀狗皇帝的,就是自己人,我们就该与之并肩作战! 唐门众人突然就默契地做出了决定,当即都不再抵挡护卫们的凶狠攻击,转而转身挥手,又把诸多暗器朝着还被打得节节而退的孙宁身上招呼过去。 可就在他们齐齐出手的瞬间,孙宁本来有些迟缓的退闪突然就是一个加速,急速朝着后方掠去。 这一下,自然也带得那个喉咙里不时有着隐隐咆哮的高手跟着加速追击。 结果,他这一追击,却正好取代孙宁,迎上了诸多暗器。 他的反应却是相当迅速,吼声一重,双爪已化作道道残影,就在身前急掠而过,把大多数暗器通通打开,只有少数三五件打中其身躯。 但此人却跟完全没感觉一般,继续又是一声嘶吼,急追向孙宁。 而此时的孙宁,眼中光芒一闪,低声道:「是你……」竟 是已经认出对方身份了。 因为就在其人停步挥爪打开众多暗器时,他整个人终于彻底完整地暴露在了孙宁眼中。 虽然与之只有一次见面,但那深刻的印象,却足以让孙宁多年不忘。更何况,其实算起来,离两人之前的生死搏杀也就区区一两月而已。. 这个藏匿在前方屋子里突然出手袭击孙宁的,赫然正是当日在鹰首峰与孙宁他们一战,最终被打下山崖的姜充! 孙宁做梦也想不到,这家伙在落下万丈深渊后会不死。 这又不是什么武侠,往往掉落悬崖之人都不会死,而且还能在悬崖下面找到什么仙果神器,前辈高人或是什么武功秘籍……话说,这也是的主人公才有的际遇啊。 正常说来,落下如此悬崖的,早就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就如当年的柳残阳,在蜀道被自己打落悬崖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可这姜充倒好,他居然没死,而且看着还更强,还又找了过来。 唯一看着存在问题的,就是他整个人的状态了。 此时的他看着像一只野兽多过像人,几乎是四肢着地不断行动,双眼更是透着浓浓的血色,真就跟入了魔的虎狼一般。 事实上,孙宁的判断无疑是准确的,面前的姜充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因为不断使用血狼诀,已经被功法吞噬,变成了没有神志的狼妖。 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个最后的念头,那就是杀死孙宁——这是当初他落下悬崖,拼死挣扎,终于凭借血狼诀功法稳住身形,并用双爪插入石壁后,最后的一个念头。 正是凭着这一股念头,让他自那等绝境之中逃出生天,然后再凭借着惊人的嗅觉,一路从朗州追到了益州锦官城中。 这两地相隔,何止千里,他却还是找了过来。 然后,依循着野兽本能,以及最后残存的一点理智,让他得以暗中进入这乌堡牢狱之中,藏身在这间空置出来的屋子里。 直到刚刚,那剧烈的爆炸惊动了本在长睡休息的他,然后孙宁的气息,则是让他迅速找准目标,发动突袭。 现在,既然已成面对面的态势,那姜充就不带半点迟疑的,再度一声嘶吼,已如恶狼般,凶狠扑出,双爪如电,直抓向孙宁咽喉。 第1110章 变中变中变(十二) 叮叮叮——当当当—— 短短一会儿工夫,孙宁和彻底失去心智,只凭着感觉而战的姜充之间已过了数十招之多。 爪来刀去,不但手上斗得激烈,身形也是游走飞快,你进我退,左右横挪,上下翻飞,让在场许多人只看得眼花缭乱,都无法捕捉到他们的清晰身影了。 众人只觉两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或入某间屋子,或上屋顶,又突然蹿身到了自己身旁,感受到爪风和刀气逼身而来,吓得所有人都是阵阵心寒,连各自间的对战一时都停了手,心惊胆战地不住向着远处让去,把这第三重院落的牢狱全部让给拼杀的二人。 直到这时候,唐家众人才真正知道孙宁有多强,原来之前的他都没有全力以赴。这让他们在心惊之余,不觉又生出了再出手的念头来。 现在他们的处境已相当不妙,外间杀声不断,完全不知这乌堡中是个什么变故,连想趁乱而走都做不到,必须抢在尘埃落定前逃离。 在作为家主的唐守衡不知生死的倒在那儿的情况下,不少唐门子弟很有默契的再度出手,多种暗器从不同角度,再度追着孙宁的身影猛打激射。 因为见识过姜充的强硬体魄,他们这次再出手更无顾虑,也不怕这些暗器会伤到正与孙宁拼斗的他。 直到他们出手,杨轩一干护卫才猛然醒悟,纷纷大怒而上,与之再度厮杀起来,却因为人数更少,一时间依然只是僵持。 倒是孙宁那边,随着这些暗器来袭,本来平衡的局面陡然而破—— 眼见诸多暗器破空袭来,孙宁自然是极力闪躲,不料这一分神,便使自己又露破绽,差点被循着自身感觉攻击的姜充抓住破绽,一爪直取其心口。 为躲此招,孙宁立刻快速向后退去,结果这一下,脚上的力道用得有些重,竟一下就把下方不算厚实的屋顶瓦片给踏出一个大窟窿来,人也就跟着一沉,遽然向下落去。 是的,此时的二人又斗到了高处,于屋顶上做着对决。而孙宁这一下陷落,却让自己变得极其被动,赶紧在往下落去的瞬间提气探手,一把扣住了下方屋梁,想要借力再起。 可姜充的应对也是极快,立刻紧随孙宁的身形就疾扑下来,在同时蹬碎了数块瓦片后,人又扑到孙宁面前,一爪狠狠挥出,急袭其面门。 若是孙宁真就再度弹起,就无异于是把自己的脑袋往人利爪上送了。好在他应变也足够迅速,即刻泄力再一个沉身,直朝着下方坠去。 而他手中刀并没有就此回收,而是觑准了角度,猛然一刀上挑,穿过头下脚上扑来的对手的重重爪影,刀尖正刺中后端的腋下。 这一次出手孙宁倒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刚才与之对拼了那么多招,即便以碎风刀之利也无法伤姜充多少。ap. 无论是他一对利爪,还是身躯,都没少受碎风刀的正面斩击,而结果也就使其略有损伤,少有见血。 很显然,姜充如今已是把「血狼诀」这一禁术用到了极限,完全激发出了强大的肉身战力,就连宝刀都难伤其根本。算是真正做到了刀枪不入。 至于代价,孙宁相信,除了已失神志之外,之后必然还有更多问题,但究竟是什么,至少现在是瞧不出来的。 既然已接受事实,孙宁这回手的一刀也不在伤人,而只为稍稍阻敌攻势,好让自己能平安落地,再组攻势而已。 可结果,这一刀刺中对方腋下,意料外的一幕却猛然出现,看似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姜充陡然一声惨嚎,一道血线已激射而出。 而其身形更是陡然一缩,另一爪迅速一探,深深没入屋子大梁,然后再一借力,人已弹射而起,带着泊泊流淌的鲜血,跃出破洞,朝远处逃去。 这突然的变故完全让孙宁反应不及,他有些茫然地感受这那腥臭的血液落到身上脸上,双脚稳稳落地,稍作停留,两道眉毛才迅速一挑,明白了其中缘由。 血狼诀这门禁术确实霸道可怕,能让施术者丧失本性的同时身体得到极大的强化。但是,这并不代表此人就真个全无破绽,可不避刀斧了。 事实上,就跟这天下间诸多外门功夫一样,血狼诀下的施术者身上其实也存在罩门。 只是这罩门很是隐蔽,而且等闲攻击怕也难以造成威胁损伤。 若不是孙宁用的是碎风刀这样的利器,刚才那一刺也不可能破其罩门,重创姜充。 这一推断让孙宁心中大定,再无任何犹疑,即刻转身,迅然扑出屋子,想要追击受伤的姜充。结果出来后,只看到依然拼杀在一起的护卫们和唐门众人,那姜充却已不见踪影。 这让他的眉头又是一皱,再度飞身上了高处,四下里搜寻,却也没能看到对方身影。 很显然,受了重伤的姜充秉承着原始求生的念头,已是果断而逃了。这也是野兽和人区别的地方,是人或许还会有所犹豫,生出其他念头,乃至拼死一战。可野兽,一旦察觉到危险靠近,第一反应就是跑,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杨轩,可有见到那家伙去了哪里吗?」孙宁即刻问身前手下人道。 正极力格挡各种暗器,并不断靠近敌人的杨轩闻言便是一顿,然后高声作答:「刚只看他突然飞回屋顶,然后身影一闪,就朝着东边去了。」 东边正是乌堡另一侧的高墙,足有十数丈之高,一般人还真不好翻过去。 孙宁却知道这应该挡不住姜充,对方可是连摔下万丈悬崖都能化险为夷的存在,这点高墙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对方速度极快,自己此时再追怕也是来不及了。 快速做出判断后,孙宁已有了决定,即刻身形一展,已如鹰隼般直朝着下方拼斗的双方掠去。 人在半空,刀芒已轰然斩落,直取那些个明显已露惊容的唐门子弟。 既然追不到突然冒出来的姜充,那就先拿下眼前这些叛乱贼子吧! 第1111章 变中变中变(终) 随着孙宁再度出手,唐门这边数十子弟终于是彻底落入到了下风。 他们终究不是原来唐门中的善战之人,个个资质平庸,若是藏于暗处只放暗器,或许还有些胜算。 可现在是正面与孙宁这样的高手一战,放出来的暗器再是刁钻,也能被他手中刀轻易斩开。倒是他挥出的一道道刀芒气劲,却非这些身手平庸的唐门子弟所能承受。 所以在游走不断出刀之下,唐门子弟一一被劈翻倒地。虽然受的伤并不致命,却已经足以让他们无法再起身作战了。 而随着孙宁的加入,杨轩等护卫们也是愈发的来了精神,战力居然凭空又增了数分。 如此此消彼长之下,唐门人众便彻底失去了翻盘的机会,被一一打翻拿下。运气好的只是受点轻伤,运气差的,直接就是被砍断手脚,在自己的血泊中翻滚哀嚎,好不凄惨。 等到半个多时辰后,杨衍中带了一队人马匆匆赶过来护驾时,这边的战斗也早已结束,所有唐门中人都被聚集在一块,拿绳索捆缚住了,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只能在地上哀哀叫唤,好不凄惨。 不过杨衍中来到后首先注意到的却并非这些贼子,而是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的孙宁。 看着皇帝陛下如今的情况,杨衍中身子陡然一震,脸上满是惊慌,即刻上前两步,轰然跪地:「陛……」 一个字才出口,对上孙宁提醒的目光,他又赶紧改口:「下官等救驾来迟,还请宁大人降罪责罚……」 他是真没想到,这后方也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和乱子来。而只要认出一干被看死的家伙身份,他就能猜到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了。 很显然,在这场皇帝陛下有意引出并顺势扑灭的变乱中,居然还隐藏着另一重要命的变故——看似老老实实与朝廷配合的唐门,居然早就包藏祸心,意图趁乱脱逃! 只看现在皇帝陛下那一身血的狼狈样子,尤其是他胸前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杨衍中就是一阵心惊肉跳的后怕。这要有个万一……自己真就万死莫赎了。 孙宁见他迅速改口,也露出一抹微笑:「你起来吧,此事说来终究是我过于大意轻敌了。真没想到啊,他唐门残余居然早就在谋划着要逃离此处了,为此多年来更是做足了各种准备。 「再加上另一重变数使我防不胜防,所以才会……不过好在现在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解决了问题,本官不会怪你的。对了,前边的战事如何?」 「回大人的话,那些攻进乌堡的逆贼已尽数被擒杀,没有一个漏网的。」杨衍中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略带兴奋地回道:「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这招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堪称完美全胜!」 孙宁也满意地一点头:「这就好。接下来无非就是善后安抚诸多事宜,你就和夏太守一起处理吧。」 「是,下官这就去做安排。」杨衍中答应一声,心下更定。看書菈 要说起来,这次锦官城内的变故确实有些风险,但也终究只是有些而已。 因为这场变故其实都是在他们的控制下,或者说是在皇帝陛下的推动下才发生的。 早在前两日,城外有不少蛮族蠢蠢欲动时,皇帝就找上他,提出了一个设想——锦官城内势必还藏了不少意图生乱的叛逆贼子,他们一定已经开始筹谋着,要营救乔秋山,并借机夺下锦官城了。 对于这一说法,杨衍中一开始还是有些疑虑的,但架不住面前的皇帝陛下言之凿凿,而且他身份又摆在那儿。作为臣子,他也只能遵从旨意行事。 于是,才有了锦官城这段时日里的外紧内松的表象,对这些乔家人,关陇等地的女干细,以及各种蛮人暗中行事,藏匿到乌堡前的机会。 他们的种种行为,其实早在孙宁和杨衍中的关注之下,只是官府方面看似没有任何反应而已。 可实际上,官兵早在这几日夜里,分批进入到了乌堡之中。 而这一安排,除了杨衍中等少数人外,其他人,包括乌堡中的绝大多数守卫,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他们在遭遇叛逆的突然袭击时,才会显得如此狼狈,死伤不轻。 但是,这些伤亡却是值得的,因为这一番看不出任何问题的失手退逃,让攻入乌堡的一众叛逆彻底以为自己成功了,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全线压进,然后陷入到官军的包围圈中。 这一来,孙宁引蛇出洞,聚而歼之的策略也就得到了完美收官。 可以说,要只是前方的叛乱,这场声势不小的变故真就彻底在孙宁的掌握之中。 可偏偏,之后又出现了唐门的顺势叛乱,以及再之后的姜充。 变中生变,再生变…… 要不是孙宁自身实力够强,又有些运气的话,这一场接一场的变故还真不好说会让整个局势走向何方呢。 所以别看此时的孙宁一副智珠在握,成竹在胸的模样,可其实他心里也多少存了些后怕的。 如果唐门这些残余之人更强些,或是他们的暗器更厉害些;如果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姜充比自己以为的更可怕,或是其留有几分人性,偷袭得更隐蔽些,眼下的结果可能就截然不同了吧。 不过很快的,孙宁便又重新稳定了情绪,扫过周围那些唐门子弟,平静道:「叫大夫来,为他们诊治一番,不要让他们都死了。然后,再把其中几个为首的都挑选出来,让他们和唐守衡一起,押到前边,我还有事需要盘问。对了,前边作乱的那些首脑也是一样,都把他们带到我跟前!」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做安排。」见孙宁虽然带伤,但明显没有大碍,杨衍中也就放下心来。 现在他对孙宁更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对其旨意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即刻就不顾刚刚战后,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置,便亲自去做出种种安排和命令了。 第1112章 极限施压 不得不说,唐守衡的命确实挺大的,居然这样都能不死。 他身上一共中了八十三件暗器,全身每个部位都中了招,有几件更是直透入骨。 但幸运的是,这些被唐门子弟刻意隐藏起来的暗器为了藏匿方便终究是有些细小的,纵然打中了人,伤害也没有想象中大,尤其是在他们无法淬毒,自身实力又不太够的情况下。 所以纵然鲜血流了许多,伤痕累累,唐守衡依然还活着,然后就被锦官城内有名的大夫拿药吊住小命,还恢复了神志,得以再度见到孙宁。 不过对他来说,这样的苟活其实还真不如一死来得痛快了。 因为现在的他神志固然清醒,但也就此而已了。他只觉着整个身体已彻底麻木,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只不知这是暂时的现象,还是将来永远都要如此了。 这发现让唐守衡大为恐慌,整个人都有些魂飞天外……直到连续几声威严的呼喝,一只巴掌在他脸颊上猛的一扇,才让陷入恐惧中的他迅速回神。 然后,他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厅堂中,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唐守衡,我想你现在一定很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吧?」正是孙宁。 而在听到这话后,他的情绪也立刻激动起来,嘶哑喊道:「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声音慢慢接近,孙宁已踱步到了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唐守衡,「你现在已是生不如死,让你这么一死了之反而是解脱了。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唐守衡双眼一红,想要有所反应,但除了嘴角有口水流出,其他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他的身体四肢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最后只能是颤抖着道:「你……好狠毒……」 「我狠毒?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我之前都已经允诺于你们了,会在接下来找个机会放你们自由。可我的这份善意对你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你们不但未生感激之情,反而趁着我川蜀有变,就意图再度作乱。 「而且,这些年来,你们还一直对朝廷大有隐瞒,那些让你们轰翻围墙的火器威力可要比之前拿给官府的强太多了。 「所以说,你们这些年来就没想过改过自新,没想过为朝廷做事,反而一直处心积虑想要作乱谋反。所以,有此结果,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听着这一番指控,唐守衡脸色又是几番变化,从之前的愤恨,变得迷惑,最后竟真有些后悔了…… 是啊,早知是这么个结果,当初他就不该说服所有人,尝试着做这最后一搏了。结果,却是把仅剩的这点唐门血脉都给葬送了…… 孙宁看出他心中所想,神色冷冽道:「这次你们唐家数十人一同谋逆,论罪就是夷灭三族都算是轻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从中指使号令,也就是说,毁灭整个唐家血脉的不光是我和朝廷,其中责任最大的,就是你唐守衡!」 「不……」唐守衡想要反驳,可除了这一个不字外,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再想回避,他也不得不承认,孙宁所说乃是事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孙宁继续施压:「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就要你死的。我会让你亲身感受着绝望,亲眼看着你的族人,你的兄弟姐妹叔伯子侄因你而死。直到他们全部先你而死,你才会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有多严重……」 杀人诛心,无过于此! 感受到这浓重的恶意,感受着满腔的怨愤和恐惧,让唐守衡目眦欲裂,呼吸更是急促到了极点:「你杀了我……杀了我……」 面对他如此激动的反应,孙宁却不为所动,只静静地看着对方,足足有盏茶工夫,才见唐守衡重新冷静下来。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颤抖着问道:「你说这一切,到底是何目的?就是为了折磨我?还是另有打算?」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你应该能想得明白。不错,你们唐家这次确实犯下了十恶不赦之大罪,但到底能否保留血脉,不被朝廷彻底铲除,却只在我一念之间。 「而想让我网开一面,饶过其中几人性命,你们却得拿出相当的代价来。比如说,告诉我,在这乌堡之外,在锦官城之外,到底有什么人是与你们有所勾结的!」 直到给足了对方以压力后,孙宁才终于图穷匕见,把自己的真实目的给抛了出来。 唐守衡沉默,半晌后,一阵呵呵的怪笑从他口中不断传出,他脸上表情变得扭曲起来:「原来如此,你说这许多,就是为了逼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 孙宁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未否认。 但压力,却已经传递了过去,所以很快的,对方就再笑不起来了。 是的,他推断的不错,可那又如何呢? 这又无法改变他现在活着要比死了更痛苦的事实,更无法改变唐家子弟即将面临的可怕结局。 举族生死皆在人一念之间,他唐守衡就算看穿了孙宁的心思,又能有什么反制的手段呢? 在孙宁的注视下,他再度陷入了浓浓的纠结与沉默之中。 如果只是一己之生死,他自然完全不会做出妥协,哪怕对方拿出几十个族人的性命来做要挟,他也很可能宁愿牺牲这些族人。 可现在问题是,这是整个家族的存亡……乌堡之中关押着的只是能为朝廷制造改良武器的唐门残余,而在锦官城其他地方,可还秘密软禁着更多唐家老人妇人和孩子啊…… 他们是唐家最后的血脉,一旦孙宁真下了令要斩尽杀绝,那唐门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一刻,唐守衡陷入了绝望,同时心里也很快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无法与面前这个可怕的家伙斗,无论是武力还是头脑,都远不是对方的对手。 而现在,为了家族延续,他更是只能做出妥协:「我告诉你对方身份,你如何保证不灭我全族?」 孙宁笑了,只此一句,就证明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唐门果然另有外援。而他口中则轻声道:「我是堂堂大越皇帝,岂会出尔反尔?」 第1113章 弊病丛生 「朱桐、刘文默、简云舒、孙嘉行、土珀龙伫……」 一长串的名单足有二十四人之多,全列在纸上,被孙宁交于跟前杨衍中等官员传阅,直让他们看得神色一阵阵变化,满是惊讶与不安。 这些人有的就在锦官城内,有的则在眉城、乐城等等川蜀府县城池之中。其中有一多半是汉人,其他那些则是川蜀当地蛮人。但是他们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都是川蜀地面上有着相当地位和影响力的实权人物。 比如说这最上边的朱桐,正是太守府中的长史,算是太守夏坚峰左膀右臂一般的人物了,在锦官城中的影响和权势可当真不小。 再比如那个土珀龙伫,则是如今川蜀境内诸多蛮人部族中深得人心的一名族长,据说已经有超过七个蛮人部族在其掌握之中,共有超过两万蛮兵愿意为他出战厮杀…… 所以只要是对如今川蜀情势多有了解之人,看着这份被唐家人交代出来的名单,都会感到一阵阵的惶惑难安。尤其是夏太守,更是后背阵阵发寒,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道:「大……大人,这会不会是他们刻意诬陷,想乱我川蜀的一个阴谋啊?」 这话立刻引得不少人出声支持:「是啊宁大人,这上头可是罗列了川蜀一半的实权人物了。要是唐家余孽真有如此外援,我们早就关他们不住了……」 「对对对,这一定是他们胡乱攀咬,想要乱我们川蜀的一个毒计,我们可不能上当了…… 「当然,该做的查问和甄别还是得有的,不过眼下局势不稳,下官以为还是该以先安人心为主……」 面对着这些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辞,孙宁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目光不断在他们的身上端详逡巡。 最后才平静道:「你们说的都颇有道理。朝廷与我也不可能因为这一份所谓的供词就真兴起大狱,牵连到如此众多的官员。」 这一表态倒是让大家稍稍安心了些,但旋即又有人小心问道:「那宁大人打算怎么做?」 「你们说了,现在安定是第一位的,所以本官是想先稳定锦官城内外的乱局,顺便见一见城内名单上的几名官员。」孙宁笑着看了眼杨衍中:「杨大人,此事就有劳你做安排了。 「至于各位,这段日子为你们的安全计,也请暂且留在各自衙门里,好生做事,就不要随意外出了。」 众官员的神情再变,这话中之意可是相当明显了,分明是要半软禁了他们,不让他们有与名单上一众人有联络的机会。 可不等他们再出声反对,孙宁已一摆袖子:「好了,如今诸事繁杂,时间紧迫,本官就不留各位在此蹉跎了。杨大人……」 「下官明白。」杨衍中即刻起身,冲一众同僚拱手:「就让下官送各位回去吧。放心,有我手下的官兵护卫,各位的安全一定不会受到威胁。」 众官员再度变色,然后齐齐看向太守夏坚峰。 眼下这些人中,论职权身份,也就只有他夏太守高过杨守备了。 可偏偏此时的夏坚峰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完全没有理会他们或提出异议的模样,很是配合就站起身来,冲宁逊行了一礼:「那大人保重,下官等告辞。」竟是率先退走。 这下,其他人就更不敢多言,带着满腔的疑虑和不安,默默出了厅堂。 直到此时,他们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乌衣司的可怕,原来这一衙门不止在金陵一手遮天,就是在川蜀这样远离朝廷的偏远,也能随心所欲。 孙宁目送他们离开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又跟着陷入到了沉思中。 就如他们所说,这份从唐守衡和其他几个唐门首脑人物口中迫问出来的,与他们有所勾结的名单,确实未必就是事情的全 部真相。 别看在自己的极限施压下,唐守衡他们已经陷入崩溃,但他们的交代却依然不能尽信。 倒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唐门一直以来与外界都有沟通,因为这名单上的人物可是有不少乃近几年才掌握的川蜀当地之权。若他们只是被关押在乌堡中,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就是想要诬陷都找不到正确的人选。 而现在一个问题又摆到了孙宁面前,到底该怎么处置名单上的这些人,他们还值得信用吗? 可一时间,孙宁也没个准确的主意,毕竟事关整个川蜀的安定,可不是随意一想就能拿定的。 「真想不到啊,本来只是打算来此看看唐门这些年来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的,结果却见到了这样一个‘惊喜……如果我没有这次的川蜀之行,恐怕不出数月,至少益州势必要爆发一场大乱子了。」 孙宁越想,心中越感惕然,自己身为皇帝,权力确实不断增加,可是不能真正掌握在手的事情也是越发的多了。 川蜀是如此,江南等地其实也差不多。比如那些一直与扶桑海寇勾结的地方力量,就只有之前被拿下的那批吗? 而要是真想追究到底,自己又能有几分把握在不扰乱当地局面的情况下,将这些问题一一根除呢? 他旋即苦笑,这可比在战场上和关陇军、平天军大战都要困难,至少战场上的敌人是可见的,但治下各地的种种问题及背后的主导者,却明显是不可见的。而且还会出现投鼠忌器之类的问题。 怎么办? 孙宁继续想着,一时却已经没有了头绪,唯有尽量先稳住当下,等着外敌尽去之后,再慢慢收拾他们了。 这发散了一想,就是半天时间。 等到外边太阳西斜,血红的夕阳照进厅中,孙宁才猛然回过神来。 而这时,杨衍中也赶了回来,正站在厅外,等着孙宁召唤呢。 「你进来吧,那些官员都安顿好了?」孙宁挑眉看了对方一眼道。 「回陛下,臣都按您的意思把他们送回各自衙门,再安排人手,看住他们了。」杨衍中进来后小心答道。 现在,这儿只有他君臣二人,外边又有杨轩守着,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第1114章 借力打力 「坐下说话吧。」孙宁冲他微笑示意,然后又感慨道,「不瞒你说,现在整个川蜀,诸多官员中,朕最信赖的,也就是你杨衍中了。」 「臣……惶恐……臣一定不负陛下如此信赖。」杨衍中当即动情开口,想要再度下拜,却被孙宁抬手制止:「你不必如此,就这么对坐着说说话,挺好。」 顿一下后,孙宁才又看着他道:「你可知道为何锦官城里这许多官员,朕就唯独如此信任你吗?」 「可是因为家父?」杨衍中试探着问道。 杨衍中,正是播州杨家族长杨建亭的儿子,只因并非嫡出,在眼看着无法继承族中大权后,他在数年前索性自请入朝,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半个杨家放到朝中的人质了。 可对此人,孙宁倒是颇为看好,所以在三四年前,他到金陵后,就一直好生栽培,在他展现出一定的带兵练兵才干后,更是把他放到捧日营这样的皇帝亲卫营中好生历练了一番。 直到一年多前,也就是新一轮的中原战事开始之前,为了稳固西南局面,孙宁才把他重新放回到川蜀,担任锦官城守备。 而杨衍中也果然没有让孙宁失望,这一年多来,在任上兢兢业业,谨慎小心,维持着锦官城的安定,同时也对川蜀其他各地有着一定的维系和镇压。 到了此番孙宁再来,遭逢连番变故,他更是起到了中流砥柱一般的作用。 所以说,孙宁的这句他最信任杨衍中的话,确是他应得的,因为这都是他以实际行动争取来的信赖。 对于他自谦般的说法,孙宁也是一笑:「这固然是一方面。你父杨建亭当初确实曾为朝廷立下过大功劳,你们杨家这十多年来,更是居功不小。但是,朕真正信的,还是你这个人。」 这诚恳的解释,让杨衍中不觉动容:「谢陛下如此信重……」 「好了,这些事情就先不提,朕现在想与你商讨一下如何应对眼下川蜀之变局。毕竟,你本就是川蜀之人,你杨家又身兼汉人和蛮人两方血统,有些事情自然比朕这个皇帝要看得清楚透彻。」 「陛下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孙宁正色道:「那你先说说,你对眼下唐门交代出来的这些人是个什么看法吧?」 杨衍中稍作斟酌,便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很显然,他之前也考虑过此事:「要说这些人都是无辜的自然不可能,但真因此就认定他们有不轨谋逆之心,臣以为这也有些言过其实了。」 说着,他又小心打量了孙宁一眼,见其没有不满,这才继续道:「就算不提这些人中是否存在被诬陷的事实,臣也不认为他们会为了一个早已被灭的唐家就与如日方中的朝廷为敌,哪怕只是暗中有所谋动。 「臣以为,这名单上的所有人,最多就是收受了某些好处,无论是得了钱财,又或是拿到了唐门给予他们的武器,然后表面上应承唐门会保他们平安而已。 「这或许就是唐门这次孤注一掷想要逃出乌堡的底气所在。不然要没有外边之人接应,臣真不认为他们拖家带口的就能从锦官城脱逃,更别提逃出益州了。」 孙宁听着他的分析,嘴角微翘,露出了欣赏的笑容:「你的说法不无道理,所以你觉着朕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呢?」 「当以敲打为主。然后在中原战事平息后,该换就换,该撤就撤。实在无法撤换的,也当削其一族势力……」 给出自己的想法后,杨衍中又看了孙宁一眼:「当然,这只是臣的一点浅陋之见,到底如何,还当由陛下圣裁。」 孙宁微笑着说道:「你的看法自然是有道理的,但依然有忽略的地方。 「如果只是唐门在想尽办法倒也罢了,可问题现在的川蜀还 有乔家这样欲壑难填的权贵大族想着以权谋私,乱我法度,更有关陇等地的逆贼细作从中作梗,煽风点火……要是这三者也有所联合呢?」 说着,孙宁又取出了另外一份名单来:「你看看这个。」 在上前接过这一份新名单,一眼扫下去后,杨衍中的神色愈发凝重了。 因为他赫然发现,这份明显是得自乔秋山以及之后攻入乌堡被俘的叛逆首领交代的外援名单上,竟有多个名字是与唐家那份名单相合的。 这下事情可就变得很微妙,甚至是有些严重了。 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内外勾结,意图彻底搅乱川蜀乃至整个西南的安定局面吗? 如果只是唐门,自然小事一桩,可与外敌有所联络,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足足沉默了顿饭工夫,杨衍中才斟酌着道:「陛下,若这份名单是真,那就不能再等闲视之了。咱们必须尽快出手,至少要把土珀龙伫、简云舒这几方势力尽数拔除,以防他们先行生乱。」 「对,这些人必须除去,哪怕最后证明是被冤枉的。」孙宁眯着眼,看着他,「但是,此事朝廷不好出面,只能交给你们杨家来办了。你可愿意让你杨家帮朝廷做到此事吗?」 杨衍中心头一震,这才明白皇帝今日特意与自己说这番话的最终目的——他是想借播州杨家的兵来讨伐这些可能的叛逆者。 至于原因则有两方面,一是朝廷现在确实腾不出手来收拾川蜀。 中原大战还在继续着,川蜀东边又得防着关陇兵马入侵,其他川蜀兵马只能用来稳定地方,却无法四处出战。 二是后续影响的考虑。 一旦朝廷强行出兵针对上边提到的几方势力,说不定就会让川蜀乃至西南各方蛮人势力感到威胁,从而真搅乱了西南全境。 但他们杨家以本地势力出手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成了川蜀内部势力间的矛盾。只是这么一来,杨家的损失…… 但很快的,他又把这份顾虑抛到了一边,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似乎也没得选择了。 所以杨衍中正色起身:「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排解困难,本就是我杨家身为臣子当做之事。臣这就亲自去信,请父亲出兵!」 「好。要是这次能成功平息川蜀风波,朕一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孙宁当即大喜,表态。 第1115章 两方抉择(上) 冬月,关陇,长安城。 冬天已至,北风乍起,已见寒意。 李万年的府上已经生起了地龙,让屋内都变得暖洋洋的。 午后,在一间还算考究的书房内,两人正相对而坐,共弈一局。 不过很显然的是,两人真正的注意力并不在面前的棋局上,这从他们棋盘上只落了寥寥数子,壶中茶水却已经续了不下三回,滋味都略显寡淡了可看出端倪来。 坐在棋盘上首的是李万年,虽然从葭萌关战场回来才不过几月,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却萎靡了许多,看着似乎已老了好几岁。 至于坐在他对面下首处的,则是一个须发皆白,精神还算不错的老人,正是多年前被李万年从洛阳接来,然后被委以重任的,曾经的平天军军师,如今的关陇军军师祭酒,申博。 在申博的手边,此时还摆着一沓写满了字的纸张,正是来自各处的军报密报。对这些军情隐秘,李万年或许会瞒着身边许多人,唯独不会瞒着面前的老人。 「军师,眼下的局势应该已是我们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了,你怎么就不肯点头呢?」李万年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有些急切地又追问了一句。 就在之前,他请申博过来下棋饮茶,然后就取出了这段时日从中原,从川蜀得来的种种情报让对方过目,希望申博能拿定一个再出兵的主意来。 可结果,在看完这些情报,又沉吟了半天后,申博给出的却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见李万年如此相问,申博也是一声轻叹:「老夫知道将军对之前葭萌关之败依然耿耿于怀。这么多将士折在关前,而我们却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收获,甚至连中原的战事都未受此影响,所以你想着尽快报仇,一雪前耻,也算好给战死受伤的将士和他们的家眷一个交代…… 「但是将军想过没有,如此急着报仇,是否太过不理智了?要是这次再动兵出战,结果还是以大败收场呢?那对我关陇军民的打击会有多重? 「要知道自古兵戎皆大事,轻易不可动用啊。」 「我知道你想劝我要先强自身,等到府库充盈方可用兵。就如之前救秦玉祥的那一战般,需要料敌先机,杀敌无备,才是最好的出战时机。可是,这天底下哪有如此多的好机会? 「不,应该说是,现在其实已经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了。至少现在,川蜀内乱不休,而且那狗皇帝也已经被刺重伤,不能出面理政,统管朝事,平息乱局。现在不就是最有利拿下他们的时候吗?」 李万年说着,一双眼盯住对方,一副不给个说法自己就绝不罢休的态度。 也不能怪他在一场巨大的失利后再度想要出兵,实在是这次的诱惑太大了。 从中原,江南,尤其是川蜀传回来的,可都是最好的消息,孙宁遇刺重伤,川蜀各方力量趁势而动,半个月前,播州杨家更是突然出兵,连破数城……这摆明了,就是川蜀人心已乱,朝廷再控制不住局面的表现啊。 要是此时自家再从甘陇发兵,之前拿不下的葭萌关说不定就能一鼓而下,不费吹灰之力了。 老人深深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李万年是个好人,无论对上对下,都愿意诚恳以待。尤其是对自己,更是不像赵广校般,没有半点猜疑。 在他带兵出征时,更是将整个关陇都托付自己,如此信赖,当真是当世少见了。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眼看着对方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将军,你说的这一切,老夫都能明白。这些大越朝中的变故,看上去确实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似乎只要我们发兵再攻,川蜀就是囊中之物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一切都是假象呢?万一这一切都是大越 朝廷刻意引我们出兵,从而布下的一个陷阱呢?那恐怕葭萌关的那场大败就又要重演了。 「而真到了那时候,将军,我们还承受得起吗?」 李万年神色一阵变幻,真有些动摇了。 他并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不然也不会今日专门请教申博,希望对方可以支持自己的决定了。 但随即,心中的不甘和侥幸期待又占据了上风:「军师的顾虑我自然也能明白,但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若能得手,原先计划能成不说,就连川蜀都能为我所有……」 「将军你真觉着川蜀可以如此轻易拿下吗?」申博顿时正色看着他问道,「要真如此简单,现在川蜀也不会出这样的乱子了。 「将军明鉴,在此之前,十多年间,川蜀可一直都是大越朝廷后方重地,被孙宁委以重任的所在啊。我们真能比他做得更好,从而彻底掌握川蜀全境,让所有人为我们所用吗?」 李万年一愣,片刻后只能摇头:「这个怕是做不到……」 「不错,若大越朝廷做不到,我们也定然难成。既如此,我们所能得到的无非就是之前的计划,可眼下若这些情报是真,中原战局还需要我们冒险入川以助洛阳吗?」 李万年顿时恍然,对啊,想必此时洛阳的赵广校也一定收到了相似的情报,他势必不会错过如此良机,迅速开战,一举扭转战况。 而以此时中原战局来看,只要真个进入决战,恐怕自己都来不及通过入川来加以影响和支援了。所以,无论是从哪方面的目的来看,这次再冒险入川都不明智。 倒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大越朝廷的一个阴谋,此时选择按兵不动反倒是最安全,最能保障自身力量的抉择了。 这一番深思之后,李万年终于明白了过来,不无敬佩的看着申博:「军师果然深谋远虑,我明白了。这次我会忍耐下来,并让下面的将士也安守关陇,静等下一个机会到来。」 申博终于长出一口气,笑着拱手道:「将军英明,有此决定,才是我关陇军民之幸!」 两人随即相视而笑,同时举杯,将早已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第1116章 两方抉择(下) 洛阳城,大将军府。 同样的一个抉择摆在了赵广校父子,以及手下一干官员面前。 他们的反应却和长安的李万年等人有所不同,看着明显有些亢奋。 实在是这一两年来,他们所承受的压力过大,面对开封已失,越军却是步步紧逼,不时出兵试探,攻打荥阳等关键城池的战法,让他们疲于奔命,捉襟见肘,愤怒却又无处发泄。 双方的实力差距委实过大,无论是兵力战力,还是后勤保障,此时只有洛阳左近区区十多城的赵家方面又怎可能和坐拥整个江南、两湖、两淮、西南以及半个中原京畿之地的大越朝廷相比? 他们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还算坚固的城池,以及还算统一的上下之心,或许再加上一个希冀,长安的李万年可以拿下川蜀,再从西南杀入两湖,搅乱局势。 但偏偏,这最后的一点指望也随着时间推移而彻底破灭了。 就在不久之前,关陇那边就传来了此战结果,李万年亲率十万大军杀入川蜀,结果却是连川东门户葭萌关都未能顺利攻下,反倒在关前折戟沉沙,伤亡惨重,不得以失败退兵…… 当这一结果传回来时,赵广校他们也好,麾下将士也好,更底层的各城百姓也好,都将陷入绝望,甚至都有人开始谋划着直接献城投降了。 要不是赵广校有所安排,及时出手杀了一批意图投敌的叛乱者,恐怕现在洛阳真要落到大越朝廷之手了。 但这样也就只是治标不治本,被动危险的局面终究未能化解,纵然能拖一时,最终依然避免不了城破人亡。 正是在这样绝望的危境中,赵广校身边不少人提出决死一搏的想法,那就是趁着现在洛阳兵马还有斗志战力,主动发兵与越军决战,以求用一场大胜来扭转不利的局面。 不过对此提议,反对者也是甚众,许多老成稳重者明显很不看好孤注一掷的出击,他们认为只要继续坚守,总能等到变数到来的。 赵广校一时也感为难,左右摇摆着,不知该采纳哪方的提议为好了。 就这样,又拖了一段时日,直到今日,随着西南川蜀等地的惊人消息陆续传来,终于是到了做这最后抉择的时候了。 今日的赵乾惠明显要比其他更加亢奋,此时都坐不住,直接起身,来回走动道:「父亲,这将是我们夺回之前丢失的城池,并一举击溃越军的绝佳机会。要是我们错过了这次机会,必然终身后悔!」 随着他话落,又一批武将纷纷出声支持:「大将军,大公子所言甚是,眼下是我们一举扭转局势的最好机会了。 「南边朝廷的皇帝遇刺之后生死不知,川蜀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来,我想除了那播州杨家之外,其他西南汉蛮力量也一定不会错过这次重新夺回权力地盘的机会的。 「而这样一来,我们对面的越军也一定会生出新的乱子,至少那些来自西南的越军兵将已无心在此作战了。 「只要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必能一战破敌,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眼下最大的危机!」 又一人霍地起身,大声道:「大将军,只要你点头,我老孔愿意为先锋,这就带所部兵马杀出去。要是不能把新近才丢的商县夺回来,我提头来见!」 「父亲,天授不取,必受其咎啊!」赵乾惠再度出声,「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继续稳着不动,等到越军缓过劲来,照样会用尽手段攻打我们的,你觉着我们还能再坚持多久?一年?两年?」 「大公子你这话却是在危言耸听了,我一直以为纵然他们势大,但只要我们自己足够稳重,守住洛阳等城却非难事。 「拖下去对我们固然不利,可对越军,对南边朝廷的消耗也是惊人 的,他们就真愿意不计后果地继续与我们拖着吗?他们就不怕之后面对趁虚而入的鬼戎人吗?」 面对终于出声的反对者,赵乾惠只是鄙夷一笑:「你想过没有,洛阳对那昏君,对大越朝廷来说有多重要? 「这儿可是他们的都城!若换了是我,哪怕要付出更多代价,也一定会不惜一切夺取洛阳的。还有,你如此避战畏战,到底是何用心,莫不是觉着就算洛阳陷落都与你无关,自己最终还能在大越朝廷治下当一官吏顺民吗?」 「大将军明鉴,下官绝无此心……」这位当即否认,额头都有些见汗,「我只是担心这是越军刻意暴露的一个破绽,只为引我们主动出击,从而好一举击败我们……大将军三思啊,要是我们再有大败,就真连洛阳都守不住了。」 「是啊大将军,难说这不是越军在久攻我几大坚城不下后的一个阴谋……」又有人迅速跟进支持道。 但反对者也跟着出声:「拿皇帝的生死来制造这么个机会,你们觉着可信吗? 「还有,这些消息可都是我们放在川蜀的探子及时传回来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你们觉着播州杨家起兵连破多城,杀灭数个家族之事会有虚假?」 一番连续的发问之下,顿时就让反对者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他们确实拿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他们所以极力反对,一方面确实有所担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出战对他们自身有所不利…… 赵广校静静听着双方辩驳,一直都没有开口表态。 直到主战一方彻底压过反对出战者,他才终于开口:「好了,都不要伤了和气。我知道大家乃是为了咱们洛阳,咱们平天军的强盛才有不同看法。 「但正如乾惠他们所言,事到如今,我们其实已经没得选了。纵然这次不出击,继续能守上两年,三年,可又有什么用呢? 「既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战,趁着他们内部存在不小问题,军心不稳的机会,击败正面越军,要是能把开封等城拿回来,就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儿,他神色一肃:「我意已决,即刻点齐我各城兵马,主动出击,以求一战破敌。决战之地,就选在荥阳之外!」 第1117章 北方强敌(上) 孙宁这一块肥美的鱼饵撒下去,终究只引出了一条大鱼上钩。 在进入腊月后,继续深居简出藏于锦官城中的孙宁,很快就得到了不少来自前线的战报战况。 这些战报既有来自川蜀当地的,自然也有来自更为重要的中原洛阳一带的及时情况。 川蜀当地的情况,既在孙宁的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出乎他的判断。 意料中的是以播州杨家为主的平叛兵马在两个多月里势如破竹,不断攻克各座城池,把那些可能怀有异心的隐患一一拔除。 本来嘛,作为孙宁和大越朝廷之前花费了大量心血的西南川蜀之地,他们在此的影响力还是相当深远的。 纵然还存在着一些想要暗中做些手脚的家伙,但到底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与官府为敌。 当杨建亭的人马打正了代朝廷平定叛乱的旗号四处出战时,这些地方势力,无论是汉是蛮,皆都冰消瓦解,就连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几次。 要是按如此顺利的进程来看,这场川蜀内部的平定清洗甚至都用不了两月时间。 不过杨建亭早得孙宁密旨,刻意放缓了攻势,而且还不断让人散播虚假的消息出去,让那些早已平定的川蜀城池看似还在叛军控制之下…… 于是,川蜀内部的「叛乱」就这样一直持续着,直到腊月时,看着好像还没能彻底平定一般。 而孙宁如此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引得那两方真正想要对付的敌人赶紧动起来了。 但川东朗州方面传来的消息却有些让他失望,出乎他的意料了。 长安的李万年居然在如此情况下选择了按兵不动,别说如之前般大举进军,再攻入川蜀了,就连小股骚扰为主的队伍,都不见他派来,就好像真就放弃了再打川蜀的主意一般。 对于如此反应,孙宁还是颇为在意的,甚至还与特意赶来锦官城的郭冲和温凉玉,以及杨衍中做了一番讨论。 结果却也只得出对方因为之前的败绩此番显得更为稳重谨慎的答案。 相比于没有中计的关陇李万年,中原洛阳的赵广校方面却已如孙宁所愿般开始展开反扑了。 洛阳治下的大量兵马调动自然是瞒不过广布眼线的大越主力军马的,而在他们得知其事后,并没有急着摆出迎战的姿态来,反倒是做出了战略收缩,把本来分散在各处小城池的兵马火速聚拢,然后向着后方略退。 这般表现自然是得了孙宁之命后,前线将领为了诱敌出战而刻意摆出的防御姿态了。 而这一来,立刻就让洛阳方面信心大增,本来只是稍作试探的小股队伍很快就自主向着越军驻地发动了袭扰。 然后,他们又取得了一些胜利,甚至还多有缴获。 这一切战果回报后方,想必赵广校他们一定会对越军已然心生退意,大越朝廷内部已出大问题的这一结论深信不疑。 这自然就会促使他们聚拢更多兵马,以求与越军一战分出胜负来。 而只要平天军不再如以往般一味死守城池,敢于出来决战,尤其是这样的大规模的决战,孙宁的最终战略意图也就达成了。 毕竟,现在大越官军的战力已经不是不断被削弱的平天军一部所能抗衡。 只要决战一旦开启,让洛阳方面再无退走可能,哪怕这时长安再有援军到来,也不可能再改变整个战争结果。 在看完这份紧急送来,却也是十天前的中原战报后,孙宁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今年之内,这场决定中原归属的战役就将彻底打响了。 「你们说说,一旦决战开启,我大军会在几个月内取得最终胜利?」 杨衍中稍作 思考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最多三个月,陛下就可带着咱们回到洛阳京城了。」 「你之所言甚合我意啊。」孙宁赞许点头,又扭头看向温凉玉,「你以为呢?」 温凉玉略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后才道:「还请陛下先恕臣之罪……」 「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咱们君臣稍作探讨而已,能有什么罪不罪的,有话直说。」孙宁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臣以为这番与平天军逆贼决战中原,若是正常来说,杨大人所说的三月可胜是极有可能的。但是,战场之上,情势终究瞬息万变,恐怕会再出现什么我们控制不了的变化啊。」 「什么变化?」孙宁皱眉,仔细想想,自己真没什么遗漏了。 「北方的鬼戎,以及晋州郭寒!他们就是这场决战可能出现的变数!」温凉玉正色道,「还请陛下明鉴,万不能因为眼下看似胜券在握,就把这两方威胁视而不见,必须派出相应兵马做好防患未然之准备。」 这说法倒是有些出乎孙宁料想了,他脸上的笑容一收,低头做起了沉思:「晋州郭寒和鬼戎人……前者倒真不能不防,虽然跑到晋州的他实力比之当初的梁州郭炎早不可同日而语。但几万精锐骑兵,他总是能拿出来的。 「至于鬼戎人……」 道出这一句后,孙宁有片刻的失神,对这个强大的外敌,说实在的,他的了解真不多。 鬼戎,一直以来是大越北方强敌,不提这两百年的恩怨战斗,光是十多年前,鬼戎人入侵北疆,于旬月间连取北疆十多边城的事情,就足以让大越朝堂上下谈之色变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也出现了,鬼戎对大越的袭扰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他们夺下北疆之后,虽然同时出现了中原动荡,大越朝廷几乎名存实亡的分裂情况,可已在北疆站稳脚跟的他们却并没有抓住这一机会南下。 直到几年后,他们才又把主意打到了鲁地上,结果却也是以失败告终。 这一切的事实,都让大越上下人等对这个北方强敌既忌惮,同时又有些忽视。 比如孙宁,这些年来都把注意力放在梁州郭氏、平天军三部之类的内部叛乱上,对这个北方大敌,却关注甚少。 此时,他才终于有些反应过来:「可是有什么北方的新情报传回来吗?」 第1118章 北方强敌(下) 孙宁这话虽然问的是温凉玉,目光却落到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郭冲身上。 毕竟,这种了解刺探敌人内情的事务,都是交由乌衣司来做的,而他郭冲正是乌衣司司正,一切职权皆出自他手。 郭冲瞥一眼温凉玉,这才回话道:「陛下,臣不敢有所隐瞒,我乌衣司确实多年来派了不少密探去往北疆,乃至深入北方大漠,想要进一步了解鬼戎内部情势。 「但是,这些年来能传回的消息却是极少,能活着回来的探子更是凤毛麟角。一个多月前,才有一名以游方郎中的身份深入到大漠内部的探子带回了一些不是太确切的情报。」 孙宁双眉顿时一挑,他察觉到北方的强敌似乎有些问题了:「什么样的情报?」 「鬼戎内部一直都不是一条心,他们分做三部,分别是传自曾经辽国的耶律部,传自曾经女真金人的完颜部,以及身处在他们两部更北边的室韦部。」 郭冲神情郑重道:「在以往我们与鬼戎人交锋时来看,前两部便是他们的主力所在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也是完颜耶律两部想要谋夺鲁地,倒是室韦部,一直看着都挺安分的。 「但就目前传回来的北方局势来看,鬼戎三方力量的强弱完全与我们的判断相背,室韦部才是那个最强的部族,甚至在这多年的隐藏之下,他们已经侵吞了太多其他两族的力量! 「直到几年前的鲁地之变后,完颜耶律两部遭受不小的损失,大漠上的力量受到影响,却给了室韦部以机会。 「他们先是抢掠那两部在北疆的几座城池,有意制造摩擦和仇恨,然后故意将两部兵马引入自家的包围圈中,一战便杀死俘虏了两部不少的青壮战士。 「再之后,就是三部在大漠草原上的互相攻伐了,在我们中原因为朝廷想要重兴而与其他各路叛军交战不断的时候,大漠草原上,三部之间也在进行着一场场规模不大,却影响不小的战斗。 「而经过几年的厮杀,室韦部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鬼戎新主,完颜耶律两部已经被他们挤压得快要连草场都剩不了几个,族人都没法继续生存了。」 孙宁仔细听着,神情却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格外重视这一北方之敌,因为什么? 既是因为他们并非当面之敌,整个中原天下还有各方强敌等着让他一一平定。也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鬼戎内部分三族,而这三族之间并不一条心,是可以做到互相牵制的。 这一点可是有鲁地之战作为印证的,当时兵雄势大的鬼戎为何最终以失败告终,还不是因为两部人马并不一心?再加上他们还都要防着后方的室韦部,才不得以退出鲁地,返回北疆。 可现在,要是真按郭冲所言,鬼戎内部已强弱分明,甚至室韦部已然彻底压服全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一个完全统一了的北方游牧部落会有多强?原来历史上的蒙人早就给出了最清晰的答案。 别说现在中原内部还处于纷乱,就算是天下一统,面对如此强敌,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郭冲的神色这时看着愈发的凝重:「而就情报来看,这几年来晋州的郭寒与鬼戎真多有往来,似乎已达成了某种合作。 「还有,洛阳在这次主动决战之前,也派了人去和晋州方面联系,很显然,是想说服他们一起发兵。」 温凉玉跟着补充道:「这正是臣一直所担心的事情了,若是我大军真以为只有洛阳赵广校一路人马,最多只防着来自关陇的兵马的话,一旦北边的鬼戎骑兵杀到,战局将再生变数,不可不防,还望陛下明察。」 听完两人的这一番讲述后,孙宁脸色是愈发的凝重,如此看来,此番虽已引得赵 广校如自己所愿般出兵决战,朝廷却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了。 但决战在即,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有所顾虑,也必须下令前线大军,全力打好这一战! 那可能存在的威胁却该如何对付,使他们不能入局,搅局呢? 沉思中,孙宁不自觉又踱步到一旁的硕大地图前,目光就在这张巨细无遗的坤舆图前逡巡起来。 郭冲、杨衍中和温凉玉都保持着沉默,不敢打搅到皇帝的深思,而他们三人此时脑子里也在快速转着念头,思忖着有无办法确保这场决战只在朝廷大军和洛阳平天军之间展开。 时间就在这沉默中一点点流淌,突然间,孙宁神色一动,嘴角慢慢扬起,却是将目光聚焦在某处,心中则有了计较。 一直关注着他的三人见状,便是一喜:「陛下有主意了?」 孙宁点头:「有时候的一手闲子,之前看着无关大局,甚至很是多余。但当真能用上它时,却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妙招。我想,这儿就是我破开当下迷局的闲子与妙招了!」 三人随孙宁的目光也一并看向地图上的某处,旋即,他们也都了然过来,脸上神情也为之一松,继而露出笑来:「陛下英明……」 中原以北,晋州城。 这儿已算是大越北疆,虽然在名义上并未被囊括入北疆十八城,但无论气候地理还是风俗,早注定了它也是北疆边城之一。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几乎把整个晋州城都给染作了一片雪白。 而在这样恶劣的气候里,郭寒却并没有像许多以往在此驻守的官员将领般只会躲在温暖的室内,而是顶着寒风,检阅着只属于他的军队和军营。 直到确认营中粮草充足,将士们和马匹的御寒衣物都已供应上后,他才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以往他不是太重视这些细节,后勤什么的自有父亲来关心。 但现在,他一肩挑起了整支大军,整座城池,那再大再小的事情,也必须亲自看过,确认没有差错才能放心。 因为这是他郭家立足如今世上最后的依仗,而且很快的,他就将率这支郭家最后的精兵重上战场,去夺回本就属于他们的一切! 第1119章 决战荥阳(上) 又是一年除夕。 这个年终岁尾的中原天气与往年大相径庭,虽然照样严寒,北风凌冽,但雪却下得极少。直到今日,黄河以南的大片平原之上都未能见到什么积雪,只有那远处的山上,还残留着一抹白。 这样的气候势必会导致明年粮食的减产,若是运气再差上一些,出现蝗灾等足以导致中原粮食绝收的巨大灾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放在之前,洛阳及周边平天军治下的官民人等势必会感到阵阵忧心,忙着应对接下来一年的各种问题。但此时,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完全已不值一提,因为新一轮的战事已然爆发。 就在进入到腊月下旬后,赵广校便已调动其治下的洛阳周围十数城之兵力,几乎合所有兵力,悍然自荥阳出击,直杀向越军前军重点所在的南阳等城。 双方由此便有了小规模的战事,而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小规模战事便迅速扩大,并逐渐连成了片。 等到十日后的今天,虽然正值一年中最后一天,本该是家家团圆庆祝时,两军却在荥阳与南阳之间的广阔平原上各自立起军营大寨,继而进行正面搏杀决战。 在亲自带兵走出洛阳,坐镇十二万大军之中的赵广校看来,越军如此做法完全就是出于政局稳定的考量了。 如今那昏君孙宁遇刺生死不明的情况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再加上西南川蜀等地不断爆发的种种纷乱,想来大越朝廷后方早就疲于应付。 自己率大军于这个时候悍然出击,必然能引得南方各地再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而大越朝廷为了安定人心,纵然军心早已不稳,也只能硬着头皮而上,以求通过这一场胜利来重新稳定后方人心。 但是,赵广校可不会给敌人这样的机会,所以他亲自挂帅,以求做到万无一失。 这一次的两军决战,注定了再没有太多的花招可耍,比拼的只会是两军将士的决心与斗志,以及后续兵马的配合与服从。 而他相信,这两点上,自家大军已经完全占据了绝对上风! 今天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正是他刻意选择的,用以一战而破越军中原主力的绝佳时刻。 此时,随着太阳渐渐自东方升起,两支衣甲鲜明,兵器闪亮的军队相隔十数里已各自出阵,整装将战。 穿一身后重铠甲,笔直坐于骏马背上的赵广校整个人都显得极其亢奋,正在高声做着战前的最后动员:「将士们,十五年前,我曾率着你们和你们的父兄,自临商小城起兵,从区区几百连盔甲都没有一领的所谓乱民而成一支数万人的精锐之师,最后得名平天!. 「就是这一支当初被大越朝廷看不起的所谓叛乱之军,我们一路席卷整个中原,直到杀进洛阳,把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爷宰相通通斩于刀下,让那些权贵只能向我们卑躬屈膝,把他们的一切财富都献于我们! 「现在,对面的那一支军队就是我们平天军曾经的手下败将,纵然他们几番垂死挣扎,但到今日,也已经到了覆亡他们的时刻了! 「那个暴君昏君亡国之君的孙宁,早已死在我们平天军袍泽的刀下,所以对面的大军再多,也早已人心惶惶,早成一盘散沙。 「只要我们今日杀将过去,对面的防线就会冰消瓦解,然后整个中原,整个天下,都将属于我们平天军,属于我们大家!」 说着,他猛然拔剑前指,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利起来:「将士们,建功立业在今朝,从此这天下就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将再造一个朝廷,让所有人都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江南的财富,两湖的粮食,川蜀的绸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杀呀!」 随着他长剑用力往下一斩,后方的战鼓声顿时响作一片, 而号角声也跟着被吹响,一面面指挥作战的旗帜也都整齐划一的如赵广校这个主帅的动作一般,笔直的指向前方敌军。 不知是受到曾经平天军前辈英勇事迹的鼓舞,还是想要夺取更多财富,或是为了建功立业,在这阵阵鼓号声里,所有军中将士都发出了齐整的呐喊。 其声如雷,直动九霄,再远远扩散出去,都传到了十数里外,越军阵中了。 而在呐喊之后,全军终于动了起来,头前的三万步卒早已结成方阵,全都披着最厚重的铠甲,举着宽大的盾牌和长刀,犹如一座移动的堡垒般,稳定而匀速地直朝着前方敌阵压将过去。 至于大军两侧,则各有一万骑兵压阵而进,直到全军来到临敌五里左右处,他们才突然加速前冲,包抄向敌军两翼,显然是要和作为主攻力量的前军三万铁甲军打出一个配合来了。 赵广校这时已入中军,这边足有五万混编了长矛军阵,弓弩战阵和骑兵队伍的大军中坚力量,更有代表他主帅身份的大纛高高飘扬。 这五万中军兵马虽然甲胄不如前军般厚实,但战力却不在前军之下,一旦接战,随着前军凿开敌军防线后,真正给越军造成致命杀伤的,将还是靠着他们。 倒是拖在整支队伍最末的后军,看着却多是由老弱组成,无论甲胄兵器都不算太齐全了,人数上也只得两万许,更多只是为了凑数。 但是,只要前方处于优势,这两万老弱也未必不能紧随杀上,从而以弱胜强,斩杀更多的越军。 反正对此时的赵广校来说,这一战他是志在必得,就要在今日,一举扭转整个对自身不利的情况,把中原重新控制在自己手中。 看着前方越军大阵依然没有过多动静的模样,策马向前的赵广校眼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别的不说,至少现在越军在气势上,已经完全落于下风,处于守势的他们,又能撑得住几轮攻杀呢? 突然间,后方的鼓声变得愈发激烈起来,前方的三万铁甲军也在随后发出了更为激荡人心的呐喊,接着,他们全力奔腾,如一道钢铁洪流般,重重地轰在了越军前阵。 两军终于正式正面交锋,决战开启! 第1120章 决战荥阳(中) 金灿灿的日头刚从厚重的云层中冲破而出,把冬日不甚炽烈的阳光打在下方平原,照见的,却是一派血肉横飞的厮杀场面。 打从平天军鼓噪发起攻击开始,同样走出大营列阵以待的越军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十五万大军,已是如今大越在中原能抽调集合的最多兵马了,在重新作为主帅的燕虎亲自带领下,在陈青云等几名副将的协助下,越军此番的防线布置得井井有条,层次分明。. 前方的一万守军只以一段土坡为依托,结成弧线防阵,再之后,则是四万许的军阵防线,再之后则是两三万的弓弩阵形,以及分于左右的三万许骑兵队伍。 而其最后方,则是数万还藏于营中的,叫人看不清虚实的兵马,想来应该就和平天军拖在最后的老弱辅兵差不多道理了。 明明在兵力上越军还是占据着一定优势的,可他们偏偏却没有选择迎击敌军,而是固守阵地,任由敌人不断逼近压上。 甚至等到敌军前锋队伍都已压到自家弓弩手的射程之内了,后方的弓弩竟也未发一矢,所有兵马只是静默地看着敌军靠近,除了呼呼的风声外,阵中几乎没有其他动静。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靠近,不断靠近的敌军,似是完全没了主意,又似乎是在等着敌人真正落入自身安排下的陷阱之中。 燕虎把一双环眼都眯作了一线,阔口也紧抿着,心中再度想起了前两日,自川蜀送来的一份皇帝的亲笔旨意—— 「此番战机绝无仅有,乃是就此彻底正面击溃平天军洛阳逆贼的唯一机会。此战,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目标唯有一点——杀伤,更多的杀伤敌军人马,若能全歼其军,则大事可定,中原可定,天下可定!」 正是皇帝的这份诏书,让燕虎做出了今日很有些冒险的布置。 他不但要击败当面之敌,更要让敌军在败了之后,无法完全撤出队伍,从而达成重创敌军有生力量的目标。 「燕帅,是否放箭?」身边,就连陈青云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声问道。 因为敌军距离自家前部那一万兵马只得三五十步,再不放箭支援,对方一个突击,那这上万兵将的下场可就是…… 「接战之后,让他们迅速回撤。」燕虎毫不犹豫下达指令,「弓弩手不得放箭,其他兵马也不得前援,放着他们杀到我中军来,再让襄樊来的兵马主动上前阻敌。陈将军,这一战前方就靠你了。」 陈青云神色一凝,很快便又郑重抱拳,然后迅速踢马上前,去做出安排,带兵缓慢向前。 同一时间,前方已是鼓声大作,呐喊如雷。 三万铁甲精锐在试探后发现越军居然未发一箭之后,再也按捺不住,齐齐发力狂奔,直接就撞进了越军前锋那一万军的阵中。 轰然之间,血肉横飞,惨叫声已响彻云霄。 这一支越军虽然极力做着稳守的打算,所有将士也足够努力,但奈何,无论装备战力双方都有着不小的差距,一番抵挡后,阵势就被拦腰切断,然后整条防线也就迅速崩溃了。 在这时,后方适时响起的鸣金声,让他们再没有了顾虑,即刻掉头直朝中军处撤去。 平天军见状,全军都大受鼓舞。 果然,就跟大将军之前所言,越军其实早已外强中干,今日敢做正面决战,不过是摆摆样子的无奈之举,他们是不可能再对自身构成任何威胁了。 「杀呀!」 铁甲军阵中,作为主将的赵乾惠当即迈开大步,把身体藏身在大盾之后,如一把急速飞出的巨锤般,重重轰向已然崩溃的敌军队伍。 他手中刀在接近敌军后,也是飞快挥舞劈砍,收割着那些明显已失去斗志的越 军将士的性命。 在赵乾惠的带领下,其他兵将也是个个斗志搏杀,一往无前,如见了血的猛虎恶狼般,咆哮着,狠狠地扎透了越军阵线,再一路猛冲,直取后方更为厚重的中军大阵。 与此同时,两翼出击的骑兵也跟着迅速而动,先以弓箭不断飞打越军两侧防线,射得那两端不住有兵卒惨叫倒下,显出多处破绽。 随即,他们就丢下弓弩,抽出大刀长矛,发动最为猛烈的突击,誓要一口气破开越军侧翼防线,搅乱整个阵形。 这般袭击,也立刻出现了效果,越军的左右防线竟也旋即告破,两侧兵马只能全部向着中间位置收缩,从而给了这两万骑兵直插入敌军中心,切割整支大军的机会。 见此,作为骑军主将的罗钦自然大为振奋与惊喜,即刻呼哨下令,让全军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击,破开前方道道防线,直取越军中间那面大纛。 两军交战,要是真能做到斩将夺旗,那他罗钦将来在军中,在朝中,在青史之上,也必然会留下光彩夺目的一笔! 眼看着这两支先一步冲杀入阵的兵马都取得了极大的战果,略慢一些的赵广校也是一阵狂喜:「破敌夺取中原果然就在今日了。传我之命,全军突击,我不会给越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左右兵将全都精神一振,纷纷大声答应着,然后整支中军便也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呐喊冲上去,想要彻底压垮越军的防线阵势。 此时,紧随在赵广校身边的谋士关崇月,突然眉头一皱,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大将军……」 「嗯?」已提马欲亲自冲杀的赵广校动作稍缓,扭头看了过去,「有什么事吗?」 「须得小心,以防有诈。」千言万语,终究只化作了这么一句叮嘱。 「哈哈哈哈……越军已然到了崩溃边缘,难道还能有什么阴谋不成?」赵广校很不以为然地一阵大笑,便已加速前冲。 他要以主帅的身份主动发起攻击,从而带动整支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给予越军最后的摧毁一战。 果然,随着他这一冲杀向前,平天军几乎再度爆发出更猛烈的势头,轰隆隆源源不断地直朝前方冲杀过去,直到撞上那支三万许的甲兵…… 第1121章 决战荥阳(下) 当太阳升到最高点时,下方平原上的战斗已经彻底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平天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破开越军前军阻击,宛如钢铁洪流般撞击向中军所在。 然后赵乾惠所带领的这一支铁甲军就和越军中一支甲胄厚重的兵马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的花哨与策略,当这两支同样精锐善战的军队正面相遇时,有的只是最简单果断的搏杀与冲击。看書菈 当当当当当——唰唰唰唰唰—— 甲胄与甲胄的碰撞,兵器之间的交拼,盾牌与刀枪的撞击,这一切声音都充斥了整片天地,甚至把不断响起的阵阵惨叫都给掩盖了下去。 越军的这一支队伍就如堤坝般,死死挡在了铁甲军的前进路线上,使得他们的冲势就此顿住,本来一路冲杀的气势,也为之凝固。 但即便如此,赵乾惠及其麾下大军将士也并没有半点受挫退缩之意,反而斗志更为昂扬,呐喊着,不断冲击着这一道防线。 「这是越军最后的防线了,只要冲破这道防线,他们的中军就会崩溃,整场战斗都将以我们的取胜为结!」赵乾惠高声喝叫着,鼓舞着军心士气。 「我们是朝廷大军,是皇帝陛下都为之信任的湖广精锐!」对面的陈青云,也在冷静地鼓舞着军心斗志,「想想吧,当初襄阳城外的战事,我们是怎样取得最终胜利的? 「我们的陛下一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杀到,这一战最终的胜利也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这番鼓舞军心的说辞要是由其他将领对着其他各路越军来说,效果未必有多强。 但是,落到这些湖广来的官军耳中时,效果却是立竿见影,他们的战力陡然就得到了提升,所有人都纷纷呐喊着,稳稳守住自身阵线的同时,还有反推敌军的态势。 这也正是燕虎让陈青云此时带湖广兵重新筑起新防线的目的所在了——这几万湖广兵可都是在几年前经历过,又或者听惯了父兄们在襄阳城外与梁州军决战并大破敌军的故事。 如果说整支大越官军中有哪一支队伍最不可能受皇帝遇刺的说辞影响,不会相信皇帝已然被害的谣言,那就非这支湖广军队莫属了。 有过几年前的那一战,他们对皇帝陛下早就有了最盲目的信心,他们坚信,今日也会一样,当陈将军带着他们前进拼杀时,很快,后方皇帝陛下就会再度天降神兵,彻底击溃当面之敌! 「杀啊,我军必胜!」越军将士在咆哮声中,猛然爆发出了远超平天军想象的巨大冲击,反把他们压得步步后退,死伤不断增加。 这让赵乾惠大为恼火,不断引领着部下兵马死死顶住压力,宁可死些兵马,也不能让敌人真把战线给反推了过去。 同时,他口中也在不住鼓舞着全军:「放心,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搏,只要挡下这一轮攻势,我们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且,我们的中军就要杀到了,优势在我!」 随着他这话说出,后方中军真就应验杀到,赵广校亲自带着数万杂糅在一起的兵马,以铺天盖地般的气势,全线朝着越军前阵发动猛攻。 这一轮攻杀之下,就是以湖广兵之坚持,都已经有些快要守不住防线,只能缓缓后退,以求缓解来自前方压力。 毕竟,他们在兵力上吃亏太大,而且已是久战疲惫之兵,和生力军一战起来,自然就落在了下方。 「陈将军,陛下的援军何时能到?」有兵将忍不住问道。 陈青云一面指挥人马设立重重防线,一面正色道:「快了,再挡一轮……」 说着,他也偷偷回头望向身后,燕虎还在等着什么,为何还不派兵支援? 然 后,他就看到后方旗帜挥舞,大量兵马猛然而动。 这是终于要发动所有兵马援助反推敌军了吗? 就在陈青云生出这个念头时,这些兵马却又突然左右一分,朝着两边杀将出去。随即,箭矢如雨点般朝着两侧抛射,杀声震天。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应对来自两翼的敌军骑兵的冲击啊…… 是的,平天军的骑兵这时也已经冲入到中军跟前,眼看就要进行分割战术了,一旦让他们成功切割军阵,后果将是不可估量的。 但是,燕虎却早有安排,在把这两万骑兵放入自家战阵后,他已火速做出了一系列的应对,前方的刀盾手重重设置阻碍,尽量减缓其冲势,并阻碍其灵活转向的可能。 然后在限制住了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后,他便果断下达了万箭齐发的命令。 顿时间,数万箭矢遮天蔽日地飞向两侧之敌,直射得那两万骑兵连人带马都是一阵惨叫倒下。 有那未曾倒下的,也多身上带伤,心中惶恐。 刚才直冲中军大阵的气势,早已迅速消磨,就连主将罗钦,在肩膊中了数箭后,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来。 可到了这一步,越军又怎可能放他们退走呢?他们已经太过深入敌军阵中,锐气尽已消磨,且个个带伤……而越军,则在此时旗帜挥舞,大批兵马集结着,从四面围杀而来,几乎把这两万骑兵给彻底围困在了一小片的区域中。 当其中丧失了引以为傲的机动性,他们就真成为了一个个待宰的活靶子。随着兵马不断围杀过来,他们能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全军覆没。 就连罗钦,也在又一轮攻势之下,被各种长矛大刀连人带马,刺穿落马,惨死现场。 而这时,燕虎又迅速下达了又一个命令:「骑兵出击,从左右两侧绕出,断敌军后路,所有弓弩手上前,抛射敌军后方,其他兵马,在三轮箭雨之后,全力而上,配合前方湖广兵,我要全歼当面之敌!」 呜呜的号角声起,旗帜更是不断飞扬舞动,迅然间,越军整支队伍都有了新的变化。 而这其中变化最大的,则是来自他们身后的营地。 本来寂静的营地内,突然一支甲胄齐全的精锐呐喊着奔腾而出,随着其他兵马一起掩杀向上。 而这时,弓弩手刚好放出三拨箭雨,射得前方压杀过来的敌军大片大片的倒了下去…… 第1122章 决战荥阳(终) 越军这三波箭雨的时机确实把握得极其精准,正好是平天军后续中军不断涌杀猛攻正面越军防线之时。 这时候的平天军因为兵力猛增,整体战线更加扩展,最不怕乱箭攒射的铁甲军自然被其他友军给压得更向前,去尝试着穿透防阵,这让那漫天飞来的乱箭并没有落到距离更近的他们身上。 而后方那大量防御更为单薄的平天军中军兵马却是照单全收,吃下了三拨乱减,登时一阵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看到这一幕的赵广校心中陡然就是一沉,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妙,越军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孱弱与慌张,不但斗志依旧,而且战术得当,这分明就是早有安排了……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关键,已有传令的兵卒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大将军,攻敌两翼的骑兵尽皆被败,死伤过半……」 「什么?」赵广校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前都有些发黑,这战局突然急转而下,难道真要出大事? 突然间,前方的一阵欢呼和呐喊又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即刻又定神朝着几十步外的胶着战场处望去,然后就看到越军的防线终于在自家军将的拼命搏杀下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虽然相距不算太近,而且周边皆是人马涌动,厮杀不断,但赵广校还是迅速在这混乱的战阵中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长子赵乾惠正带了一支数百人的铁甲军,犹如烧红了快刀刺入油脂般势如破竹,直朝着敌阵后方杀去,当真是所向披靡,无有能挡者! 见此,赵广校的精神又为之一振:「优势在我!只要破开他们的防线,摧垮他们最后的这点斗志,不用多久,整支越军就会彻底崩溃,胜利依然是属于我们的!」 他即刻回头,高声喝令:「给我擂鼓,把所有兵马都压上去,紧跟着我儿乾惠,把他们的防线彻底压垮!」 伴随着主帅下令,咚咚的鼓声再度激昂而起,后续众多兵马也全都提起了精神,呐喊着,咆哮着,拔步猛冲,把所有弓弩箭矢全都倾泄向当面之敌,数万大军真就如爆发的山洪般,重重拍打在了湖广军构成的这道已然破开缺口的防线堤坝之上。. 在阵阵的厮杀和惨叫声中,这道数万人构成的坚定防线终于是被打得多处出现缺口,而在得命一路直冲敌军中军所在的号令之下,所有破开防线的平天军都没有恋战逗留,全如一支支离弦发出的箭矢般,飞速向前,直冲前方军阵。 看起来,这一场决战虽然中间略有波折,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将以平天军的胜利告结…… 赵广校和周围众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脸上露出了轻松与期待的神情,等待着这一结果的出现。 可结果,随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又一场阻挡与胶着——被打到中军位置的越军并没有因此崩溃,而是在中军大纛的指引下,迅速构建起了新一条防线,再度进行了严防死守。 或许这道防线论坚固不如之前的那一道,但靠着更充足的兵力,以及足够密集的箭雨,他们还真就顶住了这看似可以摧毁一切的巨大冲击。 双方搏杀间,各自的兵马不断倒下,但越军紧密的防守阵势却依然如故。反倒是平天军这边,赵乾惠的铁甲军在连续发起三次攻击却依然无法撼动其防守后,接下来的攻势陡然就是一馁! 而后,其主力所部的杂糅军队也在随即展开攻势却难有成果后,很快陷入到了疲敝状态,对越军阵线的冲击变得越来越是虚弱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连续的攻击之下,对平天军上下的消耗自然要比处于守势的越军更大。 如果是能一路强攻破开敌军防线,以胜利的成果激励提升军队士气,这些疲惫的感觉或许还不算太致命。可他 们却是一路受到层层阻击才到的此时,纵然是再锋利的刀剑,这时也变得迟钝,难以保持原来的战力了。 尤其是中间,他们还被三波箭雨收割了不少性命,打乱了一定阵形,此时真有种到了强弩之末的感觉,无论是身体和精神,都是! 也就在这时,越军阵中突然又有激昂的鼓声咚咚而起,而伴随着鼓声再出现的,又是铺天盖地的一轮接一轮的箭雨。 平天军上下赶紧寻找遮蔽抵挡,攻势自然彻底停顿。 可战局也就在这一刻彻底发生了扭转,越军阵中的鼓声未停,本来死死守着的越军阵中突然就爆发出了一阵咆哮和呐喊,前方阵线陡然分开后,一支万许人的铁甲军在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轰然冲出,直杀向当面之敌。 这个带头反冲的将领,正是作为越军主将的燕虎!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之前的隐忍死守,就是为了不断消磨敌军锐气和斗志,同时为最终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 而现在,他确认机会已经到来,那就不必犹豫,以身作则,率领这一万铁甲亲兵,首先做出了反击。 这一支铁甲军是被他一直留在身旁没有参与到这场攻防混战中的生力军。他们早就因为战场上的搏杀红了眼,早就想要替弟兄们出击报仇了。这时又有主帅带头冲锋,自然就让他们的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如一把出鞘的神剑,狠狠就斩在了敌军锋芒尽钝的破剑之上。 神剑对破剑,自然是一斩而断,然后就是摧枯拉朽的反击展开,甚至带得其他越军队伍也纷纷爆发出了强大的冲击和战力,由守为攻,反杀得平天军不住败退,后逃。 等赵广校发现这一转折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兵败如山倒,只在一瞬间。 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随后,就在他想率军后退以稳住脚步,以求如越军刚才般死守时,后方也是杀声和惨叫响作一片。 越军从两侧奔袭绕后的骑兵,已经来到战略位置,从而发动了突袭,直杀得平天军后路辅兵大乱,也把他们的退路都给切断了。 此时,夕阳残照,平原之上,血色一片。 这场其实已经对峙超过一年,最终决战也有十数日的中原决战,终于是来到了最后的决胜关头! 第1123章 功亏一篑 兵败如山倒…… 这句话放到眼下的荥阳战场,显得是那么的贴切与生动。 十多万平天军在骤然大败之下,彻底失去了一切冷静,所有指挥都在那一瞬间彻底失灵,所有将士都跟丢了魂的,只一心扭头往着后方,朝着左右奔逃。 但是,当他们如丧家犬般朝着左右后方逃命时,越军的截杀和封堵也就跟着到来了。 为了这一场胜利,大越朝廷已经等待了太久,准备了太多。 燕虎作为此战主帅,更是谋划许多,牺牲许多,尤其是刚才为了消磨敌军锐气,拖延到时机成熟,他更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光是因此丧生的越军将士,就超过了三万——第一道防线纯粹用来示敌以弱的上万兵马,之后死战不退,有一半兵马死在与敌争锋过程中的湖广军,再加上两翼阻截敌军骑兵而造成的巨大损伤——如此大的付出,他燕虎又怎么可能只满足于一战破敌呢? 他要的是一战灭敌,全歼平天军的有生力量。 所以在战斗突然扭转的瞬间,他便迅速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号令,然后又亲自身先士卒,对已经崩溃逃命的敌军发动了最为凶猛的追击。 在他的追杀之下,一个个平天军将士被斩于刀下,很快就在他前进的道路上铺成了一条以尸体和鲜血构建而成的通道。 在主帅如此疯狂的追杀带动下,越军将士自然个个奋勇当先,丝毫没有见好就收,少造杀孽的心思。他们就是一路的屠戮与追杀,伴随着后方的鼓号,和敌人的惨叫,硬生生杀穿了敌军阵形,摧垮了他们最后的那点可能的自保手段。 于是,整个平原都成了屠杀的猎场,数十里方圆的区域内,尸横处处,鲜血汇聚成流,到之后,越军几乎是踏着敌人的尸体和血泊不断向前收割敌人性命的。 而到了这个时候,平天军的建制早已不复存在,将找不见兵,兵看不到将,他们只是以本能在逃命,在寻最后的那一丝生机。 可是越军却如附骨之蛆,如嗅得血腥味的恶狼般死死跟随,压根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兵卒,他们都不挑,只要被追上,不肯投降,那就是一刀斩杀,绝无留情。 在如此一面倒的屠戮中,人命是那样的不值钱,哪怕是赵乾惠这样的军中要将,也很快就被人追上,然后各种兵器朝着他招呼过来。他只勉强招架了没两下,就被几条长矛穿透披着残破甲衣的身躯。 在他即将倒下之前,一刀迅然而至,直接就把他戴着兜鍪的脑袋给劈了下来,然后被一名旅帅挂在了自己腰间。而其人甚至都没仔细分辨这首级身份的,便再度带着一小队部下,扑向了下一个目标。ap. 到了最后,平天军将士为了活命,就只能选择抛弃武器,就地跪伏,表明投降。 当发现这样做后果然不会被追杀得眼红的越军当场格杀后,更多的平天军将士选择了就地投降。 在如此大败的环境下,活着总比死了好,哪怕只是多活那么一会儿…… 或许,只有赵广校这样的主帅,才有着脱逃出去的可能,毕竟直到一气逃出十多里,他身边还有着数百亲卫环绕,保证着他的安全。 但他却没有半点可以保住性命的欣喜,因为纵然今日能脱逃离开,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依然不是他能解决的。 他很清楚,自己算是彻底完了,就连洛阳,都未必能守得住。 唯一有所安慰的是,在一场奔逃后,临近二更天时,他们这一支败军终于是来到了熟悉的荥阳城下。 而城中还有两三千守军,此时见状赶紧开城接纳他们进入,这才让他们得以喘息休息。 但随即,大量越军追兵便蜂 拥而来,迅速把荥阳围定之后,发动了一定规模的攻城。 而如此一来,其他兵马自然无法再跑来荥阳以求托身,只能继续在旷野上奔逃,寻找其他活路,或是直接跪地投降。 站在城头,浑身血污的赵广校目光沉沉,整个人更是摇晃欲倒。 纵然看不清下方战况,他也知道,剩下那些兵马能有一两万得以逃回洛阳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可这点兵马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又能有什么用呢? 同样绝望看着这一场彻底兵败的,还有十多里外,一座山坡上远眺着看完整场战斗过程的郭寒。 在他的身后,是数万曾经的梁州军骑兵。 他们是在今日上午时分出现在这片战场边缘的,当时平天军正好已经展开全面攻势。 因着旁观者清的缘故,很快郭寒就看出了此战中越军的种种调度与后手,也曾想过立刻发兵援救。 但是,一个事实,却让他在下达攻击命令前,产生了犹豫——另一支本该与他们同时出现在这片中原战场上的骑兵并没有到来。 鬼戎人之前明明已经和他们做好了约定,会在今日一起杀出,配合着平天军彻底击溃大越官军的。但,直到午后,他们依然未有一兵一卒赶来。 因为不知对方的真实想法和意图,郭寒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边平天军的溃败也来得太快太猛,等他察觉情况不妙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到了这一步,郭寒纵然想亲自带兵发动冲锋,也已经无法扭转这一场战斗的走向了。 所以他最终只能选择旁观,冷眼看着平天军彻底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他知道,这下是真完了。 随着赵广校这一败,中原再无一方势力能抗衡大越官军,大越朝廷收复中原,夺回都城洛阳已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而更大的一个问题是,鬼戎人到底是在想什么,为何明明约定好的事情,今日却不见他们一兵前来? 本该是一场三方合力大破越军的好谋划,结果却因为一方的鲁莽急战,一方的毁约不至,以及另一方的踌躇不前,而彻底破灭。 「功亏一篑啊……」郭寒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满是落寞而无奈地说了一句,「回去吧……」 第1124章 捷报传来 正月初五,中午时分。 自川蜀返回中原湖广的苍茫群山之中,那条被前人筚路蓝缕,几百上千年才开凿铺建出来的蜀道之上,正有一支超过千人的队伍正迤逦一路向前。 这支庞大的军队,正是随大越皇帝陛下孙宁自川蜀重回中原的当地官军了。 在临近除夕时,孙宁得报平天军洛阳主力已和朝廷大军对峙决战于荥阳一带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终于是成功了。 之前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朝廷为何一直拿洛阳赵广校没有办法,就在于对方总是据城死守,凭借着高墙大城,占尽了地利,让越军对他们没有太多办法。 毕竟,在赵广校手里拿捏的都是中原最易守难攻的有着相当高战略地位的大城池。洛阳荥阳等城池,若没有几十万大军花上一年甚至多年时间来围攻猛打,根本就不可能拿得下来。 而且,洛阳更是大越国都,朝廷更不可能以摧毁整座城池为代价,来攻陷此坚城了。所以,中原战局就陷入到了沉闷的对峙之中,就连孙宁这个皇帝都无意在此逗留,而跑去了川蜀。 可现在,随着诱敌之计成功,赵广校果然主动出击,与越军展开决战,虽然结果还未出现,孙宁也已经能猜到走向,从而启程返回中原。 到了这时,他也不必在担心自己安然无恙的事实会被敌军的探子什么的察觉,从而回报平天军了。 因为他们大军都已开出,决战都已开打,这时纵然明知是计,怕也只能死战到底。甚至,还有更大的可能是,平天军压根就撑不到这个情报送达,他们就已经在和越军的最终决战中一败涂地,从而猜到这一切都是朝廷的一个计谋了。 正是笃定了一切都已无可改变,孙宁才敢于大张旗鼓地离开川蜀。 只是这出川的栈道却依然成了他尽快返回中原的最大障碍——两边陡峭如插天之剑的山峰,脚下只得一人来宽,许多地方甚至只容人侧身而过的石径栈道,以及两步之外的万丈深渊,都让所有人都必须小心翼翼,不敢提速。 如此一来,孙宁也只能按捺着急切想要回中原的情绪,放缓了脚步,不断向前,只希望能尽快走出这难行的蜀道了。 就在全军缓缓向前,又走了一程后,前方队伍却突然一阵骚动,继而便有人迅速禀报过来:「陛下,有荥阳战场的斥候送急报来,可要一见吗?」 孙宁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这结果来得比自己所判断的更早啊。在他想来,怎么着也得等到自己出了川蜀后,才能接到第一道捷报。 现在倒好,至少还要两到三日才能进入湖广地界,战报却是已送来了。 当下里,他把手一抬:「让他送过来,还有,全军暂作歇息。」 片刻后,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便迅速而来,到了孙宁跟前,先是俯身叩拜,然后才取出随身的战报,高举过顶,大声奏道:「启奏陛下,荥阳捷报。我朝廷天兵已在荥阳之外,大破逆贼平天军赵广校部十五万之众,当场斩杀逆贼将领赵乾惠、罗钦等三十余人,杀敌四万余,俘虏五万余……」 当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把这一战果捷报当众说出来时,所有刚停下脚步的周围将士都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 就连孙宁,都有片刻的错愕。他想过这次将有一场大捷,可这一场大捷的规模和成果,实在太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啊。 说洛阳的平天军有十五万,应该是有所夸张的,可哪怕这一数字是实打实的,此番大胜斩敌加俘虏合一块儿就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之数……这都不能算是大破敌军,而是彻彻底底的把赵广校多年的家底给摧毁了。 就算不提赵乾哲这个儿子,以及三十多员将领的身死对赵广校及平天军所 造成的伤害,光是如此数量的伤亡,就足以让剩下那些叛军彻底崩溃。哪怕他们逃回洛阳,恐怕都已不可能再有坚守反抗之心了吧。 至于荥阳等等城池,此时已经完全不在孙宁的考虑之中,如此大败之下,所有平天军将士只会一心逃回自己老家,又怎可能有人会去守不再那么重要,且必然失守的荥阳等城池呢? 所以,等着自己回去的,便是这大越的都城洛阳了! 在孙宁快速捋明白这道捷报对自己,对朝廷,对天下意味着什么后,周围陷入安静的大队人马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欢呼声由近而远,朝着前后传去,最后这条迤逦蜿蜒的栈道十多里,都被将士们的高声欢呼所占领。 在巨大声浪的欢呼中,连上方山岭中的一些碎石沙土,都被震得簌簌而动,落下了不少。 孙宁这时却已经定下心神,取出被油纸等物包裹严密,上有火漆印记的战报,仔细地看了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完全了解了燕虎这一战是如何取得巨大战果,几乎全歼平天军主力的。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以防守反击摧垮敌军之斗志,以两翼骑兵断敌后路,从而成包围之势……」孙宁一目十行地看完这份并无多少夸张和辞藻修饰的战报后,脸上的笑容更盛,当即点头赞道,「燕虎如今已有古名将之风了!」 确实啊,虽然孙宁为他创造了极其有利的破敌战机,从整体战略上加以引导,但最终能否达成目标,取得多大的战果,说到底还得看燕虎的临阵指挥,随机应变。 而他交给孙宁的这份答卷,显然是相当优秀的。 另外,就战报中所写,在正面决战大破敌军后,燕虎便已发兵紧咬其败军,并直取荥阳。虽然在战报发出时,他们尚未真个拿下荥阳,但就当时的战果来看,拿下荥阳城已是必然。 孙宁见此,更是大点其头,只要荥阳一被拿下,洛阳西边再无阻碍,其他小城都不值一提,被朝廷所得也只是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接下来,洛阳必成孤城一座,只等自己亲自去拿了。 这让他心情大好,也更迫切想要回到中原,去往洛阳。恨不能此时就肋生双翅,一下就飞将过去。 「传朕旨意,即刻启程,尽快回到中原,以车马赶往洛阳!」 随着孙宁一声令下,欢呼的队伍又重新向前,速度比之前要快了许多。在如此鼓舞人心的捷报之下,这儿难行的蜀道都不再是什么困扰了。 可就在队伍沿着蜀道不断向前去时,突然间,轰隆隆的声响自头顶传来,旋即,一片山石就如雷霆般急落而下,朝着众多兵马猛砸而来…… 第1125章 栈道之战(上) 陡然间,头顶山上落下无数巨石,小如磨盘,大如桌面,就朝着下方千许人的队伍猛砸下来。 这些石头每一块都超过百斤,再借十多丈的落差而下,其力道足有千斤,又岂是人力所能应对? 当下里,处于这一段乱石轰击的栈道石径上便是一派末日景象,无数将士在猝不及防下中招。他们或被大石压顶,砸为肉泥,或是下意识地加以闪躲,却忘了身处于极其凶险狭窄的栈道之上,顿失平衡,落下悬崖。 还有一些虽然保持了冷静,也尽量在保证自身稳定的情况下做出规避,却还是因为那巨石不断轰砸在本就不甚牢靠的栈道面上,使得一段段道路破碎断裂,带着他们一起坠落深渊。 霎时间,在这一段数里长的栈道之上,惨叫声,轰砸声和坍塌声响作一片,腾起的烟尘都把这一片区域给遮蔽起来,远远望来,着实惊心动魄。 身在此局中的孙宁自己都被吓出了一头冷汗,因为就在刚刚,面前便有数块大石轰隆划过。但凡他再快上两步,就会被巨石直接砸中。要真是如此,任他武艺再强,也是必死无疑了。 事实上,他本来是必然被大石砸中的,如果不是那斥候过来禀报,让他暂作停留,启程之后也因心中思虑,脚步略有些迟缓的话…… 但孙宁并没有因此就感到高兴,因为眼前的惨状实在过于冲击人的感官,这些人可都是锦官城里的精兵,是打算护着自己一路返回中原的大越忠良啊。 而现在,至少有一半人死在了这场变故之中,而其原因……孙宁猛然抬头,凝目眺望,正看到上方陡峭的崖壁之上已不断冒出一个个身影来。 这些人身材矮小,却又矫捷如猿猴,所以能从容隐匿于地形凶险的山崖之间,出没于栈道之上。很显然,这些家伙正是川蜀当地的蛮人! 在认出他们身份后,其来历与来意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家伙是刻意在此设伏,专门截杀自己的,因为中原决战已然开始,孙宁自然不会再隐瞒身份,这次由川蜀返回中原更是大张旗鼓,自然就给了他们从容布置的时间。 因为这些蛮人正是来自之前被杨建亭和川蜀官军联手剿杀的叛逆蛮人部落中的漏网之鱼。 受川蜀地形风俗等等方面的影响,杨建亭和官府等兵马固然尽了心,但终究是不可能把所有图谋不轨的贼人通通剿灭或捉拿干净的,势必在外会有数量可观的逃亡者。 对他们,就是孙宁都没有斩草除根的念头,因为这些人实在太多太杂又太散,就是动员川蜀所有忠于朝廷的兵马,怕也是难以成功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停手,也希望他们在经历这场损失后能改过自新,再不与朝廷为敌。 却不想,这些漏网之鱼不但不感念朝廷的宽恕,反而再度聚集,借着他出川的机会在此设伏,当真是死性不改! 孙宁眼中此时满满的皆是怒火与杀意,当即便喝令道:「弓弩手,给我射!不要放过了任何一人!」 身后的众多兵将随着皇帝陛下的厉声命令后,也终于是从惶恐惊讶中回神,然后齐齐答应着,迅速就亮出了随身的弓弩。 这些将士都是杨衍中在锦官城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纵然再是心慌,也能很快进入状态。一张张弓弩也就迅然指向了上方。 都不用人再下达命令,嗖嗖的箭矢就已追着那些不断沿着陡峭崖壁奔驰,想要顺势杀下来,收割更多人头的蛮人射去。 顿时间,就有数名冲得最快的蛮人因为不及闪避转向而中了箭,然后惨叫着,一个踉跄后,便直接从十多丈高处摔落。 其他蛮人则见状赶紧做出应对,开始减速闪躲,想要借助身周那嶙峋凸起的山石等物来抵挡箭矢。也有人仗着身手出 众,不闪不避,只挥舞着手中兵器,一面拨打乱箭,一面继续向下猛冲。 这十多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近,只几个呼吸,官军这边才放一轮乱箭,他们就已经嗷嗷叫着,冲杀到了眼前。 孙宁眼中杀气更浓,不再多言,只喝一声:「杀!」碎风刀出鞘,人也急掠而出,迎着这些家伙反杀过去。 其他兵将见状更受鼓舞,纷纷紧随其后,也都弃了弓弩,拔出刀剑,呼喝迎战。 很快的,在这一片栈道之上,一场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战斗由此打响。 虽然受袭在前,死伤极重,但在皇帝陛下身先士卒的带动下,剩下的几百人并没有弱了声势,反而因为愤怒,让他们更为凶悍决然,一旦与敌人照面,就完全压制着一干蛮人不住后退。 这下结果还真大出蛮人意料了,他们本来人马数量就不是太多,不过两三百。又因为受乱箭影响,无法如之前计划般一气全部杀下,对官军形成包围,这就给了官军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而且,随着更多兵将定神杀来,就是兵力上,残余的官军也在对方之上。于是一轮厮杀后,蛮人已被迅速压制,死伤数量更是不住攀升。 见此,那为首之人立马啸叫连声,整支队伍便开始重新攀着山崖便要撤走。 这正是他们敢于在此设伏攻击官军的原因所在,这凶险复杂的山岭悬崖,对官军来说是绝路,可对于这几百蛮人战士来说,却完全是通衢坦途,完全可以做到来去自如了。 「别让他们走了!」孙宁又怎肯如此轻易放对方离开,暴喝之下,人已跟着一掠起,盯住了那个啸叫指挥的蛮人首领,刀光一起,便直朝其攻去。看書菈 那蛮人首领武艺也自不弱,见此来势,便迅速在崖壁上用力一点,人已如鸷鸟般飞掠而下,几乎是和孙宁错身而过,直落到一段前后都已断裂,只靠一截木头固定在山崖壁上的栈道处,然后满脸挑衅地看着孙宁,等着对方再杀将过来。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若对方真敢再追过来,自己便会毫不犹豫砍断支撑,与他来个同归于尽! 第1126章 栈道之战(中) “还请陛下慎重,千金之子戒垂堂!”一直关注着孙宁的杨轩急忙大叫提醒,同时自己身形一展,便欲替代皇帝陛下过去斩杀此贼。 上得山崖却扑了个空的孙宁突然就是一声冷哼,继而喝道:“放箭!” 他又不是只知道一味硬拼的莽夫,一个蛮人的那点算计,又怎可能让他中计? 正与敌人交战的官军听到皇帝旨意,立刻就有十数人迅速腾出手来,从身边拿起弩机,就朝着那家伙射出一波乱箭。 此人既为蛮人之首,自然实力不俗,见状也不见慌乱的,即刻挥舞起手中兵器,将这一支支羽箭尽数打开。虽然这些箭矢注定了伤他不了,但他也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看出来,自己想要引孙宁过去,同归于尽的策略是彻底落空了。 所以他迅速决定再度上了山崖,或就此退走以寻下一次机会,或再看看眼下还有没有其他机会。 可就在他身子一沉,足下发力,想要就此掠上山崖时,对面不远处,数道寒芒呼啸袭来。 其中两道直斩其身,迫使他只能后退闪避格挡,也让他本来要做出的弹身的举动彻底取消。而另外三道寒芒,则是准确的落在了那处栈道与山崖的联结点上。 噗哧几声,锐利的刀芒已穿透并不是太厚重的木楔与绳索,将之一举劈断打碎,也让这栈道能稳住的最后一点支撑瞬间消失,使之哗啦一下就地解体,直朝着下方坠去。 这一下变故,完全出乎了这蛮人首领的意料,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应对,身子只一动,就已随着坍塌的栈道一起朝着下方的无底深渊而去,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啊”叫。 作为蛮人中的佼佼者,他固然可以在山崖之上来去自如,如履平地,但当无处借力时,随栈道一起摔下的他,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一幕的出现,让还在互相拼杀的敌我双方都为之一愣,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只有杨轩等少数人,此时明白过来,知晓了孙宁此番成功的手法所在。 他就是看出此人是蛮人首领,身法惊人,才刻意作势把人引去的那一段凶险至极的栈道上。然后让人放箭,并不是真想把此人射杀,这显然不现实。 那一轮箭矢的目的有二,一是把人继续留在栈道处,二则是为自己蓄力出刀创造机会。 这几刀隔空断木绳,其刀芒可是一去数丈,绝非轻易能施展出来。而且还得防着对方做出阻挡,所以那阵乱箭就起到关键作用了。 如此乱战之下,孙宁居然还能做出如此设计与安排,这不止是自身武艺高强,更在于他的头脑一直保持清醒,能做到因地制宜,随机应变。 而随着那首领这一落崖身死,其他那些蛮人战士便瞬间泄了最后一口气,再没有了死扛之心。 在丢下上百具尸体后,其他人便扭身而逃。 而官军这边也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立马再度以弓弩追击,居然又射中数十人,不少人因此身体失去平衡,自本来就陡峭凶险的崖壁上摔下,追着自家头领就去了。 当这场遇袭后的反击彻底结束时,这一片颓败狼藉的栈道之上,已倒了数百具尸体,死的人,敌我加一起更是要翻上一倍。 这让大家在重新聚拢后,都是一阵恍惚,不少人脸上露出伤感和无奈来。 此番之战确实太过突然,对这支锦官城官军来说也太难接受了些。之前才一起欢呼,一路有说有笑过来的袍泽,只在短短个把时辰的时间里,就已然阴阳相隔了……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啊。 就是孙宁,也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又迅速打量四周地形,说道:“咱们这就回头,绕道往上,继续赶路。这里的一切,派人去和川蜀官府报信,让他们来做收拾。还有,给杨衍中他们下令,我要杀光那些蛮人逆贼,一个不留!” 他这下是真动了怒了,再不管什么仁恕,什么为了川蜀安定,这次一定要把那些叛逆的蛮人连根拔起! 稍作沉默后,剩下的四五百人便齐齐答应,自有人回头去传递旨意,其他人则重新随着皇帝陛下,转道再向高处去,从另一条可能更难走些的栈道绕路出川。 经此一战,大家的情绪都不再高。 因为之前的捷报而产生的喜悦之情,更是彻底消失了。所有人变得沉默寡言,行动却变得更为小心,不时抬头看看上方,生怕再有埋伏出现。 倒是孙宁,表现得颇为淡定。 那些漏网的蛮人逆贼本就实力有限,又怎可能分兵设伏呢?所以此番之后,接下来的道路应当很安全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一步步走在嘎吱作响的木制栈道上时,突然脚下木头喀拉一声脆响,竟然应声破开,同时一条身影自这破损处一冲而上,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孙宁面前。 所有人,包括孙宁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打了个猝不及防,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是愣住的。 孙宁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而感到难以置信。 其他人则是因为此人的出现位置与大家所担心的正正相反——因为之前的伏击是来自上方,所以所有将士此时都是把注意力放到头顶山崖处的。 谁能想到,脚下的深渊悬崖处,居然也会冒出人来呢? 而且此人竟是算得极其精准,就好像在上方看着一般,正好在孙宁一脚踏到他所藏身的位置时,才突然出手,先破栈道,再出手刺杀。 人一露身,一对利爪已如鹰隼捕猎般,恶狠狠地朝着孙宁的面门和胸口猛然招呼了过来。 孙宁的脸色也在这一刻急速而变,因为他一下就认出了此人身份,赫然正是已和自己交过两次手,却总能保命而去的可怕高手,已被血狼诀吞噬了神志的姜充! 闪念于此,他已急忙朝后退去,但还是慢了半拍,那急如流星的两爪,上边的落了空,下边这一下,却刺啦一声,已把孙宁的前襟撕裂,爪风更是直朝着胸口要害贯入! 第1127章 栈道之战(下) 若是真被姜充这一爪得手,纵然不死,孙宁也得被开膛破肚,重伤当场。 而此时,他虽身处几百官军的随护之下,却没一人能及时出手救援于他的,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当此之时,孙宁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口一声长啸已出,同时胸腹陡然一缩,硬生生往内里吸进去数寸。 吭—— 磅礴的龙吟呼啸正轰在了姜充当面,他虽然神志早失,但神魂还是受到了冲击,整个人都为之一震,动作自然稍有缓和,就连已然挥出的这一爪的力道,都微微有所收敛。 可即便如此,在极力缩胸闪躲下,孙宁的胸口还是乍然见血,人也随着这一爪,凌空朝后飞去。 只是这一飞退却是他刻意而为,就是借着对方爪上所附带的力量,使自己尽量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而在飞退途中,孙宁啸声急停,不顾脑子里的嗡嗡作响,碎风刀已出鞘,斜斜的一刀斩出,刀芒正好和已经迅速回神,再度扑来的姜充递出的又一爪碰在一起,砰然一声,使之再度一滞。 两人由此也拉开了七八尺的距离,而其他兵将,也终于先后从震惊和啸声的震慑中回神,惊叫声里,各种兵器呼啦而起,不管不顾地,就直朝着姜充周身猛攻过去。 这些锦官城的将士们只觉着真要疯了。 今日短短时间里,居然在栈道上遭遇了两次袭击。 这第一次还能有个借口,可第二次,在大家已经很是警惕之下,竟还被刺客近了皇帝的身,还伤了皇帝,这委实太也无法叫人接受了。 所有人的怒火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前后人等,几乎同时而动,将手中兵器尽数朝着这个看似有些古怪的家伙招呼过去。 有那距离远的,更是索性奋力将手中兵器投掷向姜充,大有当场就将其分尸的架势。 而此时的姜充,其整个人行动还很是沉缓,尚未从孙宁那当面近身的一啸中恢复过来。 其实,就算他神魂不受影响,此时也不会有太多应对,因为他早已失去了神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孙宁! 所以面对这些袭来的兵器,他先是不动,旋即竟是嚎叫着,陡然发力再起,再度扑向了孙宁。 至于那些命中他的兵器,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几乎都未能见血。 在血狼诀的持续控制下,姜充已然彻底泯灭人性,换来的,却是远比人要强得多的身体,以及速度。 在众兵将诧异的惊呼中,他已迅然再到孙宁跟前,双爪呼啸间,已有数十爪朝着孙宁周身袭来。 但这时,孙宁早已定神,更有碎风刀在手,又怎可能再被他突袭得手呢。当即,刀光再起,守得密不透风,将这一干爪影尽数挡下。 随即,趁着对方出招后一顿的工夫,他人又迅然拔起,一个凌空飞渡,竟自姜充的头顶跃过,直落到他身后,然后再是一刀从自己腋下发出,直取对方右侧腋窝! 即便是在如此关头,孙宁依然保持着绝对冷静,也依然清楚地记得,对方看似刀枪不入的身体其实是存在有一处巨大破绽罩门的——腋下。 身后,一声低吼,姜充猛然扭身闪躲,还朝前奔去,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让孙宁伤及自己要害。 他固然早失身为一个人的神志,但即便是野兽,也有着自保的本能。在之前已经吃过一次大亏的情况下,此番自然会有所提防。 于是,孙宁这志在必得的一刀落了空,但他却不怒反喜,迅速扭头,同时喝道:“所有人上,攻他右侧腋下,那是他的死穴!” 他与姜充之间的战斗从来就不是公平对决。 姜充每次对他都是偷袭,而他自然也要把自己的优势用尽,以更多的人马来围杀这个可怕的对手了。 其他将士闻言立刻调整了攻击角度,各种长短兵器直朝着才刚稳住身形的姜充右侧腋下猛攻。 他们或次或斩,还有配合的有人用刀剑去斩其左侧脖颈头颅,从而迫使他露出右侧的破绽来。 愤怒的嘶吼不断从姜充口中喷涌出来,他想要反抗,想要反击。但是,此时的他却跟被无数猎人包围的野兽一般,显得那么的无能为力。 片刻后,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吼,血光迸现,他的一整条右臂已自肩膊处断开。 随着泊泊的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姜充整个人都陷入了停顿。 虽然在这场搏杀中,还是有七八名军将倒在他爪下,但他终究双爪不敌数十样兵器,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而随着右侧腋下的伤口彻底崩裂,姜充整个人的气势也飞速跌落,身体则慢慢萎顿下来,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孙宁见状,心下暗叹,一个所谓的高手,为了提升自己,居然不惜把身而为人的灵魂都给舍弃掉。这样的取舍真是对的吗? 其实姜充的结局早已定下,他一个失去了人之特性的家伙,纵然武艺再高,最终也是难逃被杀的。 心中固然略有感慨,但并不影响孙宁接下来的动作。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看准了机会,疾步前冲,手中碎风刀悍然挥斩劈出,正中其脖颈处。 与之前有些相似,在一刀劈中其脖颈时,还是受到了一股巨大的阻力。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股阻力终究无法抵挡住锋锐无匹的碎风刀,只眨眼间,刀锋已破开姜充的皮肤,血肉,断其颈骨! 噗哧一下,姜充那颗充满了迷茫的脑袋便被这一刀砍下,落地后,咕噜噜一滚,最终,掉落下方深渊。 然后,失去头颅的身体,也跟着一阵摇摆,倒下,竟也一起从狭窄的栈道上滚下,跌下深渊…… 这一回,孙宁再一次把姜充打下悬崖,但他相信,对方不可能再如之前那样,再度神奇归来了。 因为他的脑袋已经被砍下,除非这天下间真有什么鬼神,否则哪有死人复活的事情出现呢? 而随着姜充被杀,他们这一行出川的旅途,终于再不会有任何障碍,可以顺利入中原,再往洛阳战场! 第1128章 洛阳危城 当时间来到新一年的二月中旬,中原战局又出现了不小的变化,当然这变化其实都在天下人的意料之中。 随着荥阳城外的决战以平天军的溃败告终,洛阳赵广校部便再无力承受大越官军的正面进攻,哪怕他们有不少败军得以逃回,赵广校更领一军死守荥阳。 但在兵败如山倒的局势之下,坚城荥阳终究没能守住太久,在正月末时被越军强攻而破。而其中兵马,只有不到三千人保着赵广校等人仓皇出逃,直退入洛阳城中。 随后,越军并没有就此罢手,除了派出一军留守荥阳,安抚当地百姓之外,其他军马便乘胜追击,直扑洛阳城。 又过十多日后,就连洛阳城都屡屡遭受越军从各种不同方位发动的攻击,守军方面也是多有死伤,只是因为这是赵广校部最后的立足点,所以哪怕已然山穷水尽,他们也只能是咬牙死扛到底。 而就在这时候,孙宁终于是从西南一路赶来洛阳,再度抵达这座曾经的大越都城之下。 策马立于越军连绵十多里的大营前,再眺望五里来地外那座已经残破了许多的城池时,孙宁的眼神都不禁复杂。 虽然只相隔几年,但于整个中原局势来说,就仿佛是沧海桑田一般。 在孙宁看来,眼下的洛阳守军已彻底失去翻盘可能了,毕竟他们是真被兵临城下,对城外越军连半点威胁都拿不出来。 要知道,但凡守军对攻方能有一丝威胁,攻方大营都不敢设在距城只有三五里处。不然只要守军找个时间一军杀出,都能让攻方吃足苦头。而眼下越军的阵势就说明了到了今日,平天军真是连派一支队伍发动一场夜袭都做不到了。 正考虑间,营寨大门便已迅速开启,自燕虎陈青云等将帅而下,无数将士兵卒便都如潮水般涌出,来到孙宁跟前后,又迅速拜倒一地:“臣等拜见陛下……不知陛下突然到来,臣等皆未远迎,还请陛下降罪。” 孙宁见状忙抬了下手,这才下马上前,一手一个先把燕虎和陈青云二人给搀扶了起来:“诸位爱卿,诸位将士不必如此多礼,都起来吧。 “你们这次破敌克城,立功无数,朕此番前来只有奖赏,哪有怪罪的道理!朕来时已经让湖广等地准备下酒肉粮食送来犒赏三军了,我想不出三日,这批物资便会送到。” 闻得此言,众将士又是一阵叩拜感恩,然后才依着孙宁的意思陆续起身,再簇拥陪伴着皇帝陛下,进入大营。 一时间,因为皇帝亲临前线,将士们的欢呼声再度响彻军营,围攻洛阳多日的越军气势都猛然增加了一大截。 而这番变化和动静自然不可能瞒过不远处城头的平天军将士,他们即刻就有些不安地将此一消息禀报到了愁眉不展的赵广校跟前。 如今的赵广校看着狼狈而憔悴,完全没心思打理自身的他花白的头发都从冠中探了出来,看着就跟个六七十岁的潦倒书生一般。 而在他手边的案头,还有着几只空了酒瓶,正是昨夜喝光后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因为心中的焦虑恐慌,若不饮酒而醉的话,每一夜他都无法合眼。 只是每夜酗酒所带来的后果却是相当严重的,哪怕此时临近中午,他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直到亲兵连连唤了数声,他才渐渐定神:“又……又是越军攻城了吗? “我不是早把守城之事交给乾顺和祝赞他们了吗?” “大将军恕罪,小的正是奉了祝将军之命前来……”那候在门前的兵将小心翼翼地回道,“因为就在刚才,越军营中突生变数,连主帅燕虎都动了,主动出营,去迎接某个大人物入军营。 “就二公子猜测,恐怕来的是越廷贵人,甚至是他们的皇帝……所以咱们是不是该早作安排?” 这次荥阳决战的大败,对赵广校的打击无疑是相当之大的,但真要论起来的话,对他伤害最大的,却还要数长子赵乾惠的战死。 赵广校如今已五十多岁,早不复当初雄心,最看重的已是自己的子嗣。 偏偏几年前,最重视的幼子赵乾哲便突然消失无踪,到今日都生死不知。 对此,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说什么赵乾哲还会回来的,至少还保留了一个期望。可这一回,赵乾惠的死却是实实在在,甚至被不少败军将士亲眼看着他被越军所杀,连首级都被人砍下…… 如此惨败再加上长子的死讯,足以摧毁天下间绝大多数老年人了,与他们相比,赵广校已经算不错。不过连受打击的他也已无心指挥作战,只能将一切防务大事都交给次子和手下亲信。 而此时听完这禀报后,赵广校只是呆呆坐在那儿,半天后,才似乎明白这事有多严重,脸色愈发的难看:“他们是想做什么安排?” “二公子的意思是,越军这次必是铁了心要强破我洛阳城了,不如就趁着有大人物到营,他们稍有松懈的当口,我们主动出击,看能否扭转局面……” 赵广校苦笑:“我们城中现在还有敢于出城冲击敌营的将士吗?还是说他们觉着我的话还能管用,让城中被强行征发的百姓冒险杀过去?” 跟前众人都再度陷入沉默,就是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洛阳城中军心早已落到了最低点,要不是他们也担心城破后自身安危,恐怕早些时日就逃走了。如此情况,守城都嫌不足,更别提杀将出去,突袭越军大营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那名报信的兵将并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偷眼看了下大将军,“如此大人物到营,对越军来说固然起到鼓舞军心的作用,但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破绽。若是我们能派出高手将其或擒或杀,说不定就能乱其军心,迫使越军退走,为我们赢得喘息之机。 “而如此人物,现在洛阳城里,也就只有大将军身边才有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29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赵广校又有些迟钝地沉默半晌,这才想明白对方话中之意,目光也就落到了身后那个独臂人身上。 独孤宏,作为当今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几大宗师级的高手之一,其存在之前就是于洛阳平天军中也是一个秘密。 但是,自打前年他随赵乾惠一同出击,突袭越军粮道,欲解开封之围,结果却惨败而回,还断了一臂后,有些事情就再藏不住了。 但因其身份确实特殊,所以才没有被人重点关注。直到今日,在已经没有任何指望的情况下,赵乾顺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这或许也能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至少此时的独孤宏自己是这么想的。 若是在当日重伤之前,他还有胆略豪气去冒险刺杀那什么大人物,可在经历了那场惨败断臂后,他早就断绝了此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军征战岂同于江湖厮杀? 别说自己已废一臂,实力只剩六成,就是状态巅峰时,想要偷入大越军营,瞒过十多万双眼睛,顺利刺杀一个所有人都很是重视的大人物,怕也是九死一生,甚至就是自投死路! 「独孤兄。」赵广校的一声称呼让独孤宏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当即肃容欠身:「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随我有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吧……当初大将军起兵时,曾救过我一双还在襁褓中的儿女,于我独孤家有着大恩,所以我当初就立誓,会一心追随于你,保你安全,直到你达成所愿。」 「十五年了,时间可真快啊。」赵广校轻轻一叹,随即脸色又微微一肃,「这些年来,是我耽误了你啊。不然以独孤兄你这一身本事,还有当初在江湖中的名望,恐怕到今日早成一方霸主了。哪会像现在般,恐怕江湖上都没几人还能记得你……」 「大将军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当初的家变也让我想明白了,什么江湖名望,天下高手,放到千军万马跟前什么都不是,连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 「倒是在随大将军后,我和儿女的日子反而过得安生了,再不用为吃穿住行和安危仇怨担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大将军于我们一家都有大恩。」 说着,独孤宏上前两步,端然而立,正色道:「所以要是大将军你此时真下令,我独孤宏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照你说的做!」 赵广校神色又略有变化,随即感动道:「你能如此说,就不枉咱们兄弟相交一场! 「我知道以独孤兄你的本事,纵然此时大兵围困,也有的是办法安然离开,你只是不想抛弃我俩之间的恩义,所以才一直陪着我。 「我赵广校何德何能,又岂能拖累了你?但我更知道你的为人……所以这样吧,这一次,你帮我刺杀那刚到越军营中的大人物,只要杀了他,咱们之间的恩义就算彻底清了,你再不欠我什么,也就可以随心离去。 「你,可愿意再为我冒一番风险吗?」 说完,赵广校的一双眼睛定定落在了独孤宏身上,满是期待地等着对方给出答案。 而独孤宏则陷入思考,片刻后,他终于是回望过来,又郑重点头:「那我一双子女……」 「若你想带走,我会安排送他们离开洛阳。」 「那独孤宏就再为大将军办成一件大事,以报答你多年来对我一家的恩德!」独孤宏慨然允诺,郑重弯腰行礼,「就此别过,还望大将军珍重。」 说完,不等赵广校有什么反应,他已迅然转身,大步走出厅堂,只片刻间,人已不见踪影。 赵广校目送他消失,脸上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既有感伤,又有无奈,还有浓浓的怀念。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就持续 片刻而已,然后他便道:「我已按乾顺的意思派出独孤宏刺杀对方。接下来是否能退敌,就看你们了!」 他知道,随着这一决定落下,自己最后的一张底牌也都打了出去,生死存亡,也就在这一夜了。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孙宁这才稍微得了些空闲,就在一座普通的营帐中住下。 之前入营后,光是在将士面前公开讲话,鼓舞军心,就花了他不少的心力和时间,然后又在各处军营,尤其是囤放粮草物资的营地,以及伤兵营里走动探访一番。 如此,都没来得及与燕虎等将领详谈,这天就已经夜了。 臣子们体恤皇帝舟车劳顿会感到困顿,就不敢再多作打搅,便索性先安排他歇息下来。 反正如今大局已基本定下,洛阳近在眼前,不可能逃跑,所以召集将领商议破城策略反倒不那么急切了。 在到了饭点后,又有军中将士为他送来了吃食。并没有因为孙宁是皇帝就特意安排,和将士们一样,是两个又干又硬的馍馍,外加一小碗野菜汤而已。 孙宁也不在意,就着汤水,大口吃着,几下就把东西给消灭干净。 而就在他把那木碗往桌上一搁,想招呼人来收拾时,突然,心中顿生警兆,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这让孙宁迅速做出反应,一步起身,唰一下掀开帐帘,就朝着感觉所在的位置望去。 可那边,除了黑夜和零星的几点火光外,也就只剩下同样规格的军帐了,甚至连个巡夜的兵将都没有从那儿经过。 孙宁皱眉,明明刚才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切,不会是自己莫名其妙产生的错觉啊。就是有什么可怕的家伙盯上自己,就要对自己下手的意思。可怎么……现在却是风平浪静? 在孙宁疑惑四处扫视,却依然没有收获的当口,在军营的某个角落里,独孤宏脸色阴沉着,极其小心而迅速地,朝着营外遁去。 就刚才,他在找到目标想要出手时,突然发现那目标正是当初断了自己一臂的仇人。 虽说如此仇怨自当求报,可眼下的局势却让独孤宏完全不敢出手。 别说孙宁一身武艺不在他之下了,就是一般的高手,他此时也不敢刺杀,毕竟不可能一招杀了对方,那就会引来周围数不尽的越军将士。 他虽有心报恩,但还不至于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所以,只能放弃。 再深的恩义,在大难临头时,也只能是自顾自,各自飞了。 第1130章 运筹帷幄中 一夜无话,孙宁安然睡到次日天明。 然后在越军照例又攻打洛阳一边城墙时,孙宁也终于正式召集燕虎等将领,就在营中空地,一边看着前方战事,一边商讨起破城之策来。 「你们都说说吧,眼下想要拿下洛阳有什么难处。」孙宁没什么虚套,开口就直奔主题。 燕虎率先开了口:「回陛下的话,臣以为这次想要夺回洛阳城难处有三。一是守城之叛军,二是被他们裹挟的城中百姓,三是可能出现的叛逆外援。」 孙宁点头:「这三点确实都相当要紧,那就一个个来,先说城中叛军的情况吧。」 「现在的叛军其实早已信心不足,即便以洛阳之坚固,他们也不可能守得住了。」一名军中指挥开口道。 「那为何我军却未能破开城池呢?」 「只因为他们还调动了城中大批百姓帮着一起守城,这其中就有当初把整座洛阳都献于他们的当地大族世家的私兵家丁人等。相比于早成强弩之末的叛军,这些人才是守城的关键。」 「是啊陛下,别看这些家伙并非军伍出身,但论战力却完全不在平天逆贼之下,甚至只论守城的话,他们还犹有过之。」 「陛下,燕将军所说的第二点,被他们裹挟的城中百姓,其实多半就是被这些世家大族强迫着上城死守的。对此,我们一直都感到投鼠忌器,要是再加上洛阳都城的这层顾虑,此事就更难办了。」 既然都把话说开了,这些将领也就放开了心怀,有什么就说什么。 孙宁仔细听着,又远眺前方战事,很快就确认他们所言都是事实了。 至少此番攻城,上方守军就应对得颇为得法绵密,几乎不给大军留任何机会。 虽然在被抛石机等武器攻击时,他们也会迅速躲藏,但只要攻势一停,守军就会迅速出现在城头,用各种武器不断阻挠越军靠近城墙。 所以这半个多时辰下来,越军别说上城了,连云梯都没能架上城头。 至于其他的攻城策略,无论是挖掘地道,还是试图破开城墙,在有着重重防御手段的洛阳城前,那都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陛下,这洛阳毕竟是我大越都城,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臣等可不想真毁了城池。所以在攻打城墙时,总是放不开手脚。」 陈青云这时也开了口,苦笑道:「敌军显然也看出了这一层,所以守得愈发肆无忌惮。再加上那些被他们强迫着守城的百姓作为盾牌,他们才能顶住我军多日的强攻,甚至双方伤亡算来也是相差不大。」 燕虎跟着又看一眼孙宁:「陛下,臣以为如此攻城确实多有不妥,无论是对我军将士伤亡的计算,还是士气的影响,那都是相当严重的。 「毕竟,拿下洛阳并非一切的结束,至少在我们的北边,还有三方力量蠢蠢欲动呢。」 孙宁凝眉,他已经明白了自燕虎而下,这些将领说这么多的真正用意了。 显然,这段日子对洛阳的攻城战让他们感到了极大的憋屈,因为都城的原因,因为那些百姓的缘故,使得所有将士无法完全尽情攻击。 但是,他们作为大越臣子,到底是不敢擅自做主,不顾一切去把洛阳拿下来的。不然只打下一个稀巴烂的洛阳城,这到底算是功还是过? 只有把问题抛给他这个皇帝,由天子来定夺,下旨说可以不顾洛阳安危,只要拿下其城,如此才能真正破其城。 但是,孙宁并没有因此就顺着他们的意图开口,而是突然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有三个难处,前两个已经说明白了,第三个外援又如何?」 「叛贼外援自然就是指那三方了。而就目前来看,应该是指已经露过面的晋州郭 寒的数万骑兵,以及随时可能南下的鬼戎铁骑。」陈青云郑重道,「尤其是前者,之前就吓了咱们一跳。」 「怎么说?」 「就在当日荥阳决战时,这支来自晋州的骑兵就曾突然出现在战场后方。当时要是他们真杀将过来,我们固然能最终取胜,但战果可就没那么理想了。而且,我军伤亡一定会增加许多,说不定今日就无力强攻洛阳了。」 「还有这事?」孙宁也是一凛,「那为何他们没有真个发兵?」 「因为当时胜负已分。而且,据之后探查到的情报,郭寒所部本是打算与鬼戎铁骑一道前来,合双方之力与我们正面一战的。结果……鬼戎人言而无信,并未出兵,这让郭寒也多有顾虑,这才只远远的作壁上观。」 「是啊陛下,直到今日,我们都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鬼戎人会突然爽约,听说他们之前其实已经安排好兵马了,就等着当时出发。」 「这个,我却是知道的。」孙宁突然一笑说道,却让众将士都为之一愣,齐齐看了过来。 孙宁扫了他们一眼,这才又道:「当初我在川蜀时,就一直关注着中原战况,也担心那三方叛逆会从中搅扰。所以我就根据他们的问题,做了些安排。 「比如说这次没有动静的李万年,我就让朗州方面摆出了一副将要进取甘陇的姿态,如此就足以让李万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要真敢再起兵入中原,我朗州之大军,就能直入甘州,甚至就此沿着那边的通道,杀到长安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次没听说李万年有何动静,原来关键在陛下啊。」 「陛下圣明,臣等拜服……」 在一片称颂后,才有人又问道:「那敢问陛下,鬼戎人这次不曾动兵也与您的安排有关吗?」 「对。」 「那是什么安排?」 「自然是临近他们身边的鲁地的兵马了。我早一步就差人去给萧克定去了旨意,让他不必再管这边战局,只须陈兵西北方,摆出将尽发鲁地之兵袭击北疆那些城池即可。」 孙宁笑着说出了自己的这一手布置,这才是他当日确保中原战局不受其他方面力量影响的底气所在。 事实上,要不是梁州的兵马都被带到洛阳一线,恐怕孙宁都能以那边为依托,将晋州的郭寒也给拖在老巢了。 第1131章 定策 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孙宁之前虽一直身在川蜀,但对中原战局却早已洞若观火,将各种问题都已想到,并拿出了应对之策。 哪怕是无法派出兵马以为牵制的郭寒,也针对其素来谨慎的作风,剪除其外部助力,从而让其所部兵马也无法在此番中原战事中发挥什么作用。 这才是之前荥阳决战时,晋州军虽然出现,到底没有加入到战斗中的根本原因。 众将士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对皇帝自是愈发的敬服,当下里,夸赞与奉承之辞便自所有人口中涌出,朝着孙宁而去。 好一阵后,他才笑着连连摆手:「好了,这些奉承话就不用多提了,纵然我再是天纵圣明,只要这次未能顺利拿下洛阳,就一切都是白搭。所以与其说这些,还不如大家想一想,该怎么尽快打下洛阳。」 众将士神色又是一肃,这才重新收拾心情,把注意力放到眼下。 就目前来看,固然短时间里不必为敌军外援感到忧心,可这洛阳坚城,大家又有投鼠忌器的顾虑,依然是不好打啊。 就拿眼前正攻城的情况来看,那一部上万的将士不可谓不悍勇卖力,两次被敌人打退后依然没有丝毫退兵的意思,又一次在鼓号的鼓舞下,呐喊着发动攻势。 但是这一波猛攻的结果却还是一样,在城头密集的箭雨和各种威力不小的武器阻挠之下,他们的每一步都进得颇为艰难,最后也只是勉强把几架云梯搭上城头,然后只有几名兵卒冒险而上,没爬几步,就死在了乱箭之下…… 洛阳,作为曾经的大越都城,其防御力冠绝中原,又怎可能被越军如此轻易就打下来呢? 孙宁远远看着不断有将士死于城下后,也是轻轻一叹:「鸣金收兵吧。强攻终究不是打下洛阳的办法,我们只有另谋他策了。」 众将士全都满面汗颜,一副抬不起头来的模样:「是臣等无能,到了今日,在如此大胜之下,依然无法破此城池。」 看着他们纷纷跪倒请罪,孙宁又抬了下手:「这也不在你们,谁让这儿是洛阳,是我大越曾经的都城呢? 「若是换了其他城池,纵然城中上下一心,死守到底,我们也有的是其他手段来破开城池。」说着,他一双眼便落到了远处滔滔的洛水之上。 大家也立刻明白了皇帝话中之意,却没一个敢开口附和的。 是啊,真要强破洛阳还不容易?直接掘开河堤,引洛水倒灌城池便是。就算眼下是枯水期,洛水水量不足,那也可以再等上几月,进入春夏汛期后,再行此策。 到那时,不光四面看似厚重难破的夯筑城墙会被大水泡烂,从而被大军摧枯拉朽。就是城中军民人等,也必然会在被大水灌城下,死伤无数。 说不定真到了那时,没等城墙被攻破,城中军民就自动出降了。 可谁让这儿是洛阳城,是大越的国都宗庙所在呢? 此城的重要性和地位,注定了使越军无法用上如此激烈的毁城手段。就是孙宁这个皇帝,也不可能下达如此大逆不道的命令。 那就只剩下磨这一个策略。 可这一来,军将们的损伤势必无可避免,而且还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陛下,臣以为强攻终究不是善策,须得另寻他法了。比如说……策反城中之人。」陈青云在众人陷入沉默后,终于又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孙宁也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强攻而破洛阳的策略终究不妥,可你说又该怎么策反?我们之前可有斥候探子什么的趁乱混入洛阳吗?」ap. 这句话倒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因为就正常来说,在当时赵广校仓皇自荥阳败逃回洛阳时,一定不 可能对所有随己入城的人马加以甄别,这自然就给了越军以安插各种内应的机会。 「有的。」陈青云点头应道,「不过这些人手几乎都在我们攻城的前几日里被他们查出,斩杀了……」 「嗯?」孙宁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了过来,「你们给他们的命令是里应外合,趁着大军攻城时,于城内动手,帮着打开城门?」 「是,是臣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当时的情况下,这些叛贼早已无力自保,便想着毕其功于一役,让他们配合大军行事。结果他们在城内刚一起事,就被守军将领及时发现并镇压,就连他们的首级,都被砍下悬挂在了城头……」陈青云又满是自责道,「是臣之错,才害了那么多英勇的将士,还求陛下责罚。」 「你们确实都犯下了轻敌之过,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能想到,都到这山穷水尽的绝处了,赵广校等人居然还敢做如此垂死挣扎。」 孙宁说着,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声,这才又神色一正:「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对付他们了。 「有时候破这样的坚城,杀敌不如诛心。尤其是当他们需要仰赖那些当地大族势力和百姓来拼死守城时,这些人各自的诉求和想法并不一致,就更容易被一举击破了。」 「陛下的意思是?」燕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无紧张地看着孙宁道。 「人心最是难以把握,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当初,洛阳城是怎么被他们夺去的,今日我们就用同样的手段,将之拿回来!」 孙宁呼出一口浊气:「传朕旨意,接下来三日,不必再作强攻了,甚至不要派一兵一卒去攻打城池。我们要做的,是准备一批传单,把我的话写下来,然后抄上几万份,再用抛石机等物给我打进城去。 「我要让全城军民都看过,知道朝廷这次拿下洛阳的决心,以及对他们的态度。就以我这个皇帝的名义给他们发送传单,以朝廷的名义,给他们足够的保障。我不认为在确认此点后,那些洛阳城的百姓们还会铁了心为一干叛逆,一些总是欺压自身,夺取自己财产的所谓世家大族卖命!」 随着这道旨意下达,便意味着全新的夺取洛阳的策略得以施行。 第1132章 十五载,一轮回(一) 二月十八,清晨,天才蒙蒙亮。 在几声催促和敲打下,几名只在城墙下边的临时军营里凑合了一夜的守军将士就被驱赶着再度来到城头。 这些所谓的守军将士,其实说白了在几月前还只是洛阳城中的寻常百姓而已,只因年岁正合适,才被强征着成为守城军中的一员。 当然,一开始时,他们也还是有一半自愿的,因为就那些强征他们的人所言,一旦等到洛阳失守,他们这些多年前就背叛大越朝廷附逆平天军的当地百姓,都将遭到清算,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而只要这次大家能同舟共济地守住城池,等到外边敌军退走,不但今后两年的税收将全免,每人还能分到十两银子,这可是他们平常一整年的收入了。 在如此强迫和利益的驱动下,以章老三为代表的这一批城中百姓就糊里糊涂地成了守军中的一员,这一守就是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他们挡住了越军的几十次猛烈攻城,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也有无数越军将士倒在了他们的种种反击之下。 到今日,经历了如此多战事的他们对继续守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心里甚至都不再去想接下来会如何,城池到底能否守得住,以及自己是否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而最近,情况又有所变化,至少这两三日里,越军居然没有再继续发动猛攻。虽然并没有就此退走,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兆头不是? 所以章老三他们这几日睡得都更沉些,结果就被管着他们这一片的,那个来自洛阳王家的管事大人给一顿训斥和抽打,直到此时上得城头,几人背上腿上都还火辣辣的疼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也都习惯了。谁让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家大管事呢,岂是自己等小民能记恨的? 「老三,你听说了吗,南边许家这两天为了鼓舞我们这样的人好好守城,不光先发了每人五两银子,而且每两天就有肉吃,还有酒喝……」 章老三才刚在既定的位置上站稳,身边一名袍泽同乡就小声开口说道,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 章老三一听也是一脸的艳羡:「还有这等好事?那咱们这边怎么一点好处都不见?」 「谁让我们这边是王家管着,王老爷可没许老爷大气。你是不知道,前段日子天天打仗时,许家两个公子都亲自上阵了。还有许五小姐,都带了丫鬟专门在下边为受伤的乡亲包扎,那小手软的哟,啧啧……」旁边另一人也加入到话题,说的事情就更叫人有些难以置信了。 「真……真有这好事?」 「我反正是听我表哥这么说的,他就在南边,应该错不了。」这位哼了一声,「再看看咱们这儿,吃都吃不饱,还要受他王家的气,要不是没的选,老子真想开城投降算了……」 「嘘……你可别乱说,自己找死,还连累咱们。」章老三赶紧制止对方的牢骚道,「你们忘了,前段日子,在咱们面前,王家可是砍了几十颗人头下来的。还说了,要是咱们这时不肯听从命令行事,也是那个下场!」 一提及此事,众人尽皆露出骇然之色,跟着闭嘴,不敢多说什么了。 是啊,其他什么许下的利益也好,破城后可能遭遇的清算也罢,说到底都是虚的,唯独王家人的狠辣手段却是真实可见的。 对方早就放下话来,只要他们这些人胆敢有异心,后边作为督战队的王家亲信可绝不会心慈手软,必然大开杀戒。 正是如此,这些洛阳百姓虽心中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为人拼命了。虽然在这一个月里,他们中有太多人因为守城丢了性命。 就在大家不觉想到之前那一场场战斗和伤亡时,前方几里外的越军军营,突然就是一阵动静,随着号角声 起,紧闭的营门陡然开启。 见此变化,所有守军都悚然变色,脸上多是惶恐不安:「又……又来了!这次他们会攻哪边,又怎样对我们下手?」 正恐慌间,他们赫然看到,营中出来的并不是如之前般的大量兵马,而是一架架高大的,需要好几十人才能缓缓推动前行的抛石机。 虽然之前洛阳的攻防战中,他们也见了多次越军使用抛石机,但没有哪一次能如今日般,一下就调动几十上百架抛石机一起出击的。 「快,快走啊……」只一愣间,章老三就惊叫着直朝后退。之前他可是亲眼看着抛砸上来的石头有多厉害,砸死了许多同乡袍泽的,至今还对此武器心存畏惧。 其他守军这时也纷纷回神,赶紧叫嚷着扭头就往下跑。 很快的,这上方的动静也让下边一片军营陷入了慌乱之中,就连刚才那个气势汹汹,总拿棍棒敲打众人,逼着他们迎战的王家管事,此时也早一溜烟跑到远处躲避去了。 但这一回,越军的动作实在太快,根本就不等城上守军逃下去,他们的抛石机离着城墙还有三里许地呢,便在一声声号令下,迅速打开机关,使得沉在后方的网兜猛然弹起,把里头的东西给一下抛起,远远朝着城上砸了过来。 章老三身在队伍后方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已破空飞来。这让他更感惊恐,脚下一个趔趄,人便直直摔倒。 「完了……」他双眼一闭,自认为这回是死定了。 至于其他人,此时也根本顾不上救他,全都争先恐后直朝下方逃去,倒是有几个跟他一样,也摔倒于地,旋即就被从天上落下的东西打中了身躯。 随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就发生了。那些被抛石机打进城来的东西砸在身上虽然略略有些疼痛,但却根本不伤人。 而且这东西数量密集,不光城头之上众人被打中,已经逃到城下的许多守军也被打中脑袋和身体,却也不疼不伤。 然后直到这时,稍稍定神的他们才猛然察觉到什么,有人跟着惊叫起来:「这不是石头,是……是纸卷……」 第1133章 十五载,一轮回(二) 「大越皇帝孙宁御笔告洛阳臣民:. 昔者十五载前,朝中女干臣当道,朕身为天子少不更事而受蒙蔽,致使天下动荡,外敌入侵,又被叛逆乱贼赵广校者提兵叛乱,窃据洛阳皇都。 而今朕已知昨日之非,有改过之心。十数年来,朕辗转天下各地,平乱贼,抚地方,兴文教,查田亩,而使江南两淮等地之民得享太平。 唯洛阳故都,犹被叛贼所占,实是朕之大过,朕自来无一日不尝后悔痛心,意为天下苍生及列祖列宗而夺回都城,还百姓于安稳。 又闻,有城中豪族如王氏许氏者,多年来深受朝廷大恩却不思报效,贼人一至而多生叛乱,之后更以此与逆贼赵广校者同流合污,害民无算,实在罪不容诛,当灭九族! 而今者,此等贼子依然不知天时已变,正道长存,而在天兵降临之下,依旧意图负隅顽抗。更且,还裹挟城中无辜百姓,或欺瞒或强迫,致使无辜者惨死,有罪者苟且而活。 朕为天子,实在不忍见百姓遭受如此灾殃,故以旨意晓喻全城。但有能拨乱反正而献城之民,无论其所为成败与否,城破之日,朝廷都将论功而赏,封其七品官,赐金百两。 若有能助朝廷打开城门,杀死叛逆将领官员者,赏赐千金,封官五品,爵一级;但有能活捉贼酋如赵广校者,可得万金,封万户侯。 朕下此诏旨,不为能迅速破城,只为能救城中百姓出水火之中,只为让天下重新一统,万民再享太平!」 这道洋洋洒洒数百言的旨意,或者叫传单的最后,还赫然加盖了一枚通红的皇帝宝玺,使得上述说法更为可信。 当赵广校有些颤抖地接过这份东西仔细看过后,整个人也变得愈发的不安起来:「这是他们想用出等诛心手段来乱我洛阳人心啊。绝,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通通搜集起来,民间百姓,还有那些被强征的兵卒,都不得私藏……」 即便是绝望如他,都知道这些传单有多大的威胁,不能使之再在城中胡乱散播了。 前来报信的赵乾顺脸色也是相当难看,只是开口时,却又显得那么的苦涩:「父亲说的是,可问题在于,这些东西咱们根本收缴不过来啊。 「当时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城外越军会突然来这一手,大家都还以为他们是打算再度攻城呢。不少人,都还在城下呢,完全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传单落到那些城头守军手上,而他们又都是个什么态度……」 顿一下后,他又紧张道:「而且,这才只一个多时辰,此时已经传得外城人人皆知。我都已经紧急派人封锁所有街道,详细盘查每一个外出之人了,可这事依然无法做到彻底的禁绝啊……」 最后,他又看着赵广校:「所以,父亲,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可是要杀几个人,用以压制这等变故吗?」 「不,不能再这样乱来了。那只会激起更大的变故,甚至直接迫使城中百姓与我们彻底翻脸开战。到那时,我们才真完了。」 赵广校急忙出声制止道:「这样,你尽快把之前承诺的赏赐分下去,然后再让那些得了赏赐的人去城中各处宣传,就说这传单上的话语绝不可信,这都是越军眼见打不下我洛阳城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那皇帝孙宁早已经被我们杀死了,这是伪诏,到时他们必然不认……现在我们洛阳上下就该一心,才能确保我们的安全,不然一旦城破,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虽然这应对很是潦草,甚至他们父子两个自己都不认为真能抵御传单的影响,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尝试着拼一把了。 赵乾顺当即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王家等豪族那儿,我也会去催促的,这次一定得让他们把 承诺的一切都拿出来了。」 说着,他转身欲走,却又被自己父亲于后叫住:「慢着,还有一点最是关键可别忽略了——城门,一定要派最可信的人守着,任何时候都不得松懈!」 赵广校显然是想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顺利进的洛阳城了。 当初,他们才刚仓促起兵就一路势如破竹杀到洛阳城下的平天军,论战力是远远无法与如今城外的越军相比的。 但就是靠着里应外合,城中豪族势力出手相助,帮着打开了城门,却让他们得以轻易进入洛阳,然后这一占就是一十五年。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胜利,让赵广校到了今日都极其警惕,不想再出现同样的情况,致使洛阳再度易主。 「儿子明白了,我这就去做安排,一定不会让洛阳有失!」赵乾顺再度领命,这才脚步匆匆而去。 直到赵乾顺离去,赵广校渐渐冷静下来,他才有些脱力地萎顿在座位上,眼中满是恐惧和担忧。 虽然他已经尽全力做出应对了,但心中却明白,到了这一步,洛阳能否守住,自己全家能否保住性命已全不由自身做主。 洛阳上百万的百姓一旦真想明白了,真豁出去了,那以他现在残留于手的那点人马,外加那些所谓的豪族的那点力量,根本就不够看的。 「孙宁啊……这一次,你真是打在了我们的要害上啊……」他喃喃出声,随即脸色又是一沉。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越军拿出这一手,显然是得了皇帝的首肯了。那也就是说,孙宁必然无恙。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最后指望的独孤宏已经彻底失手了? 又或者说是,在这个最后的关头,就连独孤宏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人,都为了贪生,而出卖了自己? 如果是前者,或许只有伤感,可要是后者,那就是绝望了。 因为那意味着,他赵广校,这一次是真到了山穷水尽,众叛亲离的地步。 难道这就是天数,就是轮回。 一十五年,自己所得到的一切,真就要彻底还回去了吗? 第1134章 十五载,一轮回(三) 月高悬,夜寂寥。唯有声声刁斗,随风散入洛阳城中。 南边城墙之下数十步,便是一排排最是简陋不过的营房,供给众多被强征守城的青壮士卒歇息居住。 在这些逼仄狭窄的营房中,每间都住了不下十名普通士卒,此时在一天的劳顿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已酣然入睡,呼噜声更是此起彼伏。 但在其中某间营房内,章老三却并未睡下,而是靠着墙边,就着自微微开启的窗户处透入的一缕月光,正仔细打量着手上这份传单。 早上时的一切来得太快,人们也太乱,虽然之后那些军官将领们及时出手搜剿所有城外抛射进来的传单,但终究还是有不少被他们私下里藏了起来。 章老三当初也是念过几年私塾的,倒也算识文断字,虽然这份东西读着依然有些艰难。不过此时他静下心来,慢慢细读之下,有些东西也就被他看明白了,同时心思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 “老三,你看什么呢?” 突然耳边的一个声音让章老三陡然一震,差点把这份传单都给撕了。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先是回道:“没……没什么……” “可是早前从城外抛射进来的纸张,这上头到底写的是些什么啊?”这位却是不依不饶,继续问道,一双大眼更是盯住了章老三。 而随着他开口追问,营房里其他那些兵卒居然也都半坐起身来,好奇地看向了章老三。之前他偷偷把传单藏入怀中的举动,可是瞒不过这些袍泽兄弟的。 章老三略作犹豫后,终于是把自己了解到的传单内容小声说了出来:“是朝廷让咱们在里头起事,不管是帮着他们入城,还是拿下那些对抗朝廷的豪族和将领官员,只要事成,我们都能得到赏赐,而且还能封什么爵位呢。” “这是真的?这上头的东西能信?”当下里,就有人心动地追问道。 “应该不会有假吧,毕竟这可是以皇帝的名义下的旨意,上头还加盖了玉玺的……皇帝是什么身份,怎会骗我等小民呢?”章老三说着,又把传单打开,把底下那方印记指给大家细看。 看着那朱红色,美轮美奂的印章,众人心里又信了几分。 但他们心里依然存在着疑虑:“可是今日城中可是有人不断告诫咱们,这些传单上的内容都是骗人的,是城外越军眼见拿不下我们洛阳城,才会想着用这等招数乱我军心……” 在不少人的连连附和声里,章老三却又正色道:“我倒不这么看。你们没发现这个把月来,城外越军攻城并没有想象中激烈吗?再想想之前那些个战斗,越军有多可怕,都不用我细说的吧?”m. 这话让众人再度点头,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之前的一场场战斗,他们也都听其他弟兄说起过荥阳等地的战斗有多凶险,越军在战场上有多凶悍了。 “所以我觉着这东西上写的应该才是真相,朝廷……皇帝真不想害我们战死,所以才会一直手下留情。” 章老三郑重其事地低声道:“但是洛阳又是大越都城,他们是一定要打下来的,所以……现在就只能用这办法,希望我们这些人不再为虎作伥,帮赵广校之类的叛逆做事了。 “大家以为如何?咱们真就甘心被那些以往只会压榨欺辱咱们,抢夺咱们财富田地的家伙所利用,去为他们卖命吗?那王家人可太不是东西了,到今日,都还没把承诺的好处发我们手上呢。” 前边的说法众人还没多少感觉,这最后一句却勾起了所有人的愤恨:“不错,王家人确实不是东西,我们替他们守城,却连一点好处都不曾给咱们。反倒是孙十二等人,因为不肯守夜,稍微躲了下懒,就被他们给杀了……” “对,我们要是继续为他们卖命,那就真什么都得不到,还得把命搭进去。比起他们,还是城外的朝廷大军更可信些,好歹人家白纸黑字地写下了东西,可比王家空口白牙的承诺要可靠得多。” 章老三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心思自然更加活泛:“这么说,大家也有意照上头的意思做事?” 众人纷纷点头,但随即又都为难道:“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才几人,武器都在下城时被他们收缴了,还能是那些兵马的对手不成?” 章老三当即振奋道:“要是直接去与他们对抗,我们自然是没这个能耐的。但是大家不要忘了,这上头可是说得分明,就算是帮着城外兵马入城,也是一桩大功劳! “而我们别的能耐或许不够,但对这边城门附近的情况却是最了解不过,现在又是晚上,不如……不如就偷偷把城门打开,把越军放进来!” 这策略一说,众人心思便更加活络起来,先是一番沉默,随即纷纷开口:“就这么办。反正再这么下去咱们也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拼上一把,说不定真能捞个贵人当当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算我一个!” 一时间,这间营房里十二人,竟是全部一致,达成了趁夜去打开城门的决定。 这些人近几月来也算是军卒了,别的虽然没学多少,倒是把雷厉风行,想干就干的特点给学了去。 主意既定,大家都不再迟疑,全都下地穿好了衣物,然后小心翼翼地开房门,走出营房。 此时外间依然是一派肃静,甚至都没个巡哨的兵马,自然就更给了他们机会,凑近到城墙根下,沿着阴影不断向前摸去,直朝那边不算太重要的一道边门而去。 就在这个夜里,无论是城外越军,还是城内守军中的重要人物,甚至就连章老三这样的人,他们都没曾想到,同样的情况赫然发生在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和他们这一群不愿意为豪族,为赵广校卖命的洛阳百姓一样,其他各个方向城门处,也有人藏下了传单,然后以此为根据,于今夜骤然发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35章 十五载,一轮回(四) 时入半夜,离洛阳不过五里来地的越军大营内,也早已陷入安静,多数将士也早入了梦乡。 但在中军大帐处,孙宁却还未曾就寝,而是正看着手中一份急报,神色显得颇为凝重。 就在今日午后,北边鲁地突然就有急报传来,当地已遭受鬼戎人的凶狠进犯,八万铁骑主动杀入鲁地,破关入城,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很显然,这是鬼戎人在得知萧克定率鲁地兵马摆出要北上攻击他们而做出的最强有力的回应了。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那边的战局可是相当不乐观了。 就军报中所言,这次鬼戎人入侵几乎没有占据某些城池以为己用的意思,只要破城,那就是焚烧屠戮,无论军民,尽皆被杀。 而更叫人感到忧心的是,这次鬼戎入侵鲁地完全是有备而发,不少城池内,居然都暗藏着他们的内应。所以许多时候,那些城池甚至连守上一段等待援兵都做不到,往往是一战而破。 现在敌军前锋已直指济州,萧克定为了不再重蹈覆辙,都已打算亲自领兵,出城与之一战了。 只是以如今鲁地这点兵力,以及兵马所展现出来的战力,还真就没一分胜算,实在叫人揪心啊。 “陛下,鲁地不能不救啊……”陈青云见孙宁抬头,忍不住低声道。 就是燕虎,此时也表现得很是慎重,点头道:“是啊,鲁地必须要救。只是咱们这边也不能放松了,不然就是功亏一篑,所以得从别处调兵……” “别处调兵?怕是来不及了……”孙宁叹了口气,“现在我们能用的兵马,不是在洛阳攻防战中,就是在川蜀和江南等地,距离鲁地何其之远?要真动身前往,没个一两月时间根本难以成行。 “而且就算我们先不管洛阳战事,从此处调兵过去,怕也很难有胜算。我们这边大军经历了一年多的对峙,又有荥阳决战,连续攻克城池,现在又围洛阳多日不下,都快成强弩之末了。” 两名将领再度沉默,这确实是实情,这么看来,此时的鲁地还真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我相信克定他们!”孙宁最终神色严肃地说道,“至少他们能撑上几月,直等我们底定中原局面后,再前往支援。而我们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打下洛阳。你们说,今夜城中是否会有什么变故?” “今夜……他们势必会严防死守,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吧?而且那些传单真能让其他百姓心动,甚至为此不惜冒险?”燕虎对此深有怀疑。 孙宁也不作争辩,只轻叹一声:“且看看吧,让人仔细关注城池那边,只要一有异动,我们就得尝试一下……” 他话音才落,帐外突然有个略带惊讶或者说惊喜的声音传入:“陛下,前方洛阳城门有变化,有人打着火把不断挥舞,似乎是在招引咱们过去……” 孙宁听得这话精神陡然一振:“走,出去看看!” 当他和两名主将一起出了中军帐,又往前赶了一段,再仔细眺望前方洛阳城时,果然看到了足以让他们为之动容的一幕——黑压压的城池下方,居然真有一点火光在不住盘旋。 而就在孙宁他们面面相觑时,那边的火光又有了增加,然后远远的,还能瞧见城池深处,似有一道火龙正快速朝着这边扑去。 这一瞬间,一切都明白了——真有城中守军什么的依照传单上的意思打开城门,想要引越军进入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一个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孙宁当即回头,高声喝道:“传我旨意,即刻派出精锐骑兵给我杀过去,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保住这一处城门,直到我大军杀到!” 身边众将士都是一个激灵,随后齐齐振奋地高声答应,然后迅速去做安排,点兵上马。 燕虎更是没任何犹豫,直接开口:“陛下,臣请命由我率骑兵出击,只要臣等还有一人活着,则一定保证城门不失!” 孙宁深深望了他一眼,这才重重点头:“好,你率骑兵先去,后方大军由朕亲自带领。这一次,我要一举拿下洛阳城!” 顿时间,呜呜的号角声响彻了整片营地,无数将士自睡梦中被人唤醒,即刻而起,然后骑兵队伍迅速成型,在燕虎的带领下,先有五千来骑,如旋风般直冲向前方城池。 至于其他兵马,则在陈青云等诸多将领军官的指挥下,快速集结列阵,带着诧异或兴奋的情绪,准备妥当后,才正式朝着洛阳南门处,大举压进。 而早他们一步杀向那边的骑兵队伍,则已经在城门处,与一支前来夺回关闭城门的守军战斗在了一处,就在这半敞开的洛阳东南边门之内。 也得亏是越军应对够及时,兵马冲得够快,若是他们再迟上一步赶到的话,此时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这边城门处的动静不但立刻引起了越军注意,也惊动了城中守军。 今夜的洛阳城内可真不太平,几乎先后发生了十多起兵卒悍然冲击城门,试图开城引越军前来的叛乱。 这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在只靠近城门时就被有所提防的城门守军给发现,并遭遇了当场格杀。 只有这边东南边门处,因为章老三和另两队兵卒的行动够隐秘,果决,居然真就让他们得了手。不但杀了城门上下的守夜之人,还真把城门给开启,并向越军大营打出了信号。 但这么一来,他们自身也就彻底暴露,旋即就有大批兵马自城内别处直扑袭来。 已经别无退路的这三四十名军卒只能是拿起被他们所杀的守军的武器,和不断而来的守军进行拼杀,死伤惨重。 等到燕虎的先锋百多骑杀入城门时,他们已剩下不到十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还在咬牙阻拦拼杀。 而随着这一支越军骑兵一冲入门,眼前的战况就彻底不同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36章 十五载,一轮回(五) 章老三以为自己这回也是必死无疑了。 因为同他一起冒险开城门的几十名弟兄已然不断倒下,他也身中数创,只能是背靠着城墙,做着最后的拼搏。 而城中闻讯而来的兵马却是越来越多,大有将他们彻底吞没的架势。 到了这一刻,他甚至都已经看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凭借着本能挥舞着手中大刀,去格挡那密密麻麻而来的各种兵器,想要迫使对方再后退一回。 但他心中明白,这应该是自己能做的极限,接下来再也无力挥出手中越来越沉重的大刀。 当当当……噗! 他确实挡开了数把武器,但还是被一根长矛找到了缺口,一下捅进了大腿根部,让他在惨哼出声的同时,身形一晃,就要倒下。 「完了……」他知道,在这等乱战中,一旦倒下去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再也不可能起得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便要战死时,身后突然一声马嘶,伴随同起的,还有一声宛如雷霆般的暴喝:「杀——!」 一人一马,如神兵天降般,陡然自他身后一跃而过,刀光化作霹雳闪电,把所有攻向章老三的兵器都给打得高高扬起,然后人马再度前冲,轰然撞入人群,惨叫惊呼之声,立马响作一片。 章老三整个人彻底呆在了当场,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撼是那么的大,让他只觉着这是自己临死前的臆想,不然天底下哪会有如此强悍的骑兵? 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就在他愣怔呆住的时候,身后又相继有阵阵的马嘶人吼传来,无数骑兵如潮水般自身后半开的城门奔腾而入。他们撞开了半掩的城门,然后从他的身旁冲过,再直直地冲入守军阵中。 枪矛攒刺如飞龙在天,刀戟挥舞如雷霆暴轰,而他们胯下那一匹匹奔腾冲击的快马,更是如猛虎入羊群般气势惊人。 几乎是在这一个照面的冲击之下,当先那几百上千名守军就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一片。其他那些人,也被如此凶狠的冲击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做出阻拦,而是如被潮水打中的沙滩雕塑般,迅速散开,消失。 看到这惊人的一幕,章老三站那儿整个人都为之颤抖,要不是后背靠着城墙,他也要坐倒在地上了。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疯狂的攻势啊。要知道,这次冲入城中的骑兵只得区区百多而已,敌人竟是他们的十倍。可在他们的冲击之下,那十倍的守军,却连一点反击都打不出来,只能是束手就戮,或是四散奔逃。 然后,随着这冲击的百多骑在燕虎的号令下迅速稳住阵形,挡在城门之前,后方,又有更多的骑兵呐喊着,吼叫着,轰轰隆隆地直杀将过来。 而这一回,章老三终于是醒悟了过来,赶忙连滚带爬地直朝旁边让去,为后续骑兵的进入让出道路。不然说不定他没死在守军之手,却要葬身在奔驰而来的骏马蹄下了。 随着后续骑兵大举而来,本来闻声不断增加的守军兵马也是迅速陷入到了更大恐慌之中。 不知哪个人先起的头,在几声呐喊「完了,快逃啊……」的鼓动之下,在不少军将突然调转身体,朝着远处逃命的示范之下,那些从城墙附近汇聚过来的守军兵马也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内部崩溃而去。 这场入城夺门的战斗要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轻易,燕虎率骑兵只一阵冲杀,就已能稳稳守住这一座城门不失,没有更多守军胆敢再杀来试图夺城了。 这让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本来都打算好要死战一场了,可结果却是如此简单。 不过他到底是军中宿将,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势冲昏了头脑,连忙喝叫着约束手下兵马,让他们随自己一起稳稳守在敞 开的城门前,而不是随着性子,追杀那些四散逃跑的敌军守兵。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步是夺下洛阳最关键的所在,杀再多的敌军,与夺下城门并控制城门相比,都不值一提。 只要这座城门不失,等到后续大军赶到,洛阳就将彻底易主。 在定下主意后,他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然后才把目光落到萎顿于地的章老三等寥寥数名存活者的身上:「是你们在城中发难,帮朝廷打开的城门的?」 「正……正是。将军……」章老三有些艰难地回了一声。 「来人,为他们包扎一下,好生护住了。」燕虎当即下令,「你们放心,皇帝陛下的旨意说得明白,你们都是有大功的,至少也能得个七品官,一辈子都不用为生计犯愁了。」 「多谢将军……」众人听他如此道来,心中最后的一点顾虑也消散了。 果然,自己等拿命冒险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次拼完,这辈子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只可惜了那些其他同伴,他们一死,却是什么都得不到了。 就在大家胡思乱想,而燕虎则带兵严阵以待地等了有半来个时辰后,后方又有大批人马轰隆隆开将过来,直达这边城门。 孙宁终于亲自带着数万精兵而来,在看到城门依然在握,而城中守军却只在别处乱跑乱走,不知做着些什么时,孙宁终于是放下心来,朗声大笑。 随即,他便拔刀往前一指:「传我之命,全军攻入洛阳。除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外,其他一切城中人等,都不得动之分毫,尤其是百姓人等,若有敢冒犯欺凌者,皆斩!」 「臣等遵旨!」所有人都凌然遵命,无论是军中将领军官,还是寻常兵卒,都纷纷大声答应,然后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这数万兵马于入城后分作数队,沿着宽阔的街道,直朝着城中各个方向而去。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迅速接管城中各处要紧所在,同时拿下诸多叛逆首领人等。 所有将士都显得格外兴奋,今日顺利入洛阳确实太过出乎他们意料了,谁能想到,一个多月来强攻不破的洛阳城,今夜却会被他们几乎兵不血刃就长驱直入! 只有孙宁神色凝重,因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十五载后的又一场轮回而已。 第1137章 十五载,一轮回(六) 夜半,洛阳城中,大将军府,前院正堂。 城中不断而起的骚乱和叫喊声早已随风传进了这座深宅大院,也引得这满院人等心慌意乱,出走奔逃。 到了此时,这些人不管以往是管事奴仆,还是守卫军官,都已经没有任何区别,脑子里所想着的,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走,离着这处必然是越军重点目标的宅院越远越好。 树倒猢狲散,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没有人在意什么大将军,什么夫人了,只有极少数最忠心的护卫刚刚护着赵广校续弦的夫人自侧门离开,至于他自己,则拒绝了这些人的护送,毅然留在了这处他居住了十五年的府邸之中。 随后,赵广校完全不顾四周乱跑逃命,乃至趁火打劫,到处搜刮钱财的兵卒仆从们,径自缓步来到了这座平日里召集手下人等商议大小事务的正堂,然后默然而入,坐到了最熟悉的那张椅子上。 他在坐定后,又把随身的佩剑取下,横放于桌案之上,接着便闭目凝神,对外间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赵广校的心情却与此时表现出来的镇定模样全然不同,他的心是乱的,更是绝望的。 虽然之前已经有所准备,知道这次洛阳必然会被越军所破,可当这一天真个到来时,他心中还是充满了恐慌和不甘。 十五年啊,自己占据洛阳而成平天军大将军已达十五年之久,其实一开始自家是有着大把机会去真个夺取天下的。可是却因为种种缘故,终究未能让这志向和野心变成事实。 无论是所需要面对的内外之敌过于强大,还是大越朝廷的突然醒悟,都似乎是阻挡他达成宏愿的最大阻碍。 至少这些年来,每当午夜梦回时,赵广校都是拿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宽慰自己的。 但现在,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他却无法再自欺欺人,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耽于安乐,小有所成后便不思进取的缘故。 拿下洛阳,几乎将半个中原都控制在手后,他便已心满意足了。不再想如之前般带着手下兵马拿命去拼,不想再过那战场搏杀,刀头舔血的生活…… 所以他才会坐看着梁州郭氏很快稳住阵脚,甚至夺取南阳这样的关键城池,而成为横亘在自己夺取中原路上的最大阻碍。 所以他才会眼看着孙宁在西南,在江南一步步恢复元气,一步步坐大,重整旗鼓,再立朝廷。 这十五年来,他张广校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好局面彻底崩坏,直到平天军内部分裂,由强转弱,而至于今日,来到即将被灭的惨淡收场。 后悔,无奈,不甘……等等情绪之外,他没来由的又感到了一丝轻松,今日之后,所有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只是啊,还是有些淡淡的惆怅,十五年,一轮回,自己因洛阳有人为内应开城而得此中原要地,也因洛阳百姓的开城而失去这最后的立足之地。十五年的时间,怎么就如此之快呢? 好像一切都还在昨日,自己才意气风发入洛阳。转眼间,就已是穷途末路,唯死而已了。 突然间,赵广校的一双眼睛陡然睁开,所有种种的复杂情绪都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此时的他,目光如电,坚决无疑! 就算到了这一刻,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如果运气好的话,便能为乾惠,为乾哲,为所有死在越军屠刀之下的平天军将士袍泽们报仇雪恨! 就在他平静地直视堂外片刻后,外头的叫喊声骤然变大,但旋即又寂然无声,然后便是一阵齐整的脚步踏踏而来,先是一名名举着火把的军卒直入庭院,在来到堂前后,方才分作两列,立于左右。 之后,又有数人昂首阔步而至,中间一名男子虽身在阴影之中,但只观其气质,就能让赵广校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了——大越皇帝,孙宁。 孙宁在入洛阳后,便径直朝着这大将军府而来。 不知是出于对这个敌人的了解,还是因为对整体形势的判断,孙宁就认定了对方一定会在这儿等着自己。 而果然,在来到府门前,抓住不少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府中下人一问后,他们便确认赵广校果然就在里头,就在正堂默然等候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宁自然不可能退缩,当即就在十数名护卫的跟随下,进入大将军府,来到这座大堂前。 堂上并无灯火,只见一人端然坐在上首,此时目光闪烁,正盯着自己。 孙宁笑了:“赵广校,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知道已无生路,索性就在此等着见我最后一面了。” 赵广校嘿然一笑,刚想开口,却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紧紧盯着孙宁:“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的声音有些熟悉……” “想知道答案吗?出来一见自然就知道了。”孙宁就立在堂外,完全没有进去与之面对面说些什么的意思。 “你进来不也一样吗?还是说你孙宁作为大越皇帝,连最后拿我一个叛逆贼首的勇气都没有了?”赵广校没有动,只是冷然回道,很有种激将的意思。m. 孙宁却笑了,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有所猜测的话,那现在却是已可确定,对方在堂内必然有所布置。他所以等在这儿,并不是在自知不可能脱身保命的情况下还想留一分体面,和自己稍作交流。而是想要再来最后的一场鱼死网破。 所有他当即道:“你也知道我是当今皇帝,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更别提我这个身系天下的皇帝了。既然你不肯出来,那朕就只能派人把你请出来了。” 随着孙宁话落,左右当即便有多名将士快速朝着堂中冲去,既是奉旨行事,也是有抢夺一份大功劳的意思。 但就在他们直冲入堂,扑向赵广校时,高坐在那儿的他一声惨笑:“罢了——” 话出口,手中突然火光一闪,一道火折子正好落下,在身前长案上一碰,便已化作了一团烈焰,并迅然朝着两边蔓延开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38章 十五载,一轮回(终) 这堂上早被赵广校做了专门的布置,无论是那些简单的家具桌椅,还是房梁柱子,甚至是后方的门扇,其上都涂满了最易引火燃烧的火油和干漆。 而且,就连地面,早已被换上木板的表面,也是火油。只是因为这一切在一个多月前,洛阳被围攻时便已安排妥当,所以之前才叫人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但现在,随着火折子落下,点燃面前的长案后,这一布置的威力就迅速显现了出来。 几乎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里,大火就已经吞噬了整个大堂,炽烈的火焰更是急速朝着外间扑去。 那几个想要生擒贼首成就功劳的军卒更是随着一声惨叫后,便如火球般直弹而出。 左右人等见状,赶紧一面护着孙宁直朝后方退去,一面拿起周围的扫把等物往几个火人身上连连扑打,想要解救他们。 但奈何,这火实在太大,区区扫把压根不可能扑灭已经彻底烧开的火焰。而这周围又没有水源可以灭火,众将士算是彻底没了法子,只能看着几个袍泽在那儿哀嚎滚动,最后没了声息。 而与他们不一样的是,身在火场的赵广校却并没有逃出来,甚至都没有一声惨叫,只有略带疯狂和无奈的大笑:「哈哈哈哈……孙宁,我败了。不过你也别想着真能顺利拿回洛阳。这把火只是开始,接下来,整个洛阳城都将陷入大火之中,我会让整座洛阳城来为我陪葬。」 孙宁的眼皮陡然一跳,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这一路自家大军能畅行无阻,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了。 这不是因为平天军真就拉跨到连一支拼死一战的队伍都拿不出来,而是因为这些真正忠于赵广校,愿意为他而死的人,已经被派往城中各要紧位置,准备纵火烧城了。 而自己,还是小觑了平天军的决绝,让洛阳城再度陷入到了巨大的危险之中。 要是这把火真个燃烧起来,后果将是难以想象的。 这不光在于都城被毁,更在于这洛阳城中可还有着数十上百万的百姓啊,要是真烈焰焚城,他们能逃得了多少! 孙宁大怒,即刻叫道:「速传我旨意,将所有遇到的平天军逆贼全数格杀,无论他们是否反抗!」 这道命令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尽量杜绝可能出现的巨大伤亡。因为对方已经陷入了疯狂,就跟这赵广校一般,完全就是打算自杀式的攻击,来拉大军,拉整个洛阳一起死。 其他将士这时也终于醒悟过来,即刻大声领命,匆匆奔出去传递这一关键号令。 而孙宁,这时才把注意力重新落到前方火场,似乎还有惨叫传出,这赵广校的命确实够硬,直到此时竟还不死。 当下里,孙宁突然上前两步,不周围的护卫们吓了一跳:「陛下当心……」 好在他只是朝前两步,便又停步,然后厉声喝道:「赵广校你可知道为何觉着我很熟悉吗?因为赵乾哲,五六年前,我曾来过洛阳,就是以赵乾哲的身份在你身边,还帮你一起对付洛阳豪族人等呢! 「而你真正的幼子赵乾哲,早在我代他来洛阳之前,就在鲁地,在济州,被我秘密解决了。至于你们,全被我耍了。甚至就连你和开封秦玉德之间的仇怨,也是因我引导而起,是我让人刺杀的你和秦玉德……」 因是担心对方死去再听不到自己的这番话,孙宁此时说话说得极其迅速,更用上了内息,声音远远传出,几乎把熊熊燃烧的火声都给压了下去。 而他的这番口舌到底是没有白费,因为就在这时,里头突然就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嚎叫。 很显然,在听完这话,知晓这一真相后,即便是早萌死意的赵广校,也是深受打击,临死前,都不得闭眼。 他确实 不甘啊,明明一开始掌握主动的是他,明明他十多年前就有机会,明明中原在手,明明…… 可结果,现在却落了个身死火场,多年辛苦付之一炬的可悲下场。 而现在,更是听到了那个困扰了他多年的疑惑的真相,原来自己打从多年前,就已经被这个可恶的家伙耍得团团转了。 如果当初自己能看出破绽,将之杀死,就不可能有今日的下场。 懊悔啊,后悔啊,怨恨啊…… 这一刻,种种负面情绪积攒到了一处,让本该放心一死的赵广校终究是死不瞑目! 而事实上,也得亏他就这样死了,不然若是能看到外间景象,恐怕会死得更难闭眼。 因为直到这一漫长的夜过尽,直到越军正式将洛阳各个要紧位置通通拿下,他所安排的那一些放火点,都没有生出一个火头来。 还是那一句话,树倒猢狲散。 在那些所谓的心腹们亲眼看着洛阳城如此不堪一击而被越军迅速攻破后,他们就已经彻底绝望,然后为自身的活命心思,就完全压过了对赵广校的尽忠之情。 尤其是,他们必须要等到大将军府火起之后才能动手这一点,就更成为了压垮他们最后忠心的稻草。. 因为到了那时,越军已经杀到他们所藏身的多处库房、衙门等重要地点的跟前。此时若是点火,则自身必然无路可逃。这些人再是忠心,也没有以身殉主的决然,而且还是以这等惨烈的死法。 所以他们犹豫了,虽看到大将军府火起,也没有如约点火,甚至有一些人,早在城池失陷后,便已换了装扮,扮作平民逃跑了。 再加上孙宁的反应够快,将士们行动足够果决,一见前方有敌人,就是一阵乱箭齐发。 结果,就是城中虽有所骚乱,却到底没有再起另一个火头,一切重要的所在,也就被彻底的保留了下来。 等到天亮前后,孙宁得到这一回报后,他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好!」 到这一步,洛阳城,终于是在时隔十五年后,再一次的,完整地回到了大越朝廷之手。 十五载,一轮回。 这似乎也意味着,大越朝廷将浴火重生,再走向振兴,中兴之路! 第1139章 封赏与清算(上) 顺利拿下洛阳城,并完整保下了这座大越都城,这对孙宁,对越军上下来说,却只是真正重新入主此城的第一步而已。 接下来,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千头万绪,首先第一重要的,就是安抚百姓,稳定人心。 为此,昨夜,孙宁就已派出数千人马在洛阳内外两城,各条大街小巷巡哨宣传,告诉城中百姓人等,只要他们安分地待在家中,则官军必然会确保他们的安稳和安全。 也幸亏在大将军府的火起后再没有其他地方被大火袭击,不然城中还真有可能出现控制不住的大骚乱。 但现在嘛,至少短时间看来,城中几十万百姓还是挺听话配合的,几乎就没有人敢随意出门搅扰,更别提做出反抗官军,或是趁乱打劫的勾当来了。 当然,孙宁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定,他和朝廷都必须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和耐心,才能让这些百姓们再度认可朝廷,认可自己这个大越皇帝。 然后就是对平天军残余人等的追击围捕。 就在昨夜南边城门被人打开,从而让越军一举杀入,导致洛阳失守后,城中其他地方的大批平天军就果断放弃了反抗,在不同将领军官的带领下,火速开启其他城门,逃了出去。 他们在经历了荥阳等地的一场场战斗后,早已丧失了再与越军一战的斗志。现在连最后的一点倚仗都已不见,自然不敢垂死反抗,能想到的就是赶紧逃命。 也幸亏这些叛军都成了丧家犬,一见城池失守便迅速逃命离开,否则只要他们在城中胡乱烧杀一番,那就会给越军带来更大的麻烦。当然那样一来,敢在城中胡来的他们,也必然死路一条。 只不过,随后,孙宁也就闻报,城中几个重要叛军首领也因此脱逃,目前不知去向踪迹。 比如说赵广校最后的儿子赵乾顺,城中守备将军祝赞,以及以魏泽源等为首的平天军掌控洛阳诸多事务的官员人等。他们全都在城门陷落后,通过各种方式逃离,此时说不定已经离开洛阳城了。 对于这一结果,孙宁倒不是太过在意。 一群漏网之鱼罢了,已经很难再对朝廷构成什么像样的威胁,现在也不必花费太大心力去搜寻他们。反正总有一日,这些家伙都会一一落网。 所以在面对前来请罪的臣下时,他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脱身罪不在诸位,这也是我等轻易拿下洛阳必须付出的一点代价而已。 “当务之急,还是继续稳住洛阳局势,只要他们不藏匿在洛阳意图再作乱,则可把他们都先放一放。” 顿一下后,他又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对了,现在洛阳各仓有多少存粮财物?” 洛阳本就有百来万人口,现在再加上十数万大越军队,那每日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了,这一点是任何一个想要稳住当下局势的人都不能轻忽的问题。 好在这时却得了个好消息:“陛下放心,臣等已经仔细查过了,洛阳现在共有五处官仓,其中三处仓库内粮食都还充盈,足够全城军民数月之用。而且,咱们的军粮也会在这些日子里陆续送来。” “很好,为了安妥起见,拟旨给湖广江南等地,让他们尽快把仓储存粮分一部分送来洛阳等地。” 孙宁满意点头,顿一下后又道:“那其他的银库等存储呢?” “经清点,还有存银五十余万两,锦缎布匹各五六万匹,另有其他珍宝器物数百……” “都取出来,朕要封赏给所有有功劳的将士们。还有那几个帮着朝廷拿下南边门户的洛阳百姓叫,叫什么来着?” “陛下,章老三……” “对,章老三他们几人都是有功的,朕之前就已经有过承诺,现在事成,自然要好生兑现。”孙宁笑着点头,“这样,等我回到宫里,拜祭过宗庙社稷后,便会当众封他们几个为朝中子爵,至于其他将士人等,大家的封赏也不会短缺了。” 当听到他说起接下来就要入宫去太庙祭拜祖宗时,之前就已经派兵入宫的陈青云神色就是一变。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不敢在这时直言扫兴,只能是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倒是其他不知其事的臣子们,这时一阵欢喜,连连拜谢皇帝。 大家都清楚,这一次拿下洛阳的功劳可要远远超过以往的所有胜利,毕竟这儿可是大越都城,而且还是全须全尾地将之拿了下来,几乎没受多少损伤,这场大胜的象征意义可就太大了。 光是这一场,就足以让不少将领因此封侯。 至于像燕虎和陈青云这样功勋卓著的大将主帅,这次之后,就算不能直接封王,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是定然跑不了了。 其他下边的将士人等,也必然各个能得升赏,等到朝廷彻底在洛阳立起来后,自然有的是官位安置他们。 孙宁这时也又是一笑:“各位都可放心,朕不是那等刻薄寡恩之君,大家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正而丰厚的赏赐。” “臣等多谢陛下……”群臣再度叩谢,只有陈青云,此时神色有些不同,但依然不敢多言。 随着这些人起身,孙宁才又转换话题到一个比较肃杀的角度:“那些豪族世家,以及帮着平天军逆贼作乱的洛阳势力可都被拿下了吗?” “回陛下,以王氏为首的洛阳五大家族已经尽数被臣等派兵捉拿,只有少数人趁乱而走。” 这些扎根在洛阳的豪族比之平天军的人马终究有所不同。 他们的一切都在这座城里,财产土地名望……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甘愿舍弃的。 所以,到了那时,虽然明知道洛阳城已然陷落,自家也必然迎来可怕的清算,可他们却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想要再做观望,而不是早一步出逃。 如此一来,这些豪族,几乎是全族都落到了越军手中。现在就只等着孙宁来处置他们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40章 封赏与清算(中) 洛阳城中,刑部天牢。 虽然洛阳城几度易主,城中许多人和东西在十多年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唯独这儿的一切看着都还和十五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阴冷潮湿,一样的臭气熏人,一样的总能不时看到出没的蛇虫鼠蚁…… 不过仔细论起来,这天牢之中还是存在着一些变化的,比如这牢中囚徒的身份,就曾随着一次次的洛阳易主而有不同。 远了不提,就拿眼下来说,之前这天牢里被关押着的,都是城中平民,或是与赵家为敌者,或是之前欠了几大豪族佃租银钱的,又或是那些不肯应征出力守城的青壮们。 可现在,随着大越官军重新占领洛阳,这些囚犯在稍作甄别审问后,就全数被无罪开释。取代他们入住天牢的,就换成了几百上千名之前的洛阳主宰,以王家为首的本地豪族人等。 是的,对这些家伙,孙宁没有哪怕一丝的优待,既不是将他们就地软禁在家中,也不曾专门把他们安置在某些宽敞干净的院落里,而是派出兵将,直接捉拿驱赶,将他们通通逮捕,关进了天牢。 这里的环境可实在太糟糕了,就是寻常底层百姓都投入天牢都很难适应,更别提这些一直以来都养尊处优惯了的豪族子弟家眷了。 所以此时牢中告求哭喊声响作一片,更多人则是大声喊着冤枉,让看守将他们赶紧放回去。对此,几名暂时充作狱卒的越军将士也是大感恼火,可在上头没有命令之前,又拿这些看似颇为重要的犯人没有办法。 王玉阶与十多个家中奴仆一起关在臭烘烘的牢房中,脸上也充满了不耐,尤其是耳畔不时有哭叫告求声传来,就更叫他感到坐立不安了。 此时,终于是按捺不住,厉声喝道:「都哭什么丧,我们都还没死呢!」 他不愧是洛阳王家之主,自有一股子威势,至少对附近几间牢房里的众人有所威慑,还真让他们住了嘴。 但旋即,还是有人叫道:「王老爷,咱们都这样了,都一起成阶下囚了,你就别摆什么家主的架子了。大家心里慌乱害怕,就不能发泄一二吗?」 「发泄?你们这样不过就是叫人看了笑话,没的堕了我等各家的脸面!」王玉阶当即反驳道,「你们觉着这样哭叫求饶,就能让外头朝廷的人放了咱们吗?那只会让他们看轻了我们各家!」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从斜对面的一座牢房中传出:「王兄说的是,事到如今,咱们再是哭闹苦求都是没有半点用处的。既然朝廷回来了,皇帝他带兵打回了洛阳,我们的结局就已注定。」 这位语气里充满了绝望,说完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顿时间,这情绪又影响到了周围许多人,悲戚的哭声又一次幽幽而起。 「许填你说的什么丧气话?这也太落我洛阳各家的威风了。」王玉阶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身份,当即呵斥道。 这人正是许家如今的家主,他们两家间关系向来微妙,既有竞争矛盾,也多有合作。就拿前些日子的守城来说,其实就是以他二家各自牵头,才发动得全城豪族联手。 而即便如此,即便洛阳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两家人依然无法真心合作,只能各管一边,两家家主从不见面。 只是没想到,今日,他们两人却被关得如此之近,相隔不出十步。 许填闻言撇嘴冷笑:「丧气话?我说的是实话!你忘了咱们之前做了什么了?现在洛阳彻底落到越军之手,我们都成了人砧板上的鱼肉,难道还能有幸免不成?」 「你觉着他们真会拿我们开刀,杀了我们?」王玉阶反问道。 「不是吗?现在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你还想自欺欺人不成?」 「你这分明 就是太过小觑自己了。我们各家在洛阳是什么身份?几百年了,前宋时就有我王家在此扎根,我们王家早成洛阳城的一棵大树,我们的土地,族人,早已遍布洛阳每一个角落。 「当年的朝廷需要我们,之后的赵广校需要我们,今日的大越朝廷也一样少不了我们……现在他们把我们关入大牢,不过就是想敲打我们一番,从而好在之后跟我们谈条件而已。 「只要我们各家能团结一心,好好的与朝廷周旋,就能谈下更好的条件来!」 王玉阶满脸自信地说道:「我想不出三日,那皇帝就会派人来牢里提我们前往问话了。到时,只要我们服个软,再给出些好处,则一切罪过自然尽消。朝廷想要管好洛阳,管好中原,乃至整个天下,说到底还是少不了我们这样的地方豪族的!」 随着他这番笃定的话语说出来,周围那些豪族子弟和家眷们脸上的惶恐担忧还真就迅速消散了。 是啊,多少年了,洛阳表面由官府做主,可事实上,还不是一直由他们这些豪族大家说了算? 只要朝廷不是真打算彻底搅乱中原局势,换了谁做主,都一定不会真对他们下狠手的! 所以在次的牢狱之灾只是暂时,说不定很快的,他们就能平平安安从这儿出去,再做他们的人上人了。看書菈 就在这些人一个个重新振作,由惶恐悲戚而变成一派喜悦和镇定时,前方甬道入口处,一个淡定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有如此简单吗?」 随即,一名全身戎装的汉子昂首阔步走到这两边牢房前,目光迅速着落到了王玉阶的脸上:「你是王家之主?」 「正是,在下王玉阶,不知这位将军是?」王玉阶打量着对方,这是个颇显风霜敦实的军将,没有一般将领那种杀伐之气,倒是多了几分稳重的感觉。 「我叫梁文统,来自江南。」这将领低沉回道,「刚刚陛下已把如何处置你们一事全权交到我手上了。」 他说着,把手往身后一摊,自有后边的部下把几本厚厚的书册交到他手里,随便翻开,继续道:「现在就让咱们仔细算算你们各家这些年来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吧。」 第1141章 封赏与清算(下) 随着梁文统把话题引入,没来由的,这一片牢房之中便是一静,王玉阶心头更是猛的一沉,产生了一种很是不安的情绪。 只见他随意翻了翻手中书册,似笑非笑:「你们都在喊着自己是冤枉的,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们了,之前朝廷天兵来取洛阳,是不是你们组织张罗了数万城中青壮帮着赵广校等逆贼一起守的城池?」 沉默,这个问题在场人等没一个能给出合理答复的,包括之前还侃侃而谈的王玉阶。 片刻后,许填才辩解了一句:「当时也是为形势所迫,我们是为了保护洛阳不受兵灾所害……」 「既然不想洛阳遭受兵灾,为何不学那些前夜起事的义士,直接开城归降朝廷?嗯?」梁文统追着问道。 「我们这也是被赵广校他们给逼的……」 一时情急,有人随口找了个理由回道,旋即就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对,我们是被赵广校等平天军逆贼所逼迫,他们说了,我们要是不肯帮着守城,就先对付我等各家……」 「这位将军,我们也都是出于无奈,为求自保而已,还请您明鉴……」 梁文统点点头:「就算你们这一说法能通吧,那十五年前的事情呢?」 这一问,顿时让刚想出声恳求的众人脸色再变,有几个胆子小的,更是直接颤抖起来。 虽然已过去了十多年,但有些事情他们这些各家之人却依然还是记忆犹新。 十五年前,洛阳城所以会被平天军区区十来万起义军队一举攻陷,正是因为有这些洛阳本地豪族帮着打开了城门…… 他们不止是开了城门,而且还先一步攻入洛阳内城皇城,大肆抢掠杀戮,把无数本将忠于朝廷,与叛军血战到底的大越忠臣通通给杀了。 这才酿成中原的瞬间大乱,中枢朝廷更是彻底丧失了对整个天下的控制权。 可以说,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判定这些家族乃是如假包换的叛贼逆党了,那可是可以诛灭三族的谋逆大罪啊。 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牢中囚徒,梁文统冷然一笑:「你们真以为时间可以洗刷一切,让朝廷遗忘你们曾做下的种种罪行吗?」 他的目光缓缓自两侧牢房中的那些再度陷入到剧烈恐慌的犯人身上一一扫过,语气也变得愈发的森冷:「陛下圣德,仁慈,即便你们曾犯下了如此大罪,朝廷这次都是打算赦免你们的。」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脸上再度露出狂喜,差点就有人要就地跪倒,大喊「皇帝圣明」了。只有王玉阶等少数几个依然保持着冷静之人,却从其神色语调中,看出了其中的一些问题,后面一定有「但是」。 果然,梁文统的话锋又是一转:「但是,你们这些洛阳豪族所做之恶可不光在这两点上。你们不但祸国,而且殃民!」 说着,他用力挥了挥手中那几大本厚厚的书册,使之哗啦作响:「可知道这上有所记录的是什么吗?是你们各家几十上百年来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从纵容家奴在外行凶,到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将本该属于其他百姓的良田房屋与店铺夺到自己名下……至于欺男霸女,甚至害死人命之事,更是每年都有超过十起以上,甚至有过十二次灭门之举…… 「这些罪行,你们当初可以用各种办法消除影响,使官府对此视而不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罪行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是记录在官府书册上的,还是记在人心中的,每一笔人命血债,都不可能真被你们随意掩盖。 「你们别以为这些恶行暴行真就不会再有人追究了,哪怕天不降罚于你,我们皇帝陛下,我等朝廷官员,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越说之下,梁文统身上的杀意就 越浓烈,此时他整个人就如一把出了鞘的利剑,让那些牢房中的豪族子弟人等,都不敢直视,吓得他们不受控制的就直朝后方缩去。 想他梁文统,当初在江南时就是一个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的真豪杰,不然也不会在那时悍然起兵与实力还在的江南豪族正面一战了。 这些年来,他的身份虽然不断改变提升,现在也算是大越军中数得着的大将之一,但是,他的作风想法却从未有过变化,当初孙宁答应他的事情,直到今日,他都没有忘记。 当初,在衢州,孙宁收编梁文统他们这一路兵马时,就曾向他承诺,有朝一日要除天下之大患,让所有百姓都过上富足而有尊严的日子。 而要达成这一宏愿,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把那些窃夺了天下八成以上财富良田的所谓世家大族尽数铲除。 关于此一承诺,十多年前的梁文统是完全相信的,但之后,随着经历变多,见识增广,他开始有所动摇了。 毕竟,这世道早已如此不堪,就算是皇帝,就算是整个朝廷,也没法真不顾后果地对这些豪族下手。江南如此,中原自然也是一样。 所以他感到遗憾,却又无可奈何。 可没想到的是,皇帝陛下并没有忘记这一承诺,于今日,将这一局面的机会再度交到了他梁文统的手里! 这让梁文统大感惊喜,没有半点犹豫,就接下了这份责任,对一干洛阳豪族发起清算! 因为他知道,只要在洛阳这个大越都城打开局面,铲除这些根深蒂固,影响极大的地方豪族,那等到朝廷真正挥舞起屠刀,砍向其他各地的豪族时,也就变得很是顺理成章了。 而只有把这些盘踞在各地,趴在各地百姓身上吸血的豪族蠹虫一股脑地全部杀光,才能让天下百姓过上真正有尊严而又富足的好日子! 所以此时的梁文统是兴奋的,当宣读出对这些蠹虫的判决时,他整个人更是为之颤栗:「王玉阶,还有你们王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许填,还有你们许家九十七口……」他一口气报出了十数家豪族,末了寒声道,「因为你们这些年来的种种恶行,罪行和叛逆行径,朝廷已定下主意,要将你等满门抄斩,三族之内一个不留。 「至于你们的家产田宅所有之物,也将尽数罚没充公!」 第1142章 封赏与清算(终) 「冤枉啊……」 霎时间,哭喊声,喊冤声,求饶声,詈骂声……充斥了整座天牢。 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将要面对的下场,心中自然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没有一个人会觉着自己是罪有应得,只觉着自己是那么的冤枉,明明什么过错都没有,就要被朝廷给判死,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屈了。 之前或许还只有豪族子弟家眷在哭诉着,现在就连那些奴仆婢女们也都大声哭叫了起来。 对此,梁文统却根本无动于衷,只冷冷看一眼彻底陷入沉默的王玉阶,这才最后留下一句:「两日后,你们所有人都将被带出天牢,就在洛阳外城的朱雀大街,当众斩首!」 丢下这一句后,他甩手便走,只留下一天牢数千之众在那儿嚎叫不断,却又无可奈何。 在梁文统正面告知那些豪族人等他们接下来会是个什么下场的同时,朝廷方面也已经把相关的告示张贴到了洛阳各条街道和城门处。 虽然洛阳易主不过两三日,但城中的一切却已经很快就平定了下来,百姓们也终于可以重新走出家门,过回之前安定的日子了。 这就要得益于孙宁在入城后制定的种种安排和严令了。 比如说那些兵马在入城后,除了守在各门和仓库等重要位置外,其他人马就都被安置在了原来的军营之中,没有号令,众兵将都不得出来。 当然,朝廷也没有亏待了这些功劳卓著的官军将士们,虽被留在营地里,但各种食物酒菜自然是管够的,甚至还特意把城中百戏杂耍之类的戏曲艺人给搜罗了一批,送入军营,专门为将士们表演。 然后,又从这些兵将中挑选出一批能力和品行都出众的,编入禁军,专门用以维持洛阳城内的治安事宜。 正是在如此安排下,洛阳城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秩序。而百姓们在眼见得似乎一切都没有太多变化后,也就开始尝试着走出家门,过回原先的生活。 就这样,短短两三日后,洛阳就重新焕发了生机。 这时,一张张官方告示张贴出来,告诉所有人将要处斩以王家为首的一众本地豪族人等,自然就引得了满城惊叹和瞩目。 太多人都层受过这些豪族的迫害剥削,只是因为对方势力太大,连官府都与之沆瀣一气,百姓们完全是告诉无门,大家才只能忍气吞声。 而现在,朝廷回到洛阳的第一件事情居然就是为所有人出气,把这些洛阳大害尽数斩杀,这实在是足够让所有人奔走相告,欢庆一场了。 所以待得又过两日,来到正式要处决这一干人犯时,几乎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走出家门,涌上街头,来到了朱雀大街附近。 一时间,数十万百姓出现在这外城一片区域内,几乎是把整个区域的交通都给弄得瘫痪了。 好在,孙宁也算是早有准备,早早就派出一支上万人的军队进行控场疏导,才没有造成连犯人都没法押入刑场的尴尬场面。 而待到这一千多名犯人被数千官军押着,真就被带到刑场时,现场更是叫喊声,哭骂声响作一团。 无数的石头泥块和烂菜梆子更是如雨点般朝着一干犯人的头上砸去,要不是四周还有兵马守着,这些激动愤怒的人群都能亲自上场,把王玉阶等犯人们当场撕碎了。 而此时这些养尊处优一辈子,总是高高在上的豪族子弟们,却都已个个面如土色,如行尸走肉般被驱赶着,不断向前。 那些杂乱的东西扔到他们身上,这些人都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因为两天的时间,足够冲垮他们心中最后的防线,让他们彻底陷入到了绝望。 看到这一幕,看着他们被押着跪倒在地,等待着被身后提 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行刑,所有人都再度发出了连连的欢呼,真就比过年还叫人感到欢喜。 高坐监斩台上的梁文统虽神色肃然,眼中也难掩兴奋。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今日之后,天下间那些霸占百姓财产,欺压无辜百姓的豪族世家们,就要因为恐惧而不敢再为恶了。 随着时辰来到午时三刻,他也不再犹豫,当即大声宣读了这些犯人所做下的累累恶行,然后当众勾下签牌,用力将之抛掷出去:「所有人,都斩杀!」 唰唰唰唰唰…… 一排排的钢刀挥起之后又落下,然后就是一排排的人头落地,尸体横倒,大量鲜血滚滚而出。 可即便如此,如此众多的待决人犯也不是一次能解决掉的,于是刽子手们一次又一次的把刀举起落下。 百多名刽子手足足挥倒十次,才终于将这一千多人犯通通杀死在所有人面前。 当下里,人头和尸体都在这十字街头堆积成了一座小山,鲜血更是汇聚成流,朝着低处泊泊而去,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杀戮,但那都是在战场上。 而今日却是行刑,一下斩杀上千之数,其对所有观看者的冲击都是难以想象的。 趁着如此威慑,梁文统便当众把朝廷接下来的安排宣布了出来:「陛下有旨意,在处决了这些犯人之后,他们名下的一切田产财物,都将收归朝廷。 「而朝廷接下来则会根据之前记录,将这些财物田产还于它们曾经的主人。而要是无主之物,也会在今后半年内,根据洛阳本地百姓的人口财富而公平地分到每一个百姓手中。 「今后之大越,再不是这些只知道巧取豪夺的豪族世家们的天下,而是我等寻常百姓的天下!」 此事一经宣布,又被人快速传递扩散后,四周百姓先是一静,然后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看書菈 到最后,欢呼声变成了一致而整齐的万岁呐喊,数万,数十万百姓齐整整的万岁呐喊声,就这样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直到越过外城,进入内城,再远远的传入到皇城,传到正站在废墟一片的宗庙前的孙宁耳中。 第1143章 太庙废墟论野草 往日恢宏肃穆,地位崇高的大越太庙,如今却已成一片废墟。 只见满地的断壁残垣,破石碎瓦,以及从这些废墟中生长出来的杂草。 孙宁与多名臣子和将领站在原先的太庙正殿之前,不少人神色间都难掩惶恐与愧疚,倒是作为真正当事人的孙宁自己,神色平静,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这不光是因为他其实早换了人,自然对什么孙氏列祖列宗的神位等等不是太放在心里,也是因为其实他已经有所预想。 话说洛阳落到平天军逆贼之首都有十数年时间了,哪怕他们再是有所收敛,在当初拿下此大越都城时也免不了做出一系列的过激行为。 皇宫是因为太过引人注目,而且其中又藏了太多让人垂涎的金银宝器,才能躲过一劫——但即便如此,因为多年没人居住打理,其实这曾经的大越皇宫也早已不成模样,让孙宁这个真正的皇宫主人到今日都只能暂时居住在大将军府后院。 而这象征着孙氏朝廷威严和身份的太庙,自然就成为了重点打击的目标,又怎么可能逃过那场变乱呢? 所以它的毁坏,完全就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自然不可能让孙宁有什么过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心中略有感慨而已。 整个洛阳,其他一切十多年来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皇宫和太庙这两处以往最是高贵的所在,现在却彻底沦为废墟。 他情绪稳定,周围臣子们却显然不作此想,随着孙宁默然不语,他们一个个是愈发的不安起来。 终于,有人承受不了压力,率先跪地请罪:「是臣等无能,未能替陛下和朝廷保住太庙,还请陛下降罪!」 「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责罚……」其他人也旋即跟着跪倒一片。 孙宁这才回神,苦笑一声,就近将跟前的萧克敌搀扶了起来:「你们说的什么话,这又不是你们的责任,我又怎会怪罪到诸位有功之臣的身上呢?都起来吧……」 见皇帝确实未有多大的怒火,众臣子才稍稍安心,谢恩起身,然后又道:「那太庙这儿必须尽快征调民力加以重新修缮了。」 「你们说的不错,这事不能拖,比之皇宫那边更加要紧。」孙宁也正色点头。这一点他早已了解,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宗庙社稷完全就是一体的。只有太庙重新修好,才意味着大越朝廷重新获得了天下的控制权。 顿一下后,他又道:「不过朕不想多耗民力,给百姓们带来不必要的负担,所以接下来重修太庙等等事宜,就全交给那些俘虏吧。让他们以做工来赎叛逆之罪!」 这次越军接连大胜,把洛阳周边诸多城池尽数攻取,杀敌固然众多,俘虏的降兵数量也是相当可观。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降兵,之前朝中多有议论,既有直接进言杀掉一批的,也有想将他们吸纳进官军中的,还有就是把他们发回原地,重新为民的……看書菈 几个不同的意见里,前者过于凶狠,实在不是朝廷当为,后者则又显得过于仁慈了,难以起到警示后人的用处。 现在好了,让这些俘虏卖力气修筑太庙和皇宫,算是要让他们用实际行动补偿曾经的过错,但又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陛下英明,臣等遵旨,待会儿就下令让他们照办。」立刻就有官员出声支持道。 孙宁点点头:「至于重修太庙和皇宫的材料,全都从那几大豪族的家产中提去,然后剩下那些财产田地,则按之前说的,全都还于当地百姓,再有多余,才再将之充入国库。」 「陛下圣明,如此爱民,实乃自古少有之仁君明主……」群臣闻言又是一通吹捧赞颂。 孙宁笑了下:「罢了,这些事情咱们之前都已定下,就不 必说这讨好的话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稳住洛阳及周边,让所有百姓都重新认我大越朝廷为主,绝不能再让他们因此生出异心来了。 「如此,天下才能大定,咱们也才能安心继续北向,去夺回黄河以北的更多失陷区域,真正的重兴我大越天下。」 群臣再度唯唯称是,只是这其中有些人低着头,心中对皇帝极其重视民心的举措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们看来,这大越朝廷想要重整天下更多靠的还是那些善战敢战的将士们,百姓那儿,只要应付过去也是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洛阳及周边地区的百姓,也是有罪过在身的。 至少有一条他们是怎么都开脱不了的,那就是从贼。 孙宁似也瞧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微微叹了口气,道:「你们看看那边,还有我们脚下,都是些什么?」 「是……草?」 「对,草。是这天下间看着最不起眼,最贱的野草。平日里,它们是那么的羸弱,无用,只要我等弯腰拿手一拔,就能将之迅速拔去。又或是放上一把火,也能将之一举摧毁。 「但有句诗是怎么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野草最寻常最***,却也最顽强,最不可能真被铲除。 「甚至于,当初多么高高在上的庙堂镇压着它们,清理着它们,可最终留到最后的,依然是这些最不起眼的野草。 「就如眼前,我朝廷太庙变作废墟后,野草长满庭院。而当你我百年后,坟头之上,也少不了野草满地。」 孙宁此时神色显得颇为诚恳,看着眼前众臣:「如此野草,就如天下百姓,不起眼,无作为,但却是谁都离不了他们的,不然任何官府朝廷都是无本之木,无水之舟,随时都有翻覆亡故的可能。 「十五年前的年场剧变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提醒,朕也已经吸取了足够的教训,所以这次侥幸能再有中兴大越的机会,我自当重视民生,让百姓们过上更好的,更安生的日子。诸位,你们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是朝中重臣,这等道理难道就想不到吗?」 群臣又是一番沉默,最后终于是一个个醒悟过来,纷纷拜服:「陛下所言甚是,臣等自当遵从陛下旨意而为,善待天下百姓。」 第1144章 定国之策 把自己的理念传递给跟前群臣后,孙宁也就到此为止,不再多作深入的解释,毕竟他是皇帝,自然有权让臣下们按自己的意图行事。 所以他很快又道:「接下来朝廷要做的,就是尽快,并尽量公平地把那些豪族名下的田产分与洛阳百姓,真正做到耕者有其田。 「还有尽快让人写就一份檄文,然后传于中原各地,尤其是黄河以北,还被鬼戎与叛逆贼人们占据的城池中。让这些地方的百姓都知道,朝廷治下再没有此等本土豪强欺压剥夺百姓耕地的可能。 「今后我们但凡拿下一城,就要就地清算田亩,除了一部分收归官府所有,用以赡养军队和官员外,其他一切土地,都会按每家人口劳力的数字,分到每一家手中。」 这突然的一道旨意让在场群臣再度陷入惊讶,这是打算要彻底和地方豪强翻脸,剥夺本属于他们,由他们几代人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来的田产了呀。 如此一来,百姓们自然是高兴了,可是那些豪强,他们会甘心接受吗? 孙宁当即瞥了众人一眼,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我要说的是,如今天下已成这般模样,正是朝廷加以改变原来一切的机会。 「当初赵宋朝廷就曾面对过同样的问题,但因为积重难返,朝廷官府再难与根深蒂固,甚至与官员权贵早融为一体的世家大族相抗衡,所以无论是庆历新政还是王安石变法,都终究以失败告终。而且越改之下,当时天下就越乱。 「因为他们有太多顾虑,太过投鼠忌器了。可眼下却不同,天下已大乱十多年,那些地方豪强的真面目也都暴露干净,我们朝廷上下全无顾虑,自然就该将这一天下大害彻底解决。 「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朕希望你们,还有江南那些被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们都能与朕一条心,使我大越天下能变得更好!」 群臣这才真正明白皇帝陛下的决心有多大,虽然各自心中还有着一定的犹豫,但此时也只能遵照他的意思来。 当下里,所有人再度拜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接下来一定重整田地,打击豪族人等,为百姓多得田亩而尽心尽力。」 「好!有你们这句话,朕就放心了。」孙宁满意点头,然后又提醒了一句:「此事朕会另外安排乌衣司的人在旁盯着,若是将来有人阳奉阴违,可别怪朕到时不讲情面。此乃国策,谁也别想例外。」 「臣等遵旨!」群臣只觉心头一凛,这才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大,也就彻底绝了真在此番事上钻空子的心思。 「好了,都散了吧。大家回去后好生安排,都写个章程送来,朕会择其中合理的建言而行。」孙宁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直到群臣怀着复杂的情绪退走,孙宁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自己终于是踏出这关键的一步了。 真论起来的话,这一步并不比在战场上把中原等地的城池国土一点点夺回来要省里,甚至从某种方面来看,这等改变要比战场上的厮杀更难,也更凶险。 毕竟这可是从人手里夺取田地财富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现在这决定不光是杀人父母,甚至是把人祖坟都给刨了。 孙宁可以想见,随着这道政令传达出去,中原也好,其他地方也好,自然会惹得许多人的反对,乃至直接起兵作乱。 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这么做。 这不光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更是为了朝廷的将来。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可太清楚所谓的王朝周期定律了,只有在开国初期那一段里,王朝的一切都是积极向上的,政治清明,百姓安定,田地分配也没有多少问题。 可是随着时间往下走,随着各种利 益集团的不断膨胀,他们的贪心也会不断增长,直到把所能见到的一切田地都夺到手,直到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然后就是一场场为了生存的大起义,直到推翻朝廷,死伤无数。 其实在十五年前,天下动荡时,这一苗头已经出现了。 因为那时的大越已走过两百年,各种朝代该有的问题和弊病自然也都出现在了它身上。 只是因为那时鬼戎入侵,外加平天军胜利过快,才导致本该到来的农民大起义未能真个爆发。但这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起义,只是因为这场大乱,使种种问题的爆发延迟了。 地方之上,尤其是两淮两湖等其实并未遭受多少战乱的地区,种种问题依然根深蒂固。纵然一时因为有一些外敌而被压下,但总有爆发的一天。 既然如此,那孙宁要做的,就是提早解决这些问题,趁着如今天下纷乱,没有过多顾虑,不怕再更乱些,而将这些两百年,或更久积攒下来的地方豪族势力全部拔除。 或许他也无法做到真正的解决困扰整个中原文明几千年的循环问题,但好歹这一次后,能让这一问题得到缓解,换来一两百年的安定吧。 心中不断转着念头,孙宁的目光落在前方废墟上。 足足半晌后,方才吐出一大口浊气来:「孙家的列位祖宗,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事情了。如果你们真在天有灵,就保佑我能迅速夺回河北及北疆各地,把鬼戎人,晋州与长安的两方叛逆全部剿灭吧。看書菈 「如此,我才有心思去和那些扎根各地不知多少年月的地方豪强斗上一斗,从而让大越的国祚能够更长一些,让大越的百姓们,能享受更长久的太平岁月。」 在轻轻说出这番话后,孙宁也不再留于此处,甩手间,便转身大步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随着一阵风起,那些或经冬枯黄残败,或因春风催生而才露出一抹嫩绿来的荒草们,突然就是一阵摇摆晃动。 这似乎是在预示着这大越太庙中的孙家祖宗们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也认同了他的这一决定…… 第1145章 胜败得失 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件件办。 虽然孙宁已在群臣面前定下新的国策,而且在洛阳一带,这一国策也确实开始施行了。 但是,对如今的大越朝廷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稳定洛阳及黄河以南的大片区域,将这些新得的城池真正掌握在自家手中,并且对那些从洛阳出逃,或者还想据城负隅顽抗的平天军残部加以不断的打击。 对此一事,孙宁早已全权交托到了燕虎和陈青云两员大将的手中。 他们两人已经在之前的一场场关键战役的表现里让皇帝,让大越朝堂上下相信了他们的能力,所以对于接下来的一切,大家自然也是相当放心的。 很快的,他们在前线作战的捷报也就不断传了回来。 洛阳以北的大片城池,虽然平天军残部也确实还想守城作垂死挣扎,但在洛阳都被拿下之后,他们无论是战力还是意志都已经落到了最低点。 而更要命的,还在于各地百姓与他们的离心离德…… 如果说十多年前,平天军起事之下还是得到了中原众多百姓的支持,那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太多百姓都看出来了,平天军在夺取大权后,其实并不比以往的大越朝廷好多少,自家该没地种还是没有,该没饭吃还是得饿着。倒是那些豪族世家们,日子却是愈发的滋润了。 要是一直如此,百姓们倒也没有想法,毕竟寻常百姓谁有能力随便起事造反呢?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平天军败了,而且是惨败,连赵广校都死了,连洛阳城都丢了。然后剩下那些,也早成了丧家之犬,只能跑到某些小城里做垂死挣扎。 那百姓们又岂会再怕他们,再为他们卖命? 于是乎,随着越军杀到城下,城内众多百姓也跟着迅速起事配合。在如此内忧外患下,战力只剩不到一半的平天军残部又怎可能守得住城池,最多两三日,越军就能攻陷府县城池。 然后这些平天军残部不是被杀被俘,就是再度出逃,逃向下一个城池。 在如此势如破竹的一路攻杀下,河南大片城池尽数重回越军之手,到最后,只剩下赵乾顺等几名平天军首领,带着区区三五千人,还在闪展腾挪,妄想能找到一个脱身的机会。 但他们面对的可是燕虎和陈青云这样的战场宿将,他们又怎可能再留给这些人机会呢? 在之前的一场场攻城略地的战斗里,他们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左右夹击,将那些平天军残部最终逼入到了一个死角。 留给他们的,要么是直面汹涌咆哮的黄河,要么就是战死或投降。 到了这一步,赵乾顺他们最终选择了后者,因为这时洛阳的一些消息也已传回来,当日当众处斩的可不止洛阳豪族之人,还有不少是平天军中的高级将领。 既然投降也是一死,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无非就是拼上一场罢了。 就在黄河南岸,风陵渡头,三千多平天军面对包围上来的越军,发起了最终的决死之战,而他们面对的,却是五六万的大越官军。 这是一场最彻底的屠戮,这些走投无路,而且已经饿了数天的平天军压根连像样的攻势都打不出来。那绝望的冲锋,连越军的第一道防线都未能撼动半分。 然后,随着越军全部出击,三面合围,几千叛军,血洒当场,几乎尽数战死。只有最后的几百人,眼见再无活路,便悍然入水,试图游过黄河。 但此时正是四月天,前两日又刚下过一场大雨,黄河之水何其汹涌,几百人入水后,都没挣扎两下,就尽数被大水吞没,所有人都将葬身鱼腹。 随着这最后一支洛阳平天军以全军覆没做结后,位于中原的两支平 天军势力就算是彻底被扫平了。 而到了这一刻,对大越朝廷来说,整个天下,也就只剩下河北及北疆,以及关陇之地,尚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至于敌人,也就只剩下关陇李万年,晋州郭寒,以及北方的鬼戎人了! 当前线大捷的消息连同赵乾顺的首级一并送入洛阳,来到孙宁跟前时,时间已经进入到四月下旬。 此时皇宫和太庙的工程已然开启,而孙宁这个皇帝,则已然住在大将军府中。倒是之前被赵广校临死一把火烧毁的前院正堂,却被先一步修缮重建了。 此时的孙宁,就在堂上最高处的座位案后,翻看了这份捷报,脸上露出几许满意的笑容来:「好。燕虎和陈青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次再立新功。」 「恭喜陛下,那接下来咱们是否该为进一步夺回河北各地做好准备了?」已经从江南而来的沈舟也是大为欢喜,当即提议道。 他的说辞,自然也赢得了其他臣子的附和。 眼下局面大好,所有将士士气也正盛,确实就该一鼓作气地打过黄河,从而将这些本就该属于大越朝廷的国土通通收回来。 孙宁点头:「朕也有此意。不过现在大军征战多时,将士们也多有疲惫了,所以朕的意思,是暂时歇息数月,等到秋收之后,再整大军北过黄河。」 对此,大家自然没有意见,就目前来看,再起大兵北伐,粮草物资什么的调动,也还需要几个月时间。 就在君臣各自欢喜,讨论着该选拔出什么样的官员落到河南各地主政时,堂外,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然后,守在外头的羽林卫将士就神色凝重地前来禀报:「陛下,有鲁地急报传来……」 「宣。」孙宁点头,身边的魏绅连忙帮着开口下令。 片刻后,一个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和血渍的斥候打扮的军卒便跪在了孙宁面前,带着哭声磕头道:「陛下……鲁地被鬼戎人彻底攻下,萧克定萧将军,以及鲁地一众官员将士,尽皆,尽皆以身殉国了……」 他话一说出,霎时之间,整个大堂之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包括孙宁在内,全都脸色大变,之前的喜悦与志得意满,尽皆化作惊讶,和难以置信。 第1146章 急转直下(上) 当此时也,大堂之上,针落可闻。 在这一片寂静中,众人的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鲁地对大越朝廷来说可是相当重要的一片区域了,放到重夺天下的大局里,更是极其关键的一环。 有它在手,大越官军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从而更为顺利地直入黄河以北,去和鬼戎人一争短长。 之前孙宁之所以敢于合朝廷之力与平天军在荥阳决战,然后又是不断强攻洛阳,就是因为有鲁地之军可作牵制,不使鬼戎骑兵轻易越过黄河。 然而现在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仔细算起来的话,对大越朝廷来说,得河南之地而失鲁地,真不知是赚还是赔了。 而且这还只是鲁地城池地盘的丢失,再加上当地驻军的伤亡,以及萧克定这样的朝中重要将领的战死,对朝廷来说,其损害就更是不可估量了。 所以,之前大家的喜悦情绪于此刻荡然无存,有的只剩下了踌躇与不安,众臣子更是巴巴看着孙宁,半晌后,沈舟才反应过来,欠身道:「还请陛下息怒,节哀……」 经他这一提,其他人才各自反应过来,战死的萧克定乃是孙宁的妻舅,当朝国舅,这可就要比一般将领战死更让皇帝感到伤感了。 孙宁的神情也有些怔忡,足足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来:「真……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果。是我低估了鬼戎人,才有此伤亡损失……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着,他又取过那份战报,仔细而又快速地浏览起来,但上头的内容却无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就孙宁所判断,鬼戎人固然战力极强,但依然有其缺陷,也是作为北方游牧部族一直以来的局限——他们擅于野战冲击,却短于攻坚破城。 正想着掌握了鬼戎人的这一短处,孙宁才敢于让萧克定等将领以少量兵马主动骚扰北疆,同时戍守鲁地。 可现在的结果却是,鲁地全境被鬼戎所夺,连蓟州淄州这样的鲁地大城,竟也被他们轻易攻破夺取。这是因为守城兵将出了问题,还是鬼戎人突然就变了模样,居然就善于攻城略地了? 只是这些疑问孙宁却无法自这份简陋的军报中看出端倪来,因为这上头所些实在过于简略,只写了某月某日,敌军攻某地,然后克之……具体城池是怎么失守的,却无详载。 这让孙宁不禁看向还跪在跟前的那个满身是伤和尘土的斥候:「你是自哪座城池而来?可知道你所在的城池因何陷落?」 这名军将数日间跑了超过千里,早已精疲力尽,此时趴跪在地都快要昏睡过去。此时听到皇帝的声音,才让他微微提起一点精神,嘶哑着声音道:「回陛下,微臣黄初九,来自鲁地兖州。 「我们兖州已位于鲁地南部,之前也曾听说前方战事不利,淄州青州等鲁地重镇相继失陷,太守大人和守备大人也多有防备,城中兵马七八千人,也都被调动了起来。 「可是……可是在数万鬼戎骑兵突然杀到我们城下时,全城上下还是大感惊恐,再然后……城门就突然陷落了…… 「太守大人只来得及把这份战报交与微臣送来洛阳,之后整座兖州城就乱成了一团,我们的兵马再难抵挡敌人攻杀,直到全城陷落……」 作为一名传信斥候,黄初九对城池陷落的具体原因和过程所知也实在有限。 但即便如此,孙宁此时的脸色也变得更为凝重,他隐隐已经猜到了问题所在。 兖州不是在被鬼戎兵马强行攻击之下才陷落的,这或许就是整个鲁地突然被鬼戎人所夺,却让朝廷连应对都不及做出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事发突然,而且敌人进军过快,快到各城都不及应对,不 及把这一情况上奏朝廷请求支援……那唯一的解释,就只剩下鲁地各城早有鬼戎内应做好准备了。 就跟这次自家夺取洛阳一样,在里应外合之下,只要一处城门告破,便意味着全城失守。而其中兵马官员人等,则无法在如此突然的变故下脱身,就连传递信息都变得极其困难。 「看来鬼戎人图谋鲁地真是蓄谋良久了。」孙宁寒声道,他想到了多年前几方势力在鲁地纠缠的往事。 那时,鬼戎人就曾顺利入青云关,然后一路攻城略地,也给济州的鲁地大人物们带去了极大的压力。 当时还是靠的自己联合各方力量,才扭转的危险局面。而且看起来,那时的鬼戎战力比之现在还弱了不少,至少论进军速度,当初可要慢了许多了。 就战报上所写,十一月左右,鬼戎人才正式对鲁地用兵,但真正等他们兵入鲁地,却是在今年正月末了。 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他们就已扫平整个鲁地,哪怕有内应,这一战果也是相当惊人,体现出了这支鬼戎骑兵的精锐与可怕。 而更叫孙宁感到担心的是,一旦鲁地落入鬼戎之手,可不止是自家北上的道路陡然被掐断,更关键的是,位置极其关键的淮北区域,也赫然暴露在了鬼戎铁骑的面前。 如果换作是他用兵,既然已经动手,那就必然会趁着大越朝廷尚未反应过来的机会,再度向南挺进,打入淮北,制造更大的混乱。 哪怕不能一举侵吞淮北之地,也足够给朝廷带来更大的压力,甚至引发进一步的大乱。 到那时,中原再度陷入混乱,对北方的鬼戎势力来说,自然就更加有利,从而夺取真正的主动。 「陛下……」沈舟这时呼唤了一声,才让孙宁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然后就听他也正色道,「陛下,眼前我们最需要注意的已不是如何夺回鲁地了,而是淮北等地可能遭遇的种种威胁。 「臣以为,该当即刻派快马回两淮等地,号令各地官府把百姓都接入城中安置,并坚壁清野,以防鬼戎侵入我们中原腹心。」 「左相你所言甚是,这也正是朕所顾虑到的。这就下旨吧!」孙宁当即点头道。 第1147章 急转直下(下) 不得不说,孙宁也好,眼下在洛阳的大越朝廷也好,在面对这突发变故时的应对已经足够快了。 就在这份鲁地彻底丧失的战报传到洛阳后,孙宁就即刻做出了最准确而及时的应对。 一边调动本来更多布防于黄河岸边的兵马东去,只为提防敌军自鲁地侵入河南之地,另一边则派快马往南,向两淮等地传达命令,让他们尽快收拢百姓,坚壁清野,以防鲁地的变故出现在两淮等地。 但最终的事实却又表明,即便如此,他们的应对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孙宁这道旨意由洛阳发出后不过三日,各方的告急奏报就如雪片般往朝廷送来。 先是淮北徐州一带,赫然就出现了大股鬼戎骑兵的踪影。 他们也果然就如孙宁所担心的那样,并没有真就硬碰硬地去攻打徐州这样的坚城大埠,而是专门化整为零,侵入到城外乡野村镇之中,大肆杀戮掠夺。 光是这些家伙入侵淮北后短短七八日间,就有三座小县城,十二座小镇甸,以及三十多处村落被他们劫掠屠戮。 这些根本来不及逃入城池之中寻求庇护的百姓们,五成都惨死在鬼戎强盗的刀斧之下,还有一部分则被他们强行收编或变成了鬼戎人的奴隶,并使他们为前驱,直扑大一些的城池…… 要不是徐州这边的反应还算够快,又传信后方,使得淮北其他几处大城及时将城外百姓都接入城中避难,恐怕死的就不只是三万多人了。 但即便如此,当孙宁看到这一伤亡数字时,还是只觉着一阵触目惊心与愤怒。 鬼戎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野蛮和残暴,居然真就在大越中原腹地展开了劫掠屠杀…… 而即便是后来让城外百姓避入城中,淮北各地的损失也是极其惊人的。 鬼戎入侵者既然找不到杀戮的目标,他们索性就在各处空置的村镇乡野之中大肆破坏焚烧,将一切可以带走的财物粮食通通带走,其他则只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更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是,鬼戎人还个个都表现得来去如风,在当地官兵真组织起一定规模后想要剿杀他们时,他们又个个跑得飞快,几次围追堵截下来,几乎没大的收获和战果,也就杀了几十个敌人而已! 直到淮南当地也终于派出数万人马北上支援,联合淮北之军,达到十来万规模后,这支不知具体数量,入侵淮北的鬼戎人才在获取了大量好处,给淮北造成极大伤害后,大摇大摆地退回北方,进入鲁地。 而大越官军对此,却是无可奈何。 因为这些两淮的官军几乎全是步卒,两条腿的他们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有着多匹战马可轮换而骑的鬼戎骑兵呢? 知道这一切的孙宁除了愤慨之外,还有着深深的忧虑。 因为他很清楚,这次鬼戎人入侵只会是个开始,只要鲁地还在他们手中,那他们的骑兵就能随时杀入淮北,而朝廷则只能是处处布防,结果必然很不乐观。 可以说,鲁地之一落到鬼戎人之手,使得他们成为了大越朝廷头顶悬挂着的一把利剑,直让人睡难安寝了。 必须尽快解决这一问题,改变北伐策略,先夺鲁地,再论其他! 孙宁到最后,只能是得出这么一个应对策略。 然后,还不等朝廷真拿定主意,更多的问题又接踵而至。不是来自鲁地的鬼戎人,而是来自梁州,以及南阳一带。 就在淮北遭遇鬼戎入侵,苦不堪言的同时,晋州郭寒也出兵试探着对梁州北部城池发动了突袭。 作为曾经的梁州之主,他郭家在梁州的影响力还是相当之大的,随着他突然起兵杀到,短短时日里,真就让他连得数城,并摆出了要强取梁州的架势来 。 而此时的梁州,因为洛阳战事刚平的关系,兵力依然空虚,直吓得此时镇守梁州的朝廷将领大感紧张,赶紧就急奏朝廷,请求支援。 虽然目前看来,梁州还没到真正危险的时候,但就郭寒所摆出的态势,以及不断在当地民间传播开来的谣言来看,此时朝廷对梁州一地的控制正在不断削弱。要是再拖上些时日,真让人心思变的话,梁州可就要保不住了。 最后一个威胁则来自南阳一带——这儿居然面临来自关陇李万年的威胁。 李万年在入川失败后,只沉寂了不过一年,就再度出兵,而这一回,他不再涉险攻川蜀,而是直接引兵出潼关,兵锋则是直指中原。 洛阳与长安本就相距不过八百来里,以关陇骑兵之急速,或许几天时间就能让他们杀到城下。 但这一回李万年明显是吸取了教训,没有急于强攻,而是稳扎稳打,沿途诸多小城都被他一一拿下,然后把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对中原和洛阳来说都极其关键的南阳城上。 虽然如今的南阳还没有担负起之前作为国都粮仓的重要作用,但其地理位置,以及象征意义,还是叫朝廷上下都不敢轻忽,只能一面死守到底,一面赶紧也派人向洛阳求救。 鲁地、淮北、南阳、梁州……在这个四月天里,孙宁一下就受了重重的四下打击,四个巨大的难题,也就彻底摆在了他的面前,将他那点因为顺利拿下洛阳的喜悦和自得给打了个烟消云散。 局势就此急转直下,朝廷由之前的主动和不断成功,变成了现在的处处受敌,局势危殆。 这让许多臣子都感到阵阵惶恐,在孙宁面前,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甚至于,就在这洛阳城中,都有人开始提议要付出一些代价来求得各方的退让了。 毕竟,在许多人看来,如今这样到处皆敌的处境,可实在太过凶险,任朝廷再是兵强马壮,怕也难以凭一己之力应对了。 这样的想法从民间,迅速蔓延入官府朝堂,到了五月初时,终于是真正登堂入室,来到了孙宁面前,由几名官员正式在朝会上想孙宁提出…… 第1148章 求和之论 对朝会,尤其是能凸显朝廷威仪的大朝会,孙宁一向都没什么兴趣。 之前无论是在西南,还是在江南,他都没有真正召开过朝会,最多就是召集一些重要的臣子一同讨论当前的重要政务。 因为在孙宁看来,这种形式大过实际的玩意儿除了折腾人外,真没有其他任何好处与意义,真不明白明清两朝,尤其是辫子一朝,怎么就老是拿这东西很当回子事,还以是不是每日都开朝会当作是否是合格皇帝的唯一标准。 不过有时候形势就是比人强,哪怕他是皇帝,在群臣的不断请求下,再加上如今又已回到洛阳,而且确实朝廷正面临外患不断,孙宁也就不好再拒绝不开朝会了。 当然,如今的朝会规模依然不大,也就三五十名臣子聚集在皇帝陛前讨论当下的政务而已。毕竟,皇宫那边依然没有修缮完好,他也还住在大将军府呢——就目前的外部情况看,皇宫的修缮也只能继续再拖上一段日子了,甚至是…… 「陛下,臣有本奏。」 在行过君臣之礼后,沈舟率先站出来,大声奏禀道。 「唔,你说。」孙宁点点头,沈舟作为左相,一般的进言都是颇为要紧的,他也表现得格外重视。 「臣已通过各种方式仔细查探过关于那三方之敌突然出兵的原委所在了……他们三方果然是因为互相之间已有勾结,才会如此默契起兵,共同犯我大越疆界。」 这番话,堂上众人其实多少都有所猜想,但此时有了准确答案,还是让大家好一阵的不安,不少人神色间都带上了几许惶恐。 「真是如此吗?可有进一步的线索证据?」孙宁倒是表现得颇为平静淡然,接口问道。 「回陛下,有的。」沈舟点点头,「据乌衣司的探子回报,就在前些日子,他们就抓到了几个在南阳与梁州之间奔走的郭寒手下和关陇军的信使,从他们身上,也确实获得了一些书信。 「上头写得明白,他们两方和鬼戎人一直都有交涉往来,打算着互相配合,一起出兵,从而好让我朝廷大军顾此失彼,无法应对……」 说着,他把一叠整理过的书信等物取出,交了上去,送到孙宁面前。 孙宁也没有去打开细看,对沈舟和乌衣司,他还是相当信任的,只是脸色却愈发的凝重了:「这就是说,其实就是他们三方开始合作,要与我大越朝廷征战一场了?」 「正是,所以陛下,咱们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了。」 「沈相说的是,这也是朕一直在考虑的,三面出战,对我们来说确实挑战不小……」 「陛下,臣有一言,冒死禀奏!」眼见沈舟退下,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当即站出来,一边行礼,一边大声道。 「刘融,你一个不通兵事的礼部官员能有什么建言?」孙宁略略皱起眉头来,但还是问了一句。 这个刘融并不是随孙宁在西南或江南重新立朝的班底官员,而是在这段日子打下洛阳后,重新入的朝。 是的,他是原先的朝廷老臣,当初洛阳大变,天下大乱后,作为礼部侍郎的他并没有为任何叛军外敌做事,而是找到机会,迅速跑回了淮北老家,隐居了起来。 然后这十多年来,他就一直安然在家中做一个富家翁,什么事情都没管,直到之前天下看着要重归大越朝廷之手,洛阳都被打下来,他才又以原来的身份来到洛阳,求见皇帝,以继续求官。 对这样更善于明哲保身的所谓臣子,孙宁本来是很不待见,甚至都不想留他的。 但架不住刘融自身在士林中还是有着相当声望的,更有不少门生弟子就在如今的朝廷里当官,甚至还说动了沈舟为他进言。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至少在礼部的诸多差事上,现在朝廷里还真没人能比得了他,所以最终,他不但官复原职,还被升了一级,成为现在的礼部尚书,地位只在左右二相,以及一干重要将领之下。 也正是因为他的际遇,导致如今洛阳城中多了不少原来的朝廷官员,他们也通过各种手段渠道,妄图再回朝中任官,让孙宁和其他官员不胜其扰。 当然,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此,还是得着落到刘融此时的进言上。 面对皇帝的质疑,他不见丝毫慌乱,继续侃侃而谈:「陛下明鉴,老臣虽不知兵事,但天下道理无外乎这一些,老臣在朝中多年,多少还是懂得一些的……」 「说重点,你想说什么?」孙宁不耐烦听他絮叨,当即再问道。 「是,就臣之见,此番那三家联手确实对朝廷有着相当大的威胁,但不代表我们就没法应对了。臣以为,朝廷眼下要做的,就是稍作退让,给予他们一些好处,先安抚住了他们,寻求一个喘息之机,然后就可以和他们各自谈判,消弭这一场兵祸了。」 「退让?给他们好处?」孙宁面色一寒,「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的缘故,刘融完全没有看出皇帝神色间的变化,只是自顾说道:「老臣以为,继续与他们硬碰硬地交战,不但于朝廷不利,而且太过劳民伤财,殊为不智。 「反正这些各地势力所求者不过是一些土地和钱财而已,咱们朝廷既然已经拿下中原,为天下安定计,何不稍作退让,把他们想要的几座城池都给了他们呢?比如梁州,比如徐州……然后再许给他们每年几十万两的银子布匹,则必能满足他们的贪求,让他们彻底罢兵,还天下一个太平!」 越说着,刘融越觉着自己的这一策略是那样的完美,人也兴奋了,一张老脸都红光满面。 不过兴奋中的他并没有发现,随着自己说出这番话来,堂上一多半人脸色都变得冷峭,而上方的皇帝陛下,此时更是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闪烁! 第1149章 顺水推舟(上) 神态间的变化也就那么短短的片刻而已,孙宁很快又变回之前的平静与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的刘融:「所以在你看来,当下朝廷想要解决问题,就该做出退让,割让城池,并许与他们厚利岁币了?」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这是眼下最利国利民的举措了。不然大战再启,无论胜败,都将是生灵涂炭,绝非善策啊。」刘融再度表明自己的态度道。 孙宁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却充满了讥诮:「好一个利国利民,好一个生灵涂炭啊……刘融你还真不愧是儒门传人,将赵宋的那一套东西学了个十足十!」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就算迟钝如刘融,也终于听出一些问题来,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又发现堂上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尤其是两边的同僚们,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这让他心头愈发的不安,忍不住颤声道:「陛……陛下,臣这番提议完全也是出于一片公心……」 「公心?」孙宁冷笑,盯住了他,「你的公心就是想让我大越也如几百年的赵宋一般,当一个只知道偏安南方的小朝廷,需要通过向外族进献岁币,割让土地才能得一夕安寝吗? 「你把我大越朝廷看作什么了?又把朕看成什么人了?嗯?」 巨大的压力陡然加身,终于是让刘融心中大感惊恐,双腿顿时一软,噗通跪了下去:「陛下明鉴,老臣,老臣只是提出个建议而已,绝无……绝无其他意思……」 「我看未必吧?朕这些天来可没少听人提及外间有传言说民间有不少想法,就是不希望再有征战,想要朝廷做出退让,哪怕是把一些不甚重要的国土割让出去,也要确保中原,又或是洛阳的安定…… 「之前,朕一直都以为这只是一些不明就里的愚夫愚妇在私下里胡乱说说而已。真没想到啊,原来在我大越朝中,在圳所信任重用的官员之中,居然也出现了怀有如此愚蠢念头之人! 「你们这些人有没有想过,真要这么做了会是个什么后果?」 孙宁冷然呵斥,让刘融更感恐慌,趴那儿瑟瑟发抖,口中只剩下一句:「陛下恕罪,臣无心的……」 「现在朕告诉你后果,也让这天下人知道赵宋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赵家本就得国不正,比之迅速而亡的西晋也是不遑多让。正因如此,他赵宋自来就打压武将,致使外族入侵,无力自保。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所谓的岁币来保一时太平。 「辽国强时,他给钱辽国,西夏崛起,他又与钱西夏,待到后来东北的女真金人冒起,他又做出了相似的决定。 「而在这期间,宋之国土却是不断收缩,以至于所谓的中原国土尽在外族的铁蹄弯刀之下,多少百姓生死都要仰仗他人鼻息。 「而就算如此,赵宋的百姓日子也是过得极其艰难,他们的税收要远超之前的汉唐,也超过了本朝这两百年。因为什么?就因为除了朝廷开销外,还有好大的一笔银钱是要支付给北边外族,而本该属于朝廷的北方大片土地城池,则又与赵宋朝廷没有半点关系。 「如此一来,每个赵宋百姓身上的担子自然就要比汉唐和我大越重出太多了。而现在你,还有那些胆小畏怯,不敢作战的混账东西居然还妄图让我大越重走赵宋的老路,当真是荒唐可笑,当真是其心可诛! 「朕今日不妨就告诉你,还有天下人:我大越纵然是在天下只有区区几州之地还在朝廷控制时都不曾向任何一个外敌叛逆屈服,更别提如今中原江山有多半已重回我手时了。 「他们不是要入侵我中原,想夺我大越国土城池吗?那就战!朕不畏战,朕也相信,我大越的将士们也是敢战能战而又善战的! 「但有敌人 敢来,管叫他们来得去不得,就让他们把命都留在我大越国土之上吧! 「至于你刘融,既然心存畏怯,有意脱逃,那朕也不留你,这就去职罢官,回你的老家做一个平民百姓去吧!」 随着孙宁这话说出,左右禁军即刻有几人上前,一人按住了还在地上不断发抖磕头的刘融,其他几人已直接上手,剥去了他的官服官帽,让其只着中衣,然后被架着,带出了堂去。 沈舟等臣子看着这一幕,一个个也是神色多变。 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一早就猜到了皇帝陛下会是这般态度,毕竟大家都是随着陛下一路自西南或江南走来的,深知他的强硬秉性。 别说鬼戎等几方势力主动来犯了,就算他们安安分分地留在自家地盘上,皇帝陛下也一定会派兵或亲自带兵,将这些卧榻之侧的敌人一一清理干净! 他们之前都已经认定了,今日的这场朝会说到底只是为了做一个战前的动员与部署,根本不是为了商量打不打,而是商量怎么打! 至于刘融突然冒出来说这番疯话,其下场就一早已决定了。 其中一些人更是想得深了一层,这应该足以提醒那些朝堂内外,还抱着求和念头的人,该改变想法了。不然,他刘融就是所有人的榜样,皇帝一定会在正式出兵前,把这些会乱军心的异议分子尽数剔除的。 而沈舟等几个重臣,则在这层之外,看得更深一些。 这次刘融主动冒头然后被直接夺官,很是正中皇帝下怀啊。 毕竟对这些曾经的大越老臣,皇帝一直都很不待见,像刘融这样的人,倚老卖老,自恃曾经就是朝廷***,便意图在今日回朝继续任要职,这分明就与皇帝,和朝廷接下来的步调起了冲突了。 只是因为他们之前的身份,才使皇帝不好真收拾他们。而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借口,有些事情自然就能办得顺理成章了。 是的,除了如何安排迎敌之外,朝廷接下来还会清理一下内部那些与皇帝思想不一致的家伙们! 第1150章 顺水推舟(中) 沈舟看得很准,之后朝中变化也真就如他所料,皇帝开始着手收拾那些于重建朝廷没有功劳,却仗着之前的大越臣子的身份而再度入朝的臣子们了。 而契机,自然就在如何应对北方外敌,以及对刘融的处置一事上。 就在刘融被当朝去职罢官后,朝中就有不少官员联合起来,一边上奏,一边跑到大将军府前求见皇帝,希望他能饶恕刘大人的这次无心之失。 是的,在他们看来,刘融的这次错误进言不光是无心之失,而且还是为国着想的忠臣之举。 因为在这些官员看来,眼下大越朝廷的局势确实相当危险,此时退上一步,以求得暂时的缓和与和平,不失为一个自保的聪明策略。 要知道,十多年前,大越还当鼎盛,就被鬼戎人轻易连破北疆十多城,使那些鬼戎骑兵差点就越过黄河,兵临洛阳城下。 这样惊恐的情况才在眼前,皇帝怎么就不能吸取教训,以做到稳定天下呢? 当然,这只是从公事上说明他们为何要力挺刘融,于私来论,则是另一个缘故了——这些人与刘融已成一体,甚至有不少人乃是他的门生故吏,靠着他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 刘融也好,其他一干为他出声的官员也好,他们现在的身份到底有些尴尬。他们之前是朝中要紧官员,但现在却不再是了。 而想要重新获取朝中权势,获得皇帝的信任,自然免不了与如今当权的如沈舟这样的官员竞争。 这样一来,刘融之事也好,对外敌的策略也罢,自然就成了他们竞争的一个契机。 而孙宁和沈舟等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前者的态度则是任由此事发酵,等到三日后,真就准许了这一干臣子入内见到自己,并让他们说明了一切。 「陛下,刘大人乃是两朝元老,一向忠于朝廷,怎么说也是功劳苦劳皆有,岂能因为一次建言不合圣意就将他罢官呢?这可是会寒了天下官员之心的啊……」 「陛下明鉴,自古圣君皆最是虚心纳谏,从不会因言获罪,刘大人纵然所奏不合陛下之心,也不是罪过啊。」 「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并让朝中官员重新讨论如何应对如今北方之局……臣以为,继续强行用兵,绝非朝廷之幸,真不如少作退让,以得一太平……」 「陛下,臣以为也当如此,则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天下幸甚……」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几十名官员在堂下跪倒,摆出了一副皇帝不肯纳谏他们就不起来的架势。 孙宁就这么静静坐在上边,似笑非笑地听着,看着。 直到他们把自己的态度全都亮明了,等着他最后裁定,他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讥诮起来:「这么看来,各位还都是我大越朝廷的忠臣了。」 「臣等不敢言忠,只是尽人臣的本分而已,也请陛下三思后行。」 「言者无罪……」孙宁重提了他们刚才的说法,「这说法朕当然是知道的,自来就有所谓的言官进言不必担负任何罪责,道听途说,皆可风闻奏事的成例,我大越自然也不会例外了。」 听他这么说来,这些臣子心下又是一喜,看来皇帝也有所忌惮,真打算采纳大家的建言了。 但他们未能高兴多久,皇帝的话锋陡然一转:「但朕怎么就记得他刘融从来就不是什么言官呢? 「他是礼部尚书,只管着与朝廷诸般礼仪有关之事,什么时候也有了言官的职权了?而且,他上奏所说的,也是与他本职毫无关联的朝廷用兵之策,这难道不是越俎代庖吗?」 群臣想说什么,可不知是被皇帝的气势所压,还是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说辞,大家 居然都有些纠结地保持了安静。 孙宁见状又是冷然一笑:「用兵对敌之事,自然有兵部,有枢密院等军事衙门来做判断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连兵书都未看过半本的礼部尚书多嘴了? 「还有你们,这里的人中,有工部的,有礼部的,有吏部的,就是没有兵部的。可你们刚才所奏,奏本中所写,却都是置喙朝中用兵大事,谁给你们的职权和胆子,竟敢如此胡言乱语,乱我人心?」 被孙宁如此逼问,众官员又是一阵心头狂跳,不少心虚的,更是直接伏身在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而孙宁最诛心的话又跟着出口了:「我知道你们今日为何群情汹汹而来,不就是因为他刘融是你们的恩师老上司,是你们这一党之人的首领吗? 「要是他一被罢官,你们这些人就少了主心骨,还拿什么与被朕亲自提拔重用的亲信功臣们争权夺势?还拿什么资格和这些真正的功臣们争斗?. 「所以无论他是真有错,还是假有罪,对你们来说救出他,保住他才是第一位的。这就是所谓的朋党了吧?」 「陛下……冤枉啊……」 听到「朋党」二字,众臣子大惊失色,不少人后背都生出汗水来,赶紧叩首不止,想要做出辩解。 但孙宁压根不可能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当即一声断喝:「你等一个个之前未有寸功于朝廷,朕看在当初情分上才让你们官复原职。可你们是怎么报答于朕的? 「是更为贪婪地攫夺权力,是勾结成朋党,欲与真正的国之栋梁抢夺官位权势,是随意指摘评论朝中政策,只为图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百姓…… 「像你们这样的人,若继续留在朝中,只会是祸国殃民,使我大越朝堂不安。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视刘融为恩师上司,那就都随他一起去了吧。 「我给你们两天时间,即刻离开洛阳,回家乡去。你等所有人,今日之后,再不是我大越官吏,今生也不得再入官场半步。去吧!」 做出最后的判决后,孙宁甚至都不等他们给出反应,便已直接起身,大踏步地自这些臣子中间走过,离开了这座大堂。 只留下身后几十名官员,宛如灵魂出窍般跪伏一地,各自神色多变,久久未能回神。 第1151章 顺水推舟(下) 孙宁看似是有些愤怒的驳斥群臣,最后更是一怒罢免了几十人。 但其实他的心情是相当平静,甚至是带着几分痛快和喜悦的。 因为这一回,自己终于是能名正言顺地将这一干自己本来就想清理出朝堂的家伙给赶出去了。 对这些曾经的大越臣子,孙宁真是半点好感都不带有的。 且不提他们在当时局势崩坏后置身事外的选择——这毕竟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强迫这些官员真个都做出殉国的举动来——光是孙宁在西南,在江南立稳脚跟后,这些所谓的朝廷忠臣的表现,就足够让他不把这些家伙放在眼里了。 因为那几年里,朝廷既立,而且正是用人之际,可他们却没一个愿意抛下一切,去江南投奔,尽到自己作为一个臣子该尽的职责的。 是直到大越朝廷真正起势北伐中原后,尤其是在拿下开封之后,这些所谓的忠臣才不断冒出来,重新想要入朝为官。 而更多的人,则索性是在洛阳也重新光复后,才跑来,说是要向皇帝尽忠的。比如那位刘融,就是两个月前,才来的洛阳。 对这些不想共患难,却惦记着跟你同富贵所谓臣子们,要不是为了大局考虑,孙宁是连一个闲官都不肯给他们。 当时可是沈舟劝说了良久,才让他勉强接纳了这些人,还让他们官复原职,甚至加官一级。 但他们之后的所作所为,那些暗地里只会争权夺利的手段,还是让孙宁大感不满,早就想要找个由头收拾他们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些官员,都是大越崩溃时在朝之人,又怎么可能存在真心为朝廷和天下的人呢? 十五年前大越的崩溃是各种原因一起造成的,内忧外患,再摊上一个昏君,自然就有了亡国的下场。 只是因为孙宁的突然穿越取代了保庆帝,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变化,让本该终结的大越朝廷,再次得到了续命。 至于这些曾经的朝廷官员,作为曾经大越差点亡国的重要原因之一,自然是不能用的。孙宁只是一时拿不出合理的理由,才暂时留着他们。 而这次刘融的一个表态,却给了他机会。 随后这些旧是朝臣的集体进言,则完全是在孙宁的意料中了。. 所以今日的安排很是顺当,随着孙宁离开,一直守在堂外的数百名禁军将士便一拥而入,迅速就去掉了这一干官员的衣冠,然后半强迫地,把他们带出了大将军府。 直到这时,他们才一个个回过神来,恐惧和后悔的情绪充斥于心,顿时哭喊着冤枉的有之,叫着让皇帝开恩的也有之,当真是好不热闹,却又丑态百出。 这一切,孙宁自然是看在眼中,但他除了撇了下嘴外,也没其他表示了。 倒是一旁的沈舟,不禁有些疑虑道:「陛下,如此做会不会有些太过了?要是他们离开后乱说,于朝廷名声可多有损失啊。」 「过分吗?这是他们应得的。」孙宁不以为然道,「我早就想把他们剔除出朝堂了,这次好不容易得一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了。 「至于乱说,他们没那个胆子。我会让乌衣司的人盯着他们,若敢胡言乱语,他们已无官身,乌衣司的人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把自己说的话全吞回去!」 听着皇帝决绝的话语,沈舟都不禁打了个突,但那些继续劝说的话语,却也被他迅速咽了回去。 其实他也并不可怜这些家伙,因为正如陛下所言,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本就无功于朝廷,还妄图争夺权位,干涉大事,真是不知死活。 对这些家伙,孙宁的关注自然不会太多,很快就转回到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上:「 你说说看,那三边战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若是三边同时开战,怕是即便以如今朝廷之力也是难以承受。」沈舟正色回道。 孙宁点头:「这个我自然明白,我也没自大到以为凭我大越兵马可以和鬼戎、晋州和关陇三方同时开战。那你觉着这三方,我们该做什么样的先后安排呢?」 「无非就是先易后难,还是先难后易而已。不过那三方必然已达成联盟,所以此番才能几乎同时发难,所以我们即便想要拆开了他们,一一平定,他们也不会给我们这样逐个击破的机会。」 沈舟的回答也正是孙宁所想,这让他的眉头再度皱起:「是啊,他们已成攻守同盟,却又分于三个方向,尤其是鬼戎人,现在又有了鲁地,使我淮北和中原同时要有所提防…… 「所以说,鬼戎是我们最大的强敌,相比起来,晋州和关陇就要弱得太多了。你说,要是朝廷此时真愿意开出条件,把河北之地尽数让与鬼戎,也承认鲁地由他们掌握,甚至摆出要退兵回江南的架势,鬼戎人会做何反应?」 这突然的一问让沈舟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就叫道:「不可……」但旋即,又明白过来,皇帝陛下又怎可能真做出如此决定呢,那又何必把刘融给罢官。 然后,他又是神色一变,想到了关键所在:「陛下的意思,是先用这手段来麻痹鬼戎人,只要他们暂时生出罢兵的念头,这一联盟自然也就瓦解了。 「这确实是一招妙手,若是郭寒或李万年,还未必肯信我们会委曲求全,但鬼戎与朝廷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而且他们实力最强,所求更多,说不定真会相信。 「而只要他们有所放松,稍有退兵,就给了咱们主动出击,平定晋州和关陇的机会……唯一可虑的,就是晋州和关陇真要打下来也不容易,时间拖长了,可能鬼戎人就会反应过来了。」 孙宁笑着摇了摇头:「沈舟,你的想法固然不错,但依然无法解决眼下的困局,无法打破这一不利局面。 「而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个策略,一个能真正杀所有人措手不及,彻底解决当下困局的策略。你反过来想想,就明白了。」 第1152章 塞北苍狼(上) 黄河以北,雍州城。 雍州,作为河北重镇,虽不在大越北疆十八城之列,但其重要性却丝毫不在那些边疆关城之下,甚至对整个黄河以北来说,其地位更在许多边城之上。 只因为这雍州距离黄河不过二百里,又位于整个河北的中心位置,一如洛阳之于中原,由此无论是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都是四通八达,最是便捷。于是,早在一两百年前,大越朝廷就已把北疆各城的后勤粮仓设置在此。 而随着时间流逝,局势变化,这雍州城的地位更是不断提升,待到二三十年前,这座河北大城更成为了整条北方防线的大后方。 无论是军械粮食,还是兵马物资,朝廷都会先一步运抵于此,然后再在雍州集散,分于各城。这一习惯保持了多年,直到十五年前,北疆剧变…… 可如今的雍州看着却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在这个五月中旬的时节里,各种人马物资也正源源不断地被送入城池,然后交由一批披甲执锐的将士点算接收,再将之按类别送入到一个个有兵卒守护的硕大仓库之中。 要是仔细打量的话,更会发现,这些甲士看着完全就是大越官兵,至少从其穿着模样来看,就是不折不扣的中原人氏。 而事实上,现在的雍州可是完全在鬼戎人的控制之下,真正做主的,正是鬼戎室韦部万夫长别乞该。 作为室韦部七大万夫长之一,他在部族中的地位自然极其重要且崇高,一直以来,这雍州城就完全由他说了算。而在此之前,这汉人的城池,也从来不像如今般繁华忙碌,之所以有此变化,是因为一人的到来。 别乞该在巡视了城中各处粮仓一圈后,才有些不耐烦的回到自己的住处,也就是原来的雍州太守府。 对这个汉人的衙门建筑,他虽已在此多年,却还是不甚习惯,下马进入正堂时,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疲惫。不过在看到上首席地而坐的那个高大身影时,他脸上的表情就迅速从疲惫不耐变作了尊敬:“大汗……” 一边打着招呼,他已迅速抚胸弯腰,行下礼去。 而坐着的那人,此时目光还在手头一份书卷上,片刻后,才微微点头:“坐。怎么样,现在雍州这儿有多少粮食了?” “按汉人的计量来算的话,现在已经凑集了二十五万石左右的粮食……”别乞该低声回道,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不好出口。 直到这时,对方才把手中书卷往面前矮几上一放,扭身抬头,看向了他。 这是个容貌颇显粗犷豪迈的草原汉子,因为饱经风霜的缘故,容貌就要略显老些,看着有五十左右,但其真正年龄却只四十出头。 两条浓黑的眉毛斜斜向上挑起,下方则是一对硕大的眼睛,配上略有些塌平的鼻子,和大嘴,以及杂乱而出的须髯,整个人更给人一种豪放不羁的气势来。 不修边幅的他此时先探手取过矮几上的一只皮囊,拔去塞子后,就先往嘴里猛灌了好几口酒水,这才哈哈一笑:“你想不通为何要在雍州聚拢粮食?尤其是要你帮着我盯住在些从北边各城送来的粮食和物资?” 他的声音很大,此时一开口,就震得整个大堂内都有嗡嗡的回声,而随着这些举动话语,整个人的气势更是再度攀升,虽依旧有些慵懒坐那儿,却也如猛虎高卧,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感受到压力的别乞该立刻垂下目光,身子又坐正了三分:“大汗,我……我确实有些想不通……”真话说出口,他只觉呼吸都有些停滞了,生怕面前之人因这话而突然发怒。 没法子,眼前之人对他,对整个室韦部,乃至所有草原鬼戎人来说,都是至高无上,宛如天神一般的存在。 因为正是他的突然崛起,才让本来一直在塞北三族中处于最弱位置的室韦部快速变强,于短短几年间,成为能与完颜、耶律这两个有着几百年家底的部族相抗衡的存在。 在他带领着室韦部一步步崛起的过程中,无论是用智谋,还是用武力,他都是塞北草原上前所未有的存在。 论用计,他能够把其他两部那些高高在上的首领都耍得团团转,让完颜和耶律两部于鲁地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然后室韦部则抓住机会,一举掠夺了本该属于那两部的数座城池,将其中的财富人口搬运一空。、 论勇武,他更不在任何一个草原勇士之下。 在数年前,他们室韦部夺取北疆五城之后,曾遭遇过两部联手攻击。 结果就是在他的带领下,于塞北原野之上,他们室韦部以一敌二,正面击破了数倍之敌,从而真正奠定了眼下塞北三族的强弱格局,让室韦部成为三族之首,其他两部只能奉他为真正的大汗,以他之命是从。 直到今日,别乞该还能清晰记得当日决战时的场面,大汗他骑一匹黑马,手提钢刀,真就宛如草原中传说的神兽苍狼般杀入敌阵之中,斩杀耶律完颜两部十多名首领,其他兵卒战士更是以百计。 等到战事结束时,他和胯下骏马都被敌人的鲜血染红,而所有两部战士,再看向大汗时,则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 草原之上,从来就是实力至上。 就是这一战,让大汗成为了整个草原的主人,让蔑勒真的名字传遍了每一个风能吹到的角落! 而包括他别乞该在内的所有室韦部的族人,更是将他视若神明。 所以哪怕在他看来大汗这次的命令有些不合理,他怎么都想不通,也只能照办,虽然依着草原人的性子,他还是直接将心中的疑虑和不满给说了出来。 蔑勒真却笑了:“你感到奇怪就对了,其实不光是你,我相信所有知道我要把粮食物资全部齐聚在雍州的人,都会感到疑惑,包括南边的敌人,也是一样。 “而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得最大的胜利!” 第1153章 塞北苍狼(下) 听大汗如此说来,别乞该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大汗的意思是,将要继续发兵,杀到南边去?” 蔑勒真笑看着他,点点头:“对,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只要趁着南边汉人准备不周,一举跨过黄河,那入主中原的大计说不定就真能成功了!” “入主中原?”别乞该明显陷入到了更大的震惊中,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大汗之前不是说我们只要能拿到鲁地,逼着汉人同意把黄河以北的所有区域都割让于我们就算是成功了吗?” “对,我是这么说过,但那只是用来麻痹南边的说辞。事实上,我要的是更多,是整个中原,整个汉人的天下!”幽幽的光芒自蔑勒真的眼中冒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看着愈发的像草原上最贪得无厌的苍狼。 见别乞该又是一脸震惊,他又是一笑:“你知道完颜部和耶律部当年的往事吗?几百年前的往事。” “我听人说过。好像耶律部的祖上就曾经占领了整个黄河以北,让中原汉人都只能向他们俯首称臣。至于完颜部,虽然他们崛起之后也很是厉害,但终究没能开拓出更大的区域……” 别乞该有些迟疑地说着自己所知不多的关于这两部的历史。正因为有耶律部几百年前所建立的名叫大辽的国家作为参照,他,或者说所有塞北三族之人,才会相信他们会在大汗的带领下再度控制整个黄河以北,从而和南边的汉人朝廷形成对峙的局面。 “对,这就是耶律部引以为傲的过往了,他们也一直认为自己是草原部族的最强民族。但事实上,他们从来就不是最强的,因为就在他们之前的几百年,在这片土地上,还有过多个从草原崛起的部族,曾经打下过比他们打得多的疆域,连南边的洛阳,都曾是他们的都城。 “至于汉人,则只能继续向南退缩,直退到那条叫作大江的河水南边,使大半个中原天下都在我们草原部族的手中!” 别乞该顿时张口结舌,难以想象:“还有……还有这样的事情?” “对,这些都是我从汉人的书籍里看到的,那个叫作北魏的国家,才是自古以来最强的草原部族。他们和我们一样,来自北方草原,他们的族群叫作鲜卑! “正因为有这样的前辈创造的伟大功业,我才会深信我们也能打下更大的疆域,而不是只停在这一条黄河之前,就已沾沾自喜。更何况,比起当初的北魏,我们所面对的局面可要好太多了,因为就连汉人内部,都不曾团结一致,晋州的郭寒,还有关陇的李长安,不就早派出使者要与我们联手,并愿意之后割让出更多中原土地给我们了吗? “而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以他们中原人一贯以来的作风,接下来大越朝廷一定会先出兵去平定那两方的人马,这就给了我们更好的机会,去渡过黄河,深入到真正的中原腹地。” 听着这番分析,别乞该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的野心也被彻底点燃了。 当下里,他便深深地伏下身去:“大汗,要是我们真能进入中原,达成前人都没有达成的伟业,还请……请你一定要让我为先锋!” “哈哈哈哈……你是我的心腹猛将,就算你不提,我也会以你为我们大军过黄河的先锋主将的!”蔑勒真爽快地应道。 但随即,更为兴奋的别乞该便又抬头,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大汗的雄心我明白了,可是,这与你让我安排囤积粮食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为一个纯正的草原战士,他确实很不理解这样的安排。 因为在以前,他们率大军出征时,几乎少有筹措如此多粮食的先例。 在塞北草原上作战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骑着马,驱赶着牛羊等牲畜,一路放牧,一路赶路杀向的敌军所在。 如此一来,既不用担心一路上的食物问题,也不会耽搁了他们的行军速度,可谓是草原上作战的常规手段了。 而在进入中原后,情况倒是发生了些变化,这里的环境已不利于驱赶放牧牛羊随军。但是,他们却能通过以战养战的方式,随着拿下一座座城池来补充粮食。 可以说,在别乞该等鬼戎将士眼中,出战是根本不需要准备任何粮食物资的,缺什么,直接抢掠当地就是了。 所以,这次真要过黄河去打中原汉人的城池,不也是一样吗? “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将和以往的大不一样,南边的汉人不会再让我们随意劫掠补充消耗的粮食了。而且,今后的战斗时间也会迅速拉长,一座城池的争夺,没有几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出现结果。 “更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战斗里,我们将更多的倚重像雍州这样的城池中的汉人兵将了。他们,可没有我们草原部族的战士那样的习惯,可以只吃牛羊肉和奶,而是需要消耗大量粮食的。” 别乞该再度一愣,这才知道大汗已经有了更全盘的计划。 对于大汗的如此安排,他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因为随着今后战事扩大,无论是他们这些室韦部的嫡系,还是其他两部兵马,都已经不够用了。 也是该到了要动用这些早已向他们投诚效忠的汉人军马的时候了。 这也是蔑勒真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结果,不然以当初他们势如破竹地拿下北疆十八城的效率来看,又怎么可能多年下来,一直只是留在北疆呢? 他就是要用上这十多年的时间,来真正的征服北疆十多城,让这十多城的汉人最终成为自己进入中原的最大助力。 而就目前来看,他的这一计划无疑已经成功。 除了那三族十多万的骑兵之外,蔑勒真还能拉起一支超过二十万的汉人步卒大军,足以带着他们,杀过黄河,席卷整个中原大地了! 多年积蓄,多年忍耐,现在也到了他这只塞北苍狼亮出獠牙的时候了! 第1154章 尔虞我诈(上) 别乞该再度拜倒。 他虽然不是太清楚这一切的安排有多难,又有多么的厉害,但却对自家大汗充满了信心。 他相信,在大汗的带领下,用不了太久,他们便可踏足黄河以南的区域,征服一座接着一座的城池了。 蔑勒真见状,又是一笑:「所以,你要好好管住我们的粮食,这会是我们开创属于我们室韦部天下的基础所在。」 「是,我不会让大汗失望的,我一定尽心去做,一粒粮食也不会有短缺……」 「那就好,明日我就会先离开雍州,去更南边的冀州,准备接下来的出兵之事。半个月后,你就把第一批粮食押运前往冀州,那儿会成为我们跨越黄河的所在。」蔑勒真当即做出了下一步的指示。 别乞该再度伏身答应,再没有了之前的不耐,反倒是充满了干劲。 就在两人商定一切,别乞该欲要告辞离开时,外间一名守卫亲兵突然走了进来,站定在蔑勒真前说道:「大汗,城外来了一个自称是南边汉人朝廷使者之人,说是要见大汗,商量一件要事。」 这禀报让两人都微微一愣,蔑勒真随后才笑了起来:「看来那边的汉人皇帝是真坐不住了。就让他来见我吧!」 别乞该刚想说什么,随即又想到了大汗之前的种种策略,到底是忍住了,只又一行礼后,便干脆离开。 而在过了有一个多时辰后,外头才有守卫再度来报,那汉人的使者已经来到堂外。蔑勒真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这才放下手中书卷:「让他进来吧。」 很快的,一个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就来到了堂上,先是规规矩矩地向蔑勒真行礼:「大越礼部侍郎,北向使者诸葛青云,见过蔑勒真族长。」 诸葛青云,终于在时隔数年之后,再度被朝廷启用。 话说,自当初于开封行离间之计失败,只以身免地逃回金陵,面见皇帝后,他便大受打击,还被罢免了一切官职。 但是,他终究不是寻常之人,虽然受了大挫折,却并未真就因此一蹶不振。而是借着这几年的赋闲在家,读书自省,努力提升着自己,以求能一雪前耻,再为朝廷立功补过。 而孙宁,作为曾经看重于他,力邀他出仕,并委以重任的主上,也果然没有真个因一次失误就放弃了他。 终于,在这次关系到整个大越朝廷北向战略大局的重大事情上,将这一件尤其关键的差事交到了重新被启用为礼部侍郎的他,诸葛青云的手上。 而诸葛青云自然不会辜负皇帝陛下的如此重视,在明白皇帝的意图后,未有丝毫迟疑,便动身而来。 几年的赋闲休养,让诸葛青云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当初更加的温润平和,完全看不出半点攻击性了。至于其心性和才干上的长进,就只能通过接下来的表现以见端倪了。 至少此时当着蔑勒真这样的草原枭雄,他能做到不卑不亢,平静以对,就足以让许多同朝官员为之汗颜了。 毕竟,他面前的可是蔑勒真,一个杀人无数,被中原读书人视作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啊。而他却能平静而坐,脸上的笑容都保持到位。 蔑勒真见他如此表现,倒也颇为欣赏:「你说你姓诸葛,可是诸葛武侯的后人?」 「正是,蔑勒真族长也知道我中原的古人?」诸葛青云好奇问道。 「呵呵,诸葛武侯,何等人物,就是在草原上,我们也是有所听闻,并对他多有敬佩的。」 蔑勒真也笑道:「你是他的后人,想来确实也有才干能力。既如此,为何要为那样的无能朝廷卖命?不如就此弃暗投明,来我帐下听用如何?我可以许你一个汉人宰相的职位,如何?」 饶 是诸葛青云来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在听对方提出这么个要求时,脸上还是忍不住有愕然之色。片刻后,才笑着拱手道:「族长好意在下心领了,然则忠臣不事二主,我既为大越臣子,岂能如此背主?」 「你不考虑一下?你们大越朝廷的情况,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这样无能的朝廷,真值得你效忠吗?」蔑勒真不=肯放弃地又劝了一句。 诸葛青云这时倒是把神色一肃:「如今我大越朝廷确实遭遇了内忧外患,但我既为臣子,该做的就是帮朝廷,为陛下分忧,而不是为了自身利益离开他们。 「而且,既然族长你知道在下乃是诸葛武侯后人,就当明白我先祖所以能名留青史乃是因为他在当初的所作所为。我为其子孙,又怎能干出有辱祖上的事情来呢?还望族长不要再拿此事为难于我了。」 「呵呵,好吧,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那我也就不再强求。」蔑勒真很是好说话的点头道,「说说吧,你今日来见我的用意为何?」 这才算是入了正题,诸葛青云当即正了正身子,神色也变得肃然:「不瞒族长,在下受陛下之命前来见您,乃是为了你我双方长久大利。」 「说下去。」 「我大越朝廷这次愿意公开承认将黄河以北各城池全部由你们塞北三族统治,就是鲁地,我们也不会再寻求夺回。而咱们双方则以此两点为基础,签订再不互相侵犯之盟约,至少不在十年之内互相越过黄河交战。 「而只要族长你们塞北三族能与我大越签订此盟约,则不光是能得到我大越朝廷之承认,并以兄弟之国相称,另外,还能得到我朝每年三十万两银子,十万匹绸缎的岁贡…… 「如此,贵部便可以此名义与土地彻底立国,与大越隔河而治,共享太平。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却不知族长你意下如何?」 蔑勒真笑了,笑容里尽是一切皆在掌握的自得。 大越朝廷的此番求和,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说,这应该就是他大越朝廷眼下最好的应对三面之敌的对策了吧。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接受,当即冷笑着摇头:「诸葛大人,你们的诚意很不够啊!」 第1155章 尔虞我诈(中) 见对方有所变色,诸葛青云也未见紧张,直视蔑勒真问道:“族长此话怎讲?是觉着我朝许出的好处太少吗?” “当然少了,如今鲁地和黄河以北这些城池早就被我们的勇士打下来,甚至已在此多年,说这儿早成我们塞北三族的治地也是理所当然,根本就不需要你们汉人朝廷来做承认! “这就是说,你们只是以口头上的一个承认,最多便是每年的一点银两绸缎就想换取我们不作南下的承诺,这是不是想得太美满了? “我甚至都要怀疑你们的皇帝孙宁他之前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了。” 蔑勒真继续冷笑着道出了自己所想,诸葛青云则是微微蹙眉:“蔑勒真族长你这话看似有理,可其实真相却非如此。 “你们固然已在河北盘踞多年,原属于我大越的北疆十八城更是被你们彻底霸占,使我们再难染指。然则,这一切终究只是表象而已,你们塞北三族毕竟非我汉人族类,纵然在此经营多年,怕也是没法真正叫河北汉人子民心服的吧。 “你们可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大越朝廷以陛下之命传令四方,号召河北所有汉家子弟起义响应,你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危局? “我们汉人从来有句老话,叫作名不正则言不顺,于贵族来说,占领河北之地也好,夺下鲁地也好,从来就没有名正言顺过。而现在,朝廷愿意做出让步,公开承认你们对河北之地的统治,这还不能叫有诚意吗?” 这一番话还真说的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便是蔑勒真都无法做出反驳,只深思地看着他,半晌才轻轻一笑:“看来你这次前来是做好足了相当准备啊,果然是能言善辩。” “不敢,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还请族长三思。” “即便如此,你们的付出和收获还是相差太大,我们所得更只是一些虚名和少量银钱和布帛,纵然我愿意接受,下面的人怕也不能答应!”蔑勒真却再度摇头,显然是不满意对方拿出的这一筹码了。 诸葛青云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懊恼。但其实他心里却很是镇定,因为对方的反应完全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为难,半晌后才艰难问道:“那依着族长你的意思,想要让贵族这次罢战,却要我朝做出什么样的让步呢?” “再加两点,第一,你们许诺给我们的布匹银钱都要翻五倍,而且我要在两个月内看到第一年的岁币运过黄河。另外,我们双方要在黄河两边的渡头上开设榷场,让双方百姓可以自由贸易……” 蔑勒真也不作客气,当即就道出了自己的条件来,光这经济上的第一条,就听得诸葛青云不断皱眉了,不得不说,他的要求可够贪心的。 但在对方把这关于双方开设榷场的想法和索求岁币的数量通通说明白后,他还是慢慢点下头去:“可以,我回去后会向陛下尽力说服,满足你们的这些要求。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便是让你们把孟津一带让出来,从此由我塞北三族来管。只要这两条和刚才你提到的几点都达成了,我们就可以答应你们接下来不会对南边用兵……” 诸葛青云的脸色骤然而变,人都差点站起来:“你说什么?想要孟津?那绝不成!” 孟津,乃是黄河南边的重要渡头,若此处真落到鬼戎人之手,越军别说越过黄河去收复失地了,就是想要凭河自保都会变成一个极其难办的事情,一旦双方翻脸开战,那就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以别说他诸葛青云了,就算是孙宁亲自在此,也是不可能接受如此丧权辱国,后患无穷的条件的。 但蔑勒真显然没打算在此事上做出让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这是我们双方达成停战盟约的前提,没有这一条,其他的都不必再谈。” 说着,他又是一声冷笑,带着几许威胁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就算你们不肯把孟津让出来,我接下来也有举兵打下那边的意思,你们是守不住的。 “而就我所知,你们越朝现在的处境可是相当不妙,无论是晋州的郭寒,还是关陇的李万年,都不是你们能轻易应付的,要是再加上我们大举过河,你们拿什么守住黄河南岸的大片城池? “只以一个区区的孟津,就能换来我们的按兵不动,让你们越朝可以去应付迫在眉睫的各种问题,已经是给足你们好处了。” 在蔑勒真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诸葛青云的脸色又是一变再变,不知是愤怒还是因为恐惧,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你们这是趁火打劫,真是无耻!” “哈哈哈哈……在你们中原汉人眼中,我们北方草原上的外族不都是强盗一般的存在吗?趁火打劫于我们来说,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话让诸葛青云彻底没话可说,但他脸上则依然是一阵阵的纠结:“孟津……实在过于重要,可否换个其他地方,黄河南岸的其他城池……” “那我要洛阳城,你们肯给吗?” 一句话,就让他无法再开口,很显然,这已经是蔑勒真的底线了。 诸葛青云的嘴唇又颤抖了一下:“此,此事过大,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需要回去向陛下请旨……你得给我时间……” “可以,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到时给我答复。”蔑勒真一口答应,然后又加了一句,带着威胁道:“对了,你别妄想用这样的理由来做拖延,想凭此给你们创造出一定的时间来对付晋州和关陇。 “只要我这儿一旦得知你们真有对那两地用兵的举措,我草原铁骑就会越过黄河,杀你们个片甲不留!到时别说孟津,就是洛阳,也会被我们踩在脚下。”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回去,就按蔑勒真族长你说的办。”诸葛青云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看样子应是因为差事没办成,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56章 尔虞我诈(下) 在诸葛青云神情郁郁地离开后,刚刚还表现得气势逼人,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的蔑勒真才突然展颜一笑,然后迅速下令:「让耶律长隆,完颜重虎,狐达令……他们都来见我,有大事要吩咐他们来做。」 随着大汗一声令下,这几个被点到名的塞北三部中的重要人物便各自飞马而来。其中有几个,都不在这雍州城中,需要快马传信,然后又连夜赶来,直到三天后,这些人才到齐。 蔑勒真这时便聚集众人,神色间既郑重,又兴奋道:「各位,你们一直所希望的南下夺取汉人中原的想法,很快就要成为现实了!」看書菈 只一句话,就让堂上一众随意而坐的鬼戎三部首领人等个个都露出了兴奋之色,甚至都比之前坐直了许多。 当下里,就有耶律长隆率先大声问道:「大汗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这样的大事,又怎能有假?」蔑勒真目光中闪烁着寒光,继续道,「现在我已经可以确信,南边的越朝已经没有勇气与我们一战了。」 「大汗怎么做出的如此判断?」完颜重虎也皱着眉,慎重问道。 「因为就在几日前,南岸来了使者……」当下里他就把之前和诸葛青云的谈判细节道了出来,末了总结道,「当时我故意提出极其苛刻的要求以为试探,而结果他虽然极力反对,但态度上却显露出自身的软弱。显然,他们是真不敢与我们正面交战,或者说,他们现在很害怕我们塞北三族的大军会突然跨过黄河,对他们发动攻击。 「既然如此,这对我们来说自然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了,只要稳住了他们,在得到他们送来的银钱和绸缎后,便可顺势发动南下的攻击,配合着晋州和关陇那两路兵马,把他们彻底赶到南边去。」 在场众人听完这番分析后,都现出了不同的反应来。 既有感到叹服的,也有感到惊讶的,自然也少不了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比如狐达令。 他是室韦部的一个万夫长,为人最是直率敢战,实在有些接受不了如此狡诈的做法:「大汗,既然我们已经和他们签订了盟约,又怎么能反悔?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他们……」 「咳咳,狐达令你错了。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以往在北方草原上,我们各部之间往来交战,确实从没有用过这样的手段。但现在不同了,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么一群习惯了使诈,习惯了出尔反尔的阴险汉人,所以想要打败他们,就必须学会变通。」别乞该在干咳了一声后,帮着大汗做出解释。 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也纷纷帮着说道:「没错,汉人从来就没任何诚信可言,既然我们已经和他们是敌人了,就没必要遵守这些约定。」 「是啊,而且在我看来,这次汉人使者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说不定他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半个月后,也未必会有什么答复呢。」 「对,我们不能错过了这次南下的机会!狐达令,我们信守承诺是在自己人面前,对敌人,不必做这些!」 狐达令听他们如此说来,神色又是一阵变幻,最终还是点点头,不再多言。 如此,就再无人提出异议,因为现在的鬼戎三部,其实真就已经被蔑勒真彻底统一,他这个大汗的威信与权势,真就盖过了所有人。 所以,他在又一次扫过众人后,肃然开口:「那现在就定下出征决定,半个月内,粮食物资通通囤积在雍州,然后前锋军队先入冀州,等到南边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后,就准备过河!」 想来,以那些汉人的思维,恐怕一定想不到,他们会在缔结盟约的同时,发动过河的战斗。 夺下孟津只会是开始,就算是洛阳,都不可能满足蔑勒真的野心。他要的,是至少打过淮河 ,把那些汉人压到长江以南的狭窄区域! 同一时间,黄河南岸,白马小城。 诸葛青云正站在皇帝陛下的下首处,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此行的结果,以及对方的种种反应道出。 最后,又做出自己的判断:「陛下,臣以为那蔑勒真一定是认定了这会是咱们的缓兵之计,所以才会如此狮子大开口,想要迫使咱们做出更大的让步。」 「唔,很合理,也很贴合他们一贯以来的贪婪风格。」孙宁似笑非笑,「不过各位有没有想过,说不定这一贪婪的表现,也是对方刻意装出来的。」 「有可能。」温凉玉本来就想说什么,此时见皇帝道出了自己心中疑虑,便迅速跟进道,「那蔑勒真能在短短时日里吞并其他二族,就绝对不可能是个鼠目寸光的莽夫。 「恰恰相反,他表现得越是贪婪粗鲁,就意味着他其实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真正目标。此人之图谋,怕是相当不小了。」 「臣也以为此事该仔细应对,尤其是这段时日的黄河防线。」陈青云也跟着道,一如既往的以稳为主。 孙宁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看着他:「你说的不错,所以朕打算接下来孟津渡口这边,由你带兵严守。两万人,可够了吗?」 「鬼戎人不善水战,强行过河登岸必然受黄河波涛所限制,十成战力必然不到五成。臣又是以坚守为主……两万人足够了!」陈青云当即点头道。 「很好,那其他兵马,我会亲自带着,前往延津,过河向北!」孙宁即刻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们不是以为我们这是缓兵之计吗?我想,当一切真相大白时,我们的真正意图必然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是的,打从一开始,孙宁就有着一个更为宏大而冒险的策略。 无论是晋州的郭寒,还是关陇的李万年,现在早不被他当作真正的敌人了。 真正能让孙宁重视的强敌,只有北边的鬼戎人。 所以这一次的派诸葛青云为使者前往河北,并非什么缓兵之计,而是障眼法。只为大军下一步的行为不被敌军先一步发现。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黄河边上的白马小城,而在城外,数万大越精锐已整装待发! 第1157章 过河(上) 黄河水滔滔,奔流向东。 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滋养了两岸的华夏民族茁壮成长,但同时,她也是一个脾气很是暴躁的母亲,总是突然就改变河道,咆哮肆虐两岸,给依河而生的子民们带来深重的灾难。 因为河水浑浊,积累了太多泥沙,使得黄河河床更是不断抬升,纵然是几个水势最是平缓的渡头处,那湍急的水流,还是让不少初至黄河边的南方兵将感到一阵心惊。 没法子,相比于静水流深的长江,黄河之水给人的冲击力要强出太多了。 就拿眼前来说,滚滚的黄河水打从大家面前而过,就不时在风的作用下高高抛起一个个的巨浪,似乎随时都能把岸边准备下水的船只和其他工具通通给卷走一般。 便是孙宁,见状也是神色一片凝重,对身前的几名工部专门治水造桥的官员仔细叮嘱道:“朕固然说过要以速度为第一要务,但是,安全也不能有疏漏了,要保证每个造桥民众的平安。” “谨遵陛下旨意,臣等一定尽心竭力,小心应对。”几名官员当即下拜答应,然后才走向前方岸边,一边查看水势,一边让人先把一根根木桩往水下打去。 想要迅速渡过黄河,办法有两条,一是坐船,一是造桥。 这两个法子各有其利弊,船只运人更快,但危险性也更高。尤其是当要运送大量兵马时,所需要的时间和来回次数增加,那出事的可能自然也就迅速攀升。而且真把大军都用船摆渡过去,那又怎么回来呢?还有后续的军械粮草又该怎么运输? 至于造桥,安全上更稳当些,哪怕是最简单的浮桥,也比乘船要稳。但是,它所需要的时间却是漫长的,恐怕朝廷等不起,对岸的敌人也不可能给大军这样的机会。 所以在一番商议筹谋后,孙宁决定双管齐下。 先以大小船只把一部分精锐运过黄河,然后在守住这边的延津渡口,确保让大军能过得了河后,才架设起能把更多兵马通过黄河的浮桥,如此接下来就能让大军源源不断杀向河北各地了。 这一次渡河策略的关键就在第一批人能安然过河,并迅速占领对岸的延津渡!如此重要的事情,孙宁除了让本就善于水战的吴铁雄指挥之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同军而行。 此时,在做好后方的种种安排后,孙宁也不再犹豫,除去有些笨重的甲衣和行头,便只提着碎风刀,便在杨轩等几名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了河边,登上了一艘只容纳十数人的小船上。 “陛下,三思啊。您可是天子,岂能如此犯险……”旁边,几名臣子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想说服他放弃冒险。 其实这样的说辞他们这段日子已经说了太多,连沈相都苦劝过好多次了,可结果,皇帝还是拿定了主意,不肯收回成命。 此时自然也是一样,孙宁一步跨入狭窄的船中,笑道:“区区黄河而已,又不是去刀山火海……就因为朕乃皇帝,我更当身先士卒,如此才能让这几千将士一往无前,守住对岸渡口,直到我大军真正能进入河北!” 然后,他不等其他人再开口,就即刻下令:“出发!” 船上的将士早已因为皇帝的到来而变得极其激动,此时立刻大声答应着,便升起风帆,再拿船桨用力一划,便让这艘数丈长的小船离岸,正式和黄河奔流的河水接触着,横向朝着黄河对岸飞掠而去。 两边其他船只见状,也不再有迟疑,纷纷跟上。 一时间,哗哗流淌的黄河水面上,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便如鱼儿般破水向前,乘风逆行。 这边黄河两岸相距足有三十多里,看似好像不是太远,但因为复杂的水流,不时出现的漩涡与水浪,使得这一次过河要远比想象中的更加艰险。 尤其是,为了杀对岸守着渡头的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越军还挑选了傍晚之后才过河,这就让此次行军变得愈发的不确定和艰险起来。 而身在船上的孙宁,此时除了眺望四周,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觉着在船只进入到浑浊的水流中后,行驶的速度就突然慢了下来,尤其是在进入都河水中心后,随着天地彻底陷入黑暗,除了哗哗的水流,和身边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外,就什么都听不到,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向前。 这是很少有的,对自身的不确定。 很多人都因此而产生的慌乱的情绪,哪怕这些过河的兵马有一多半都是生活在长江边上精于水战的将士,此时也个个脸色有变,很是紧张。 黄河和长江,同为水系,但其特色却是千差万别,叫人一时难以适应。 哗啦,突然间一个浪头打来,更让这艘小船猛然一颤,直朝着另一侧倾斜过去。好在孙宁等人个个身手不俗,急忙稳住身形,还有人抄起竹篙船桨帮着把船转回既定角度的,倒是有惊无险。 可是其他船只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连续的几个水浪之下,便有几艘船只突然倾覆。而其上所载的兵将,在如此深夜里,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叫喊,便迅速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卷得不知去向。 随着船只深入到河中心,这样的危险来得更多更急。 好在撑船把帆的将士也终于是渐渐熟悉了此地水性,总算是稳住了局面,使一艘艘船只既快且稳的直奔对岸。 待到临近天亮,经过一夜的顶风破浪,孙宁他们终于是看到了对岸的轮廓黑影,还有就是那渡头上所建立的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卫城哨所。 “延津渡就在眼前了!所有人都准备作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必须抢在他们攻击之前,先压制住岸上的敌人!”吴铁雄此时更是握紧了手中刀柄,低声做出了安排。 这一命令也迅速在一片船只处散播开来,所有将士都努力稳住身体,或抽出刀枪武器,或取弓搭箭,看向了三里外的岸边。 此时,晨光熹微,已能让人看到远处的一些东西轮廓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58章 过河(下) 黄河北岸,延津渡。 在这渡头处,本来建有一座小小的镇甸以方便往来之人,但此时,镇子却已换成了一座规模并不算大的军营。 上千的鬼戎精兵一直驻守在此,但平日里却不是特别的仔细在意。 实在是这些年来黄河以南各方势力虽打得不可开交,但中原兵马却从未真正涉足过河北。这使得延津渡的守军更多只是摆个模样,从未真正起过做用。 在如此习惯之下,这军营里的兵马自然很是松懈,尤其是这样的清晨时分,几乎没人会刻意去观察河上情形,不少兵将战士此时都还在睡梦中呢。 邓五此时出现在营房之外,也是因为被尿给憋的,他打着哈欠就往临河的芦苇丛旁去,打算就地解决。 可就在他松开裤带,便要开闸放水时,目光却被前方黄河水面上那一艘艘的大小船只给惊到,整个人霎时便木在了那儿。 直到手上一热,他才陡然醒悟过来,再顾不上身上手上的埋汰,便即刻尖着嗓子,大声叫嚷了起来:「来……来人啊,有敌军过河了……」 这声尖叫立马就打破了营地里的寂静,在一阵惊呼喝骂后,更多衣衫不整,或光着膀子的军将着急忙慌地冲出营房,然后各自有些意外与迟疑地看向前方的河面,接着,就是更为焦急的一片呐喊: 「快,全军整备,武器,武器都取出来!」 「弓弩在哪里,都拿出来,还有之前冀州送来的床弩……」 「点火,不,赶紧点烟,向冀州城传递消息!」 多名军官纷纷叫嚷着,下达着各不相同的命令,而下边的那些普通兵卒则被他们支使得团团乱转,让本来就混乱的营中局面看着愈发的乱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这次的越军来袭确实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了。别说这些守着渡头的兵将们了,就是百里外的冀州守将,以及更远的鬼戎大汗蔑勒真,都想不到越军会选在这个时候悍然过河,对河北之地发起攻击! 而更重要的一点则在于,这营中的一千兵马说是精锐却只是选拔自原来北疆的守军而已,他们可不是真正的鬼戎战士。 真正的鬼戎三部的精锐骑兵,又怎么可能被浪费在把守渡头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呢?在所有人看来,他们才该是主动过河,对南边的汉人属地发动攻击的一方啊。 所以这一营兵马迅速乱了,而这番动静自然也全落到了还在不断向前,尽力往北岸延津渡靠的船上越军将士眼中。 他们中的不少人,见状神色也变得极其郑重,再顾不上船只的颠簸,水上的凶险,全都半弓起了身躯,取出了兵器,做好了随时一跃离船上岸,发动抢攻的准备。 孙宁更是已一马当先立于船头,持刀在手,目光锐利地盯住了前方岸边的那一丝水线,不断计算着自己与岸边的距离。 渡头守军已然被惊动,虽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做如何应对,但以最快的速度靠上去,杀死他们,夺取渡头的控制权总不会有错。 尤其是当一道浓黑的烟柱滚滚向着天空升去时,他更清楚时间有多紧迫了,这让他的双眼湛然生光,与手中刀上的寒光交相辉映。 一艘艘船只继续破水向前,终于来到了离着河岸只有区区百来步的位置处。 而这时的敌军也终于从混乱变得有序,上千人已分作两队,一部分是刀盾在手的步卒,另一部分则是亮出了弓弩,便朝着不断靠近的越军船队倾泄下了如雨点般的乱箭。 越军过河的船只被敌人发现时终究还是过早了些,要是再迟些,让他们来到距河岸一里左右处才被守军发现,则以当时敌军的混乱,他们必能极其顺利登岸杀入敌营。 但现在 ,成倍的距离意味着成倍的过河时间,也就给了敌人以恢复调动的机会。 不过谁都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即就有将士们挥舞着手中兵器,把不断射到跟前的箭矢一一打落。而身后划船的将士更是全力以赴,让一艘艘船以更快的速度靠向北岸。 在连续抵挡了三轮箭雨,使得二十多人不幸中箭落水后,当先的几艘船终于是正式冲到了岸边。 在哗啦卷起半身的水浪后,船只便是一震而停,船上众人根本不受任何影响的,便全如下山的虎豹般,嗷嗷叫着,冲锋袭杀向几十步外,还在不断向后退却的守军。 这些守军自然是看出来了,自家与越军之间无论战力还是兵力都差得有些远,自然不敢正面抵抗,必须先入军营,借助防御工事来做一番纠缠了。 但他们的这一计划却很快就被越军冲在最前方的多名勇士给打破了。 在孙宁的身先士卒下,所有将士都咆哮着,红了眼的一气猛冲,其中有一个使短矛的,一个使双戟的,一个使双刀的,更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如箭头般狠狠就扎进了敌人退却的阵势中。 一到了这等短兵相接的搏杀中,孙宁的狠辣与凶悍就彻底展现了出来。 碎风刀起落挥舞间,几乎每一下都能劈翻一名敌人,而孙宁前进的步伐几乎都不受这样战斗的影响,真正是杀入敌阵却如入无人之境。 而那三名部下也是悍勇无匹,随着他一道一往无前,所过之处,敌军尸体纷纷而倒。尤其是那些刚才不断放箭的弓弩手,更因为手中兵器一时换不过来而只有受死的份。 在这四人的头前冲锋下,敌人的防线压根就立不起来,就连后退撤入营中的行动都出现了顿挫。 这时,更多越军也已弃船上岸,个个吼叫着,奋力前冲,旋即就与敌军后队爆发了更为激烈的战斗。 只小半个时辰,孙宁他们已直杀入军营之中,敌军最后的阻力也被杀得冰消瓦解,死伤过半。 剩下那些见一切已不可挽回,登时在一声声叫喊中迅速四散,往着营外各处而去。 这自然就意味着延津渡这儿唯一的一座把守渡头的军营已被越军顺利拿下了。 第1159章 血战延津渡(上) “穷寇莫追,先占领整座军营,看看如何守住这儿,帮着对岸架起运兵的通道与浮桥!” 在孙宁杀得性起,带着一队人马还想对逃命的敌人斩尽杀绝时,身后吴铁雄颇为冷静的声音已传了过来,也让他动作一顿,随即便跟着下达命令:“都别追了,大事要紧!” 在皇帝和主将的联手下令之下,这一支四千多人的越军将士便迅速定神,放任四散的守军逃走,就地开始构筑防线。 同时,在他们身后,刚才运送他们过河的那百来艘大小船只已再度回转,去南岸运下一批人马过来。 虽然越军已打算在此处构建起更为安全便利的浮桥,但以船只向北岸运兵的动作却不能停,因为前者所需要消耗的时间可是不少,而已经过了黄河的几千人,却是将要面对来自更北方的几十万鬼戎人的威胁。 所以能赶在敌人到来前多一人过河,就意味着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守住这延津渡的把握。 吴铁雄不光水战是把好手,对临河设阵,以应对敌军攻击也是有着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 此时见着大营已入己方之手,他便立刻下达了一条条命令,让许多人忙碌起来,或在营外挖掘沟渠,或把本来安排在临河一侧的各种鹿角栅栏等物搬运到朝北边的一面去。 顿时间,整个营地里都忙做一团。 所有人虽然经历了过河的惊魂,上岸后的厮杀,已经感到了相当的疲惫。但此时却没一人敢有放松,想要歇息,全都在尽全力做着布防安排。 那烟柱固然已经被越军熄灭,但他们都知道,这儿遇袭的消息一定已传出,半日,最多一日之内,鬼戎援军就一定会杀来。 孙宁作为皇帝只是帮着大家搬了一些重物,然后就被吴铁雄和部下将士给强行劝阻了。 他们的理由自然是还需要有一支养足了精神的精锐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所以除了孙宁外,还有一支千人的精兵得以在旁安心歇养,静候新一轮战斗的打响。 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才与孙宁并肩作战,一起杀入敌阵中的几名勇将。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来自哪支队伍?”孙宁颇为好奇地看着那三名浑身是血的将士问道。 三人被皇帝如此询问个个都是受宠若惊,片刻后,才一一道: “臣叫曲典,淮北衡州府人!”这是那个使双戟的。 “臣叫冯永隆,川蜀渝州人。”使双刀的军将也跟着说道。 “臣叫祖雄,也来自淮北,徐州人。”最后则是使短矛的这位。 孙宁看看他们,嘴角一翘,“很好,各位既然能如此不惜命地随我出战,那这次首功就是你们的。我记住你们了!” “谢陛下……”三人闻言更是一阵激动,当即下拜,又被孙宁一把扶住,然后他又看向其他那些席地而坐,或闭目养神,或吃着随身干粮的备战将士,大声道:“接下来我们将有一场苦战,死战……很可能,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将要战死在此,但我希望,大家都能坚守到最后一刻! “因为这座军营,这个渡头,将是我大越重回河北,大败当面的鬼戎人的起点和最重要的地方!而朕,也势必会与你们一起并肩作战,纵死不退!” 孙宁的话语落到每一个军将耳中,让他们迅速为之动容,露出了更为激动与兴奋的表情来。 随即,便有人高声应道:“我等誓死追随陛下,死战不退!” 然后这一说法便迅速扩散,无数将士齐声呐喊:“誓死追随,死战不退!誓死追随,死战不退!” 当这样的呐喊在整个营地里传播开来时,不光这些养精蓄锐的将士,那些还在不断加固营盘的兵马,也都变得愈发兴奋,连做事都更加快速而卖力了。 就是在这样的一片激荡的呐喊声中,中午之后,这一营地向北的一片区域已大变模样。 三道半人来高的沟渠已交错挖成,再后方则是层层的拒马鹿角,然后才是真正的大营营盘。 许多将士更是把所有弓弩兵器通通搬运到了一处,数量虽然不算太多,但也足够他们用以守上几个时辰了。m. 而更叫人感到振奋的是,随着时间过去半天,敌人援军还未到来,后方河上,一艘艘装满了兵员的船只又再度而来。第二批将近五千的人马就要到来。 只要这儿的守军兵力达到近万,以这一片的种种安排,准备,自然足以应对鬼戎人的强力攻击了。 就在孙宁等人的信心大增,开始频频望向河面,期待着这一波人马先一步入营时,地面却突然有震颤传来。 所有人的神色都迅速为之一变,敌人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片刻后,一支全身都裹在甲胄中的骑兵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虽然这支铁甲骑兵的数量不过两三千人,甚至还不如此时守营的越军,但他们所透露出来的杀意,却足以让五千之众心中打鼓。 “黑狼骑……鬼戎人还真是够果断,敢下本钱的。”孙宁咬着牙低声说着话。 黑狼骑正是鬼戎三部骑兵中最精锐的那一支,就是放在以骑兵为主的鬼戎人中,数量也不过五千左右。 这不是因为精锐骑兵难找,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凑出五千领铁甲,把人马皆罩入其中才是最困难的。 事实上,要不是十多年前鬼戎人突然打下北疆十八城,恐怕到现在他们都凑不出一千铁甲重骑来。 但现在嘛,他们却能一下便拿出三千铁骑,只为夺回延津渡。只此,也能看出敌人是有多重视此地的控制权了。 这,真将会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孙宁迅速有了觉悟,目光变得愈发阴沉:“准备作战吧。一般的弓弩已没用了,只让他们把床弩都放出去,还有不要急着对冲,先把敌人引进来后,再作围杀!” 随着他话落,前方那几千铁甲重骑中骤然响起一阵激昂的号角声,本来只是缓缓压上来的骑兵速度也跟着骤然提起,轰隆隆直冲而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60章 血战延津渡(中) 随着这支三千人的铁甲重骑奔腾起来,地面传递过来的震颤是越发强烈,就好像要发生地震似的,不但地面上的石头开始跳起落下,连四周的众多建筑都受此影响而发生嘎吱的呻吟。 孙宁能感受到,将士们的信念开始有所动摇,尤其是那一千已经受命守在最前方的精锐,不少人的手开始颤抖,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也是正常反应,敌人的强大,自然会给任何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强大压力。尤其是当他们面对的,还是前所未见的强悍敌人时。 “铁甲重骑素来以冲击力为最强杀招,但他们也有着自己最大的弱点,那就是灵活性远远不够。别说和轻骑相比了,就是我等步卒,只要能躲过他们的正面袭击,也能轻易自后方和侧方寻找到他们的破绽,从而击杀他们。” 孙宁冷静的声音在队伍中散播回荡:“而且,我们之前挖下的三条沟渠也势必会大大降低他们的冲击力,给我们争取到最有利的反击机会。所以不用担心,此战,我们必胜!” 他的说法还真就让将士们慌乱的情绪得到了平复,所有恐慌暂时被压下,将士们的目光也重新变得坚毅,而敌人也终于来到了离军营只有百来步处,这让他们的速度再度提升。 呼啸和呐喊声中,三千铁甲重骑宛如钢铁洪流,汹涌地,杀将过来,似要吞没整片营地,和营地里的一切。 “放箭!”营中,吴铁雄率先下达了指令。 不过依令而发的却不是密集的箭雨,因为这已经构不成对敌人的威胁了,而是五张早被拉开的巨大床弩,上头所安设的一枪四箭登时应声而发,如霹雳般破空袭出,直朝着当面那一排铁甲重骑飞去。 眨眼间,枪和箭以临其身,有多名骑兵仗着身上的重铠和自身的力道,未作任何的避让,便只是挥起兵器,做着硬碰硬的格挡。 当—— 只一声响后,重甲中的骑兵便是一声闷哼,旋即手一缩,刀一偏,那雷霆一箭却连角度都没有被打偏的,就这么正中其胸口。 这可是连数尺后的城砖,或是夯土筑成,连刀斧力劈都难在其上留下痕迹的墙面都能轻易破开射入的床弩重箭,区区一身重铠,又怎么可能挡得下呢? 于是,在一声惨叫后,那箭矢如破纸张般,把这名重甲骑兵射穿,人也跟着一下落马,旋即就被后头疾驰而来的其他铁骑给踏成肉泥。 这样的情况瞬间就在这支重甲骑兵的前排不断发生,五张床弩,二十多支枪箭,真就把二十多名重骑都给射下了马。 看到这一幕的营中越军自然又是一阵欢呼呐喊,他们对这支黑狼骑的恐惧已经因这一战果而彻底消散掉了。 倒是孙宁,此时神色却又凝重了数分,因为敌人并没有因此就乱了阵形,连冲来的速度都不见缓的。 很显然,这支黑狼骑的首领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点伤亡不算什么,而越军的床弩也不可能在他们杀进营地之前,再有第二波攒射了。 果然,在后方的战士忙着继续转动绞盘,把足有几十石重量的床弩弓弦拉开时,前方的敌军已然快速突进到了那三道半丈多宽,一人来深的沟渠前。 这等深挖多挖沟渠的战术,本来就是孙宁专门针对北方骑兵的手段,之前还以此吓退过关陇骑兵。 但是,今日毕竟是仓促准备,时间上很不充裕,这沟渠自然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威慑力了。 随着当先几匹战马上的骑兵喝声暴起,拉动缰绳控着骏马高高跃起,并顺利到了另一头,看起来,这些骑兵还真就能从不算太宽的沟渠上方一跃而过了…… 所有将士神色都再度有变,孙宁握刀的手都为之一紧,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可就又要落空了! 结果就在这时,这些重骑在跃过第一道沟渠后,并没有如想象中迅速停下,然后再起速奔腾,再跃起翻过第二道沟渠。而是因为沉重的自身体重,歪歪斜斜地直朝前出溜,未及再停再起,就在人马的嘶鸣与叫喊中,扑通一下,掉进了第二道沟渠之中。 这还不是一两骑是如此意外,而是刚刚跃过第一道沟渠的十多骑,全数以这样狼狈的姿态落进了第二道沟渠之中…… 看到这一幕,孙宁和所有人一样,全都有些傻了眼了,真是从未设想过的破敌策略啊…… 不少将士在愕然后,又是一阵欢呼。 只是这欢呼也就持续了短短片刻而已,旋即,叫人揪心的一幕再次出现,虽然出现了意外变故,那首领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已再度呼喝连连,然后所有骑兵在他的催动之下,全都照样向前疾驰,或是在沟渠前高高跃起,或是直接前冲,落入沟渠之内。 这些重甲铁骑连人带马何止千斤,此时堕入沟渠中,别说出来,就是想要动弹一下都很是困难。但也正因为此,他们成了后方不断奔驰而上的其他重骑最好的踏脚板。 在他们不断落下,填充了沟渠的同时,后方大量骑兵不用减速,不必跳跃的,就踏着他们的身体——随即又变成尸体——继续向前。 于是,在所有越军将士惊恐的注视下,三道沟渠,根本就没能对这黑狼骑构成任何阻碍作用,就被他们迅速踏平通过,冲到了营门之前。 当然,为了不减缓冲击力,这些鬼戎骑兵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惊人的,足有一到两百名骑兵,连人带马落入沟渠,然后被生生踩踏而死。 可也正因如此,这些鬼戎人前冲的势头也更猛,咆哮声中,难掩的是让人心悸恐惧的怒火和杀意。 然后面对跟前的拒马鹿角等阻碍,他们却是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便已碾压着冲破了这些东西,撞破并不厚重的营门,宛如猛虎入羊圈般,凶狠地扑向了当面的数千越军战士。 真正的血战,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1161章 血战延津渡(下) 鹿角拒马纷飞,营门破碎,数千鬼戎重骑如潮水般涌杀入军营之中,转眼间,就把当先那一千多名越军将士吞没进铁蹄洪流之中。 登时间,惨嚎声便已响作一片,太多将士被马儿冲倒践踏,太多将士被骑兵冲击下刺劈出来的兵器所攻中,然后也化作了一地的血肉。 越军将士固然有所准备,也有了觉悟,但在悬殊的实力对比面前,这一点斗志勇气却是那么的渺小无力,几乎未能对敌军的冲击造成哪怕半刻的削弱。 就是孙宁等人也难以在正面对这些重骑构成什么杀伤,只能是步步后缩,或是向着两侧退避,才勉强保住自家性命。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放弃抵抗,而是迅速分作两支队伍,在避过敌军的强大冲势后,自侧翼再度发起攻击。 既然正面非其敌手,那就击其身后或侧方。既然骑士都着重甲,刀枪难伤,就连坐骑的大半个躯体都被铁甲包裹着,那就尝试着攻击那所剩不多的未被铁甲披挂处,也就是骏马正在急速奔腾的四条腿。 孙宁是在敌军冲过身旁后,就一眼看出了这一破绽,当下也不作犹豫,闪避过随之刺来的一矛同时,人已跟着往下一伏,手中刀更是迅然斩出。 刀光闪出如匹练,几乎没有丝毫的停滞,就自这匹骏马的两条后腿处斩过,鲜血迸溅间,马儿也惨嘶中整个身体陡然向前扑去,带得上方沉重的铁甲骑士也是倒栽葱地直朝着地面落去。 而在其一落之下,后方又有几匹快马奔驰而过,就这样踩踏着他的身体,继续向前,转眼已让其毙命当场。 在此同时,孙宁身形已快速前冲,在尽量压低身体,几乎贴近地面的同时,手中刀则不断挥舞劈砍,刀刀都是朝着那些重骑的马腿上斩去,从而让更多的敌军就此倒下。 而且,在这样的战斗中,不少重骑还因为下意识想要躲避跟前的族人袍泽而急忙转向,从而带得本来极其齐整霸道的队形都为之一乱,使更多的骑士因之落马伤亡。 不过,孙宁终究只得一人,他再是强大,影响和杀伤也终究有限。尤其是当他连断十多匹骏马,导致二三十骑伤亡后,后续那些鬼戎骑兵也已盯上了他。看書菈 随着声声呼哨,他们中立马就分出一部分来,减速之下,兜圈朝着刚欲起身的孙宁就围杀过来。 这其中既有凶狠挥舞起刀枪逼杀过来的,也有索性拿出弓箭,嗖嗖将箭矢迎面射来的。对这些重骑来说,这样的战术也是极其熟练,甚至比之刚才的临阵冲击更为熟稔。 面对如此围杀,孙宁只能放弃继续攻击,转身便走。 而周围其他那些越军将士,则抓住这些敌人分散落单的机会,悍然朝着他们猛杀过来。 这些人为首的,自然就是曲典、冯永隆和祖雄几个。 他们也都是军中悍勇之士,此时看着如此多的袍泽惨死,早已红了眼。虽然心中也有些畏惧,但并不影响他们杀敌报仇的决心。 尤其是在看到孙宁这番杀敌的表现后,心下更有了底,也打算在后方对这些已经慢下来的重骑发动来自底下的袭击。 当下里,几十人一拥而上,全都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些刚要继续追击孙宁的重骑后方,各种兵器便狠狠地攻上,直劈刺向那些个未曾着甲的骏马蹄脚。 惨嘶和鲜血同起,不少骏马由此而倒。 但是更多的重骑却陡然拍马前冲,极力做出了规避,然后马上之人则是火速回手,一杆杆长矛迅然朝着下后方猛然刺出。噗噗声中,这些利矛便扎穿了越军勇士的身躯,将他们一一钉在了地上。 这些被称作黑狼骑的鬼戎重骑可都是鬼戎骑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中的精锐。 或许他 们会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而中招伤亡,但却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不断跌倒。既然已经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攻击,哪怕没有命令,他们也能做到临阵应变,反杀对手。 登时间,地上又倒了一批越军将士,除了那四人外,也就只有少数几个身手灵活的将士得以保命退开,却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不等他们定神,伴随着连声呼喝,四面又有一批重骑轰隆隆冲杀过来。 刚才这些留下来的重骑除了针对孙宁一人外,也有着引蛇出洞的诱饵作用,现在既然目标出现,后续围杀的兵马自然也就及时出现,杀将过来。 这一瞬间,剩下这二三十人顿时被彻底包围,陷入到了生死一线的危境之中。 而事实上,陷入危境的又岂止他们这几人,整个营地的越军,此时也正遭受着灭顶之灾。 在当先这一千多被委以重任的精锐竟被重骑一冲而垮后,后方那几千越军已是心中打鼓,士气大败了。 实在是这些人中也太多未曾和如此骑兵正面对决过,他们几乎都是水军,陆地作战已是勉强,更别提挡下这样的钢铁洪流的冲击了。 就是吴铁雄,也是脸色发白,未能及时做出什么像样的迎敌决策来。 而敌人可不会给时间让他们想出策略来,在他们一阵惶恐愣怔的当口,隆隆的铁骑已迅然扑到跟前。 还是一样的招数,以重骑的冲击力碾压,再辅以马上骑士的各种攻击收割,只第一轮的攻击,他们便把这几千越军的阵形彻底击溃,让他们迅速分散,扭身就朝着左右和身后逃去。 这下,越军的处境就更加的不堪与凶险了。 连抵抗厮杀的勇气都没有,四散转身逃命的他们,已经成为了这些重骑追击的猎物。而只有两条腿的他们,又怎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呢? 于是,追逐一起,惨叫声更是不断连响,人更是不断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已溃不成军的越军别说帮着守住这延津渡了,就连想要保存自身兵力,都似已变成了奢望。 已经被重骑冲击而硬生生拆成两段的越军,此时哪一边都已陷入必死之局! 第1162章 血战延津渡(终) 身后不断传来的惨叫让孙宁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这战况确实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但他此时也是身陷重重危机,别说回身救人杀敌了,就是自保都显得有些困难。 呼——一杆长矛自身后激射而至,让本来就贴地伏身前蹿的他只能把身体压得更低,蹿得也更快,同时还迅然一个变向。 哧响声中,那长矛正扎在离他只得半尺的泥地里,此时矛杆竟还在那儿微微震颤。 但旋即,一只大手已有力而至,一把握紧了矛杆,奋力一提,在带出一团淤泥的同时,再控着长矛一个斜向下的突刺,再袭孙宁后背。 这马上的骑士不但骑术精湛,武艺也是相当之强,盯上孙宁后,就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刚才孙宁为了反杀这家伙,都几次变化角度,结果每一次都被对方先一步看破,然后在其他人的配合下形成夹击,让他的反击不能出手。 如此,越是逃避,孙宁发现自己的情况就越是凶险,到现在,几乎都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快速缩短,等到他真追上我,我根本不可能有生存的可能! 孙宁心中快速做着考量,咬牙间,已经有了决定。 就在对方又一矛狠狠扎来时,本来前蹿的身体陡然就是一停,同时,双足猛然踏地,硬生生完全顿住了身形,而腰背则迅速向着反方向一个发力,直直地朝着后方倒去。 一个急行中的铁板桥倏然使出,让孙宁在一瞬间里就使身体摆出一个极其古怪而扭曲的造型,上半身几乎贴在了地上,而人则反过来,可以看到后方情况。 也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瞧见一道寒光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面门斜刺而落,正钉在前方两步外。 要不是孙宁这突然的顿身,再使出意料外的铁板桥,只怕这借马冲势而来的一矛就能自后背给他来个透心凉了。 而这一招,显然也是身后追击者全力而发的杀招,他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一招落空,不但中门大开,人也跟着一愣。 只有胯下的骏马还在全力冲刺着,大有顺势将挡在面前的孙宁撞翻踏死的架势。 但孙宁又怎么可能被一匹马给撞到?哪怕它是鬼戎良驹,是千里挑一的草原雄骏。 就在险险避过这一矛的同时,孙宁反手已是一刀劈出,贴地而出的这一刀,唰然一下,就自骏马的两个前蹄处一闪而过。 瞬息间,那两只碗口粗细的蹄子就和马腿分离,让那骏马一声悲鸣,便一个侧翻,带得马背上刚刚回神的好手一道砸落在地。 然后让此人更难以应对的一幕发生,这骏马的侧翻正好一滚,压在了他刚触地欲起的大腿上。几百斤的马身,再加上冲击侧翻的里道,加一起,这一下轰砸又何止千斤之力,登时就将之腿骨一下就给砸折,粉碎。 这让他当即一声惨叫,两眼一黑,差点就昏厥过去。 而这时,孙宁却已疾扑过来,手中刀没有丝毫的停留,噗哧一下,就没入其胸口,再往上一提,竟是一举切开了他的脖颈与咽喉,大动脉一开,鲜血更是如喷泉般激射而出,使其惨叫立马而止,眼见是不活了。 能让孙宁在这样凶险的环境里不想着继续脱逃而是回身杀人,只因为他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对手身份不寻常。 这不光是因为对方实力极强,更在于后方一起追来的那些重骑虽然因为坐骑关系拉开一定距离,却还是不停追赶。显然,他们不是冲着追击自己而来,而是为了配合此人,或是确保此人的安全。 虽不知其身份有多重要,但有着丰富乱战经验的孙宁却知道,杀掉一个敌军重要人物,对这场战斗会产生极其重要的影 响。 果然,随着此人被孙宁一刀断喉,后方便响起了数声暴怒的吼叫,那七八骑鬼戎人更是全速打马急冲而来。即便其中一人因为踩中地上的一个深深的坑洞——也就是刚才那一矛扎地所留下的痕迹——而导致马腿一别,砰然到地,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直朝孙宁冲来。. 而孙宁这时已然回身,目光闪烁着盯住了这些不断冲杀过来的敌人,嘴角轻轻挑起,再无慌乱,反而有了胜算。 七八骑而已,在没有了那个最可怕的家伙构成威胁之下,他自然有的是办法杀光他们。 而更重要的是,孙宁这时终于找到了对付这些重骑的策略! 自己之前怎么就如此蠢笨,犯下了大错呢? 明明对付重骑的策略就在眼前,居然还非要浪费时间去准备什么沟渠,结果只换来几许杀伤,却让大军伤亡惨重…… 不过好在,一切还来得及,还有弥补的机会。 孙宁沉身,伏地,不退反进,人已急速迎着那些重骑杀了过去。 他的每一步都跨得极重,立刻就在这延津渡头本就湿润松软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尺许来深的脚印,而速度则越来越快,转眼已至对方跟前。 当面前第一匹骏马迎面踩踏过来时,他手中碎风刀也已斜斩而出,正中其蹄腿,血光迸溅,马儿惨嘶而倒,而他人则借此而起,一刀再斩入那明显已有些慌乱的骑兵腰侧。 本来,这等重骑是根本不可能被寻常武器所伤的。 但谁让孙宁这手中碎风刀乃是天下间少有的神兵利器呢,只稍稍一顿,刀锋已破入厚甲,唰然一下,就已将之拦腰斩断。然后马儿和其上的半个身躯,就这么横倒着滚向侧方。 后方的骑兵见此等惨烈杀戮的场面,动作便微微一顿,但前冲的架势却不带变的,只是有人因为心中恐惧,竟是下意识往侧方一转,居然真就和孙宁擦身而过。 但也有人挥刀侧劈过来,但他速度再快,也比不了孙宁,竟在这一刀袭来的瞬间团身纵起,在躲过攻击时,已扑到对方跟前,刀光再闪,却是一下没入其脖颈处。 而身后,刚才躲避开他的那一骑却也是突然一个趔趄后,惊叫着连人带马轰然摔倒。 孙宁也在这时,目光再度闪烁,然后放声大喝:「掘地成坑,可伤马腿,此战可胜!」 喝声被他用绝啸心法喊出,滚滚朝着四面八方涌去,好让整个战场的越军将士都清晰听到。 第1163章 立足黄河北(上) 重甲铁骑在正面冲刺攻击时,放在这个时代几乎真是无敌的存在,尤其是当战场设在宽阔平坦的北方大平原上时。 无论是鬼戎铁骑,还是关陇骑兵,他们都曾以之扫荡四方,正面战场上,这样的重骑就从没有在敌人手上吃过亏。 但这世上又哪来的什么无敌之军呢? 这样的重甲骑兵之前所以能纵横不败,只是因为没有被敌人发现其软肋缺陷而已。事实上,它的缺陷还是很明显的,那就是一旦真全力冲击起来,就很难再有保留,更难以像轻骑般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和复杂地形。 重骑最大的弱点不在人,而在马。 再是雄骏的马匹,固然可以驮着几百斤的甲胄和战士奔驰如飞,可其四条马腿却还是脆弱的,一旦陷入深坑之中,只消一别,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便是腿断马倒的下场。 而只要身下坐骑一倒,这些之前就连上马都需要战友搀扶一把的重甲骑兵便会在瞬间丧失战斗力——重重落地摔倒的他们,连想站起来都困难,更别提随后就要面对敌人的攻击了。 只是因为之前这些鬼戎重骑多是在北方大平原上作战,那里的地理环境并不适合如此挖出大批坑洞,才让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挫折。 但今日,在这黄河边上,延津渡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里的土质因为河水不断涌出浸泡的关系,终年都显得格外松软,尤其是靠近到河边的滩涂上,甚至都不用刻意去挖掘,只要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足可以没过膝盖的深坑。 而此时,随着越军被追击着仓皇逃向河边,试图寻求即将靠岸的袍泽营救,鬼戎黑狼骑两千多骑也全部攻杀了过来。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光这些胆敢偷渡到北岸来的越军,好让今后南边汉人再不敢踏足黄河北岸,至于其他的细节,比如眼下的环境,就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 结果就在这千骑同冲的情况下,后方便立马有不少骑兵因为马匹踩在了前方重骑所留下的深坑之中而出现了折断马蹄,人也跟着倒下的变化。 只是因为此时鬼戎重骑正处于一面倒斩杀越军的大胜利中,则双方谁也没有发现这古怪的一幕。 越军这时已被逼着退到了河堤之上,身后便是依旧汹涌咆哮的黄河水,只要再退一步,便是必死之局。他们居然也再度爆发出了一定的拼杀斗志来,死死结阵,用血肉之躯,做着最后的抵抗。 而这时,远远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已传了过来:「掘地成坑,可伤马腿,此战可胜!」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的话语,让所有将士都猛然清醒,同时也通过眼前不远处横倒在地的重骑马匹,而确认了这话是真实有效的。 那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当下里,一批将士不顾自身安危,就地便在身前快速挖掘起一个个坑洞。 此时他们已退到黄河边上,这片滩涂本就堆满了淤泥,最是松软,甚至都不用什么武器,只徒手挖掘,就能迅速挖出一个个海碗口大小,一尺多深的坑洞来。 转眼间,这些坑洞就全都在越军身前数丈出成型,拦在了他们和敌军重骑之间。 而此时的鬼戎重骑战士也终于发现了情况有变,但他们依然没有把这点阻碍放在心上,随着声声呼哨,立马又有数百骑凶狠扑上,如乌云压城般杀向面前那两千许兵将。 可就在他们冲到越军跟前二十来步处,一匹匹骏马的蹄腿就迅速陷入到那些深坑之中。 当下里,随着一声声嘶鸣,便有几十匹马儿打横倒下,有直接别断了马腿的,也有打滑摔倒的。而那些马儿上方的骑士,也都一同落地,陷入到淤泥堆里,一时都起不得身。 身后,那两千重骑兵则被这一幕给惊住了,一时间竟愣在当场,完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好。 就在双方突然陷入僵持的时候,黄河上,新一批的船只终于再度靠岸,一批甲士在呐喊声中,凶狠扑上,直杀向对面裹足不前的重骑。 相比于第一批更善于水战,只为偷袭延津渡,以江南和淮北兵为主的先锋队伍,这第二批被送过岸来的越军却是真正的步战精锐了。 他们中既有梁州精兵,也有来自西南的悍卒,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这些年里,是和真正的骑兵正面交锋而不落下风的。 所以此时哪怕面对的是鬼戎重骑,这几千过河的兵将都不带犹豫的,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刚刚在船上还两腿发软,还吐了一次又一次,但现在,他们却都是最无畏,最敢战的真正的步战勇士。 快速杀上的这些越军不但够勇,而且极其有章法,盾牌在前,长矛在后,直直就朝着敌军压去。在用盾牌挡下骑兵的攒射,控制住他们本就已经不怎么存在的冲击力后,一杆杆长矛就从盾牌的缝隙间迅然刺出,直袭骏马***在外的马蹄腿脚。 有着相当经验的他们,自然不会去和那重甲死磕,而是专门挑着薄弱处下手。 顿时间,惨叫声再度响作一片,但是这一回,战斗形势已经彻底发生了扭转,变成了越军对鬼戎黑狼骑发动猛打猛攻。 在无法完全施展出重骑强大冲击力的这片滩涂上,黑狼骑瞬间陷入到了最大的危机之中。 而且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可不止是新上岸的几千越军,还有之前被逼入绝境,此时得以翻身攻击更为凶狠的几千残兵,于是这场以步破骑的战斗就变得愈发的惨烈。 只要是落马的骑兵,当下就会遭遇三到五人的围攻。本就动弹困难的他们连自保都做不到,就被强行夺去盔甲,然后被长矛钢刀斩杀当场。 在被迅速杀死好几百人后,黑狼骑也终于崩溃,通通不敢再做挣扎,转过马头,就朝着后方奔驰逃命。看書菈 直到这时候,他们作为骑兵的优势又再度显现了出来,一心逃命的他们,倒是很快就拉开了自家与追兵的距离,亡命般朝着远离黄河岸边的方向疾驰着。 第1164章 立足黄河北(中) 砰——啪啦! 延津渡上的一片营房外墙在重骑的冲撞下应声破碎,数十名骑士从不同角度杀入营房之内,搜索着,想要诛杀那几个剩下的越军将士。 在适才他们受命围杀这一干还试图负隅顽抗的越军精锐时,其中便有好些人找准空档逃入营房,想以这些建筑来作托庇,保住性命。 但他们的算盘显然是打错了,在人马皆披厚甲的重骑兵面前,这些只以简单的木板等材料搭建起来的营房又怎可能真保得住他们,挡得下追杀呢? 随着营房外壁破碎同时而起的,是里头的几声惊呼叱喝,多名无处可走的越军将士只能做出殊死一搏。 可结果双方间的实力太过悬殊,他们才到这些鬼戎重骑跟前,就被如雷霆轰击般的长矛穿体,惨叫着被钉在了还算完好的身后墙壁上,然后再被人马迎面撞上,再度破出营房。 这次的屠戮,留在此处的数百重骑算是把自身的特点发挥到了极点,在他们的不断冲击劈刺下,当面几乎无一合之敌。就连这边颇显规模的营房,都被他们来回冲击着,渐渐坍塌,几乎成为废墟。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显得愈发的兴奋,不断地来回践踏追杀,不放过任何一个越军将士。 其中一人,此时又盯上了某个正不断逃窜的目标,狞笑着,不断催马追赶,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些营房间的隔板通通撞破,转眼就已拉近了他与目标的距离,手中刀也跟着迅然提起,便要斩落。 可就在他将将要再度出刀斩杀当面之敌时,头顶不算高的营房梁上,突然一道黑影轰然落下,正砸在了他的头部,直让他的身形猛然一歪。 但对全身都包裹在重甲中的他来说,这依然难以构成损伤,反倒激发了他的凶性,咆哮一声,收刀便要往上攻去。 可结果对方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在合身撞中他后,其人动作跟上,手中两条短戟一分倏合,一前一后,急攻其咽喉与后颈。看書菈 虽然这两处位置也有甲片守护,但相对于胸口等重要部位,脖子这儿的防护显然要薄弱许多。而这两戟此时又是由此人全力而发,力道既强且集中,便只见噗哧一声,鲜血迸溅。 无论是后方捅刺的戟尖,还是前边切割的锋刃,都一击奏效,将这名骑兵的整个脑袋都给生生切了下来。 曲典一击得手,身形迅速下沉一稳,已把失去头颅的家伙撞下马去,自己控着披甲的马儿,再度直朝着前方奔驰,转眼间,就已追上了一名鬼戎骑兵。 对方刚刚也听到了后方的打斗和惨叫,也察觉到有马追来,却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在他想来,任何战斗都必然是以自家一面倒的屠杀结束,后方靠过来的战马上头也必然是自己人。 为此,他甚至不回头的还大声嚷嚷了一句什么,似是催促后边的同伴去别处搜寻杀人。 结果,他话刚出口,便骤然发现背后人马急速到了身后,同时还有锐风袭来,砰然一声,自己的后心中招! 曲典并未着重甲,只有一层皮甲的他重量可比其他重骑要轻得多了,这让他所乘之马大感松快,速度自然加快,居然一下追上对方。而他也没有放过这个杀敌的机会,当即出招,便是一戟重击其后心。 一声闷响后,那鬼戎重骑身子一歪,却未被这一招穿体,那厚重的甲衣居然就帮着他挡下了这致命的偷袭。 好在曲典反应够快,感觉到这一下难以杀敌后,即刻变劲,双臂用力一振,由前刺变作横扫,发力之下,当即就将其人扫下了马背,其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未能得脱。 人一落地,曲典便已看准角度,策马狠狠地踩踏了过去,砰砰两下间,疾驰中的骏马马蹄就这么连续踏在了他的脑袋上。 纵然其头部有铁盔保护,这两下也当即将包裹在铁片内的整个脑袋踏得稀烂。对方甚至都无法发出临死前的惨呼,便已丧命当场。然后其尸体则继续挂在马侧,被拖行着,不断向前,留下一道血痕…… 在连杀两敌后,曲典整个人的气势再变,信心也跟着大增,迅速策马再转,在轰然撞出缺口到了外边后,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与此同时,相似的反扑也在这营地的各座营房间不断上演。 或许一般的越军将士现在只剩下了躲藏逃命,不敢与重骑交锋,但像曲典这样的军中猛将,去依然能凭借自身实力,借助地形,和敌人做着周旋,一个个收割敌军性命。 比如此时,冯永隆就正一刀又把一个重甲骑兵的脑袋给砍下来,并夺其马,也想要学着曲典那般偷袭杀敌。 结果,他才刚一得手冲没两步,前方一骑也迅然奔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那骑兵见他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声怒喝,拍马急冲而来,显然是已经认出他身份。 冯永隆见状也不退缩,立刻跟着怒喝连声,催马直朝着对方反冲,但同时,他的身体则稍有变化,双足已迅然自马镫处脱出,随时做好了起跳的准备。 果然,在两马迅速奔驰间,双方于短短几个呼吸后,便轰然相撞。 这一下,还真有些出乎对方意料了,他本以为这些怯懦的汉人会在最后关头躲避呢,他甚至都做好了跟着杀敌的后续准备。 可结果,对方不但未有减速转向,而且还很是轻巧地脱马一闪,避过自己在相撞之前的一劈。 然后随着胯下战马的一叫一震,他整个人便朝着下方落去。倒是面前之人,却于此瞬间骤然弹起,然后一脚落下,正中自己的颈背连接处。 咔嚓一下,只一脚,冯永隆就把这个身着重甲的鬼戎重骑兵给踏断了脊柱,当场取其性命! 然后他未有丝毫停顿,再度腾身而起,避过了身后嗖嗖飞来的数根箭矢,却是又有敌人正好冲杀到来! 此时,他们三人各自为战,倒是能杀不少敌人,但对整个营房内外的战局来说,却是于事无补,鬼戎重骑依然牢牢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孙宁的吼声传来…… 第1165章 立足黄河北(下) 莫说这些将士对孙宁的声音极其熟悉,就算是个陌生人在此时大叫提醒,在如此恶劣被动的情况下,许多人也会做出相应的尝试。 于是乎,随着孙宁这吼声传入这一片战场,那些还未被找到杀害的残余越军即刻就地拿起兵器挖坑,还有人索性就扑到营房外,不顾凶险地挖起一个个陷马坑来。 而这时,他们的冒头也终于让重骑找到了目标,这些骑兵也跟着再度撞破营房墙壁,来到外间开阔处,迅速聚集起来,试图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在他们的不远处,百来名残兵,也在曲典他们的带领下,迅速聚集,并一刻不停地在跟前不断挖起深坑。 得亏这边的地面也受黄河水流和水汽的影响,很是松软,几乎一刀下去就能戳出一尺多深,不然想要在临阵挖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些黑狼骑还不知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样的陷阱,依然是狞笑连连,把面前出现的百来人当作砧板上的鱼肉。只稍作整队后,他们便再度纵马提矛,全线奔驰着压杀过来。 「退!准备杀敌!」祖雄在一甩短矛,挑出一大块淤泥,使面前又多了一个坑洞后,高声喝着,整个身躯则是向下一伏,做好了最终一搏的准备。 而他话音才刚落,呼喝声中,三倍之敌已轰隆隆冲杀过来,泥浆飞溅,直踏得面前的地面都似要翻过来。 这等声势,再度让众将士感到了强大的压力,让他们的动作都不觉有些迟缓,脸上也多少现出了惧色。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些鬼戎重骑是如何轻易破开自家防线,杀得袍泽们分崩离析,死伤无数的。 刚才自己等数量与之相当,都被一冲而溃,现在只多了一些坑洞罢了,真能出现以少胜多的奇迹吗? 头前的几匹重骑已到跟前,他们的长矛已直刺将出,刀也跟着高高举起,便要狠狠落下。 可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真就发生了—— 只见突然间,他们前冲的势头便是一顿,身下的马儿突然就有马腿因没入一个个坑洞中而猛然一别! 这些重骑的马匹都是鬼戎人在整个北方草原精挑细选出来,百里挑一般的存在。无论负重还是速度都是第一流的,甚至耐力都远超其他马匹。ap. 但是,只有一点,是这些马儿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进一步的,那就是马腿的坚韧程度。 在承受了如此重的负担下,又要全速冲击,现在还突然落入陷坑,关节处被洞壁一顶。于是,咔嚓声里,马腿应声而折,惨嘶不断,一匹匹骏马当场前倾而倒,带得马上刚要出招的骑士也直朝着前方扑摔出去。 这还不算,这前方的人马一倒,还影响了后方跟进的其他马匹,于是他们也纷纷因为撞在这些横卧倒下的同类身体上,而失去平衡,纷纷失控,或跌倒,或打横。 一时间,这几百重骑全都滚作了一团,看着着实狼狈。 而他们面前的越军将士也被眼前这突然的一幕给看呆了,直到曲典几个奋然而起,怒吼杀出:「杀敌报仇正在此时!」他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叫喊着,迎头冲上,各种兵器直朝着当面之敌身上招呼。 重骑固然冲击极强,杀伤霸道,看似没有任何缺点。但其实,他们还是存在着一处致命缺陷的。 那就是一旦被打下战马,摔落倒地,便彻底失去了自保能力。 他们会连起身都变得极其困难,更别提与杀来的越军交战了。 那几百斤的重甲披在身上,早就限制了他们的许多动作,更别提现在还是因为意外摔倒的。 而这样的敌人,纵然他们身上有着难以攻破的厚甲,对越军来说,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 他们能迅 速找到目标的薄弱处,远远发动冲杀。而这些重甲骑兵,只能做着沉缓而徒劳的挣扎,然后不甘地死在寻常步卒的刀下。 当孙宁匆匆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一番战局扭转,屠杀敌军的场面。 这让他不觉大松了口气:「好!」 随即,他的目光又望向南边,黄河边上的滩涂处,也不知那儿的战斗是否因为自己的提醒而有所反转,就如这边一样。 这时,就跟要向他禀报一般,南边河岸,也传来了阵阵欢呼和杀声,只听这动静,孙宁心下便更是一定,这正是越军惯常反攻强敌后的表现了。 很显然,那边的战局也得以扭转,自己看出的重骑破绽,真就起到了败敌的效果! 而此时的他,已经不满足于打退敌人了,当即放声吼叫:「所有外围的将士,就地快速挖坑,我要让这些鬼戎人一个都离不开我们的营地!」 既然这一招很是好用,那没什么好说的,直接用到底! 他要使这一片沿河渡头,变成这支鬼戎黑狼骑的葬身之所,让他们连逃都逃不走! 越军将士此时也都明白过来,无论是带伤的还是安然无恙的,还在杀敌的,还是已经托里战斗的,此时都迅速拔步往外跑,然后在破损的营盘周围,也迅速挖掘起一个个陷马坑来。 只是,他们的动作终究不够快。 又或者说是那边遭遇大败的鬼戎重骑的应对足够迅速,在还没挖出多少阻挡其去路的坑洞时,轰隆隆的铁骑已经再度自南边涌奔而来。 虽然在这些坑洞的作用下,还是留下了上百骑,但剩下那一千多人,却得以冲出营盘,逃命而去…… 看着敌军狼狈逃窜的背影,孙宁很快又把心头的一点遗憾给抛到了一边,继续振声喝道:「将士们,我们打退了数倍之敌,鬼戎骑兵也不过如此! 「我相信,这次咱们过河也必然会如以往一般,摧枯拉朽般地将霸占我河北之地的外族之敌斩尽杀绝,将剩下的那些敌人赶回草原大漠去! 「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一声声兴奋的呐喊很快就在这残破的营盘中爆发回荡,远远传出,追着鬼戎残部而去,吓得他们跑得更快…… 第1166章 立足黄河北(终) 这一场先败后胜的大胜确实对越军过河的整体战略起到了极大的推进作用。 别的且不提,将士们的信心和斗志,确实因为此番之胜而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无论是留守的,还是不断被船只运来的,又或是还在全力搭建过河浮桥的……几乎所有将士都因此充满了干劲。 本来破损毁坏的延津渡营盘得以迅速修复重建,而河北岸处,也相对着开始朝南边修起浮桥来。 这浮桥其实也挺简单的,无非就是下方以小船横连,然后再在上头铺上木板稳固,再辅以铁链等物,捆扎牢靠起来。 只要不是在黄河水流最是湍急的汛期,又或是什么凶险处,以之过河,甚至都在一般船只之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修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相当的时间。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越军来说,都不再是问题。 人力物力,对南岸几十万的兵马来说,实在是很充足。至于时间,接下来数日,北边的鬼戎人就没有再派出兵马前来滋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日黑狼骑的溃败带给了他们深重的打击,导致此时附近的鬼戎兵马都不敢再度冒险了。 反正之后五日,延津渡这儿就一直保持着平静,只有两岸的修桥之声不断响起,而对接着的两桥也在以叫人望之咋舌的速度不断靠近。 等到第六日上,这第一条横跨黄河两岸的简易浮桥终于修建完成。 到了这一步,对岸的越军将士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北岸,同时,后方囤积的武器和粮草辎重,也能源源不断送来。 这自然也就意味着,越军这次偷袭过河,并在黄河以北立稳脚跟的战略计划得到了完美的实现。 当然,一座浮桥对孙宁来说还远远不够,所以很快的,他又下令继续修起更多的浮桥,为今后更快更容易地把后续兵马物资送过河来打好基础。 同时,这边的延津渡营盘,也随着兵马的不断增加而不住扩建,到了十日之后,这边的越军大营已沿河连出去七八里,往北也挺进了将近十里,说是越军在此修起了一座城池都不算太过分了。ap. 到了这一步,孙宁知道,向北进攻的前期工作也终于告一段落,是该主动发起攻击,寻找目标的时候了。 不过他也挺好奇的,这都过去十日了,为何鬼戎那边除了那支黑狼骑外,不见其他兵马前来攻击,阻挠自身呢? 还在黄河北岸逗留的孙宁并不知道,此时的鬼戎人所以没有及时针对性地出击,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做不到。 因为就在他实施过河策略的同一时刻,鬼戎人也在他们的大汗号令下,把河北各处兵马抽调集中,聚集到相州! 这相州,正处于鲁地与河北相交处,又在黄河边上,刚好让鬼戎大军能够从这两个位置,同时大举进入黄河以南,使越军一时左右难顾。 他的策略确实挺厉害,尤其是在大越朝廷派出使者,意图双方和谈时,他更自以为如此突然出兵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一举拿下河南的一些重要城池。 在蔑勒真看来,只要自家能在河南占领几座城池,立稳脚跟,那接下来便是横扫中原,攻破洛阳,都未必是什么难事。 毕竟之前的北疆和黄河以北,再加上鲁地的战斗,都告诉了他一个事实,越军要远比自己当初以为的更加不堪。而在那些大平原的征战中,所谓的大越官军,更是彻底的不堪一击。 所以他完全是把注意力都投到了南边,想着过了黄河拿下孟津这样的重要渡头后,如何攻城略地,摧枯拉朽,却压根没考虑过自己后方。 是啊,他们鬼戎人才是更主动的一方,而越人,或者说南方的汉人团体,就只会守城 和被动挨打,又怎么可能主动挑起战端呢? 不过现在,他终于是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厉害! 越军比他们更快行动,更快过河。 居然在自己才率先锋进驻相州,还在等着后续各部兵马赶到时,便猝然而过黄河,进驻到了延津渡。 「卑鄙狡猾的汉人,我不该相信你们的!」听完急报后的蔑勒真顿时陷入到了极大的愤怒之中。 但他却浑然忘了,其实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越军偷过黄河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对方比他们更快而已。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蔑勒真感到不安和愤怒的,毕竟河北各地他也已经经营十多年了,各城兵马虽抽调不少,但终归还有一些。 可是……接下来的军报,却打破了他的这一认知。 之前留在冀州,本该随后赶来相州与自己汇合,作为攻入南边越地后的先锋主力的一部黑狼骑,居然就在抢夺延津渡的战斗中被杀得伤亡惨重,三千重骑,竟只逃回不到一千。 当得知这一噩耗时,蔑勒真一开始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对方过河不过五千人,而且多是步卒,怎么就会让自己手中最精锐能战的黑狼骑都有如此折损呢? 他们可都是各部战士中百里千里挑一的真正的精锐啊,又有最好的马匹和铠甲,怎就会败得如此之惨? 「烈古雷是怎么指挥的战斗?我要重罚他!他不会再是我黑狼骑的主将……」蔑勒真愤怒喝道。 面前报信之人闻言身子又是一震,这才低声道:「大汗,烈古雷已经战死了!」 「什么?」蔑勒真再度震惊,脸色剧变,半晌后,他才沉声道:「他是死在与越人的作战的延津渡?」 「正是……」这位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看着自家大汗,生怕对方大怒之下,要了自己的性命。 因为那烈古雷正是蔑勒真最看重的儿子,也是最出色的儿子,所以大汗才会把黑狼骑这样的精锐队伍中的一大半交与他指挥。 而现在,他不但败了,而且死了。 这对蔑勒真来说,打击必然是极其巨大的。 而他也果然陷入了沉默,粗重的呼吸一下急过一下,终于,在半晌后,蔑勒真突然仰头,高喝道:「来人,我看我们该改变一下原定的出战策略了!」 第1167章 战略变更 「撤军?」 一干匆匆而来的鬼戎三部首领们在听了蔑勒真的话后,一个个全都面露惊疑,带着浓浓的抵触情绪。 纵然是以他大汗的身份和威信,此时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很难做到服众的。毕竟说到底,他这个大汗只是鬼戎三部名义上的共主,和真正能调动中原一切兵马为其所用的大越皇帝,论权势还是差得太远。 所以蔑勒真也并没有因为大家的这一激烈反应而有所不满,只是拿目光平静扫过面前数十人,沉声说道:「这是没有其他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下才做出的选择!」 「不就是有越军渡过黄河吗,就算如此,也不必让我们所有兵马再回头吧?」耶律长隆皱眉开口,算是表明了自身态度。 身旁的完颜重虎也即刻跟进:「大汗,不是我们不肯遵从号令,实在是为了这次的南下,我们各部已经做了太多准备,各种粮食从征集到调动,都征用了数十万人,还有一路的消耗…… 「现在,你一句话就要改变原定策略,我怕下面各部族会心生不满,到时影响全局作战啊。」 就是蔑勒真本部的亲信狐令达,此时都皱着眉,小心道:「大汗,现在的我军就如已经搭上弓弦的羽箭,哪有就此收回的道理,这对全军士气的影响,也是相当之大啊。 「还请大汗慎重考虑,不要因为一时之变就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 有这三人的接连表态,其他人自然也就放开了胆子,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其实大家想法都是一致的,并不想就此罢手回师。 蔑勒真倒也没有因此动怒,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很清楚大家有此反应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这次对南边用兵乃是他们三部这些年来所酝酿的最大的一次开拓,大家都盼着以此一战来劫掠财产人口,扩张自身力量呢。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就此夺下中原那些更富庶的城池,掌握更多的人力和财富?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处境,已容不得他们再把全部兵力投放到对南的战事中去了…… 「大汗,我知道你担心我们全力南下,会使后方那些城池遭遇越军攻击,从而不保。但我以为这个问题不光我们有,其实他们汉人也同样存在。 「他们就不怕我们大军南下,也把他们的城池全部占领,断了他们的后路吗?而且我也相信,要是论战力的话,我们塞北三族只会在他们汉人之上!」 耶律长隆的又一番见解当即就赢得了其他人的一阵称许和赞同,立马就有不少人跟进叫道:「不错,他们汉人哪有胆子跟我们比攻击?就算真是以一城换一城,他们的财富也远多过我们,到时赚了的也会是我们!」 持此看法的人还是相当不少的,当即就又是一阵附和之声。看書菈 蔑勒真继续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却猜到了他们为何会如此一致。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确实有底气,觉着以三族战力,必然会比越军取得更大的战果。而另一方面,则在于这里的不少部族首领的家底多半已被他们运到了北方草原,那些河北和北疆的城池,他们压根就看不上眼。 所以就算这些城池接下来会被越军攻陷,他们也不会心疼,想的更只是从这场南侵的战争中攫取更多的利益。 可是,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能如此想,如此做,蔑勒真作为草原大汗却不能如此鼠目寸光。有时候,一城一地的得失都能左右整个天下大势的归属,更别提现在是拿自己在汉地的所有城池来和人赌了。 所以他当即把脸一沉,干脆问道:「那要是黄河以南的越军坚壁清野,死守不出呢?你们真有把握,凭我们这点兵力,一座座城池地打下来?就算真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又将付出多 大的代价?」 众人顿时一凛,这一点他们还真就不好答了。 哪怕已在黄河以北立足多年,他们这些草原部族的风格依然没有改变,对城池的攻守战术到底还有些生疏,把握自然不大。 但随即,完颜重虎便又道:「大汗虽然说的在理,但我以为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这次南下对付越朝,可不止我们这一路啊。还有长安的李万年和晋州的郭寒会配合着我们一起出兵呢,由他们攻城,一定比我们更方便……」 「他们就一定会与我们一心吗?别忘了,他们也都是汉人!」 蔑勒真冷声道:「还有,要是真由他们打下了城池,那里头的财富人口又算谁的?这些东西,你们都有想过吗?」 这话让众人再是一滞,顿时没了话说。 而蔑勒真则乘机继续道:「对我们来说,南下吞并中原才是最终目的,至于到底是通过先败越军主力,还是先夺河南各城,其先后顺序并不能影响这一最终目标。 「甚至,对我们来说,和越军正面一战,以我们之长克敌制胜,反倒是最好的一条取胜途径了。 「现在他越军主力主动放弃自己的地理优势而进入我们的区域,真要决战,我们也会是更主动的一方。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与他们赌谁更快拿下各自的城池,赌谁更快截断各自的粮道呢?」 一番分析合情合理,终于是让狐令达等部下为之心动,态度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大汗说的是,是我们把问题看简单了……就按大汗的命令,放弃南下的计划,即刻转身,去和过河的越军决战。」 「你们呢?」蔑勒真这才把目光汇聚到耶律长隆和完颜重虎两人身上。 两人随即就感受到了来自大汗的强大威压,让他们想到了这几年间自家两族被室韦部不断打压,差点就此灭族的可怕下场。 当下里,他们再不敢固执己见,深深地拜了下去:「既然大汗主意已定,我们两部自当遵从号令,同意放弃南下,转军去延津渡……」 蔑勒真嘴角微微上挑,露出满意之色:「那就这么定了,全军准备吧。还有,即刻派出快马去晋州和长安送信,让那两方也配合我们,在黄河以北寻找战机,一起共破越军!」 第1168章 一战得冀州(上) 在面对突然的变故时,蔑勒真及其下属的鬼戎大军的反应已经足够果断而迅速。 但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至少目前的战局来看,他依然是处于被动下风的。 他和手下众首领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商议定下变更战略的时候,渡过黄河,并在延津渡彻底立稳脚跟的越军,已经展开下一步的行动了。 孙宁之用兵,一如他与敌搏杀,讲究的就是一个激进敢拼。 在黄河之上的浮桥搭好,人马物资都能源源不绝地自南岸送过来后,他便不再继续守着这一处渡头,而是果断亲自率一支三万人的精兵,直朝着离此最近的冀州城杀去。 因为就在之前等待着浮桥建成的日子里,孙宁已经从不断外派的斥候那儿获取了大量的可靠情报。 比如说本该镇守河北各城的大军居然有大半被紧急调拨去了相州集结,这使得其他各城的守御力量迅速削弱,甚至到了一城守军都不足两三千人的情况。 也正是因为河北各城兵马捉襟见肘,冀州方面才会在得知越军过了黄河后,只派一支重骑来攻,之后就再没有了下一步的安排。 不是对方真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而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而且据说,就连那支被击溃的重骑,也不是冀州本来的守军力量,而是自更远的幽州过境,正好在冀州休整。只此,就能看出冀州此时的守备有多空虚,对越军来说,完全就是一座唾手可得的空城了。 在确认此一情报无误后,孙宁当即就定下了直取冀州,以此河北大城为越军在黄河以北区域的第一个落脚电的战略决断。 为了传递这一战的重要性,孙宁这次再度亲自率军,并挑选了以梁州军和淮北军为主的一支精锐。 这两路兵马,前者曾多年与鬼戎人有着摩擦,从而在与鬼戎骑兵交锋时,必然有着丰富经验。后者则因为之前被鬼戎侵入当地的缘故,直到今日都对这些外敌充满了仇恨,自然也就更能激发出他们的斗志和战力了。 至于延津渡这儿,孙宁则把一切都交给了过河不久的陈青云。 这名越军名将虽然论攻击性不如燕虎,但却足够稳重,由他守着延津大营,就足以确保后路的安全了。 如此,又过三日,孙宁一路向北,赶到了冀州城下。 在此之前,他们沿途也经过了四五座小县城,虽然那儿的守军更少,有两城更是不过几百人,但孙宁却完全没有趁机打下它们的意思。 一者这些城池没有太高价值,连像样的城防都没有,就算攻下来也守不好;二者他相信,只要自己拿下了冀州,这些小城就只能顺风而倒,所以此时又何必浪费时间和兵力去打它们呢? 正因如此,哪怕越军沿途伐木制造了不少攻城器械,也没有耽搁他们向北的行程,只花了三天,就抵达冀州城下。 而这座本该算是河北南部重镇的大城,此时落到大家眼中,却显得格外的破败与萧条。 城池还是那座城池,但那城墙却显得如此斑驳破损,看着已有多年未曾修缮了,甚至不少地方都有缺口。 城上倒是插了不少旗帜,但守军却实在不多,一眼扫过去,也就两三千人而已,连把冀州四城站满了都做不到。 很显然,这些年来,鬼戎人对河北的经营其实并不好。他们更习惯的是掠夺,而非发展建设,至于城防什么的,对于善攻不善守的他们来说,这些东西有必要存在吗? 正秉承着这一习惯,哪怕此时越军大举压境,城中守军也完全没有死守的意思。 在呜呜的号角响起后不久,城中仅剩的那区区五千兵马就已迅速集结,然后不久,本该紧闭不出的城门,就这样在越军面前轰然 洞开。 一千黑狼重骑在前,四千轻骑分于左右,足足五千鬼戎骑兵,就这么直接出战,在与越军隔着三五里处稍作停顿后,便随着号令,呼喝连声,直直奔袭而来。 敌人的这一战术着实出乎了所有越军将士的意料,甚至不少人都没有此时迎战的准备。 在一般越军将士看来,今日来到冀州城下,以自身之兵强马壮,势必会吓得城中那几千兵马不敢有任何他想,只剩下死守一途。 然后,他们便可先建营歇息,等到明日养足了精神,再从容攻城,把各种随路而造的攻城器械通通用上,在付出一定的代价后,攻破冀州。 可敌人这次却完全不按常理来啊,明明处于劣势,居然就抢先发动攻击了。 只有孙宁,依然表现得从容淡定,敌军无论作何应对,他都有法子反制。 不就是趁自家大军远来疲敝,意图一举而破吗? 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曲典,把我们的重骑也派过去,和他们较量一下!」 随着孙宁的一声喝令,已经被提拔为一营指挥的曲典、冯永隆和祖雄三将当即兴奋地大声领命,即刻下令手下骑兵穿上甲胄,然后在他们的带领下,三千重骑也轰隆隆地直朝着敌军猛压过去。 是的,孙宁这次带来攻打冀州的三万军中,赫然就有三千重骑! 这三千重骑,马匹自然是越军自己挑选出来,至于重甲,有一多半得自黑狼骑,剩下那些,才是自家军中所凑。 本来在他们三将想来,这次北上夺取冀州他们和部下兵马应该是没有立功机会的。毕竟攻城作战,哪有骑兵发挥的空间,最多就是在城破之后,用来追杀逃亡之敌。 现在倒好,敌人主动杀出,这就正撞到他们的枪口上了。 送到手边的功劳,哪有不趁机拿下的道理? 在三将的带领下,这新成的三千重骑便如一把大铁锤般,狠狠挥出,重重砸在了五千鬼戎骑兵的身上。 这样的一场骑兵间的对冲较量,在战斗开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与生死。而冀州城,也随着这一场胜负落定,而迅速更换了它的主人! 第1169章 一战得冀州(下) 无论是孙宁为首的越军上下,还是对面的鬼戎骑兵,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战斗分出胜负竟是如此之快。 当两方重骑如两柄锤子般重重轰砸在一处后,人仰马翻间,很快的,鬼戎那一千重骑就迅速崩溃。 因为他们之前就是越军手下败将,心态还未调整回来,而且还个个都带着伤,实力不全。 再加上他们都没想到自己会与同样装备的重骑决战,而且对方兵力更多,这就让他们心中更生恐惧,从而未战先怯。 于是,鬼戎重骑迅速被吞没,身死,直到全军彻底崩溃。而越军的冲击则还在继续,不断向前急冲。 鬼戎后方的那四千轻骑中的一部分下意识迎上,然后就出现了更为惨烈的一幕。 只着轻甲的他们在重骑的冲击下,就如泥塑纸糊的一般,被当面穿透粉碎,立马溃不成军。剩下那些,见状不妙,即刻四散,意图用他们最擅长的骑射手段来扭转局面。 但奈何,这些零星的箭矢对重甲在身的铁骑来说真是半点威胁都构不成,箭矢着身,只是叮当一下,便反弹落地,难损分毫。 唯一的问题或许就只剩下更为灵活迅速的轻骑并不是重骑那笨重的身躯所能追赶上的。 但那也无妨,因为这支越军重骑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这些失去了威胁的轻骑,而是当面那座已然彻底敞开大门,又失去了任何防护的冀州城。 就这样,在鬼戎轻骑不断奔驰放箭以为骚扰的情况下,那三千重骑却是理都不理他们,便轰隆隆一往无前地杀进了冀州城。 等到这些本就没什么守城概念的鬼戎骑兵惊觉情况不对,还想要做出弥补时,后方那两万多越军也动了。 两万多越军全线压上,呈包围之态直扑面前的鬼戎骑兵,当时就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虽然不懂守城,却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自然一下就看出了自家处境。一旦真让越军包围住了自己,那真就要全军覆没于此了。 所以他们即刻变向,化整为零,赶在越军的包围圈形成之前,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逃。 既然事不可为,城池也不可能守得住,那就先自保吧。 可即便如此,越军也没有真正放过他们的意思,在孙宁的号令之下,一面派出轻骑追击,一面以弓弩阻挠杀敌。 于是在短短的半个多时辰的交锋中,四千鬼戎轻骑就迅速减员到三千许,这才狼狈而去。 至于本该由他们驻守的冀州城,此时上方的旗帜都被先一步杀入城去的曲典他们给换成了大越军旗,意味着整座城池已彻底易主! 而这一战带给越军的伤亡,却不过区区三百多人…… 当孙宁正式进入冀州,接管一切事务,并从臣下的禀报中得知这一战果后,也是一阵意外和欣喜:「好!现在各位当知道那些看似强大的鬼戎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了吧?」 「陛下说的是,现在看来,所谓的鬼戎人,也不过如此,他们的短处比我们更短,只要抓住这一点,何愁河北与北疆之地不重新回到我朝廷之手!」冯永隆即刻回话道。 「很好,把这话传下去,用以鼓舞我军士气。因为这冀州才只是开始,在朕的带领下,我们将很快就把其他城池也都一一拿下,真正把那意图南侵中原的鬼戎大军封杀在黄河一线!」 这话又一次引得众将士一阵心情激荡,欢呼不断。 这不光是因为孙宁承诺给他们的一个胜利前景,更在于大家都相信,这一承诺很快就能变成现实。 因为在这些年来,大家追随着皇帝陛下,真就是在一点点地达成既定的目标。从江南到中原,再到现在的黄河以北。皇帝陛下正是以事实 来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定下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 在鼓舞了军心,又安排人马守护城池,维持当地治安后,孙宁才正式关注起这座河北重镇来。 然后,随着相关细节一一被人报来,孙宁的眉头渐渐皱起,刚才的喜悦心情也就淡了许多。 冀州的情况,要比想象中的更加不堪。 与此时城中,以及下属各县城的恶劣处境一比,刚才所见的城池破损的外表,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对一座城池来说,除了城防外,最重要的就是两点,人和粮食。 而现在的冀州,却是两者皆少。 「一座原来的北方大城,居然只得五万多人……这怎么可能?」孙宁看着手上的奏报,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虽然他入城时,看到的就是一派凋敝场景,可这具体数字还是吓到了他。 要知道放在中原,不提洛阳开封这样的大城,一般州府城池都有民超过十万,二十万的也有不少。然后这冀州,却只得一半不到的百姓人口? 「这数字未必精确,但差距也不会太大……」冯永隆苦笑道,「不过就一些当地百姓所说,其实本来这冀州人口还是有十来万的,但因为之前被鬼戎人强行征调运粮,以及一些部族首领趁机又掳劫为奴,再加上不想受苦而外逃的,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半人口了。而且,他们多半还是老弱……」 孙宁呼出一口浊气:「怪不得,这么看来,或许附近山野之中,应该还藏了不少外逃的百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法把他们重新引回城中。」 「陛下仁德。不过,现在的城中问题不只是人口稀少,更关键的是粮食也缺。据臣等查看,现在官府粮仓中的存粮都不足五千石,若是供给城中百姓,都不足十日之用的。」 「那就先从我们的军粮中拨出一些来接济他们吧。」孙宁叹口气,这些接下来也将成为自己的子民,可不能真让他们饿死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只能解一时之急,真要改变冀州,乃至河北各城的凋敝情况,还需要击败鬼戎主力,从他们手中夺回被侵吞的大量物资和财富! 第1170章 主动出击 不管冀州现在的情况是否多有问题,对越军来说,此番能顺利拿下他,都是大有裨益的。 有此一城在手,便意味着他们真正在黄河以北打开了局面,有了在河北扎根,并与鬼戎兵马周旋的根基与底气,有了让将士们进退自保的依托所在。 正因为为此,孙宁也好,手下那些将领也好,都是格外看重对冀州及周边各城的掌握与防务,再加上依然要对延津渡严防死守,在这个六月盛夏的时节里,越军在黄河北边的整体构架与防线也就彻底成形。 当然,孙宁也不可能就满足于此,只守着这么一座大城静等鬼戎方面发兵来攻,在一切稍有头绪,渐上正轨后,他便又着眼于如何将战果进一步的扩大。 正如之前所言,孙宁从来不是个喜欢被动防御之人,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他都更倾向于用进攻来代替防守,把敌人的攻击打退于防线之外。 手下臣子将领们也早就习惯了他的这一特性,所以在被他召到跟前时,也都各自有了一定的想法。 此时,多名将领便都兴致勃勃地拿出了自己的策略来。 「陛下,就目前鬼戎大军的动向来看,他们很可能已经越过黄河,往南边中原杀去。臣以为,咱们接下来该做的当是循着他们的路线南下攻其后路,从而配合着中原守军,灭敌于中原境内!」梁文统神色肃然地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只是他话才一落,旁边的卫挺便已皱起眉来问道:「梁将军怎么就确定鬼戎大军一定会继续南侵?他们要是闻讯调头北还呢?」 「那也是一样,由我们在河北挡其主力,再让中原之兵攻其后路。」古耀华毫不犹豫帮着回道。 「这只怕不容易吧?」卫挺摇头,「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自然能与鬼戎大军正面相抗,可是留在中原的那几万守军真能安然过河,且攻鬼戎后军而取胜的把握吗?」 「而且要是鬼戎人有所准备,把后路的船只浮桥什么的毁了呢?我们留在中原的兵马能在短时间里再过河吗?」聂龙也跟着说道。 卫挺顺势又道:「还有一点,要是鬼戎在黄河北岸设伏,专等我军过河,又当如何?」 他二人一如在战场上与敌交锋般配合默契,一番问话下来,顿时就让梁文统和古耀华两个无言以对。 最后,只能是哼道:「那按你们的意思,我军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此局?」 「陛下,臣以为还是该以稳重为上,既然咱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鬼戎主力与我决战,那索性就继续在河北用兵,给他们施加压力,直到蔑勒真不敢再赌,收兵回来决战。」卫挺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这话说的轻巧,若是鬼戎人就是不照办呢?」这回反驳他的不再是梁文统二人,而是换成了萧克敌。 相比于其他人,萧克敌对鬼戎人的仇恨更深,更想要杀敌报仇,因为其兄长萧克定之前就是死在鬼戎人之手。 不过他也并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此时的说法也是相当在理:「各位可不要忘了,鬼戎人当初就是善于劫掠游斗的一群盗匪。即便无法攻陷我中原重镇,他们也必然有的是办法就地掠夺粮食人口,甚至反过来断我们的粮道!」 这最后一句,顿时也让在场众人的脸色一变。 两支各自杀入对方地盘的军队,从表面看来,处境都是相似的。越军固然可以断鬼戎人后路,鬼戎人又何尝不能同样断越军后路? 而且相比于习惯了劫掠的鬼戎人,怎么看都是越军的处境更凶险些。 毕竟,越军乃是朝廷堂堂之师,在进入河北后,别说学对方般劫掠当地了,甚至都还要拿出自己的粮食物资来救助当地百姓。这要是后路一受到袭击,粮草什么的运输 出了问题,那结果必然是不堪设想的。 这一顾虑确实让孙宁也深以为然地点下头去。 在拿下冀州后,他之所以没有乘胜再扩大战果,去夺取更多河北城池,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 可以说,现在立足冀州,又看护延津渡,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自保极限了。不然一旦战线拉长,就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其他人也都有着相当的大局观,此时仔细想来,也深以为然,顿时刚才的激进说法便为之一馁,然后他们又一个个看向皇帝陛下,等候着他做出最终的决断。 孙宁见状,又是一番思忖,这才缓声道:「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有过这种种考量,确实各有各的利弊,所以就得尽量规避弊端,获取利益。同时,也得逼着鬼戎人回到河北来,与我们当面决战。 「至于如何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思回来,我倒也想到了一法,去打雍州!」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再变,皇帝陛下的这一策略也太激进了吧? 雍州虽说也算是在河北南部,可距离冀州却足有三百多里,纵然是快马赶去,也要好几天,更别提出军攻之了。 而更关键的一点是,那儿离着相州也就两三百里,而后者正是鬼戎人现在屯兵之所在。也就是说,敌军一旦得知此事,是完全来得及迅速抽调大军回救的。. 到那时,战场地利就落到了鬼戎人的掌握之中,甚至越军将在雍州城下遭遇前后夹击,胜算自然更低。 「陛下三思啊……」卫挺连忙出口劝道,「臣知道那雍州乃是鬼戎人的后方粮仓,极其关键,若能攻下,则我军必胜。可是,也正因为此,我们去攻雍州才会更难,也更险。现在压根不是做如此冒险的时候啊……」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臣等也请陛下三思,一切当以稳妥为上……」 再是想要杀敌立功,想要报仇雪恨,这些越军将领也没有昏了头脑,依然更在意自身的稳定。 孙宁见状,心下也大感放心,这些臣子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所以他便是一笑,然后道:「朕当然知道雍州有多凶险,但正因其重要与凶险,有时候,反倒会成为让我们牵着敌军鼻子走的关键!」 第1171章 错误决策 自古以来,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起兵作战,军中都存在着不少的禁忌,有些事情非到万不得已时,是绝对不能办的。 比如说临阵换将,比如赏罚不公……这些细节上的错误决定,往往会导致一场战斗,乃至战役的突然崩溃。 而在这些军中禁忌里,还有一条也是被为将帅者格外看重的,那就是朝令夕改。在明明已经制定下战略之下,突然某天有所变化,甚至索性变得南辕北辙,这就势必会造成将士们心中疑虑,甚至是不满。 若是在一支主帅深得军心,所有将士又都训练有素的队伍里,这样重大的变化的恶劣影响或许还能被迅速平息,但要是放在一支各自有着统属的联合军中,情况就会更加不堪。 眼下的鬼戎大军,就正面临的这一问题。 蔑勒真在鬼戎人中的威信固然极大,不光是自己所在的室韦部,就是完颜和耶律两部,大家对他也都是敬畏有加。 但是,敬畏终究不意味着一切都要对他言听计从,别说他只是鬼戎大汗,就算是各自的族长,对本部族,只要所下之令与大家的利益存在冲突,也势必会受到相当的抵制与掣肘。 这此鬼戎将近二十万大军就处在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中。 蔑勒真固然是压服了三部重要人物和首领,但更往下那些人的反应就不是他能强行扭转了。 本来大家都是兴致冲冲想着能过了黄河,再度抢掠发财,甚至就此夺取河南中原各城,过上更好的日子。 结果,他们跋涉千里,从北疆,从草原等地汇聚到相州一带,还没过河,上边就突然传令要回师向北了。这换了谁也是无法接受的,军中此时更是多有不满和抵触之声。 哪怕各位首领已经下了严令,也许了不少好处,可全军的动作依然迟缓,数日下来,也才离相州不到五十里。 这等情况自然是无法让蔑勒真感到满意的,有些恼怒的他甚至都有杀几个不听话的家伙以立威的心思了。只是为了继续稳定军心,才一直按捺住了。. 可结果今日,两个更让他感到揪心的消息传了来,一是冀州失守,已落入越军控制;二是越军已经再度出兵,竟是妄图再接再厉,攻下雍州。 就目前得到的前线情况来看,越军一部三万,已自冀州出发,急奔雍州而去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蔑勒真脸色铁青地将手中急报捏作一团,片刻后,又将之狠狠扔到了跟前几个部下的面前:「你们也都好好看看吧,这就是我们不肯尽快退回去的结果了!」 几人顿时一个激灵,赶紧传看起这份战报来,旋即也是个个神色紧张。 他们自然知道一旦雍州有事对整个战局将有多严重的影响。 如果是在以往,鬼戎大军出征极少准备后勤,随军只有牛羊和肉干时,或许后方有变可以不当回事。 可这一次他们是按照中原的用兵策略稳步推进,需要足够的后勤保障,情况就彻底不同了。 尤其是两个汉人将领,更是身子一震,顾不上其他人的想法,便急声道:「大汗,雍州可绝对不容有失啊。不然,不光我军会遭遇大挫,而且越军也会因此彻底放开手脚,甚至都不再留心身后。 「到那时,河北,乃至北疆的那些城池,都将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而我们再各城的守军却不多,又不善于守城,只怕整个北方都将沦陷,多年辛苦,也必然付诸东流。所以,还望大汗尽快发兵去救,哪怕只是拖上一段,等着咱们大军赶到呢……」 蔑勒真这时也已经定下了心神,此时又是一声冷哼:「我当然明白雍州有多重要,我是绝对不会让它被越军夺下的!」 说着,他的目光已落到跟前的两 名将领身上:「狐令达,甲培延……你们两个这就带本部三万骑兵,给我尽快赶回雍州。我不管你们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帮我守好了雍州。 「要是城池被破,你们,还有你们的全族,都给它陪葬!」 被大汗如此盯着,下达死命令,二人神色更是一紧,旋即就郑重答应:「大汗放心,除非我们全部人都战死了,否则他们就别想进入雍州一步!」 随着这两人匆匆出帐,前往调动本部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去,蔑勒真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再扫向跟前其他人:「耶律长隆,完颜重虎,你们两部兵马给我即刻出发,加速往回走! 「要是再敢拿任何理由来拖慢行程,我就要杀人了。这次会从你们两个族长开始,一个个杀下去,一个不留!」 眼看大汗这次是真发了狠,两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为难的话,即刻欠身领命。 他们很清楚,蔑勒真是来真的,因为就在前几年,他带室韦部吞并完颜耶律二部时,死在他刀下的两部族长和贵人就有数百之多。 也正是因为之前那些两部贵人族长尽数被除,才有了他们二人出头,成为两部新族长的机会。 本以为,随着三部基本归一,自家又对蔑勒真极其尊敬,以及有着同样的敌人而能使各自关系更加缓和而紧密。想不到这次的变故,却终于把最后的一层东西给撕扯了下来。 很显然,这才是大汗真正的态度,他从来就没想过继续保持原来三族平起平坐的场面,而是真要成为三部唯一的首领,甚至是彻底一统三部! 这个认知让两人大为警惕与不安,此时再也不敢继续放任下面的人乱来,而是回去之后,就赶紧驱赶族中兵马,配合着尽快赶路。 哪怕,这会导致更多人的不满,甚至影响自己二人在族中的声望与地位。 蔑勒真知道,这样一来的后患一定不小,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了,雍州绝不能有失,而这一回,自家北返,也势必要在雍州附近和越军做最后的决战,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南方大敌! 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次却是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第1172章 伏击战 雍州城如此关键,而大汗又下了死命令。 这让受命先行回救的狐令达二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在率兵离开大军后,便加速向北,几乎是日夜兼程,不断往北边的雍州赶去。 既然是要尽快赶回去,他们这一行三万骑兵自然多以轻骑为主,如此速度才能达到最快,几乎能做到每日赶出上百里路来。 如此,只花了三天时间,这三万兵就已经进入到了雍州地界。 虽然离着雍州城还有些距离,但在抵达熟悉的所在,发现当地依然还是一片安定后,狐达令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旋即就下令暂作歇息。 “离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足够我们赶回雍州城了。先就地歇息,喂马吃些草料,这样才能确保我们到了就能投入战斗。”狐达令一边说着,自己已从马背上跳下,顺手取过自己随行的皮囊,灌了一大口酒水。 其他人也是一样,皆都下马就地而坐,或吃东西或喝酒。这三天,所有骑兵几乎都没下过马,此时也确实需要好好让身体得到一些恢复,好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好准备了。 只有甲培延,此时没有急着下马,而是目光在这条本由大越朝廷修建,一眼望不到头的官道上极目远眺,又看看道路两边起伏延伸的山岭,正色道:“狐达令,我觉着还是该小心些,要是这儿有伏兵……” “那是不可能的。越军的目标是我们的城池,怎么会特意跑到这儿来?还有,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会赶回来?”狐达令又喝了一大口酒,笑着摇头。 “我还是以为小心不会有错。”甲培延却把头一摇,当即点了一队手下精锐,让他们扩散出去,巡视周围情况,却惹得其他人一阵不以为然。 就是这十多个斥候骑兵,也很不情愿,但既然首领有令,他们也只能重新上马,各自分头往路左右两侧探索查看。 这一去,就是数里地,很快,他们就成了远处的一个个小黑点。 “我就说这是多余了吧?现在好生歇足了,然后尽快赶回雍州,守到大汗带大兵回去,才是最重要的。”见一切都没什么异样,狐令达再度笑道。 而就在他笑着又举起酒囊,一口酒入嘴时,突然,远处两侧,先后有响箭升空。 在尖锐的呼啸声中,两侧数里开外的山岭林子里,陡然就冒出了数不清的兵将来,当先就是一阵乱箭如雨,射向那些已经接近到他们藏身所在的山岭前的斥候们。 顿时间,惨叫声打破了四周的安宁,杀声顿起! 伴随着杀声而来的,是冲出山岭的两队数千之众的重甲骑兵。 他们本就藏匿在高处,此时顺势冲下,速度之快更胜一般的轻骑,只短短片刻之后,这数千铁骑已经杀到了官道边沿,让正在道上就地歇息的鬼戎骑兵们将他们的装束模样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也让所有骑兵神色大变,惊呼中,全都连滚带爬地朝着自家战马扑去。 作为草原骑兵,他们可太清楚若是步战面对这样的重骑的冲击意味着什么了。一旦真以这样的姿态与如此强敌交锋,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狐令达也是仓皇而动的骑士中的一员,他满心的惊诧与后悔,想不到阴险狡诈的中原人真就在此设下了伏兵! 而甲培延,以及听从他号令刚刚并未下马歇息的数千骑兵,便纷纷呼喝着,陡然转身,迎着敌人冲杀过去。 他们不求能击败这些蓄势杀来的越军,只求能阻挡敌军的势头,为主力兵马的整队作战创造机会。 但是,随着双方正面交锋,这一美好的想法就彻底被粉碎了! 孙宁这次将手头唯一的一支重骑放出来,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的。 而这次重骑的主将又是本就对鬼戎人充满了刻骨仇恨的萧克敌,在他的带领下,所有骑兵将士个个都红着眼,怀着必杀之心猛然攻上。 一时间,人马相撞,鬼戎轻骑便已被瞬间吞没粉碎,而重骑的冲势不但未见丝毫缓和,反而因为斩杀敌人而变得更加的凶狠霸道,速度也更快了。 狐达令他们才刚上马,许多人连武器都没拿稳呢,第一波的重骑攻击已经碾压杀到。 砰然一攻,本就还处于杂乱状态的数万兵马瞬间就彻底乱了套,四分五裂之下,他们就成了一盘散沙。 有的人在做着最后的徒劳抵挡与反攻,然后被铁骑一一劈斩践踏。有的人扭身便逃,或往前后,或往左右,尽力想要拉开与重骑之间的距离。 这时候,倒是显露出鬼戎轻骑的长处来了,他们的速度和灵活性可要比越军重骑强出太多了,只要不被自己人阻挠,总能很快就拉开与敌人间的距离。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安全了,尤其是对朝着左右和后方退去的鬼戎骑兵来说。因为随着重骑冲击之后,两侧的伏兵也大举压杀上来,对他们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若是放在一般的战场上,面对数量几乎相当的鬼戎骑兵,这些越军步卒还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甚至还可能被一举撕破阵形,变成他们袭杀的目标。 但现在,已成散沙,各自逃命的鬼戎骑兵可就没这样的战力了。甚至在看到围杀过来的越军时,他们自己就先胆怯了,不敢接战,转身就跑。 于是,这场战斗的势头就彻底定下,越军一个劲地上压斩杀敌军,而鬼戎人,就如一只只面对着虎狼的小兽般,只有拼命逃跑一个选择。 不断有人被打得落马,然后迅速被分尸杀死,还有人自己就从马上颠簸着落下来…… 只半个多时辰,除了那部分一个劲朝前猛冲的鬼戎骑兵得以侥幸脱身,还有一些冲破包围,遁入山岭深处,其他人几乎尽数被杀…… 一场伏击,就让越军取得了越过黄河后的第一场大捷,居然一气就杀敌过万,几乎彻底摧毁了将近三万骑兵的建制。 而对越军,对萧克敌来说,这场战斗还未结束,他们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追赶着落荒而逃的敌军,继续一路向北,直杀向数十里外的雍州城! 第1173章 未尽全功(上) 围城打援,这正是孙宁此番定下的对敌策略。 他早在派诸葛青云作为使者假意做出让步,以求双方罢兵时,就已经知道了雍州城乃是鬼戎人南下用兵的囤粮重地。如此自然也就能猜到蔑勒真他们一定会格外看重其城,一旦雍州遭遇袭击,势必会急派兵马来救。 正是抓住了此一点,孙宁表面上起兵攻打雍州,但其实更多只是做做样子,只为把此一假消息散播出去。而实际上,则暗中调集麾下所有骑兵,以最快速度抢先来到直通雍州的这一段南边的官道两侧设伏。 这样只等鬼戎所谓的救兵紧赶慢赶地来到,一头钻进口袋阵中,其下场自然也就定下了。 这一切真就如孙宁所想,再加上重骑杀伤力惊人,将士用命,居然真就一战重创这路兵马,并且还驱赶着他们逃往雍州城。 到了这时,萧克敌反倒不再如之前般追得很紧了,只带着一部分精锐骑兵控制距离跟着他们,也是一路跟随,直到雍州城下。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以这些败军作为打开雍州城的敲门砖! 是的,这也是孙宁此番计划的一环,甚至是更重要的一环。 此番抓住机会破敌杀敌固然要紧,但相比于杀伤一部鬼戎精骑,夺下雍州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必然更大。 因为这座河北大城的地理位置就相当关键,正卡在了沟通河北和北疆的要道上。而更关键的是,这里还囤积着来自北方各地的大批粮秣,只要夺下其城,就是断了鬼戎人的后勤。 到那时,消息传去,恐怕那十多万的鬼戎大军当场就会崩溃,能让越军不战而胜。 但是,正因如此,这雍州比之冀州自然更加难攻,别的不说,光是守城兵马,就达到了标准的两三万人。而且这些人中有八成还是多年前就已归降鬼戎的北疆守军。 现在这些降军早已对鬼戎人,或者说对蔑勒真死心塌地。 之前大越乌衣司的密谍没少在这些前大越将士身上使力,想要劝说他们临阵反正。可结果,不但以失败告终,多数密谍还因此丧命。 显然,自打当初归降鬼戎之后,这些曾经的大越北疆守护者就已经抛弃了曾经的身份,彻底成为了大越和中原的敌人。 具体原因孙宁不知,他只知道如此一来,这雍州自然就成为了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若是强攻,必然没有成算,所以只能兵出奇招。 而这些被击溃的鬼戎败军就是他用以攻下雍州的重要棋子了。 在萧克敌引骑兵一路追杀之下,狐令达一行当真是如丧家犬般不断逃窜,直到奔出去二十多里,看到那座矗立前方的大城时,他们才一个个露出狂喜之色,继续打马加速向前,口中还大声嚷嚷着:“快开城门,救我们……” 他们的叫嚷声远远传过去,到了城头时,几乎已经听不清。但只从他们这一路奔逃的狼狈模样,以及背后追军的滚滚烟尘,就足以让城上守军看出端倪来了。 韩晋一身戎装,肃然地看着不断奔进的敌我双方兵马,眉头已是紧紧皱起,身旁几名部下则满是急切地开了口:“将军,看他们的装束旗帜,真是室韦部的主力骑兵…… “想来他们是闻风前来援救我们雍州城的,却被越军所败。咱们得赶紧解救他们,放他们入城啊!” 其他人也全都跟进点头,道是要即刻开城出兵营救。 但作为此城主将的韩晋却依然如雕塑般立在那儿,完全没有要下达出军开城的意思,只是这眉头看着是越发的紧了。 “将军……”亲信段松又叫了声,“他们快到城下了,得赶紧开城了……” “不能开城!”韩晋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话就否定了大家的说法,神色凝重道,“一旦开城,不光他们,就是我们和这一城粮秣都危险了!到那时,我们如何去向大汗交代?” “可是……”部下还想再作劝说,却被他挥手打断:“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几句话间,狐达令已经到了城下,满身是血污的他看着着实凄惨,连声音都变得格外沙哑。只见他放声叫道:“韩晋,我是狐达令,现在受大汗之命而来,你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狐达令万夫长,我认得你。”韩晋在高处迅速探头,冲他微微抱拳,“不过抱歉了,现在雍州正处于凶险中,没有大汗军令,我不敢轻易开城。 “你也看到了,你们后方正有大量越军追来,一旦我这打开城门,放进去的就不止是你们,还有那几万越军追兵了。到时雍州一旦有失,你我就是死了,也无法向大汗交代。所以,抱歉了……” 狐达令是做梦都未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态度,这让他整个人在马上都是一阵发怔,片刻后才明白过来,顿时脸色大变,尖叫道:“韩晋,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造反,想要重新投降汉人吗?居然就想见死不救,让我们被杀?” 这话着实诛心,也唬得城上其他守军一阵变色。 作为汉人降军,在这样的战争中,天然就容易被鬼戎人所猜疑。正因如此,这一支也算身经百战的北疆兵马才会被留在雍州,未得到南下一战的机会。 而现在,这一敏感话题居然就被狐达令放到了明面上,不光城上守军感到无法应对,城下鬼戎人也生出了别样心思来。 当下里,一阵斥骂声就不断从他们口中喷涌出来,好容易才逃到这儿,结果却不能入城避难,这结果对他们来说也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但即便如此,韩晋也没有妥协的意思,只是再度抱拳,大声道:“我之职责就在守雍州,我有确保城池安全的责任,其他一概不理!狐达令万夫长,你再看看自己身后,追兵可未曾再上,分明就是在等着我们开城了。” 被他这一提醒,狐达令才稍稍冷静下来,扭头朝后望去,果然就看到一路追击自家的越军在三里外停下了脚步…… 第1174章 未尽全功(下) 在萧克敌的带领下,这支万把人的精骑一路吊在鬼戎败军之后来到雍州城下。 本以为,这次必能顺势一鼓作气地杀进雍州,从而夺取城池控制权。 可结果,情况却出了变化,本该被迅速叫开的雍州城,竟是城门紧闭,完全没有打开的意思,哪怕城下的败军都已叫骂一片,城中守军却依然不为所动。 这让越军这边有些无奈了,此时杀上固然可以歼灭眼前的败军,可雍州城就更不会开城了。 于是一阵犹豫间,他们也索性停驻在了两三里外,一边整队,一边继续观察前方,期待着城门开启。 但这一回,守城的兵马却让他们失望了。 时间过去好一会儿,城门依然纹丝不动,倒是城下的败军,这时叫骂声居然也停了下来,明显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不接受不行啊,什么话都骂了,可城上守兵不为所动,还能如何,他们总不能自己攻打雍州城吧? 而狐达令,这时也已经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这次是中了汉人的计了。 这一路上,追兵一直都有机会歼灭自家队伍,却又一路留力,就是为了驱使自己跑到雍州,帮他们打开城门。 当真是好歹毒阴险的计策,要不是韩晋精明,这下真要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了。 心中转着念头,他的想法也已经迅速有了转变,在抬头又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韩晋后,狐达令突然高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走——韩晋,你要守好了雍州城,不出十天,大汗必将带大军赶回来!」 「万夫长放心,我一定死守到底,不让大汗失望!」韩晋也高声回道,然后又迅速向周围守军下令:「所有弓弩手都准备好,掩护我们的人马撤离,阻止那边的越军靠近。」 他们虽然不能开城救援,但一定的支援掩护还是可以做到的。 狐达令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打算,苦笑一声,不再多作停留,即刻道:「转过去,继续向北走!我们是最善于骑马的精锐,汉人的骑兵一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说完这话,他已率先踢马奔驰了起来,顺着城池外的道路,继续向北逃去。 其他那些败军虽然心下含糊,甚至还带着浓浓的愤怒,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跟着自家主将向北逃命了。 见此,两三里外的越军也不敢再继续停留,也在萧克敌的命令下全军进发,追了上去。 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敌人已经看破了自家的计划,所以宁可放任这一支败军被歼灭,也不肯冒险开城。 计划落空,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尽可能地歼灭这一支败军。 只是,随着他们冲到城池附近,城上守军的箭矢便也密集如雨点般射将过来,顿时有好几十人中箭落马。就连萧克敌,也差点中招。 好在他闪得够快,才只是被擦中肩膀,但也知道继续贴着城池追击多有危险,便果断下达了稍稍远离,绕大一些圈子来继续追击。 这样一来,还真就避过了不断射来的箭雨,但是,却也让先跑一步的鬼戎败军争取到了更多时间,使两方距离拉得更远。 「追!一定要追上他们!」萧克敌登时红了眼,恶狠狠地吼道。 要是连这支败军都灭不了,那自己可就没法回去向皇帝有个交代了。 在主将的决意之下,所有骑兵将士也是彻底豁出去了,不断催马加速,死死咬着敌军身后,想要追杀。 不过这回鬼戎败军倒也定下了心,反正想要活命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索性不管其他任何事,只是打马奔逃。 而真论起策骑奔驰来,越军将士到底是和敌人有着相当的差距,随着时间推移,跑出去几 十里后,追逃两军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反倒是越来越远了。 然后,更叫萧克敌揪心的情况也出现了,天色终于是黑了下来。 随着夕阳西下,天地陷入黑暗,连道路情况都变得不那么明确,更别提去锁定前方敌人的行踪了。 反倒是一直都习惯了在旷野上行军作战和放牧的鬼戎人,在黑夜中依然不减速,很有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听动静,双方的距离也是更远了。 「将军,不能再追了!」作为副将的祖雄突然来到萧克敌身旁,郑重开口劝说道。 「不成,我不能让他们逃了,不然……」萧克敌却不肯接受,很是强硬地说道。 「将军你听我说,要是再这么追下去,就不光是我们能否追上敌军的问题了,而是他们会否借助自身优势,反过头来攻击我们!」 祖雄看看左右已很是疲惫的将士,沉声道:「将军,现在收兵,我们只是未尽全功,不算有过。可一旦真被他们醒悟过来,回头反击,而我军又已斗志大减,最终落败的话,罪过可就大了。 「还请将军以大局为重,以将士们的安危为重啊……」 萧克敌一愣,这一点还真被他给忽略了,看看左右,还真有些担忧了。 但是,心中的那口气,那点执念,还是让他下不了这个决心:「我们固然困顿,他们不也一样?」 「将军说的是,可要是他们又有援军赶到呢?将军可别忘了,这一路向北现在都是在鬼戎人的掌握之中,我们随时都可能遭遇其他地方的守军啊。 「现在回去,我们还算取得一场不小的胜利,可要是真因贪功被敌人反击得手,我们可就是败了,到时对全军士气的影响也是极大…… 「拿不下雍州已然是一失,要是再加上这一次失败,那就是错上加错了。还请将军三思啊……」 在祖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萧克敌终于不再坚持。 他突然一拉缰绳,停下前冲的骏马,口中也叫道:「既然如此,我们全军回头。 「即便这次让他们跑了,总有一日,我们也能在战场之上再败他们,再取他们的性命。回去!」 随着他拨转马头,沿着道路重新往南去,其他兵马也都长出了口气,纷纷喝叫着,追着他,往回而去。 这一次计划周详的战术,终究是未尽全功。 第1175章 大战将启 因为天黑等等原因而选择及时退走的萧克敌并不知道,他的这一决定,确实是救了自己和手下这些将士的性命。 就在离他突然回转处只得五里处,一座小土坡之后,此时一支队伍正静悄悄地埋伏于此。人数虽不算太多,却也足有三千余人,而且个个都是甲胄齐全的北疆守军。 这一支队伍,也跟守着雍州的韩晋部一样,是曾经归降鬼戎的大越边军,之前一直留守北疆边关。这次则是奉命押送新一批粮草南下的。 而就在刚才,他们就碰上了还在亡命奔逃的狐达令败军,双方认出后,便迅速做出了安排。 狐达令依然带人装作逃命的姿态,却也放缓了脚步的向北而去,而这支生力军则埋伏在侧边。 只要越军再追上来,不光侧面会遭受突然袭击,前方的鬼戎骑兵也会顺势回头杀上。 到那时,前方和侧方同时遇袭,又是不利于越军作战的黑夜,恐怕一场溃败是不可避免了。 只是这两路兵马都没想到,自己的陷阱都挖好了,猎物却并没有一头撞进来。片刻后,他们更是听得马蹄声阵阵远去,越军竟是就此退走了! 当确认此一事实,狐达令再回头来与这支伏兵汇合后,他整张脸都是铁青的:「真是好卑鄙的汉人啊,连这一点都被他们看穿了吗?」 「狐达令,我们可要趁机追上去吗?」有部下提议道。 但话一出口,就被狐达令否决掉了:「不,我们已疲惫不堪,不能再冒险了。就地休息,然后就近去城池里补充物资吧。」 这次的大败,已让一向心高气傲,都不怎么把汉人军将放在眼中的狐达令改变了以往的观念,他也变得更加的成熟起来。 当然,他心中的愤怒和芥蒂是必然存在的,他甚至都已打定了主意,在见到大汗后,一定要向他提出韩晋等汉人或许不可信。 当时他要是敢出兵配合自己一起作战,或许那支越军就已经被歼灭在雍州城下了! 狐达令的这一看法短时间里自然是不可能传递到蔑勒真面前,倒是他率军遭遇越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的情报,还是于第一时间被逃散的鬼戎骑兵带回了后方,报到了蔑勒真面前。 即便是以蔑勒真如今的城府,在闻得这一场大败后,也是为之勃然变色:「狐达令这个废物,他就不能小心些?明知道越军如此安排一定会有各种后手,他居然就愚蠢地一头栽了进去!他真是比草原上的狍子还要愚蠢!」 面对大汗的愤怒,左右众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几乎没有敢出声为狐达令辩解的。 让他一阵斥骂,稍稍消气后,才有一名手下军师,汉人胡攸道:「大汗,眼下事情已经成了事实,再计较也已于事无补。在下以为,当今最关键的,还是在于雍州……」 「你是说担心他这一败会给越军以机会?」蔑勒真立刻明白了过来,神色更是一紧。 「大汗英明,正是如此。要是狐达令万夫长他真不管不顾地跑去雍州求助,然后又给了越军可趁之机……」 「来人,即刻拿我的这把剑去雍州,给韩晋传令,一定死守城池,不放任何一人进城,哪怕是我们自己人!」深知此事有多重大的蔑勒真这回是真按捺不住了,即刻取下自己的一把佩剑,交给一名亲信,由其即刻出动,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雍州传令。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能解一时之危,真想要保住雍州,还得靠自己的大军赶过去。 好在这几日里,大军确实是加速在往北去了,希望能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之前,先越军一步抵达雍州吧。 在有了这次的前线失败后,蔑勒真对越军是越发的重视起来,也更急着想要援救雍州。于是他再度传下严 令,让全军不顾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向北。 当下里,这支由鬼戎三部和部分汉人组成的庞大军队的前进速度又再度提升,从每日行军三十多里,一下提升到了五十多里。 为了能尽快赶到雍州,蔑勒真是把一切顾虑都抛到脑后了。 于是,在五日后,他们的前锋队伍终于是来到了一片还算新的战场之上。 入眼所见,都是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是鬼戎骑兵。 这儿正是狐达令遭遇伏击,一战大败的所在。 看到这儿凄惨的一幕,许多鬼戎战士都为之变色,甚至有不少人都提出要先收殓了战死的族人。 但他们的要求却很快被蔑勒真所否:「没有时间再让人收拾战场了,等保住雍州,打退敌人后,再来此收拾也不迟。 「传我之令,所有人不得逗留,违令者,斩!」 大汗的命令让所有人不敢不遵,虽然许多人脸上都满是郁郁和不忍。 这一切,自然也都落到了耶律长隆和完颜重虎等主要将领的眼中,他们的神色也多有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当然,这样的严令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大军的行程并没有被耽搁,待到这天傍晚时,他们已经能看到雍州城高高的城墙了。 然后前锋斥候快马来回一趟,便得知了城池依然还在自家手中的事实,这让蔑勒真总算是放下心来。 很显然,越军论行军速度是无法和多为骑兵的鬼戎大军相比的。 尤其是在他们为了伏击建功,还把本就不多的骑兵凑在一起派出的情况下。 所以对蔑勒真来说,现在最关键的,已变成尽快找到越军主力,从而与之一战了。 因为在他看来,失去了骑兵的越军,在北方平原之上,与自家骑兵正面较量,就必然是会一败涂地的。 这边蔑勒真才刚派出斥候往西往南等方向寻找越军踪迹不久,同一天的深夜,一个确切的消息也就传了回来—— 越军前锋队伍已出现在了离此五十来里的一座小城处。 也就是说,两支当今天下间实力最强的军队,此时已经相距不到百里。 一场真正决定天下大势的决战,就要在河北平原之上爆发! 第1176章 临敌定策(上) 雍州城方圆百里,皆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纵然中间偶有隆起的山坡,放到这广阔的环境里看着也更像是点缀其中的小土包,根本就不影响视野和行动。 在这样的开阔平坦的环境里,当两支大军正式要做决战时,许多的阴谋手段自然也就失去了效用,伏兵更是极难运用。 因为一旦多了,自然被对手一眼看破,而少了,则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所以在几日前,越军和鬼戎大军几乎同时发现敌军行踪后,接下来各自主帅将领们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正面击败当前之敌。 当然,在此之前,如何继续安全地把大军挺进向前,正式进入到两军交战的战场之上,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于是在这几日里,不但双方主力步步向前,小股的斥候先锋队伍也多有试探交锋,数以千计的两军精锐,厮杀在这片平原地上,在此留下了鲜血汗水,乃至生命。 直到时间进入到六月十八,正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候,越军和鬼戎军的主力才在相隔只得十数里处安下营寨。 在两军安营扎寨的过程中,双方间小规模的摩擦依然未曾稍停,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双方都必须分出一部分精锐来稳守前方和侧翼,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偷袭。同时,双方更是不断派出机动性更高的小股骑兵袭击敌军弱侧,只为阻挠对方建营成功。 相比起来,这方面自然还是以鬼戎人更占上风。 这不光因为他们更擅长这等突袭战术,也在于他们的骑兵明显是要多过眼下的越军的。那支追击狐令达的骑兵队伍,却是直到今日都未曾回转。 好在越军作为中原官军,虽论攻击不如鬼戎人,防御却是深有心得,纵然是在平原上无险可守,他们也能凭借各种简单的工事使自己占据一定的地利,从而化解一次又一次的突袭。 这样的不断摩擦较量终于在时间来到二十三日后,随着越军大营稳稳扎定戛然而止。 接下来,敌我双方都清楚,战争再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所能左右,真正决出胜负的,靠的就是两军的硬实力,乃至后方各自的财力和国力比拼了。 所以到了二十三日后,这一片战场暂时归于平静。 但这,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片刻宁静一般,接下来将在此处发生一场十数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大决战! 二十四日一早,孙宁便再度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策。 其实这几日里,他也没少和臣下们探讨作战的种种策略,只是一时间众说纷纭,直到今日都没个准主意。 现在眼看着大战将正式开启,他自然有必要拿定一个总方针了。 此时这座中军帐中八成都是武将,自然就少了许多文人们的繁文缛节,随着孙宁再次发问,群将也就立刻入了主题。 「臣还是以为当以防御为主!」陈青云第一个表态道,「眼下这儿的地理最是适合对面的鬼戎骑兵冲杀,而我大越官军却多是步卒,一旦主动出战,便是以我之短对敌之长,怕是难有太高胜算,徒增伤亡。 「所以,稳扎稳打,紧守营寨,与他们拼耐心,拼国力,才是取得最终胜利的最好手段。」 一如多年来的性格和用兵习惯,陈青云还是坚持以稳字为主。 这说法自然获得了不少老成持重的将领们的支持,他们纷纷点头附和,并有人做出一定的补充。 但孙宁却并不急着表态,依旧不动声色地听着。 直到他们这些人说得差不多了,卫挺才站起身来,咳嗽一声道:「陛下,陈将军所言固然稳妥,可臣以为此地用兵终究不同以往,不能照搬之前在南方的策略。」 说了这话后,他 还微微冲陈青云欠身,算是给他赔礼。 没法子,论身份地位,论资历功劳,卫挺都要逊陈青云一截,之前他都是对方手下的将领。所以此时出言反对老上司,多少有些不安。 陈青云倒是不以为然地冲他一笑:「我等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你有什么不同看法策略,但说无妨。咱们对事不对人。」 孙宁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军中事就当如此,对事不对人,只说自己所想,而我也只取最有利合理的。」 有二人点头,卫挺也不再犹豫,当即正色道:「都说种粮修坝都要讲究一个因地制宜,臣以为用兵作战更该如此。 「正所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从来就没有哪一条策略是能包胜不败的,到底该选择死守,还是灵活出击,也不在于我们更善于什么,而在于眼下的环境。」 顿一下后,他又道:「就拿眼下我军的处境来说,以守代攻固然能化解敌军攻势,让我们有更多机会来寻敌破绽,甚至拖垮他们。 「可各位想过没有,被拖垮的一定就会是鬼戎人吗?」 「我大越有着湖广和江南等地粮仓,单论拼后勤保障,我们自然有着胜算!」有人即刻回道。 「可我们所在的位置却在敌人的腹心之地,这一路运粮的消耗有多大?」卫挺一句话,就让不少对他存在成见的将领为之语塞。 作为习惯了带兵作战的将领,他们还真挺少关注后勤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就对此全然不知,想想此地与中原相隔数百里,还有黄河阻断,就可知运粮过来有多难了。 一般来说,千里运粮,能有一半到前线都算是大成功了,这还是在没有敌军小股队伍到后方滋扰的前提下。而以鬼戎人骑兵之灵活,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存在的。 孙宁也皱起了眉头,若连以守对攻都不可行,那以眼下的步卒战力,正面交战胜算可就更低了。 「还有一点,也是我们不能主守的关键所在,那就是河北人心,乃至天下人心!」卫挺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顺势又提出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 而随着这话入耳,孙宁脸色就愈发的凝重了,因为他迅速明白了其中真意。 第1177章 临敌定策(下) 对天下人来说,这次大越官军跨过黄河,立稳脚跟的同时还拿下冀州一地,这样的胜利自然足以鼓舞并影响许多人心了。 对南方的百姓来说,光这些捷报传回去,就足以让他们欢欣鼓舞,从而乐见当地官府把更多的钱粮运输到北边,也不再为前线的丈夫儿子和兄弟感到担忧。 毕竟朝廷是在不断进取,不断取胜嘛,就是寻常小民也是希望能看到朝廷有此大胜,彻底平定北方,得一个天下太平的。 但是,这一切的态度其实都是建立在不断有捷报传回去的基础上的。 一旦接下来战事进入胶着,而且越军还处于被动,总是防御着敌人的攻击,那后方百姓们的想法可就要彻底改变了。 他们会担心前线失败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会为自己的将来担忧,甚至会牵挂前线的亲人安危。 到时,要是再有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煽动一二,恐怕中原就要重新陷入到不可测的混乱中了。 毕竟现在的中原才刚被朝廷稳住没多久,人心远未到定下来的时候呢。 所以对孙宁他们来说,这次北伐不但不能失败,甚至连拖字诀都不好随便用,因为那可能就会导致后方生出大乱子来。 而这,还只是针对后方来说,还有河北这边的各种势力呢。 这次越军迅速拿下冀州后,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周边大小城池都是望风而降,甚至都不用朝廷派兵前往,而河北其他地方的百姓,也没有真和朝廷大军一战的意思。 但他们要是认为这是河北百姓心向朝廷,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河北百姓固然多是汉人,可对大越朝廷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和忠诚可言,不然这儿也不会在短短时日里迅速沦陷在鬼戎之手,并十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了。 说到底,因为之前几代君王的倒行逆施,早已寒了人心,北疆也罢,河北也好,这儿的人心早不属于大越朝廷。现在他们所以愿意归降配合,更多只是慑于大军之威。 一旦越军在接下来的战事中陷入困顿,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如此,就会给河北之民一个信号,让他们认为朝廷其实并无能力夺回此地。 到那时,只要鬼戎人,或者说是早已投入鬼戎人中的汉人稍作引导,这些现在保持中立的河北百姓说不定就会起事,针对越军了。 可别小看这些百姓的力量。或许他们不能成事,但坏事一定能做到。 不说别的,只凭他们的身份,就足以帮着鬼戎人轻易夺回冀州等地,并断了大军后路了…… 随着卫挺稍作解释,帐中众人也都明白了其中的凶险,一个个顿时面露凝重。尤其是陈青云,更是眉头紧皱,半晌才苦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只顾着军事,却忽略了人心大局……」 随后,他又有些不安道:「照你这么说来,这次我们也只能冒险主动出击,与鬼戎骑兵真就在这旷野上展开正面的攻防了?」 卫挺神色也同样凝重:「目前看来,确实只能如此。或许,等我们取得了一场足以稳定人心的大胜后,便能取信于人,再用这更稳妥的策略消耗鬼戎人本就不多的后勤……」 「可是要真做到了这一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何必再用拖字诀呢?」梁文统忍不住叹道,「比如说这次要是能一举拿下雍州,夺了他们的粮食后勤,那一切就彻底不同了。」 众将先是点头,旋即又陷入沉默,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好了,战场上的事情哪有必胜这一说的,这次萧克敌已经取得了一场胜利,就不要再求全责备了。」孙宁这才开口,阻止了大家的这一丧气想法,然后又道,「就目前来看,我们还是当主动迎击,至少也要和对面的 鬼戎人战个平手才行了。」 群臣稍作沉默后,才一起道:「陛下所言甚是……」 「那接下来该怎么部署?我已经让人尝试着在地上挖掘陷马坑洞了,结果效果却很差……」孙宁苦笑一声道。 因为有之前黄河边上的胜利作为参照,孙宁本来是打算故技重施的。 可结果却很不乐观,且不提眼下的战场广阔,根本不可能控制敌军来攻方向从而做好这番准备,光是这边的土质地形,就不是能和黄河边滩涂上能比的。 这儿的土质要么过硬,挖坑只能挖出浅浅一坑,难以对马匹构成伤害,要么就是极其松软,往往一个坑洞挖下去,旁边再挖一个就会带出一片陷落,那就成小沟渠了,根本起不到别断马脚的作用。 而且,这一招更多是用在转弯困难的重骑身上,可当面的鬼戎大军也多以轻骑为主,恐怕就算真不计成本地挖了,怕也效果寥寥。 「臣以为,还是当以军纪为第一要务。接下来作战,就是号令三军稳步推进,不避敌军冲击,方可一战取胜。」古耀华沉吟着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即刻就被人质疑道:「你这个说得谈何容易?步卒对上骑兵本就处于劣势,光靠军纪三令五申怕是难以奏效,而且一旦有一处错漏,就是满盘皆输,不妥!」 「那就多备弓弩……」 「我们的弓箭消耗本就不小,若只靠此招想要破敌,怕是痴心妄想了。」 转眼间,又有不少臣下提出各种不同的策略,可没一个能真正用上的,听得孙宁也是一阵皱眉。 这么一番商讨,虽未有个定论,但时间倒是过得飞快,转眼已过中午。 孙宁见状,只能是叹了口气:「今日暂时就到这儿,大家都散了吧。你们回去后也各自仔细想想,若有什么合用的策略,随时可来见我。」 「臣等遵旨!」群臣齐齐答允,起身便要退出。 也就在这时,远远的突然就有咚咚的鼓声传来,这让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孙宁也不敢怠慢,即刻起身一掠出帐。 难道是鬼戎人终于按捺不住,直接就要发动全面攻击了吗? 第1178章 先礼后兵(上) 直到出得大帐,极目朝着远方敌营处望去,孙宁他们才隐约瞧见那边只有一些小动静,并非真有大军突然就杀将过来。 不过说是小动静,也只是放在眼下双方各自十多万兵马对峙来说,此时真正不断靠近而来的,也是一支数量上万的骑兵队伍了。 这让越军大营中所有人都是一阵警惕,随着声声号令呼喝,弓弩手、长矛手已全数归位,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孙宁和将领人等更是人人迅速穿戴盔甲,上马来到了大营辕门附近,以方便接下来可能的指挥问题。 可随着这一路敌军的不断接近,大家又察觉到情况有些古怪了——这骑兵来的速度可实在不快,而且看架势,都是没着什么甲衣的轻骑,只有几面旗帜迎风招展,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强攻越军营盘,或是突袭杀伤的模样啊。 这一判断在顿饭工夫后,随着这路骑兵在离越军大营还有七八里外突然停下,就得到了更进一步的验证。 可是,他们这又是来做什么的?也不像是出逃投降啊…… 就在大家都愣怔的当口,对面骑兵阵中便有数骑快马奔来,直到大营前,才陡然止步,然后一个大嗓门的骑士便放声叫道:「我家大汗听闻中原汉人素来喜称自身为什么礼仪之邦。 「故今日开战在即,便也有心想与你们的皇帝一会,算是先礼后兵,不知你们皇帝可敢出来一见吗?」 如此者,两句话连喊了三遍,他们也不等越军方面做出回应,便又拨马而去。 此时的越军大营中,却已一阵哗然了。 孙宁摸着自己颔下已然蓄起的短须,突然就笑了起来:「当真是有点意思。」 「陛下是真想应其之邀出营一会吗?」陈青云跟随孙宁最久,也最了解他的性格,当即试探问道。 随着孙宁点头,周围众将领立刻就都出声劝阻:「陛下不可,这太冒险了。」 「陛下乃万乘之尊,身系天下,岂能犯险?要是陛下信得过臣,臣愿意代陛下一往。」 面对这些人的阻止,孙宁又是一笑:「那不是叫对方看轻了咱们吗?他蔑勒真都敢主动出来邀我一见,我岂能被他比了过去?」 「陛下三思啊,这事真假都不好说,我们都不知他蔑勒真是否真就在那边队伍中。」 「是啊陛下,此事还未验证。何况,他一个鬼戎大汗,论身份怎能与陛下相比,就算他真在对面军中,陛下也不必纡尊降贵,犯险与之一会……」 这些人的理由确实多少有些道理,但是孙宁却并不打算接受。 只见他呵呵一笑:「你们关心我,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你们是否忘了一点?我孙宁可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君王,这天下本就是我拿着刀,带着将士们重新打回来的! 「现在我要是因为心中顾虑不敢去与之一会,被敌人看轻倒不算什么,可我军中将士又当如何看我这个皇帝?你们就不怕因此弱了我军士气吗?」 最后一句,顿时让众人为之语塞,这一点确实不得不防啊。 随即,他们又想深一层,觉着这是鬼戎人刻意做出的安排,不然他们有此想法,大可派出使者前来商量,约定时间,又何必摆出这样的阵仗,又派人当了所有人面大叫呢? 孙宁见大家变得有些迟疑,便又道:「还有一点,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一时难有定策,就是因为对对面之敌了解得还不够多。 「既如此,现在我有机会近距离与之一会,甚至有可能用言语打听出他们的弱点,这样的机会,我作为大越皇帝,如今军中主帅,岂有不去之理?」 这一理由看着比刚才那个更叫人无法拒绝,众将 也显得更加纠结了。 确实啊,皇帝陛下的实力可比在场所有人都强,就算面对鬼戎人的陷阱,他也有的是手段自保脱身。所以这对大军来说,真就是有利无弊了? 而更重要的是,看起来,皇帝陛下这次已经是打定主意了,那他们作为臣子,也确实没法再做阻拦。 终于,聂龙率先开口:「既然陛下已做出决定,臣不敢阻拦。但臣自请随陛下一道过去……」 「臣也请随侍陛下左右!」古耀华跟着叫道。 「臣也愿随陛下同往!」梁文统也跟着请命道。 一时间,众多将领全都表态请求跟随,孙宁却把手用力一摆:「不,你们一个都不得随我离开。大营这儿还要各位仔细守着呢,若是敌军料到了有此一点,故意调虎离山,却暗中派兵来偷袭,没了你们,却该如何是好?」. 说着,语气一肃:「朕已决定,除了左右亲卫人等,以及一万精锐外,其他将领,一个也不带。 「既然他蔑勒真要与朕一会,我便与他公平公开地见上一面,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皇帝气度一出,左右臣子再不敢多言,只能是唯唯称是,退到一边。 然后,随着命令下达,他们立刻就选出一万精锐甲士,随同孙宁一起出营,朝着北边那支鬼戎骑兵缓缓走去。 当然,这一切说来简单,其实所消耗的时间还是相当不短的。 等到孙宁他们正式走过十来里地,出现在敌军跟前时,天上的日头都已经来到了西边。 幸亏如今正是盛夏,昼长夜短,所以此时离着真正天黑倒还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可也正因为现在是盛夏,天气炎热,一万兵马来到这边,早已个个满脸大汗,至于等在那儿的鬼戎人,几乎全都下了马,在他们的身后,还扎起了一座帐篷,显然是蔑勒真歇息之所。 待孙宁到了近前,才有人去帐前通报,片刻后,一身戎装的蔑勒真也跟着走了出来。 他脸上挂着一丝笑容:「真想不到啊,汉人皇帝倒也有些胆色,既然如此,那咱们可要好好和他见上一面了。迎上去!」 随着大汗一声令下,这边已等候多时的上万鬼戎兵马也缓缓再向前去,两方很快就正式相遇。 第1179章 先礼后兵(中) 越军与鬼戎军各一万,会于离越军大营六里多地处。 两军相隔两百来步后,才各自停下,并摆出了一定的攻防阵势来,显然双方心中都存了一份戒备。 旋即,对面军中一骑上前,高声道:「我家大汗要与你们皇帝说话,他可来了吗?」 孙宁在阵中微微一笑,便已拍马上迎了几步,高声道:「朕便是大越皇帝孙宁,蔑勒真何在?」 话落,鬼戎阵中也是一骑排众而出,身量高大,宛如鹤立鸡群般的蔑勒真也迎了过来,哈哈笑道:「想不到大越皇帝陛下有此胆魄,倒是叫我有些佩服了。」 孙宁远远看着他,也大声笑道:「你的胆子也不小嘛,倒是与你的野心颇为相配……」 带了几分讥讽的说辞让蔑勒真的笑声一断,旋即就是一声冷哼:「皇帝陛下还真是会说笑啊,希望你接下来的实力能如你的口舌一般犀利。可不要跟当初一般,随我塞外精兵杀到,你们汉人内部自身就出了乱子……」 这话显然就是在回敬孙宁,提到了十多年前,中原的那一连串的巨大变故了。 当这话传到孙宁和背后将士耳中时,他倒不见什么反应,身后将士却个个动容,露出了愤慨之色。要不是皇帝陛下当前,这些将士就要纷纷出言呵斥责骂了。 「彼此彼此,这也是朕要跟你说的。」孙宁则只是随意回了一句,这才又看着对方问道:「说说吧,你此时想见朕有何话说?难道只是为了嘲讽挖苦吗?」 「当然不是,本汗只是想问你大越皇帝一句,为何背信弃义?你们汉人不是素来以忠孝信义自诩吗?」蔑勒真冷笑问道。 「背信弃义?」孙宁皱眉,「这话朕怎就听不懂了,你我乃是生死大敌,有什么恩义可言吗?」 「你还真是翻脸不认啊,本汗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不久前,你们派是使者来见我,那个叫……对,叫诸葛青云的,说是希望通过友好商量,你们越朝答应认可我们塞北三部对黄河以北,和鲁地的占领,并每年会给我们一批钱帛粮食,以求得双方太平。 「怎么突然间,你们越军就突然撕毁协议,犯我河北,杀我兵马,夺我城池了?难道对你们来说,这些承诺协议都是可以随意破坏不认的吗?」 面对蔑勒真如此质问,孙宁又是哈哈一笑:「大汗你真是说笑了,到了此时此地,居然还拿当初之事说嘴。 「既然你都发问了,那朕便给你一个解释,也好叫你明白,我大越,我们中原汉人可不像你们鬼戎人一样,个个都是见利忘义的强盗。 「你说本朝派了使者去见你,朕自然不会否认,诸葛青云也是由朕所派。但是,你要说双方停战已成协议,那恐怕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当时你回给朕的可是更加苛刻的条件,双方停战的协议都未定,那你我便随时可以再度用兵! 「而且,就在我军过黄河时,你们不也已陈兵黄河孟津渡前了吗?你敢说你们就没想着在那时也犯我河南中原地? 「只不过是因为我大军比你们早一步过河,并且一战而立稳脚跟,才迫使你们不得不改变既定方针而已。现在你们以此来指摘我朝不讲协议,可就是在贼喊抓贼了!」 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让蔑勒真一时都无法反驳,只能又是一声冷哼。 可没等他说什么,孙宁语气一变,又冷然道:「还有一点,或许你等北边野蛮之人是不可能知晓的。我汉人自古就有兵不厌诈一说,既然你我乃是生死大敌,别说我朝没有与你们签订什么协议了,就算真签下了,这也只是我朝用以夺回河北和北疆的一个计策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一说。 「倒是你们鬼戎人,趁着中原有乱,犯我大越疆土,夺我城 池,害我子民,占据河北等地已有十数年之久,如此强盗行径,到今日也该付出些代价了!」 孙宁说着,不光面色更冷,声音也更为响亮,足以让对面敌军听得清清楚楚:「若是你们知机而退,此时认输退出我大越国土,回到草原的,朕可以答应你们不作追究,今后还能再开边疆榷场,与你们友好往来。 「可要是你等一个个都冥顽不灵,那朕一定会率我部下兵马,将你们一一杀死,使你们此生再难回草原大漠,只作他乡孤魂野鬼!」. 蔑勒真的脸色愈发阴沉,当即一声断喝:「孙宁你还真是大言不惭,真道你们越人就占了上风不成? 「就算你们之前偶有小胜,那也只是因为偷袭,难成大事。现在我已亲自带兵赶回来,在此地决战,输的一定是你!」 「是吗?那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了!」 孙宁反唇相讥:「我大越现在兵强马壮,士气正盛,还能怕了你等鬼戎联军不成?而且不提其他,光是我朝之兵马财富,就已超过你们草原上的几个穷部落了。哪怕不作正面之战,就是拖,我们也有的是把握将你们生生拖死!」 孙宁的话让对方的眉眼陡然就是一跳,心头也为之一沉。 这确实是蔑勒真他们最担心的情况了,一旦越军真个死守避战,靠着国力拖着自家大军,耗下去,崩溃的必然会是他们塞北三族! 不过让蔑勒真有些疑惑的是,他居然就当了自己和所有人的面,将这一策略直说了出来。 是因为认定了自己没有破解此法的策略,所以毫无顾忌,还是想通过这一说辞来给自家施加压力,迫使大军出现内乱? 心中不断考量着这一疑问,让蔑勒真一时都有些陷入沉默了。 而孙宁则在此时又给他添了把火,大声笑着唰一下抽出碎风刀,遥指着对方喝道:「蔑勒真,你若真算是个英雄,真一心想要为草原开疆拓土的,就与我公平一战。 「咱们两人,就在这儿,在两军阵前,一战定胜负。也好免了后方将士伤亡,你可敢吗?」 第1180章 先礼后兵(下) 任谁都想不到,孙宁会当众做出这样的决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一个堂堂中原朝廷皇帝,居然就向草原大汗提出挑战,以两人尊贵的身份,用单挑来决定双方胜负! 话一出口,双方将士都同时大惊失色,而蔑勒真也再度陷入到了深深的错愕之中。 不过他还是很快又恢复过来,冷然一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本汗才不会与你做这样不负责任的赌约!」 没错,他确实悍勇善战,在这些年一统室韦部和整个塞北三族时,许多场的战斗都是一马当先杀在最前。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得到绝大多数三族战士的尊敬,愿意听从他的号令行事。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只知道逞用武力的莽夫,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做这样无意义的赌博了。 孙宁的实力深浅他不知道,就连面前这个中原贵人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不是皇帝本人,他都不敢保证,又怎么会做此决断呢? 他的拒绝换来的则是孙宁的又一阵哈哈大笑:「朕就知道,你没这个胆子和魄力,因为说到底,你,还有和你一样的那些所谓的鬼戎三部首领贵人们,表面再是凶悍,内心也是孱弱的。. 「你们说到底所倚靠的不就是身后这些愚蠢而好糊弄的草原战士吗?你们只会让他们为你们流血卖命,却从来没想过真为他们去争取些什么。包括财富,土地……他们这些年来真得到了自己付出该有的回报吗?」 直到孙宁说到这儿,蔑勒真才陡然反应过来,即刻喝道:「你别想用这样卑劣的言辞来乱我军心!」 「哼,朕所言哪一句不是实话,你扪心自问,你们这些各部族的首领哪不是自己赚了个盆满钵满,仆从无数,可手下的战士们呢?又有多少到今日还在为生计发愁? 「你们有想过在这十多年里好生经营耕耘已经打下的河北各地吗?没有,你们只想着掠夺,把人口送到草原做奴隶,却让田地荒芜,让下面的人连吃口饱饭都成了奢望! 「所以你们才会贪得无厌地又去夺我鲁地,又对我中原其他地区动了心思,想着杀过黄河。 「但朕要告诉你的是,现在已经不同于十五年前了,我大越已重新再兴,而你们鬼戎三部的实力则在十多年间不断消磨,再难成事。所以,此战你们必败,而我大越必胜。 「只要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还有你,朕现在给你的就是一个最公平的机会了,与我一战,来定双方胜败!」 说了这许多,孙宁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激蔑勒真与自己单独一战。 但显然,对方还没有愚蠢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在一阵沉默后,蔑勒真哈哈笑了起来:「孙宁,你别想用这样的说辞来吓唬本汗,我和我手下的勇士们是不会被你的话影响到的。 「既然你我已带兵到此,就该堂堂正正一战。我倒要亲眼看看,你所谓的汉人大军到底有多少本事,能在如此平原之上,与我们正面交战。」 「那你就拭目以待吧!」孙宁眼见几次激将都未能成,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当即还刀入鞘,又深深望了一眼前方那些肃然坐于马上的鬼戎骑兵,然后拨转马头,转身离去。 蔑勒真见状,又是一哼,这才同样转马回到自家阵中。 只是走了几步后,他的脸色又变得愈发的阴沉,心里更是大感懊悔。 这回自己真吃了一个大亏了。 本来他今日冒着一定风险过来,就是想用自己的表现和言辞来影响越军士气的。 在他算来,以汉人一贯以来的风格,八成会出现大越皇帝不肯露面的情况。这样一来,双方士气自然此消彼长,从而为接下来的战斗打好基础。 但没料到,那孙宁居然真就亲自出来了,而且其人口舌极其犀利,更是提出了一个比自己更加激进的邀约来,居然想跟自己单独一战,以定最终胜负。 这让蔑勒真心中有了担忧,不敢应下挑战,如此,他在气势上反倒被对方所压,并由此影响到了自家军心……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早知道对方是这样一个性格,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的。 蔑勒真这么想着,很快回到军队之中:「好在这些人里能听懂他的话语的,只有少数几人,此事还能控制住……还有,这次与他一见,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定神后,他想到了刚才孙宁那满是威胁的话语,显然越军接下来很可能会摆出死守的架势来,用消耗自家的后勤。 是啊,真论起国力物资,塞北三部绑一块,都远远不如富庶的中原汉地。一旦真使战斗拖长了,对自家是彻底的不利。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 他真以为这一战只有自己这边的十多万大军吗? 事实上,这天下间,想着要与越朝一战,灭掉他们的,可还有其他两方势力呢。 自己这边更多只是为了吸引住他们的主力,而晋州的郭寒,以及关陇的李万年,则会在中原之侧,趁着他们虚弱的时候,给予越朝致命一击。 现在算着,或许他们两方的兵马都已经开始动了。 到时,一旦中原大乱,面前的越军势必不战而溃,自己再抓住机会率军杀上,则大破敌军就在眼前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再回到大营时,蔑勒真的整个情绪重新调整了回来。然后他也不再耽搁,即刻招来几名下属,下达了急令:「你们迅速派出快马给李万年和郭寒传信,让他们现在就可以发起攻击了,越快越好!」 既然是三方联手以抗越朝,那在自己这边拖住中原主力时,那两方也总不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鬼戎营中数骑快马急出,绕着路的,直奔向南边和西边而去。 此时,对峙着的越军和鬼戎大军都还未真正开战呢,这主战场之外的中原区域,似乎就要再起烽烟了。 第1181章 一城换一军(上) 三日后,越军与鬼戎主力大军间的战斗依然显得有些沉闷。 鬼戎人倒是于双方主帅会面后的次日就发动了一定规模的挑战和攻击。 但结果,越军果然就选择了以守为主,靠着足够坚实的营寨,以及合理的防御安排,打退了鬼戎人的数波攻势。 而且凭借着地形优势,在这场防御战里,越军还占据了相当的优势,使鬼戎骑兵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在自家大营前。 如此挫折,使得鬼戎人的斗志便为之一消,再之后,虽然依然还有几路人马尝试着攻营,但他们也都变得保守。几轮攻击看着热闹,效果却比第一天的更差,连越军的营墙都未能摸到。 这对鬼戎人的士气打击还是相当不小的,毕竟在他们一开始看来,这等平原上的正面交锋自家是一定占着绝对上风的。可结果,却硬生生被越军打成了又一场攻坚战! 随着军心士气的动摇,鬼戎人中自然也就有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被有意无意地散播了开来。 一是越军真打算用拖字诀把他们生生拖垮,而目前大汗他们却拿不出个好策略来。 二是大汗之前不敢与越朝皇帝正面一战,这才酿成了今日苦果。 三是如此打生打死,好处最终还是会落到那些首领头人的手上,我等寻常战士牧人,就算胜了,也只能苦哈哈地回去放牧,连家人的温饱都难以解决…… 当这等会极大影响全军斗志的谣言不断发酵散播后,蔑勒真他们终于是坐不住了。 于是便是一场清查,还当众杀了几十个散播谣言的别有用心者,这才让营中气氛为之一肃,可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却不是那么容易复原了。 到了这一步,对鬼戎人来说,似乎就只剩下寄希望于其他两路奇兵能在中原闹出大动静,从而一举扭转整个战局了。 多日来一直陷入愁绪的蔑勒真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越军的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一味的死守,对越军的士气消耗也是相当之大,许多将士也不看好这样被动的作战方式。 要不是孙宁出面弹压,恐怕就已经有人不顾后果地主动出击了。 同时,越军的后勤也因为黄河而存在着相当风险——就在对峙的第七日上,后方便传来一个噩耗,汛期的到来,使得黄河上的浮桥多半被毁,数十艘运粮的船只翻覆。 上万石的粮食就此沉入黄河,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千三百多人…… 就算是财大气粗如中原朝廷,这样的损失也是难以承受的。而要是这样的情况再来上几回的话,大军的后勤真就要断绝了。 「陛下,臣总觉着如此死守不是善策,必须改变一下策略,尽快结束这场消耗过大的战斗了。」 这日,就连陈青云,都忍不住向孙宁进言。 要知道,以守待攻还是他最先提出来的。显然,眼下的事实,让他也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孙宁点点头:「我知道,大家压力都不小,尤其是后方,更是为难。但是,整体计划既然已经定下,就没有因为遇到问题就放弃的道理。再过两天吧,我相信,很快转机就会到来了!」 陈青云不知道所谓的转机到底是什么,但既然皇帝陛下如此言之凿凿,他也就只能选择相信。 而孙宁,这时则走出大帐,若有所思地望向西边,口中念念有词:「要是我判断不错,时间上该不差不多,该他们登场了!」 越军与鬼戎人对峙交锋的主战场千里之外,晋州与中原相接的边缘地带,傍晚时分,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正快速向前。 郭寒,一身戎装,精神抖擞地指挥着大军急速向前,口中还不断鼓舞着大家:「都快着些, 再有五十里,就又回到我们的家园了。 「这次,只要咱们全力去攻,梁州必然唾手可得,我们就再不是没有根的人了!」 这些几年前随他逃离梁州的老部下们,此时眼中都露出兴奋的光芒来。. 四五年了,他们每时每刻都想着能回到梁州家乡,堂堂正正地重新成为这一片城池的主人。而不是藏身在晋州这样的偏僻之地,需要仰鬼戎人的鼻息过活。 现在,机会终于到了,这次在郭帅的带领下,他们一定可以达成所愿! 「郭帅,前方就是玉阳县城了,我们……」 在又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下,大家也走得有些疲惫时,一名前方探路的斥候奔了回来,很是激动地跟郭寒禀报道。 玉阳县,正是位于梁州最东北角的一座小城,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是顺利来到梁州地界。 郭寒闻言精神也陡然就是一振,当即在马上发号施令:「把旗帜都亮出来,我们全军速度杀过去,今夜就在玉阳县里住上一晚,如此两到三日后,我们便可直达梁州城下!」 所有人都缓和呐喊,本来有些拖慢的脚步,随着命令而猛然加快。 数万人的队伍在火把照耀下,真如一条巨龙般,直朝着前方十来里外,山脚下的一座小小县城扑将过去。 郭寒是有底气做出如此论断的,且不提以三万大军夺一小县城有多容易,就光是自家打出的郭字旗号,在梁州境内,那也是有着相当影响力的。 几个月前,自己首次带兵回梁州,沿途四五座小城,那都是望风披靡,兵不血刃就得以占据。 那眼前的这座玉阳县城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应该是大军一至,城中守军就放弃抵抗,乖乖开城投降了。 而这一回,自己不会再轻易放弃这些本就该属于他们郭家的城池了! 带着激动的情绪,大军快速向前推进,半个时辰后,已直抵城下。 然后不等他们亮明身份,威胁开城,城中已是一阵慌乱,旋即本就单薄的破旧城门便吱嘎开启,几名官吏打扮的汉子战战兢兢出来:「可是郭帅终于回来了吗?下官等候多年,可终于是将你们给盼回来了……」 第1182章 一城换一军(中) 半夜的玉阳县城随着这数万大军的进入显得嘈杂通明,无数风餐露宿赶了多日路程的兵将一进得城池,就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一间间民居宅院上。 既然已经进了城池,他们自然不想再委屈自己,便欲登堂入室,占了百姓的房屋,好吃好喝,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身为主帅的郭寒当即就看出了手下弟兄的想法,便在入城后,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跟前一副讨好模样的官员们:「你们此时能弃暗投明本帅自然很是欣慰。这样,你们这县城里还有多少存粮,全都点算清楚拿出来,充作我军军饷。 「还有,今夜即刻让城中百姓把屋子都腾出来,让辛苦多日的将士们歇息一晚,待到明日我们走后,再让他们回家便是。」 说这话时,他一手还搭在腰间佩剑上,目光炯炯盯着那个自称曹昭的县令,一旦对方有所反对,他就要先杀人立威。 重回梁州,郭寒这次是铁了心要来上一番大清洗的,只要还有留恋大越朝廷,或是不肯配合自己的,无论其是何身份,都要铲除。 曹昭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又似是感受到了来自上方的杀意,不敢作任何的讨价还价,即刻躬身应道:「下官这就去做安排。还请郭帅给我等一点时间,半个,一个时辰后,所有将士都能进屋歇息。」 「如此最好不过,我就给你一个时辰!」郭寒这才放开了腰间的手,脸上甚至都带上了几许满意的笑容来。 曹昭又是连连打躬称是,然后便让手下两人把他们几个主要将领引往前方县衙内安顿,自己则带了其他人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劝说,让各家正在安歇的县城百姓即刻出来,将各自的家园都腾出来,充作军将的宿处。 这自然就给满城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一时间责骂声,哭求声便迅速响作一团,还有几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甚至想要反抗。 但是,当他们被迫出门,瞧见满街而立,衣甲鲜明,兵刃在手,杀气腾腾的晋州兵将时,又全被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到最后,他们再是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出得家门,把一间间屋子让出来。这一切办完,时间都花不了一个时辰。 此时,进驻县衙的郭寒则已经好生享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酒饭,整个人的心情也就好了不少。 在得到这一禀报后,更是满意而笑:「很好,告诉曹昭,这次算他立了一功。待我们拿下整个梁州,夺回中原后,我会升他的官,让他做一地太守。 「还有,军粮的事情让他别忘了,尽快准备,明日午后我们出发时,便要带走!」 随着底下人答应而去,郭寒这才伸了个懒腰,就在县衙后院宽敞的卧室中倒头便睡。 他这次得把精神养足了,明日之后,说不定就要与各种负隅顽抗的朝廷兵马大战几场,直到拿下梁州全境,再断朝廷大军的后路…… 时间来到四更之后,天地间一片黑沉,整个玉阳县城更是彻底陷入到了安静之中。除了几小队守夜的兵马分守在城池四门外,其他人等却是早就呼呼大睡。 至于那些被赶出家门的百姓凄凄惶惶顺势出城的举动,他们自然完全不放在心上。 而他们更不曾在意的,是县城北门之外,那座数十丈高的玉阳山上,此时已有人影幢幢,还有一个个造型古怪的器械,正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到山崖边。 要是有军中将领能到山上就近仔细观察,便会惊讶地认出,这些器械赫然是城池攻防战中经常要用到的抛石机和弩车。 此时,一名全身披挂齐整的将领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黑暗中的玉阳县城,眼中杀意浓得已要溢出来了:「都准备好了吗?」 「禀萧将军,都安排妥当,就等下边传递信息了 。」 「嗯,就要天亮了,时间可不等人啊!」萧克敌眯着眼睛,远远眺望了一周,此时已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再有半个多时辰,就是天明时分。 作为随孙宁时日最久的几名将领之一,他的忠诚和能力都毋庸置疑,所以才会得此重任。 就在半个多月前,他率军伏击狐令达一部成功,又急追百里,却最终未能全歼败军,只能无奈往回退时,孙宁的一道旨意便以快马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道旨意或军令中写得很明白,让他不必率军回去,而是即刻绕道,自更西边的渡头过河,前往梁州。 而他这一路兵马的真正目的,便在于赶在即将侵入梁州的晋州郭寒所部之前,稳守其地! 是的,孙宁又怎么可能如此大意且没有大局观,真就只顾着北伐,却把自己的身后暴露给另两方大敌呢? 其实早在他决定冒险越过黄河之时,一个计划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对实力更强的长安李万年,朝廷用的是牵制之策,早早就让川蜀兵马聚集到朗州,摆出随时可能进入甘陇的架势,使之不敢轻举妄动。 而对只有几万梁州军残部,却又很不安分的郭寒,孙宁则是引蛇出洞,然后聚而歼之! 一切都在孙宁的全盘算计之中,整个灭敌全军的计划都已安排妥当,就只看最终由谁领军。 而萧克敌,因为一直以来的忠诚,外加孙宁想要补偿他兄长萧克定之死,才得以有了此时立功的机会。 他也明白皇帝陛下的这份良苦用心,所以在感激之余,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做好了一切安排。 现在,就只等着下方传递消息上来了。 突然间,下方有一道火把的光亮突起,然后先是自上而下挥舞三圈,又是自下而上挥舞三圈,正是之前就定好的攻击暗号! 这让萧克敌精神猛然一振,即刻下令:「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蓬蓬几声响后,一根根火把迎风而起,然后迅速落到了前方抛石机后的巨大网兜里。 这里头,赫然就有着许多由树枝布条团裹在一处,看着还油汪汪的空心大球。 这些球体被火把一凑,便迅然燃烧,变成一个个火球,然后随着几声喝令,砰砰声中,抛石机陡然而起,带着网兜里的火球,如流星陨石般,直朝着下方三里外的玉阳县城落去…… 第1183章 一城换一军(下) 数百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呼啸落下,几乎全数准确地轰在了玉阳县中,落到了那一座座看着最寻常不过的民居宅院之内。 随着砰然落地后的动静,火球又迅速爆裂,使火焰更是朝着四面八方散射而出,或打在门上墙上,或落到门外草垛柴堆上,还有的更是直接从敞开的门窗飞入屋中…… 而这些四射的火焰,很快就把这些溅射可及的物件尽数点燃,并使大火迅速蔓延,把一座座宅院民居都变成一根根熊熊燃烧的火炬。 照道理来说,就算如今一般民居都是木头建造,却也不可能所有建筑都被火一碰便彻底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但偏偏这玉阳县城的所有建筑就是如此的不堪火攻,只因为在这些民居建筑的内外,其实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民居的门窗墙壁,各种木结构的梁柱表面,早就涂过不止一遍最是易燃的桐油。外头的柴垛草堆,也早都暴晒之后,内里还藏了些油和酒。 可以说,现在的整个玉阳县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火油罐子,只要有一点火星落到上头,那就会引发一场难以收拾的大火灾。 而现在,落下的又岂是一点火星? 那漫天而来的火球,几乎把城池的每个角落都给点燃了,从而让大火得以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聚拢着,又似已把整座县城都燃烧起来,使之成为一支更为巨大而明亮的火炬。 当这场大火突然而起时,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军将便悚然而醒。 全无防备的他们,早已慌了心神和手脚,顾不上穿戴衣甲,连武器都顾不上拿,所有人都是光着身子和脚板,惊叫着冲出火场。 但是,此时不光他们所在的屋子内外已是一片火海,就是院子里,街巷各处,也都是不断燃烧蔓延的大火。 各种建筑树木什么的,更是因为被大火烧得收缩变形,开始坍塌落下。 而更可怕的是,浓烟也随之滚滚而起,充斥了许多封闭的空间,给所有人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阻碍和杀伤。 于是,惨叫声,惊呼声顺风随处乱起,太多将士被困火场,或被大火点燃了身体,彻底乱了心神,只能乱跑乱冲,然后不受控制地从一个火场又冲入到另一个火场,再出不了。又或是被滚滚浓烟所迷,最后因为呼吸困难而无力地倒在火场之中,然后不是窒息而死,就是被大火慢慢包围…… 整个县城随处可见,都是大火和浓烟,以及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乱叫的身影。只有极少数运气够好,身手和头脑都足够强的,才能有从火场中逃得性命的可能。 然后这些人就直奔县衙而去。 不是那儿的火小,而是因为他们的主帅郭寒就在衙门里。 郭寒也是被突然的热浪和浓烟给惊醒的,刚醒过来时,他还以为是手下人一时大意才酿成的小火灾。 但随即,等他下床开门,看到外间那早已把黑夜照得一片火红的「壮观」场面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落入到一个可怕而致命的陷阱中了。 「孙宁,你真是好歹毒的手段啊……」郭寒怒声大吼,然后便跟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因为随着门开,一大股浓烟便迎面扑来,随后烈火也就迅速蔓延了过来。 郭寒自身武艺倒是不错,而且心性坚忍,见状也不曾有惊,即刻缩身后退,然后一把扯过房中厚重的桌子,用力一掷,巨大的劲道暂时逼开了扑涌过来的火焰和浓烟,给他在前方辟出一条路来。 而他也抓住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脚在桌子边缘还未起火处一点,人已高高再起,总算是上了更高处的后院院墙。 但也就此而已了,因为身在高处的他赫然发现,整座县衙也彻底被大火攻陷,各个方向,都有大火在快速吞 没着一切。 而更叫他感到揪心愤怒的是,到处都可见到困陷在火场中的手下兵将。他们哀嚎着,惨叫着,做着无谓的努力,然后又被大火迅速吞噬。 几万大军啊,这次竟是被彻底困在了这个被彻底点燃的小小县城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郭寒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恨对手手段的毒辣,也恨自己的轻敌大意。 在他原来的设想中,梁州作为他们郭家经营数代几十年的地盘,纵然之前被朝廷夺走,几年时间,人心自然还是在的。 只要自己此时再率军杀回来,一座座城池自然望风而降,又何必太过担心? 而之前进入玉阳县城的种种,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个叫曹昭的官员不是挺配合听话的吗? 可谁能想到,这居然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要把自己全军都坑杀在此的巨大阴谋? 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算准了这儿是自己入梁州的必经之路,必然会入城歇息,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安排。 而更可怕的是,他为了灭自己一军,居然真就把整个县城都给放弃掉了。 当然,只要冷静想想,这一放弃还是相当值得的。 以一座县城的毁灭来全灭一支数万人的精锐军队,换了任何将帅都会毫不犹豫地做下这笔交易。 而现在,敌人的计划完全取得了成功,不光那些居住在城中各处的兵将已深陷火场,就是郭寒这个主将,也已在绝地。 他虽身在高处,一时大火还少不过来,但浓烟已不断扑来,而且前后左右皆是火场,以他的身手,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孙宁……我还是小瞧了你。」呆立于墙头的郭寒一声呢喃,「但你也别太得意了,纵然我死了,这场战斗也不定谁会赢呢。我就是做了鬼,也会在旁看着,看你是如何最终败落的……」 就在他已经放弃希望,闭目等死时,一道身影自前方几座屋子的顶部迅然扑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郭帅,我来救你出去!」、 话落,呼的一声,人已落到了他的身旁。 郭寒一愣睁眼,就看到郑潮安满身烟灰,颇显狼狈地冲自己一点头。 第1184章 一城换一军(终) 如此大火,自然可以把一般人都困杀在其中。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可以从中脱困的,比如作为鹰爪门中硕果仅存的高手,轻身功夫已入化境的郑潮安。 曾经,他是郭家治下很不起眼的一个年轻人,只是因为鹰爪门在梁州,才不得不听从郭炎之命,与祖父郑证因一道为其办事。 曾经,郑潮安甚至都想过就此逃离梁州和鹰爪门,做一个如雄鹰般自由自在的真正的江湖人。 但是,之后发生的一场场变故,终于让这个年轻人改变了天真的想法。既在江湖利益场中,又哪可能说退就退,说走就走? 他纵然愿意舍弃鹰爪门亲传弟子的种种利益,可是能舍弃家人亲情吗? 祖父年岁不断增长,父亲又早已死去,家族就得靠自己来一力支撑,他要是走了,祖父还有谁能照顾?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留下,做着一些自认为不违背道义良心的事情。而祖父他也体谅自己的难处,从来没有勉强过他。 似乎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就在郑潮安以为一切都已如此是,突然间,天下风云变幻。 那个曾经被自己所欣赏尊敬的皇帝陛下,居然就在江南开创了大场面,而且其实力迅速提升,开始向中原用兵,并已对梁州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然后郭炎郭大帅为了解决这个隐患,悍然率军主动对南边的大越朝廷用兵。而他郑潮安则和祖父一起,成为了郭大帅身边的亲卫。 就是在那场南下的战斗中,他们梁州军最终一败涂地,连郭大帅都差点丧命。结果他倒是逃得性命,但祖父却为了阻挠追击而死在了乱军之中。 而他郑潮安,明明亲眼看着祖父丧命,却不能为他报仇,甚至不能为他收尸,只能带着早已重伤的郭大帅逃命。 经此一败,梁州军元气大伤,而朝廷官军则抓住机会顺势杀来,直到梁州城被团团围困,迫使郭大帅只能做出投降的决定。 不过只有郑潮安等少数身边人才知道,他郭大帅就算是到了这一步,都没有真个投降朝廷的打算。这不光表现在他早一步就让自己最看重的儿子郭寒率最后的精锐离开梁州,北上晋州,更在于他之后的计划。 郑潮安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郭大帅吩咐自己那件事后,自己是有多么的吃惊:「大帅,您让我杀……杀您?」 「怎么?你又不是没杀过人,这有什么好怕的?」 「可你……你可是我们的大帅啊……」 「你真认我这个大帅吗?还是只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认我为主的?」 郑潮安无言以对,他不是个善于言辞之人,更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真实想法之人。 「我知道自郑证因死后,你是恨我的,因为是我的一意孤行和不该有的野心,才让你们陪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郭炎的目光如幽幽鬼火,直入郑潮安的内心:「所以我给你这个机会,杀我报仇! 「不过不是现在,而是等到梁州被官军所得后,等到我成为阶下囚后。到时,你暗中前来见我,将我杀死!」 郑潮安虽然不知对方这么安排到底是何用意,但终究还是照做了。 是因为什么缘故他这么做,他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此时也有些佩服郭炎的杀身成仁了吧? 而随着杀死郭炎,郑潮安反倒觉着有些愧对郭家了,所以他带着郭炎亲笔所写的书信,也赶去了晋州,投入到郭寒手下听用。 不过相比于郭炎对他的信任,郭寒却对郑潮安很是冷淡,只是留他在军中听用,连护卫队都没让他加入。 至于原因,或许和之前的许多细节有关吧。毕竟郭寒可是知道郑潮安和孙宁有过往来的,甚至 他早就知道了郭炎就是死在郑潮安之手。 但怎也好,郑潮安还是依着本心做出了选择,决定忠于郭寒。 哪怕此时陷入必死之局,他从火场脱出,也是立刻跑来营救郭寒。 有了轻功过人的郑潮安帮着逃跑,郭寒忠于可以在各种屋顶高处和院墙顶部奔驰着,赶在大火尚未烧到高处前,逃出了县衙。 等他们顶着热浪一路沿着左右皆是大火和不断倒下的烧焦尸体的县城道路不断向着城门跑去时,整座玉阳城已彻底被大火吞噬,太多将士都死在了火中。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得以冲到了城门前。ap. 此时,县城的城门早就洞开,显然之前已经有些人得以跑出去了。 这让郭寒心中生出了一丝希望来,只要有人能逃出县城,自己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很快的,随着他们两人扑出也已熊熊燃烧大火的城门,冲到外间道路上,还未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焰时,这一希望就立马也跟身上的火焰般,被一把扑灭。 「杀——」 阵阵喊叫声中,三面陡然就有数百上千兵马猛然压上,无数的长枪大刀直直刺来,一下就把两个浑身烟尘和烧伤的逃出者给围在了中间。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将他们捆绑起来,敢有反抗,格杀勿论!」 郭寒一愣,随即才想起,这声音正是来自几个时辰前还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县城小官曹昭。 而此时的他,虽然还是那副装扮,但整个人的气场已彻底不同,之前的一切表现分明就是伪装的! 郭寒愤怒,郑潮安身子一动,更似是意图反抗。 但随着几根长矛唰地刺上,几乎落到他们的胸口和咽喉,他们便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能乖乖受缚。 而在被人迅速五花大绑起来的同时,郭寒目光扫过,便看到旁边,也有好几百名灰头土脸或身上带血的部下被绑定了,押在那儿。 很显然,这些人就是少数一些能从大火中脱逃出来的自己部下了,而他们才刚一出城,也跟他这个主帅一样,立刻就落入到了越军的包围之中。 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放过任何一个晋州兵! 就在郭寒满心苦涩与绝望,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前方那些俘虏中,突然有人发出几声惊呼:「郭帅,怎么你也……」 第1185章 收网进行时(上) 当郭寒被五花大绑地押到萧克敌跟前时,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没精打采,再没有了半点挣扎与愤怒。 或许在被郑潮安带着从火场中逃出来时,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或许还有远走高飞,东山再起的可能。但现在……自己真就已成对方刀下的一块鱼肉了。 所以在他被按倒于萧克敌脚下时,郭寒都没有什么反应,一副认命而引颈就戮的模样。而这也让后者略感讶异,但随即又冷然一笑:「你就是郭寒,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吗?」看書菈 「成王败寇而已,要杀便杀,何必多费口舌?」郭寒这才有些反应,抬头沉声回了一句。 要依着萧克敌之心,自然恨不能把所有敌人都一刀斩杀,也好告慰自己死去兄长的在天之灵。但面前这个俘虏到底身份有些不同,若是在城中被烧死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是被生擒活捉,若再随意斩杀终究不妥。 所以他又按捺住杀意,问道:「你就没想过归降朝廷吗?要知道你兄长郭冲可是朝廷要员,听说你和他的关系素来不错……」 「哼,他是他,我是我……自打他离开梁州,背叛父亲之后,我就不再认他是我兄长了。你们也不必因这一层就对我手下留情,我郭寒既然败了,就不怕死,更不会为了活命就做出让父亲脸上蒙羞的事情来!」 「哈……你可别忘了,你们才是乱臣贼子,想当初,郭炎可是朝廷的臣子。是你们狼子野心,在中原生变后,才试图造反谋逆。 「现在居然说得如此大义凛然,真以为天下人会认可你所想的孝道吗?」 一句话顿时让郭寒浑身一震,继而张口间再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居然忘了自身本来就是大越朝廷的叛臣,无论怎么粉饰,都是错误的一方,哪怕放到史书上,也绝不会有好评价。 这让他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幻,最终只能是恨恨道:「你们也别太得意了,眼下局势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呢。我们三方同时起兵,就算我败了,还有长安李万年和北方的鬼戎大军,大越朝廷很快就会跟多年前一样,彻底的四分五裂了!」 这话就很有种为了发泄而乱说的意思了,甚至他是打算用这等激烈的言辞来激怒对方,以求一死。 但已然冷静下来的萧克敌却压根不为所动,只回以一声冷笑:「想不到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如此妄想! 「你也不想想,既然朝廷这次能针对你晋州之兵设下此计,其他两方之敌我们会没有安排吗? 「现在也不怕告诉你实情,皇帝陛下已率大军越过黄河,早与鬼戎主力在河北正面对峙作战了。而且他们的破绽也已被我们抓到,只等机会一到,便可将之彻底击败。 「至于长安的李万年,你就更指望不上了。他太稳,顾虑也太多了些,在试图攻打南阳却难有成算后,便已果断又退了回去。 「现在你既已败,我军已完全可腾出手来慢慢与之耗着,他关陇兵马休想安然踏出潼关半步!」 郭寒脸色再变,他很想回一句对方所言皆是谎话,但内心却知道,恐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事实已经败在面前,自己的行动都已在越军的算计之中,那其他两路兵马又岂会例外? 看来,几年过去后,孙宁这个皇帝也好,大越官军也好,都已经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强大与可怕了。 所以,自己也好,那两路人马也罢,真就再无半点成算了吗? 那自己和父亲所做的一切,恐怕真就要被钉上叛臣的耻辱柱,为天下人和后世之人所嘲笑非议了。 这个认知,让他的身子再度剧震,甚至都已经不敢再死了。 自己身死固然无所谓,可父亲,还有整个 郭家上百年,数代人积累下来的声望……也必然随着自己这一死,而烟消云散,而彻底蒙羞。 萧克敌幽幽看着他:「你还是有机会的,只要真心归降朝廷……」 「什么机会?」半晌后,郭寒艰难开口。 「归降朝廷,做一个最终弃暗投明的汉地臣子。」萧克敌回应道,「你或许忘了,郭炎他可是在重新向朝廷称臣后才死的,陛下也从来没有指出他的死另有不臣之心。再加上你兄长郭冲乃是朝廷重臣,只要你此时归降,则还有挽回的可能。」 郭寒再度愣住,他都没想到居然还留了这么道口子。 但他更在意的是,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萧克敌展颜一笑:「很简单,请你以晋州之主的身份向那边的百姓和兵马传令,言说鬼戎人入侵中原的种种罪行,号召所有汉人都团结一心,共抗外敌! 「还有就是,你也要修书长安,告诉李万年,朝廷对你们这样的人是可以做到网开一面的。只要你们现在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则陛下便会宽恕你们之前犯下的种种罪行,还能让你们在朝中任职……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你们这些汉人中的叛逆,可以在接下来的战事中与朝廷一致对外,共破鬼戎!」 郭寒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现在朝廷确实实力大增,但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付北方大敌。所以他们才会想着用尽一切手段来拉拢所有可以拉拢之人,无论是自己还是李万年。 看着他陷入沉吟,萧克敌也颇有耐心地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缓声道:「怎么样,你可愿意将功赎罪,为朝廷,也是为我中原汉人抗击北虏而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吗?」 「你……是说真的?不是在哄骗于我?」 「我骗你作甚?这本就是朝廷既定的方针,陛下在我来时就有旨意传达于我。」说着,他又一招手,让人将一份诏书拿到了对方面前。 郭寒只随意看了几眼,就选择了相信。 是啊,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自己还有的选吗? 「我答应你,我会写书信给长安李万年,让他做出身为汉人的正确选择!」他最终明确答复道。 第1186章 收网进行时(中) 关中,长安城。 萧克敌确实没有欺骗郭寒,李万年的关陇军的确在一个多月前便又退回了关陇,自家的地盘。 这既是因为他发现南阳很不好打,虽然那儿的守军数量远不如自身,但城防却是相当严密,而且官府早就进行了坚壁清野,让他们在短时间内压根不可能对本就易守难攻的南阳城造成太大威胁。 倒是他们自身,无论是出征的十来万大军,还是作为后方的关陇地区,此时却陷入了相当的危险之中。 于大军来说,此时已是深入敌方腹地,后勤供应已然拉长,自然要时刻小心遭遇越军的突然攻击,断了粮草。 至于关陇一带,其凶险就更大了,因为川蜀那边的越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不断朝着甘陇边沿靠近了。 显然,这是川蜀兵马的一次试探,只要甘陇之兵只是死守的话,川蜀之兵就会大举攻入,从而彻底夺取甘陇这一重要的战略之地。 而一旦真出现了这样的结果,那关中平原,包括长安城,可就要进入到越军的打击范围了。 要知道自甘陇入关中,可是有着大小数条道路,甚至还有历史上有名的子午谷的存在。 当初三国时蜀汉伐中原,诸葛孔明自然不敢轻易冒险,让魏延带几万轻骑奇袭长安。那是因为当时蜀汉和曹魏之间的国力完全不成正比,就算能打下长安,也难以守住,更别提真个拿下整个关中了。 但今日的局面却彻底不同了,来自川蜀的朝廷大军才是更势大的一方,若再奇袭得手,这十万在外征战的关陇军可就要彻底崩溃了。 所以在一番权衡后,本就更保守的李万年便果断放弃了强行攻取的南阳,搅乱中原的决定,迅速又退回了长安。 而在他退回长安后,一个惊人的消息终于传来,让他又不觉有些后悔当日的决定了——越军居然大举渡过黄河,不但夺下冀州城,还和鬼戎主力形成正面对峙! 这是否就意味着其实中原早已空虚,当时只要自己再坚持,又或者果断选择攻打其他城池,搅乱中原的计划就能实现了? 这个认知自然让李万年颇为纠结,甚至到了此时再度生出出兵入中原的念头。 不过谨慎的他到底不曾贸然行动,而是请教自己最看重的军师申博。 此时的申博已重病缠身,都不能下床,所以李万年便直接登门,在他的床榻前求教。 听完他的一番讲述后,申博长久的陷入沉默。 直到李万年都有些忍耐不住,以为对方因为身体原因睡过去了,老人才轻声道:「将军,你可真仔细想过,之前种种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我长安和关陇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那你觉着这次配合鬼戎人如此搅乱中原,真就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吗?」 李万年突然愣住,这个问题他还真没仔细想过,但仔细想来,恐怕……ap. 「很难吧?且不提之后朝廷兵马必然会报复咱们,哪怕他们真就彻底败在了鬼戎人之手,只能退缩到南边,把整个中原都让出来,可接下来呢?我们就真个安全了吗? 「那些狼子野心的外族鬼戎人,真就会比同族的朝廷更好说话?老夫以为,恐怕到那时,我们就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了…… 「过去千百年的历史已经告诉我们太多这一事实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让异族入主中原,才是天下人的浩劫,而且没有人能幸免。 「所以去配合他们击败朝廷大军,在老夫看来,分明就是与虎谋皮了。」 李万年满脸的纠结:「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坐看着这一切?」 「这是一个对策,但并不稳妥。因为如此一来,我们就得罪了两方,待到他们任何一方能腾出手来,就必然会对我们用兵。更别提川蜀还有朝廷大军虎视眈眈了。」 「那我们还能做何选择?」李万年纠结道,随即才想到了什么,「难道您老的意思是……」 「对,锦上添花哪比得了雪中送炭。眼下朝廷大军和鬼戎既然正在决战,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我们这时出兵去攻鬼戎人,抄他们的后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到时候,鬼戎被赶出河北乃至北疆,我们自然就立下大功,皇帝和朝廷也必然会论功行赏,免去我们的罪过……」 李万年这时听得一愣愣的,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策略了,但仔细想想,又似乎颇为在理。 既然不能帮鬼戎人对付朝廷,那就只能反过来了。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为难处:「那郭寒那儿呢?他可是早就铁了心了,而且也与我们达成了联盟,这时我们背盟出击,只怕……」 「他那儿我们也只能派人去做说明了。有些事情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那就真彻底错过了。 「将军,这是我们眼下唯一的自救之法,你想要自保,想要使关陇不被朝廷清算,百姓不受兵灾,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说完,申博有些激动地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突然又咳嗽几声,盯着他道:「将军,老夫知道你当初也是因为不满朝廷的种种倒行逆施才跟着起事,你想保的一直都是关陇。而现在,皇帝和朝廷已然不同,老夫觉着可以改变原来的既定策略了。」 李万年这下是真心动了。 他确实如申博所说,一直把关陇百姓放在第一位,所以才有今日在关陇的强大声望与号召力,才能以一地聚起十数万军队。 但同时,这也成为掣肘他一切行动和野心的锁链,让他到了这时做出某个能彻底改变天下格局的决定。 申博在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后,便因为疲惫真个昏睡了过去。 而李万年,则又为此纠结了足足数日。 直到几日后,时间来到七月下旬,一封书信的到来,终于让李万年下定了决心。 这封书信,正是来自已成阶下囚的郭寒! 第1187章 收网进行时(下) 七月下旬后,秋风渐起,暑热消散。 但河北平原上的这场战斗,却是更加的如火如荼。 虽然越军一直都保持着相当的克制,经常是以守为主,但也不代表他们真就完全被动挨打。 往往一旦鬼戎军营哪边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侵略如火的越军猛攻,从而造成一定的损伤。 这就让鬼戎大军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也让这十多万兵马不断被消磨锐气,士气因之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 蔑勒真虽然早瞧出了这一点,也很是愤慨,却又无可奈何。 以往在北方草原之上,他可以凭借自身的强大实力,以最快的速度将面前的各方强敌一一扫平。 哪怕是之后一举吞并完颜和耶律两部的战斗中,这种速战速决的战略依然是准确而有效的,因为无论敌我,都是这么作战的。 但现在,面前的越军却教给了他一个事实,原来战斗并不是只有速战速决,还有旷日持久的对峙、试探以及不断的摩擦攻防…… 如此战斗,考验的就不只是麾下兵马的战力和英勇了,还有他们的耐心,韧性,以及作为主帅的种种长远安排。 当然,以蔑勒真的天才,纵然到现在还不习惯这样的持久战,却也能迅速学习,并一点点将自己学到的东西放到战场上。 所以在这段互相对峙攻防的战斗里,双方依然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唯一可虑的是,只在于因为横向的战线拉得过长,蔑勒真无法全盘掌握所有战场,让他只能每日都派出快马来往于东西两侧,将各种战术统筹,并于夜间再下发给两侧远处的兵马。 而只要再给他多一些时日的熟悉,说不定待到明年,蔑勒真就能带着这支军队在这样的胶着战事中都压制住越军了。 只不过,孙宁却不可能再给他更多的成长时间了—— 这日黄昏,离着蔑勒真的中军足有十多里外的西侧鬼戎军营前,诸葛青云单人匹马迎着那几十上百张上弦的弓弩,和数百充满敌意,随时可能杀过来的鬼戎战士,全无惧色地站定了。 「在下大越礼部侍郎诸葛青云,受我皇帝陛下之命,特来求见耶律将军,又要事相商,还请诸位代为禀报。」 无论是神色还是声音,都未曾显出他有丝毫的怯意。 这倒让不少鬼戎战士对他多了些敬意,也没有真个对他下手,便迅速派了两人去营中禀报。 耶律长隆的反应也在诸葛青云的意料中,过不多时,他们就开启营门,放了他这个敌军使者进入其中,并让他见到了这边耶律部营地的主将本人。 不过耶律长隆在见到诸葛青云时,神色可没那么友善,带着几分敌意与威胁,盯着他道:「你敢来见我确实够胆量。但是,要是你的说法不能让我满意,那我就会用刀掏出你的胆来,看看到底有多大!」 「呵呵,耶律将军说笑了,在下的胆子并不大,只是因为相信将军你的为人,所以才会冒昧求见。」 见对方不为所动,他又继续道:「至于在下的来意,不敢瞒您,乃是为了救你,以及整个耶律部而来!」. 耶律长隆顿时一声冷笑:「荒谬,现在两军交战胜负未分,我们还占着上风,我耶律部能有什么危险需要你来相救!」 「耶律将军您还真是身处极大的危险中都不自知啊。」诸葛青云笑着摇头叹息道,「所以说,这才是你们最大的危险所在。」 「哼,不必用这些言辞来吓唬于我,若再如此危言耸听,我这就让人杀了你!」耶律长隆很是不耐道。 诸葛青云又是一叹,老神在在道:「那在下就直言相告了。将军你适才所言倒也不算错,至少目前的战况还 是你们占据主动,若硬要说的话,你们鬼戎……塞外三部胜算还更大些。」 说着这话时,他刻意加重了语调在「塞外三部」四字上,然后又刻意重复了一遍:「但你真觉着取胜之后,你们塞外三部就是真正的获利者和胜利者了吗?」 「难道不是吗?」 「塞外三部,恐怕早已经是过去了吧?」诸葛青云突然盯着对方的双眼抛出一个让其为之变色的问题来,「就在下所知,早在当初鲁地一事失败后,你耶律部和完颜部实力就已大损,然后蔑勒真所领之室韦部则趁机崛起,不断吞并你们两部之人。 「到今日,他蔑勒真更是成为了你们三部,乃至整个北方草原事实和名义上的大汗。所谓的塞外三部,现在其实只有室韦部及其附庸而已!」 这话一出,帐中的几名护卫顿时勃然变色,大声斥骂道:「大胆,你……」说话间,有人甚至已唰的拔出刀来,便要对诸葛青云动手。 不过随着耶律长隆一抬手,他们的这一举动还是停了下来,只满是敌意地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汉人说客。 「你说这些是为了挑起我们三部间的矛盾,从而好分化我们吗?」耶律长隆当即又寒声问道,盯着对方的目光中更满是杀意。似乎只要对方一句话不对,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诸葛青云却夷然无惧,回看着他:「在下只是据实直说罢了,虽然这话将军你未必愿听。 「其实你心里明白,这已是事实,同时,你也想要做些什么,好改变这一必然的结局。 「但是,以在下看来,到了今日,你的这一愿望很快就要落空了。要是你们真在此战中胜我朝廷大军,那无疑会让蔑勒真大汗的声望和地位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就是你们耶律和完颜两部之族民,都会毫不犹豫地尊其为主。 「毕竟,谁让你们塞外牧民向来是以强者为尊的呢? 「而等到那个时候,你耶律将军和那边的完颜将军可就彻底没有用处了,甚至会成为蔑勒真大汗一统三部的最大障碍,那你想想,你们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知将军你是否听说过我们汉人中流传甚广的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第1188章 收网进行时(终) 随着诸葛青云说出这番话来,耶律长隆的神色又有变化。 但这一变也只是稍稍一转,便又迅速恢复,而前者也只作不见,继续往下道:「你们二部本就与室韦部并不一心,是被他们用武力征服才为其下属,所以耶律将军你觉着他蔑勒真在事成之后便会容得下你们吗? 「若换作是我,待到那时,必会趁着大胜之下的声势,找个由头把你等最有威胁之人全部铲除了。再收你两部其余人等,真正实现对整个塞北各部族的统一。」 耶律长隆目光暗沉,也不作回应,只是在片刻后才是一声冷哼,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认可对方的说辞。 诸葛青云也不以为意,又是一笑:「当然,这样的结果也未必一定成真,你们三部与我大越天兵一战究竟谁胜谁败还在两可之间。 「不过在我看来,耶律将军像你这样的人的结局却已注定了。若是你们败了,你说蔑勒真还会留着你们给他造成无穷后患吗? 「恐怕等到战事一结束,他便会以各种理由,比如说将此番之败的罪责推到你们头上,然后将你们一一铲除。 「所以说,无论你们是胜是败,对耶律将军你们这些人来说,结果都已经是注定了。你就没想过自救,改变这一结局吗?」 耶律长隆在他说到这儿后,才陡然一声冷笑:「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归降朝廷,为你们对付大汗?你觉着我会相信你们这些阴险狡诈,反复无常的汉人吗?」 「不,耶律族长你错了。」诸葛青云当即否认,并在此时改变了对其称呼,「你做出的选择不是帮我们,而是帮自己,救自己的族人! 「至于到底该不该信我们,你心里总能想明白的。而且在下也不怕告诉你实话,就算没有你们出手,这次的战事,最终取胜的也只会是咱们大越官军。 「打从你们贪得无厌地进入中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你们必然会大败,必然会因你们的野心而付出最惨烈的代价。就只看你能否及时醒悟,减少自身的损失了。」 说完,他又突然起身,略一拱手:「在下言尽于此,到底如何抉择,就只看耶律族长你最重视的到底是什么了。告辞!」 说罢,不等耶律长隆有所反应,他已洒然起身,便要离开。 这让耶律长隆心头又是一动,当即开口:「慢着!」 随着这话,左右护卫即刻而动,几把刀唰的出鞘,一横已挡在了诸葛青云的面前,让他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但他却未曾因此而有所紧张,继续似笑非笑道:「不知耶律族长还有什么见教?」 「你还没说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我已经说明白了,只是想提醒族长,然后由您自己来拿最重要的决定。等到时机真个到来,或许耶律族长你就会明白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了。」 诸葛青云的话还是那么的云山雾罩,但耶律长隆却似乎是听懂了弦外之音,又愣了片刻后,便一抬手:「慢走,不送!」 「告辞。」诸葛青云依然是那副从容的模样,自这些个眼中难掩敌意的护卫和兵将身边缓步走过。可其实他心中却是大感振奋,对方这时肯放自己安然离开,其实已经足够说明其态度了。 哪怕是现在还有所迟疑,但其实已然是被自己说动了。 如此一来,自己的职责也算是完美达成,说到底,还是那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只要运用得当,就是看似一体的鬼戎三部,也能被自己分化出来。 而且这一回朝廷针对鬼戎内部的各方势力可不止派了他一个说客前来,另一边的完颜重虎处也有人前往游说。 到时,只要这两路人马临阵起了异心,十数万看似强大的 鬼戎大军就会迅速冰消瓦解,分崩离析! 再配合上其他方面的共同作用,伐谋与伐交同用,只懂得伐攻的蔑勒真其最终下场此时便已定下。 他和他手下的兵马,此时就如一群被巨大的罗网从各个不同方向围住的猎物一般,还茫然不知已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 等到时机到来,罗网全面收紧,那就是他最终败亡的时刻了! 如此安排下的罗网不止出现在他的身边,更致命的一击,此时也已经开始酝酿了。 就在越军继续与鬼戎人不断拉锯交锋,时间不断后移的当口,进入八月后,一道来自长安的降表便也送到了孙宁的案头。 当看完这一份洋洋洒洒近千言的降表后,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来:「该收网,与鬼戎主力决战,从而彻底解决这一最大的麻烦,使天下重新归于一统了!」 周围众将领臣子听得皇帝陛下如此道来,全都精神猛然一振:「陛下是指,就要全军出击,与敌人正面决战了?」 「后方那些威胁已尽除,连长安李万年的问题也解决了?」 「对,不光问题已然解决,而且他还答应将功赎罪,这就自关陇出兵,配合着晋州郭家留守的那点兵马一道杀入北方,破北疆各城,彻底断了鬼戎人的后路!」 孙宁说这话时,整个人的精神都显得颇为亢奋。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本以为是朝廷面对三方之敌,不想随着几番筹谋用计,终于将这一最不利的局面给彻底扭转,变成自家这边以三对一了。. 其实想来也正常,毕竟无论晋州还是关陇,这些地方的人终究是中原汉人,哪有自相残杀,便宜外族的道理? 尤其是在大越朝廷已经重新兴盛之下,这些人都已经改变了原先的想法,选择最有利于自身的一条路走。 到了此时,罗网已成,万事俱备,也就剩下最后的一场东风到来了。 而这一场东风,自然还得靠自家来吹,只要这次战斗能让敌人有所小挫,他内部的不安定因素便会迅然爆发,不可收拾! 「两日之后,八月十一,正是决战破敌之时!」孙宁最后定下道。 第1189章 一战定乾坤(上) 近来不知怎的,蔑勒真总觉着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他仔细想来,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存在问题。 就目前来看,战局可完全是自家占了绝对的上风啊。 越军看似守得颇稳,但每一次交锋,论伤亡还是他们更多些,而且自己派去断人延津渡后路的骑兵,看着也快要得手了。 这些还不算最有利的,更关键的在于,中原那边,愿意与自己配合的那两路人马也将很快打开局面。一旦到了那时候,越军势必军心动摇,破绽一出,那就是摧枯拉朽,一战可破! 所以哪来的什么威胁,这应该就是自己眼看大胜将至,兴奋之下的一点患得患失罢了。 蔑勒真如此说服了自己,并打算又再一次的正面出击,取得一些盛果来印证自己的判断。 可就在他打算聚集部下,再度出兵时,帐外一名下属便匆匆而来:「大汗,越军突然向后退了!」语气里既有些惊讶,也带着几许兴奋。 蔑勒真闻言也是一愣,然后二话不说,便先抢出大帐,上得高处,远远的朝着七八里外的越军大营方向眺望过去。 这一看下,他果然瞧见越军大营旗帜正在乱动,还有一支数量可观的队伍正在缓慢的出营退却。 虽然这一支队伍的退走放到十多万大军中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蔑勒真见后,神色还是迅速一动,一手握住佩刀刀柄,语气里满是振奋:「他们真要跑,是中原那两支兵马开始起到作用了!」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越军突然后撤。 而且,就目前的时间来看,他们趁着临近黄昏时突然撤军,显然是打算在天彻底黑下后,把全部兵马都悄然退走了。 至于为何先有这一支数量不少的兵马先走,显然是消息泄露,军心动荡之下,有那贪生怕死的家伙,不敢多作逗留了。 而就在他琢磨着此事有几分可信时,前方越军营中又是一阵骚乱,然后是两支队伍直接冲向后方,封住了这支队伍的去向……远远望着,似乎这些越军中间,还爆发了什么冲突。 半晌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好像只是出了点争端,又被主帅给迅速平息了。 但这一切落到蔑勒真眼中,却是更让他笃定一点——越军内部出现了极大的问题,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了。 这一切,只是欲盖弥彰的小手段而已,今夜,便是他们逃回南方之时,也是自己趁机一举大破越军,从而顺利过黄河,真正入主中原的最佳时机! 心思既定,他也就不再迟疑,果断回头,下令道:「传令全军,现在就准备吃饭,养足精神。今夜天黑之后,全军出击! 「这才,我要一战摧毁那一路越军,成就我们室韦部的不朽荣光!」 左右人等闻令都是身子一震,继而齐齐领命,皆都很是兴奋地去做准备了。 而蔑勒真,此时还特意留了几人在高处,随时关注对面越军大营内的变化与动向,有什么异动,自己也就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并做出最合理的应对了。 时间就这么一晃而过,进入初更后,天色是彻底黑下了。 这让相距足有七八里的双方压根没法看清楚对面敌营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尤其是在越军大营今夜出奇地没有如往常般点起众多的火把和火盆的情况下,鬼戎人就只能看着那边是座黑魆魆的大营。看書菈 当蔑勒真披挂齐整,带了一千精骑出现时,远远看到的,就是对面那个模糊的大营轮廓。 但他却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这是越军于暗中退兵所做的安排了。 所以他兴奋地策马在面前几 万麾下战士前缓缓走动,目光扫过他们,大声说道:「草原上的英勇战士们,我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了。 「那些卑劣的,狡诈的,贪婪的中原人,多少年了,都占据着最富饶的地区,却让我们在北方草原上过着最艰苦的生活。 「每当冬天来临,我们所有人都要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风灾和雪灾感到担心与绝望,总要担心我们的牛羊和马匹,乃至我们的亲人会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季。 「而当我们想要往南来,想要与他们分享一点点温暖的地盘时,他们却用最冰冷的武器将我们杀死,驱逐。 「这样的日子我们过够了,我们要比他们更强大,更高贵,凭什么吃苦的永远是我们草原上最英勇的族人?我既为你们的大汗,就有责任带领着你们去抢夺本就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今夜,就是这个时候了。只要我们杀过去,把这些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只想跑回南方,靠着黄河天险来保障自己安全的中原人通通杀死。让我们对中原的征服,从这一步开始!」 说到这儿,他陡然转身,抽刀在手,用力向前方越军大营一指,一挥:「草原上的勇士们,肯归降我的北疆战士们,就让我们用这一战向所有人宣告我们的到来吧!杀啊!」 「杀啊——!」 所有人的好战情绪都被蔑勒真的话语所激发,所有人的贪婪之心也被他的话语所引动。 这些鬼戎战士和曾经的北疆守军,此时全都红了眼。 他们当即就跟随着蔑勒真以及其麾下的众多将领,或策骑狂奔,或撒开两腿快速奔跑,几万之众,就如盯上了猎物的虎豹一般,滚滚杀出自家大营,直朝着越军营地猛冲过去。 同时而动的,还有左右两边,分属于完颜和耶律两部的数万兵马。 不过要是真仔细去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两路兵马冲锋的速度却是远不如中军所在的,不一会儿,他们已经拖在了蔑勒真所带的中军后方,并且慢慢已拉开了距离。 但在这黑夜中,在这群情激荡的冲杀过程里,又怎么可能有人去在意这一点先后位置呢? 对一众鬼戎战士们来说,杀进敌营,大肆屠戮已然要跑,彻底丧失斗志的越军,才是今日出战的关键! 「又是一年九一八,警钟长鸣!!!!」 第1190章 一战定乾坤(中) 七八里的距离,对已经彻底跑发了性,尤其还是策马狂奔的鬼戎骑兵来说,真不算是什么问题。 只一会儿工夫,他们中的先锋队伍就已杀到营前,然后各自呐喊咆哮着,一面继续催马前冲,一面已弯弓搭箭,就要先用箭雨覆盖前方营地,把最后存在的一点威胁都先解决掉。 但就在这时,这一众冲在最前的骑兵中间,突然就有一阵轰轰爆炸声响起,同时而起的,还有一阵阵乍然亮起的火光,以及慌乱与凄惨的惨叫。 顿时间,这头前数百精骑便倒下了一大半,而且都是连人带马一块倒下去的。 在这黑夜的猛攻之下,又是自以为能一举摧毁敌军大营,没有想过会突然遭遇袭击的情况下,后方更多的骑兵也一时都反应避让不及,纷纷或撞上,或踩上了这些倒在血泊中的族人袍泽的人与马。 于是,在连声的惊呼喝骂里,又有一批人狼狈地倒了下去。 直到有五六百人因此突然跌倒,造成了相当可观的伤亡,后方那些鬼戎骑兵都还没闹明白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还在一个劲地往前猛冲着。 好在,他们多少是有了点提防,又个个骑术精湛,估算着位置和距离,便赶紧或分两侧绕行,或直接控着战马高高跃起,自那一片血肉模糊的人马的上方腾身而过。 若是放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安排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今夜的越军大营显然不正常,虽然他们已经做出了规避,可惊变却还是不断发生。 带着火光的轰隆爆裂声依旧不时响起,就如天上的霹雳惊雷突然就炸在了地上一般,而且是专门针对着他们。 这对马上的骑士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了,而对更加没有准备的战马来说,就更是摧毁性的打击。 许多曾经面对漫天箭雨都能疾驰冲击的战马,此时却纷纷顿足停下,任其主人如何鞭策催促,这些百里挑一的草原骏马也都跟脚下被钉子钉住般,只是不断咴咴的叫着,连一步都不敢向前了。 作为前锋的这几千人突然就顿在了营前,或死伤倒了一地,或茫然不知所措,但这并不能改变后方大军源源不断涌杀上来的现实。 虽然这里头的许多人也看出前边出了问题,但在这许多大军如浪潮般涌杀向越军大营时,又岂是说停下就能停得下来的? 于是,在后方更多兵马冲杀过来后,前方这些骑兵便被硬生生推着挤着,不受控制地朝前而去。 然后,就又是一阵轰隆轰隆的暴响。 虽然这地上爆裂开来的东西杀伤力并不曾如鬼戎战士们所想的那般可怕,但作为不时爆炸,还有大量细密的钢针铁钉等物飞扎四散的武器,对大家心理的压力却是出奇的大。 这使得所有人都不敢大意轻率,甚至都忘了如之前设想好般用弓弩先覆盖前方军营,而是迅速拿出随身的皮盾,遮挡着自己的身体和头脸,用以保障自身的安全。 当然,这么一来,本来还算有些章法的鬼戎大军的阵势就被彻底打乱,各种队伍乱挤乱挨着,几乎没有什么前后配合可言。他们就如一团浆糊般,趟过了这一片危险地带,虽然伤亡了好些人,但还是得以冲到林立着各种鹿角拒马的大营之前。 而直到此时,越军大营里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就好像这里头真就没有一兵一卒。 这一幕,让不少鬼戎战士迅速从刚才的慌乱中回到信心满满,看来越军真就彻底丧失了斗志,所以才会连这样的机会都没能把握住。 只有身在大军中央,一直关注着周围一切的蔑勒真,此时却陡然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情绪来。 事情不对,这边的军营大有问题! 明明两个时辰前 ,自己还能看到越军营地里有着大量兵马,他们又怎可能在短短时间里,不被自己所察的尽数离营呢?ap. 就算越军真能做到这一点,又或者说是他们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开始分批于暗中撤军离营了,那刚才前锋队伍碰上的那些地上的陷阱又当作何解释? 这等密集的布置,可不是少量人马,在几个时辰里就能完成的。 而蔑勒真更能确信的是,早在今日更早时,自家派出兵马正面攻打越军大营,却未曾遭遇过这一武器的袭击——正因如此,前锋那些精锐兵马才会轻易中招,死伤不少。 那这一布置越军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人马,他们人又去了哪儿? 强烈的不安情绪再度涌上心头,让蔑勒真浑身都是一震,然后叫道:「全都小心,这儿有陷阱伏兵……」 但奈何,此时他的叫声和命令在这样的黑暗与混乱之中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事实上,自以为抓住越军破绽,觉着能一战破敌的他,打从号令全军杀上来开始,就没想过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样的指挥。 毕竟这是一场一面倒的碾压战,要的就是快,就是猛冲狠打,要是再去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再去做更细致的调兵遣将,那就会错过歼灭敌人的最好时机,放着他们逃跑。 所以今夜的冲击鬼戎人是全部按照自己的心思杀来,已经把任何指挥都抛到脑后了。 于是就连蔑勒真这个大汗主帅,此时喊破了喉咙也是收效甚微,只能干着急地看着所有人冲向越军大营,奋力挑开,挪开那些阻碍,试图往里冲——试图去进入真正要命的陷阱中。 他还在后头叫着小心,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可怕一幕—— 突然间,越军营中便有一阵鼓声骤起,旋即杀声也自后方猛然爆发出来,嗖嗖的箭雨简直就是铺天盖地般呼啸而至,几乎能把当面的数千正在辛苦搬开鹿角等阻碍的鬼戎精兵都给吞没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随着箭雨飞来,前方黑魆魆的营地里,无数兵马也都呐喊着,如潮水般朝着营外鬼戎人,汹涌杀来。 营中哪里是所有人都已逃离,分明就是所有人都安静地埋伏下来,等待着最后机会的到来呢! 「本书最后一次周一求票啊啊啊!!! 是的,应该就在本周要完结了。。。。。」 第1191章 一战定乾坤(下) 这自然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陷阱算计了。 之前让蔑勒真,让鬼戎人亲眼看到的逃营是假,阻截矛盾自然更是假的。 其目的,正是为了诱敌来攻,而越军更是在孙宁的指挥下,早早就做好了诸般准备。 比如说熄灭全营灯火,摆出一副全营将士都已脱逃的假象,使得鬼戎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击。 比如说一早就在营中埋伏下数量庞大的弓弩手和重甲步卒,就是为了在时机到来后,能给予敌人迎面重创。 再比如说越军于天色暗下来后,按皇帝陛下的意思,在营外正面埋设下诸多打从川蜀唐门处得来的火器圆球。 本来就是孙宁,对此火器也并不抱太高期望,只是想以之乱一乱敌军队伍和人心,使接下来的战斗可以更从容些。 却没料这些最不起眼的火器在今日的战场上竟也是大放异彩,居然真就使鬼戎军队伍大乱,更因此让其军心都产生的一定程度的动摇。 所以当越军大股杀出时,鬼戎人就显得颇为茫然,不但有太多人马中箭倒下,其他人也暂时陷入到了停滞与混乱中。 营中将士见状又岂会放过此等破敌杀敌的良机,顿时个个都更为勇猛,呐喊着就是一场猛打猛冲,不断切割敌军阵形队伍,不断将敌人的队伍向后推去。 虽然鬼戎人多半是骑兵,以步战骑本该处于劣势,但在军心士气的此消彼长下,鬼戎大军却再难施展出他们赖以平定草原各部,打入黄河以北的强大战力,只能是被杀得步步后退,死伤惨重。 就是蔑勒真此时连连呼喝指挥,又杀了数名掉头逃命的部下,这一败势一时竟也无法得以遏制。 此时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后方另两路人马能及时杀到,从两边给予中军帮助了。 可还没等蔑勒真下达命令,呜呜的号角声又从两侧的黑暗中响成了一片,然后就是更为浩大骇人的喊杀声自两边快速而来,却是越军设在营外两边的伏兵也趁势发动,压杀而来。 “让完颜重虎和耶律长隆他们即刻带兵给我挡住左右越军,为大军后撤创造机会!”蔑勒真即刻改变了主意,大声下令道。 到了这时,他知道这回已不可能反败为胜,只求能减少伤亡,至少是让手下这支室韦部的主力能安全地退回去。 很快的,事实就告诉他,即便是这一卑微的想法都无法实现了。 因为不久后,便有下属仓皇而来,带着恐慌乃至哭腔道:“大汗,耶律和完颜两部已经退了……” “什么?”蔑勒真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半晌后才猛然扭头,朝着左右两侧望去。 虽然如今天色依然黑着,很难叫人看清楚这夜色下到底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但是,远远的,他还是能瞧见有两条火龙正在快速朝着后方,朝着左右更远处奔驰而去。 而且就目前的距离角度来看,这两路人马已经是来到鬼戎连营前,却压根没有在那儿停步的意思,而是一个劲地继续奔逃,去得更远…… 在两部兵马居然在这个最要命的关头,突然就选择了背弃自己这个大汗,临阵脱逃了!? 不,不是突然的决定,而是蓄谋! 旋即,蔑勒真脑子一转,就又做出了一个更令他感到愤怒和绝望的判断。 之前进军时,耶律长隆和完颜重虎就带兵拖于后方,当时还看不出问题,只道他们不敢与室韦部争功。现在才知道,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为了保全自身实力,不进入到越军布置下的陷阱包围圈中啊。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了有此陷阱存在? 更进一步,这两部,早已和汉人有所勾结,却是一直都瞒着自己?他们早就叛变了! 在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后,蔑勒真只觉着脑子里一阵嗡嗡做响,懊悔,愤怒……种种情绪不断变化着升腾着,让他整个人都在马上一阵摇摆,差点就摔将下去。 “大汗!”好在左右护卫之人反应够快,立马出手搀扶,才让他没有真个掉下马背。 可也正是在这一番纠结耽搁之下,这支以室韦部为主的鬼戎军主力队伍已彻底陷入到了越军的包围之中,甚至就连他们身后,都有越军形成了一定的防线,想要一举将他们歼灭在此。 “传令全军,掉头杀出去。不必再与前方和左右的敌人纠缠,我只要脱离战斗!” 蔑勒真到底是一代草原枭雄,当此绝境,并没有真个绝望放弃,反而是迅速咬牙,做出了最明智的取舍抉择。 确实是带着极大的取舍,因为这样一来,他整支队伍势必会彻底陷入到越军的不断围杀攻击之中。而一旦真个全军选择突围逃窜,自保能力势必大减,那伤亡必然大增,倒是对越军的攻击会骤减,双方的战损比一定会相当悬殊。 但眼下的事实已经让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能尽量保存实力,蔑勒真只能是吃下这个大亏…… 随着这道命令迅速传开,一时间,鬼戎兵马更是如退潮般快速往回跑,许多人为了能跑得更快,甚至把随身的刀枪弓箭等兵器都扔了。 可即便如此,面对越军的凶猛追杀,还是有大量鬼戎人倒在了大营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因为被自己的族人阻住了去路,根本找不到逃生机会,才被越军用长矛大刀直接从马上攒刺劈斩下来的。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在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后,鬼戎大军终于是渐渐从越军的围杀中突出一条通道来。 然后,他们身为骑兵的优势也就展现出来了,四条腿的骏马奔跑起来自然不是两条腿的人能够追得上的。 哪怕此时又有阵阵箭雨自后袭来,但也只能将落在最后边的一批敌军射下马来,但其他冲在前方的,则得以脱身。 待到最后,纵然越军有心追杀,也只能是望着敌人狼狈远去的背影无奈作罢了。 当然,这时候的孙宁也已经满足,因为此战之战果已经超过他的设想…… 第1192章 一战定乾坤(终) 当天光大亮,这场大战的最后尾声也已结束。 继续追击鬼戎败军的最后一批将士,也带着少许收获,意犹未尽地返回越军大营。 而此时的越军营中,早已是欢声一片,所有人都在庆祝着这一场出人意料的大胜。 每当有一项战果收获被相关官员点算明白,报入营中,都会引得一阵欢声雷动。 就是孙宁,在不断得到相关战果的禀报后,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陛下,昨夜一战,我们共斩杀鬼戎军三万八千余,而我军伤亡不到三千,有一多半,还是在追击敌人的过程中出的差错。」. 「陛下,自我大营到敌军大营,我们共抓获了七千鬼戎俘虏,另外还有一万三千人,乃是我们汉人……据他们所说,这次遭受重创的,正是鬼戎大汗蔑勒真帐下最精锐的室韦部人马。」 「陛下,经点算,敌军营中有马匹五千余,粮草物资和甲胄弓箭等等三十多帐,一时难以清点干净。」 「陛下,我军已经顺势直攻雍州,那边守将似欲就此归降!」 这一个个大胜后的捷报传来,饶是以孙宁之稳重,以及早想过会因此大有斩获,此时也忍不住大感欢喜,连连点头:「好,好啊!」 他很清楚,这次正面大破鬼戎主力意味着什么。 这不光意味着一场战斗的胜利,更意味着整个夺回河北,北疆等汉人国土的必然成功。 现在的鬼戎人,已成惊弓之鸟,而且是分崩离析之下的惊弓之鸟。 很显然,经此一败,鬼戎内部就彻底分裂,元气大伤的室韦部,已不可能再让其他两部尊其为主。而完颜耶律两部之人,也势必会趁此机会对蔑勒真这个大汗下手。 随着他们内部这一乱,越军再想要趁机北进,夺回那些本就属于大越朝廷的城池土地就变得极其简单了。 就跟眼前的雍州城一样,在鬼戎人势大时,城中守将即使面对数倍之敌都会死守到底。但是,一旦他看到这场决战的结果,就会改变主意,无论是为了自身还是城中百姓,都只能选择开城投降朝廷。 雍州如此,其他城池自然也不会例外,只等着大越官军就此北上,去与他们接触,去接收那一座座必然再不敢反抗的北方大小城池! 当然,或许问题依然存在,比如那两部鬼戎人依然保持着极强的战斗力,或许一些城池因为是由鬼戎人所守,此时还不肯退让。 但这一切,也势必会在自己之前的另一重布置下迅速被化解。 因为孙宁已经早一步得到了来自长安李万年的禀奏,他为了将功赎罪,已然亲领关陇十万大军绕道进入北疆一带。 这关陇军的战力可是相当不弱,又是突然发动,自然能在短时间里拿下几座关键的北疆关城。 而只要这样的关城哪怕是一座落入朝廷之手,那对鬼戎人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因为如此一来,北疆之外的广袤草原就会彻底进入到越军的攻击范围。 这十多年来,鬼戎人占据了北疆、河北,不但把这些地方的财富人口通通搬运到后方草原,而且还以此为防线,打造了一个看似富庶安稳的新家园。 也就是说,在北疆边城之外,就是大批全无防备,且又富得流油的鬼戎牧民,是他们三部最后的基本盘。 只要这些地方遭遇袭击,那就必然会逼着鬼戎人急速退回去,解救自己的族人,保护自己的财产,那就意味着他们会迅速抛弃各种城池边关,使多年的经营彻底被毁。 这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了。 孙宁知道,这次的一战,算是彻底底定了北方的整个局面,一战已定乾坤! 接下来,无非就是看越军将用多少时间来重新夺回并守住北疆等城池,以及能给敌人造成多大的杀伤了。 而到了这一步,他作为当今皇帝,天下间身份最尊贵之人,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冲锋在前,在劳心劳力,跋山涉水地深入北方,去和这些丧家犬继续纠缠作战。 孙宁知道,到了这时候,自己也差不多该班师回京,返回洛阳,去主持真正的天下大局了! 事实证明,孙宁的猜测又一次正确。 之后几日,更多的捷报不断传回,既有这边大军不断深入北方,夺取一座座河北城池的,也有更远处的关陇军,在连番拼杀下,夺下北疆两座关城。 而后,李万年也果然按照孙宁的思路,以此二城为,悍然出兵,杀入草原,连灭两个中等部族,直使得整个鬼戎部族人心惶惶,使得本来还想据城死守的多路鬼戎军队迅速放弃城池,出边关,重回草原,以求保障自身族人的安全。 待到这一战报传来时,孙宁都已经启程往南去了。 结果虽未完全出现,但他已可预见到最终走向,反正整个北方都将重归大越朝廷之手。 然后,等到孙宁一路再向南,重新越过黄河,进入中原境内时,又一个好消息,也自北方快速传了回来——蔑勒真死了。 他不是死在越军的不断追击之下,而是死在了和耶律、完颜两部的鬼戎内部火拼之上。 完颜重虎和耶律长隆也不是什么善类,深知这次已经彻底与大汗,与室韦部结下深仇大恨。 所以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在临近北疆幽州城处,设下了伏兵,专等蔑勒真带着败军赶到。 待其一到,两部实力保存完好的精兵就迅速杀出,彻底截断了蔑勒真所部的一切退路。 在本就伤亡惨重,多日逃命下又筋疲力竭的影响下,这一支已只剩下不到两万人的室韦部最后的精锐,就这样全军覆没在两倍之敌的猛攻之下。 到最后,就连蔑勒真这个草原上的一代雄主,可能带着鬼戎全族走上兴盛道路的大汗,居然也被阵斩杀死! 这一场鬼戎内部的火拼意味着室韦部的彻底消亡,也意味着鬼戎最好的一个崛起机会就此消失。 而孙宁在得知其事后,站在黄河边上,沉默良久。 最后才是一声叹息:「蔑勒真,当世枭雄,这样死,当真是可惜了啊……这就传旨北边将士,告诉陈青云他们,打出旗号,我们要为蔑勒真讨还公道,诛杀这等弑主之逆贼!」 此时不趁着敌人内部纷乱,群龙无首的机会重创鬼戎,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1193章 皇帝凯旋(上) 九月二十七,天刚亮不久,洛阳城中已是人潮涌动。 无论是城中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随着天亮之后,全都涌出家门,走上大街,然后又直接打北边出了这座大越都城,汇聚到离此十里之外的北郊。 随着时间推移,聚集在洛阳北郊的人不断增加,最后更是达到了惊人的数万之众,都需要朝廷特意安排京城兵马维持此地秩序了。 不过今日的洛阳北郊却并没有人闹事作乱,甚至连往日热闹处随时可见的小偷小摸都不曾出现,所有人都在那儿翘首以盼,眺望着那条直通向更北边的官道尽头,等待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凯旋归来。 是的,今日正是当今皇帝北伐鬼戎,终于胜利归来的大日子。 早在多日前,朝中已经收到了一连串鼓舞人心的捷报,这消息随即被官吏人等大肆宣扬,自然是引来满城欢腾。 要知道,近三十多年来,北边的鬼戎一直都是大越心腹之患,尤其是这十多年里,随着他们突然攻入北疆,霸占黄河以北的大片区域,更是让天下汉人百姓为之心惊担忧。 对洛阳百姓来说,黄河以北的那些鬼戎铁骑,就是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悬于自己头顶的利剑。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无论是在平天军治下,还是重新回到朝廷统治,都是深刻存在的。 而今日,前方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终于把鬼戎人杀得大败逃窜,退出北疆边关,这样的消息,自然足以让任何一个洛阳人在长出一口气之余,为之兴奋欢呼。这样能保天下太平的皇帝陛下,自然也就得到了万民尊崇和拥戴了。 可以说今日这许多百姓出城迎候皇帝陛下,那完全是出于自发,他们就是要以这样的实际行动来向拯救他们于水火的皇帝陛下表达出自己的感激和尊敬之情。 感受到周围百姓是如此态度后,以沈舟为首的一众朝廷官员也是大为欢喜。 「陛下能如此得民心拥戴,实在是我大越之福啊……」沈舟深深感叹道,「想来今日之后,必是天下太平,无论是我等官员还是天下黎民,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今日之后,天下必再无战事,将士们也好,各地百姓也好,都能真正放心下来,过一段安稳的日子了。」与他并肩而立的右相萧常永也不无感慨地跟着说道。 不过他的神色间,终究是带着几分伤感的。 因为他想到了不久前战死鲁地的长子萧克定,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而且朝廷还因此大肆追封,厚赏,次子萧克敌更是因此立下更大的功劳。但是,作为一个年纪老迈的父亲,在得知长子死的消息后,终究是感到极度悲伤的。 此时的萧常永看起来已很是苍老,要不是旁边有沈舟帮着搀扶一把,还真撑不了这么久呢。 而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官员也都在小声议论着,面带兴奋地表述着自己激荡的情绪。 如今的洛阳城已重新成为天下最重要的所在,真正的大越都城。 在孙宁御驾亲征,领兵北上的同时,之前留守金陵的朝廷官吏人等,都开始搬迁。 虽然因为某些缘故,还是有不少朝廷官员并不能接受朝廷的如此安排,实在是有太多官员是南方人出身,他们习惯了金陵的气候,也习惯了金陵和江南的种种人脉网络。现在朝廷突然要让他们从金陵搬往洛阳,终究有着太多的不习惯。 但是,洛阳毕竟是大越几百年来的都城所在,重新回归洛阳更是名正言顺的大事。这毕竟不是皇帝头脑一热就定下的迁都策略,所以再有异议,在如此大势之下,群臣也只能服从。 然后数以万计之人跨过长江和淮河,从水陆两路经半年时间才入洛阳。 这样的强制安排,让很多人直到如今 还在私下里表示过不满,不过这些议论之声随着前线战事的大捷,皇帝陛下的凯旋,而彻底销声匿迹了。 因为这场大胜是百年来大越朝廷对外作战最大的一场大胜,更使孙宁这个当今皇帝的声望达到了最高点。 此时若有人敢对皇帝陛下的旨意和决定提出哪怕一点异议,都不用皇帝下令的,光是这天下百姓,都能出手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干贼给活活打杀了。 所以今日整个洛阳的官员几乎都出来了,而等候在道路边上的他们,也无一人敢提及来到洛阳有无习惯一事的,他们都在感慨着这场大胜对天下的意义,都在赞颂着皇帝陛下的宏功伟业,畅想着今后大越重兴,天下太平的美好景象。 至于百姓们,就表现得更加兴奋,更加欢腾了。 在这么等候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待到临近中午,前方道路的尽头,突然就烟尘升起,然后就是数十骑快马疾驰而来。 在看到这边浩浩荡荡等在路旁的万民时,就是前来引路传递消息的骑士们,全都怔忡了一下,然后才稍稍减速,冲着队伍头前那一排朱紫***们大声宣道:「陛下回京,车驾已至十里之外,你们准备迎驾吧——」 这话一出,人群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片刻后,随着一些人的指引,本来混乱的嚷嚷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欢呼:「恭迎陛下凯旋回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人齐声高呼,这声浪之大足可媲美雷霆,声音滚滚朝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不但身后的洛阳城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激荡人心的欢呼,就是十里开外,正乘马而行的孙宁也听了个分明。 这让他不禁略一挑眉,然后精神跟着一振,哈哈笑道:「将士们,洛阳的父老乡亲正等着我们呢,这就随朕快些过去,好好和他们见上一面吧!」 说罢,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他已经一踢胯下通体雪白,没有半根杂毛的神骏,一个提速,便泼剌剌直沿着平坦的官道直朝前冲去。 这下可把伴驾的一干禁军将士唬得不轻,他们纷纷呼喝着,也赶紧提速,紧跟皇帝快速朝着南边隐隐可见轮廓的洛阳城冲去,再然后就是身后数量更为庞大的数千大军了…… 第1194章 皇帝凯旋(下) 洛阳北郊十里之外,数万臣民候于道旁。 突然,前方道路的尽头,再度有烟尘腾起,然后随着马蹄声不断传来,影影绰绰的骑兵队伍也是快速接近。 当先之人一身戎装,英武不凡,正是当今大越皇帝,北伐鬼戎凯旋归来的孙宁。 在看清楚皇帝陛下于数百禁军的护卫下策马而来后,众多官员再不敢有丝毫怠慢,随着两位宰相一起又上前几步,然后俯身下拜,大礼参见。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臣等恭祝陛下此番大破鬼戎外族,一扫大越百年之患,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百官员齐声呐喊,对孙宁表达出了由衷的敬佩之情,也让不断靠近他们的孙宁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下意识就放缓了马速,但还是很快就来到群臣跟前。 与此同时,在这些臣僚之后,数量更为庞大的京城百姓也都跟着有样学样地跪地叩拜。他们说不出官员们的恭贺之词,甚至连鹦鹉学舌都做不到,所以只能是重复最后那一句赞颂:「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百姓齐齐拜倒称颂,场面之雄壮,居然也不在战场两军交锋之下了,也让孙宁看着一阵的心神激荡。 这种成就感,这种能够清晰感受到的,天下臣民对自己的敬服与遵从的感觉,确实是那么的美妙。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或许这便是古往今来多少热血男儿,帝王将相都会不惜一切要去建功立业,名垂史册的根源所在了吧。 这也是孙宁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依然不避凶险伤亡,多少次领兵冲杀在两军阵中的原因所在! 直到这气壮山河的拜呼结束,就连远远传出十数里,又传来的回音都消散在空气中,孙宁才从满腔的感慨里抽回神。 而此时的他,也已策马来到了群臣跟前,他当即一抬腿,便利落下马,然后再几步走到两名宰相跟前,微微弯腰抬手,就扶住了沈舟和萧常永二人,把他们给搀扶了起来。 「不必如此,朕此番确实是大胜归来,然则只靠朕一人,想要破尽各方强敌,尤其是像鬼戎这样的外族强敌,那是不可能的。朕所仰赖者,既是前线将士奋勇拼杀,实心用命,也在于你等身在后方,克勤克俭,将大军所需一切物资源源不绝送往北方。 「所以你们说朕英明神武固然不错,但真正的功臣,却也是你们自己。」 「谢陛下,臣汗颜。」沈舟起得身来后,也有些激动,至于萧常永就更是热泪盈眶了,显然他又再度想起了自己战死前线的长子。 孙宁见状,又着意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以为安抚,然后才又冲其他官员百姓高声道:「你们也都起来吧。这次北击鬼戎,夺回黄河以北所有国土城池,论到底,乃是我大越全体臣民之功! 「朕现在就可以向你们宣布,朝廷必然会因功而赏,所有人都将得到他该得的赏赐!」 这话远远传出去,几乎落入到每一个官员百姓耳中,让他们愈发的激动兴奋,顿时再度下拜,有称皇帝圣明的,也有高叫万岁的,场面也就变得愈发热烈了。 孙宁见状,又索性再度高声道:「另外,朕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此番之后,我大越内外之敌皆已平定,故而朕可以向你们,向天下所有臣民做出承诺,从此,天下太平,朝廷再不用征调各地兵卒壮丁,你们大家也都能在家中过上安定的好日子了……」 这话一出,其影响力更在之前允诺会有什么奖赏之上,只一静后,所有百姓都沸腾了起来,他们纷纷再度高呼万岁和圣明,要不是周围有大量兵马看着,这几万百姓都要涌动上来,全凑到皇帝跟前向他顶礼膜拜了。 没法子,实在是这些年来大家确实吃够了天下分裂 ,战斗不休的苦。 十多年来,几乎每年,都会有战事发生,太多百姓因此深受其害,不是被强征入伍,就是被收取一次又一次的税赋粮食,说一句天下人苦战久矣都完全不为过。 但现在,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表明态度,就会使一切再不一样,苦难都将成为过去,迎接大家的,将会是更为美好而有盼头的将来! 此时孙宁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来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点。 而他却无心继续接受群臣和百姓们的顶礼膜拜,只在表明朝廷接下来的动向后,便又在群臣和禁军们的环绕下,继续上马,再度朝着洛阳而去。 对于这支队伍,周围百姓们自然不敢阻挠,即刻让出道路,用崇敬的眼神目送着,欢呼着,看着他们慢慢远去。然后,这些人才又跟在队伍身后,一路欢笑欢呼着,再回洛阳。 等到孙宁正式进入洛阳城后,再度引发了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和叩拜。 要知道如今的洛阳城可还有将近百万之众呢,与此一比,刚才自发出城迎驾的七八万人真不够看的。 更多的百姓,只是自发走出家门,等候在城门一直通到内城和皇城的主干道上。看書菈 所有人都分守两边,看到皇帝陛下到来,便全都跪地叩拜不止,他们都在用这一最朴素的行为来向皇帝陛下表达着心中最高的崇敬之情。 见此,孙宁自然也是大为兴奋与激动,这一路行来,他更是不住停马,频频挥手,向四周百姓致意,如此自然又引得百姓们的沸腾…… 等到皇帝陛下的队伍正式进入皇宫时,都已是临近黄昏了。 如此,孙宁也只是和沈舟等重臣稍作交流,定下两日后举行大朝,先往太庙告慰列祖列宗,夸耀此番大胜,再商议其他国事。 然后,随着群臣退走,又让众禁军守在皇宫前边后,孙宁才一整衣冠,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后宫。 而随着愈发靠近后宫,孙宁的心情也不觉有些激动了。 自当日金陵一别而入川蜀,再到今日回于洛阳皇宫,仔细算来,他和妻儿人等都有近两年没有见过了…… 第1195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一) 时隔大半年,曾经受叛乱影响的大越皇宫已被重新修缮,重新焕发出了当初的气派与威严。 至于后宫,更是金碧辉煌,景色在庄重中又透着秀丽,虽已是秋末冬初,却也未见丝毫萧瑟之感。 随着皇帝陛下踏入后宫,无论是在旁洒扫忙碌的,还是正受命忙碌做着其他杂事的,诸多宫女太监们都为之一怔,旋即便又匆匆下拜:「奴婢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孙宁一摆手,正要让他们平身,前方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在其他几个小太监的跟随下快步而来。 一见着迎面而来的孙宁,此人先是一怔,继而便噗通一声跪倒于地,又膝行几步靠了过来,带着哭腔道:「主子,您可回来了……奴婢可是日日都盼着您能早日凯旋回京呢……」 看着这个激动到哭泣,连连在自己面前叩首诉说,头发都已花白的老太监,孙宁心下也是一阵感慨。没有任何迟疑,便即刻弯腰伸手,把人直接搀扶起来:「魏绅你这老货哭什么,朕这次凯旋归来,你该感到高兴,该笑着来迎才是啊。」 「对……奴婢,奴婢该高兴,该笑……」魏绅一边起来,一边吸着鼻子,有些颤抖地回话道,脸上泪痕尚在,却已多了几许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作为打从一开始就陪伴在孙宁身边的亲信太监,孙宁对他的态度自然与旁人不同,此时着意停步,又与他说了一阵子话,然后才让他带了自己,前往后宫去见萧倩他们。 而这时,更多宫里的人已经知道了皇帝陛下回宫的大消息,一个个都脚步轻快地跑去各处,将此事传递到每一个人耳中,然后又引得更多宫里之人跑来参拜皇帝陛下,顺带看看他。 说来也是可怜,这京城洛阳皇宫里的几百宫女太监,除了少部分打从金陵迁来的,其他人还真没见过皇帝陛下呢。此番自然是要抓住机会,以慕天颜了。 对于这些人的行为,孙宁倒也没有过分抵触,他这个皇帝终究不是太正统,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言了。 所以在来到自己的寝宫前,看到那几个熟悉而又略带陌生的人影时,他整个人反倒有些紧张了。 熟悉的是妻子萧倩,和正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长子孙淮,而略有些陌生的,则是女儿孙沅和次子孙洛。 尤其是孙洛,当初分别时他还两三岁,现在已是四五岁,自然是大不同了。 此时,三个儿女都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父皇,直到萧倩打了个头,躬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他们才也有样学样地俯身下拜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恭贺父皇破强敌,凯旋归来……」. 这表现却让孙宁心情有些复杂,怔忡地站了片刻后,方才大步向前,利落地将他们全都拉起,也不放手,似是训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后宫就是咱们家,哪有家人如此拜来拜去的,这成什么样子了? 「倩儿,你也是的,怎么能这样影响孩子们呢?」 「可你就是皇帝啊,而他们是皇子皇女……」萧倩轻轻一叹,不无幽怨地说道。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她也曾有过后悔。 自己嫁给孙宁虽然是出于真心,两人感情也是极好,但这层身份却终究成了阻碍。 想想当初的自己,可以不顾一切仗剑走江湖,自由自在,哪都去得。 可自打成了贵不可言,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些事情再也不可做,甚至都不感想了。 而且,每当自己的丈夫要出征时,只能留在后方的她还会为他感到担心,生怕他在前线出了什么差错。 再加上森严的皇家礼制,让她渐渐发现自己都快认不出现在的自己了。 至于子女们,自然也是受皇家各种 方面的影响,不可能再如小时候,再如身处江南时那般自在了。 孙宁感受到了妻子的怨尤,也是一阵叹息:「倩儿,我知道这一切都让你受委屈了,最近更是让你为我担心……不过我现在可以和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们,若是什么时候你想去哪儿走动,我也和你一起去。」 「你说真的?」萧倩闻言神色一喜。 「真的。」孙宁正色点头,「君无戏言!这次之后,内忧外患几乎都被铲除,天下终于要太平了。至少我这个皇帝再不用如这些年般,总是要四处征战,与你们聚少离多了。」 「那就好。其实只要你陪在我们身边,我就别无所求了……」萧倩这时整个人都靠在了丈夫怀中,轻声回道。 三个子女见状,也是大为欢喜,又都父皇父皇地叫着,也靠到了孙宁身上。尤其是打小就跟孙宁在一起的长子孙淮,在度过了刚才的紧张后,现在更是表现得对父亲的格外亲热。 孙宁伸开双臂,把妻儿尽数搂入怀中,脸上也露出了放松而欣喜的笑容来。这是他在其他臣子面前所不曾有的…… 门外,看到这一幕的魏绅又再度泪眼朦胧,稍作停留后,便轻轻退下,去找人安排晚膳给皇帝一家送来。 孙宁一家就这样在寝宫的正殿里随意坐着,说着话,分享着各自在这两年里所遇到的事情。 其实更多是孙宁在诉说自己的种种经历,从川蜀之战到夺取洛阳,再到北过黄河……直听得两个儿子都心驰神往。 到最后,孙淮更是忍不住道:「父皇,将来我也要跟你一样,做一个能守卫我大越疆土的大将军……」 「哈哈哈,有机会的,这才是我孙宁的好儿子!」孙宁顿时大喜,同时心中也已暗自有了决定。 直到临近二更,三个子女都因为困倦而被人带回去歇息,这儿才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孙宁在一片烛光中,看着妻子,心头也不禁热了起来:「倩儿,我们也早些安歇了吧?」 「嗯,那就让臣妾来侍候皇上吧。」萧倩点头,柔柔地靠了过来,投入丈夫怀中。 这一晚的萧倩,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而又缱绻无限…… 第1196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二) 在后宫陪着妻儿歇息了两日后,十月初一,孙宁正式召集群臣升殿,朝会。 这次的君臣升殿朝会的意义自然是非同小可,既是此番北伐破鬼戎等内外之敌后的庆功之会,也是大越真正复国,重回都城洛阳后第一次的正式君臣大朝会。 所以今日的场面自然极大,天还没亮,满城官吏都已悉数等候在巍峨的皇宫之前。 随着天色放亮,宫门开启,群臣便分作文武两班,在左相沈舟和大将军燕虎的分别领头下,着朝服,戴梁冠,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皇宫,来到正殿太和殿前。 之后自然是一连串的礼仪之事,群臣不断向升座于上的皇帝陛下叩拜,山呼万岁,并且向孙宁恭贺此番之胜。 孙宁则是出言赞许并抚慰群臣,好一派的君臣相得的和谐画面。 再然后,便是以孙宁打头,皇后在侧,并两个皇子跟随,带着群臣一路自太和殿出发,一路前往皇宫西侧的太庙所在。 这自然是为了向大越朝廷的列祖列祖奏报此番大捷之事,夸耀本朝之武力,并求得祖宗的庇佑了。看書菈 这些规矩程序的什么的,早在孙宁一路从北边返回洛阳时,就已经听身边人提起过太多次,自然是熟记在心。 虽然他心中对这种表面文章很不以为然,毕竟这天下分明就是他带着手下臣子将士们用一场场血战打回来的,与那些早已死去多年的孙家祖宗们可没有半点关联,也不存在什么保佑不保佑的。 但是,有时候朝廷想要安定,就需要这些繁文缛节,需要向天下人传递出一个父子相承,百年不变的信号。 所以孙宁来到了太庙,留群臣在正殿之外,自己则和皇后一起,摆出一副恭敬祭祀的模样,拿着香火,跪在巨大的供桌和神主牌位前,念念有词,默默祝祷。 萧倩和两个儿子论言行可就要比孙宁这个当事人要郑重得多了,全都是一脸郑重地叩拜祭祀,把早已准备好的祭文轻声诵读。 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孙宁这次可算是真正理解这话的道理了,之前的自己只关注后一点,而今后,这前一点就会成为自己在位期间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大事了。 等到在太庙祭告列祖列宗的仪式彻底走完,太阳都快升到众人头顶,君臣们这才有些饥肠辘辘地又往回走,重新在太和殿召开更为重要的朝会。 好在,这一切更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今日的朝会,确实很重要,因为在这场朝会上,将决定接下来整个大越朝廷的走向,以及对立功者的赏赐,和对一干降将俘虏的处置事宜。 这自然是天下人所最关注的一桩桩大事了,若中间有所差错,都可能惹来不小的风波。 但如此重要之事,自然不可能就在今日的朝会之上仓促而定。 事实上,打从北方战事已见分晓后,朝中以两位宰相为首的留守大臣们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后续诸多事宜了。 尤其是对那些有功之人的升赏,更不能随意而定,轻慢了他们。 待到孙宁过了黄河后,这些由诸多重臣商量定下的种种封赏细节就都报到了他跟前。 在仔细看过这些奏疏,又经过一番考量和修改后,也就有了今日的最终结论版本。 现在,孙宁也不过是照本宣科地将这些封赏又当众宣布出来而已,而且还是通过魏绅之口。 这次的最终封赏,既有根据此番北击鬼戎的将领官员的功劳升赏,也要把这十多年来,朝中百官的功劳计算其中,所以此番由魏绅读来,倒也是一个颇为细致的过程。 不过总体看来,功劳最大的也就是那么几个。 其中军功最高者,自然非燕虎莫属。 作为朝廷出事后,就一直跟随在皇帝身旁,随他重起于微末,并一路立下无数战功,最终成为今日朝中武将第一人的他,自然堪称武功第一。 于是,封燕虎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另封官枢密使,掌管天下兵马之权,再有武勋大将军…… 紧随其后的,乃是功劳不比燕虎为少的陈青云,只是因为他非元从之臣,所以地位上稍有不如。 可陈青云也依然是得封保国公,世袭罔替,官封枢密副使,兵部尚书,武勋前将军…… 接下来是追封萧克定为安国公,由其子萧文远继承,世袭罔替,官封枢密副使,武勋后将军。 萧克敌,同样功劳卓著,封英国公,世袭罔替,官封枢密副使,兵部侍郎,武勋左将军。 群臣听着这些功劳极大的武将的如此安排后,心中羡慕之余,也难免会生出一个疑问来,那就是照这一安排推算,应该还有第五个同等身份的国公和将军被提拔起来。 可思来想去,他们也找不出第五个能受封此高位的将军了。 虽然如聂龙卫挺,梁文统古耀华等将军都是一心报国,立功无数,但相比于前边四位的独当一面,他们的功劳终究还是少了些,怕是无法平起平坐啊。 至于其他将领,就更比不了了。 而在群臣好奇的猜想中,最终答案也随之揭晓—— 「长安李万年,虽一时有过,有背朝廷,然则自起兵以来,既未残害百姓,又御鬼戎于北,此番更是主动出兵,助朝廷一举夺回北疆各关城,功莫大焉。故以功劳论,当封襄国公,世袭罔替,官封枢密副使,兵部侍郎,并遥领长安太守,武勋右将军……」 当这一封赏被魏绅宣讲出来后,纵然是在如此严肃的大朝会上,群臣的后半段,大殿之外的队伍中,也不禁有一阵惊呼声不断响起。 他们想了许多可能受封的官员,却是一个都未曾想到这最后一个受封国公的会是一个降将,一个曾经起兵叛乱的平天军的贼首。 尤其是那些曾经的大越朝臣,这时更显得按捺不住,窃窃私语,有几个更是跃跃欲试,都打算直接站出来,表示质疑和不满了。 第1197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三) 高坐在上,目光如炬的孙宁自然将这些臣子的反应尽数看在眼中。 当下里,他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冷,出声道:「此乃朕与两位宰相,以及诸位功臣一道商议定下的功臣人选,难道有人不满吗?」 其实关于李万年被封为国公的决定,孙宁完全可以拿出更多的理由来说服全体臣子。 比如说他虽曾起兵作乱,但对天下的伤害真比不了秦玉德和赵广校,甚至他都没有在中原待多久。之后到了长安后,也是安心治理地方,不但没有伤及无辜,反而活人无数。看書菈 或许唯一被诟病的,就是当日他曾起兵意图攻入川蜀了。但此战他不也以失败告终了吗? 而且之后他所立下的功劳也确实够大,要没有他自关陇出兵向北,破鬼戎占据的河北及北疆等城,北伐一事还真不会那么顺利,接下来的战斗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死多少将士和百姓了。 所以真要论及功劳的话,李万年之功并不在燕虎等四人之下,再加上他手上还有一支十多万的精锐,就更足以让朝廷为招降他而开出如此好处和封赏了。 不过,这些东西孙宁并不打算当众细说,因为没有必要。 知道理解的,不用他多作解释,至于无法接受,甚至索性因此眼红的,说了也没用,还不如直接用皇权压之。 果然,随着皇帝脸色一沉,问出这一句后,殿外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消失,所有人都一阵惕然,不敢再有异议。 本来嘛,现在的孙宁就是开国之君般的存在,无论他想要封赏什么人,下面的臣子都只能听着,遵从,哪有他们开口反对的机会? 见群臣再不敢议论,孙宁神色稍霁,这才又道:「五位将军皆是有大功于朝廷的,所以朝廷才会重要封赏。朕之意,在诏令颁布之日起,一月内,五位国公都须入朝,不得有违!」 许多臣子这才明白过来,朝廷在给足李万年面子,给予他厚爵***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要把属于他的一切兵权都收回来了。 再想想刚才对他的封赏中提到的「遥领」长安太守一说,众人就更是心领神会了。恐怕李万年这一来洛阳,就不可能再离开了。 这么一想,绝大多数人倒也能接受了。以一个尊崇的官职爵位来换取天下太平,总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啊。 随着孙宁点头,魏绅接下来又继续宣读起封赏诏书上的内容。 接下来受封之人却不是顺理成章的卫挺梁文统这些同样功劳卓著的将领们,而是换成了文官方面。 正如孙宁回来时一看到沈舟就提到的那样,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多年来一直默默在后方支持前方用兵,论功劳,其实并不在一干武将之下。 这其中,要论元功第一的,自然非左相沈舟莫属了。所以他也被封为显国公,也是世袭罔替,依然是左相,进光禄大夫。 然后是诸葛青云,虽然之前有过过失,但之后还是将功赎罪,这次能破鬼戎大军,他游说耶律部的功劳自然也是不能被忽视的,所以合所有功劳在一起,也被封了爵位,却是河间侯,官职则为礼部尚书,入政事堂,辅佐两位宰相。 至于萧常永,本来孙宁也是要封他的,虽然他功劳不比前两位,但也有苦劳不是? 不过最终却还是被萧常永所婉拒谢绝了,他给出的理由倒也正当,说自己功劳远不如其他人,只是尽了人臣本分,而且早已封了国公,实在不敢得寸进尺。 但孙宁他们其实也明白,萧常永这么做还是为了保萧家。 毕竟五大武将国公中,他萧家已经占了两席,已经足够惹人眼红了,要是再有自己这个国公加封,那就真成所有人的靶子了。 哪怕皇帝信 得过他们,可天长日久的,就不怕给自家招来大祸吗? 所以他只能选择不受封,甚至想着接下来就以年老不堪用为借口,告老辞官。 如此,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才能稳稳做着朝廷***,一门两国公,已经是人臣的顶点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孙宁自然也体谅自己老丈人的心思,索性就跳过了他,然后就又封起了那些前线带兵作战的将领们。 无论是聂龙卫挺,还是梁文统古耀华,又或是其他随着一场场战斗而冒出来的官军将领,他们都有着自己的长处,但也终归有着不足,所以就无法如前几位大将般能做到独当一面,这就让他们的功劳也就有所不如。 最后,他们中功劳声望最大的四人,得以封侯,其他人,则是再往下的伯爵,甚至子爵。 而这些将领,接下来则会成为大越朝廷派在北方前线的重要守将,所以真论起来的话,他们还有着不少继续立功受封的机会,倒也不用太过性急了。 待到这些文武官员该受封受赏的都已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时间又已过去大半个时辰,而众人的肚子也已经开始咕咕作响,发出抗议了。 但没法子,如此重要的大朝会,不可能半途而废的,就是孙宁,也只能继续把后边的一些大事说完。 「我大越至于今日已有二百二十五年,朕在位也有二十年时间了。这中间,确实发生过一些变故,尤其是此番天下动荡,内忧外患,更是使我大越天翻地覆,黎民遭殃。 「幸赖苍天庇佑,祖宗在天有灵,又有群臣和将士们披肝沥胆,忠心办事,才有今日之重享太平。故,朕今日重回朝堂,便有意改昨日之非,而再振我大越朝纲!」 孙宁语气肃然,大声说道:「所以朕决定,自明年起,改元越兴,同时于明年开始再开科举,广揽天下英杰入朝为官。不过,今后的科举考试的考题,却是要改上一改了,不独四书五经要考,举凡天文地理,机关火器,治民之道,用兵之道,皆可入题,为我大越朝廷招纳更多能使国家兴盛,百姓安居的人才来!」 第1198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四) 孙宁宣布的这一决定,再度让群臣为之震惊。 而与之前只是封赏一个降将不同,这事可真就关系到所有官员,尤其是文官们的切身利益了。 所以纵然皇帝权势再大,底下的臣子们也无法遵旨照办,一些人更是壮起了胆子,走出来出声反对:「陛下三思啊,这可是大违我朝祖宗之法啊!」 「是啊陛下,科举取士之法自隋唐开创以来就未有多少改变,从来以考校读书人对圣人经典的熟悉程度为要,岂能随意而变?」 「陛下,我朝自太祖时就定下以四书五经为首要取士之法,岂能随意而变,那会让天下人心动荡不安的,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一个个臣子都站出来苦口婆心地加以劝说,都是一副真心为皇帝,为朝廷的模样。 不过这些此时站出来的,却都只是五品及以下的官员,站得最靠前的,都在临近太和殿大门处了,其他人更是索性是在殿外大声表态,看起来情绪颇有些激烈。 倒是那些官职够高的,此时却是闭口不言,静等结果出现。 孙宁也没有多少意外,这是在意料中的事情,毕竟自己的这一决定可是冲着断众官员读书人的根去的,引来如此反弹自然也在意料中了。 也正因如此,他也是有准备的,此时便是一笑:「当真如此吗?朕怎么记得本朝太祖皇帝时,曾定下过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取士用人之道啊? 「据一些书中记载,太祖皇帝几十年治国,所用之官,虽有一半依旧来自科举考试,但还有一些诸如工部刑部等官员,却分明来自民间其他途径,挑的也是更熟悉水文地理,建筑之道,以及本朝律令的干才,而非一味从所谓的圣人门徒中选那从未接触过此等事之人,更别提枢密院和兵部等军务衙门的官员了。 「倒是太宗朝之后,随着你等科举出身的官员前辈势力不断膨胀,才于不知不觉间将此一成例重新取消,而变作今日这般取士用人只从科举中选的所谓祖宗成法! 「朕倒要问你们一句了,到底是谁在违背我大越祖宗之法,是朕这个皇帝,还是你们啊?还有,你们如此坚持,又到底是何居心?是觉着朕好欺不成?」 此言一出,就是那些默不作声的前方官员们都只觉心头一凛,这才明白皇帝今日是有备而发,早把最关键的理由都拿捏在手了。 这也就意味着,此一改变,已是势在必行了! 如果是换一个皇帝,群臣自然有的是办法明里暗里的加以阻挠,哪怕是用拖,也能把此事给拖黄了。 但孙宁这儿显然不可能用上同样手段了,他虽看似也是承继皇位,但事实却是开创之君。这天下说是他带兵一刀一枪打下来的都没有错,又怎可能被一群臣子压制吓到呢? 而且,不少官员更是从皇帝的神色间看出了决然,如果真有人死扛不遵的话,他是真有可能直接罢其官,除其人的! 开创之君与守成之君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的君权更大,真能做到一言定臣下生死,而且没人胆敢反对。 察觉到他们已经退缩,孙宁神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下:「朕相信,当初太祖皇帝既然做此决定,必然有他高瞻远瞩的缘故。只是后来之人私心作祟,鼠目寸光,才将这一利国利民之政策荒废了。」 「可是陛下,若取那不是读圣贤书的人为官,其为人很难保证,说不定就会出女干佞,残害百姓,使朝廷蒙受非议损失……」 「是啊陛下,还有那等样人真有能力做好朝廷赋予他们的权责吗?」 面对这一疑问,孙宁又是一笑:「你们这就是在杞人忧天了。难道科举取士盛行之前,各朝用人就都用的是女干佞无能之人了?难道唐之周兴李林甫,宋之蔡 京,以及本朝当初的周广成之流,就不是从科举选拔出来的?他们不也是罪孽深重,害人无数的女干佞吗?」 一番话,直堵得众臣无言以对……本来嘛,他们一时间又哪拿得出叫人信服的反对理由呢? 孙宁倒是来了劲,又一指跟前不远处的沈舟:「别的不论,左相沈舟这些年来总揽朝中大小之事,兢兢业业为前方大军输送粮秣物资,又管理后方安定,其能力功劳,比之千年以来的能臣名臣只强不弱……但是,你们可知道,他当初也未能考中秀才。 「如此大才流落在外,既是我朝之损失,也是科举取士最大之不足!」 在群臣都被这说法弄得愕然的当口,孙宁已果断一甩袖子,沉声道:「所以此事不必再议,朕意已决,今后朝廷用人,就多条路并重!」 群臣再度沉默,然后在一番互相观望后,终于还是齐齐拜倒:「臣等遵旨……」 孙宁这才满意点头:「很好,明年,朝廷取士,就不得只靠科举,你们退朝后,就尽快将此一旨意传于各方吧。」 顿一下后,他又继续道:「再一事,自朕继位后,天下纷乱,所以一直都无暇顾及将来,眼下天下重归一统,太子人选也该定下了。 「朕意立皇长子孙淮为太子,并立东宫,选拔朝中文武官员一十二人暂时为太子僚属,教导于他,此事就交由礼部来定夺人选。」 「臣等恭贺陛下……」群臣一听,忙又下拜贺喜,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让所有官员为之道贺的大事了。 「另外,本朝自太祖时就有太子成年后先往北疆戍边,以知国事艰难之成例。只是数十年前却被人刻意打断,此成法如今要重新用起来了。」 对此一决定,群臣自然没有异议,纷纷称是。 直到这个时候,今日的大朝会才算是到了尾声,群臣早就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随着魏绅上前,再问:「诸位臣工可还有本奏吗?」 如是者三次依然没有人动后,这场大朝会终于得以结束,孙宁先一步离开,然后众臣都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思,神色凝重地三三两两而去。 第1199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终) 大朝会固然重要,但所有人却也清楚,这儿终究不是真正决定朝廷一系列政策的方式。 真正决定朝廷政策决策的,决定天下大事的,往往是皇帝和几个重要臣子的私下间的商议。 今日也是一样,下午时分,孙宁又和沈舟单独见面。 本来还得加个右相萧常永,但他却已生退意,此番也借口年迈身体不适而告假在家,孙宁也就只能和左相一人商议接下来更重要的国之大事了。 「你也看出来了吧,即便是这等情况下,朝中反对朕之种种变法者也是数不胜数啊。」孙宁冷哼着说道。 「还请陛下息怒,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如此一来,便是在夺取那些根深蒂固,党羽众多的官僚们的利益啊,自然有的是人会做反对,乃至反抗。」沈舟忙劝了一句,心中却是一叹。 这也就是皇帝陛下有着开国君王的声望了,不然今日的朝会必然更乱。 孙宁又是一哼,随后才道:「朕就知道他们会沆瀣一气地反对,才有所安排。这样的所谓臣子,朕是不会一直留着他们的,所以另外选拔人才为朝廷所用一事,绝不能拖。明年开春后,就要着手安排了。」 「陛下放心,臣一定全力去办。有乌衣司郭大人那边盯着,想必这些反对者也是不敢在暗中使什么绊子的。」 「他们要是敢使绊子就再好不过了,朕正愁这些人占的位置太多,找不到理由将他们除掉呢。」孙宁冷笑道。 如今大越朝廷中,到底还是以当初那些与国无用的官员占了大多数。对这些十多年的大乱中根本没帮到自己多少的家伙,孙宁自然没有任何好感,只想将他们全部替换了。 但奈何天下百废待兴,朝中能用的能臣干吏终究有限,一些不算太重要的岗位,如今也只能先用着他们了。 而这些人却是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还试图如十多年前那样聚众结党,抵触变革,那孙宁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只等新一批人才入朝,熟悉了一切后,就是他们被驱逐出朝廷的时候了。 沈舟知道这一事只是时间问题,自己也不好过多议论,便又迅速转换了话题:「陛下,朝中官员更换一事,眼下终究还不是时候。倒是有一事,眼下朝廷必须尽快安排下去了。」 「何事?」孙宁这才收拾心情,正色问道。 「安抚天下民心,轻徭薄赋!」沈舟欠身答道。 见孙宁稍稍陷入沉吟,他又继续解释道:「陛下,非是臣危言耸听,实在是如今中原各地,包括江南在内,因为连年战乱,早已人心惶惶,白夜凋敝了。 「陛下您是有所不知,虽然之前有三年时间,我们在南方作休养生息之策,使得各地钱粮丰足,但是之后的北伐,几场大战打下来,这点家底也早被一次次的用兵远征给打光了。 「而更关键的,还在于中原地区。因为之前就在平天军等逆贼治下,他们对治下百姓的盘剥更重,使民生困苦,之后又遭遇连年战乱,百姓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到今日,就是这都城洛阳,中等以上的人家也不过三成,许多人连温饱都是问题,更别提接下来的税赋了。所以臣的意思是……」 「朕明白了。」孙宁抬手打断了对方的继续细说,神色也变得愈发的凝重起来,「战事频任确实非天下百姓之福,多少人家因此家破人亡,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这些事实,朕当初在外时也是亲眼所见。 「这些年来不断征战,不断从百姓本就不多的财产中榨取钱粮,也实在是出于无奈。既然如今天下已平,再无内忧外患,朕也好,朝廷也好,自然不能再让百姓过上衣食无着的苦日子了。 「前几日朕就曾当了所有人面说过要减 免百姓税赋,此话自当成真。这样,你回去后,就去拟旨下令,接下来五年,中原只收以往税赋的三成,江南等富庶之地的税赋也只取五成。 「百姓若是活不下去,可以在当地衙门借粮借钱,各地官府不得收任何利息,只要在明年收成之后还上即可。 「还有,我宫中用度,也可削去五成,把那些没什么用处的宫人都发还家去。至于其他官员,就让他们看着办吧。」 听着皇帝陛下这一连串的安排,沈舟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有想过孙宁会减免一部分百姓的赋税,可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 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当即郑重下拜:「陛下仁德,有此仁君,何愁我大越不兴啊! 「臣在此保证,一定把差事办妥,不让陛下的这番苦心白费,一定让天下尽快恢复,让百姓尽快过上不用为生计犯愁的好日子!」 孙宁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要你我君臣同心,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平天军梁州军如是,鬼戎人如是,眼下的这些困难,自然也如是!」 接下来,君臣又互相商讨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直到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都要关宫门了,沈舟才带着满心的敬佩和欢喜,情绪饱满地告退离开。 而孙宁,则送了他走出御书房,最后于台阶上,目送这位自己有幸找到的宰相之才离开。 都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乃是一个男人不断要征服的目标。 对眼下的孙宁来说,家事自然已经不用太过在意了,妻贤子孝,夫复何求。 国事方面,他有太祖之权威,霹雳之手段,纵然那些臣子有些不安分的,只要他肯用心,各种事情也能一一办到。 唯有这天下事,因为多年之乱,天下之大,却是最难称心如意的。 不过那又如何? 他孙宁既然能通过十多年的时间把天下大乱的局面重新统一,就能再用十多年时间,来让破碎的天下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来。 毕竟对四十岁的孙宁来说,还有的是时间呵…… 第1200章 昏君暴君和明君(上) 斗转星移,岁月匆匆,数十年弹指而过…… 大越越兴三十六年,秋,洛阳城,皇宫。 在这一片巍峨恢宏的宫城中,西北这一角却显得格外平常而恬淡。 这儿没有叫人望而生畏的宫阙,只有一片林子,几间亭阁,以及半亩水塘而已。 此时有秋风起,直吹得林中树上的枯叶萧萧飘落,配着那漫天云卷云舒,倒也是颇有些诗意。 而更有诗意的,则是对着林子的亭中,两个宽袍白发的老人正煮茶闲谈,不时又将黑白二子放于面前的棋盘上,显得是那样的闲适而逍遥。 此情此景此人,足可入诗作画。 但只要是知道亭中两位老人身份的,就不敢生出什么诗情画意的心思来了。 因为他二人,一个是当今皇帝孙宁,而坐在他对面正拈子沉思的,则是洛阳乃至整个天下间最叫无数人谈之色变的乌衣司司正,郭冲。 以两人的身份,似乎并不该于此时悠闲煮茶对弈,但其实这在几十年来却早成他们君臣之间的惯例了。而许多的朝廷大事,也曾是在这样悠闲的喝茶手谈中一一给定下的。 不过今日这对君臣倒是没有在此定下什么事关万千生民的国策,而是在一番闲聊后,突然就大发感慨了。 「郭冲,你也有七十七了吧?」 「是啊陛下,咱们都老了……」 「老了,这些年来,老家伙们可都走得差不多了……沈舟在八年前去了,陈青云更早,是十年前,还有你弟弟郭寒,十五年前……」 听皇帝提起这些曾经一路走来的臣子和对手,郭冲神色间也不禁多了几分感慨与回忆。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变。 虽然他很快又恢复了过来,却还是被孙宁一眼看到:「想起燕虎和李万年他们了?」 「陛下恕罪……」 「咱们都老了,想到故人有什么错?他们当初确实走错了路,但曾经的功劳终究是不能抹煞的。史书中会记下他们,后世之人会谈论他们,朕也会在某天想到他们……」 孙宁摆手轻叹:「想当初定鼎天下后,朕是真心想要从此天下太平,想要和这些有功之人共享富贵,让我等君臣做那传于后世可为表率的英主贤臣。 「可是有些人终究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或许他们在曾经的乱世中可以做到忠君为国,无惧无畏,但是在承平的时代,在他们有了各种贪欲诉求后,便早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了。 「燕虎当初为朕立下过赫赫战功,更是随朕时日最久的元从功臣,若他没有犯下大错,朕是一定会让他风光到最后的。 「奈何他太贪,不但贪财,更贪权。而且还一错再错,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甚至不惜葬送数千将士之性命。像他这样祸国殃民的贼臣,即使当初立再大的功劳,朕也不会饶过了他! 「留他一个孙子继承血脉,已经是朕对他最大的恩典了。」 「陛下说的是,燕虎确实是咎由自取。」郭冲点头,「所以臣从不认为这些年被朝廷问罪诛杀的官员有什么冤枉。 「就拿那个李万年举例,当初陛下可是给了他足以让臣子们嫉妒的恩典啊,他一个降将,居然都能被封国公,那是何等的恩遇啊。 「可他呢,却一直都心怀二志,总想着寻找机会返回长安,去做那割据一方的军阀叛逆。到最后,更是又试图勾结早已不成气候的鬼戎人,想要再乱我北疆,实在是死不足惜!」 孙宁想起几十年前那场风波,也是长长一叹:「要不是太子当初就在幽州,及时领兵平乱,这场内外勾结的乱事还真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呢。 「也正因为此,朕当年可 是下了狠手的,足足诛杀了四千多相关之人,牵连者更达两万……如此比起来,也就那场牵连更广,用时达十二年之久的清丈均田案所杀之人要比此案更多了吧?」 「陛下说的是,不过那清丈均田案所针对的却非一家一族,而是足足涉及到了天下数十州府,几百城池,数千豪族大户啊。」 「是啊,朕当初也想不到只是一个清丈均田,想让百姓过得更好些,不被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压榨侵吞而已,居然就闹出了如此大的纷乱来。 「那些地方上把持大权,拥有大片田土的所谓豪族试图反抗倒也罢了,可到后来,就连那些朝中官员,居然也一个个悍不畏死地蹦将出来,试图用各种方法来给朕施压,让朕收回成命,恢复旧时模样。 「他们是瞎了狗眼,也不想想朕在之前十多年里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天下本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导致民不聊生,一团乱麻……这才给了鬼戎人,给了平天军逆贼以可趁之机。 「想当年在川蜀,在江南,朕就曾做过一样的事情,然后才有的重整天下的基础兵马。可这些两淮两湖,中原各处的豪族地主们,居然还妄图一切照旧,却是把朕,把天下朝廷当什么看了?」 郭冲笑着颔首,当初那场引起巨大风波的纷乱里,他作为乌衣司主官,作为皇帝爪牙,可真没大开杀戒。 光是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就有三十多人被他整治而死,至于五品以下的,死的更是数不清了。这才让他郭冲有了个郭阎王的外号。 「陛下,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或许那些地方官与当地豪族利益关系没有那么密切,但是,谁让他们自己的出身也与之差不太多呢? 「所以那时他们保着各地豪族,说到底就是在保自家。再加上,更早几年里朝廷用人上的不拘一格,又已经触犯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这些鼠目寸光,自私贪婪之辈,自然就会不顾后果,孤注一掷了。 「不过他们却小瞧了陛下和朝廷的决心,也高看了自己在地方上的影响,所以才会有此败。而这对咱们大越天下黎民来说,却是大好事。因为只有挖去了他们这等蠹虫毒疮,我大越才能真正的中兴,长治久安!」 「本书最后两更连发。。。。」 第1201章 昏君暴君和明君(下)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说的好啊,若不除掉他们,因他们而死的无辜百姓只会是十倍百倍!所以朕从不后悔兴起大狱,将这一干遗祸天下的东西尽数斩尽杀绝。 「你看看现在,天下已有多少年没有再出过乱子了?百姓们更是家给人足,耕者有其田,老者有其养,幼者有其教?朝廷能有余裕做到这一切,还不是因为那十来年的抄家灭门?」 郭冲再度称是。是啊,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一路哭总好过一郡哭,那些豪门大族的尽数被杀,换来今日天下大同,自然是很值得的。 不过在略有些兴奋后,孙宁脸上的笑容又为之一敛:「不过你跟我说实话,待朕百年之后,后世之人又当如何评价于我? 「是昏君,暴君,还是明君?」 被孙宁拿郑重的目光看着,很自然就到嘴边的回话却让郭冲一时难以出口了。 「很难说吧?」孙宁自己却了然地笑了起来,「说我是昏君者一定有不少,谁让我在刚继位的那些年里确实过于荒唐,从而导致叛乱四起,鬼戎入侵,天下大乱,致使无数百姓遭殃呢?」 郭冲再度张口,想要否认,可到底无法出口,因为这一切都是事实。 在当今皇帝在位的前四五年里,他确实是最传统的昏君,沉湎酒色,无心政务,任用女干佞……这才导致了那场席卷了整个天下的大乱,自己也差点死在变乱之下。 「但陛下最终还是迷途知返,彻底改过了。并且用多年时间,重新一统天下,还百姓以安定与太平。所以在臣看来,陛下之所为,甚至要比一般的明君英主更加的不凡,更加的让后世之人心生敬叹。」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朕不过就是收拾自己弄出的烂摊子而已,不过有一点倒是不错的,若是没有当初那场动荡,就不会后来的我,更不会有如今的大越天下了。」 孙宁说到这儿,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这天下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最大的秘密,那个昏君保庆帝,其实早在天下大乱之时,就已经死去……所以真论起来,若后世有人以此咬定孙宁是昏君,那冤枉可就大了。 郭冲忙点头道:「陛下言之在理。而在臣看来,说陛下是暴君分明就是欲加之罪,颠倒黑白了。虽然陛下这些年来确实杀了不少人,但他们哪一个不是咎由自取,不是该死之人? 「而且相比于杀人,陛下更多的是救人,是让那些衣食无着的贫穷百姓能活下去……所以在臣看来,陛下是明君,是自古而来少有的明君英主!」 孙宁轻笑一声:「朕相信你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但可惜啊,你郭冲的话未必管用。后世那些能臧否前人的,终归还得是那些读书人,他们对朕可就未必有那么高的评价了。谁让朕这些年来致力于让其他有真本事的顶替他们的官职呢?」 「陛下此言差矣,或许那等死读四书五经的所谓圣人门徒会对陛下有所怨言,但是正如陛下所说,终究还是有一批人从中得了利的,而且他们的影响也必然在那些死读书的家伙之上。 「臣相信,几十年后,真正能著史留于后世的,会是那些不曾被所谓的圣人言辞所影响的聪明之人。而且,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们就算作不得书,也自会将陛下的种种功绩传于下一代,留于后世的。」 「是啊,有些东西确实在变了,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吧……」孙宁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了这么句叫郭冲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随即,他就又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显然后世如何评价他,他也并不太在意:「孔子曾言知我罪我,其唯春秋……朕以为只要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就够了,至于后人如何评价,且由他们去吧。 「对了, 你说待朕百年后,会得什么样的谥号与庙号?」 这个问题让郭冲有些不好作答了,毕竟皇帝现在还活着呢,说什么庙号谥号,委实太不吉利。 孙宁却不在意,笑呵呵道:「朕倒是真想过,这个谥号嘛,要有个武字,有个烈字,朕也就满足了,其他的,由得下面的人去折腾。 「至于庙号,你说我是称宗啊,还是叫祖啊?」 话到这儿,郭冲如何还不明白,当即回道:「陛下,臣以为您虽然说是继承了穆宗皇帝的大统,但其实也与开创无异了。 「而且这些年来,陛下对我大越的诸多律令规矩也多有整改,完全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称祖自然是理所当然!」 「唔,朕也是这么想的。那康麻子都能被称作什么圣祖,那我被叫个祖也不算什么嘛。」 康麻子是什么人? 郭冲有些疑惑,不过皇帝近些年来总是说出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像什么闪电五连鞭啊,鸡你太美啊,想来这康麻子也和这两个差不多吧。 身为亲信重臣,郭冲早习惯了这点,也就没接这话茬,只是附和道:「陛下说的是,您只功绩不在太祖之下,当为祖。」 「哈哈哈哈,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孙宁大笑,起身,看着亭外风卷枯叶,云卷云舒,不觉想起了那首自己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前世名词来,忍不住低声吟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咏既毕,孙宁想及此生种种,整个人不觉站在那儿,有些痴了。 而郭冲也似是有感于词中的壮阔与寂寥,久久未发一言。 当此时也,只有秋风遍地,黄叶漫天,衬得这一君一臣两人头上的白发,愈发的苍茫而寂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