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凌霄》 第001章 蛰伏,五载蝉鸣 “看来我没猜错,按这样的发展,在这个世界,我,将会是唐明皇!” 佛堂的高高横梁之上,来自蓝星的落榜美术生唐从心,看着殿前的情形,脸上漾起了兴奋的笑容。 这是大雄宝殿,佛陀高座,神态安详。 佛陀右手作拈花状,一指探出,一个军汉,就穿在那佛指之上。 指尖从军汉胸前透出,殷红的血,顺着他摇晃的双脚滴嗒而下,落在那一排酥油盏里。 酥油里掺了血,那长明灯的灯芯便噼啪地炸出一道灯花,灯焰奋力地拉长了身躯,嗤啦啦地挣扎着。 一灯一慧,命绝如丝。 佛堂前,满地的尸体,四下里是执刀仗剑的一群玄衫人。 香案之前,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青衫人,对面站着一个玄衫劲装少女,手中提剑,身姿韵律,说不出的动人,在她肩头,绣着一只金色的玄鸟。 佛前长明灯映着她精致雪白的脸蛋儿,唇角眉眼都微微上挑,流露着青春写意的美和一丝傲娇的意味:“唐庶人,我是‘玄鸟卫’贺兰娆娆,今奉陛下之命,接你全家回京,明日一早,就要启程!” 唐从心坐在上方的横梁上俯视着贺兰娆娆,恰能看到她的侧颜。人比花娇,气质却似九秋之菊,清新出尘。一场大战让她两颊酡红,又有了一种三春之桃的妍与俏。 中年青衫人就是唐庶人,也就是唐从心在这个世界的的便宜父亲。 曾经的冀王唐仲平,如今的唐庶人,身躯止不住地发抖,却还努力维持着一个皇族最后的尊严,壮起胆子问道:“你们……既然是我阿母派来的,却为何……要杀掉这些官兵?” “因为,他们已经不忠于陛下了。”贺兰娆娆笑吟吟地说着,就连她手中那口犹在滴血的剑,此时看来,也像是拈在她手中的一枝桃花。 “朝廷十多天前就有旨意到了,让他们立即启程,护送你们一家返京,娆娆就是来接应他们的。可他们却迟迟不动,居然沟通谋反的北朔王,要裹挟你们一家去北方,所以,他们该死!” 贺兰娆娆的美眸微微一眯,若有所指地问道:“本来,娆娆没想惊扰到唐庶人,毕竟按照规矩,唐庶人一家是不可以到前殿来的,却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唐庶人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道:“我……我是听到前边有些动静,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梁上,唐从心的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我这个便宜老爹在撒谎,明明‘玄鸟卫’尚未出现的时候,他就过来了。他不会真的跟叛军暗通款曲,想去投奔他们吧? 贺兰娆娆盯着唐仲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这‘蝉鸣寺’现在由我的人接管了,唐庶人可以放心歇下,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神都!” 说罢,贺兰娆娆向唐仲平优雅地一欠身。 唐从心坐在梁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贺兰娆娆一身夜行衣靠,本来就紧致贴身,完美的体态一览无余。 这一弯腰,那优美的臀线更如惊鸿一瞥,让人怦然心动。 男人都是天生的鉴赏家,作为一个落榜美术生,唐从心比大多数“鉴赏家”更懂得鉴赏,这轮“八月十五”,看起来还真是赏心悦目呢。 只可惜,刹那芳华,稍纵即逝。 唐从心不禁暗想,等我成了“隆基哥”,就把她召进宫来,时不时就让她撅一下!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二声撅二撅。三声四声全身白,共渡残星与晓月…… 贺兰娆娆说罢,帅气地一转身,昂然向外走去。 门口两个玄鸟卫马上打开了大门,风裹着雨、雷声伴着电光,一下子扑进了大雄宝殿,扫得大殿尽头的那一排长明灯一阵飘摇,贺兰娆娆就款款地走进了那飘摇的风雨里。 “轰隆隆”一声雷鸣,一条紫红色的电蛇,猛然撕开雨幕,张牙舞爪地从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窜了出来。 闪电瞬间点亮了这座寺庙,墙皮剥落、老态龙钟地座落在半山腰处,蓝底金字的古旧牌匾上,闪现出了“蝉鸣寺”三个苍劲的大字。 玄鸟卫的武士们提起尸体,迅速退出了大殿。高大的殿门砰然关闭,站在血泊中的唐庶人怔忡片刻,突然怪叫一声,跟见了鬼似的向后殿逃去。 雷声震得庙宇上的灰尘簌簌地落下一片灰尘,唐从心放下挡住口面的手,长长地吁了口气。 五年前,他报考美术学院落榜了。其实他并不难过,不过他觉得至少该对家长有个态度。恰好那天大雨,他就故意把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但他顺手扶了一根漏电的电线杆…… 而这个世界,唐庶人的第三子唐治,当时正在“蝉鸣寺”后院的一棵大桃树下避雨,忽然一道惊雷落下劈中了大树,也劈中了唐治。当他一脸焦黑地苏醒过来,就从唐治变成了唐从心。 唐从心不仅掌握了这具肉身,同时也拥有了这具肉身的记忆。 于是,他知道,这个世界叫大周。大周的皇帝是一个女人,名叫贺兰曌,是他的祖母。而他的父亲叫唐仲平,是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唐庶人。 女皇帝本是皇后,夫死谋国,大炎就变成了大周。唐从心以一个学渣所能记起的有限的历史知识,结合这个世界的现状,总感觉这个平行世界特别像蓝星的唐朝。 这个世界,应该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唐朝,而他唐三郎,大概其就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李三郎!按照这种概率,他将来也会做皇帝,他也会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媳妇儿,只不过也许不叫杨玉环,也可能叫杨金环、杨银环……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他从取代唐治,成为一个十四岁的落魄王孙开始,就很努力地为做皇帝做起了准备,他要做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皇帝。 今夜“玄鸟卫”突至,要接他们回京,这让唐从心更加信心十足了。 蛰伏五年,终于等到了。 我的隆基哥,将从今日始! 唐从心,如今的唐治,一翻身,便从那巨大的殿柱上灵巧地滑了下去。 这巨大的殿柱,粗可三人环抱,上下光滑一片,没有可供攀援之处。 但是唐治偏就能极灵巧地爬下去,只不过他的动作不像游墙的壁虎,倒像一只鬼祟的老鼠。 这是一种功法,名曰“子神炼气术”。 子神,是老鼠的雅称。 在这个世界,普通的外功技击之术称为武艺,兼修内功的高等技击之术称为炼气术。练气术不仅能锤炼筋骨,还能通过内功吐纳技法,淬炼人体的潜能,提高人体潜能的极限。 唐治所修习的子神练气术,习自于一位山中奇人,黑齿虎。 他刚来这个世界时,曾经多次跑到后院儿研究那棵被雷火烧焦的老桃树,因为他想弄明白穿越的真相。真相倒是没弄明白,却从后院捡回了一个抠脚大汉。 那大汉当时逾墙而入,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唐治没有通知“蝉鸣寺”的守卫,而是悄悄把他藏了起来,给他准备了饮食和药物。这个大汉,就是黑齿虎。 黑齿虎伤愈之后,在“蝉鸣寺”逗留了有一年之久,在此期间,暗中传授了唐治“子神炼气术”,却于一年后不告而别。 唐治始终不知道黑齿虎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那一天他为何会遍体鳞伤地出现在“蝉鸣寺”后院。 他问过一次,黑齿虎没有说,唐治从此便不再问。尊重他人隐私么,唐治就是这么的“随遇而安”。 这“子神炼气术”被他勤修五年,如今已经小有所成。 他无声地落地,马上又将身形一矮,便没入了那殿角的黑暗之中,就像子夜中蹑行的一只鼠。 …… 蝉鸣寺的建筑布局,就像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儿。 第一进是前殿,原本由看守他们的士兵们驻守,现在被玄鸟卫占据了。 第二进,住的就是唐庶人一家和他们的贴身仆从、奴婢。 第三进院落是个大院子,里边是一处塔林。 前殿的杀声震天,就连风雨惊雷都遮掩不住,住在二进院落里的人早就被惊醒了。 不过,他们不敢踏足前院,只能忐忑地等在游廊之下,忽然见唐庶人仓惶而归,顿时骚动起来。 “回去,都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不等他们跑过来,唐庶人便厉声喝斥起来。 廊下雨水密如珠帘,惨淡的廊下灯光映着唐庶人铁青的脸色,宛如一只鬼魂。说完,他就仓惶地钻进了第一处禅房。 冀王妃韦氏就站在门里,丈夫一进门,她马上“呯”地一声关紧了房门。 从游廊跑过来的人顿时沮然站住。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主有仆。唐家大郎唐齐,二郎唐修还有四妹唐小棠,也在其中。 唐仲平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唐小棠今年也有十六岁了。自从十六年前太子一家被杀,冀王唐仲平就再没生育过一子一女,强大的心理压力,把他的身心全部摧残了。 …… 游廊外,每隔五步,便有一个佩刀武士枪一般站着。他们披着蓑衣、戴着雨笠,扶着腰畔的刀,密集的雨水冲着他们的身子,他们却一动不动。只要没有人试图逃跑,他们对唐庶人一家的举动,便视而不见。 唐治就像一只机灵的鼠,就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然窜行而过,无迹无踪。 韦氏关好门,又落了一道闩,仓惶地跑到唐仲平身边,急急问道:“夫君,前边发生什么事了?” 唐仲平坐在榻边,惨淡的灯光映着他失魂落魄的脸,脸上还有斑斑血迹,看得韦氏一阵心惊肉跳。 唐仲平哑着嗓子道:“‘玄鸟卫’的人来了!” 韦氏吓得腿儿一软,骇然道:“阿母知道我们要投奔朔北了?” 唐仲平摇摇头,脸上涌起一抹扭曲的笑意,比哭还难看:“应该没有,只是……朝廷已经发觉看守咱们的人被北朔王收买了。” 韦氏惊道:“那……那么那些守卫……” 唐仲平道:“被杀光了。” 韦氏呆住了。 唐仲平又道:“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带我们回京。” 韦氏听了,脸上不禁露出似哭又似笑的表情。 在”蝉鸣寺”苦捱了十年,始终不见回京的希望。如今终于下了决心,要投奔北朔王,可女皇的旨意偏偏到了。 唐仲平僵滞的眼神动了动,缓缓抬起头,对韦氏道:“娘子,回京,自然是我们的首选。阿母雄才大略,北朔王又只有一隅之地,不可能抗拒天兵的。” 韦氏迟疑地道:“可是回京……怕是凶吉难料啊!” 唐仲平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在想,应该安排治儿去投奔北朔王!” 韦氏愕然道:“让三郎去投奔北朔王?你不是说北朔王不可能成气候么?” 唐仲平道:“虽然北朔王成不了气候,但是三郎若在北朔王那里,咱们一家就能高枕无忧了!” 韦氏茫然道:“此话怎讲?” 唐仲平脸上露出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笑,道:“只要我活着,只要大郎和二郎还活着,三郎就永远不是前朝大炎的第一合法继承人。那么,若他在北朔王手中,你说,阿母会杀了咱们,替北朔王扛起大义之旗扫清障碍么?” 韦氏一听,不禁豁然开朗。 她一把抓住唐仲平的手臂,惊喜地道:“好主意啊!反正三郎也不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叫他替咱们去挡个灾,也不算白养了他!” 唐仲平嘿然一笑,抚须自得地道:“当初你生下三郎时,我就把他与家仆之子悄悄调换了,原本打算一旦阿母对咱们动了杀心,至少可以给咱家留一条血脉,却不想无心插柳。” 韦氏欢喜地道:“是呀!这假三郎不过是个奴才子儿,却要唤着你我爹娘,和咱们的亲骨肉称兄道弟,我早看不下去了,正好把他打发了去,也省得碍眼。” 惊雷声又起,唐仲平停顿了一下,等那窗棂扑簌簌的声音稍歇,这才在密集的雨声中继续说道:“三郎到了北边,万一北朔王和安载道造反成功,三郎可不知道他不是咱们的亲骨肉,到时我以孝道相迫,他还不乖乖让出帝位来?大不了,以太子之位稳住他。” 韦氏点点头,凶狠地道:“这是后话,真要有那一天,不管他肯不肯,都得找机会毒死他,他死了,咱们的真三郎才可以回家。郎君真妙计也!” 韦氏眉开眼笑,自从被贬为庶人,“啖狗肠的懦痴汉”是韦氏骂丈夫时,常挂在嘴边儿上的话,如今却是真心夸奖了。 唐仲平抚着胡须,悠然自得地道:“吾父为皇,吾母为皇,吾兄亦为皇,吾,毕竟也是天潢贵胄,一些存身延嗣的小小谋划,不算甚么……” 第002章 九鼎,九口黑锅 唐治悄然潜回房间,便坐到桌前,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折叠的画板。 桌上的灯一直点着,前院传来喊杀声时,各个房间便相继亮起了灯,他也亮着灯,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画板四下一翻,便成了一块标准大小的素描板,一道倩影,跃然纸上。 那道倩影衣衫线条极尽简练,五官眉眼都只是寥寥数笔,却已把画中人俏丽的容颜、婀娜的体态、青春写意的韵味,呈现得淋漓尽致。 画中人是一个玄衫的劲装少女,她的肩头位置,绣着一只金色的玄鸟,她的手中持着一口剑,正以矫健之姿,挑剑斜指,一腿腾空,杀气凌然。 这正是他在梁上,现场绘画的贺兰娆娆动手杀人的画面。 而正是贺兰娆娆的这一脚,将一个军汉踢飞出三丈多高,身子穿在了佛指之上。 来到这个世界足有五年了,作为一个曾经的落榜美术生,他的素描基本功,倒是还没有搁下。 贺兰娆娆的肖像旁边,有一串简洁的符号:bs,0.618;yt,0.69! 这是用拼音首字母简单的一行标注,意思是,半身比:0.618,腰臀比0.69。 极其完美的体态比例。 唐治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看美女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尺! 唐治垂着眼睛,又思索了一下。 桌上的烛光斜照在他的身上,光里的他,就像油画中的少年。 侧颜清晰,如剑的眉、明亮的眼、刀削一般的下颌线,俊俏、养眼。 他微微一笑,取下了画板上夹着的炭笔,在0.69数字之后,又插入了一个字:直! 那个玄衫少女的一双腿,很直,非常的直! 欣赏了许久,唐治重新收起了画板,脱了外裳,吹熄了烛火,躺到了榻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今晚终于等来了转机,他对于未来的路,得好好捋捋。 不过,唐学渣虽然也有网上冲浪的时候,看过一些关于历史的文章,但是大多只是泛泛而观,记不住那么多琐碎的细节和数据。 更何况这个平行世界的发展和蓝星的历史本来就有点似是而非,就算有现成的剧本,他也不能完全照搬。 事关“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隆基大业”,他务必要小心判断才是。 回神都去,肯定是一件好事,这应该也是蓝星隆基哥本来的生命轨迹。 想来是女皇帝年事已高,已经在开始考虑身后事了? 可是……那个北朔王原型又是谁? 在隆基哥的人生历程中,有这么相似的一段吧? 唐治忽然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痛苦了。 唐治不仅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这五年来,他还利用一切机会,努力了解着外界的一切。 他知道,北朔王唐浩然受藩于朔州,兼任朔北观察使,负责监督朔北节度使安载道。 北朔王唐浩然自己手里是没有兵的,所以他反了,也就意味着朔北节度使安载道也一起反了。 这在隆基哥的少年历史中,应该是没发生过的事。 想到这里,唐治安下心来。 不必在意支线小剧情,我只要按照主线走,应该就大差不差了。 如果女皇帝想杀我们,派了人来直接就可以动手了。既然要接我们回京,那我顺水推舟跟着走就是了。 想到这里,唐学渣便心安理得了。 可是心安理得的唐治,却根本没有睡意。 他太兴奋了,他已经等了五年了啊! 就像不小心满仓了一支垃圾股,等了多年不见动静,正打算忍痛割肉,忽然传出了并购重组的重大利好,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岂有不心花怒放的道理。 …… 清晨,雨停了。 天空一碧如洗。 廊下的芭蕉叶上还有晶莹的水珠,随着微风缓缓地荡漾着微光。 一夜几乎没怎么睡下的冀王一家,一早得到了唐庶人亲口告知的消息,顿时轰动起来,马上兴高采烈地收拾行装。 他们的想法比较单纯,在他们看来,皇帝下旨宣他们回京,那就是好消息,唐庶人很可能要复王爵了。 唐大、唐二在被贬谪时,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对那位皇祖母贺兰曌,他们在一些重要的皇家典礼上见过几面,心里还留着皇祖母严厉的印象,不过,也仅止于此。 贺兰曌以女子之身而称帝,阻力之大前所未有,她又岂会吝于用杀戮来涤荡宇内。可是以他们的年纪和阅历,是很难体会一位意志如铁、杀伐决断的铁血皇帝的。 “二八年华,瓜字初分”的小妹唐小棠,尤其欢喜不禁。她被贬离京城时年方六岁,脑海中的记忆只有曾经无比奢华的生活。如今有机会重返那天下最富饶之地,开心的都要跳起来了。 可是最先收拾停当,赶到院子里的是唐治。毕竟他昨夜就已提前得到消息了,当然,他也没多少东西可以收拾。 唐治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院子里,看到廊沿下那些一夜都没挪过地方的“玄鸟卫”,深深感受到了权力的魅力。 上位者一句话,他们就可以在那里不言不动地顶着风雨站上一夜。 此去神都,我这个没落皇孙,也该抖起来了吧? 到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权力吧? 唐治越想越是心驰神往,他已经盘算好了,那腐朽糜烂的封建权贵生活,他是一定要深入了解一番的,来都来了,不了解,怎么进行深刻批判呢? 烟花柳巷这种历史文化盛地,那怎么也得去采采风吧?采风嘛,就要深入基层,脚踏实地,一次采风不够,可以多采几次,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也挑战一下自己的肾…… 唐治正在想入非非,冀王妃韦氏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三郎,你已收拾妥当了么?过来,帮你父亲收拾一下!” “好嘞!”唐治爽快地答应一声,就向唐仲平的卧房走去。 其实唐治和唐庶人夫妇的关系很一般。 这种一般,不是从唐从心穿越过来开始的,而是从他的前身唐治就开始了。 古语有言“天家无情”,其实是有道理的。 天家无情,不仅仅是因为至高权力宝座的诱惑。 哪怕没有那张宝座,皇室子孙之间,父母子嗣之间,也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这和皇家特殊的成长经历有关。 身为皇族,他们刚一出生,就有自己单独的起居之所和侍奉之人,父母子女之间、兄弟姊妹之间很少有共同生活的经历,这样的生活氛围如何能培养出亲情? 不过也正因如此,唐治和他的兄弟姊妹之间,关系倒是很亲密。因为他们青春成长最重要的十年时间里,是在一起长大的。 唐庶人有三子一女,唐齐、唐修、唐治和唐小棠。唐齐今年二十五,唐修二十三,唐治十九,唐小棠十六。十年前,他们一起被关进了“蝉鸣寺”。 五年前,唐治换了一个叫唐从心的内核。但他不仅拥有了唐治的记忆,这五年间,与唐氏兄妹,也真的处出了感情。 看到唐治走过来,韦氏难得地对他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 虽是徐娘半老,依稀仍可看出她年轻时的绝美容颜。 韦氏王妃出身关中大族,十六岁就嫁给了冀王唐仲平,十七岁生下了唐齐,如今已经四十二岁。 这还是在“蝉鸣寺”过了十年困苦的生活,而且心理上还日日承受巨大的压力,不然的话,哪怕她如今已经四十二岁,也依旧会丽质天生、貌美如花。 “治儿见过母亲大人!”到了门前,唐治先对韦氏作了一个揖。 唐庶人夫妇对三个儿子感情上虽然很淡漠,但是礼数上却一直要求很严格。 今日,韦氏却似乎不太在乎礼数了,她急急将唐治招进门去,便在门口假意收拾着东西,实则却是在把门望风。 “三郎,你过来!”内室里,唐仲平正来回踱步,一见唐治到了,马上把他拉到身边,急声道:“治儿,为父有一桩大事,需要你去做。” 唐治一愣,这都要回京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儿?难不成觉得我大哥太没出息,他复爵之后想让我做世子?这样不太好吧,树大招风啊,隆基哥刚一开始好像猥琐发育来着…… 唐治正胡思乱想着万一这便宜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自己是直接答应,还是委婉地答应,唐仲平已经把他拉到榻边一起坐下,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治儿,回京路上,你要想办法逃出去,然后直奔朔北,去投靠你堂叔北朔王唐浩然。” 唐治惊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什么?我……让我去投奔北朔王,这是为什么?” 唐仲平叹了口气道:“治儿,你大伯太子一家的下场如何,你是知道的,他只做了一个多月的皇帝,就被拉下马来,重新立为皇太子。没多久又被贬为宋王,接着再被贬为庶人,流放川南。 可这还不算完,你皇祖母的亲信大臣孟神机巡视川南时,寻了个借口,便杀了太子满门。如今,你皇祖母让咱们一家回京,是吉是凶,殊难预料哇! 为父想,让你去投北朔王。这样,一旦你皇祖母对咱一家人动了杀心,有你在外边,也能保咱家一条血脉不是?” 唐治有些懵了,不是,让我去朔北投反贼?“隆基哥”的剧本没有这一段吧?为了保一条血脉?您可别逗了! 在唐治有限的历史知识中,藩王造反的成功率实在是太低了,严格说起来,古往今来也就永乐大帝一个。 可永乐大帝能成功,那是因为朝廷出了朱允炆这么个史上第一明君,再加上方、黄、齐三大盖世贤臣的辅助,又有大明第一战神李景隆领兵平叛,在他们通力合作、完美配合之下,这才勉强成就了朱棣啊。 你让我去投北朔王,要是北朔王失败了怎么办?我可是要做“隆基哥”的人啊! 见唐治神色怔忡,唐仲平又和蔼地鼓励道:“治儿,你大哥性情柔弱、二哥则性情鲁莽,都不是做大事的材料,为父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你去北地,才能肩负起这个重任了。” 他拍了拍唐治的肩膀,加重语气道:“北朔王反了,他需要一个近支宗室奉立为皇帝,以此来号令天下,拉拢前朝旧臣。你一旦到了那边,是要被立为皇帝的。” 唐治心想,皇帝是皇帝,就怕我有运做,没命享啊。 唐仲平微笑道:“为父希望你去北方,不仅仅是期盼在万一的时候能为咱家留一条苗裔,也是希望你能在北朔王的辅佐之下,光复我大炎江山,成为我大炎中兴之主啊!” 唐仲平对说服唐治很有信心,本来这就是父命不可违的事儿。 更何况,用回京有生命危险来恐吓他,又用去北方做皇帝来诱惑他,一个从九岁起就被幽禁在“蝉鸣寺”中的少年,他能有什么见识?应该只剩下欣然同意、感激涕零了吧? 唐治定了定神,诚恳地答道:“父亲,这样的重任,孩儿实在是惶恐啊。要复辟我大炎,这重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孩儿啊,儿愿意冒死制造一个机会,替父亲大人您创造逃往北地的机……” 唐仲平的嘴角抽了抽,果断地打断了唐治的话:“为父年纪大了,身体也欠佳,哪里还能再经历风雨?更何况,为父决定让你去北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唐治奇怪地道:“什么原因?” 唐仲平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治儿,你出生那一晚,为父曾梦见电闪雷鸣中,有一婴儿呱呱自天而降,头上有九鼎盘旋,随后,你就出生了。” “啊?” “千真万确!这件事,为父一直深藏在心中,不敢说与任何人知道。如今想来,这个吉兆,正该应了今日之事。如此说来,我儿,你有大帝之姿啊!” 他要不这么说,唐治还真就相信他是为了留一条血脉在外边的打算了。可他这明显不靠谱的话一出口,唐治心里登时就打了个突儿。 不对啊,我这便宜老爹为什么要编这么个荒唐的理由,千方百计骗也要把我骗我去朔北? 唐治心思微微一转,便已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呵呵,我出生那一晚有九鼎盘旋于空? 我怎么觉得是九口大黑锅在围着我打转呢? 对了,鼎,可他娘的不就是锅么! 第003章 从此,别了青山 唐治心中急急思忖,脸上却是从容镇定,轻咳一声道:“我看父亲大人多虑了,皇祖母若是对咱们一家起了杀心,在这蝉鸣寺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护送咱们回京呢?” “治儿,你皇祖母……” “伯父一家被皇祖母杀了不假,可那是因为伯父是前朝大炎的太子啊,他还做过一个多月的大炎皇帝呢,皇祖母既然取了大炎的江山,建立了大周皇朝,这大炎的皇帝还活着,那就等于她每次登基坐殿,都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她是乱臣贼子,就算她不杀,她的人也必须动这个手。” “治儿……” “如今不同了,皇祖母江山已固,年事已高,想法性情自然与往昔有所不同了。再说,香火祭祀、血食供奉这种事,总得是她的直系血脉后人才行吧?所以,父亲大人您大可不必多心。” 唐仲平被他说的词穷,不禁恼羞成怒起来,声色俱厉地道:“混账东西!为父生你养你,你是为父的骨血!如今为父将如此要事托付给你,你怎敢推三阻四?” “不是,阿父,我是觉得吧……”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唐仲平一拍榻沿儿,愤怒地站起身来,冷冷地道:“这是为父的命令,你答不答应?” “父亲,我若去投奔北朔王,万一皇祖母一怒之下,父亲大人您……” “这个不必你来操心,只要你一走,为父会马上公开与你脱离关系,自然可保全家安全。” 懂了!看着你挺怂的,其实你又怂又阴呐!你这是明摆着把我扔出去送死,保你平安呗! 唐治已经全明白了。 唐仲平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又换了一副慈祥的模样,“茶”颜悦色地道:“治儿,事关家族,事关皇族,这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做,不容你推辞的!你明白了么?” “孩儿……明白了!” 唐治知道自己不能跟他明着干,在这“孝为天下先”的年代,他再拒绝,那就是要断绝父子关系了。 虽然唐仲平要他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他就算拒绝了,唐仲平也不敢说出去,但是悖逆父亲,他们的父子关系就算是彻底掰了,那他还怎么有机会做“隆基哥”? 行叭,你不是让我想办法自己逃出去吗,那我就逃呗! 可我要是逃不掉,你总不能怪我了吧? 主意已定,唐治马上也换了态度,郑重地道:“孩儿之所以顾虑重重,也是因为担心父亲您的安危!既然父亲大人您执意如此,孩儿一定想办法逃出去,前往北方,去寻北朔王!” 唐仲平转嗔为喜,柔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咱们一家的命运,为父可就都交托给你了。你千万莫要让为父失望才好!” “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会伺机逃脱的!” ……才怪! 唐治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个“尾缀”。 这个“老银币!” 本来他对唐庶人他就没感情,这回在心里是直接骂上了! 常言道:“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可是你老儿子啊,你怎么就舍得牺牲我?难道因为你不是老太太? 唐治心里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唐庶人所住的禅房,思量着怎样才能破坏自己的逃跑计划,如此一来,既应付了唐庶人,又不至于激怒玄鸟卫。 “三哥!你好快呀,这就完事了?”随着一声黄鹂鸟儿般悦耳的笑声,一道俪影翩跹而来,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唐治的怀里。 这是唐治的四妹,唐小棠。 因为她和唐治年岁最相近,所以感情也最好。 唐小棠生得很漂亮,虽然年方十六,已经是个小美人儿了。 能开国称帝的皆人中之龙,哪有长成歪瓜裂枣的。 而皇帝的妃嫔,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 所以皇家基因,强强联合,代代改进,这样的基因优化之下,想挑出几个难看的都不容易。 十六岁,正是碧玉破瓜之年,唐小棠虽然年方十六,身材已经颇具妍态。一身蔽旧的衣衫也掩不住她天生的俊俏。 神采飞扬之下,她那俏美的容颜,在这初升朝阳之下,更似墙头迎雨的蔷薇一般粉嫩娇艳。 唐治被她一把抱住胳膊,臂肘处一片柔软,连忙“嫌弃地”抽出了手臂。这个臭妹妹,还真是不懂男女之防。她不懂,自己可不能不自觉,毕竟在这异世界,可没地方去找德国骨科。 唐治抽出胳膊,在她光洁的额头捺了一指,嗔怪道:“你多大的丫头了,还疯疯癫癫的,这要是回了神都,可就不能这般随意了,要行不摇裙、笑不露齿,做个小淑女,懂么?” 唐小棠“哎哟”一声,揉着额头,翻了他一个娇俏的白眼,冷哼道:“这还没回京呢,三哥你就摆起小王爷架子啦。” “诶诶诶,老三,你看你看,你快看!”一旁突然响起了低促神秘,兼带些猥琐的声音。 二哥唐修背着包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这时突然用胳膊肘儿兴奋地拐了拐唐治,见唐治诧异地向他看来,便朝唐治挤眉弄眼地呶了呶嘴儿。 唐治顺着唐修示意的的方向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从前殿方向,正款款地走来三个女子。 三个少女,俱都穿着玄青色的“玄鸟卫”劲服,这“玄鸟卫”的劲装借鉴了胡服的特点,翻领、对襟、窄袖、锦边。但是较之胡服更加贴身,将她们优美的体态恰到好处地呈现了出来。 三个少女并肩而行,迈着轻盈曼妙的步伐,整齐如一。三只款款摆动的小蛮腰上,俱都系着蹀躞腰带,腰带上各自挂着一只盛放手巾、火石等物的小盤囊。 那小盤囊随着她们轻盈的步伐,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们的胯部,就像是在一下一下地撩拨着男人的心。 左侧那个少女,约摸有十六七岁,一张甜美的娃娃脸儿,身材娇小玲珑,有着小小的嘴巴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起来,是一个甜美的萝莉相。 可是,她那鼓腾腾的胸脯儿实在是太壮观了,因为她想跟上两个长腿美女的步伐,步子迈得就快了一些,一时间竟有一种duang~~duang~~的起伏感。直叫人担心绣在她衣襟上方的那只金色玄鸟会不会站不稳摔下来。 只看脸,这是一只小萝,有了这胸,便成了大萝,而且她才十六七岁,还有着向大萝金仙进化的潜力,而她现在的规模,相比她娇小的体态,已经叫人叹为观止了。 右边那个女子,约摸有十八九岁,鼻梁高挺,眼窝微凹,这是一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少女。 她的身材在三人之中最显高挑,也最是火辣,窄细的蜂腰、悠长的大腿,丰盈的臀部、饱满的胸膛……,肤色就像汲饱了阳光雨露的成熟麦谷一样,整个人透着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性。 这两个人,昨夜唐治并未看见,当时应该是在清理外围战场。 而中间那个女子,就是昨夜被唐治画下肖像的贺兰娆娆了。 她的身材比例最好,最完美,不是那么的夸张,但是山水跌宕、婉约有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与协调之美。 半袖翻领,蛮靴短裾的“玄鸟卫”劲装穿在她的身上,更是映衬得她润玉娇靥,粉光脂艳中透着一股子俏皮的英气,颊上还有一双诱人的小酒窝儿。那酒窝里没有酒,看着却比美酒更醉人。 唐修极具侵占性的目光扫视着她们,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有些目不暇接。直到大萝注意到了他眼中的贼光,奶凶奶凶地瞪了他一眼,唐修这才忙不迭地扭过头去。 至于唐治……,他只一眼看去,就跟苍鹰叼走了一口肉似的,那目光之锐利,可比唐修狠多了。但是他很及时地收回了目光,所以三个姑娘完全发现他刚刚甩出来的一对“钩子”。 “唐庶人,你们可准备好了么?”三个劲装少女停下身来,贺兰娆娆扬声唤道:“昨夜一场豪雨,山洪冲垮了道路,下山的路可不好走,我们得早点发轫才行。” 发轫,就是这个年代的“出发”。 “好了好了,我们都已准备妥当了。”唐仲平从禅房里抢出来,陪着笑脸,微带谄媚之色。虽然他曾经贵为冀王,可是如今面对玄鸟卫,却是谦卑得几近阿谀。 毕竟,孟神机能杀太子,那么这个贺兰娆娆,也就能杀了他。 “好!”贺兰娆娆淡淡一笑,吩咐道:“竹小春,唱名!狸奴,点人!” “喏!”两个少女齐齐答应。 那只大萝显然就是竹小春了,就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花名册,便开始唱名。而麦色肌肤的小胡女就叫狸奴,她则示意那些被点到名字的人到一旁站立。 很快,唱名就结束了,毕竟被羁押在“蝉鸣寺”中的,连主带仆一共也就二十多人。 只是念到唐治的名字时,贺兰娆娆点漆似的眸子着意地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小嘴儿,微笑道:“原来,你就是唐家三郎呀。” 唐治马上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顺杆儿爬:“姑娘你认得我?” 贺兰娆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不认得,不过我对你唐三郎,可是久仰的很了!” 唐治有些奇怪,他听得出这不是一句客套话。但是他九岁时就被关在“蝉鸣寺”了,童年的记忆里,似乎完全没有这个贺兰娆娆的影子,她怎么会很早就听说过我? 只是,不待他再问,贺兰娆娆已然一个转身,拔腿向外走去。 贺兰娆娆一边走,一边潇洒地一扬手指,漫声吩咐道:“发轫!” 短剑随着她的小蛮腰一个摆荡,在她的臀尖儿上“啪”地拍了一记,就像她的声音一样清脆。 第004章 此行,路远且长 唐庶人一家在“玄鸟卫”武士们的护送下,开始下山了。 经过一夜的豪雨,山涧里原本潺潺的溪水,此刻变成了发狂的公牛。 洪水轰鸣着,裹挟着泥沙树木,沿着溪谷向山外狂奔,发出牛哞一般的巨大咆哮声。 山路很是崎岖泥泞,间或还有被大风刮断的老树拦在路上。 老二唐修的步伐时快时慢,你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个规律:他的速度快慢,完全取决于贺兰娆娆、竹小春和狸奴的速度快慢。 他的贼眼一直盯在三位姑娘身上,方便看谁就看谁,一点也不挑。 此时,他正盯着贺兰娆娆的背影。 贺兰娆娆举步下山,不管是迈过碎石,还是跳过断树,举手投足间,不仅优雅轻盈,而且姣好的体态总能在不经意见呈现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唐修看得两眼放光,忍不住对一旁的唐治道:“三郎,你瞧瞧,你瞧瞧,这腰、这腿、这屁股……,真他娘的要命啊!” 唐治无语道:“二哥,我劝你啊,还是该多读读书,你说你除了‘要命’、‘太要命’、‘要了老命’,还会说什么?这么说话,显得你粗俗了些~~~” 唐修身材高大,一身的腱子肉,听了唐治的话,不服气地反问道:“那要是你,你怎么说?” 唐修瞄了一眼贺兰娆娆优美动人的背影,悠然说道:“一搦纤围间舞腰,行也媚,坐也娇。盈盈圆圆弧流线,摇曳里、珠玉窕。” 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了,曾经的学渣唐从心,自从推断出自己将要成为“异世隆基哥”后,就开始发愤读书了。 冀王一家迁来“蝉鸣寺”时带来的所有藏书,他都已经看得滚瓜烂熟。 唐修听了这句话,不禁喜得抓耳挠腮:“好听,好听,啥弧、啥圆,你再说一遍,我记一下!” 唐修好不容易肯好学了,大哥唐齐却拄着一根树枝,蹒跚地走到了两人身边,调侃地道:“老二,你就别学了,怎么学,你也学不来老三那种斯文败类的优点啊!” “大兄你又来调侃我!”唐治伸手就去夺他的“拐杖”,三兄弟顿时闹作一团。 这三兄弟从小被拘于“蝉鸣寺”中,一起成长了十年,兄弟间的感情是很深的。 三人笑闹一阵,唐齐感慨地道:“二弟三弟,咱们离开神都时我才十五岁,如今却已二十有五。许多年来,神都气象,只在梦中,今日得以重返神都,为兄心潮起伏,如浪潮之难遏……” 唐大哥诗兴大发了,他顿了顿拐杖,漫声吟道:“欣得帝诏辞蝉鸣,阶阶高崎步履轻,心若……心若……” 唐修和唐治对视一眼,双双架起了唐齐,大步向前走去。 唐治坏笑道:“大哥,咱们走着,你一边走,一边想,看能不能七步成诗!”23sk. 这山路越往下走,道路越是难行。 唐庶人夫妻不曾修习过体术,正常山路走多了都会气喘吁吁,更何况如今是在大雨之后。 快到山脚下时,道路更显泥泞湿滑,虽然有家仆搀着,唐庶人还是跌了两跤,弄得一身污泥。 唐修眼见父亲狼狈之相,不耐烦起来,便大步赶过去,轻舒猿臂,一把揪住父亲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大踏步地跨过了那片泥泞区,步伐竟是稳若磐石。 唐修天生神力,虽然没习过什么高深的武学,但是有一身蛮力,所以百十斤的重量于他而言,自然也不算什么。 贺兰娆娆瞟了一眼唐修的举动,微微一笑。 她知道,这唐修天生神力。 这些年来,看守唐庶人一家的官兵,要时常把他们的情况报送神都。而贺兰娆娆做为“玄鸟卫”的首领,对唐庶人一家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 在她的资料里,唐家三兄弟中,大哥唐齐喜好吟诗作赋,斯文懦弱,身体单薄。二哥唐修身材魁伟,有天生神力,喜弄拳脚棍棒,却只粗识文字,一让他翻书,用不了多久便昏睡不起。 至于老三唐治,却似乎兼具了两个哥哥的优点,文也懂一些,武也练一些,只是文不及唐齐,武不及唐修,倒是喜欢拿着炭条作画,画风很是罕见。 “哇,你看二哥,都带着阿父走了,三哥,三哥,你背我呗!”唐小棠一见二哥帮父亲下山,马上也偷起懒来。 不过她也确实举步维艰了。 她今天特意穿了那双最喜欢的靴子,那是她母亲韦氏的一双旧靴。靴子虽然陈旧,却是韦氏做王妃时穿的靴子,自然华丽舒适。 虽然山居简陋,但是小姑娘天生爱美,自从向母亲讨了这双靴子来,便成了唐小棠的心爱之物,平时她还不舍得穿呢。 今日返京,唐小棠欢喜不禁,才换上了她最好看的衣裳、最心爱的鞋子。 只是,她从未离开过“蝉鸣寺”,根本不知道雨后的山路如此难行,如今一路行来,靴上的泥巴越沾越厚,如同灌了铅,便向唐治撒起娇来。 唐治“鸡贼”,他穿的是一双草鞋,所以步履甚是轻盈。 眼见小妹已经累得娇喘细细、额上香汗涔涔,唐治便弯腰道:“上来吧。” 唐齐一见,便摇头责备道:“只不过下个山而已,你辛苦,那你三哥难道就不辛苦了?三郎啊,你不要惯着她。” 唐小棠一双美眸天生带着甜意,俏巧地白了一眼大哥,纵身一跃,便跳到唐治背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才向大哥傲娇地扬起小瑶鼻儿,得意洋洋地道:“三哥疼我,就喜欢背我,咋滴。” 唐治托着唐小棠的一双大腿,便朝山下走去。 五年来,唐治勤修“子神炼气术”,风雨不误。 练气术与其他技术一样,不仅需要苦练,同时还讲究悟性。 悟性不是天生的,而是一个人通过各种学习、实践、思考、见识,渐渐养成的一种触类旁通的能力,乃至培养出来的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作为一个蓝星现代人,即便唐治当初只是一个落榜美术生,是一个学渣,但是在系统而科学的现代基础教育体系培养下,他对于事物的理解、接受能力,较之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也是高明多多的。 这种能力体现在学习“子神炼气术”上,效果也很明显。 虽然只是短短五年时间,唐治如今的炼气术,已然早非等闲。 这泥泞的山路,他若施展出“子神炼气术”来,也能健步如飞。 只不过,唐治一直在藏拙,所以走得极是惊险,时不时他就出溜一滑,险些跌倒,骇得唐小棠搂紧了他的脖子只管大呼小叫,一对鸽乳在他的背上都挤扁了,自己也是浑然不觉。 唐治倒不是有意在揩唐小棠的油,唐小棠再漂亮,那也不是他可以肖想的人。 而是因为他唐治如今的人设,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他总不能健步如飞,泄了自己的根底儿吧? 对于武功一道,他从没有暴露给任何人知道,包括他这两个兄弟和小妹。 虽然他相信极大的概率上,自己会是“异世李隆基”,可是万一出现偏差呢? 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技,到时候就是保密的本钱。 唐齐跟在唐治屁股后边,一路喋喋不休:“三郎啊,你太惯着她了,这么惯可惯不出好儿来!” 莽莽山林中,有一棵老槐。 高处横生的树干上,稳稳地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细腰窄背,一身短打,皮护腰上插了一排飞刀。 虽然,他的衣衫遮掩了身体,但是随着他的动作,依旧能看出他拥有一身极具爆发力的肌肉。 眼看着唐庶人一家在“玄鸟卫”的护送下走在山间小路上,他忽然一弯腰,便从那高高的老槐树上向下滑去。 他的双手上套了一双“虎爪”,锋利的铁爪勾挂着老槐树树皮上的裂隙,使他稍缓下坠的速度,但是下滑依旧很快。 老槐树下,还站着一人,同样穿着劲装,脸颊长如驴马,颊上有两道法令纹,双眉如髭须,但是中间似乎断了一截似的,貌相有些凶狠。 那人从树上下来,便道:“徐老大,‘玄鸟卫’的人接了唐庶人一家,已经离开‘蝉鸣寺’了。” 徐老大沉声问道:“玄鸟卫来了多少人?” “约摸有三四十人,加上唐庶人一家,一共六十多人。” 徐老大略一沉吟,冷笑道:“可惜,我们只晚了一步啊!” “老大,我们怎么办?” 徐老大把牙一咬,沉声吩咐道:“他们刚刚出山,此时戒备之心最强,我们不好接近。吩咐咱们的人,且在暗中辍着他们,寻找好机会再下手,一定要把唐庶人一家劫回朔州去!” “虎爪飞刀”眉开眼笑:“放心吧老大,我以前就常干‘绑票’的活儿,这一回也算是重操旧业了,一定不会失手的。” 将近中午,唐庶人一家人终于出了山,却没人注意到,从他们不远处的丛林里,适时地飞出了一只白鸽,展翅朝远方飞去。 第005章 走马,采风踏花 山脚下,唐庶人夫妇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从家仆手中接过水囊,便咕咚咚地牛饮起来。 山居十年,他们夫妻俩曾经的贵族风范,已经快要荡然无存了。 唐小棠嫌那石头太凉“拔”屁股,便扶着唐治的肩膀儿,金鸡独立地站着,叫唐治帮她脱下靴子。 她那布袜儿早就湿透了,连袜儿一脱,便露出一只白生生的小脚丫儿来,微微的泥痕,反而更显出肌肤的白嫩。 六寸肤圆、粉光致致,腕踝适度,那脚趾头儿就像冒了尖的嫩藕芽儿似的,煞是可爱。 若是叫那喜欢美足的老色胚们看见,定要把这样的绝世美足捧在手心里赏玩留连,再不舍得放开了。 待唐治帮她刮去靴上的泥巴,唐小棠也不穿湿袜子了,就光着脚儿穿上靴子,便立刻乱窜起来。 对于十年来从未踏出“蝉鸣寺”半步的唐小棠来说,这山下的一切都透着新鲜。 唐齐望着青葱的原野,又不禁诗兴大发了:“蝉鸣少年喜原野,纵目神驰实怀忧,忧且……含且……,似乎还是含且更妥当一些……” 唐修就站在他旁边,似乎在听大哥吟诗,可他的一双贼眼却在乜视着正弯腰剔着靴上泥巴的狸奴。 狸奴的身材实是说不出的火辣,这一弯腰,把一个盈盈圆圆,宛如圆规画出来似的标准的圆月便露了出来,十分的惹眼。 “大哥,大哥,诶诶,三弟、三弟……” 唐修很有分享精神,唤了两声大哥,见那书呆子还在字斟句酌,便想喊自己的同好唐治来看,莫要错过了这好春光。 唐治此时,却正站在一片湿漉漉的草丛中看风景。 以他的六识,隐约感觉到,这一路下山,似乎有人跟踪。 想到北朔王已经派人来收买看守蝉鸣寺的人,那么,他们不可能不派人来接应他们一家吧? 会不会是……北朔王的人已经到了? 这一路下山,唐治就在琢磨着如何逃避去北地且又不露出破绽,如今想到北朔王可能已经派了人来,唐治不禁动起了脑筋,也许……可以利用利用他们? 只是,还要再确认一下才成。 贺兰娆娆喝了几口水,妙目一转,发现唐治独自站在野草丛中,正望着远处发呆,便把水囊递给竹小春,款款地走了过去,微笑道:“唐三郎,在想什么呢?” 唐治收回心神,转过身,从容地对贺兰娆娆道:“没想什么,只是很久不见这山外风光了……,对了,贺兰姑娘,你在山上说对我闻名久矣,我很好奇,难道……我们曾经认识?” 贺兰娆娆听了,不禁嫣然道:“你我今日算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从刚刚记事时起,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而且,不只一次听说过。” 唐治笑道:“治本凡人,没有那么出名吧?” 贺兰娆娆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因为,我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啊。家里人每到我生日时,都会对我说,我的曾祖姑母有一个孙儿叫唐治,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贺兰娆娆没有说的是,她的爹娘还说过,因为她刚出生时,冀王家里也生了三郎,他们还想过要结这门亲,只是没多久冀王就被贬为庶人,她们家便也不做此想了。 唐治听了贺兰娆娆的话,这才明白她因何说起“久仰”。 唐治转念又一想,自己的皇祖母如果是贺兰娆娆的曾祖姑母,这样一论辈份…… 唐治不禁惊喜道:“我皇祖母是你的曾姑祖母?如此说来,要是论辈份儿,你岂不是还要叫我一声小表叔?” 贺兰娆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了白皙的下巴,用眼角的余光,下倾25度角地睨着唐治。 那眼神儿,分明写出了三个大字:宁配么? …… 唐治的曾祖父一手开创了大炎王朝,他曾祖父所继承的本来就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而大炎王朝历二世而终,旋即被贺兰曌取代。 由于贺兰曌是和平继承的前朝江山,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所以如今的大周朝,正处于国力蒸蒸日上的时候。 出了山,就可以看见阡陌纵横、农舍处处,有农人在田间辛勤地劳作。 放牧的儿童,赶着牛儿羊儿,在庄稼地边儿上的野草地里嬉戏。 朔北节度使安载道与北朔王唐浩然掀起的叛乱,显然还没有把战火燃烧到这里。 山外有“玄鸟卫”准备的马匹和车驾。 唐庶人夫妇和唐小棠以及一些奴仆,都选择了乘车而行。 唐家三兄弟却都选择了骑马。 大炎朝风气尚武,小时候,唐齐、唐修、唐治三兄弟都是骑过马的,如今稍加适应,少年时“跨鞍打浪”的感觉便又找了回来。 “驾!驾!”一匹骏马,忽然自后方追了上来。 狸奴扶剑回眸,看了一眼。 从后边赶上来的人,是一个脸颊长如驴马的行贾。 他颊上有两道法令纹,双眉如髭须,但是中间似乎断了一截似的,貌相便显得有些凶狠。 在他的马包里,还露出一截刀柄。 这年代,单身跑商的行贾,大多都会功夫,有武器防身,倒也不足为奇。 但是,唐治总觉得这人的气质,不太像个商贾。 他的目光迅速从竹小春和胡女狸奴脸上掠过,两女瞟了一眼那个行色匆匆的商贾,微微地皱了皱黛眉。 她们的动作虽然轻微,唐治还是看到了。 唐治心里有数了,这个商贾果然可疑。 一旁马上,唐齐还在摇头晃脑地吟诗,这一首,他总算吟出了一首完整的五绝:“薄薄身上衣,轻轻浮云质。陌上花初绽,草上……马蹄疾!” 马车里,唐庶人夫妇放下车帘儿后就一直没有露面,似乎因为回京后境遇的不确定,他们依旧在忐忑着。 唐小棠则跪坐在座位上,翘着屁股,从侧窗探出头来,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孜孜不倦地看着沿途的风光。 这些田园、这些牛马,还有农夫与牧童,对她来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新奇感。 她以前的世界只有“蝉鸣寺”那么大,全凭想象力是无法如此具像的。 而唐修,则在乐此不疲地盯着美人儿看。 他看到贺兰娆娆端坐在马上,挺胸直背,英姿飒爽,“跨鞍打浪”的动作说不出的柔软协调。 尤其是顾盼之间,她脸上那皎洁如玉的肌肤,被阳光洒照了一层金边儿,愈发显得明艳照人。 而她那一身胡裤绷紧了她的娇躯,马背上凸出的臀部曲线姣美如梨,叫你一看,便能意会它是如何的股肌紧致,肉感十足。23sk. 唐修看得都快要化身“泰日天”了。 刚下山时,他只觉得狸奴的“八月十五”就已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造物,此时瞄见贺兰娆娆的身姿,忽然便有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的感觉。 这一路上,唐修兄就没干别的,光看美人儿了。 要论执着与专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矢志不移、孜孜不倦地追求美,那还得是咱唐二哥。 唐治则开始有意地观察起了行人。 荷锄的农人、骑着驴子挎着褡裢的商贾、挑着扁担走村窜乡的货郎,青衫仗剑的游侠儿、赶着粪车的“倾脚工”…… “倾脚工”就是这个时代在城镇里专门收集粪肥,再卖到乡下的人。 别小看了这一行,据说朝廷御苑饲养的骏马,每年光是马粪产出,就能卖出十余万贯钱。 民间垄断了某一个街区的“倾脚工”,也是收入不菲。 这些知识,都是唐治在“蝉鸣寺”的这五年里,与看守他们的士兵闲聊时掌握的信息。 经过认真的观察,他还真发现有一些路人神色异常。 应该不会错了,“北朔王”的人是真的追上来了! 这里四野空旷,北朔王的人不可能动手,因为只要他们一围过来,马上就能惊动玄鸟卫的人。 但是越往南去,就是朝廷控制越严密的地区,尤其是大城大阜,都有朝廷驻军。 因此,北朔王的人也不会尾随太久,毕竟越往南去越难下手。 如果今晚驻扎的地方适合动手的话,他们很可能就在今晚行动。 想到这里,唐治的眼神儿亮了起来。 现在,唐治只盼望贺兰娆娆选择的歇宿地点,能够合乎他的要求。 傍晚时分,贺兰娆娆选定了歇宿地点,这是“马跑泉”河旁边的一处大磨坊。 从这里再往前去二十多里,就是“放州城”。 这一带的阡陌田亩,大多属于“放州城”中的门阀世家、豪族权贵。 他们借助这“马跑泉”的水力,在此沿河岸建造了一排的大磨坊. 水车就悬挂在哗啦啦的流水之上,借助水力,启动水车,再以水车绞动轴承,转动磨坊中的大磨…… 这是大地主的手笔,小门小户才用驴子拉磨。 因为每年地里收上来的粮食没有辗磨加工之前也需要存储空间,所以磨坊区还建有许多防潮防蛀的储粮仓。 如今正是一年的春耕季,这里的磨坊还没有启用,那些储物仓也都空着,就被他们征用了。 唐治一见不禁大喜过望,这个地方攻无可攻、守无可守,选得实在是太好了,小表叔稀饭你! 今夜,我就在这里“逃跑!” 第006章 谷仓,清水芙蓉 一幢举架很高的空旷大屋里,贴墙摆放着一张木榻. 木榻锦幄,还架了防蚊的垂帷纱帐。 房中用简易的木板屏风,隔开了几个功能区。 其中一个区域,有哗哗的水声传来,灯光也从那合拢的木屏风里,透出一束束的光线。 内中,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木桶,哗哗的水声,是正在注入桶中的热水。 提着木桶注入热水的是有胡人血统、小麦肤色的狸奴。 狸奴以一匹白布缠绕着胴体,裹住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姣好的体态一览无余。 健美修长的双腿,富有质感的翘臀,饱满耸挺的酥胸,小麦色的细腻肌肤,在灯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那大木桶一桶怕不有三十斤水,提在她的手中,却恍若无物。 桶中已经注满了七成水,狸奴这才放下了水桶。 贺兰娆娆正在宽衣,娇小玲珑的竹小春在一旁服侍。 竹小春的穿着却不似胡女狸奴一般大胆,她把长发绑成了两条乌黑的大辫子,顶发则盘成了少女特有的双鬟丫髻。 身上穿着的是短袖小襦,一双宽大的裤脚曳地,在她足踝边松松地笼了几迭,只在高齿木屐的前端,露出几趾新剥蒜瓣儿似的可爱脚趾。 若非她胸前一对不成比例的峰丘,倒真像是一个稚嫩的小萝莉。 她把贺兰娆娆脱下的亵衣搭在臂膀上,那边狸奴试了试调和的水温,说道:“大王,水调好了。” 大王,此时此刻,她称呼贺兰娆娆,竟然是称呼“大王”! 大王,是亲王、嗣王、郡王的身边人,对他们的敬称。 当今女帝贺兰曌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对贺兰氏一族曾大加封赏与重用。 因为是女帝临朝,所以女子为官袭爵也不稀奇了,只是没想到贺兰娆娆小小年纪,竟然也是一个“王”,要知道,对于王爵,贺兰曌可并没有滥赏,一共也就那么几个贺兰姓的王爷而已。 贺兰娆娆长腿一抬,便迈进水中,身子一矮,整个身子就浸入了水中。 水浪翻涌,浪花中那白皙赤裸的身体便如一条大白蛇般,在水光中耀目生辉。 “呀~~,好舒服~~”贺兰娆娆长吁了一口气,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竹小春在桶边搭上一块叠好的毛巾,贺兰娆娆便枕了上去。 她闭着眼,抬起一双傲人的大长腿来,搭在对面的桶沿儿上,玉趾微蜷,脚掌心红嫩红嫩的。 “说说吧,你们觉得唐庶人这一家人怎么样?”贺兰娆娆闭着眼睛,神情慵懒地问。 竹小春一边撩起水淋在贺兰娆娆的粉颈上,轻轻为她推拿着,一边道:“唐庶人和韦氏,看来心情颇为忐忑,自出山来,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藏在车中,放着帷帘儿不见人。” 贺兰娆娆微微一笑,道:“他们不知此去神都是福是祸,忐忑不安也是应该的。” 狸奴揉按捏着贺兰娆娆粉光致致、毫无瑕疵的大长腿,说道:“那个唐家大郎,我不喜欢,一路上,他吟了悯农诗两首、咏溪诗一诗、还做了一首还京赋,摇头晃脑的样子叫人好不讨厌。” 竹小春“哼”了一声道:“还好啦,那唐家二郎才讨厌呢,一双眼珠子就像长了钩子似的,尽往咱们身上剜,坟地里拉弓,整一个色(射)鬼,真是讨厌死了。” 贺兰娆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微微挑开一边眼眸,眼波流转,如丝如缕:“此去神都,唐庶人可是要复爵的。小春呐,你要不要提前勾搭一下那唐家二郎?他很快就是小王爷了,到时只怕你就高攀不起了。” 竹小春皱了皱俏巧的鼻子,又向上推了推胸前的一对“累赘”,不屑地娇哼一声道:“我才看不上他呢,真要是勾搭,我宁可去勾搭唐家三郎,就唐三郎瞧着还顺眼些。” 贺兰娆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兴致勃勃地问道:“哦?你说唐治啊?这位唐三郎,你们怎么看?” 狸奴道:“唐大是个掉书袋的酸臭书虫,唐二是个孔武有力但是没脑子的匹夫,这个唐三么,我瞧着可能还算有点用处。” 贺兰娆娆又看向竹小春,竹小春摇摇头,双丫鬟晃了晃:“时间还短,我看不出来什么。” 贺兰娆娆从鼻腔里“唔”了一声,又阖上了眼睛。 随着竹小春和狸奴的推拿,她的娇躯在水中轻轻起伏,水光中玉瓜浮沉,可堪入画。 贺兰娆娆思索片刻,缓缓地道:“陛下年事已高,已经到了要考虑身后事的时候了……” 竹小春和狸奴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她们是玄鸟卫的人,是女帝的内卫。女帝的继承人,也是她们今后将要效忠的人,对此自然很是关心。 贺兰娆娆闭着眼睛,轻轻地道:“此番迁唐庶人回京,固然是为了避免他为北朔王所用,但是更重要的是,为了朝局的平衡与稳定。” 贺兰娆娆唇角逸出一丝冷笑,讥诮地道:“梁王贺兰三思已经两次在御前奏请,央求陛下立他为太子了。但是,陛下属意的人,显然不是他这个侄儿。” 竹小春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难不成陛下中意的人,是唐庶人?” 贺兰娆娆悠悠地道:“陛下圣心独断,又岂是你我所能够揣测的。不过,现如今梁王贺兰三思一家独大,陛下虽然不想立他为继承人,却也不想削弱他的羽翼。 毕竟,他也是我贺兰氏的人,是确保我大周神器传承的一支重要力量,那么,陛下就只能再打造一支力量来制衡他了。这,也许就是陛下迁唐庶人回京的原因吧。”3sk. 贺兰娆娆叹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道:“不过,以我看来,不管曾经的冀王唐仲平是什么样,这十数年来,他惮于陛下之威,忧虑疑惧、惶恐不安之下,早就失了锐气了,纵然回去,怕也不能为陛下所用。 而那唐大唐二,我看,也是养废了的人,尤其是那个唐大。至于这个唐三么,如果也是个不成器的,倒是真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番美意了,你们且再看着,回了京,是要禀奏陛下的。” “喏!”竹小春和狸奴严肃起来,恭声答应着。 贺兰娆娆把一双笔直、丰盈的大长腿收回了水中,悠然又道:“对了,今夜,只怕不太平吧。” 竹小春挺了挺她的那对大凶器,傲然道:“大王放心好了,属下早已布置妥当了。今夜但有人来,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贺兰娆娆轻“唔”了一声,阖上了眼睛,梦呓般道:“好,那今夜,就交给你了。” …… 大磨房建筑群里一片静谧,只有流水潺潺,虫鸣唧唧。 唐治被分配到的住处,是紧贴着一处磨坊的小房子。 吃过晚餐,唐仲平就按捺不住地“遛达”到了唐治房前。 “三郎……”唐仲平的目光有些严厉,旁边的韦氏脸色也有些阴沉。 唐治默默地叹了口气,心中对唐仲平夫妇的最后一点情意也被抹杀了。 他向唐仲平夫妇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唐仲平夫妇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开。 不久,唐治就出了门,仿佛要出去遛达一圈儿消化食儿似的。 唐治特意到唐仲平门前晃悠了两圈儿,和唐仲平对了一眼,表示自己将马上逃走,这才向更远处走去。 此时,在磨坊区下游约三里地之外,一群青衣劲装人也刚刚下了马。 他们只留下两个人管理数十匹马,其他人便沿河溯流而上。 看他们一个个身负刀剑、青巾蒙面,身手矫健、步履轻盈,显然不是好相与。 远处的大磨坊区,在静谧的夜色中,仿佛静静踞伏着的一只只猛兽。 一群青衣劲装人一路趟行过去,蚱蜢、青蛙纷纷受惊,惊飞四跳着,落水声“卟嗵”不绝。 队伍中人有一人青衣劲装、青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有些阴鸷的眼睛,在他腰畔,挎着一口环首刀。 眼见离磨坊区越来越近,他突然把手一抬,左右的夜行人马上停下了脚步。 那人沉声吩咐道:“大家准备了,一会儿突入他们的住处以后,不必与玄鸟卫的人缠斗,梁王殿下交代给我们的唯一要务,就是杀光姓唐的人。” 众人轰然称喏。 那人又道:“当然,谁若是能顺手把贺兰娆娆那小娘们儿也一并干掉,梁王驾前,我高某人会亲自为他请赏的!” 随着这句说笑,四下的气氛顿时放松下来,一个青衣人笑道:“贺兰娆娆那小娘们儿可不是好对付的,也就典军大人你才能干得掉她,我们可不成。” 高典军嘿嘿一笑,缓缓拔出环首刀,用力向前一挥,沉声道:“发轫!” “喏!”四下众人摩拳擦掌,迅速向前方潜去。 然而在大磨坊区域的上游,此时也正有一行人马,正在悄然潜近。 他们穿的不是夜行衣,也没有青巾蒙面,手中提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不乏月牙铖、独臂铜人、虎爪等各种奇门兵刃。 与另一面悄然潜近的那些人统一蒙面、统一的制式武器大不相同。 这些人,才是朔北节度使安载道招揽的那群游侠儿,他们从“蝉鸣寺”一路追下来的。 北朔王和安节度已经反了,所以他们派来的人自然不需要像梁王贺兰三思派来的手下一样有那么多的忌讳,不需要隐藏形貌与身份。 眼见前方离磨坊区越来越近,那游侠儿首领徐老大停住了脚步,开始动员起来:“大家都听好了,我们此行的唯一要务,就是把冀王一家抢出来。玄鸟卫的人并不好惹。如果行动不顺利,那就争取至少带回一个唐家人,明白了么?” 这些游侠儿可不像高典军带的那些军中精锐,一个个七嘴八舌,胡乱地答应着。 “明白了,徐老大你就放心吧!” “不就是偷人嘛,这个我最擅长了。” “哈哈哈,这个我也在行。” 徐老大也是游侠儿出身,对大家的七嘴八舌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把大手一挥,威风凛凛地喝道:“走!” …… 一处处磨坊和一处处储粮仓之间,并没有建有院墙。 马厩倒是很大,因为拉运磨好的粮食进城时,需要用到大量的骡马。 不过此时正值春耕时节,马厩里只有贺兰娆娆一行人的马匹。 唐治慢悠悠地行走在磨坊区的晒谷场上。 月如弯钩,将清冷的光,霜一般洒在他的身上。 这片磨坊区左面临着“马跑泉”河,河的对面是缓缓蔓延向上的一片山坡,山坡上则是一片密林。 磨坊区的右面是一条官道,官道之外,就是阡陌纵横了。 这样的一片民用建筑群,几乎不具备任何军事上的防守优势。 但是以唐治的眼光,还是轻易找出了几处适合埋伏防守的地方。 这得益于黑齿虎教给他行围狩猎之术,并在夜晚带他去深山老林实践训练过的原因。 唐治不知道这些地方现在有没有“玄鸟卫”布防,不过小心无大错。 这处粮仓…… 看着不远处的粮仓,唐治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储粮仓上方有一个透气窗,这是一个很好的瞭望位。 如果那里安排的有人,进入马厩的人将会一览无余。 心念一动,唐治没有停下脚步,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慢慢拐向河边,看那样子,就像是要趁着夜色去河边洗漱一番似的。 唐治到了河边,蹲下身去,又回眸看了一眼。 以唐治绘画构图的能力,可以轻易判断出,从那座储粮仓的透气窗望下来,这里会有一个小小的死角。 于是,他立即四肢着地,极其迅速的,贴着那个河沿坡度的死角,迅速向马厩爬去。 唐治顺利潜进了马厩,然后他拔出猎刀,将那些马缰绳一一割得只剩下一线牵连。 接着,他又抱来一捧捧的稻草,在那些马屁股后边,抛洒出了一条长长的草埂。 等他做完了这一切,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来,拔下折帽儿,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又摇了几摇,一蓬火苗便“呼”地一声就燃烧起来。 火光映着他的脸庞,神气有些诡谲。 第007章 月下,揽弓鸣镝 唐治引燃了一把稻草,收好火折子,就以这引燃的稻草为火把,将那一条草梗线分别点燃了几处,这样能确保整条草埂线燃烧的速度相对一致。 然后他又马上翻出马厩,重新贴着河坡死角飞快地爬了回去。 唐治在河边蹲下,掬了捧河水,飞快地打湿了自己的脸面和头发,便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的“想走走不了”计划,正式开始了…… 唐治的计划是这样: 第一步,引燃马厩,制造惊马。 第二步,趁着混乱与惊慌实施“逃跑”计划。 希望会发生的意外情况是:北朔王的人也在今晚采取行动。这样可以更好的掩饰他的真实意图。 产生的效果: 由于马厩失火,引起“玄鸟卫”警觉,他的“逃跑”一定会失败。 但是失败之后,他可以告诉唐庶人,是他机警地点燃了马厩制造动乱,趁机想逃出磨坊区,结果身手不好,还是被玄鸟卫抓回来了。 毕竟他“文不成武不就”嘛,这个理由说的通。 而对贺兰娆娆,他则可以解释: 是因为马厩失火,惊马四处奔跑,他被吓坏了,所以一时慌不择路,想逃上山坡避险,幸好被玄鸟卫的人搭救回来了。 如果北朔王的人今晚真的来了,那就更好了。 那样的话,马厩起火就不必对唐庶人解释那是自己放的火。 对贺兰娆娆也不必解释是意外失火,而是被潜入的贼人点燃的。 让人背黑锅嘛,唐庶人会,他也会。 所以,在设计了一条火线,等待惊马出现的时候,他就快步离开河边,返回了磨坊区的晒谷场。 这里地势空旷,很容易叫人发现他,但是从唐庶人的居住地,却又看不到这里的情形。 完美! 谁也不能阻挡我去神都,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抱那世间最粗的大腿! 我可是要做“隆基哥”的男人啊! 唐治仰望星空,澄净的夜空中有一颗颗明亮的星辰,汇聚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这个时代的天空无比地澄净,星像一颗颗宝石,缀满了天空。 星星压得很低很近,似乎只要一抬手,就能将那星辰摘到手。 “吱呀”一声,唐治身后的那处磨坊的门,突然打开了。 那门轴应该已经很久没上油了,静谧的夜色中突然传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嘎,惊得唐治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倏然一转身,袖中黄杨木柄的猎刀便滑到了掌中,化作一道寒光向前刺去! 唐小棠提着灯笼,正从磨坊里出来,回手关门。 此时的她,短衫长裤,脚下踩着一双高齿木屐,头发湿亮湿亮的揽在一侧肩上。 灯光侧照,映出她袅娜的一道小腰身,盈盈不堪一握。 唐治的刀尖已经将要刺至唐小棠侧露的玉颈,突然看清她的侧颜,心中陡然一惊,间不容发的猎刀,竟在紧要时刻猛然停住。 然后,他手臂一抖,那猎刀便又划入袖中。 “呀!”唐小棠关好了坊门,一扭头儿,忽然看见唐治站在面前,也不禁吓了一跳。 唐小棠拍着胸口儿,娇嗔道:“三哥?你跟个鬼似的在这晃悠什么呀,可吓死我啦。” 唐治愕然道:“你这是……沐浴呢?” 唐小棠穿着洗得发黄的月白小衣,领口微微敞露出了一痕粉嫩的肌肤,上边还有几颗晶莹的水珠。 胸前小丘微微贲起一道美妙的曲线,虽然规模还不够大,但已有了起伏的轮廓,透出几分温润柔美。 唐小棠皱了皱鼻子,得意地道:“是呀,我发现这磨坊里临河的一面没有墙呢,在里边汲水沐浴特别方便,还不怕被人看见。” 借着灯笼的光,可以看见她小小的瓜子脸蛋儿白净如雪,依稀可见肌肤下隐隐的青络。 唐治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清凉幼嫩的跟果冻儿一般。 唐治忍不住责备道:“三月天气水还很凉呢,你用河水沐浴会冻坏的。” “不会啦,就一开始冰一下下,然后就不觉得凉了。”23sk. 唐小棠摆摆手,不以为然:“现在只能将就着了,等咱们回了神都再享福呗。” 唐小棠憧憬地道:“我隐约记得,咱们家足足有十几个‘蝉鸣寺’那么大,有上千个奴仆丫鬟,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是不是呀哥。” 唐治微笑道:“嗯,咱们是王侯之家嘛,钟鸣鼎食、肥马轻裘,富贵荣华,自然不在话下。” “我来放州时还小,已经记不清了。” 唐小棠遗憾地撅了撅嘴巴,忽又充满希冀地道:“如今能回京了。三哥你说,皇祖母这算是已经原谅阿父了吧?咱们回去肯定能过上以前那样的好日子对不对?” 唐治微笑道:“那是,就算皇祖母不喜欢阿父,她见你这么伶俐可爱,也会宠着你的。” 唐小棠笑了,笑的很开心,她也相信,皇祖母会喜欢她的,毕竟她这么可爱。 唐治趁机劝道:“可你要想讨皇祖母开心,以后就得更加乖巧一些才是,不能还像在‘蝉鸣寺’一样疯疯癫癫的了。” 唐小棠嘟嘴道:“你又训我,我怎么就疯疯癫癫的了嘛。” 唐治呶了呶嘴儿,道:“喏,你自己看!” 唐小棠顺着唐治的目光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的领口敞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一痕雪白,有月下仿佛发着光。 唐小棠吐了吐舌头,顺手拉扯了一下衣衫,笑嘻嘻地道:“嗨!你是我哥,又不是外人,我没注意嘛。” 唐治嗔怪道:“是你哥也不成,女孩子长大了,要懂得避嫌。好了,这里的夜间尤其清冷,你快回去吧,盖上被子暖和暖和,万一着了风寒,这一路上就要遭罪了。” “知道了墨迹精……”唐小棠向他扮了个鬼脸,便踢嗒踢嗒地向住处跑。 灯笼被她放低了,正照在地面上,照见了她那双趾敛踝圆的雪白小脚丫。 如霜的秀足汲着木屐,奔跑在浅浅的青草之上,此时的她,宛如夜中的一个精灵。 “终于把她忽悠走了。”唐治收回目光,往马厩方向看了一眼,火该起了吧? 刚想到这里,就听一声鸣镝,尖锐的声音在夜空里越窜越高,响彻了云霄。 提着灯笼正奔跑在草地上的唐小棠讶然站住,抬头望向夜空。 唐治这边也是心中一喜,鸣镝? 北朔王的人真的来了? …… 最先闯进磨坊区的,是梁王贺兰三思的人。 “玄鸟卫”确实布置了暗哨,不过他们防的是北朔王唐浩然的人。 孰料,朔北的人还没来,梁王贺兰三思的杀手却已闯了进来。 贺兰三思是当今女帝贺兰曌的侄儿,在他心中,早已把这周朝江山,当成了他的禁脔,容不得他人染指。 女帝要把亲生儿子冀王唐仲平召回神都去,两次求太子之位而不得的贺兰三思,立即将唐仲平视作了他在政坛上最大的威胁。 为了永除后患,他干脆派出杀手,想把唐庶人一家消灭在半途。 只是,高典军的人刚一潜入磨坊区,就被“玄鸟卫”的暗哨发现了。 虽然这里的建筑群不具备多少防御价值,不过竹小春还是充分利用现有的条件,进行了周密的安排。 那一幢幢储粮的高屋,透气窗后俱都安排有玄鸟卫的暗哨。 高典军的人甫一潜入,便有玄鸟卫的暗哨射出了“鸣镝”。 “鸣镝”一出,借助地势与夜色隐藏了行迹的“玄鸟卫”立即现出了身形,一枝枝劲矢,从夜色中向高典军的人猝然袭来。 第008章 星火,兄妹逃亡 高典军的手下猝不及防,惨叫声中,登时就有六七个人中箭倒下。 “散开,杀进去!” 本来应该是敌明我暗,突然就变成了敌暗我明。 行藏已经暴露,高典军便不再掩饰,大喝一声,扬起环首刀,向前一个跌扑,左肩先着地,紧接着一个灵巧的翻滚,纵身再一跃,就冲到了一处屋檐下。 窗棂炸裂,从中陡然刺出一口长刀。 高典军一扭腰,那刀堪堪贴着他的腰刺了过去。 高典军一刀劈开窗棂,就向里边扑了进去。 这外围房屋中,驻扎的都是”玄鸟卫”的武士。 破碎的窗棂中顿时传出一阵金铁交鸣声,那是冲进去的高典军与藏匿其间的“玄鸟卫”武士厮杀了起来。 其他杀手见状,也是各施本领,鼠伏兔窜,狐潜狸跃,纷纷冲进了磨坊区。 双方混战一起,弓弩便没了用处。 玄鸟卫的人纷纷从暗处扑出来,拔出刀剑,与高典军的人对砍起来。 “轰”地一声响,高典军撞破了后窗棂,提着带血的环首刀冲了出来。 很显然,房中的玄鸟卫已经被他解决掉了。 高典军蒙面巾上一双冷厉的眼睛四下一打量,辨识了一下方向,便拔足向前奔去,其势若疯牛,凶悍无比。 厮杀声一起,唐小棠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扔了灯笼,转身就向唐治冲了过来。 唐治一听四下里喊杀声起,顿时眉飞色舞。做戏要做足,他提足了一口丹田气,发出“呀~~”地一声尖叫。 这一声尖叫,堪比维塔斯在《星星》里“呀~~~!马大叔与小舅舅唔~唔~~”的那一声尖叫,海妖开喉,好不惊艳。 喊完了这一嗓子,估摸着一定可以引起玄鸟卫注意了,唐治就打算跑。 可是,他忽然看见小妹向他跑了过来! 唐小棠跑得飞快,两只木屐都甩飞了,白生生的小脚丫就踩在草地上。 “三哥啊,有坏人啊!” 唐治瞪大了眼睛,绝望地看着越跑越近的小妹,在心底里尖叫:你不要过来啊~~~ 很显然,唐小棠听不见他心底的尖叫。 她跑过来了,甩着脚丫子跑过来了…… 这年代的地面没有水泥块、玻璃碴子一类的东西,草地里偶尔会有一两枚圆润的小石子,情急之下,唐小棠也是顾不及了。 “三哥三哥有坏人啊!” 唐小棠尖叫着,一个“旱地拔葱”,就跳到了唐治的身上。 她的双腿往唐治肋下一夹,无尾熊一般抱住了他的脑袋。 小姑娘力气还不小,一双手臂紧紧地箍着唐治的脑袋,大声喊着“救命”。 唐治也想喊“救命”,他的脑袋被唐小棠紧紧按在胸前,直接来了个“洗面奶”。 唐治不仅目不视物,想喊都喊不出来。没发现臭妹妹已经发育的这么好了啊,快憋死我了。 “唔……唔……放、你放开……”唐治划拉着双手,拼命想拉开唐小棠。 可是唐小棠就像溺了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截浮木似的,哪里还肯撒手。 高典军提刀冲杀出来,一路势如破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忽然看见前方的唐治兄妹,高典军双眼一亮,立即提刀飞奔过来…… 唐治好不容易把大呼小叫的唐小棠从身上扒拉下来,一转眼就看见一个青巾蒙面人,提着一口血淋淋的大刀,兴冲冲地向他跑过来。 唐治的目光顿时一凝,两道慑人的光芒激射出去。 他的肩头顺势一矮,仿佛一头窥伏于林间、择人而噬的猎豹,凌厉的气势喷薄欲出。 他虽然还没有杀过人,但是随黑齿虎修习“子神练气术”期间,他已不只一次深夜逾墙离开“蝉鸣寺”,在丛林之中猎杀各种凶禽猛兽。 “杀人如屠狗”,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此刻,提刀猛冲而来的高典军,在他眼中,就如一头疯狂冲撞而来的野猪。 而同样的野猪,在他手中,已经被猎杀过三头了! 唐治手腕微翻,袖中刀就欲滑出。 这时,唐小棠却一下子抱紧了唐治的胳膊,跺着脚,带着哭音儿地喊:“三哥,三哥啊,那个坏人过来啦,快跑啊,我们快跑啊!” 唐治顿时一头黑线,你让我跑,你倒是撒手啊! 唐小棠这一叫,倒是提醒唐治了,他不能当着唐小棠的面,暴露出自己的实力! 那就…… 跑吧! 唐治肩膀一抖,震开唐小棠的双手,一把牵起她的小手,拔腿就跑。 高典军一瞧这二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不是玄鸟卫的人。 在这磨坊区里住着,又不是玄鸟卫的人,那就是唐庶人一家喽。 本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想法,高典军急急追了上去。 …… 晒谷场对面,高高的储粮仓下,沉重而高大的仓门缓缓打开了。 两行”玄鸟卫”武士,手中举着火把鱼贯而出,雁翎状列阵而立。 中间,一身晚装的贺兰娆娆袅袅而出,脸上噙着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 贺兰大王,就是有这个心高气傲的本钱。 一个玄鸟卫将“逍遥座”搬了过来,贺兰娆娆大剌剌地往上一坐,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逍遥座”就像简装版的太师椅,坐着很舒服的。 在贺兰娆娆身后的储粮仓高处,透气窗内,竹小春手中拈弓,裹着油布的箭矢往旁边的烛火上一引,火箭“蓬”地一声燃烧起来。 竹小春扣箭搭弦,向外一箭射去,弓弦颤鸣,引动她胸前呼之欲出的一对小兔子也是一阵的乱颤, 未来的大萝金仙,名不虚传。 那火箭正中远处一个腐烂干燥的稻草堆。 稻草堆“轰”地一声,便升腾起一阵冲霄的烈焰。 火势烧得如此之快,就算是易燃的稻草堆也绝不可能,除非事先就淋了火油! 竹小春这一道火箭射下,就像一个讯号儿似的,零散堆放在磨坊区各处的一堆堆稻草便纷纷燃烧起来。 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整个磨坊区照得亮如白昼。 群魔乱舞的场面,顿时清晰无比。 一个青巾蒙面人,正握着一口长刀劈砍一个步步后退的玄鸟卫。 冷不防高处有一支弩箭射下,正贯入他的左眼。 铁制的箭矢深入眼窝,那青巾蒙面人顿时惨叫一声,仰面便倒。 烈焰一起,混战的优势便去了一半。 “玄鸟卫”隐藏在暗处的弩手,依旧可以发挥远攻优势。 他们不仅可以趁隙射杀对手,还可以让那些正与玄鸟卫武士动手的敌人分神他顾,从而很难发挥出真正的战力。 如今看来,这玄鸟卫武士何止三十人,贺兰娆娆显然隐藏了实力。 贺兰娆娆坐在“逍遥座”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夜来犯之敌,不许给我放走一个!” “大王放心!他们走不了!” 狸奴两口弯刀贴着臂肘,长腿甩开,飞奔而去,寒光一闪,一个与她错身而过的青衣蒙面人项上头颅就被她一刀卷起,裹着一腔热血,冲向了天空。 贺兰娆娆斜斜地倚靠在“逍遥座”上,下巴拄在手上,笑吟吟地道:“有小春运筹,狸奴动手,本王今晚可以高枕……” 她刚说到这儿,妙目一转,突然怔住了。 第009章 蟹步,继而虾滑 熊熊火光之下,贺兰娆娆看见了叫她心惊肉跳的一幕。 烈焰冲天,照亮了整个磨坊区。 贺兰娆娆面前就是晒谷场,唐家三郎正拖着他的小妹,奔跑在晒谷场上。 唐小棠个头儿不及唐治高,腿也不及唐治长,速度更不如唐治快,被唐治扯着她的臂膀,都快变成他放出的一只风筝了。 后边,一个青巾蒙面人紧追不舍。 唐治拉着唐小棠左闪右避、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袭来的刀锋,简直是惊心动魄。 可是,虽然形势惊险,可唐治拖着一个累赘,却总能幸运地避开必杀的一刀。 而那青巾蒙面人一刀劈下,脚下便要一停,被人避开后再要追杀,便又拉开了距离,只看得贺兰娆娆眉心直跳。 “你去死吧!”高典军越追越怒,前边这对男女,十有八九就是唐庶人的子女了,可他们逃起来比泥鳅还滑,着实叫人恼火。 高典军突然纵身一跃,如大鹏一般扶摇而起,掌中刀一记“力劈华山”,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救命啊!”唐治一边跑一边仓惶回头,看见高典军举刀腾跃于空的一幕,“吓得他”脚下一软,“诶”地一声惊叫,整个人就滑倒在地。 前方,是看磨坊的人晾晒的一地豆子,约有七八丈方圆。 地上没有铺席子,那豆子就晾晒在地上。 不过晾谷场的地面,都是用特殊的混合土铺就,再用石墩子夯实,最后用石辗子反复辗压找平过的,所以不但平坦,而且极其结实。 豆子直接在这上面晾晒,最终扫起,用簸箕颠筛一下灰尘就行。 今日因为玄鸟卫一到便征用了此处,看守磨坊区的人连晒晾的豆子都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就被赶出去了。 唐治一跤摔倒,正倒在晾晒的豆子上面。 唐小棠被他一拉,“哎哟”一声,扑在了他的身上。 唐治背贴地面,唐小棠压在他身上,倒是没有受伤。 唐治这一倒,身下都是豆子,整个人就像摔在了冰面上似的,嗖地一下就滑了出去。 高典军自空中一刀劈下,不但没有劈中唐治,身形落地,脚下踩在豆子上,险险一跤滑倒,顺势向前滑去。 他可不想狼狈地摔在地上,马上双膝一屈,腰马如桥,重心移转,整个背部几乎平行于地面之上,身子平稳地向前滑去。 特鲁索娃若是在这儿,见了他这一手都得高呼一声“内行”。 高老师这一手“蟹步”,实在是太标准、太优美了! 唐治滑出豆子区,爬起身来,重又牵起妹妹的手,撒腿又跑。 高典军气个半死,腰板儿一挺,便硬生生地站起来,气沉脚底,以“千斤坠”的方式,疯牛一般向前冲去,每一脚踏下,脚板下的豆子都被他踏碎了。 贺兰娆娆看得心里有气。 她把重兵埋伏在唐庶人一家人住处附近。虽然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可外敌侵入,鸣镝响起,他们应该逃回住处啊。 可谁知唐治居然昏了头,要穿越这片空旷的晒谷场,这不是想当活靶子么? 贺兰娆娆银牙一咬,双手一拍“逍遥座”的扶手,整个人便凌空翻出了一溜跟斗。 左右两个玄鸟卫只觉手中一轻,火把就被贺兰娆娆夺去,脱手掷出,砸向高典军。 贺兰娆娆的倩影在空中翻出一溜儿残影,双足只一沾地,就以“八步赶蝉”的身法,追着前方两道旋转如轮的火把,向唐治和唐小棠迎去。 贺兰娆娆一动,站在谷仓高处的竹小春立即发觉了。 她往前一看,便也看到了唐治与唐小棠的险状。 竹小春弩箭一举,几乎不用瞄准,就向紧追唐治不舍的高典军射出一箭。 高典军正双目喷火地追向唐治,突然汗毛一竖,心中危机陡生。 他立即改变重心,身子一歪一转,那夜色中无声无息射来的一矢,贴着他的脸颊便射了过去。 高典军这一改变身法,不能再用“千斤坠”踏碎豆子,身形立时不稳。 刚刚露了一手“蟹步”的高典军,马上变成了“虾滑”,以其极狼狈的姿势倒着滑出豆子区,还习惯性地蹦跳了几步,这才停住身子。 高典军蒙面青巾下的老脸一红,眼见唐治就在前方,不禁狞笑一声,脱手就把环首刀掷了出去。 好巧不巧,唐治忽然看见侧前方有一幢房子,马上拖着唐小棠折转了方向。 正是这一转,那环首刀便旋转如轮,贴着他的后背呼啸而过,劈中一个燃烧的大稻草堆。 那个大稻草堆烧得火势正旺,被这环首刀狠狠地旋转而入,顿时炸了开来。 “轰”地一声,一个大稻草堆就像千树万树梨花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火星儿,就像炸开了满天的焰火一般,纷纷扬扬。 两道火轮,从那漫天的火星中激射而来,砸向高典军。 高典军的刀已脱身,急急一甩袖子,两只大袖迎向那火轮,“蓬”地一声,大袖炸裂,碎帛纷飞,两道光轮也被砸开,这才发现竟是两支火把。 高典军猛然抬头,就见漫天纷扬的火星之中,有一女子,身形如鸢,向他凌空一剑刺下。 人剑合一,那直指高典军的一剑,在高典军的眼中,只见剑尖,不见剑身,只那一星剑尖,也似漫天飞扬的焰火中的一颗火星一般。 高典军只觉眉心发炸,他急急后退,右手一探,往腰间一摸! “铮”地一声,一口三尺长的软剑,就像一条颤颤悠悠的灵蛇,吐着蛇信子缠向那一点星芒! “小妹快来!” 趁着贺兰娆娆缠住了那个刺客,唐治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的唐小棠,一头扎进了那处石砌的屋子。 待他们跑进房子,这才发现,这石屋虽有门框,却没有门。 房间里没有点灯,借着外边的熊熊火光,倒也能看清房中情形。 石屋之中,有两个大灶、两口水缸,一溜儿案板,墙上挂着一些干菜干粮,灶台上还有一些干湿佐料,案板上靠墙放着一只米袋子,一只面袋子。 这里竟是一处厨房! 看这案板上一片狼藉的模样,他们的晚餐,应该就是在这处伙房烹制的。 唐小棠跑得芳心乱跳,一时间气儿也喘不匀当:“三……三三……三哥,我……我跑……不动了……” 唐小棠按着胸口,就像一条刚被钓上岸的鱼儿似的,拼命地喘息着。 唐治苦笑道:“我知道啊,要不然怎么会把你带到这儿来,我们在这儿躲一躲吧。” 唐治说着向外边看了一眼,虽然计划有变,可我是为了救小妹,所以才无法逃走。 这理由,应该也能搪塞我那个便宜老爹了吧? 第010章 焰火,八面来风 北朔王唐浩然招募来的那些北地游侠儿,此时刚刚潜到磨坊区附近。 忽然发现磨坊区内火光冲天,杀声不止,众游侠儿纳罕不止,马上停住了行动,派了两个身法出众的游侠儿去前方打探消息。 其余游侠儿,则掩身于草丛之中,一个个抻着脖子,仿佛一只只鸭,警觉地眺望着前方。 片刻之后,那两个游侠儿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徐老大一听,竟然有一支人马先他们一步冲进了玄鸟卫的驻地,双方正在厮杀,不禁惊疑不已。 “是谁抢先动手了?没有道理啊……”徐老大心中嘀咕。 一个头顶半秃、余发只能勉强在头顶挽个散髻,手握一对鸳鸯钺的矮胖游侠儿不耐烦了。 他大声道:“徐老大,咱管他娘的是谁呢,既然里边正乱着,我们还犹豫什么,正好‘始乱终弃’哇!” 另一边,一个与他身量相仿,也是矮胖且半秃的中年游侠儿,紧紧握着一只独臂铜人,嘿嘿冷笑道:“老郭,你不懂就不要乱放屁,那叫‘趁人之危’。”???.23sk. 郭姓游侠儿向他一瞪眼:“姓袁的,老子没跟你说话。” “袁成举,你们不要吵!” 徐姓游侠儿首领摸了摸颌下的胡须,点点头道:“郭绪之说的对,管他娘的谁跟谁干起来了,咱们趁火打劫,便省了很多气力,哈哈哈!” 郭绪之和袁成举眉毛齐齐一挑,心中只想,咦?对啊,应该说“趁火打劫”才更恰当。 徐姓首领把手一挥,沉声道:“兄弟们听了,咱们趁乱冲进去,抢了唐庶人一家就走,若是没办法全抢出来,至少带走一个!” 说完,徐姓游侠儿瞪眼道:“先前从蝉鸣寺守军手里买来的唐家父子画像,你们可都记住了么?” 众游侠儿乱烘烘地道:“记住了记住了,不会抢错人的,徐老大,你放心。” 徐姓游侠儿把手一挥,喝道:“走,杀进去,好好做他一场。” “走走走!” “并肩子上啊!” 一众北国游侠儿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子似的,一股脑地杀将进去。 …… 高典军能成为贺兰三思府上的典军官,一身武艺自是不俗。 他修习的是“飞黄练气术”,飞黄即是马的雅称。 这门“练气术”讲究动静结合,于身法和力量上追求相对的均衡。 而高典军显然在“飞黄练气术”上浸淫多年,一身功夫十分的高明。 贺兰娆娆的武功就有些怪异了。 她动作时而如猱如鼠,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轻盈灵动,时而威猛无俦,身法又飘忽不定,高典军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他以前跟着贺兰三思是见过这位女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义阳郡王的,不过从未见她用过功夫。 此时与她交手,高典军才知道,贺兰娆娆修习的应该是“云螭练气术”,也就是龙之练气术。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以龙命名这种练气术,正是因为它的风格飘忽不定。 其实各种类型的练气术,并不能从功法类型上决定谁更高明。 其分类只是从其侧重的修习风格和表现出来的动作特点来划分的。 每一门类的练气术都有高明与普通。 就像同样是枪法,周侗老师傅传给岳飞的枪法,和你村头二大爷教你的二杆子枪法,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高典军既然知道了贺兰娆娆的功法特点,当然是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全力应对。 此时,马厩里的火终于烧成了一条火线,并且燎着了那些马匹的马尾。 马儿吃痛,挣扎起来,已经割得只剩一线的缰绳顿时挣断,一匹匹屁股着火的骏马,就从马厩里冲了出来。 徐老大领着一帮游侠,也从北面加入了战团。 一汪浑水,变得愈发浑浊了。 北朔王唐浩然派来的游侠儿,甫一冲入磨坊区,便迎来了“玄鸟卫”的猛烈狙击。 徐游侠和郭绪之、袁姓游侠儿等人,本是一群江湖中人,拿钱办事而已,哪有什么军纪可言。 至于分兵合击、配合协同等等,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们很快就各自为战,寻人厮杀了。 只是一路闯来,他们也没发现一个长得像那四幅画像上的男子。 高典军的人本来落了下风,徐游侠的人加入后,吸引了不少火力,倒是让高典军的人松了口气。 高高的谷仓之上,指挥战斗的竹小春惊讶地发现从北面又有一支队伍杀了进来。 竹小春只道是之前潜进来的那些人安排的接应人马也出动了,不禁冷笑一声,她又何尝没有后手? 竹小春探手摸向了箭囊。 她的箭囊分成两格,其中一小格里,有三枝涂了颜色的箭,那箭杆儿“胖”了一圈儿,内装的是火药。 竹小春一伸手,就将那支红色的箭抽了出来。 竹小春将红箭虚搭在箭上,便去烛火上引燃箭上的药捻儿。 药捻儿“嗤嗤”地燃烧起来,竹小春弯弓向天,双臂一较力,如怀抱满月,猛一松弦,那火箭便冲天而起。 “砰!” 满天的绚丽,犹如夜空中突然绽放了一支七彩缤纷的菊花。 竹小春的“总接应”,也出动了! 学过兵法的人,都知道预备队在战斗中的作用有多大。 双方一旦交战,事先不曾预料到的任何意外情况、战前侦伺中不曾发现的任何兵力、调兵遣将中出现的任何纰漏,都很难靠已经投入投入战斗的部队去解决,只能靠预备队。 预备队在现代被称为“预备队”,而在古代,则被称为“总接应。” 那火箭在夜空中炸响,“啪”地一声,一丝丝一线线姹紫嫣红的颜色,便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看到夜空中这朵绚丽的烟花,磨坊区外的稻田深处、对面山坡上的丛林之中,忽然涌现出一队队官兵。 这些官兵如林徐进、如墙之涌,一队队一排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磨坊区逼近过来。 尽管磨坊区内杀声震天,但是他们的步伐却是不疾不缓,始终队列整齐。 在行进当中,还有几支队伍分裂出去,缓缓掩向上下游,似乎是要构成四堵兵墙,困住磨坊区。 果然打着“今夜来犯之敌,不许给我放走一个!”的主意。 四面合围! 第011章 结阵,四面埋伏 四面涌现的队伍中,有鼓手敲鼓,士兵们的步伐,就准确地踩在鼓点之上。 军队作战,不是一声号令大家便一涌而上,各寻对手捉对儿厮杀。 只有山贼土匪,才会如此没有章法。 真正的精锐之师,就是要充分利用协同作战的能力,充分发挥团队合作的优势。 而在冷兵器时代,平素经过充分训练而掌握的“阵”,就是他们发挥集体战斗力的最佳手段。 队伍人数越多,越是依赖于“阵”。 如果兵马上万,甚至数十万,那就更是需要事先拟定好几种战阵。 进攻型、防守型、攻守兼备型、遇到伏击时该怎么办,被敌人突破侧翼时该怎么办…… 到时候中军旗号一打,各部分军队就按照事先的约定摆出相应的战阵。 这不是拘泥不化,而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作战方式。 不然,战时军中即时传达各种作战指令是一个大难题,简单的声光讯号、鼓乐讯号,无法传达更复杂、更细化的作战指令。 若是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军队的大会战,就算是最简单的作战指令,要贯彻到一线再予以执行,只怕小半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哪个敌人会等着你按部就班地调兵遣将? 所以,事先演练成熟的“阵”,就成了指挥大规模战役的最佳手段。 这也是古时候大军出征时,常有天子授阵图的原因。 那不是不懂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僵化指挥战斗,恰恰是最适应当时战争形势的指挥策略。 这玩意儿,就和我们看见十八世纪西方的火枪手排着队对射玩枪毙,感觉不可思议一样。 在那个时代,它就是这样,限于当时的各种客观条件,你跳跃不过去。 此时,从四下里冒出来的这支伏兵,就以五十人为一队,个个平端“擘张弩”,齐头并进。 如果是弓,只有接近了才能搭箭拉弦,没有哪个士兵会事先开弓如满月地等在那里,没两下力气就耗光了。 但是弩则不然,他们可以把手指放在扳机上,随时待发。 一支全都配备了弩的军队,这是精锐之师! “不好,我们中埋伏了。”一瞧四处整齐杀来的军队,高典军的人便矍然变色。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出身,自然清楚这行伍军阵的意义。 在这样空旷的地方,个人武技能得以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金庸的神雕,作为新派武侠小说,武技设定已经是神乎其神,远超现实了。 即便如此,在写到五绝闯蒙古大营时,也没有太过夸张。 在写到以黄药师、周伯通等七大当世绝顶高手迎战一个蒙古百夫队时,也说他们是舍命苦战,险些丧命当场。 面对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个人武技再高明也没多少发挥余地,这就是协同作战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 一见军阵缓缓而来,高典军的人马上就知道贺兰娆娆早有防备,一旦让这支军队合围成功,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于是,高典军的人立即萌生了退意,想要趁着合围尚未完成,立即突围而去。 但是,徐游侠的人却不懂军阵之法,也不清楚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游兵散勇的巨大差距。 两个游侠儿挥舞着手中的奇门兵刃,悍勇地迎着那整齐的队伍就冲了上去。 “铿铿铿……”清晰好听的机括声响起,一枝枝弩箭向着他们攒射过去。 刹那间,两个游侠儿就像《新龙门客栈》里被东厂番子乱箭射死的贺兰山大盗一样,浑身都被射成了刺猬。 他们还没冲到那些士兵面前,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游侠儿正想冲上去,一见如此局面,吓得浑身的汗毛儿都竖了起来,怪叫一声,返身就逃。 但是官兵并没有追赶,他们依旧排着整齐的队伍,列阵而行,丝毫没有因为攻击或被攻击而乱了队形。 他们的阵形不敢乱,一旦乱了阵形,不能发挥合力,技击高手杀他们,就像他们此时杀这些技击高手一样,也是易如反掌。 辛弃疾带着五十个人就能闯进五万人的金军大营大闹一场,原因就在于此: 军队有备与无备、结阵与未结阵之时,所能发挥出的战斗力天壤之别。 羊角制成的“发芽”铿铿地扣动着,机括之力射出的矢箭,极少有人能凭身法快过它去。 游侠儿们被迫向磨坊区深处跑去。 就像被困在水泊里的鱼,哪怕明知水抽干后,在那湖心区更难有活路,此刻也只能向着那里拼命地游。 高典军的人察觉不妙,已经果断放弃了他们的任务,纷纷逃向来时的道路,想要趁着官军尚未合拢,趟开一条生路。 唐庶人和韦氏睡的早,他们这身子骨儿,颠簸一路,都快散了。 但是说是睡,其实也只是躺在榻上歇乏儿,他们可睡不着。???.23sk. 方才看见唐治答应今晚要逃出宿地,他们正在急切地等着唐治成功的消息。 外边喊杀声一起,两口子登时大喜,三郎开始行动了,他能顺利逃走么? 他们很想出去看个究竟,但又想撇清自己,所以迟疑未动。 唐修听到动静后,却是一咕噜就爬了起来,他一拳就砸碎了一张结实的梨木桌子,提起两条桌腿就冲了出去。 四下里早有玄鸟卫的武士严密戒备着,一见唐修出来,马上就有玄鸟卫的人上前阻拦:“二郎且请回去,不要胡乱走动。” 唐修提着两条桌腿,大声道:“发生什么事了?阿父、阿母,你们可还好么?” 唐庶人和韦氏听见儿子叫嚷,跑到窗前回道:“二郎,为父在(为娘在),发生什么事了?” 唐修瞪着眼睛道:“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大的火,好几处都着了火,还有厮杀声。” 唐仲平一听,心中一喜,好几处地方起火? 三郎倒也机灵,居然闹出这般阵仗来分散玄鸟卫的注意力,想必他能逃出去了。 那玄鸟卫的人见状,提高声音道:“有贼人闯来,不过唐庶人不必担心,我们玄鸟卫一定可以卫护你们的安全。” “二郎也请回房去,不要待在外边。” “嗯……” 唐修想了想,便冷哼一声,回到了自己房去,马上又趴到窗口,向外张望。 另外一间房子的窗口,大哥唐齐把脸儿探出窗口,扬声叫道:“阿父,阿母,你们无恙么?” 听到唐仲平夫妇回应,唐齐松了口气,眼见处处火起,厮杀声隐隐传来,不禁摇头叹息。 唐齐吟道:“火影斜侵剑光寒,杀声入耳肌骨颤,阿父犹困兄妹……咦?三郎和小妹呢?” 唐齐马上又从窗户探出头去,扬声道:“二郎,二郎,三郎和小妹也安全么?” 唐齐的房子挨着父母,接下来才是唐修,而唐治和唐小棠还在唐修之后,所以唐齐要问唐修。 唐修听了大哥问话,扬声道:”在的吧,三郎?三郎?小妹?” 旁边屋舍里,却哪里有人回答。 韦氏正在高兴,听说女儿也不见了,不禁情急。 四个孩子,只有小棠是她亲手抚养的,也最有感情。 韦氏急道:“夫君,小棠怎么没了消息?” 韦氏说着她就要冲出去寻找,却被唐仲平一把拉住:“外边刀光剑影的,你一个弱女子,能往哪里去找?让玄鸟卫的人去找吧!” 第012章 伙房,一瓢素雪 伙房里,唐小棠扶着膝盖喘匀了气息,后怕地道:“怎么来了这么多歹人,三哥,我们快去寻阿父阿母吧,这里……” 她刚说到这儿,就有两个游侠儿从伙房门前喊杀着冲了过去。 唐小棠吓了一跳,马上收住了声音。 但那两个已经冲过门去的游侠儿,却又举着刀,倒退了回来。 两个游侠儿探头往伙房里一看,影影绰绰地有两个人,一个游侠儿不禁大喜道:“哈哈,这里有人!” 说着,他就举刀冲了进来,另一个游侠儿也是紧随其后。 唐治和唐小棠身在伙房之中,那两个游侠儿挡在门口遮住了火光,一时也看不清房中二人模样,只辨得出是一对少年男女。 其中一个游侠儿便把刀一横,大喝道:“快跟我们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此来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抢人,当然不能马上动手,而是想把人轰到外面,认一认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但是唐治和唐小棠可不知道他们的用意,一瞧杀手闯进来,唐小棠吓得紧紧揪住唐治的衣袖,吓得脸儿都白了。 唐治一瞧被人堵在了门口,就算暴露实力也不得不出手了。 他袖中刀刚刚一动,忽然看见了案板上放着的大半袋面粉,登时计上心来。 唐治伸手一抄,面袋子里的瓢就被他抄了起来。 “呼~~”大半瓢面粉被他泼了出去。 那游侠儿被他泼了一脸的白面,空中也是面粉飞扬。 唐治左手持瓢,迅速又舀了一瓢白面,摒住呼吸向前一窜。 唐治袖中猎刀弹出,手腕上翻,一刀刺进了那游侠儿的心脏。 这一刀狠辣至极,直没至柄。 那游侠儿心脏被刺穿,登时毙命。 唐治在他软软倒地的同时,又向后边的第二个游侠儿冲去,又是一瓢白面当头泼去。 那游侠儿横刀一挡,可又怎么挡得住一瓢面粉,白面泼了他一脸,双眼全都迷住了。 游侠儿怪叫一声,下意识地弃了刀,双手摸向自己的脸面。 唐治已经不知道拿多少野兽练过手了,杀人技的速度惊人。 他猎刀一翻,就从那游侠儿颌下滑过。 那游侠儿的喉头瞬间被切开,喉管漏了气,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他迷了眼,本要摸向眼睛的双手又抓向自己的咽喉,“嗬嗬”地怪叫着,仰面倒了下去,两腿一蹬,便没了气息。 唐小棠瞪大了眼睛,可是黑暗之中只看见人影错动,漫天的白面雾茫茫的,啥也没看清。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唐小棠吓得一哆嗦,顿时尖叫起来:“啊~~~救命啊!打洗你,打洗你……” 唐小棠吓得嘴都瓢了,握紧一对小拳头,在唐治的肩膀上就是一通乱捶。 唐治:…… 待唐小棠刺耳的尖叫稍歇,唐治才无奈地道:“别叫,是我!” 唐小棠惊喜道:“三哥?” 唐治道:“我用面粉扬了那歹人一脸,迷了他们的眼,趁机把他们杀了。” 唐小棠大喜:“他们死了?” 唐小棠看看门口,地上果然倒着两具尸体,顿时大喜。 可是,唐小棠的尖叫声,已经引起了几个冲过来的北地游侠儿注意,他们马上向伙房这边跑了过来。 唐治听到外边急促的脚步声,心头顿时一紧,急忙把那瓢往唐小棠手中一塞,低喝道:“快,看见人进来,就扬面粉!人,三哥来杀!” “哦哦哦哦!” 唐小棠不敢怠慢,连忙接过大瓢,满满舀了一瓢面,哆哆嗦嗦地盯着门口。 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来…… “泼!”门口一个游侠儿刚一露面,唐治便是一声大喝。 唐小棠双手攥着瓢把儿,听得娇躯一颤,“呀”地一声叫,双手便握紧瓢把儿抡了开去。 只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儿,唐小棠泼出白面的节点没有掌握好。 她那身子半转过来时,一瓢白面才扬出去,全泼在伙房里了。 伙房里登时白面飞腾,一片迷茫。 不过,唐治让她扬面,虽有惑敌的目的,但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动。???.23sk. 如今面虽扬到了屋子里,只要能蒙蔽唐小棠的视线就好。 唐治涌身而出,一口猎刀舞动,端地是最简洁、直接、犀利的杀人技。 那是他与狂暴的熊、凶残的狼、机警的狐、灵巧的兔等各种野兽搏斗中,不断淬炼出来的杀人技巧。 刀锋闪处,血光四溅。 唐治知道这些人是来“接”他们去北方的,可他不想去啊! 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稍稍有些变形的唐,他要回神都,他要做“隆基哥”!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要去劳什子的朔北当反贼! “噗噗噗……” 兵器切开肉体声、刺入内脏声,不绝于耳。 唐治的“子神练气术”,不仅大幅提高了他的身体潜能,调动出他最大的力量,还能让他在剧烈的战斗中,保持最科学的呼吸频率。 不要小看了这呼吸之道,换作普通精壮的男子,以狮子搏兔的方式力拼上十余招就得力竭。 但是有了这种正确的吐纳之法,他可以在百招之内,始终保持这种高力量、高速度、高反应的输出。 刀光几乎都看不清了,只看见几道流萤似的寒光闪过,当门扑来的两个游侠儿便惨叫着摔了出去。 其中一个打着转儿摔出去,身上、头上、脸上、手上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刀。 这些刀伤有砍的、有削的、有划的、有刺的,伤势和受伤角度、受伤方式都各不相同。 也不知道一时间唐治究竟劈出了多少刀,这游侠儿皮开肉绽,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儿。 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脑袋像个血葫芦似的,双眼都被血浆糊住了,却仍努力指着伙房的方向,嘴唇翕合了几下,一挺身子,就咽了气。 另一个游侠儿更惨,他倒摔出来时,脖子已被削开了一半,脑袋向后倒挂在脖颈上,还没落地就气绝了。 “杀进去!” 两人的惨死激怒了众游侠儿,他们也不想弄清楚伙房里究竟是什么人了,一个游侠儿纵身上前,双手便连连扬起。 他的皮护腰上插着一口口的柳叶飞刀,随着他的双手连扬,那皮护腰上的飞刀迅速地变少。 一道道雪亮的刀光,“嗖嗖嗖”地射向黑漆漆的伙房中各个角落。 第013章 纷扬,一声霹雳 第一口柳叶飞刀贴着唐治脸颊飞过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不妙。 不过,唐小棠就在后面,他若避开,小棠难免挨上一刀。 唐治只好硬着头皮,舞动猎刀,以“八方风雨护身式”护住周身上下。 同时,唐治趋身后退,左手摸到案板上一口锅盖,立即就抄了起来。 这锅盖是用木头做的,又厚又沉,以榫卯技术嵌接。经过蒸汽、油污反复浸透,木料极其结实沉重。 “笃笃笃”,至少有三口柳叶飞刀射在了锅盖上。 不过,这样厚实的锅盖,就算是以机括之力射出的箭矢都射不穿,更不用说是以腕力甩出的飞刀了。 唐治叫道:“小棠,你快闪开!” “没地方躲啊三哥!” 唐小棠虽然怕的要死,却还死死抓着那只瓢,手忙脚乱地托起一瓢瓢白面,闭着眼睛就往外泼。 可她本来就掌握不好方向,这时又闭着眼,那面便扬的到处都是。 外边那游侠儿掷空了皮护腰上的飞刀,却见伙房门口“雾茫茫”的,一时犹豫,不敢进去。 后边又有一个游侠儿大叫道:“让开,我来!” 他本来就举着一支火把,又从别人那儿夺来一支,冲到伙房门前,“嘿嘿”一笑,两支火把就抛了进去。 贺兰娆娆与那蒙面的高典军一场鏖战。 她的本领固然比高典军高明许多,可要想弄死高典军也不容易。 高典军不仅擅长防御,还擅长躲闪,身法轻灵敏捷,不是那么容易中招的。 打斗中,贺兰娆娆就在关心着唐治这边的情形,忽然看见两个游侠儿冲向伙房时,贺兰娆娆心中大惊,马上想要回援唐治。 却不想,还不等她动作,就看见那两个游侠儿惨叫着从伙房里摔了出来,贺兰娆娆不禁心中大奇。 她还未及想通其中原由,高典军已经趁她分神,一个翻滚,脱离了战场。 这时,亲眼看见军队如林、徐徐推进,情知大势已去,仓惶想要逃跑的同伙正好逃到这里,一见高典军,立即招呼他一起逃走。 高典军一条膀子鲜血淋漓,已经中了贺兰娆娆一剑,一听手下招呼,情知不妙,当机立断,便随着他们向来时方向急急逃去。 贺兰娆娆顾不上追他,贺兰最重要的任务是保证唐庶人一家的安全。 眼见又有几个游侠儿冲向伙房,贺兰娆娆心中一急,强提一口气,一个“燕子三抄水”,便向伙房猛扑过去。 “轰!轰~~” 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投进伙房,可怕的爆炸声立即传了出来,而且不是一声,而是接连两声。 剧烈的爆炸、刺目的光芒、强大的爆炸力…… 让那石屋的屋顶化作了漫天的渣土,激射向十数丈的高空。 那石沏的伙房崩塌了,一块块石头,就像被抛石机抛射出来似的,呼啸着、旋转着砸向四面八方…… 正站在门前抛火把的那个游侠儿,“呼”地一声,就被一股强劲的气浪卷上了半空。 贺兰娆娆惊得花容失色,但是她的身形却已止不住了! 那个掷火把的游侠儿,本想扔进两支火把照亮房中,免得敌暗我明,被人暗算。 可他并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粉尘爆炸”。 实际上,粉尘爆炸的常识,也是直到近现代才被人们发现并注意到的。 二战时期,德军轰炸英国,英国一家面粉厂的厂主正暗自庆幸没有击中他的厂房,却不料车间竟接连发生了大爆炸,爆炸的破坏力甚至超过了炸弹。 那就是因为火焰引起了面粉的粉尘爆炸。 方才唐小棠撒出了不少面粉,伙房里空气中弥漫了粉尘。 火把掷入的时候,唐治脑海中如电光石火,突然想起了粉尘爆炸现象。 唐治大惊之下,立即弃了刀,返身扑向唐小棠。 “诶!”唐小棠被唐治一把抱住,惊呼一声,瓢失手落地。 唐治抱着唐小棠,纵身向前一扑,就摔向案板旁边的那口大水缸。 这大水缸用来供应厨房用水的,所以又大又高。 火把翻滚着掷进伙房的同时,唐治抱着唐小棠落进了水缸。 缸中的水哗地一声涌了起来,与此同时,伙房中发生了第一次粉尘爆炸。 爆炸产生了强大的气浪,卷向四面八方。 不过,处于爆炸核心且在低处的大水缸,就像宁静的暴风眼,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肆虐的爆炸气浪四下冲撞,破坏了房屋结构,将那放在案板上的大半袋面粉也炸得纷扬于空。 于是又造成了第二次威力更大的粉尘爆炸。 这一次强大的爆炸力不仅将屋顶掀起,还把石砌的墙壁炸得激射而出。 强大的中心负压,让那结实的大水缸“喀喇喇”地炸裂开来,“哗”地一声,便四分五裂。 借助缸体的保护和水对冲击波的抵消,唐小棠毫发无伤,但还是震得昏厥了过去。 唐治也是昏头转向,耳鼓嗡鸣。 可伙房外边那些游侠儿就惨了。 当门而立扔火把的那位大哥,反而是最幸运的。 他被气浪抛出去七八丈远、五六丈高,又重重地摔了下去,陷入了昏迷,却还有气儿。 另外几个游侠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飞溅的石块砸得他们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当场毙命的倒也干脆,没受什么痛苦就一命呜呼了。 那还活着的,倒卧在地,惨叫连天,却已没了行动能力。 贺兰娆娆正飞扑过去,一大蓬碎石块就向她激射过来。 这个时候,越是小的石块,杀伤力越大。 尤其是那拳头大小甚至弹丸大小的石子,怎么可能抵挡得住?23sk. 所以,一眼扫去,贺兰娆娆当机立断,身形一连两折,鱼龙变幻,成功地避过了一些激射的碎石,让自己的身子主动迎上了一块大石头。 贺兰娆娆弃了剑,长吸一口气,“云螭练气术”将她的力量调动到最高,双掌齐齐拍出,迎向当胸砸来的那块大石头。 “砰!” 贺兰娆娆受了重重一击,双臂剧痛,似乎是骨折了。 她成功地挡住了那块大石头,但胸口一震,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 第014章 谷场,马蹄声疾 贺兰娆娆倒摔出来,和那块大石头同步向前滚动了几匝,便倒伏在地,一动不动了。 谷仓高处,竹小春虽然在指挥全场战斗,但也一直在关心着贺兰娆娆这边的动静。 贺兰娆娆是不容有失的,哪怕行动彻底失败,在她心中,也不及贺兰娆娆的安全重要。 只是现在这个变化,就算她智近于妖也不可能事先预测的。 那种威力巨大的爆炸,更是她想都想不到的。 以至于还不等竹小春做出什么反应,一切已经结束了! “大王!” 一见贺兰娆娆生死不知,竹小春急得几乎要从那谷仓高处跳下去。 她与贺兰娆娆不仅是上司与心腹部曲的关系,而且情同姊妹。 贺兰娆娆更是女帝极为宠信的人。 如果贺兰娆娆有个好歹,不管是从个人感情上,还是从前途命运上,对竹小春来说,都是无法承受之重。 竹小春从谷仓高处借着木架为垫脚点,只是两个起跃,便从高处跃到了地面上。 甫一落地,竹小春马上领着留守谷仓的几个玄鸟卫,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此时,四下的官兵已经堪堪形成合围,高典军一行人在合围即将形成的刹那,逃到了豁口处。 先是一阵箭雨迎面袭来,消灭了他近一半的人马。 高典军等人冒着箭雨疯狂地冲了上去,他们是军人,深知如果停下来,就更没有生路。 眼见高典军等人靠近,前方的一队士兵便低喝一声,弩挂到了腰间,“呛”地一声抽出了陌刀。 这士兵每一队有五十名擘张弩手,他们的箭壶中各携五十枝箭。 在他们腰间,还配有一口陌刀和一支短殳。 敌近百步,以弩射之。天籁小说网 敌近二十步以内,弃弩拔刀,以陌刀斩之。 如果敌人披甲,刀剑难以破防,那一头重如铁锤的短殳就能发挥大作用了。 对付披甲人,这种重武器“砸”出来的杀伤力才最大。 这就是大周朝精锐之师的装备。 其实正常来说,在这一队弩手之后,还应该有大盾手、长矛手相配合。 当弓弩失去作用后,一个陌刀手、一个长矛手、一个大盾手,就能构成远攻、近攻、防御三位一体的一个战斗小组。 不过,现在他们的对手可也不是正式的军队,自然不需要那样的配置。 高典军等人虽然顶住了一波箭雨,却又迎上了这武装到牙齿的大周劲旅。 一番厮杀,只剩下高典军和两个部下,浑身浴血地逃了出去。 伙房爆炸,四下里游侠儿死伤一片,贺兰娆娆昏倒在地,生死不知。 唐治和唐小棠也还未恢复清醒。 竹小春领着一群玄鸟卫,从晒谷场那边疯也似地赶过来。 这时候,惊马到了。 那马被烧了马尾,痛楚难当,疯了一般乱窜,渐渐汇合在一起,在头马的率领下,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贺兰娆娆此番到放州来,用的都是雄骏异常的西域良驹。 那马高大雄骏,马蹄巨大,又钉了铁马掌,踏在夯实的晒谷场上,力量实在惊人。 一个被乱石砸伤倒在地上的游侠儿,本来还在哼哼唧唧的,被一匹高头大马的马蹄一脚踏在了头上。 那马儿有两千多斤的体重,再加上巨大的奔跑冲击力,全部集中在了一只钉了铁马掌的巨大马蹄之上…… 这一脚踩下去,“噗”地一声,就像踩中了一个烂西瓜,那游侠儿登时脑浆迸裂,死得不能再死了。 惊马群不管不顾,继续疯狂地向前奔跑着。 贺兰娆娆软绵绵地俯伏在地,正处于惊马奔跑的路线之上。 一匹匹惊马践踏着大地,从她身边飞驰而过。 只要有一只马蹄不慎踩中了她,贺兰娆娆立时就得香消玉殒。 竹小春远远看见,吓得腿都软了。 惊马狂奔,碗口大的马蹄践踏着地面。 作为一个高深的炼气士,哪怕仍在昏迷之中,依旧对危险有着超高的敏锐感觉。 贺兰娆娆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就见四下里是一条条肌肉结实、强健有力的马腿急急闪动。 一只只碗口大的马蹄,正踏得地面尘土飞扬。 贺兰娆娆大吃一惊,突然感觉一匹骏马正要向她的脊背踏过来。 这一蹄子若是踏中了,就算不踩她个肠穿肚烂,脊椎也得粉碎,从此沦为废人。 贺兰娆娆紧咬了牙根,用尽全身余力,向旁边勉强一翻身。 马蹄子贴着她的胸口,险之又险地踏在地面上,再往前一扬…… “诶~~” 贺兰娆娆一声惊呼,散开的外袍与革带一下子绊缠在了马腿上,身子登时被那骏马拖着向前拖去。 晒谷场对面,竹小春领着几个玄鸟卫,疯了一般向这边狂奔。 狸奴早已杀疯了心,此时提着两口弯刀,也不知道杀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徐游侠和郭绪之等人在军阵强弩的逼迫之下,也向这边退缩了过来。 郭绪之提着两口鸳鸯铖,肩头插着一支弩箭,一边逃跑,一边惊慌地道:“徐老大,咱们这一回恐怕是‘不能自拔’了。” 袁姓游侠儿怒气冲冲地骂道:“死就死,怕什么,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袁成举举起独臂铜人仰天咆哮:“老子‘死而不僵’,二十年后‘死灰复燃’,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徐首领破口大骂:“都他娘的闭嘴,抓人质!赶紧抓个人质!” “可这哪儿有人啊……” 郭绪之苦着一张脸四下张望,忽然听见前方马蹄如雷。 郭绪之急忙向前方看去,就见一匹匹骏马,从夜色中冲了出来。 一些神骏异常的马匹尾巴处,还在冒着青烟,仿佛是一匹匹天马! …… 唐治的脑袋也受到了震荡。 他努力爬起来,发现小妹瘫在地上,试了一下她的鼻息,知道只是昏迷了,顿时放下心来。 他晃晃脑袋,向外看去。 这时候整间伙房只剩下四面墙的下半部分还杵在那里,四下里已经是一览无余。 贺兰娆娆被卷进惊马群,甚至被一匹骏马拖曳而行的画面顿时跃入他的眼帘。 糟糕! 唐治吃了一惊,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这贺兰娆娆可是女皇帝的亲信,如果把她救下来,自己对她可就有了救命之恩。 这个年代,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自己若是救了她的性命,作为她的救命恩人,还怕她不会在女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话? 这可关系到自己的“隆基”之路,值得一搏! 第015章 出手,阴差阳错 贺兰娆娆被惊马拖曳而行,心中悲苦不已。 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神志也开始再度恍惚起来。 现在是在晒谷场上,所以尚还好些。 再往前去,跑到磨坊区外,她的身体就会被崎岖不平的碎石野路蹭得支离破碎,连全尸都留不下。 这,就是我的结局么? 贺兰娆娆用尽余力昂起了头,她只希望死后脸部还能保持完整,不然若连她的脸都一片糜烂,真是死都不甘心。 就在这时,唐治冲了过来。 唐治打横儿一个滑铲,划进了惊马群中,可他这时才惊觉猎刀没在手中,不禁暗叫一声苦也。 唐治手中无刀,而被拖曳的贺兰娆娆眼看就要从他眼前划过。 情急之下唐治只能向前一扑,一把抱住贺兰娆娆,两个人一起被拖曳着向前划去。 唐治一用力,便将二人调转了体位,自己垫到下边,让贺兰娆娆趴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被马匹拖曳的衣带是贺兰娆娆的,他唯有抱紧贺兰娆娆才不会被甩下去。 于是,唐治只能双手抱紧了贺兰娆娆,为恐脱落,双腿也盘紧了她的身子。 “唐三郎?” 贺兰娆娆看清了唐治的脸庞,然后,精神一松,她就再度昏了过去。天籁小说网 …… “咦?是马?我们上马,冲出去!” 眼见前方群马冲来,徐首领立即想出了逃出去的办法。 这时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七八个人,都是身手极好的游侠儿。 一听老大吩咐,几个游侠儿顿时两眼一亮,立即迎向一匹匹骏马。 这马晚间放在马厩里,都是卸了马鞍的,马背上光溜溜儿的,只有断了一半的马缰绳还在。 不过,这些游侠儿都是北方人,马术不错,纷纷错身上马,双腿挟紧了马腹,头贴着马鬃,人马合一,十分矫健。 就连郭绪之和袁姓游侠儿两个矮冬瓜,一跃上马的身形也是既矫健又帅气。 “站住!” “再向前来,格杀勿论!” 前方墙一般徐徐进逼的官兵见有人乘马而来,立即大声吆喝起来。 这些游侠儿哪里肯听,那些官兵见喝止无效,马上就是一拨箭矢泼来。 前方有三骑游侠儿被射的连人带马轰隆隆地砸向地面。 后边的游侠儿一瞧这些官兵如此凶悍,下意识地一勒马缰,那马儿唏溜溜地人立而起,顿时停了下来。 正前方的官兵,冷冷地放下擘张弩,拔出了锋利的陌刀。 拖曳着唐治和贺兰娆娆的骏马顺势冲进了徐游侠等人的群马中间,也停了下来。 唐治抱着贺兰娆娆,看看身边一众游侠,心中很是尴尬。 幸好这些游侠儿正攥着马缰谨慎地四顾,提防着箭矢,一时顾不上他。 唐治赶紧跳起身来,顾不得后背上火辣辣的,他立即解开马蹄上扭结的衣带,反手就把贺兰娆娆放上了马背。 紧跟着唐治一纵身,也跳了上去,自后环住了贺兰娆娆的腰肢。 他这时还想着上马也是迫不得已。 不然的话,不要说还抱着一个人,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群盗乘马的包围圈里,徒步也是跑不掉的。 所谓“燕子三抄水”、“八步赶蝉”一类的轻功提纵术,并不是说能让人的体重变轻,而是纵跃能力的短时间提高和短距离的爆发。 没有人能用轻身提纵术跑马拉松。 就像一个大力士,纵然他力能扛鼎,但是你给他一口五斤重的大刀,让他平举一个时辰,他也做不到。 唐治提着马缰,想让那匹马转身,趁着几个游侠儿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逃出这虎狼窝。 可这时,竹小春却duang~duang~duang~地追了上来。 远远的竹小春就大叫道:“不许放箭,谁也不许放箭,谁若是伤了……她,你们全都得死!” 竹小春本来想喊“若是伤了大王”的,可是定睛一瞧此刻形势,忽然发现不对,只能急急改口。 “嗯?” 竹小春这一叫,徐首领顿时发现不对,扭头一看。 旁边马上,唐治怀抱着贺兰娆娆,正欲抖缰逃命。 如今被发现,唐治保持着一个欲抖缰的动作,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咦?你是……” 徐首领大喜过望,这不就是画像上的唐三郎么。 皇孙在手,天下我有啊,哈哈哈哈…… 徐游侠马上把手中大刀一横,便架在了唐治的脖子上。 徐游侠厉声大喝道:“让路!否则,我就斩了他!” 斩皇孙? 你想拿前朝的皇孙,来威胁本朝的官兵? 虽然这个前朝皇孙,也是本朝皇孙,可那又怎样? 那夺江山的帝王们,血亲关系算什么? 外公杀外孙的,弟弟杀兄长的,儿子弑父的,这种事还少么? 前朝皇太子一家的坟,上边的草都齐腰深啦。 官兵们才不在乎什么前朝皇孙,拔出陌刀的已经摆成了陌刀阵,两翼的官兵则好整以暇地平端着劲弩。 这些游侠儿,根本就逃不掉。 竹小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 徐游侠只当她在意的是唐治,便把刀架在唐治的脖子上,冷笑道:“放我们走,否则,我就一刀砍了他。” 砍了他? 竹小春看了看,哦!唐治啊!死就死吧! 反正皇帝陛下的命令是:尽量安全地带他们回神都。 如果不能,那就杀了。 总之,不能让他们一家落在北朔王手中。 可问题是,唐治怀里还抱着贺兰大王呢。 竹小春心如油煎,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强作冷静地道:“你把皇孙放开,我让你们走!” 徐游侠仰天大笑:“哈哈哈,简直是个大笑话。我若放了他,还能走得了吗?” 徐游侠得意洋洋:“你先叫人让开,我带他走,出去二十里后,我就放人,我徐伯夷一言九鼎!若是不然,大不了一拍两散,嘿嘿嘿……” 郭绪之把鸳鸯铖合在一起,单手持缰,得意洋洋地道:“不错!老子可不怕死,你们若是不让开,我们大不了就‘生死相许’!” 竹小春急得额上汗水涔涔。 义阳郡王贺兰娆娆在她眼中,可比这个什么皇孙金贵的多了。 但是这些人显然还不知道贺兰娆娆的身份。 也亏得贺兰娆娆今晚本没打算出手,穿的是松软的晚装,而不是“玄鸟卫”的劲装,她的身份可是万万不能叫破的。 竹小春目中寒光微微闪动,缓和了声音,强挤出一抹微笑,柔声道: “朝廷中人说话还不可信么?你们要拿皇孙做人质,也成,可皇孙的侍女已经受了伤,你且把她放下来。” 徐伯夷大咧咧地道:“那倒不打紧,她一个小侍女我们要来何用,皇孙殿下,你……” 唐治听了却是心中一凛,心头突然生起一种危机感。 他看到了竹小春眼中攸然闪过的那一抹寒芒。 他丝毫也不怀疑,一旦他把贺兰娆娆交给“玄鸟卫”,这只没良心的大萝就会立即下令,连他一起射成毫猪。 唐治马上搂紧了贺兰娆娆,大声叫道:“我的秀儿不要紧的,她只是昏了。竹将军,你快救我啊!” 第016章 鸳鸯,小试交颈 竹小春恨不得一刀砍死唐治! 唐治这么一叫,她若还执意叫这些人先放开贺兰娆娆,你当他们是傻的么? 那他们一定会察觉贺兰娆娆的身份不一般了。 徐游侠瞪眼道:“不要拖延了时间,快让开路,我保证你们皇孙的安全!不然,大家就同归于尽!我数十个数,十、九、八……” 竹小春死死地瞪着唐治,唐治则理直气壮地看着竹小春。 我可是救了贺兰娆娆性命的,你这个没良心的大萝,良心都让胸挤没了吧,居然想弄死我! “五、四、三……” “好!” 竹小春咬了咬牙,道:“我放你走!不过你务必要遵守承诺,离开二十里后,要放了……皇孙!否则,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追上去,杀了你!” 徐游侠大喜,道:“你放心,咱们江湖中人,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儿,自然是说话算数的。” 竹小春恨恨地一摆手,喝道:“放他们走!” 这些官兵都是听竹小春调度的,见她吩咐下来,便让开了道路。 徐游侠把唐治当成了他逃命的大宝贝,刀仍稳稳地架在唐治脖子上,策马缓缓向外走去。 竹小春紧握双拳站在原地,胸膛起伏,都快要爆炸了。 这时,唐仲平夫妇跌跌撞撞地赶了来,唐齐和唐修就跟在后边。 老远唐仲平就喊:“这个逆子,这个逆子,他竟然逃了?我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我要和他断绝……” 唐齐和唐修乜视着父亲,感觉父亲还不明就里,这表态有些太不近人情。 他们正想说话,竹小春已娇叱一声道:“闭嘴!” 唐仲平吓了一跳,愕然住口。 徐伯夷等人已经消失在夜色当中,狸奴听到消息,提着两口弯刀急急追了过来。 不等她问话,竹小春便悻悻地道:“狸奴姐姐,大王被安载道的人掳去了!” 狸奴一听,大惊失色。 竹小春道:“你带上玄鸟卫,马上追上去。他们答应走出二十里就放人的,若是食言,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大王救回来。” “好!” 狸奴也是焦急不已,赶紧找来几匹没有跑掉的马儿,也顾不上回去找鞍鞯,便跳上马背,领了一些玄鸟卫,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 唐仲平听了竹小春的话,不禁和韦氏面面相觑。 唐齐和唐修听了却是大喜,三郎是被掳走的?这样的话,父亲似乎就不用断绝父子关系了吧? 咦?我为什么要大喜,三弟都被掳走了,喜从何来啊。 竹小春妙目一扫,冷冷地吩咐道:“各队队正、旅帅,全都过来见我!” 马上就有人把她的吩咐传达了下去。 虽然这些军人没资格上达天听,但是她为了贺兰娆娆,任由敌人带走皇孙唐治这件事,也不能由着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得提前警告他们一番。 唐治一行人一开始走的并不快。 因为徐游侠很警觉,他的刀一直架在唐治的脖子上,只要顺势一拖,就能让唐治人头落地。 唐治怀中还抱着个人,也不可能来得及反击徐游侠。 等他们到了荒郊野外,徐游侠便吩咐郭绪之上前,要把唐治绑了。 非如此,他们无法纵马狂奔。 唐治就知道他们不会遵守诺言放自己回去,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想要努力挣扎一下。 唐治便道:“各位好汉,你们不是已经答应了竹将军,要放我回去的么?” 徐游侠笑吟吟地道:“皇孙殿下,我们为了你,可是死了不少人呐!” 袁成举道:“就是,若放你回去,北朔王答应我们的金子可就不会兑现了。” 徐伯夷道:“再说,你去了北地可是要做皇帝的,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这个……能做皇帝么?” 唐治故意做出心动的模样,迟疑地道:“那……我便随你们去北地吧,只是,绑着我就不必了吧?” 他托了托怀里的贺兰娆娆:“我这侍女还昏迷着,你们若是绑了我,我还怎么抱着她?” 此时,贺兰娆娆悠悠醒了过来,刚一醒来,她就发现不对了。 贺兰娆娆微微睁开双目,入目的就是璀璨的星空。 旋即她就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然后她就听到了唐治与徐游侠的交谈。 徐游侠不耐烦地道:“等你当了皇帝,多少妃嫔没有,还带着个女人做什么,就丢在这里吧。” 贺兰娆娆听了心中一喜。 唐治双手一紧,抗议道:“那可不行,这荒郊野岭的,万一有蛇虫猛兽伤了她怎么办?” 唐治紧了紧双臂,深情地道:“秀儿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生同衾、死同穴,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郭绪之两眼一亮,赞道:“生同衾,死同穴,好句子,又学到了,又学到了。” 贺兰娆娆一听,本来可以脱身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还被他“生同衾、死同穴”地言语轻薄,只气得眼前一黑,天上的星星便呼呼地旋转了起来。 徐游侠啧啧赞叹道:“没想到皇孙殿下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那也罢了,我来帮你带着她。” 唐治正色道:“这可不行,秀儿是我的收房丫头,哪能再沾别的男人!” 贺兰娆娆听得一口气儿没上来,登时再度昏了过去。 袁姓游侠突然道:“徐老大,皇孙磨磨蹭蹭的,别是在拖延时间吧?” 这一说,徐游侠登时警觉起来。 他面露凶光,把刀压了一压,喝道:“郭绪之,你别听他胡咧咧,赶紧绑了!” 郭绪之顶着一个半秃的脑袋,挥舞着一根长索冲了过来。 当下,他就叫唐治将横抱在怀里的贺兰娆娆分开双腿跨坐在马上,而且是与唐治面对面地坐在马背上。 接着,他便用那条长索将唐治和贺兰娆娆紧紧捆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唐治便成了温香暖玉抱满怀的模样。 贺兰娆娆软软地偎在他的怀里,受伤的双臂搭在捆绑的绳索之上,下巴搭在唐治的肩窝里。 唐治的双手从贺兰娆娆的肋下穿过去,环在她的后背处。 郭绪之再用一根细牛筋儿,将唐治的两手大拇指绑在了一起。 这种绑法,在公门之中尤其盛行,被绑缚的人根本挣脱不开。 而且那牛筋儿既结实又柔韧,你一旦挣扎,手上渗出油汗,被那牛筋吸收,它就会收缩的更紧。 这种情况下若不及时解开,手指都能坏死。 看着唐治与贺兰娆娆如交颈鸳鸯一般的暧昧姿势,众游侠儿嘿嘿地一阵坏笑。 唐治前世今生两辈子加一块儿,还是头一回这样抱着一个柔若无骨的漂亮女孩子。 如果不是在这种氛围环境下,那该是何等的香艳旖旎啊。 可此时此刻,他连心猿意马的念头,一时都生不起。 徐游侠看了看唐治与贺兰娆娆“亲密无间”的样子,这才将刀撤回,说道:“我们走!再迟,他们就追上来了!” 郭绪之拾起马缰绳塞到唐治手中,然后回了自己马上。 众游侠儿把唐治的马儿裹挟在中间,便向前方急驰而去。 唐治没了办法,只能随着大流儿,驰骋在夜色之中。 马匹颠簸,他尽量控制着自己跨鞍打浪的动作,不让昏迷中的贺兰娆娆不太舒服。 只是,他的双手挟在贺兰娆娆肋下,两人“抱”的又紧。 而贺兰娆娆晚浴之后,只穿了很单薄的晚服,外袍又被马匹拖曳的有些破烂了,若不是胸上还系了“诃子”,早就春光外泄。 如今马儿这一奔跑,紧紧相拥的两人便是一阵磨擦,那绵软q弹温腻一片,更有肩窝处暗香浮动…… 唐治忽然想赋诗……m.23sk. 作画一首。 第017章 中宵,一骑双跨 星光下,山川里。 一马双跨,耳鬓厮磨。 如果把旁边这些游侠儿“p”掉的话,那该是何等浪漫唯美的一幕呀。 夜色中也不知道驰骋了多久。 马儿颠簸着,晚风吹拂着,贺兰娆娆渐渐又苏醒过来。 “这……这是……” 贺兰娆娆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下巴垫在一个人的肩窝里,自己则扑在那个人的怀里。 贺兰娆娆大吃一惊,猛然想要撤开,却又发现,自己的身子与那人紧紧绑在一起。 周围的景致正在飞快地倒行过去,臀下是颠簸的马背,她这是…… 贺兰娆娆仰了仰上身,这才看清,与她紧拥对坐马上的,竟是唐家三郎唐治。 唐治骑着一匹没有鞍鞯的马,本就不好固定身子。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要从她肩后看道路,又要控制颠簸的程度,实在是好不辛苦,身上都冒出了汗来。 一见贺兰娆娆醒了,唐治生怕她说错了话,立即低声道:“我们被裹挟了,莫要作声。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收房丫头秀儿。” 贺兰娆娆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重新伏在了他的肩窝里。 这样的话,贺兰娆娆说话,只需要轻轻开口,就正对着他的耳朵,不怕他听不清。 而且重伤之下的贺兰娆娆,身子酸乏的很,现在也真撑不住。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唐治听她一问,便把自己如何从惊马之下救她,如何一起被拖进游侠群里,如何被挟为人质,直至现在为何被绑成这样说了一遍。 贺兰娆娆听到他从惊马群中冒险搭救自己,心中微微一暖。 但随即她就想起此前清醒时,唐治拒绝把她放下的事来,不由冷笑一声,道:“方才他们要你把我放下,你为何不照做?” 唐治心中一惊,刚才她醒过来过? 一见唐治露出犹豫之色,贺兰娆娆立即强忍剧痛,将双臂搭在了唐治的肩膀上。 这副样子,就像是温柔地环住了唐治的脖子,正要与他倾情一吻。 可是,唐治却能感觉到,贺兰娆娆的双臂,正在悄悄地收紧。 她的小臂虽然骨折了,可是以上臂带动小臂,忍着痛楚猛然发力的话,想要扭断唐治的脖子也还是办得到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分明是一副脉脉含情的模样,但唐治却从贺兰娆娆眼中却看到了一抹决绝。 女帝吩咐过,要把唐庶人一家带回神都,如若不能,就地杀掉,绝不能让他们落入叛军之手。 贺兰娆娆对女帝忠心耿耿,自然奉行不渝。 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毫不犹豫。 唐治顿时感觉不妙,这姑娘有点彪啊,看样子她真会下手的。 唐治立即借着奔马之势向前一撞,结实的胸肌撞上了一对绵柔的玉兔。 贺兰娆娆闷哼一声,羞怒不已。 唐治却趁机撞进了贺兰娆娆怀里,贴近距离阻止她发力,在她耳边急急说道:“因为姑娘你不能走!” “不能走?” “对!因为,我走不了!我走不了,就得去北地给他们做皇帝!所以,我不能让你走,我需要你留下,给我做一个见证!” 唐治没拿什么怕山野间有野兽,会伤害昏迷中的贺兰娆娆一类的鬼话搪塞她。 玄乌卫的人现在已经追在屁股后边了,虽然夜色中看不清楚,却能听见他们远远的叫喊声。 这时把贺兰娆娆放下,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能追上来,这就能被野兽吃掉了? 这话,唬不了这个玄鸟卫的首领。 贺兰娆娆也没想到唐治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奇道:“要我做个见证?做什么见证?” 唐治道:“当然是我不想给他们做皇帝的见证!” 贺兰娆娆晒然道:“一旦到了北地,还由得了你么?就算是绑,他们也会把你绑到皇帝的宝座上去。” 唐治道:“不需要绑,这个皇帝的位子,我会坐的。” 贺兰娆娆一愣。 唐治加重语气道:“但我不会成为他们反抗大周的助力! 你是我皇祖母最信任的人,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为我做个见证!” 这番话,成功地勾起了贺兰娆娆的好奇心,贺兰娆娆压低声音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咦,你的小娘们儿醒了?” 徐游侠突然发现二人耳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唐治吓得心里“卟嗵”一跳,马上咳嗽一声,道:“是啊是啊,秀智,你可醒了,刚刚快急死我了。” 说着,他就想向贺兰娆娆使眼色,生怕她不配合,说漏了馅儿。 却不料,怀中的贺兰娆娆一秒变脸,迅速入戏。 如果说男人都是美的鉴赏家,那女人就都是最出色的演员。 “嘤嘤嘤,小郎君,我们这是在哪儿呀,人家好怕……” 唐治听了都有点懵,贺兰姑娘这么会演的么? 居然秒变“嘤嘤怪”,还真是可盐可甜呢! 唐治马上配合地道:“秀智啊,你不要怕。这些好汉是我北朔皇叔派来,要接我去北地做皇帝的。” 郭绪之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是最早跟了咱们皇孙的女人,到时候少不得给你一个皇妃的封号,那可就‘苦不堪言’啦!” 袁姓游侠儿兴奋地道:“姓郭的,你是不是想说苦尽甘来,你是不是想说苦尽甘来,哈哈哈,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郭绪之大怒,把脖子一梗梗,怒道:“放你娘的罗圈拐子屁,老子要说的就是‘苦不堪言’,你咬我啊!” 唐治没理这俩大棒槌,含情脉脉地对贺兰娆娆道:“秀智啊,既来之,且安之,不要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可是我想我娘……” “等我光复了大炎江山,你自然就能和你父母相聚了。” “小郎君若做了皇帝,还会对人家好么?” “你我相逢于微末,不管今后如何,我对你的情意永不改变。” “山无陵,天地合,亦不与卿绝……” “小郎君……” “秀儿……”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虽然他们本来就是相拥的。 徐伯夷咧了咧嘴,好不嫌弃地扭开了头去。 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汉子,哪受得了这种腻腻歪歪的戏码儿。 一见众游侠儿被他们俩的“卿卿我我”恶心的不行,不再关注他俩。 贺兰娆娆立即脸色一冷,趴在唐治的肩窝儿里,道:“说,你的理由!” 唐治道:“咳!你听我给你编……证地分析一下……” 第018章 急智,舌灿莲花 “辩……证?” “咳,是啊!就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阴阳相易,福祸相依之理。” 贺兰娆娆一听,不由得肃然起敬:“三郎居然懂得思辩之学?” 这年头儿,能在思想学术上独树一帜的人,那都是文化大家,是要受天下人敬仰的。 唐治年纪轻轻,贺兰娆娆自然不觉得他能提出什么独特的思想学说。 不过能对现有的思想学术体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那已经不是大多数未及弱冠的读书人所能具备的学识了。 唐治心虚地轻咳了一声,道:“贺兰姑娘,当今陛下乃是我的祖母,以孙而反祖,是为大不孝。你说,我会反了自己的祖母么?” 在皇位之争面前,这完全就是一句说服不了任何人的屁话。 不过,这句话一定要先说,这叫政治正确。 政治正确这块遮羞布,就算人人都知道它就是个“屁股帘儿”,也得把它挂起来。 要不然菊花都露出来了,那就太不雅观了。 随即,唐治才道:“以姑娘所见,北朔王唐浩然和朔北节度使安载道,能不能以一隅之地反了这整个天下?” 毫无偶像包袱的贺兰娆娆,在娇怯怯的收房丫头和义阳郡王两重身份之间切换自如,冷晒一声道:“绝无可能!” 唐治道:“这就是了,那么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草头王的头衔,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唐治不以为然地道:“得意不过一时,天兵一到,俱化飞灰,我有那么蠢么!” 贺兰娆娆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只要你到了北地,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坐上那个位子!” 唐治道:“这就是我一定要挽留姑娘你在我身边的原因了。” “别卖关子,你快说!” “以姑娘你的判断,朝廷要平定北地之乱,需要多久?” 贺兰娆娆道:“朝廷在陛下治理之下,四海升平,国力蒸蒸日上,若非西南番国正在作乱,朝廷早就调遣大军北上了。” 贺兰娆娆先讲了一下前因,才道:“如今就算是有西南之乱,朝廷若要平定北地,最多也就三五年光景便能成功。” 唐治道:“你觉得,三五年的时间,很快么?” 贺兰娆娆道:“当然很快!” 她乜了唐治一眼,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三五年便平定一场叛乱,还不快? 用三五年的时间平定一场叛乱,而且还是在两面作战之下,这当然是极快的速度了,怎么听他语气,还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用三五年的时间平定一场叛乱,在这个通讯效率和交通效率都极度低下的年代,那是真的一点也不慢了。 我们看史书时,一场叛乱从发生到平定,可能就只有一页纸的叙述,匆匆看下来,你还以为也就几个月一年多的事呢。 可实际上就算是一伙势力大一些的山贼,平剿下来都没那么快,更不要说是一股地方势力了。 明朝播州杨应龙之乱,持续了四年。 清朝大小金川之战,持续了七年。 唐朝安史之乱,持续了八年。 西晋八王之乱,持续了十六年…… 封建时代,光是知道消息、做出决定、动员军队、征集粮草、行军赶路,那一个流程走下来就需要多少时间?m.23sk. 所以,一场叛乱,打个三五七年,那都是正常操作。 北地之乱,可不是一伙盗匪山贼作乱。 大周若是在两面作战的情况下,仅仅三五年时间便能平定北方之乱,已经足见大周的国力之雄厚。 唐治却轻轻摇头,道:“正常情况下,算是很快了。但是现在,这里边有两个问题!” 他这一摇头,嘴唇便轻轻触碰到了贺兰娆娆粉嫩的脸颊,两人俱是脸上一热。 贺兰娆娆微微移开了一点身子,不服气地道:“有什么问题!” 唐治道:“第一,我皇祖母年事已高,说句大不敬的话,三五年的时间里,可以有多少意外发生?” 贺兰娆娆猛然一怔,有心反驳,可是思及朝廷如今复杂的局势,却也不禁哑然。 唐治道:“第二个问题,前朝时为防边陲异族作乱,于沿边设立了十大军镇,当地的军、政、赋税等大权,尽皆操于军镇节度之手。 大周建国后,为了稳住这些军镇,采取了绥靖政策,对他们更加优容。 这些军镇,全都已经实现了世袭,如今俨然就是国中之国,地方一霸。 如果,北朔王和朔北节度使能以一隅之地对抗朝廷三五年甚至更久。 那么,对其他节度使们而言,这意味着什么,姑娘你想到了么?” 贺兰娆娆心头顿时一震。 贺兰氏本就是关西大族,族中女子也接受教育。 贺兰娆娆能以女子之身脱颖而出,受到女帝青睐,并提拔重用,更非等闲之辈。 只不过,唐治比贺兰娆娆多了几千年的历史见识,看问题的角度就比较深刻,他所思考的角度,贺兰娆娆想不到。 若是身在局中的这个时代的人,能够跳出历史长河,从高屋建瓴的角度看问题,那就是这个时代毫无疑问的大智慧者。 唐学渣虽然在学问上够渣,但是角度清奇的理论虽然泛泛,对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却又跳不出时代桎棝的贺兰娆娆来说,却能大有启发。 所以,这一问,让贺兰娆娆对唐治的观感,直接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唐治察觉到了贺兰娆娆的态度变化,心中把握更大了。 他便有意地放慢了语调,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缓慢而低沉有力地说话,对别人更具有说服力。 这是唐治当年在网上冲浪时看到的一句话,这时候自然要现学现卖一番。 唐治用缓慢而低沉有力的声音道: “这么一段时间,足以让有野心的军镇看清朝廷的软弱。如果北地之乱需要朝廷用三五年时间来平定,那么两个军镇一起反了呢? 三个军镇联手呢,是不是就有机会改天换日?朝廷放出去的这些看门狗,会不会就此变成噬主的恶狼?” 贺兰娆娆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唐治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就算大周是一个参天巨人,被人这样不断地放血,它又能撑多久呢?” 贺兰娆娆嚅了嚅嘴唇,没有说话。 唐治微微挺了挺胸,声音愈发自信:“这个时候,我的作用就无人取代了!” 第019章 同去,做个昏君 “你……能起什么作用?” 作为一个能够接触大周中枢机密的皇帝心腹,贺兰娆娆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些尾大不掉的军镇如今的情况。 对于唐治的分析,贺兰娆娆其实是深以为然的,她的思绪已经被引入其中,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唐治究竟有什么打算。 唐治道:“北朔王和安节度谋反,真是为了光复大炎?” “就算他们成功,我也不过是一个被他们利用的傀儡!” “他们若真的成功,第一件事,就是弄死我!” 贺兰娆娆听了淡淡一笑:“哼,你倒是聪明!” “所以,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我都会站在朝廷这边。” 唐治的声音更低了一些:“有了这个伪皇的身份,我可以挑拨唐浩然和安载道的关系,我还可以分化他们与北地门阀士族的关系!” 贺兰娆娆心中一动。 唐治得意地道:“你说,有我这么一个‘昏君’在,他们还能不能撑上三五年?” 嘶~~~ 贺兰娆娆豁然开朗,原来唐三郎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要去北国做昏君! 唐治道:“而我所做的这一切,必须要有一个皇帝信得过的人在旁边看着。否则,北朔王兵败之日,皇祖母如何会相信我做过什么?”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唐治道:“不然我何必救你,还执意要带着你?” 唐治苦笑道:“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放了你,都比把你放在我身边更安全吧?” 贺兰娆娆心中转念,点了点头:“好!那我就替陛下,做你身边的‘观察使’了,如果你言而无信的话,我可随时会杀了你!” “那是自然!” 成功说服了贺兰娆娆,唐治也放了心。 他不想去北地,他要去神都。 他要走“隆基哥”的剧本,他要温泉水滑洗凝脂,他要侍儿扶起娇无力…… 可是现在阴差阳错,他大概率是只能去北地了。 那么,把贺兰娆娆留在身边,对他来说就至关重要了。 一旦反贼兵败,贺兰娆娆就是他存身保命的一张底牌! 当然,也不排除北朔王和安载道真有永乐大帝一样的大气运,但是那概率太小了啊! 最重要的是,就算这个小概率真让他们碰上了,自己十有八九也是“小明王”韩林儿的下场。 唐治怎么可能因为有人要捧他做皇帝就昏了头。 …… 夜色深沉,旷野苍茫。 六七匹快马,在这夜的旷野中驰骋着。 自从听了唐治的分析和他决定的行为,贺兰娆娆便陷入了沉思。 显然,她在推敲其中的可行性,也不乏对唐治此番言语真实性的判断。 贺兰娆娆的双臂依旧搭在唐治身上,身子绑得这么紧,双臂若是垂下来更没地方放。 而且,唐治跨鞍打浪的技巧提高的很快,身随马身悠然起伏,肩头的颠簸极其轻微,她双臂便少些痛楚。 可是,对唐治来说,无话可说的时候,却渐感难熬了。 和他贴面而坐的可不是一张纸片人,她是活色生香的一个大姑娘啊! 唐治前世今生两世为人,都不曾开过荤,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 两个人挨得这么近,贺兰娆娆从样貌到身材,又是极度完美的女子。 唐治双眼所见,是她俏美无双的容颜;双手所触,是她极尽妖娆的胴体。 随着马身的起伏,双手揽着那柔韧与弹性无双的小蛮腰。 唐治渐渐有些难为情起来,他想更多地触碰贺兰娆娆,又知道这姑娘不是他可以放肆的。 他想让自己保持理智,可是心中念头一动,便有些蠢蠢欲动。 念头这东西,不动则已,一念甫动,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就等唐大将军一声令下了! 可是他怂,唐治的内核,终究是从心。 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他敢侵犯的人物。 贺兰娆娆从沉思中醒来,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毕竟唐治的面孔离得那么近,灼热而微显急促呼吸就喷在她的脸上。 贺兰娆娆的肌肤本就白嫩如雪,受伤之后更加白了几分,就像剔透的骨瓷一样精致。 而此刻,她低垂着眼帘,覆盖着眼睛的浓密睫毛轻轻地跳动起来,白净如瓷的脸蛋儿上悄然晕染起了一抹抑制不住的血色。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 “这边走,进山!” 徐游侠突然一声大喝,放弃了沿旷野继续前进的路线,一拨马头,便向一片峡谷中冲去。 众人胯下战马随之转向,唐治与贺兰娆娆胯下的马儿也是随着头马急急一转。 “诶~” 贺兰娆娆一声轻呼,这马没有马鞍,马背本就光滑,这一转向,马头一昂,贺兰娆娆的身子登时一滑。 嘶~~~ 唐治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 嘶~~~唐治忽然明白喜欢掉书袋的大哥为何爱吟诗了: 寻龙分金看缠山, 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似有千重锁, 王侯也想居此间! 贺兰娆娆的脸蛋儿腾地一下,便泛起了两朵火烧云。 其实,对于两性之事,贺兰娆娆还是比较小白的。 这年月,未出阁的大姑娘,对于两性之事,在成亲之前,她们大多都是小白。 所以在成亲时,做娘的都要对女儿进行一番突击科普。 她们会拿一份春宫图,给女儿讲解一下,教她如何行男女之事、如何结鱼水之欢。 这年月,春宫图最大的消费者,并不是男人。 毕竟男人有烟花柳巷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还看啥图啊。 这年月的春宫图,主要作用就是当作女性婚前教育的通俗读物。 可问题是,贺兰娆娆毕竟封了王,在朝堂上帮着女帝做事。 所以于男女之事,她便是再小白,也不至于一无所知那样懵懂。 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刻,她简直是羞不可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算了。 那小脸蛋儿,此刻烫的简直可以摊鸡蛋了。 唐治也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接触,他窘迫地往后挪了挪屁股,想要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贺兰娆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撇过了头去,看着一旁的山林。 只是她的小脸儿已经变成了酱红色,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抹了一层灰似的。 “弃马,我们上山!” 在峡谷中行不多远,徐游侠又下达了一道命令。 众游侠纷纷勒马提缰,止住了战马。 他们跳下马来,把唐治与贺兰娆娆也从马上扶了下来。 二人原本的捆绑姿势已经不适合步行了。 郭绪之上前,先给二人解了绑,又把贺兰娆娆像唐治一般,用细牛筋儿绑了双手的拇指。 然后,他们驱赶马匹沿着山坳继续往前跑,他们却押着唐治与贺兰娆娆上了山。 “贺兰姑娘,这一糟,我们怕是真没机会逃回去了。” 唐治趁人不备,对贺兰娆娆低语了一句。 他站的很近,发生了之前那么亲密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和这位贺兰姑娘的关系至少应该突破了一层。 但是贺兰娆娆却避嫌地让开了一步,扭过头去,淡淡地丢给他一句话:“记住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若食言,我必杀你!” 啧!真凶! 唐治撇了撇嘴,啧!倒是很润! 第020章 辗转,一舟北上 游侠儿们押着唐治与贺兰娆娆,翻过四座山头后,前方竟出现了一条大河。 此时天色微曦,只见那河边有一处码头. 码头上有一条中型船只正停泊在岸边,他们一到,便被接到了船上。 旋即,那船上接应的水手,便撤了跳板,收了缆绳,扬起了风帆。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天气,风从南向北,风力正好助行。 而且这条大河的流向也是往东北方向去的,顺风又顺水,船的速度便极快. 等天色明朗时,船已驶出山区,两岸一片平原,大船一路向北。 玄鸟卫的人显然是追着那些战马穿过山坳去了。 那山坳中的马蹄印是穿谷而过的。 夜色中辨不清楚,他们很难发现蹄印的深浅变化。 …… “哐当”,舱门开了。 唐治抱着一个大铁球走进门来,用腿向后一带,便带上了舱门。 上船之后,唐治与贺兰娆娆就被解开了手上的束缚。 不过都在一条腿上加了条精铁链子拴系的铁球。 如果他们想跳水逃走,就算他们有再高明的水性,也会坠入水底,喂了虾蟹。 贺兰娆娆坐在桌前,双臂被夹板绑着吊在胸前,正望着面前的饭菜发呆。 贺兰娆娆的双臂是唐治给她正骨并上了夹板的。 唐治曾秘密地跟着黑齿虎修习“子神练气术”。 每到夜里就潜进山里,猎杀一个时辰。 通过不断猎杀各种猛兽,修习杀人技。 对于医治外伤,也有了相当的水准。 唐治一见贺兰娆娆的模样,这可是扮暖男的好机会呀。 他赶紧抱着大铁球上前,把铁球往桌边一放,柔声道:“是我疏忽了,你双手不便行动,我来喂你吃吧?”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脸色有些莫名的晕意。 唐治不明白她的嗔意因何而来,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我女朋友了? 要不然本来很理性很傲娇的一个玄鸟卫首领,怎么会变得无理取闹来了呢? 算了,女朋友生气,那就不需要跟她讲道理了。 唐治便端起饭来,先挟了口菜,递到贺兰娆娆嘴边,殷勤地道:“你一夜水米未进了,先吃点东西吧。” 贺兰娆娆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抹赧色,低声道:“我……现在没胃口……” 唐治叹了口气,放下碗,柔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嘛,你现在还想那么多干嘛,好歹先把伤养好呀。” 贺兰娆娆低着头不敢看他,露出的一截粉截,宛如临水自照的天鹅般优雅。 “咳!我……想方便一下。” 唐治恍然大悟,可不,这都一宿了,人有三急呀。 其实他也早就憋不住了。 游侠儿们相信了他的说词,把贺兰娆娆当成了他的收房丫头,就把他们安置在了同一个舱间。 虽然这房间里有马桶,但是唐治不好意思在这房里方便,为了出去外面方便,他刚才还特意找了一个理由呢。 唐治看着羞而低头的贺兰娆娆,突然兴奋起来。 贺兰娆娆双手打了夹板,没办法自己方便啊! “要不……我帮你啊?” 唐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气凛然,但是猥琐的笑容还是不经意地爬上了他的脸颊。 贺兰娆娆气苦不已,她一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 可是为了这个自杀,貌似有点可笑啊! 但是叫人帮忙……,这也太难为情了。 唐治劝说道:“事急从权嘛,这有什么,就算仙女儿下凡,不也得五谷轮回么?” 贺兰娆娆还是不说话。 唐治叹了口气,又换了个角度:“这要从我皇祖母那头儿算起来,我可是你表叔。咱们是实在亲戚,你说你有啥难为情的。” 唐治站起来挽袖子:“来,秀儿,叔叔给你脱裤子!” 叔叔? 贺兰娆娆咬住了唇,努力把唐治想象成一个白发苍苍、一脸慈祥的长辈。 可她想了半天,就是代入不进去。 再说,就算他真是自己的长辈,自己都是大姑娘了,叔怎么了? 亲爹也不能这样啊! 要不,把他想象成一个没把儿的太监? 作为义阳郡王,贺兰娆娆府上也是有女帝赐予的使唤太监的。 抵触和羞涩的情绪,主要来源于唐治是个男人。 男人对于女人来说,先天从心理上就具备侵犯的危险,如果他不是男人…… 这回,贺兰娆娆很迅速地就代入了,目光也就渐渐平和下来。 唐治见她神情渐渐平稳下来,也不知道她正在自我催眠,把他想象成一个太监,不由得心中一喜。 这要是有了一同入厕的交情,还怕两人的关系不够瓷实么? 唐治马上趁势打铁道:“那……咱们到屏风后边去?” 贺兰娆娆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你帮我拆了夹板,解系腰带就好。其他的事,本姑娘小心一些,也还能做的。” “呃……,好!” 贺兰娆娆举步向屏风后边的马桶走去。 唐治赶紧弯腰帮她抱起铁球,再抱起自己的一个铁球。 唐治怀抱两颗球,像个小太监似的,一脸谗媚地跟在了后边。 …… “秀智,嘴巴张大点儿!” “唔唔唔~~你轻点儿!” 贺兰娆娆把秀气的小嘴巴张大了一些,含含糊糊地地说着。 唐治开始给贺兰娆娆刷牙了。 贺兰娆娆的牙齿保持得非常好,齿如瓠犀,编贝一般白洁整齐。 她本来有自己专用的洗漱用具: 象牙制成的牙刷柄,精挑细选的猪鬃制成的刷毛。 牙膏则是用茯苓、皂角、荷叶、生姜等药材制成的膏粉。 不过,被掳到这船上来,这些东西自然就没了。 现在唐治用的是在清水中浸泡了一夜的杨柳枝。 由贺兰娆娆自己将杨柳枝细细地咬开,用杨柳枝的纤维来充当牙刷。 至于牙膏,就只能用碾碎的青盐来代替了。 这样的“牙刷子”,力道一旦掌握不好,会让牙龈出血。 别人给自己刷牙,力道更不好掌握,所以唐治格外地小心。天籁小说网 距离初次协助贺兰大王“方便”事件,如今已经过了四天。 唐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无微不至的男朋友。 而贺兰娆娆越来越觉得唐治像她的贴身大太监。 有了这样清晰的定位,两个人越来越习惯现在这种“同居生活”了。 第021章 贺兰,水火不侵 刷完了牙,唐治又喂她用清水漱了口,便拿过一块用热水投过的毛巾,给贺兰娆娆擦脸。 这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 贺兰娆娆也很适应了。 毕竟两个人已经有“出恭之交”,这都不叫事了。 贺兰娆娆微微闭着眼,仰着脸儿,就像一个正满心甜蜜、仰脸儿索吻的少女。 如此美好的一幕,唐治心中虽然有所悸动,不过却并没有想入非非。 利用对一个女孩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是她双手不便的时候,可以有很多更亲密的接触…… 这本是打动一个女孩儿芳心的最好途径。 可是,他试过了,在贺兰娆娆这儿,行不通。 头一天,他想扮个暖男。 但是,他那体贴入微的表现,在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贺兰大王从来也不缺人嘘寒问暖,一看到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儿,唐治就演不下去了。 第二天,唐治觉得可以试试“男人不坏,姑娘不爱。” 但是他只要稍有逾矩,换来的就是一对冷冽的眼刀。 贺兰大王冷冷地道:“我不缺太监,但也不介意身边再多一个太监!” 于是,唐治又怂了。 第三天,唐治想扮个高冷纯欲的男子。 但是贺兰姑娘已经对他使唤习惯了,就差直接喊他“小治子”了。 所以,贺兰大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唐治的用心:“你要是从一开始就这副模样,我才信你!” 于是,到了第四天,唐治已经不明白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打动贺兰姑娘了。 但他已经明白,温柔体贴、蜜语甜言、小恩小惠、暧昧举动,都是打动不了她的! 贺兰大王从小到大,都不缺少人嘘寒问暖,从不缺少人小意儿逢迎。 “男人不坏”的手段,本来对付一个生长在象牙塔里的大家闺秀,是极具杀伤力的。 可贺兰姑娘偏偏又是女皇帝行走在黑暗中的一口刀,没吃过还没见过? 至于高冷纯欲…… 想用来打动一个比你更心高气傲的女人,那简直就是针尖对麦芒。 唐治是个聪明人,当他发现自己的小算计在贺兰娆娆面前全无用处,他就端正了态度。 算了,就当普通朋友处吧。 放弃了目的性,他与贺兰娆娆的相处反倒是越来越融洽、越来越自然了。 给贺兰娆娆擦完了脸,毛巾换了个面儿,又拉起她的柔荑,替她将纤秀白皙的手掌、青葱似的十根手指也一一擦拭了一遍。 然后唐治帅气地一甩手,那毛巾就飞过去,稳稳地挂在了梳洗架上。 “行了,咱们吃早餐吧,我刚看了,今儿早上有粟米粥、咸鸭蛋、胡饼儿,还有杂糕棒儿,香着呢!” “行,我只吃蛋黄儿!” 贺兰娆娆接了一句,语气很自然,也很理所当然。 大概,是真把他当太监了。 唐治气笑道:“好,我吃蛋清。” 其实贺兰娆娆没有发现,她虽然在刻意地摆正态度,但是与唐治相处的时候,无论语气还是行为,已经渐渐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娇嗔。 此时,船正停泊在一个码头上,随着河水的涌动,船儿也轻轻地起伏着。 阳光从舱窗斜照进来,就洒在靠窗的餐桌上。 两人隔桌而坐,身子都未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但是阳光从他们身前穿过。 在唐治的眼中,对面那张俏丽的脸蛋儿,因之明媚得就像一块美玉一般,剔透光洁。 河上微柔的风,在轻轻拂动着她的发丝…… 唐治不会挽女式的发髻,所以他给贺兰娆娆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髻。 于是便有些发丝凌乱地披下来。 如此一来,丝毫没有影响到贺兰娆娆的美感,反而让她有了一种晨起时慵懒的美感。 就像一早起来,穿着男友的白衬衫,白衬衫直盖到浑圆笔直的大腿,便满屋子遛达的俏丽女友。 唐治给她编的名字叫秀智,姓裴。 于是,此情此景,在唐治心里,便有了一种经典韩剧般处理过的浪漫唯美。 早餐是徐游侠派人从码头上买来的,样式还挺丰盛。 粟米粥和咸鸭蛋谁都知道是什么,那胡饼儿就是芝麻烧饼。 而杂糕棒儿,你可以理解为古代版的香肠。 杂糕棒儿是在猪肠内灌入以花椒、茴香、肉桂等调味药品调配的淀粉、肉沫儿,再蒸制成熟的…… 这可不就是古代版香肠儿么。 蒸熟之后,里边的猪肉肥瘦均匀,飘香四溢,确实好吃得很。 贺兰娆娆就着唐治的手吃了一口胡饼儿,饼上的芝麻便沾到了粉嫩的颊上。 唐治见了,很自然地伸出手指,将她颊上的芝麻粒儿揩了下来,然后填进了自己的嘴巴。 贺兰娆娆看见了,马上就垂下了目光,掩住了目中一抹羞怩。 唐治没有发觉,他就着咸蛋清儿吃了一口粟米饭,随意地看向码头。 唐治眉头微微一皱,道:“他们这是准备要弃船换车了!” 码头上,郭绪之和袁成举领着一些人,正将一匹匹马牵到码头上来,中间还有一辆双轮马车。 一路同舟,唐治已经弄清了他们的名字。 那个游侠盗儿首领,名叫徐伯夷。 那个喜欢掉书袋却又总是半瓶醋的叫郭绪之。 喜欢跟郭绪之抬杠的那个人叫袁成举。 此外还有两个姓胡的,二胡之外,还有一个复姓南荣的。 复姓南荣的那个大汉有一个很怪异的名字:女王。 他复姓南荣,名叫女王,南荣女王。 他们这些人都是北方绿林道上的好汉,或者黑道上的豪杰。 朔北节度使安载道造反之后,北朔王唐浩然也开始广招八方豪杰。 这些人都是被唐浩然重金招揽来的。 贺兰娆娆向码头上望了一眼,冷静地道:“昨天,他们遭到了我‘玄鸟卫’的拦截,那应该是‘玄鸟卫’分出来的一支搜寻队伍,人数并不多。 但是既然被他们发现了,‘玄鸟卫’下一次出现时,必然会集结更多人手,这些人及时改变行进路线,也是正常的。” 唐治看了贺兰娆娆一眼,叹气道:“所以,我们被救回去的希望,微乎其微。看来,你只能跟着我去北地了。” 贺兰娆娆莞尔一笑,道:“去就去,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贺兰娆娆盯着唐治,一字一句地道:“神都不差少一个唐三郎!” “但北地若有一个心向朝廷的伪皇帝,那对朝廷可就有用的很了!”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敢骗我的话……” 贺兰娆娆的目光冷下来:“我就弄死……” 唐治一抬手,一根杂糕就准确地塞进了贺兰娆娆的樱桃小口。 贺兰娆娆的双手抬不起来,吐也吐不掉,吞也吞不下,登时吱吱唔唔起来。 唐治端起碗,悠然道:“我就不信堵不住你的嘴!” 嘁!都普通朋友了,谁还惯着你! 第022章 安家,有子如龙 朔州,节度使府。 自从北朔王唐浩然派人去放州接唐庶人一家,北朔王和安载道就在急切地等候成功的消息。 前几天,徐伯夷等游侠儿成功抢了唐家三郎的消息传来,让北朔王唐浩然和节度使安载道大喜若狂。 他们立即传檄召集北地各门阀士族齐聚朔州,以迎候皇孙。 他们以光复前朝的口号拥兵造反,需要一面打得响的旗帜。 北朔王虽然也是皇族,但是撑不起这个牌面。 北朔王第一代,是大炎开国皇帝的一个堂侄。 那时与皇家的血缘关系就不算很近了。 到了如今这一代,血缘关系就更远了。 所以唐浩然的身份资历,是不足以号召天下的。 至于朔北节度使安载道,他是一个臣。 如果没有一个给力的名头,那就只能被称作乱臣贼子,何谈以匡复周室江山的名义来来号召周室旧臣? 所以,他们太需要一面大义旗帜了。 本来,自从太子一家死后,冀王唐仲平就是从法理上来说,最有资格继承大炎江山的皇嗣。 但是现在既然只抢到了唐治,那就只能立他了,勉勉强强也说的过去。 可谁知道,随着徐伯夷等人沿途不断遇袭,不断地变换路线和交通工具,朔州这边就彻底失去了与他们的联络。 如今传召北地门阀士族汇聚朔州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北方豪族正陆续赶朔州来,这可怎么收场? 因此,安载道也派出了几队人马,到处疯狂地打探唐治的消息。 今儿一大早,安载道还没用早餐,就听说有一队斥候回来了。 安载道急忙从后宅转了出来,到了节府询问消息。 却不想斥侯们送回的消息,竟是运送皇孙唐治的船只,在入海口遭遇到大批“玄鸟卫”袭击,整艘船只沉入了河底。 安载道一听,顿时呆若木鸡。 他挥手摒退了斥候,一屁股坐在帅案之后,怔怔地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有侍卫禀报:“节帅,北朔王来了。” 安载道充耳不闻。 那北朔王唐浩然与他十分熟稔,直接就走上节堂。 一瞧安载道坐在那儿怔忡出神,唐浩然急忙问道:“安兄,可是有了皇孙的消息。” 安载道眼珠动弹了一下,苦笑道:“死了!皇孙死了!” 唐浩然大吃一惊,急急上前叫道:“你说什么,皇孙死了?” 安载道闭上了眼睛,叹息一声道:“我的人传回消息,徐伯夷等人本想从海路把他送回来,结果在入海口……” 安载道吸了口气,道:“被‘玄鸟卫’追上,双方一番厮杀,整条船都沉了……” 唐浩然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唐浩然才深吸一口气,道:“北地门阀大豪,俱都接到了我们的消息,如今正陆续赶来朔州,这个时候我们却告诉他们,皇孙没了,这怎么成?” 安载道沉着脸色道:“我也在思量此事,大王,看来我们得另做打算了。” 唐浩然苦笑道:“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 安载道冷笑道:“自然是……鱼目混珠!” 唐浩然神色一变,道:“你是说,弄一个假的?” 安载道嘿嘿冷笑道:“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孙唐治,十岁就被囚进深山,这十年来,有谁见过他?” “嗯……” “大王,你我有他的画像,可那些北地士族门阀,却不知道他的长相……” 唐浩然一听,也不禁为之意动,他沉吟一番,道:“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安载道说道:“我们现在只能也必须这么做了。”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北地门阀士族,虽然也受到了女帝的打压,但他们树大根深,死是死不了的。而你我不同……” 安载道目注唐浩然,道:“女帝既然有意对我们下手,我们就逃无可逃,唯有反了,所以……我们太需要这面旗帜了!” 唐浩然用力点了点头,道:“不错,如果我们不能奉大炎嫡嗣为帝,便名不正、言不顺,不足以号召天下。” 安载道颔首道:“那种情况下,那些北地门阀大族,对你我只怕也没有多少信心,必然会首鼠两端,与朝廷暗通款曲……” 唐浩然截口道:“我同意了!那就这么干吧!” 安载道笑道:“大王爽快!真三郎沉了河,咱们就把他‘捞出来’,再捧上皇位。” 唐浩然抚着胡须,思索片刻,道:“只是……虽然除了你我和身边人,没人见过唐三郎,可那些门阀士族也不是易与之辈,假皇孙……能瞒他们多久?” 安载道咬着牙根冷笑道:“管他娘的!捱得一时是一时吧,等他们发现上当时,早就上了咱们的船,到时候再想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唐浩然缓缓点头,道:“既然这样,我觉得,也不必迎候皇孙了,直接定下奉立新君的日子,不给他们接触皇孙发现破绽的时间。” 安载道目光闪动,道:“好主意,那我尽快挑个人出来,咱们马上就筹办登基大典。” 唐浩然急忙道:“安兄,你麾下尽是悍勇的兵士,到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可别没两天功夫就穿了梆。这个皇孙人选,还是我来找吧。” “唔,也好!” 安载道摸了摸大胡子,欣然点头:“你本是皇室中人,熟谙皇室礼仪,由你调教出来的人,更像那么回事儿。” 唐浩然见他答应,不禁喜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挑人!” 唐浩然急匆匆走出节度使府,便赶往自己的王府去了。 唐浩然一走,供奉旌节的九扇木屏风后面,便转出了一个少年公子来。23sk. 这公子长身玉立、一身的英气。 他头戴束发金冠、横插碧玉簪子,穿着一袭交领长袍,宽袖大裾,仪表堂堂。 只是他的颧骨略高,眼白也较多,未免显出几分刻薄气。 此人正是安载道的长子,安如意。 “父亲,那唐浩然在算计你!” 安如意冷笑道:“他这是想用他的人,以便彻底掌握这个皇帝。” “呵呵,如意啊,为父自然明白他的用心!” 安载道冷笑一声,方才那副莽夫模样全然不见了。 他一脸深沉地道:“你道为父就没有看出来么?只是唐浩然此人,与北地门阀士族关系密切,我的钱粮辎重、甲胄兵器多依赖于他,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安载道拍了拍安如意的肩膀,说道:“只要兵权在为父的手中,倒也不怕他能翻了天去,这种事,他要争,就让他一让。” 安载道摇头道:“父亲,唐浩然和那些门阀现如今可都也在招兵买马呢。” “世家如龙,盛世时潜隐,攀附在皇权之下,渗透于政、经、军、文,势力盘根错结。” “乱世时,他们就扶持军阀,或者自己来做军阀,事成之后,要么依附在新的参天大树之上继续吸血,要么就自己摇身一变,变成那新的参天大树。对他们,不可不防啊。” 安载道叹气道:“你当为父不知道么?只是现在,还不是与唐浩然翻脸的时候啊。” 安如意微笑道:“孩儿倒是有一个想法,这皇帝既然已经由北朔王去选了,那这皇后的人选咱们定,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第023章 帝已,则我封后 “咦?” 安载道两眼一亮:“妙啊!他选出的人,自然与他关系亲密。 可再亲密,总亲不过自己的枕边人吧?” 安如意得意地道:“不仅如此,如果这皇后娘娘,能够诞下一子半女. 而这皇帝,却又早早的驾崩了,那么……” 安载道大喜,哈哈大笑道:“妙,妙啊!到那时,这个皇帝,可不就彻底掌握在咱们手中了么?” 安如意道:“而且,若是这皇帝在还没露馅儿之前就死了,那就永远也不会漏馅了。” 安载道一听,更加高兴,连连点头道:“我儿妙计,我儿妙计啊!嗯…… 只是这样的话,这个皇后人选,我们就得好好斟酌一番了。” 安如意道:“父亲,你觉得青子怎么样?” “青子?” 安载道墨一般的浓眉微微一皱,迟疑道:“你妹妹?” 安如意淡淡地道:“皇帝虽然是假的,可这皇帝的身份却是真的。 青子做他的皇后,也不算委屈了她。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庶女!” “嗯……”安载道抚着大胡子沉吟起来。 安如意笑了笑,道:“父亲大人若能成为当今皇帝的岳丈,等将来小皇帝登基,那父亲大人就是皇帝的外祖,唐载道还能有什么手段控制皇帝?” 安载道听的怦然心动。 他也算是一代枭雄了,一俟想清其中的利弊得失,立时就做出了决定。 “来人,速唤安青子来见我!” 没多久,一个少女便袅袅地走进了节堂。 她的背影极是婀娜,似乎正在浣洗头发便被人唤了来。 一头及腰的长发乌亮亮的,缎子一般披散在她的肩后,直披在翘翘的臀尖儿上。 那秀发的未端还挂着些许晶莹的水珠,映衬得她腰如约素。 她的容颜极是清丽,十六七岁本该是活泼烂漫的年纪,但她的气质却极显文静素雅。 那种出尘而涓净的气息,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支在幽谷中悄然绽放的百合,又如雪山顶上悄然吐露的第一抹新绿。 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想来形容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了。 “青子见过父亲大人!见过大兄!” 安青子向安载道、安如意轻轻福了一礼,态度清冷。 安载道点点头,对她清冷的态度不以为意。 安载道直截了当地道:“冀王第三子唐治,马上就要被接到朔州来了,为父要拥立他为皇帝!而你,就是为父为他选出的皇后,你明白了么?” 安青子蓦然一惊,只是她的双眸碰到安载道那冷漠的神情,便知道此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女儿明白了!” 安青子微微垂下了眼帘,遮住了她眸中一抹悲哀与无奈。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父亲的脾气秉性了,一向专横跋扈、唯我独尊。 她一个庶女,对安载道来说,可能唯一的存在价值,也就在于此了吧? 拒绝? 不存在的。 在安家,没人能忤逆安载道的决定。 “嗯,你这就回去待嫁吧。等皇孙登基称帝以后,为父会尽快送你进宫。” “是,女儿告退。” 安青子欠身一礼,就像一个很听话的木偶。 直到她转过身,袖中的粉拳才紧紧地攥了起来。 那白如凝脂、素犹积雪的清丽娇靥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郁与愤懑。 回到自己幽居的院儿后,安青子在树下石桌旁怔忡地坐了许久。 逶迤至臀后的长发,渗下的水珠就像她心中悄然落下的泪。 半晌,安青子忽然反应过来。 她急急走进房中,从书桌上扯过一张梅花笺来,提起狼毫,饱了饱墨…… 一行行娟秀雅丽的蝇头小字便在那精美的纸笺上书写出来。 待写完了字,安青子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它轻轻折成了一朵花。 纸张自带的浅粉色和那漂亮的斑点,与这花瓣的形状相配,俨然就是一朵“独根草”。 独根草,实为花,名为草的一种野花。生长在山间石头缝隙里,没有一片叶子,却能顽强成长并努力绽放。 “行云!”安青子呼唤了一声,丫环行云便应声进来。 在这幽居的小院里,主仆俩相依为命,行云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姑娘有什么吩咐?” 安青子起身,将那折成“独根草”造型的梅花笺递了过去:“你将这封信,速速送去给唐世子,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喏!” 一瞧安青子慎重的脸色,行云赶紧双手接过,将那“独根草”拢进了自己的袖里,微微一福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安青子轻轻地吁了口气,慢慢踱到了门外屋檐下。 过堂风儿轻拂着她的衣衫,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让她有种乘风而去的感觉。 檐上,有燕子衔泥。 …… 北朔王府,修竹、假山、池水,野鹤、薄雾。 这里有一处地下热泉,也唯此,这里的竹子,才养得这么好。 否则这种植物在北地是很难过冬的。 温泉的雾气,在竹林中袅然飘荡。 修竹林中,有一方青石台,搭在两块满是青苔的苍莽古石之上。 青石台上铺着一张大纸。 一位发束白玉抹额,身着鹤纹轻袍的公子,正提笔作画。 画中绘的,正是眼前的白鹤。 这位公子眉目如画,五官精致。 一袭只有浅浅鹤纹的白衣,齐腰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 左耳垂上还带着一枚血色的蛇形耳环,显得极是妖艳。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此人正是北朔王世子唐停鹤。 “世子,青子姑娘的侍女行云求见。” 一个俊俏小童缓步走进竹林,向唐世子禀报了一声。 “哦?” 唐停鹤妩媚的眉眼微微一挑,抬起了头来。 行云跟着那小童走进了竹林,轻轻福了一礼:“世子,我家小姐有书信给你。” 行云看到这位佳公子,也不禁脸红,微微垂下了目光去。 她是安青子的贴身丫头。 如果安青子一旦嫁给了唐世子,她这种贴身丫头,是大概率会变成收房丫头的。 能侍候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偶尔得他宠幸,对行云这样出身的姑娘来说,实是一生难求之福。 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一见唐停鹤,行云难免羞涩。 唐停鹤微微颔首,小童便从行云手中接过“独根草”,递给了唐停鹤。 唐停鹤嘴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轻轻地展开了那“独根草”的信笺。 只飞快地扫过几眼,唐停鹤一脸的云淡风轻便消失不见了。 他蓦地一把将那信笺握在了手中,团成了一团,脸上露出一抹气愤的红晕。 他与安青子,早已两情相悦。 一向自恃才情的他,一直觉得只有这位北地第一才女,才配得上他。 可如今,安载道竟然要把她送进宫去,去侍候自己那个幸运的“堂弟”。 唐停鹤冷冷道:“行云,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这件事,我管了!等我这厢有了结果,自会传讯回去。” 行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连忙答应一声,又羞怯地瞟了唐停鹤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唐停鹤在行云离去后,便阴沉着脸色问道:“我父王在哪里?” 第024章 窗外,一步地狱 唐浩然离开节度使府,便思量可以派什么人冒充皇孙唐治。 这个人必须得有相当的文化和谈吐的水平,不至于在众门阀士族、北地权贵面前失了体面。 这个人平素要不常在人面露面,减少“穿梆”的危险。天籁小说网 思来想去,北朔王忽然想起年前来府里报帐时见过的一个人。 他马上就吩咐手下,立即去霸州丁家庄传此人来王府,这才回到王宫。 他刚一回来,世子唐停鹤就寻了来。 唐浩然一听儿子说的话,不禁冷笑道:“好一个安载道! 我说皇孙人选由我来定,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原来是让他的女儿入宫,由此控制皇帝!” 唐停鹤愕然道:“皇孙人选由父亲大人来定?这是什么意思?” 世子就是自己的接班人,对他唐浩然自然不必有所隐瞒。 唐浩然便把皇孙唐治已沉了河,他与安载道计议,要寻个人冒充上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唐停鹤一听,脸色更难看了。 他心中的女人,去侍候那个远房堂弟,他已经极是不甘了。 如今可好,这皇孙还是假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停鹤马上道:“父亲有所不知,儿与安节度之女青子小姐,早已两情相悦,私订了终身。” 唐停鹤长揖道:“还请父亲大人出面,阻止安节度送女入宫。” “阻止安载道?” 唐浩然有些失望地看着唐停鹤:“停鹤,你是本王的世子,未来的北朔王,居然如此不识大体?” 唐停鹤愕然道:“父亲,儿怎么了?” “怎么了?虽然说,我们立的这个皇帝,不会接触到实权的权力,可他是我们招揽四方的一面旗帜! 随着四方归心者增多,他的力量,也会渐渐增长。 所以,这个皇帝站在谁一方,谁的力量就可以更大。 如今,这皇帝由你父亲来选择,安载道如何放心得下? 他能退让一步,让为父来选择皇帝,而他只是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已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了。” 唐浩然恨铁不成钢地斥责着儿子:“这种情况下,你让为父去阻挠安载道? 如果为父和安节度之间产生了嫌隙,不等朝廷大军杀来,我们就要不战而溃了!” 唐停鹤不甘心地道:“父亲,这个皇孙甚至不是我唐家的子孙,只是咱家一个庄园管事的儿子。 青子是我心爱的女人,竟然要把青子给了这样一个低贱的下人,孩儿实在不甘心!” “你不甘心?安青子还是安载道的女儿呢,他都不在乎,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不知轻重? 停鹤,你是北朔王世子,为父的基业,总有一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如果你竟是这般感情用事,你让为父如何放心?” “父亲,安节度又不只一个女儿,若是让他换一个,而不是阻挠他立自己的女儿为后,想必也不会招来他的愤怒……” “呵呵,换一个?那喜欢你的安家女儿,还有第二个么?” 唐停鹤一愣,道:“父亲此言是何意?孩儿不甚明白……” 唐浩然道:“那安青子心仪于你,是么? 这样的好,她入宫,就是最合适的人。 一旦她成为皇后,只要你还能继续维系和她的关系,那么……” 唐浩然兴奋起来:“这皇帝和皇后,就都掌握在我们唐家手中了。哈哈哈……” 唐浩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一扭头看见唐停鹤仍然耿耿于怀的表情,唐浩然不禁暗暗摇头,这个儿子,还是太年轻啊! 唐浩然道:“停鹤,只要谋划妥当,来日一旦得了天下,这整个江山,都是我们父子的。 一个女人,和一座江山,你选哪个?” “这……” “呵呵,停鹤,听为父之言,如果那安青子不愿入宫,你要劝服她! 不仅如此,你还要维持你们之间的这份情意不变,让她成为你在宫中的眼线!” 唐浩然踌躇满志地道:“有朝一日,这天下落到咱们父子手中…… 那时你若还不能忘情于她,为父做主,把她赐你做个妃嫔也就是了。” 江山,太子,皇帝…… 一个女人…… 唐停鹤心中不禁挣扎起来。 …… 唐治一路上由船换车,由车换船,也不知道改变了多少次逃跑路线和逃跑方式。 徐伯夷南下时布置的后手早就失去了作用。 因为不只一次的随机应变,已经和唐浩然那边完全失去了联系。 不过,随着一路向北,“玄鸟卫”追兵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了。 渐渐的,他们已经接近了北地。 此时所处的地方,名义上仍旧属于朝廷管辖,但是与朔北五州接壤。 此地的官员紧急收缩了兵力和钱粮,全部集中在大城大阜,严阵以待。 如此一来,地方上便失去了控制,立时便是匪盗横行。 许多流民走投无路加入其中,以致匪盗的势力越来越大,如蝗虫一般为祸乡里。 唐治坐在车上,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流民,扶老携幼于道路之上,如络绎的长蛇,向着南方跋涉。 一些村镇可以看到流匪抢掠过后的情景: 余烟袅袅的倒塌的茅草屋,被砍死在门槛上的老汉,衣衫不整、被蹂躏至死的妇人…… 就连一些防守力量不足的小城也被攻破了,到处一片狼藉。 攻占这些小城的,不仅有流匪,还有北地的骑兵。 北地多马,故而骑兵也多,骑兵纵横来去,其快如风。 他们深入还在朝廷控制之下的地方劫掠财富、粮草,还拉壮丁。 如果官府派兵攻打时,兵力来的少,他们就直接吃掉。 若兵强马壮,他们掉头就跑,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 有些地区甚至被叛军与流匪反复劫掠过多次,其情其状,更是凄惨得无可形容。 唐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 他足足做了五年的准备,自以为心理上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 可是眼前的一幕,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强烈了。 他始终无法接受,人性可以凶残到如此地步,可以如此地草菅人命。 贺兰娆娆的手臂已经恢复了很多,现在不用再打夹板了,只是还使不得重力。 她坐在车里,对面就是唐治。 她在看着唐治,唐治在看着窗外…… 窗外,是人间地狱。 第025章 山寨,换个夫人 贺兰娆娆安静地看着唐治的神色,忽然道:“三郎久居深山,不知人间险恶,从不曾见过这种情景吧?” 唐治依旧看着窗外,那里有残破的尸体、麻木的难民、倒塌的房屋…… 这和他从书本上看到文字、从影视上看到画面不同。 如此直观的冲击,是他难以想象的人性之恶。 唐治点了点头。 贺兰娆娆了然地叹息一声,道:“北地之乱一日不平,这种乱象便会一日不止。 三郎,你心地纯善,想必也不希望这种事情一再发生。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助朝廷早日平定北方之乱,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唐治忽然笑了,扭头看了贺兰娆娆一眼,道:“姑娘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贺兰娆娆脸儿一热,道:“三郎……” 唐治打断她的话道:“这样惨烈的情景,我的确是生平第一次见。 但你要说纯良,我也不敢自诩善人。” 唐治凝视着贺兰娆娆,道:“如果,我是一个饥肠辘辘、瘦骨嶙峋的难民,忽然遇见了一只流浪的猫狗,你说我会怎样?” 贺兰娆娆蹙了蹙好看的眉,没有说话。 唐治笑了笑道:“我会大喜若狂,我会毫不犹豫地打死它,把它烤来吃掉,可能嚼得连骨头碴儿都不剩。 可是,如果我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呢? 看到流浪的小猫小狗,瘦得肋骨都贴着肚皮,我会很难过。 我会拿来吃的赶紧让它吃个饱,我会收留它,让它不再流浪。” 唐治凝视着贺兰娆娆那双美丽的眼睛,问道:“前后两个都是我。 面对的都是同样弱小无助的一个目标。 只因我自己的处境不同,我对它的态度就有天壤之别。 那么你说,我是善良还是凶残呢?” 贺兰娆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唐治微笑道:“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善良。” 唐治叹了口气,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都做不到。” 唐治笑了笑,道:“距一个善人的标准,我还有很远的差距,我做事,但求心安理得。” 贺兰娆娆道:“怎样才算是心安理得呢?” 唐治道:“我的道德底线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心安理得的底线。” 贺兰娆娆苦笑道:“那么,只能希望你的道德底线不要太低了。” 唐治道:“我的道德底线其实蛮高的。我只希望,不要被人逼到不断拉低自己的道德底线。” 贺兰娆娆总觉得唐治在内涵什么,但又没有证据。 唐治又向窗外望了一眼,轻轻地道:“一件事要怎么做,不只与一个人的道德底线有关,还与他的智商、他的见地有关。 比如,让这些百姓流离失所,饱受兵灾匪患的荼毒,有什么意义呢?” 贺兰娆娆道:“北朔王和安节度纵兵为匪、纵匪作乱,自然是为了造出大批的难民以疲蔽朝廷。” 唐治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他们纵然打着光复大炎的旗号,这样做又怎么可能成功? 他们竖起的大旗,可是给天下黎民一个更好的朝廷啊,就这?” 贺兰娆娆有些奇怪地看着唐治。 贺兰娆娆虽然是女儿之身,可是到了她这个层次,已经不会从毫无意义的廉价的悲悯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她没想到久困深山的唐治也能跳出最直接的角度看问题。 无意义的悲悯毫无价值,为这些困苦的难民们一掬同情之泪又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你明白它产生的原因,并且从根源上去想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才是大善。 但是一个从十岁时起就被囚居在深山里的男人,为何竟能拥有这样的思想与见地呢? 她可不知道唐治已经代入了五年的“隆基哥”,思想境界自然也就有了变化。 对于这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人,贺兰娆娆越来越好奇了。 …… 唐治一行人的车队,在这兵匪混淆的地方,实在算不上一支强大到足以震慑宵小的力量。 不过,徐伯夷、郭绪之、南荣女王等人,本就是北方有名的大盗。 在绿林道和黑道上人脉广泛,他们又持有北朔王府的信物。 除非碰上那种因为战乱,刚刚啸聚起来的流匪队伍,完全不了解他们。 只要那匪伙首领本就是黑道、绿林道上的人物,他们报上自己的名号,就能起些作用。 若是遇上北地的骑兵,那就更好办了。 他们只要亮出北朔王府的信物,那些骑兵便不会劫掠他们,有时还会顺道护送一程。 一行人在此乱象之中,渐渐将要进入朔州地域了。 “哪儿呢哪儿呢,我的美人儿在哪里?” 在唐治一行人刚刚经过不到一柱香的山坡上,黑压压不下数千人的队伍疯狂地冲了过来。 这数千人,大多是举着粪叉锄头和棍棒的农夫。 最前边却有几十匹马和骡子,马上的骑士,也都举着刀剑枪戟一类的兵器。 显然就是这支流民武装的头目。 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数千人奔跑起来,声势却也骇人。 一个骑着骡子,身形削瘦如猴的汉子,紧随在一个魁梧的葛袍大汉身边。 他大声道:“翻过前面那道坡就能看到了。” “老大,他们就只有六七个人,护着一辆车。那车中有个美人儿,生得真是太他娘的俊俏了,就跟仙女儿一样。” 这个匪盗头子,本是附近山中的一个土匪头子。 原本他的势力,也就是“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规模。 天下太平的时候,他们也就能干干踢寡妇门,刨绝户坟,劫个行商绑个肉票的生意。 不料,北地大乱,他也就大鹏同风扶摇起了。 仗着手底下本来就有十几号悍匪,这个匪盗头子迅速收编了不少的流民,滚雪团儿一般,迅速壮大成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徐伯夷一行人护着唐治与贺兰娆娆一路北返。 在半路上歇脚的时候,被这支盗伙派出来踩盘子的瘦皮猴儿给看到了。 他马上就回去禀报了他们的老大。 车上有没有金银瘦皮猴儿不知道,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车上有个绝色美人儿。 那姑娘有多美? 他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比他们老大上个月从王家堡子王老财主家地窖里拽出来的三闺女还要俊俏一万倍。 匪首老大听他一说,骨头都酥了! 比王家三丫头还美? 那他还不得快活死在这美人儿的肚皮上啊? 因此,他风风火火地就领人追了上来。 今儿,他打算换一房压寨夫人尝个鲜! 第026章 黑山,我燕赤霞 听那瘦皮猴儿一说,匪首大笑。 他呲着一嘴黄板牙道:“好!如果那美人儿真如你所说那般的俊俏,等老子回去,就把那王家三闺女赏给你了。” 瘦皮猴儿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道:“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就他一个泼皮破落户儿,能跟王地主家三闺女困觉,这是他以前所能肖想的么? 给人刷锅什么的,问题不大。 洗洗都能用,他不挑。 “大家伙儿快着点儿,等他们进入朔州境内,我们可就不好放肆了。” 匪首用刀奋力拍着马屁股,向那高坡上冲去。 瘦皮猴儿也从得胜钩上摘下一口大刀。 这口刀大概是从什么庙里请出来的供刀。 刀上锈迹斑斑,也不知道已经供奉了多少年了。 而且这刀还极沉重,那瘦皮猴儿举都举不起来,只能横在马背上。 不过他嗷嗷的叫喊声倒是挺有威势。 这时候,斜刺里却有十几骑快马,先他们一步,飞驰到了山坡之上。 最前一人,骨架高大,花白的须发,胯下一匹乌骓马,黑缎子似的毛发油亮。 那人到了山坡前把马缰绳一勒,乌骓马人立而起,“唏聿聿”一声长嘶。 马上魁梧中年人定睛看着仰冲上来的数千土匪,淡淡地道:“有数千之众?也不错!” 旁边一个骑士笑吟吟地道:“黑山老爷,再收了这支人马,咱们就有数万之众了。便是官军,也有一战之力了。” 被称作黑山老爷的魁梧中年人冷笑:“一群乌合之众,便是十倍于敌,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训练有素的官兵? 不过,等他们被我调教一阵之后,那就不一样了。” “是是是!” 旁边的骑士不敢多言,只是陪笑应是。 不过,对于这黑山老爷的话,他却并不怀疑。 他本也是一路山贼的首领。 自从被黑山老爷降服,他可是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手下在黑山老爷调教之后产生的巨大变化。 此时,围在黑山老爷身边的十余骑,都是被他收服的一些山贼土匪部落的首领。 因为来得急促,大队人马并未带上。 但是眼看群情汹汹的那伙土匪冲上来,这些人却没有一丝的慌张。 他们能成为一方匪首,本就是凶恶胆大之辈。 更何况他们对黑山老爷的强大武力,更是充满了信心。 黑山老爷拨转了马头,看向正冲向山坡的那伙盗匪,脸上露出一丝猫见老鼠的愉快笑意:“你们不必动,我来收服他们!” 黑山老爷说罢,双腿一磕马腹,就向迎面冲来的数十骑快马和骡子迎了上去。 眼看与那匪首相距不过十丈距离时,黑山老爷突然一偏身,从那马上跳了下来。 弃马落地的黑山老爷纵跃如飞,迅如猛虎,威不可当。 “喝!”眼见前方骏马将到,黑山老爷纵身而起。 那匪首从马背上踏着双蹬站了起来,手中一口狭长锋利的马刀高高举起,划着一道令人胆寒的弧线,搂肩拉胯地劈向黑山老爷。 可黑山老爷的拳头却快了一步。 “砰”地一声响,一记铁拳便击中那匹骏马的耳根处。 那骏马一声悲嘶,马身一倒,便向地上轰然摔去。 匪首的一刀,因为马儿突然侧身摔倒,便劈了个空。 黑山老爷此时还未落地,他早已蓄势的左手又是一拳击出,钵大的拳头,正中那匪首胸口。 那匪首大叫一声,一个强壮魁梧的身子,立即便倒飞了出去。 尚在空中,他便大口吐血,血中还有糜烂的肉块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黑山老爷这一拳,把他的五腑六脏都打烂了。 黑山老爷身形落地,猛然疾冲两步,身形一矮,便斜着撞入一匹马腹之下。 他用力向上一扛,就把那马连着马背上的匪人,一起撞飞了出去。 瘦皮猴儿骑在大黑骡子上,眼见这大汉如此威猛,只吓得他刀也掉了,双手急急就勒缰绳,想要圈马逃走。 却不想黑山老爷已然纵身过来,凌空一拳砸下来,正中瘦皮猴儿的耳门。 瘦皮猴儿的脑袋“咔嚓”一声,便“坐”到了他的左肩之上。 这一拳力道之猛,速度之快,不仅打断了瘦皮猴儿的颈椎,还抻着他折断的脑袋移了位。 脑袋抻着肌肉和皮肤,移动了右肩之上,端地骇人。 黑山老爷一把抄起正跌下马来的瘦皮猴儿足踝。 足尖一挑,又将那口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大刀也挑了起来,伸手接住。 旋即,他纵身一跃。 他的乌骓马正跑过来,黑山老爷便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复又向前冲去。 方才这下马步战,一步一杀的手段,本就是为了示威。 众匪眼见此人如此虎威,果然吓得呆了。 步行的流匪本来就还差着一段距离,见此一幕,不由脚下一缓,停住了脚步。 已经冲到黑山老爷近前的,只有那几十个骑马骑骡子的悍匪。 这些人心狠手辣,也不把那瘦皮猴儿的尸体当回事。 你敢把他当兵器砸过来,他就敢舞刀弄枪地劈过去,一时间杀得满天血雨。 黑山老爷虽然悍勇无当,却也防不了这飞溅的血点儿。 一时间脸庞上溅满血迹,更是如魔神一般恐怖。 他丢开已经被砍得七零八落的瘦皮猴儿,握起那口锈迹斑斑的大刀。 双手驭刀,刀风霍霍,如同雷霆闪电一般。 那些骑马的匪盗,就算身手最好的,在他手中也无两合之敌。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刀法好、马术更好,更因为这口大刀实在太重了,那些盗匪手中的兵器,根本无法跟其磕碰。 不过片刻功夫,黑山老爷身周就只剩下十数匹无主的马儿,在那徘徊。 地上散落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 黑山老爷浑身浴血,宛如一尊魔神。 四下里还有十几骑悍匪,骇得两股战战,已经不敢靠近。 不远处,那数千匪众,更是呆立在那里,跟一丛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黑山老爷睥睨四顾,突然高声喝道:“如今乱世,正是谋取功名富贵的大好机会,尔等可愿奉老夫为主?” 幸亏黑山老爷喊的及时,否则这些匪众就要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听黑山老爷这么一说,那悍匪中有机灵些的,已经一咕噜滚下马背,匍匐在地,高声叫道:“小人张二彪子,愿奉大老爷为主!” 他不知道黑山老爷的名姓,便只好以大老爷相称了。 其他匪盗一听,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 其中许多刚被归拢聚合起来的匪盗,心中尤其欢喜。 这个老大,可比原来那个老大厉害多了。 跟了这样的老大,以后就不怕饿肚皮了。 这样一想,他们喊的尤其卖力。 张二彪子恭恭敬敬地道:“还请大老爷示下名号,以便小的们称呼。” 黑山老爷一抛虎须,仰天大笑道:“老夫燕赤霞,江湖人称‘黑山老妖’的便是!” 第027章 朔州,皇孙登基 众匪盗大惊,原来这勇不可当的大汉,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燕赤霞。 众匪盗们又惊又喜,齐齐叩头,异口同声地道:“属下见过黑山老爷!” 燕赤霞微微一笑。 他“安西之狐”一向化身无数,名字总是随手而取。 不过如今这名字和绰号,却是源自于唐治小郎君了。 五年前,他去了“蝉鸣寺”,结识了皇孙唐治,那时,他叫黑齿虎。 他在蝉鸣寺逗留了一年,传授了“子神练气术”给唐治。 还在陪他夜中狩猎的时候,将兵法心得也一一传授给了唐治。 在“蝉鸣寺”的那一年里,他曾听唐治讲过另一座寺庙“兰若寺”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黑山老妖”和“燕赤霞”本是对立的两个人物。 不过如今却被他揉合在一起,当成了他现在的名字。 三郎说过,那是他自己编的故事,所以也不虞这绰号和名字,会被人听过。???.23sk. 四年前,他来到北地,暗中投靠了北朔王唐浩然。 北地谋反,未尝没有他暗中绸缪的功劳。 北地正式挑起反旗之后,他就被唐浩然派了出来,负责招收各路匪盗。 这是迅速成军的一个办法。 尤其是朔北五州都是节度使安载道的地盘,想要在安载道的地盘上建立自己的武装,很难。 小打小闹的,安载道不会干预,却又不成气候。 可一旦规模大了,触及安载道的根本,又势必会招来安载道的严厉打击。 于是他另辟蹊径,从征服各路匪盗着手。 这不是在安载道的基本盘之上,那就容易多了。 黑齿虎如今已经征服了几股势力强大的匪盗,渐渐成了趁北地之乱而崛起的一方之雄。 看着向他跪倒,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黑齿虎微微一笑。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些匪盗现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由他亲手调教一番,未必就不能成为一支百战精兵。 毕竟,他可是“安西之狐!” 论练兵和用谋,天下谁能出其右? 只要他不死,他就能用他的无双智勇,给这天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向那女皇,讨一个公道! …… 唐治一行人进入朔州治下的时候,虽然常见一队队兵马如风般来去,但这里的治安情况倒是大好,没有兵匪为祸的场面了。 毕竟这里是安载道的基本盘,是安氏苦心经营了三代的地方。 朔北五洲治下的百姓只认安节度。 安载道虽然为了扩军加重了赋税,却也没必要打烂自己的根基之地。 所以烧杀抢掠、遍地流民的情景在这里几乎看不见。 唐治一行人有健马、有轻车,倒也难免会被关隘处的守军看成肥羊。 只不过徐伯夷身上带着北朔王府的信物,一旦亮明身份,倒也没人刁难他们,前往朔州城的路便也顺畅起来。 朔州这边,自从唐浩然与安载道决定以假乱真之后,就开始紧急行动起来了。 朔州有一座大学宫,乃是整个大周三座最有名的大学宫之一。 他们调集工匠,直接将此学宫进行改造。 将来这里就是新皇帝登基称帝的行宫行在。 之所以把这里定义为“行在”,是因为真正的都城他们依旧放在神都洛邑,以此表明他们光复大炎之志。 大学宫的规制,本就相当于一座宫殿群。 大学宫建有主殿、配殿、两庑、藏经阁、斋舍、先贤堂、还有教谕署、训导署、射圃等所在。 把这些主殿配殿稍加改造,花不了多少钱,便似模似样了。 只是这“行在”比起帝王的宫殿来说稍嫌简陋了一些。 不过当成一处“行在”,倒也还算合格。 同时,唐浩然选定的“皇孙唐治”,也被秘密送进了北朔王府,开始了调教。 这人名叫岳关,今年21岁,冒充19岁的唐治,倒也不算离谱。 他是北朔王在霸州丁家庄的庄田管事的儿子。 因为这个庄田地处偏僻,所以朔州城内,几乎没人见过这个岳关。 北朔王把他接进府中后,立即开始了待人接物等一系列皇室礼仪的培训。 与此同时,唐浩然和安载道也在为新皇行宫选调太监和宫娥。 在这一点上,双方又达成了一个默契: 你负责皇帝人选,那皇后人选我来定。 你负责太监人选,那宫娥的选拔,就由我来定。 唐浩然是王爷,王府里是有太监的,从中挑选一批,陆续送往“行在”。 安载道作为节度使,他的府上没有阉人,便负责选调宫娥。 这里边是要安插他的耳目的。 所以安节度也是亲力亲为,挑的都是节度使府上得力的侍女侍婢,丫环婆子。 由于此前已经传出消息,北地士族门阀,权贵豪强正相继赴朔州而来。 北朔王和安载道又让北朔王世子唐停鹤与节度府公子安如意联手出面接待。 眼看各路士族门阀、权贵豪强陆续到了朔州,唐如意和安载道派出的探听人马也相继回来了。 他们有的全无消息,有的则是带回来了一样的消息: 即:皇孙唐治所乘的大船,在入海口遭到大批“玄鸟卫”拦截。 船上游侠儿与之一场鏖战,最终大船被火攻,沉入水底,船上无一人生还。 徐伯夷的“金蝉脱壳”之计,不但瞒过了玄鸟卫,也成功地瞒过了北朔王和安载道。 得知这个消息,安载道和唐浩然再不迟疑,立即坚定了“移花接木”之计,决定以假皇孙代替真皇孙。 他们放出风去,说皇孙唐治已经被他们接到朔州。 谢、颜、黄等北方士族门阀子弟,都想拜会皇孙,却被北朔王挡了驾。 北朔王托辞说皇孙一路舟车劳顿,着了风寒,需要歇息静养。 唐浩然是不敢让这些士族子弟太过于接近“皇孙”的。 毕竟这个“皇孙“几天前还是一个庄田管事的儿子,唯恐他言语举止间不慎露了底儿。 可是,皇孙既然已经到了朔州,也不能一直不让他见人。 于是,两人匆匆确定了登基大典的黄道吉日: 壬寅年癸卯月乙亥日,3月23。 朔州大学宫已经被改造成“行在”,“皇孙唐治”将要在这里登基称帝! 第028章 学宫,各怀机心 是日,北朔王唐浩然、节度使兼观察使安载道、北方五州五位刺史、谢氏、颜氏、黄氏等门阀士族,于朔州大学宫济济一堂。 3月23,宜出行、迁居、婚嫁、动土、起基、上梁、开张大吉。 只是有一样是黄历上没有算到的: 是日,大雨! 暴雨倾盆之下,主殿的两庑廊下,站满了一排排一列列准备拥立新君的新朝臣子。 他们俱都穿着前朝大炎时的文武官服。 文官居于左廊下,武官居于右廊下。 所谓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就是这个规矩了。 本来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是在主殿之前列阵如仪。 可是今日这雨实在比较大。 幸好宫殿里头风势不大,站在廊下倒不至于被风捎雨势,打湿了衣衫。 但是,廊下站的人太多,就比较拥挤。 左廊下文官之首,就是北朔王唐浩然。 右廊下武官之首,则是朔北节度使安载道。 在二人之后,文武两廊中,都不乏北地门阀士家子弟的影子。 这天下,近五百年来,已经换了四个朝代。 可是不管这天下怎么变化,这些门阀世家却始终是岿然不倒的。 世家生存之道,自有其独到之处。 站在左廊队列中的黄玄佐摸了摸颌下的胡须,又向外望了望倾盆的大雨,摇了摇头。 他对一旁的颜传协低声道:“传协兄,今儿这日子挑的,说是黄道吉日、百无禁忌,可就少算了一样,天气呀!这雨,怕是有些不吉利……” 颜传协还没说话,站在他们前边的谢飞平便回过身,正色道:“正所谓,春雨贵如油。 有了这场大雨,今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乃是大吉之兆,何来不吉利的说话!” 黄玄佐笑了笑,没有搭话,只是与颜传协悄悄对视了一眼。 虽然同为北地门阀士族,在面对朝廷的排挤打压时,他们是抱成团儿的。 但是在他们内部,同样存在着竞争。 谢氏是北地第一豪门,排名第二的颜氏和排名第三的黄氏自然关系就更密切一些,以联手来对抗更强大的谢氏。 吉时还没有到。 北朔王唐浩然站在最前边,潇洒地与一众文官寒暄着。 作为世袭的北朔王,唐浩然与北地士族门阀的关系较安载道要更加密切。 今后不管是为了造反大业,还是为了与安家竞争,更要依仗他们,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予以笼络。 唐浩然一一寒暄,谈笑风生。 待他走到谢飞平、颜传协和黄玄佐三人面前时,停下了脚步,打个哈哈道:“飞平兄,传协贤弟、玄佐贤弟,请了。” 三人也露出笑脸儿来,向唐浩然拱了拱手。 唐浩然微笑道:“我那皇侄正在后殿里准备,一会儿吉时一到,就要坐殿登基了。m.23sk.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我那侄儿天潢贵胄,寻常人家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他的。 谢、颜、黄等几家,乃是我北地的衣冠望族,数百年来,子孙绵延,出将入相,可谓代呈英豪。 乱世时你们保境安民,盛世时你们辅佐社稷,家族人物之盛、德业文章之隆,无出其右。 如今我那皇侄正当年少,合该婚配的年龄。本王做为他的长辈,对他的婚姻大事,却是不能不操心啊。 却不知三位的族中,可有待字闺中的佳女子可以充备后宫啊?” 谢飞平微笑道:“大王难道没有听说,安节度打算把他的女儿许配与皇孙,册立为皇后吗。” 唐浩然面色不变,也微笑道:“皇帝要子孙昌盛,才是国家之福。 皇后名份已定,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是配不上各位世家身份的。 但四妃九嫔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诸位族中的女子吧?” 颜传协微笑道:“大王所言有理,我等自会将大王的意思转达于家长,这种事,还是要由家长决定的。” 唐浩然抚须道:“那是自然。贺兰曌以女子之身而窃帝王之位,旷古未有之事。 她又是母夺子位,上不合天心,下不顺民意,如今我等扶保皇孙,正社稷、复神器,必定能够成功。 北地士族到时候就是我大炎光复的第一功臣。若是几位的家族能与皇室联姻,亦不免是一段君臣相得的旷古佳话。 几位可以把本王的意思,告诉诸位的家长,相信他们会明白本王的意思。” 三人分明有推脱的意思,不过他们三个确实做不了这个主,他们没把话说死,唐浩然也要保持风度。 安载道舍得下本儿,虽然是庶女,可毕竟是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了,陪侍的还是一个假皇孙。 唐浩然和唐治是本家,虽然他有女儿,可同姓不婚,那就给安载道掺沙子吧。 蛊惑这些世家与皇孙联姻。 至于成不成的,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唐浩然的意思已经表达到位,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向家族传达自己的意思,便向谢飞平三人含笑拱了拱手,继续向后边走去。 谢、颜、黄等几人目光碰了一碰,都是心怀鬼胎。 面对朝廷的打压排挤,北地士族和北朔王、安载道如今是休戚与共的存在。 但是面对唐浩然时,他们这些门阀士族,则又成了一个新的利益共同体。 虽然,他们的家族派了他们来参加皇孙的登基大典,并且要在这个小朝廷中谋一个职位。 不过,参不参与,参与多深,这些事可是大有讲究的。 在新朝里任一个官职,这种事儿撼动不了他们家族的根本。 如果北地兵败,他们的家族很容易就能完成与唐浩然、安载道的切割,确保他们的家族主干不受影响。 在新朝担任一个官职算什么呢? 大可以说是受到安载道、唐浩然的胁迫,不得不屈身事贼。 又或者说是为了保一方黎庶平安,不得不以身事贼。 可是,如果他们把家里的女人嫁给了皇孙,建立了姻亲关系,这种理由就不太说的过去了。 虽然这理由也能用,但是朝廷那边必有芥蒂。 这里边有一个法不责众的问题。 在这个小朝廷里谋取一官半职的,可不仅仅是他们几个世家。 而是北地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豪门,俱都有所参与。 朝廷就算打赢了,也不可能采取杀光政策,逼他们鱼死网破。 可是与小皇帝联姻,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家族。 区区几个世家的话,朝廷挥起屠刀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忌讳了。 如今唐浩然和安载道到底能否撼动大周江山,皇孙唐治称帝后究竟能够起到多么大的作用,都还是未知之数。 这些数百年的士族门阀,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家族彻底绑死在大炎这辆战车上? 世家的鸡蛋,从来不会只放在一个篮子里。 对面廊庑下,一身甲胄、威风凛凛的安载道站在班首,隔着雨幕乜视着这边。 唐浩然的小动作,他当然看在了眼里,却只是冷冷一笑。 现在,他和唐浩然还在蜜月期,对这些小动作只能表现得大度一些。 他的女儿将成为皇后,宫中的侍婢宫娥,俱都来自于安府,他还怕那个假皇孙翻上天去? 更何况,他兵权在手。 安载道始终坚信,最终决定一切的,是军队。 只要他兵权在手,任凭唐浩然怎么折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儿来! 第029章 为你,江山如画 吉时将至,皇孙唐治的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 倾盆大雨中,皇孙唐治却正被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等游侠儿护着,刚刚踏进朔州城的城门。 听说皇孙登基大典正在朔州学宫举行,徐伯夷等游侠儿心中纳罕不已: 皇孙唐治还在我们手里呢,你拿什么登基? “哎哟”不好,北朔王答应我们的赏金还差着一半儿没给呢! 不行,得赶紧找他去。 于是,一众游侠儿马不停蹄,护着轻车,便冒着大雨急急驰向大学宫。 车中,唐治也不禁坐直了身子,有些热血沸腾。 我的昏君之旅就要开始了? 想想还真有一点小激动呢! …… 同样是雨,有人喜欢,有人厌恶。 喜欢的人会觉得: 烟雨濛濛中的山水,雨幕中冉冉而过的一柄柄伞,翠绿的芭蕉叶上晶莹的水珠流转,房檐下的风铃在风雨中呜咽,无不充满诗情画意。 就是枕着雨水霖霖声入眠,都格外的踏实。 而不喜欢雨的人,会想到雨后地面的泥泞,听到雨声就像嗅到了潮湿的空气,雨水敲打在窗上,会嘈杂的叫他心烦心乱…… 做为一个才子,北朔王世子唐停鹤是喜欢雨的。 但是今天的雨,却让他心烦意乱。 因为安青子正在他面前流泪。 兰草般纤纤的眉,雨水般晶莹的泪,让他心烦意乱。 这里是学宫的一角,雨中,小亭。 周围的绿植高过了栏杆足有一乍的高度,檐下的雨水络绎如注,淋得那花叶青葱一片。 花枝在雨水中被砸得不断浮沉,时起时落,将水珠摇落在栏杆内的坐板上,湿漉漉一片。 北朔王世子唐停鹤垂手站在角亭中,看着那雨中的绿植,脸上一片阴霾。 安青子就在他身侧,依旧如雨中百合一般清丽出尘。 那袅娜的腰身,盈泪的俏眼,一如那雨中青翠的花枝。 唐停鹤不敢多看她一眼,他怕看了,就会忍不住改变心意。 所以只能让自己的目光盯着廊下那如线的雨滴。 想到父亲说过的话,安停鹤的心渐渐硬起来。 女帝已经年迈,对朝廷的掌控能力明显不如从前。 而且她是以女子之身而当国,旷古未有,所以压力一直都在。 只是以前被她的强势强行弹压了下去,如今到了人心思动的时候了。 女帝迟迟没有指定接班人,是以人心浮动,内耗严重。 这种情况下父亲起兵造反,说不定真能推翻周朝,让它一代而终,复辟我周室江山。 如果伪皇帝和伪皇后都能操控在我父子手中,那么这皇位要落到我家自然也就轻而易举。 到时候我就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 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从北朔王世子一跃成为大炎王朝的皇帝,唐停鹤心中便是一片火热。 天平缓缓从情感一方,向权力一方倾倒了过去。 唐停鹤转身看向安青子,碰触到她饱含期待的泪光,心肠一硬,面上却是露出一丝柔软。 唐停鹤道:“青子,令尊要你入宫,我听后实是心如刀割。可是,我不能与你私奔……” 安青子目中露出一丝绝望:“停鹤……” 唐停鹤摇摇头,蓦然转身,握紧拳头用力地捶着亭柱,声音嘶哑地吼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手打在亭柱上好痛,所以唐停鹤打了两下,就停了手。 他扶住亭柱,把脸埋进了衣袖,哽咽地道:“如果我和你一走了之,家父将会何等难堪? 我可以为你去死,也可以为你抛弃这富贵荣华,可是……我不能让家父面被天下人的耻笑啊!”天籁小说网 唐停鹤成功地逼出了几滴眼泪,仰起脸儿,愤懑地咆哮道:“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既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亲,也能对得起一往情深的你呀!” 唐停鹤紧紧闭上眼睛,两行痛苦的泪水,潸然流下。 安青子眼中盈盈的泪水,也不禁爬上了脸颊。 “停鹤,是我太自私了。你跟我不同,你是北朔王世子,从小受到伯父的宠爱,你寄托着整个家族的责任,我不该……要你抛下你的责任与孝义,随我一走了之。” 安青子吸了吸鼻子,毅然道:“停鹤,青子既已倾心于你,这一生一世,便绝不再容第二个男人近身。我的清白,永远属于你!” “你想做什么?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一看安青子决然的表情,唐停鹤不禁有点慌了。 如果她想自尽以全名节,那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唐停鹤双手握住安青子的削肩,紧张地道:“不可以!青子,你绝对不可以胡思乱想,明白吗?我要你活着,为了我,活下去!” 安青子惨然道:“停鹤,你在孝道与情意之间,难以两全。我又何尝不是在清白与生死之间难以两全?” 唐停鹤急忙摇头,道:“青子,你若自尽,那我唐停鹤也绝不独活,只能追随你去了。” 安青子感动地道:“停鹤……” 唐停鹤郑重地道:“答应我,进宫去!你要进宫!” “停鹤,我……” “青子,我现在保护不了你,可我唐家如今也在招兵买马! 你相信我,总有一天,当我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我会把你抢回我身边!” 唐停鹤倾身向前,靠近了安青子,压低声音道:“如果,只有做皇帝,才能拥有你。那么,我就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皇帝,亲自将你接回我的身边!” 安青子震撼地听着唐停鹤的誓言,看着唐停鹤那双深情的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她生长在一个缺爱的家庭,她是一个缺爱的女孩。 安青子与贺兰娆娆,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贺兰娆娆从小生活的氛围非常温馨,她的父兄也非常宠溺她。 长大成人后,她更是得到了女帝的青睐,以女子之身,受封为义阳郡王。 可以说作为天之骄女的她,除非在智慧、武功上超过她,否则她连正眼儿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但是安青子就不同了。 她是一个庶女,她的父亲更是生性残暴。 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安青子在生长环境中并不算缺乏。 但是作为一个渴求情感关怀的少女,她在安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并不好。 尤其是当她的母亲被父亲的另一位宠妾算计,从而激怒了父亲,父亲当着她的面,将她的母亲生生鞭笞而死后。 那一年,她才刚刚十二岁。 直到一年前,母亲的祭日那一天,她去大云寺为母亲上香,邂逅了北朔王世子唐停鹤。 她才感觉,人生从此有了意义。 唐停鹤想要这皇帝之位,而且是为了她,这个认知让安青子无比感动。 只要她的男人心中有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停鹤为了她,竟然要谋划皇帝之位! 既然如此,那她就全心全意地帮着她的男人,哪怕为此奉献她的一切! 只要能为她的男人换回一座如画的江山,余愿足矣! 第030章 太重,皇冠会掉 安青子用力点了点头,哽咽地道:“青子这条命,是你的了,停鹤,我会等你!我会……全力帮你!” 唐停鹤见终于说服了安青子,心中大喜,道:“好,你先回去,今日大典,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两日后,我们在大云寺见,再做计议。” 安青子柔柔地道:“嗯,我听你的。” 深情地凝视了唐停鹤一眼,安青子方才依依离去。 角亭外,丫鬟行云正撑着伞儿等候着。 安青子一走过去,行云立即举伞迎了过来。 她接了安青子,一起走进了雨幕。 因为下着雨,安青子穿的是高齿木屐。 没有着袜,一双雪足,宛如鹅蹼戏水般轻盈。 她穿着木屐,腰臀的扭动便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在这朦胧的雨幕里。 唐停鹤看着她袅袅离去的背影,兼具清丽与妩媚的身姿。 安青子挺拔着腰背,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涓秀干净。 可是这份干净,一旦入宫,就要被别的男人涂抹上了他的印记。 而那个男人,甚至还只是他家庄园里一个管事的儿子。 唐停鹤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了浓烈的不甘。 岳关那厮只是我家一个管事的儿子,就算我先做了什么,他又能如何? 一个主意,在唐停鹤心里悄悄成形。 他抿了抿嘴唇,这才转身,沿着长廊,走向远处的一座宫殿。 “皇孙唐治”已经换好了皇帝登基的冠冕,正在这里演习登基时的仪态与说辞。 岳关很兴奋,经过几天的练习,他已经渐渐进入角色了。 他还听说,安载道准备把他的女儿送进宫册立为后。 他在自家世子举办雅集的时候,见过那位安青子小姐。 那是北地第一才女,也是他心中的第一美人儿。 而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将要成为他的女人! 岳关心花怒放! 最近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经常会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一步步适应了皇帝这个身份。 虽然他只是北朔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儿,却扮猪吃虎,谋取了北朔王的信任。 他更是利用对安节度和北地门阀士家的拉拢,最终成为了真的皇帝。 他梦到他在神都洛邑,重新登基,坐拥天下,妃嫔如云。 他梦见他的枕畔,总是躺着不同风情、不同性格、不同身材的各色美人儿。 只是她们的容颜,大多都有着安青子的神韵。 因为,他只见过这么一位让他惊艳难忘的美人儿。 谁还没有一点梦想呢? 越是卑微的存在,越是会幻想那云霄之上的生活呀! 他原来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顺利接过他爹的位子,成为一个庄园的土皇帝。 可是现在,他梦想的是要从假变真,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 所以,他很努力,他学习的非常刻苦。 不仅有关登基时的礼仪、走路入座时的姿态,与大臣对话时的谈吐,他已经学的似模似样。 他甚至已经在谋划,登基称帝之后,如何扮猪吃虎,一步步弄假成真了。 只是,皇冠有点重! 哪怕他颌下的紫色丝缨系得已经很紧了,只要稍稍一动,头上的皇冠还是会往下掉。 这是九龙翼善冠,是炎朝皇帝登基时才戴的一顶皇冠。 虽然他的这顶九龙翼善冠是北朔王请工匠们匆匆打造出来的,比起真正的皇帝宝冠,从做工上来说,逊色了很多。 不过,它也是真材实料的,该用的材料它都用了。 这九龙翼善冠通体以黄金打造而成,其上又嵌有美玉、宝石。 那九条金龙也是形态各异。 一顶九龙翼善冠,重达五斤多。 他还看到过正在制作中的册立皇后时的凤冠。 那凤冠更加的华丽,但也更加的沉重。 他看到时,那凤冠还没没终制作完成,就有七斤多重了。 这种皇冠凤冠,也就是登基大典、册后仪式时才能戴一戴,平时谁戴着这么沉的皇冠都受不了。 如今就只是这么戴着,岳关就觉得脖梗子被压得疼。 “你坐稳重些,怎么皇冠又滑下来了?很不吉利的你知不知道!” 安如意很不耐烦地训斥: “你必须保持最庄重的仪态,不管是走路、看人、说话,还是就坐,只要保持肩平、颈直,脑袋不能有丝毫的晃动,转动时要平稳,这皇冠就能稳稳的……” “是是是,小……小王明白。只是额上有些出汗,所以皇冠有些滑了。” 自从被接来,他就被严厉要求,时时刻刻,必须以皇孙自居。 所以虽然安如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是以“小王”自称。 岳关讪讪地答应着,重新正了正皇冠。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水。 安如意没好气地道:“行了,吉时就快到了,赶紧再练一遍!” 唐停鹤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努力练习的“唐治”,便站住了脚步。 看着这个“唐治”,唐停鹤的目光有些诡异。23sk. 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他家一个庄园管事的儿子。 现在公开的身份,则是他的堂弟,大炎皇室嫡支的皇孙。 唐停鹤看着他,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不知道是这个“唐治”的帽子比较绿,还是他自己的帽子比较绿。 这笔帐算起来好像比较糊涂。 …… 就在此时,徐伯夷、郭绪之和袁成举等一众游侠儿,已经护着唐治的轻车,冒雨赶到了朔州大学宫前。 从今日起,这朔州大学宫就要改称为“大炎皇帝行在”了。 里边正在举行登基大典。 学宫之外,节度使安载道的精锐甲士们肃立如仪,戒备森严。 徐伯夷等人一到,立即就被几个披着蓑衣的披甲执锐之士拦住。 徐伯夷兴高采烈地把他此来的原因一说,并且亮出了北朔王的信物。 那甲士很是吃惊,皇孙不是已经在宫里了么?这怎么又送来一个? 这等大事,那甲士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便让他们稍等,匆匆进去禀报。 安载道站在武臣班首,正等着吉时到来,突然一个甲士冒雨而来,凑近他身边,附耳低语了一番。 安载道两道浓眉蓦然一挑:“那些游侠儿竟然成功了?真皇孙接来了?” 安载道大喜过望,刚要仰天大笑,突然心中一凛。 他飞快地向文班班首处看了一眼,对那披着蓑衣的甲士低声吩咐道: “你去,叫他们把人速速送到学宫后门,不得延误!快!” 那甲士称“喏”一声,便又顶着大雨匆匆跑出去了。 安载道轻咳一声,便离开班列,悠然向前边走去。 看他那模样,就像是要寻个地方去方便一似的。 文班班首,唐浩然看到了他的举动,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老安年纪大了呀,尿频!” 直到拐过正殿,那些“大臣”们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安载道这才突然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向后宫赶去! 第031章 后苑,青子邂逅 “把人送去后门?” 徐伯夷听完那甲士传的话,既感疑惑又感不满。 老子打生打死的把人给你接回来了,送去后门是什么意思? 袁成举眼珠一转,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徐老大,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咱们把皇孙送去后门? 他们不应该大开中门,率领所有官员迎接皇孙么?那个北朔王,别是想赖了尾款不给咱们了吧?” 徐伯夷一听,不禁勃然大怒,喝道:“那怎么成,咱们兄弟出生入死的,这是栽进去多少人才把皇孙抢回来的,他还差着一半钱呢,不给可不成!” 郭绪之眼珠一转,道:“咱们硬闯前门也不成,这守卫太多了。要不,咱们就去后边。 只不过,咱们要盯着皇孙,直到他登上皇帝宝座,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人是咱们救回来的。这叫‘覆水难收’,谅他安载道也不敢赖帐!” “不错,好主意!老郭,你真是个大聪明!” 徐伯夷转忧为喜,脱口赞道。 郭绪之得意洋洋,傲然瞥了袁成举一眼,道:“徐老大过奖了,兄弟们倒是经常赞我惯会投机取巧。” 袁成举冷笑道:“嘁!谁还不是同病相怜了?真是小富即安!” 徐伯夷笑道:“两位若是少掉点书袋,那就显得更有学问了。走,咱们往后门儿去。” 郭绪之和袁成举好生不解,为什么我们少掉一点书袋,反而会显得更有学问? 徐老大一定是嫉妒我们博学多才。 一众游侠儿护着马车急急绕向学宫后门。 学宫里面,安载道也是急急赶往后边大殿。 后殿门前,侍卫们一见自家节度使到了,立即肃立如仪。 安载道也顾不及理会他们。 他匆匆走进大殿,就见那唐浩然所选的“皇孙唐治”正坐在椅上,徐抬右手,威然肃穆地道:“众卿免礼,平身~~” 安载道披着一身铁甲,按刀急步而入。 唐世子看见安载道,讶然施礼道:“安伯父?” 安如意回身见是父亲来了,忙也上前道:“父亲,吉时还没到吧?怎么您……” 安如意还没说完,安载道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那御椅前,伸手一挥: “噗”地一声,那黄金所铸的九龙翼善冠,就从那假唐治头上,一把呼噜了下来。 安如意和唐停鹤只看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安载道一把揪住岳关的衣领,就把他从龙椅上扯了下来。 安如意愕然叫道:“父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载道疾声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来,给我剥了他的袍服!” 岳关茫然道:“安卿,你要对朕做什么?” “卿你奶奶个腿儿!” 安载道一个大嘴巴子就烀在了岳关的脸上。 那些太监宫娥一脸的茫然,可是安节度一声令下,那些宫娥们想也不想,便冲了上来。 这些宫娥都是安府选送的,安节度性情残暴,动辄打杀奴婢下人,她们对安载道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哪敢不听命令。 这些宫娥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只片刻功夫,就把那假唐治岳关的玄衣、纁裳、中单、赤舄、蔽膝、大带、佩绶、玉圭等衣袍佩饰等全都扒了下来。 这时太监们也反应过来,连忙抢上两人,把岳关双臂一架。 另外两个太监就跪在地上,把他的御靴也给扒了下来。 岳关被人扒得只穿一条犊鼻裤儿,瘦出排骨样儿的身子来。 他光着脚儿站在地上,惊恐地道:“安……安节度,小王哪里扮得不好了,这怎么……” 安载道不由分说,“呛啷”一声,就拔出了他肋下的佩刀。m.23sk. 他这口刀乃是百炼精钢打制,削铁如泥。 安节度双手紧握宝刀,斜着便是一刀劈下。 岳关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逃。 可他刚迈出一步,那宝刀就削了过来。 “噗”地一刀,一颗犹带惊恐之色的头颅就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那些宫娥太监们一见杀了人,顿时尖叫不已,一个个四下里乱跑乱爬,皇帝的冠冕袍服都丢了一地。 安如意讷讷地道:“阿父,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安节度沉声道:“真三郎已经到了,爹去迎接他,你们速将这里打扫干净,要快!” 说罢,他也不理会众人惊诧的表情,提着一口血淋淋的宝刀,转身就走。 安如意愣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急忙招呼那些宫娥太监:“快快快,赶紧把尸体拖出去,清洁大殿,快一些!” 安载道出了大殿,立即就有甲士过来,将一件蓑衣给他披在身上。 安载道的铁甲之上,已经溅了斑斑血迹。 他一紧蓑衣,便掩住了染血的铁甲,大踏步地走进了雨幕。 刀上的血迹,被那雨水一冲,瞬间干干净净,透出雪亮的光来。 …… 学宫后门,同样有士卒把守着。 徐伯夷等人护着轻车到了后门。 因为怕北朔王赖账,想着要把这事儿吵得无人不知。 所以车马刚一停下,徐伯夷便提起一口丹田气,高声喝道: “吾,游侠徐伯夷,与众兄弟护送大炎皇孙唐治在此,有请众大臣迎皇孙入宫!” 学宫后门,此时刚刚打开了一扇角门儿。 安青子由行云撑着伞,双手紧着一件青竹仙鹤纹的披风,正从那角门儿里姗姗地走出来。 忽然听见徐伯夷这一声大喝,安青子顿时一愣,不禁停住脚步,看向众游侠护侍之下的那辆轻车。 郭绪之和袁成举听见徐伯夷大喝,已经适时用刀鞘把那车帘儿挑了起来。 就见一个英俊少年端坐车中,侧方还跪坐着一个挽着双丫鬟的俏丽侍女。 安青子讶然怔住,这是唐治? 停鹤不是说那皇孙唐治正在殿上演习礼仪么,怎么…… 又来了一个? 唐治目光一定,也看到了那从角门儿出来的安青子。 伞下的少女,清丽出尘,神情看似娇弱,却又透着一丝倔强。 她凝视自己的眼神儿,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这少女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时,安载道也已匆匆赶到后门处。 他脚步一停,便对门内两旁侍卫厉声大喝道:“来啊,打开大门!” 第032章 雨中,倒履相迎 “吱~嘎嘎嘎~~~” 学宫后门不经常开启。 所以几个甲士冒雨冲过去,将那大门拉开时,已经涩了的门轴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 行云低声道:“姑娘。” 安青子醒过神儿来,急忙和行云走向大门旁边一棵茂密的文冠树下。 将她们的身子往那粗大的树干后边藏了藏。 大门将开未开之际,安载道就已将刀还鞘,双肩一抖,任那蓑衣跌落在雨水之中。 瓢泼大雨登时淋在他的一身铁甲之上。 铁甲上的血迹,瞬间被雨水冲刷下去。 那铁甲甲片都是以皮革拴系的,雨水一淋,沉重无比。 可安载道就只是直挺挺地站着,直到那大门被缓缓推开。 正前方,便是那辆马车,车中,唐治端坐如仪。 安载道立于宽阔的大门之下,两人隔着雨幕,看到了彼此的模样。 一见安载道出来了,徐伯夷马上跳下马来,大叫道:“安节度,徐某不负所托,将皇孙唐治安全带回来了!” 郭绪之、袁成举等游侠儿见状,也纷纷跳下马来。 安载道深吸一口气,两腿迈开。 有力的脚步,将地上雨水一步步溅起,宛如乍现的一朵朵莲花。 到了那马车前一丈处时,安载道突然停下。 他单膝往雨水一跪,双手抱拳,沉声大喝道:“臣,朔北节度使安载道,叩见皇孙殿下!” 跪坐在车中的贺兰娆娆,轻轻偏过脸儿,以45度角,看向唐治。 娇靥斜斜上仰着,如同一朵想要承露的鲜花。 纵然他对自己说的都是真心实话,如今面对这唾手可得的皇帝之位,他会不会改变心思? 贺兰娆娆心中忽然升起一抹隐忧。 唐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刺激。 他不是一个喜欢冒险、喜欢争斗的性子,但他也不愿意躺平在污泥里。 就算要做咸鱼,他也要做一条有理想的咸鱼。 如果你把他摆在肮脏的泥地里,他也会挣扎几下,把自己蹦到干燥、平坦的地方,再躺平了…… 做咸鱼! 而现在,就是该他蹦哒的时候了。 他站起身,弯着腰经过贺兰娆娆身边时,在她肩头轻轻地按了一按。 仿佛是安慰,又似乎是承诺。 然后,他便迈步走了出去。 唐治昂然立于车辕之上,徐伯夷、郭绪之等游侠儿站在一旁。 唐治被雨淋了片刻,并没有一个游侠儿过来给他放脚踏。 行叭! 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唐治轻咳一声,自己跳下了车,快步迎上前去。 “大将军快快请起!” 唐治伸手搀扶安载道,一脸感动。 “小王亏得大将军忠心耿耿,方才脱离魔掌,大将军劳苦功高,何必行如此大礼!” 这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唐治从未感觉自己会有这么好的演技。 也许是因为在蝉鸣寺已经演了五年,也许是身在险中,所以能放下一切包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的原因吧。 所以,尽管从未学过什么表演,但是这一刻,唐治却宛如影帝附体,把他激动、感念与兴奋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安载道救驾来迟,让皇孙受苦了!” 安载道站了起来,握住唐治的手道。 唐治就势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大将军忠勇体国,挽大炎于危难之中,北国剑起一麾雄,实为大炎擎天柱,小王感激涕零!” 安载道闻言大悦,这位皇孙倒是个识相的,他对唐治的第一观感很好。 安载道恭敬地道:“吾祖尽然公受大炎天子诏命,节度于朔北,如今已历三代,安氏世受国恩,安敢不忠于大炎? 今不得已而举义旗,但还是要皇孙殿下您来主持大局的,臣安载道愿尽忠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安青子藏身于树后,眼见父亲对这唐治大礼参拜,耳听得二人一番言语,已经相信眼前这个唐治就是真唐治了。 安青子心中蓦然浮起一个念头: 此人若是大炎皇孙唐治,那唐郎府上的那个唐治又是何人? 唐郎知不知道那个皇孙是假的?” 安青子注意到,此时在后门外迎接皇孙的,只有她父亲一人,唐氏父子都不在。 安青子的心中便泛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她在其中,嗅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味道。 雨中,唐治和安载道又相互表演了一番“君臣情深”,两个人便都淋成落汤鸡了。天籁小说网 这种感觉,大抵和唐从心落榜时故意把自己淋成落汤鸡的心态相仿。 只不过,这里没有漏了电的电线杆子可以扶。 安载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道:“事关重大,恕臣冒昧,还请皇孙殿下示以‘玉碟’!” 虽然安载道并不认为徐伯夷等游侠儿会造假,但是这个验证身份的步骤,却是必须要有的。 不然的话,他从未见过这个皇孙,随随便便就认下了,却也未免草率。 虽然这个皇孙长相,与他之前看到的肖像极为相似。 可光凭这一点,却是无法说服群臣的。 他不验看,回头百官也是要验看的,还是先验看一下为宜。 这“玉碟”,又名“玉册”。 说是玉碟玉册,实际上它的质地可不是玉的,而是黄金所铸的一枚腰牌形状的册记。 是专门赐予皇室中人的一种身份证明。 这个纯金所制的“玉碟”,只是皇族血统、身份的一种证明。 所以,即便是冀王唐仲平被贬为庶人,流放于放州蝉鸣寺,也没有被收回。 因为那不是官印,而是血统证书。 唐治一听安载道所言,坦然一笑道:“理当让将军验视。” 唐治便从腰间摘下“玉碟”,递给了安载道。 这血统证书,他平素可不是挂在腰间的。 但他知道到了北地,势必要验看他的“玉碟”,因而提前挂在了腰间。 安载道双手接过,仔细观看。 雨水就淋在那玉碟上,金子的光泽闪闪发亮。 那玉碟非常精致,上边雕以四爪金龙,牌面上铸刻着唐治按照大炎皇室的族谱应有的排位、身份和名字。 这是真的! 安载道马上就确定了。 为了立假皇帝,唐浩然找工匠按照他北朔王的玉碟样式造了个假玉碟。 可是那假玉碟与这真的一比,做工简直粗鄙不堪。 所以,他们原也没打算让文武们细看。 到时候由唐浩然拿在手中,向众人亮一亮相就成了。 可现在有了这只真玉碟,却是不怕别人仔细检视了。 安载道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毕恭毕敬地道:“皇孙殿下,请!” 一见安载道要陪着唐治回学宫,徐伯夷等人马上就护着马车跟了上来,却被守门的兵丁拦住。 徐伯夷急了,高声叫道:“安节度,我等可是拼了性命,才护送皇孙殿过来的。” 唐治听了,便对安载道说道:“这些游侠儿护小王北上,死伤惨重,忠心可嘉。” 安载道心想,这些江湖莽夫倒也懂得抢个“从龙之功”? 他也不在乎,便挥一挥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那些兵士一听,便闪向两旁。 徐伯夷等游侠儿大喜,知道这赏金是不会被赖掉了,便喜滋滋地跟了进来。 安青子亲眼看到了父亲验视皇孙玉碟的一幕,她心中只是转着一个念头: 殿里的那个皇孙是假的,停鹤知不知道? 如果知道,停鹤不仅劝她入宫,还是侍奉的唐家炮制出来的假皇孙,他却瞒着自己? 一时间,安青子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憋得透不过气儿来。 第033章 华盖,假假真真 大殿上的死尸已经不见踪影了,就连血迹业已抹去。 甚至在清洁之后,宫婢还用洁净干燥的抹布擦干了地面。 现在大殿上干干净净,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丝痕迹。 唐治被安载道带入大殿,马不停蹄地就由那些太监、宫娥,匆匆为他着装起来。 安载道穿着湿透的沉重甲胄,笑吟吟地抚须看着。 想到待会儿北朔王看到皇孙换了人时那副惊愕莫名的模样,他就想畅快地大笑。 照理说,皇孙和北朔王都是唐家人,关系应该更加亲近。 可是当这真皇孙知道,唐浩然随意就找了个人来冒充他的时候,他还会信任唐浩然么? 这件事,现在来不及说,也还不能说,但他以后会找机会透露给皇孙知道的! 安如意和唐停鹤站在一边,一脸惊诧地唐治。 唐治张开双臂,任由太监宫娥们正给他穿着复杂的帝王冠冕。天籁小说网 他没有经过登基的礼仪训练,可他本就是天潢贵胄,许多礼仪训练,是从小就培训熟练了的。 更何况,他是真的,不是假的。 心态上的自信,从而形成的泰然自若,也是假皇孙一时半晌学不来的。 就连那顶沉重的九龙翼善冠,载在他的头上也是极其平稳。 这不仅得益于他从小受到的皇室礼仪训练,还有他修习“子神练气术”的功劳。 如果他想,把一个碗竖着顶在他头上,也能顶得稳稳的,更何况是一具皇冠。 真的就是真的,一个真正的皇族,和一个演的人,那是永远无法比拟的。 安如意看到这里,已经毫不怀疑,这人是真皇孙了。 唐停鹤也在看着唐治,他想赶去向父亲报讯儿,却被安载道拦住了。 所以他现在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神情远比安如意更加复杂。 这是……真的皇孙? 在这最后一刻,安节度居然把真的接回来了? 他是刚刚迎到真皇孙,还是早就接了回来,却故意等到这一刻? 唐停鹤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殿外。 廊下,徐伯夷一群人正在喜滋滋地交头接耳。 唐停鹤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在安青子面前,他一直扮演着谦谦君子的形象。 相识一年多来,他最多也就是在扶安青子下马上马时,握过她的柔荑。 而自己精心呵护了一年多的一朵娇花,眼看就要到了采撷的时候,却要拱手让人,这让唐停鹤心如刀割。 其实之前他劝说安青子接受假皇孙,与现在也没多大区别。 可他宁愿让他心爱的女人被那个庄园管事之子占有,也不愿意拥有她的人是真皇孙,是他的堂弟。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 唐治安静地任人摆布。 鼻端,隐隐嗅到一丝血腥的气味儿。 …… 暴雨始终不停,但吉时已经快到了。 前殿,唐浩然嗅了一口潮湿的雨气,不悦地蹙了蹙眉。 选好的奉立新帝之期,竟然大雨倾盆。 虽然他努力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这真不是大吉之兆啊。 谁会料到这北方的春雨,竟然会如此磅礴呢。 “咳,吉时将至,诸君,请随我赴华盖殿劝进吧!” 北朔王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朗声说道。 这“劝进”,是新君登基必须要有的一个步骤。 不管你是造反上位、自己开国、还是顺位继承,都必须执行“三推让之礼”。 哪怕你心里再迫不及待地要登上帝位,大臣们也要跑过来情真意切地恳请一番,你还得义正辞严地予以拒绝。 臣子们也听话,你拒绝了,他们就会出去遛达一圈儿,再回来进行第二次劝进。 然后你继续严词拒绝,臣子们继续出去遛圈儿。 皇宫通常比较大,身体不好的大臣到此时已经是累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了。 所以第三次劝进时,他们的态度就格外的诚恳。 事不过三,此时你才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于是大家一起欢天喜地的赶往登基的大殿。 所以说,这登基大典,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挺累人的力气活儿。 北朔王唐浩然一说,那些早就站累了的文武大臣尽皆精神一振,连忙掸衣整冠,准备去后边的华盖殿劝进。 谢飞平往武班那边一瞄,发现本该站在班首的安载道不在。 他忙悄声提醒道:“大王稍等,安节度还没回来啊。” 唐浩然早就发现安载道不在了,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我等且去,反正劝进需要三次,他回来自然就加入了。” 唐浩然既然这么说,谢飞平也不好再劝。 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直往后边走去。 因为天正下着大雨,他们没有走殿宇之间的广场,而是从两侧的回廊绕了过去。 如此一来走的路虽然远了些,却不必淋成落汤鸡。 那华盖殿也是利用原学宫里的宫殿做的修改,门楣上“华盖殿”的匾额还是新的。 唐浩然等人到了华盖殿门前,便高声唱名而入。 “今天下纷扰,四方不安,合该光复大炎,以靖天下。 臣大炎北朔王唐浩然,率北地豪杰士子,恭请皇孙唐治,就大炎天子位!” 唐浩然说的很简洁,反正这是第一次劝进,“皇孙”肯定不能答应的,何必浪费唇舌? “治才疏学浅,性情跳脱,不堪为一国人主,诸位贤达还是另择贤明吧。” 听到殿上传出这个声音,唐浩然不禁唬了一跳,这声音……不对啊! 唐浩然蓦然抬起头来,顿时惊呆了。 那些文武也都在悄悄地打量着殿上的唐治。 臣子本不该如此直视君王,但是这个新君是刚从放州刚接回来的。 他们谁也没见过,更谈不上了解,对这位皇孙都格外地好奇。 唐治头戴九龙翼善冠,身穿十二纹章的冕服,脚蹬重台履,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皇孙身姿挺拔、容颜飘逸、神态从容、气度不凡…… 众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皇孙唐治。 唐浩然心中却迅速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是谁?难不成安载道那老匹夫表面答应了我,暗中却另择人选,取代了我的人?” 虽然他见过唐治的肖像,但是惊怒之下,并未注意到时此人的容貌与之前得到的画像十分的神似。 怒意,不可遏止地涌上了唐浩然的心头,几乎令他当场勃然而起。 唐浩然急忙向世子唐停鹤望去。 唐停鹤看着父亲,轻轻点了点头,又莫名地摇了摇头,一脸的苦涩。 第034章 诸公,要相信光 殿上,唐治向众文武神情肃穆地长揖一礼,头上沉重的金冠稳稳当当。 唐治客客气气地道:“还请诸君回去吧!” 众大臣“从善如流”,便依照礼程,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依次行礼,倒退到殿外,再依次走开。 唐浩然虽然怒不可遏,却也知道不能和安载道当众撕破脸皮。 他只好暂且捺下心中的怒气,先向这个皇孙施礼退下。 唐浩然作为文班班首,是和安载道一起,最后倒退出大殿的。 刚一回到廊下,他便转向了安载道,直勾勾地瞪着他,目光如刀。 劝进的文武沿着曲廊正往回走。 虽然这“劝进”就是作戏,但若是出来了就候在殿门外,捱一阵儿就再进去,那也未免太儿戏了些。 所以,转圈儿也是必须的流程。 一见众文武们走开了,唐浩然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声道:“安节度,本王需要一个解释!” 安载道心中得意,面上却露出苦笑,道:“大王啊,你有所不知,殿上那位,是真正的皇孙,唐治! 徐伯夷等游侠儿,刚刚把他接回朔州,这是真皇孙啊!” 北朔王吃了一惊,道:“他是真的?” 安载道点头道:“真的!你该已看到他的模样了,难道没发现与肖像一模一样? 我也刚刚知道,沉于入海口的那条船,是徐伯夷的疑兵之计。 实际上,他走了陆路,日夜兼程,刚刚赶回来!” 说着,安载道向不远处招了招手。 徐伯夷、郭绪之等游侠儿马上赶了过来。 贺兰娆娆也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安载道叫徐伯夷把他护送皇孙返回朔州的经过说一说。 徐伯夷登时眉飞色舞,自吹自擂地讲了一番。 内中尽是对自己的吹嘘卖弄,不过基本经过,倒也讲清楚了。 北朔王唐浩然听了,心中已经信了六七成。 他想了想,摒退那些游侠儿,对安载道问道:“安兄可已验过了皇孙的玉碟?” 安载道颔首道:“自然是验过了的,绝对是真皇孙。大王若不放心,一会儿三请之后,大王与群臣也可验看。” 听他这么说,安浩然心中更信了几分。 真皇孙当然不及假皇孙更好控制。 不过,从长远来说,真皇孙对他们帮助更大。 不然这面大旗总是遮遮掩掩的不能示人,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唐浩然点点头道:“事关重大,自然是要验视的,那么……假皇孙呢?” 安载道淡淡地道:“被我杀了!” 唐浩然语气一窒。 安载道笑道:“真的既然来了,我们用假皇孙的事,便不可以传出去。” “有道理!” 唐浩然点点头,转身便对唐停鹤吩咐道:“回去之后,马上派人去霸州丁家庄,岳管事一家,一个不留!” 唐停鹤恭应道:“孩儿记住了!” 唐浩然对安载道笑了笑道:“你我回去,准备二次劝进吧。” 两人各自带着儿子,分别向左右曲廊下走去。 安载道带着安如意刚刚拐到右侧曲廊下,便停下脚步,扭头见唐浩然父子已经走远,这才压低了声音。 安载道微笑道:“如意,回去后,你把北朔王选立假皇孙的消息告诉青子,让她找机会透露给皇孙知道。” 安如意恭声道:“喏!” 安载道又得意地抚须道:“如今有了假皇孙之事,唐治对北朔王必然起了嫌隙,只要我们再利用好皇后这层关系,不难把他拉拢过来。” 另一边,曲廊之下,唐浩然一边走,一边向唐停鹤询问着情况。 唐停鹤把安载道匆匆冒雨而来,一到便砍了假皇孙,没多久又接了真皇孙过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安载道心中的疑虑便尽去了。23sk. “安载道这老匹夫,居然毫不声张,独自一人去后门接皇孙!” 他愤怒地吁了口气,又道:“真皇孙到了,我们便不必担心他会被人识破,便可以让他出面笼络北方士族,这对我唐家本来作用更大。只是……” 唐浩然停下脚步,叹息道:“安载道那老匹夫,一定会利用假皇孙一事做文章的!” 唐停鹤悻悻地道:“而且,他一定会把主谋推到父亲身上。” 唐浩然道:“不错,这皇孙虽然是我唐氏一脉,如此一来,却也难免会对我起了联隙。 如此一来,皇后这条线对我们唐家就尤其重要了。 停鹤,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安青子这个皇后!” 唐停鹤信心十足地道:“父亲大人尽管放心,那安青子对孩儿一往情深,一定会对孩儿言听计从的。” 唐浩然欣然道:“那就好!不过,我们现在还需要与安载道共进退,所以你要注意分寸,安青子这步棋,不能暴露的太早。” 唐停鹤道:“孩儿明白。” 文武百官们绕着华盖殿前方的广场绕了一圈儿,便由唐浩然和安载道各领文班武班,再次回到华盖殿前劝进。 唐治当然是再次拒绝。 于是,唐浩然和安载道便领着人又出去转圈儿,接着进行第三次劝进。 这一次,唐治一定不会再推辞了,他们这劝进词也就正式了许多。 “北朔王、观察使唐浩然、朔北节度使、经略使安载道,携管内五州刺史、五州司马、五州参谋等军政要员百二十员,并谢、颜、黄等士族才俊计三十九员具本上奏: 我大炎自建国以来,内修法度,外攘夷狄,文治武功,一时无两。 惜乎外戚篡权,牝鸡司晨,窃我神器,乱我社稷,大炎国统难继。 正所谓天命不可以辞拒,祖业不可以久替,神器不可以久旷,四海不可以无主。 今有皇孙唐治,龙姿凤采、人品贵重,率土式望,在治一人。 臣等奉先君之成业,心存国家,念在弭乱。 故恭请皇孙殿下登基称帝,必得天下归望、宇内推心,四方英雄望风蚁附,从而扶正弥乱,光复神器。” 唐治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端坐在御椅上,朗声道:“诸君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小王无以推拒,诚惶诚恐,愿受天命!” 众文武齐声称贺。 唐浩然突然向前跨了两步,捧笏上揖道:“北地臣工,一向不曾拜谒皇孙真颜,故而还请皇孙示下‘玉碟’,以释众疑。” 唐治道:“可!” 唐治从玉带上摘下玉碟,托在手上,向前一伸。 站殿的太监把拂尘一扬,便要上前接过,传示于众臣。 而众文武闻听此言,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向唐治手上“玉碟”望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束阳光,斜照而入,刷地一下,正映在那“玉碟”之上。 黄澄澄的一道光,立即由那“玉碟”之上反射到华盖殿的藻井上。 那殿顶藻井上本就贴了金箔,被这道光一照,整个大殿,霍然一片明亮。 这一幕奇景,顿时把满朝文武都看呆了! 有人惊叫道:“雨停了,阳光出来了!” 众人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那如注的暴雨竟然停了。 一束阳光刺破了厚厚的云层,正斜照于大殿之上。 那束阳光正映在唐治的手上,将那枚纯金的“玉碟”映得金灿灿一片。 唐治也惊呆了,这么“寸”的么? 眼见手中“玉碟”金光灿灿,唐治突然心中一动。 他立即从御椅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下。 这一来,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阳光里了。 金雕的皇冠、金丝的龙袍,金铸的“玉碟”…… 金灿灿的唐治在那团透云而出的金色阳光里,就像一尊黄金的神祗! 真是……说不出的骚气! 第035章 神迹,暂隐锋芒 “轰~~”整座大殿上的人,都为之惊呆了。 唐浩然父子、安载道父子、谢、颜、黄等门阀士家的代表,北地五州的文武大员,还有殿上的太监、宫娥、站殿武士…… 此时此刻,如此一幕,在他们眼中,就是难以理解的一桩神迹! 其实,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是自然之理。 但凡过于轰轰烈烈的,那都只是一时的狂欢,徐徐而行才是常态,平平淡淡才是长久。 一早上就开始的这场豪雨,注定了不可能太持久。 所以突然间云收雨住,阳光普照,这在北方的天气里,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种天象。 可它巧就巧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 唐治刚刚接受劝进,刚刚取出证明他身份的“玉碟”…… 这个时候,云收雨住,阳光普照了。 而且那阳光照射的角度,正映在他那块“玉碟”之上, 再加上唐治这一身登基的冠冕,采用了大量的黄金材质, 由此产生的光影特效,让他整个人金灿灿的仿佛一尊神祗! 这般神迹,你要说它是巧合,它也确实是巧合。 可是不管这一幕发生在什么年代,都足以叫人产生太多联想了。 就连站在殿门外的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等游侠儿,都已看的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有种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贺兰娆娆也是瞪大了眼睛! 这实在不能嘲笑她的无知,她再了不起,见识和思维也受制于这个时代。 因此,局限性是免不了的,这样的一幕,就连她也不免为之动容了! 只不过,她对贺兰曌的崇拜,显然更强烈。 古往今来,天上地下,何曾出过一位女皇帝? 但是,她的曾姑祖母贺兰曌做到了。23sk. 她的曾姑祖母贺兰曌才是天地所钟、气运所在,没有谁能撼动她的江山基业! 贺兰娆娆坚信女帝所开创的大周江山必然千秋万载、永世不易! 尽管心中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她此刻所受的冲击,依旧难以言喻。 就连贺兰娆娆也是如此,就更不要说在场的这些文武百官了。 在这个时代,见君基本上是不拜的,只需长揖为礼,只有在举行登基大典的隆重时刻,才有拜礼。 如今正在验看唐治玉碟,还没到大礼参拜的时候,可是很多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拜了下去。 向那阳光里、金光灿烂的唐治拜了下去。 面对如此神迹,他们惊喜交加。 不少人忘形而激动地称颂皇孙乃天命所在,必能顺利光复大炎、重整江山社稷。 就连谢、颜、黄等世家子,见了如此一幕也大为震撼。 尤其是看到那昂然直立于阳光之中,金光熠熠,神色“泰然”的唐治,似乎对这一幕毫不动容,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这更让他们相信,皇孙唐治似乎是气运之子。 其实唐治要维持现在这种“泰然”的神情,也不知有多难。 他的心里欢喜的都要炸了! 这么巧合的么? 几乎就连他自己都要相信真有什么天命,有所谓天命所归了。 眼见许多的文武跪倒在地,神情无比虔诚甚至有些狂热,唐治不禁心中一动:凭此“神迹”,若我趁热打铁,是不是能…… 只是,唐治的目光隐蔽地扫过唐浩然、安载道,乃至谢颜黄等门阀士族子弟等人的神色。 看到他们既新奇又欢喜,但又带着隐隐一丝忌惮的目光,唐治迅速冷静下来。 这个“神迹”,对他在北地建立名望,一定会大有帮助。 但是,他必须见好就收。须知过犹不及。 古往今来,多少要搞事情的豪杰,不曾营造过所谓的“神迹”? 但这,既不能保证他们真能得了天下,也不能保证他的部下对他永远忠诚。 神迹可恃,但不足以恃! 它能蛊惑小民,也能制造声势。 但是对于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来说,真正能左右他们的,永远是利益。 这等所谓神迹,只是锦上添花,改变不了他们的根本立场。 北朔王和安节度不会因此交出他们的军政大权; 那些任你城头变幻大王旗,却始终屹立不倒的门阀士家,真正看重的,也依旧是能给他们的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 这所谓的神迹,只不过能稍稍加重唐治的砝码。 但唐治若因此而得意忘形,只怕大功告成之日,他就是“小明王”韩林儿一般的下场。 心中念头急闪,唐治微笑起来,泰然地道:“不过是骤雨方歇,阳光普照罢了。 光复大炎还须有赖诸君上下用命,有赖北朔王、安将军忠心辅佐,复国大业岂有寄托于天道神迹之理?” 唐浩然和安载道听了,有些僵硬难看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谢飞平目光一闪,微笑道:“天降吉兆,却也证明,我等所为,正是上合天心,下顺民意啊!” 这位仁兄是想搞事情啊! 唐治瞄了谢飞平一眼,暗暗记住了他。 安载道反应过来,忙打个哈哈道:“不错不错,有此吉兆,足见我等光复大炎之举,乃是顺天心、合民意的举动。 我等还是速速验过皇孙的玉碟,这就举行登基大典吧,莫要误了吉时。” 这时也不用太监上前了,唐浩直接把“玉碟”递给了唐浩然。 寻常的小官吏,是很难接触到“玉碟”这么高大上的东西的。 但是唐浩然当然知道真正的玉碟是什么样子。 他也有一块,只是规制形式比唐治的低一个档次。 唐浩然貌若随意,实则却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辩认了一番。 确认这玉碟属实,他就把玉碟递给了安载道。 安载道早就看过了的,这时也装模作样地略作检视,又递给了辖下的五位刺史。 这些人见安节度都只是随意一扫,自然也不会认真辩识。 只是玉碟到了谢、颜、黄等北方门阀士族子弟手中时,他们才一丝不苟地确认了一番。 “玉碟”确认无误,众文武便拥着唐治往前边去。 徐伯夷等游侠儿还想跟上来,却被维持秩序的官兵拦住。 郭绪之忍不住跳脚儿嚷道:“皇孙可是我们舍了命救回来的,登基大典,我们反倒没有资格参加么?” 唐治听见叫喊声,脚步不由一停,扭头向被拦在人群之后的徐伯夷等人看了一眼,不由心中一动。 他对这些游侠儿的来历已经了解了,只是些拿钱办事的一群江湖豪客罢了。 这些人不是唐浩然或安载道的亲信,我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唐治便对安载道、唐浩然道:“皇叔、安节度,徐伯夷等人乃真义士也。吾有意将他们招纳于麾下,不知皇叔和安节度意下如何?” 第036章 秀儿,封个采女 唐浩然与安载道对视了一眼。m.23sk. 只要唐治不沾军权、不碰政务,安安心心给他们当大旗,身边留几个听用的打手也不影响什么。 二人意见迅速统一,遂故作大方地连声称是。 安节度微笑道:“徐伯夷等游侠儿救驾有功,可充作千牛备身,随侍御前听用!” 这千牛备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御前带刀侍卫。 唐治听了,便向徐伯夷等人招招手,道:“尔等且来!” 郭绪之袁成举等人见唐治唤他们上前,不免得意洋洋,傲然推开阻拦他们的官兵,大摇大摆走到唐治身边。 贺兰娆娆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唐浩然目光一凝,道:“这女子是……” 唐治不动声色地答道:“皇叔,这是我的侍女,名叫秀智。秀儿,还不见过皇叔与安大将军。” 贺兰娆娆对二人福了一礼,装作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羞怯地低头垂眸道:“奴奴秀智,见过皇叔、见过安大将军。” 唐浩然心想,冀王一家被困于深山“蝉鸣寺”,这十数年来,冀王不曾纳过一个偏妃,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也都没机会娶亲。 却不想这三郎身边,倒还有一个俊俏的丫头。 安载道仔细打量了贺兰娆娆几眼。 啧!果然是深山育俊鸟,柴屋出佳丽! 似乎不比我家青子长得差呢。 这样一想,安载道就有些不放心了,窥个机会,悄声嘱咐自己儿子: “青子虽然貌美,性情却嫌太冷淡了些,实在不讨人喜欢。 大典结束后,叫你母亲寻几个有道行的婆子,传授她一些‘媚道’,务必要固宠于上位!” “孩儿记住了!” 安如意低声答应着。 女人,在他们父子眼中,只是巩固家门势力的一件工具而已。 哪怕是他的胞妹,作用也仅止于此。 什么朔州第一才女,那能值几个钱? 整天伤春悲秋的样子,他只觉得厌烦。 唐浩然和安载道对贺兰娆娆的真实身份倒是没有产生一丝疑心。 实在是因为唐治与贺兰娆娆这样古怪的关系,若非你是上帝视觉,便是再如何大开脑洞也想象不到。 唐浩然见贺兰娆娆姿容俏美,却是目光一闪,抚须微笑道:“秀智姑娘有从龙伴驾之功,殿下今日登基,可册立其为皇妃,以侍奉君前。” 唐治看了贺兰娆娆一眼,贺兰娆娆也在看着他。 自从进了这大学宫,贺兰娆娆就没说过话,可她会说话的一双大眼睛,一直在盯着唐浩然,就跟要找碴儿的监军似的。 唐治便笑了笑,道:“治虽久居深山,亦知朝廷法度。秀儿出身寒微,且不知宫廷礼仪,不宜骤然以皇妃之位相酬,便先做一个采女吧。” 贺兰娆娆听了,娥眉不由一剔! 本姑奶奶可是堂堂的义阳郡王,你就给我一个采女的身份? 是你飘了,还是我贺兰姑奶奶拿不动刀了! 就……好气! 朝廷制度,后宫妃嫔设置,有名份的一共有:一后、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 也就是皇帝一共可以有122个有正式身份的妻子。 而采女属于这122个有品级的妃嫔中,最低一档的那二十一人之一,区区正八品。 贺兰娆娆堂堂义阳郡王,一向自矜自傲的,不仅是她的才干、又何尝没有对于其容貌的自负。 结果,就封她一个采女? 叔可忍,婶也不可忍啊! 贺兰娆娆当然没有想真的做唐治的妃嫔,但是给她一个这么低的身份,她还是好生气! 唐浩然本想劝唐治封这秀智姑娘一个妃,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皇后。 如此一来,也算给安家这位皇后增加一个竞争对手,以牵制对方。 两个人争起宠来,安青子更加心向他的儿子安如意,如此就好将皇后更牢固地拴在唐家身上。 却不想竟被唐治否决了。 唐浩然暗忖,此子虽然幼居深山,不过颇有主见,不是容易为人所左右的样子呀。 不过,这秀智姑娘陪伴他与微末之时,而且容颜颇美,他却吝于以一个妃子之位相酬,怕是不可共患难。 唐浩然对自己这个堂侄也并不了解,如今刚刚打交道,只能通过他的各种表现,判断他的为人。 面上,唐浩然却是从容地微笑道:“皇孙殿下所言甚是,倒是本王草率了!” 安载道听唐浩然建议唐治封这秀智姑娘为妃,就知道他没憋着什么好屁。 不过是想给我添堵罢了,谁叫我安家已经内定了皇后之位呢。 这时见唐治没答应,而且否定之前还特意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安载道心中就舒坦了许多。 独自一人往后门迎接的表面功夫,果然没有白费。 安载道先是横了唐浩然一眼,又笑吟吟地对唐治道:“吉时将至,请殿下赴前殿就位吧!” 此时云收雨住,金灿灿的阳光洒照在大地上。 众人也不必再从廊下拥挤不堪地走过,便随着唐治,自广场直趋前殿。 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 登基大典,乃是特别隆重之事。 虽然朔州拥立皇孙唐治称帝,安载道如今所能控制的不过就是北方五州之地,但这登基大典却也不能太过于草率,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的。 所以,到了前朝之后,唐治便以帝王身份,亲自率领众文武祭祀天、地、太庙、社、稷。 今天虽然是唐治的登基大典,但是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天子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表演。 唐治对此心知肚明,而且他之前有了“华盖金光”这么一个神迹。 大典之后,这个消息一定会传扬出去。 现在也不需要他有太多其他的表现,因此他就乖乖做好一个工具人。 这些需要祭祀的庙、台、社、稷等地方,北朔王和安节度都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他们利用朔州大学宫四角的一些小建筑,临时改成了这些所在,因此唐治倒不用跑远路。 等这些祭祀礼仪已毕,他们又重新回到前朝御极殿。 两厢开始奏响鼓乐,唐治身着衮冕朝服登上了御座。 徐伯夷、郭绪之等人既已被封为千牛备身,便按照司仪指点,威风凛凛地在御座之下四角按刀站定。 一切准备停当,唐治高踞御座之上。 卷帘将军将珠帘卷起,尚宝卿将玉玺放到案上。 随后鼓乐再起,北朔王唐浩然和安载道便引领文武百官走到丹墀拜位前行礼,正式见过新君。 唐治,在“蝉鸣寺”蛰伏五年之后,于今日,称帝了! 第037章 难为,胜天半子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繁琐的大典仪程。 捧表官“进表”,受表官“接表”,展表官“展表”,宣表官“宣表”,百官拱手加额行朝贺大礼。 一拜,二拜…… 这回可是双膝跪地,隆重大礼了。 不过,这个年代,就算是至为隆重的典礼,其大拜礼也只有两拜。 在唐治原本所在的蓝星历史中,这时候的拜礼同样很简单。 要从元朝开始,才会陆续出现三拜、四拜,乃至五拜三叩礼、三跪九叩礼等层层加码的礼节。 本来这一套结束后,就应该是册立皇后与太子的流程了。 不过唐治现在还没娶妻,太子更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这一步也就省了。 至于贺兰娆娆受封采女,采女这个级别太低了,只需一道内旨的事儿,根本不用拿到朝堂上来说。 接着就是任命文武百官,颁布登基诏书。 这任命文武百官,发布登基诏书,自然也是唐浩然和安载道早就商量好了的。 唐治现在只需要做好工具人,端坐其上,别让皇冠掉下来就成了。 不过,唐治还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了一下。 他坐在上边,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想从一个细微处,看出他的为人品性。 他也一样,在努力地利用一切环节,各种细微之处,在“认识”这个地方的这些人。 唐浩然与安载道,自然是一个担任宰相,另一个担任天下兵马都元帅兼太尉,各自负责文武一摊。 至于接下来那些文武官员,大部分也分属唐浩然和安载道的阵营。 至于他们各自在对方的势力控制范围中安插了多少自己人,唐治如今两眼一抹黑,倒也并不知情。 但是,北地门阀士族,那都是存在延续了最少几百年的世家,唐治也听说过。 他知道北地以谢、颜、黄等门阀士族为主。 对这些人,唐治从姓氏上进行分辨,感觉文武两途中都不乏他们的家族成员。 唐治不禁暗忖,门阀士族果然树大根深。 就算唐浩然和安载道也无法避免让他们他们在自己的势力中掺沙子。 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还能影响着唐浩然和安载道的意志与决定。 唐治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文武百官。 站在文武班首的唐浩然与安载道,就像一口锋利的剪刀。 可是在这把剪刀背后,还有一只无形的手。 那么朝廷呢? 女皇帝背后,有没有这样一只手? 想到这里,唐治忽然自嘲地一笑。 如果,唐浩然和安载道是一柄剪刀,那他就是一只提线木偶了。 此时此刻,他连自己的命运都还不能做主,想那么远做什么? 想作胜天半子? 现在还没看到机会呢,还是先盯着脚下的路吧,天知道他能走多远。 …… 新君既立,就要建元、大赦天下了。 之所以是建远,而不是改元,是因为大炎皇朝传承了两代以后,就被贺兰氏篡国了。 所以,虽然唐治是作为大炎皇孙继立为君的,也不能称为改元。 中间已经产生了断代,就只能如建国一般称为“建元”。 唐浩然和安载道提供了六个年号供唐治选择。 这大概也算是给这位新皇帝此时此刻唯一的一点自主选择权了。 “更始、始建、元光、泰始、收国、起点。” 一共六个备选年号,寓意都是光复重建大炎皇朝的意思。 起点? 唐治听到这个名字,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 他忍住笑道:“就用‘起点’吧,朕御极只是一个开始,要光复我大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3sk. 建元起点,也是给诸臣工提一个醒儿,不要满足于北方一隅,要将我大炎故地全部收复才是!” 唐浩然欣然道:“吾皇圣明!既如此,我大炎新朝,就从今年起,建元‘起点’,是为‘起点元年’!” 唐治眨了眨眼,心想,那我岂不就是“起点皇帝”了? 一般来说,“改元”的话,都是从第二年的元月一日,正式启用新年号。 但是“建元”就未必了。 尤其是现在才三月末,还有九个月呢。 新朝新气象,这与周朝划清界限的新朝年号,是必须尽快确立的。 “起点”年号既定,接着就是大赦天下,以及发布新君登基的第一道诏书。 这诏书也是早就拟好的,其内容不外乎是对内表达一番恤民爱民之意,对外表达要彻底光复大炎、讨伐周朝女帝的决心。 等这一切忙完,君臣名分已定,便大排筵宴,君臣共欢。 唐治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尤其是弃船乘车,从陆路北返途中,饮食可就随意的很了。 而今日酒宴之丰盛,却是他生平仅见。 满桌子美食珍馔、水陆佳肴,应有尽有。 今日这一场大典,算是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 所有人也都乏了。 就算北朔王和安节度,今日也不可能再与唐治商量机要,众人遂放开心事,大快朵颐。 谢、颜、黄等门阀士族,包括唐浩然、安载道等人,都不熟悉唐治。 他们只知道这唐治从十岁起,就离开神都,被囚于深山。 所以,对唐治在席间举止,依旧不乏观察之意。 唐治的落落大方,谈吐见识,很显然是超出所有人对他的预估的。 仪态举止,是从小熏陶培养出来的皇族礼仪。 而见识,唐治更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了不知多少年。 他的见识和思维方式,是超出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 哪怕只是体现在一些应酬谈笑的场合上,他随意的一句话,有时也会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予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相信有了这些对他的认知,加上今日验视皇孙玉碟时突然云收雨住、阳光普照的“神迹”,他的大名,很快就会在北地传扬开来。 …… 华灯初上、半月当空,微醺的唐治被扶回了后宫。 这座用大学宫改造的皇宫,较之真正的皇宫,虽然逊色许多,就算比起北朔王唐浩然的王府,其华奢程度也远远不如。 不过,对于唐治来说,这样的宫殿,已经算是极尽华丽了。 “奴婢行在总管李向荣,恭迎陛下!” 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领着一群宫娥太监跪迎唐治。 唐治虽然一副微醺的模样,但心里却很清醒。 他不傻,尤其是赶往朔州的一路上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怎么可能一被人捧成皇帝,马上就飘飘然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宫里的太监宫娥…… 他不用多想,就知道全部出自于北朔王府和安节度使府。 也就是说,其中一定有很多这两人的眼线。 越是被安排能经常接近他的,越是这双方的眼线。 所以,唐治见了他们恭敬相迎的样子,心中唯有更加的警惕。 放眼整个皇宫,没有一个自己人,全都是别人的眼线。 这些眼线,随时随地,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随时会报出宫去,给唐浩然、安载道知道,从而决定他接下来的处境安全与否。 这…… 还真他娘的刺激呀。 “朕乏了,扶朕回寝宫,朕要歇下了。” 唐治笑吟吟地说着,一双眼睛已经微微地眯着,瞄上了跪迎的一众宫娥。 昏君一秒入戏。 一半,是借鉴了他二哥唐修的风采,一半是他的本色演出。 男人本色嘛! 第038章 四婢,三五七九 李公公刚要上前搀扶唐治,跪迎在前的四名宫娥便翩然起身,抢先一步迎了上去。 经过李公公身旁的那个俏宫娥,还把嘴角儿微微一翘,带着一丝挑衅成功的得意。 皇帝血气方刚,喜欢的自然是美人儿,你一个阉人,拿什么跟我们比?天籁小说网 李向荣把拂尘往臂弯上一搭,微微垂下双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似乎毫不在意,但是眸底,却有一丝阴霾飞快地掠过。 北朔王和安节度都派了人在唐治身边,他们之间,自然也存在着竞争关系。 唐治似乎并没看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 四个宫娥一近身,将他双臂往自己的削肩上一搭,唐治的双手就顺势揽上了一双纤纤细细的柔软腰肢,懒洋洋地向寑宫走去。 “陛下,要不要先喝杯‘醒酒茶’?” 将唐治扶到寝宫,放在榻上半卧,身后倚着叠起的锦衾,一个俏丽的宫娥便娇声询问。 唐治执起她的柔荑,鼻端嗅着清幽的女儿香,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少女在四人中瞧着最是苗条,可胸膛却最饱满,被他牵住了手,拇指还在轻轻抚着她的手背,俏宫娥便羞答答地道:“奴奴名叫七思。” “七思,是个好名字。” 唐治又问旁边那个身材娇小,长着一张娃娃脸,唇瓣天生上翘着,看来颇显甜意的姑娘,道:“你呢?” 那姑娘向他微微一福礼,娇声道:“奴奴名唤三叶。”。 “哦,三叶也很好听啊,还有你呢?” 唐治又问旁边身段最是袅娜风流的那个姑娘。 那个宫娥嫣然道:“奴奴名唤五弦。” “不错,好听,雅致的很。” 唐治挑了挑眉,又问最后一个少女。 论脸蛋儿,这位姑娘最美,丹凤大眼,顾盼生辉。 “那么……你的名字,难不成是九字开头?” “陛下圣明,奴奴名叫九真。” “嗯,果然都是好名字。小三小五,七七九九啊,你们以后就是朕寑宫里的近侍吧?” “是的呢!” 身段最袅娜的五弦有些吃味儿地道:“陛下你到底要不要喝茶呀?先别摸了,七思的手怕是都要被陛下你摸秃噜皮了呢。” 唐治忍不住笑了。 这北地的姑娘,瞧着和南方姑娘一样的明媚可人。 可就是一开口,带些北地口音的方言,叫人听了发噱。 不过,倒也看得出来,这个身材最跌宕的五弦,性格却也最是心直口快。 想来要想从她口中套弄点什么消息出来,应该比较容易。 唐治哈哈一笑,顺手在七思丰隆的后丘上一拍,道:“去吧,给朕把茶拿来。” 唐学渣扮昏君已经越来越入戏了,举手投足,皆在戏中,演技令人叹为观止。 娇小娃娃脸儿的三叶不服气了,道:“陛下要喝茶,人家也可以给陛下斟嘛,干嘛非要七思去呢。” 唐治向她眨眨眼道:“因为朕要喝奶茶。” 三叶讶然道:“原来陛下喜欢喝奶茶的么,奴奴们可不晓得,并不曾事先备下,这个时辰只怕是……” 这年代也是有奶茶的,当然,那不是西式奶茶,而是加了酥油奶酪一类的东西,也叫奶茶。 唐治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有奶有茶,就是奶茶了。” 几个美丽少女先是一阵愕然,直到她们发现唐治的眼睛小蜜蜂儿似的逡巡在七思丰盈的胸上,方才恍然大悟。 几个少女的脸儿登时都有些红了,虽然她们早有献身的觉悟,不过这么羞人的话,还是头一回听说。 三叶、五弦和九真便低头去看自己,貌似真的比七思小一点儿耶。 五弦便不服气地想,七思只是太瘦了,才显得她胸更大一些。 七思娇羞地嗔了唐治一眼,扭身去桌前斟茶,胸脯儿故意挺得高高的。 三叶五弦和九真看了更不服气了,这么大你不嫌累赘的么,得意什么。 三叶撅了撅小嘴儿,便道:“陛下可要奴婢们侍候陛下沐浴一番,再膏摩一下,很解乏儿呢。” 膏摩,那就是精油推拿了,是需要脱掉衣裳的。 唐治听了,不由双眼一亮。 四个宫娥俏生生地站在榻前,目光闪动,颊生微晕。 十八无丑女,更何况这安府里的丫鬟,本来就是百里挑一的少女。 如今自灯下看来,愈增三分颜色。 这几个少女含羞带怯的情态,宛如一朵朵妍丽绽放着的花儿,等着人俯身采撷。 唐治给自己的定位,本来就不是一个畏畏诺诺、一无是处的废物。 当然,那种废物,对唐浩然和安节度来说,也会是一面不错的旗帜。 反正唐浩然和安载道最看重的只是他的血统。 但是他想搞事情,扮出那种形象来,就不好做事了。 他要显得既有野心,但又志大才疏。 他要有同龄人该有的欲望,而且要显得因为被压抑的太久,一朝得以释放,要比普通人还要更加忘形。 一个年近二十的少年人,如果没有各种同龄人当有的欲望,恐怕北朔王和安节度就真要睡不好觉了。 而这四个宫娥,显然也是有意要成为他的女人。 一方面,这可能是她们的任务。 另一方面,她们自己也有这个意思。 每个人的诉求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同样一个人、一件事,每个人的反应也不一样。 对于安载道和唐浩然来说,他们造反了,所以,他们需要唐治这面招牌。 对于北方门阀士族来说,唐治值不值得他们投资,投资多少,还需要再做观察。 但是对这些宫女来说,唐治就是她们拥有美好人生的唯一机会。 她们原本只是安载道府上的侍婢,如今若能被皇帝宠幸,岂非就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趁着皇帝的后宫还没有充备足够的妃嫔,这是她们最好的机会。 只要能爬上他的龙床,以后就是锦绣前程了! 更何况,这位皇帝陛下既年轻又俊俏,她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所以,几位姑娘对唐治可是“治在必得”呢。 唐治有些兴奋,他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场面了。 两世为人,他都还未曾开过荤。 今儿晚上直接就上了一道“满汉全席”,这是要一顿吃到饱么! 想想就刺激。 “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戏码,这是要提前上演了! 那接下来就该是鸡啼时候“侍儿扶起娇无力”了吧。 “好好好,你们快去准备吧。”唐治跃跃欲试地说。 三个少女听了,便欢欢喜喜去准备沐浴、膏摩之物。 七思却是捧了一盏温茶,款款地向他走了过来。 “哎呀!” 也不知道七思是有意还是无意,足尖突然不慎碰到了唐治的靴尖。 她的身子向前一个踉跄,人就扑进了唐治的怀里。 可那一杯温茶却也一点都没浪费,全都泼到了唐治的前裾上。 唐治…… 大可不必,其实我这人很好勾引的! 第039章 意外,娆娆搅局 “陛下恕罪,奴婢有罪。” 七思楚楚可怜的请罪,迅速蹲在唐治身前。 她抬着双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唐治。 而她的小手也没闲着,拈着一块小手帕,就胡乱地给唐治擦袍子。 擦着擦着,就晕着小脸儿直奔紧要去了。 唐治下意识地一缩身子,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昏君人设,又心安理得起来。 我这是为了保持人设不崩! 唐治如是安慰着自己,心头却还是有些怦怦直跳。 间接经验和直接经验,终究是有差距的。 你让他“口花花”那很容易,可要是真刀实枪的来,他还是有些紧张。 不过,唐治是个素质很高的新兵蛋子,很快就适应了战场。 眼看就要“你侬我侬”,三叶和九真突然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把唐治吓了一跳。 “陛下,浴汤已经备好了,请陛下更衣吧。” “这么快么!” 唐治很意外,还有一点小失落。 七思则悄悄瞪了三叶和九真一眼。 本姑娘想拔个头筹怎么了? 你们有我胸大么? 也敢坏我的好事。 三叶和九真则毫不示弱地回瞪了她一眼: 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还想近水楼台,小浪蹄子,门儿都没有。 唐治无奈,只好起身走向屏风后边。 只是这一宽衣,四个俏婢便开始一起流口水了。 陛下的身材…… “呲溜~~~” …… 贺兰娆娆被安置在了采女宫。 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个和配给她的两个小丫环。 于是夜晚的宫殿显得格外冷清。 两个小丫环对宫里也不熟,不敢胡乱走动,就守在她的寝宫里。 贺兰娆娆却睡不着。 沐浴之后,她躺在榻上,想到唐治白天登基的一幕,尤其是他亮出玉碟时突然云收雨住,阳光普照的“神迹”,心里便有些不安。 哪怕唐治刚被掳来北方时,确实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打算,可是如今他还能保持初心么? 贺兰娆娆正想的忐忑,忽然殿外有小黄门细声说话:“裴采女,李公公遣奴婢来接采女,去为陛下侍寑!” 啥? 我? 侍寑? 贺兰娆娆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柳眉倒竖。 呵!臭小子胆儿肥了啊,居然敢召我去侍寑! 我就知道他对我一直不怀好意,如今以为进了宫,我就能任你摆布了? 贺兰娆娆冷笑,刚想断言拒绝,忽又转念,改变了主意。 既然你忘乎所以了,那本姑娘就去敲打敲打你! 不然,只怕这小子要失去控制! 想到这里,贺兰娆娆便答应一声,爽快地出了寑殿。 她带了两个掌灯的小宫娥,便随着那小黄门,向皇帝寝宫赶去。 …… 唐治觉得男人要做什么事,可能都需要一定的本事。 唯有“男人本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是在四个少女四双大眼睛殷勤的注视下,他忽然发现,这也不容易。 唐治脱光衣服后,钻进浴桶的速度之快,犹如恶狗抢食,动作快的很是狼狈。 看到他的狼狈相,四位姑娘的胆子倒是一下子更大了。 女人是弹簧,你弱她就强嘛。 现在,是四个少女肆无忌惮地欣赏一个美男阳刚强壮体魄的时候了。 只穿着一条犊鼻裤儿就浸进浴桶的唐治,身材还真是说不出的好。 饱满结实的大块胸肌、线条优美的二头肌,再加上呈现完美倒三角型的完美身材…… 还有他入水前惊鸿一瞥的块垒明显的六块腹肌…… 唐治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赘肉,更叫人惊叹的是,他还有令人羡慕的鲨鱼肌。 鲨鱼肌可是比人鱼线更难练成的一块肌肉。 而拥有了鲨鱼肌的唐治,从肋骨往髋骨方向上,腰身迅速地收缩起来。 这一幕,简直看得四个俏宫娥一双眼睛湿得都要滴出水儿来。23sk. 呲溜! 小三小五七七九九,不约而同地冲到浴桶前,把唐治围了起来。 她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揩油…… 不是,是开始帮唐治沐浴。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个宫娥的羞涩和唐治的慌张渐渐被抚平了。 唐治也开始有限度地发起了反攻。 有攻有守的战局,顿时更颇具可观性了。 当唐治终于沐浴已毕,换了一条薄绸的睡裤,套了一袭轻软的长袍,回到床榻上时,五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初时的窘迫与紧张。 “七七,你来给朕摁头。” 唐治对七思的特殊关照,让九真也开始吃味儿了。 她娇嗔道:“陛下,您太偏爱七思了吧,难道人家侍候的就不好么?” 唐治笑道:“你也很好,你们都好。只是,七七适合按头呀。” 三叶不服气地道:“陛下这话怎么说?” 唐治道:“七七按头,朕的脑袋才有地方放么。” 七思低头看看自己深邃的峡谷,娇嗔道:“陛下好讨厌。” 可她眉开眼笑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讨厌。 唐治又对娇小可人儿的三叶道:“三叶,你来按腿。” 三叶沾沾自喜起来:“陛下让奴奴按腿,是因为人家手指修长么?” 唐治嘿嘿道:“那倒不是,是因为你嘴巴小啊。” 三叶小小的脸蛋、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甜美可人的模样儿。 三叶听得一脸懵懂,不明白自己嘴巴小,和帮他按腿有什么关系。 唐治又道:“五弦,九真,你们给朕按脚。” 脚若按得舒服,那是真的放松。 唐治以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去捏个脚,也要一只一只地来。 两只脚同时被人侍候的滋味儿,他还没尝过呢。 四个小宫娥的眼睛都在唐治充满年轻活力的强健体魄上打转儿,有种想吃掉他的冲动。 听他一声吩咐,四女娇声沥沥地答应一声,便脱了鞋袜和外衣,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从唐治的脚边依次地爬上榻去。 唐治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们靠过来,鼻端盈满幽香,心中好不兴奋。 偏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太监独有的尖细的声音。 “皇上,裴采女到了,为陛下侍寑。” 唐治听得一呆,贺兰娆娆怎么来了? 现如今皇帝就一个女人,自然不用“翻牌子”。 不过,皇帝也不是每天都要有人侍寑的。 他不提要求,就不必安排侍寝。 李公公这么做,显然是越俎代庖,又或者是欺负这个皇帝不懂宫廷制度。 作为北朔王选派进宫任职总管的他,自然是北朔王的心腹太监。 李公公没理由不清楚北朔王对唐治的态度,难道这是唐浩然对我的试探? 第040章 今宵,谁敲打谁 唐治心思电转,沉声道:“叫她进来吧。” 唐治如今身在险处,衣香鬓影里,隐藏的也是杀机。 虽然他也想登基之夜,可以快意一晚。 但他倒也不至于因此乱了理智。 他向四名俏宫娥挥了挥手:“你们且退下。” “是!” 四个宫娥被人搅了好事,心中好不懊恼。 但是,陛下既然已经发了话,她们也不敢违拗。 四女幽怨地答应一声,便面朝唐治,倒着跪爬到榻边。 这才下了地,重新穿上外衣,趿上鞋子。 这是被选入宫前,由北朔王府选派出来的太监对她们紧急培训出来的规矩。 登龙榻时,你要从君王的脚边一侧爬上去。 侍奉君王时,不能你在上,君在下。 退下龙榻时,不能背身对着君王,把屁股朝着陛下。 如果陛下留宿了你,而且你睡在内侧,起夜时也得从陛下脚边儿爬过来,绝对不准从陛下身上翻过去…… 与皇帝调情说笑时,她们的胆子还比较大,这些涉及规矩章程的地方,可就不敢违犯了。 尤其是她们可是从规矩极严的节度使府选出来的人。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躬身退到门口,这才转身,打开宫门,退了出去。 四个宫娥出了寝宫,瞟了一眼站在阶下的贺兰娆娆,眼色都有些不善。 她们可不知道是因为她们之前的举动得罪了李公公,李公公才请来“裴采女”搅局,只当是这位“裴采女”争宠。 不就是仗着在深山里时只有你侍奉陛下么,得意什么? 现在的陛下可不是幽禁在深山老林里的皇孙了! 你竟恃宠而骄,还想独占陛下,想屁吃呢你。 陛下这是刚进宫,还念着旧情,你若不知进退…… 呵呵,那咱们就走着瞧! 四个俏宫娥冷哼一声,傲娇地抬起下巴,像一只只骄傲的孔雀,从贺兰娆娆身边走了过去。 看了四个小宫娥的举动,贺兰娆娆心中只觉得好笑。 她在朝中有很多人嫉恨。 可是,被一群女人嫉恨争宠于一个男人,这还是头一回呢。 “秀儿,进来吧!” 寑殿里传来了唐治的声音,贺兰娆娆应了声“是”,便迈步走进寑殿。 两个守在门外的太监立即将门再度关上了。 皇帝寝室的门只要掩上就行了,不许从里边落闩的。 因为宫里的人要确保皇帝这边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外边的人随时都可以闯进去。 贺兰娆娆走进寑宫,抬眼一瞟,心儿便是一跳,立即侧了目光,脸上微微一热。 唐治就只披了一件软袍,敞着怀,能看见里边丝绸的睡裤。 他的胸肌结实,腹肌明显,还有一条“公狗腰”…… 因为肌肤上刚抹了几道膏摩用的油脂,还没有揩去,被烛光一照,男人的肌肉便有着一种油亮的光泽。 贺兰娆娆还从来不曾见过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这样穿着。 唐治的头发也是随意披散着的,他坐在榻沿上,双手撑着床榻,身子微微前倾,那精致的眉眼,有了长发的遮掩和烛光的衬托,显出一种妖孽般的惊艳。 男人,也可以这么好看的么? 贺兰娆娆心中不禁想,不过这念头马上就被她今夜前来的目的驱散了。 贺兰娆娆微微仰起脸儿来,冷晒道:“三郎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如今见了我,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都懒得起身相迎了。莫不是你把这伪皇帝要当成真的了吧?” 唐治无奈地道:“我要扮好这皇帝,自然要做足了样子,才能取信于北朔王和安节度,取信于北方门阀士族。” 贺兰娆娆侧走到桌旁,大剌剌地坐了,自来熟地给自己斟了杯茶,唬着雪白的小脸儿道:“成,这事算你有理。 那我我问你,你封我为一个区区小采女,这是不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 唐治叹口气,道:“不是吧,难不成贺兰姑娘你,还真想做我的妃子?”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道:“啐!什么叫我想当你的妃子,难道采女就不是了么?” 采女不但是,而且还是地位最低的小老婆。 唐治笑道:“贺兰姑娘,我想你误会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给姑娘你多一些方便么?” 贺兰娆娆目光一凝,道:“这话怎么说?” 唐治道:“按照炎朝制度,妃嫔侍寑依轮侍制而行。按照月亮圆缺,十五、十六日独属于皇后,之前之后依次排给诸妃诸嫔,而二十七宝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共享二十二到三十这九天……” 贺兰娆娆黛眉一蹙,迷惑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治笑道:“这就是说每个月,九个采女加起来才轮一天,实际上一个人九个月才能轮到一次。这样就能避免姑娘你与我经常共处一室的尴尬了呀。” 原来是这样…… 贺兰娆娆恍然大悟,刚要展眉一笑,心念一转,又不禁呸了一声。 她没好气地道:“避免个屁呀,你的后宫现在比狗啃过的骨头都干净,除了我就没别人,你还轮侍,拿什么轮侍!” 唐治干笑道:“后宫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贺兰娆娆不屑地嗤了一下小瑶鼻儿,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来呷了一口,道:“行叭,这事儿,我就不挑你了,我……” 唐治道:“我还没说完呢,采女是最低一档的妃嫔,是可以兼任一些女官职务的。这样的话,你不就有机会时常随侍在我身边了么? 以后有什么事,咱们两个也有个商量照应的人,若是真要是封你个妃子,你只能困在宫里,哪儿也去不了啦。” 贺兰娆娆听了,不禁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这是她心虚时候的一个小动作。 她感觉这么说的话,还真是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 贺兰娆娆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小娘皮,她是个讲道理的好大王。 自觉理亏的她便不好意思地岔开了话题,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就算你想的周全吧。 那么,今儿北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都看过了,对于未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唐治大大方方地站起身,也走到桌边坐下了。 唐治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一边喝茶,一边道:“却不知姑娘你有何见地呢?” 贺兰娆娆冷哼道:“我就知道你被人捧得飘飘然的,没有顾及正事! 我今儿仔细观察过了,那北朔王长袖善舞,与北方门阀士族的关系尤其密切,叛军的粮秣兵甲都要靠他筹措。天籁小说网 可以说,要是没有他,安载道就只能做个流匪,撑不了多久。” 唐治呷了一口香茗,笑眯眯地道:“贺兰姑娘果然观察入微,还有么?” 第041章 千年,换个规矩 贺兰娆娆道:“至于安载道,此人掌握着北地五州的军政大权,虽然唐浩然是北朔王,地位比他高,可实际的权柄却不及他。” 唐治颔首道:“所以,姑娘以为,我该从谁身上着手呢?” 贺兰娆娆道:“若要釜底抽薪,自然应该从唐浩然身上下手。同时,安载道是一介武夫,性情粗犷,反而是这种人,更容易上当。” 唐治道:“所以,你是建议我挑唆安载道,来针对北朔王?” 贺兰娆娆道:“不错!今日安载道听说你来,却不通知百官,而是独自一人赶到后门迎候。 由此便可看出,他也在防范着北朔王。安载道有兵权在手,若能怂恿他对付唐浩然,那也容易的多。” 唐治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贺兰娆娆乜视着唐治道:“你叹什么气?” 唐治道:“安载道若想动手除掉北朔王,那一定是在他不再需要北朔王之后,也就是不需要唐浩然做中间人,他也能充分利用北地门阀的力量之后。” 贺兰娆娆想了一想,颔首道:“不错!” 唐治道:“那么,我怂恿安载道除掉北朔王之后,安载道就可以直接掌控粮秣辎重、军饷兵甲还有军队,所有权利集于一身,你觉得这样会更有利于朝廷平叛?” 贺兰娆娆一怔,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是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唐治摇头道:“而且,北朔王在宫里也是耳目遍布,你真以为,我们想接触安载道,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举动,他会毫无察觉? 他对付不了安载道,难道还对付不了你我?” “这……” 唐治叹息道:“若是真按姑娘你的神机妙策行事,恐怕用不了多久,你我二人就得暴毙于宫中,黄泉路上,做一对同命鸳鸯喽。” 贺兰娆娆的俏脸“腾”地一下胀红起来:“难不成挑唆唐浩然除掉安载道?” “唐浩然为人机警,你觉得你若有动作,他察觉不了你的心机?” 贺兰娆娆虽然保持着风度端坐未动,但那胸前颤巍巍的起伏,已经把她的愤怒呈露无疑。 唐治欣赏着贺兰娆娆快要气炸了的胸,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 再打击她一下,那汹涌会更迷人吧? 唐治微笑着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朝廷一日不倒,北朔王就不会自断臂膀。” 贺兰娆娆怒道:“那么你唐三郎,有什么高见呢?” 唐治盯着贺兰娆娆挑起的眉,挑起来时,也是那么好看。 贺兰娆娆被唐治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嗔怪:“看什么,说话呀。” 唐治道:“唐浩然死了,还有唐停鹤。安载道死了,还有安如意。又或者,北方五州的那些官员权贵,同样能顶替上来,并不能由此解决北方之乱。” 贺兰娆娆黛眉一蹙,道:“什么意思?你改主意了?” 唐治道:“贺兰姑娘何必把目光一直放在安载道或者唐浩然身上呢?” 唐治向外边指了指,低声道:“他们,可正盯着咱们呢。” 贺兰娆娆挑了挑眉,道:“不盯着他们,又盯着何人?” 唐治悠然道:“贺兰姑娘,我以为,你忽略了陛下真正的敌人!” 贺兰娆娆冷笑:“好啊,那我就洗耳恭听了,看看你唐三郎有什么高见。” 唐治道:“北地之乱,我不认为是皇祖母为了给继承人扫清障碍而产生的。 如果连癣疥之疾都要别人替他先解决好,这样的继承人,以我皇祖母的心胸气魄,她会要么? 皇祖母以女子之身成就一代帝王,这是亘古未有之事! 她的胸襟气魄,又岂会如此之小。 贺兰姑娘,你怕是小瞧了这位千古女帝了!” 贺兰娆娆听了很不服气,她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对陛下还不如你一个幽居山中的少年了解?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贺兰娆娆想等唐治说出他的见解,再好好贬斥他的幼稚,便沉住了气,道:“好啊,那我倒要好好听听你唐三郎的高见了。” 唐治毫不谦虚地道:“我在‘蝉鸣’潜心磨剑十载,博览天下书,纵观天下事。 我以为,皇孙祖以女儿之身而称帝,这是颠覆了亘古以来的一件大规矩。 她如今在迟暮之年,还想要为这天下,再改变一个更大的规矩!” 贺兰娆娆动容道:“什么规矩?” 唐治肃然道:“天子与士族共治天下的规矩。” 贺兰娆娆呆了一呆,讶然道:“天子与士族……共治天下的规矩?” 唐治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但他想从这方面着手,就得努力说服贺兰娆娆。 何况,通过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感觉自己看过的那些理论,似乎是很符合逻辑的。m.23sk. 唐治努力回想着自己在蓝星网上冲浪时看到的观点,结合这个似是而非的“唐朝”的现状,说道: “不错!自从有了国家,便是天子与诸侯共治天下。数千年后,大一统王朝出现,设郡县,废诸侯。 曾经的诸侯与贵族,却摇身一变,成了门阀士族。从朝廷到地方,到处都是士族子弟,一时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如今又是千年过去,天下更迭十余次,帝王换了十几茬儿,可那些门阀士族倒下了几个? 现在那些门伐士族,底蕴最浅的也有数百年历史了。做皇帝的,谁不希望真正能够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又甘心被门阀士族所钳制。 你仔细想一想,哪一代的开国之君,当他的人望、兵权都无比强大的时候,没有发生过士族领袖被抄家杀头的事情?” 贺兰娆娆熟知这个世界的历史,仔细想了一想,不禁暗暗心惊。 这种事一直都存在,可她一直认为,这是因为那些门阀士族站错了队、跟错了主子,难道竟然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唐治道:“历代帝王们不是没发现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察举制、征辟制、召贤令…… 他们想过很多办法,可惜,在士族门阀的抵制下,这些善政大多无疾而终了。直到……一位雄才大略之主出现……” 贺兰娆娆脱口道:“你是说当今陛下!” 唐治莞尔摇头:“不,我说我的曾祖,大炎开国皇帝。” 贺兰娆娆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第042章 古今,谈天说地 作为本朝的臣子,听人夸耀前朝的开国皇帝,总是有些忌讳的。 不过,唐治既是本朝开国皇帝的孙子,又是前朝开国皇帝的曾孙。 他要夸自己的曾祖父,这个曾祖父还是当今皇帝的公公,似乎…… 也没人能说他什么不是。 唐治道:“我曾祖父开国后,建立了前所未有的科举制度,你觉得,科举制度的建立,动摇的是谁的根本?” 贺兰娆娆原本身在局中,没有跳出去看问题。 现在唐治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考角度,她按照这个角度再去重新审视历史,不由瞿然变色。 唐治道:“我曾祖开国之后,内修庶政,体察民情,发展经济,选贤任能,堪称一代名主。但他与前朝最大的不同,就是建立了科举制。 开国之君,锋芒之锐,无可抵挡。诸门阀士族呢,又正是刚刚经历了战乱、元气大伤的时候,所以彼此间尚能相安无事。 到我祖父继位后,便开始不断对外兴兵,开疆拓土。逐北狄,扩边镇;驱西戎,设都护;征南蛮,辟疆土。” 唐治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他们在位的时候一个大兴土木,一个不断兴兵,这里边,除了帝王雄心,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贺兰娆娆着唐治的思路一想,前朝大炎开国皇帝主修内政,他曾大兴土木,筑东都、修长城、开辟大运河…… 当初,不少名臣士家都反对在国力疲蔽时如此劳民伤财,可实际上,这些工程最终却促进了经济的发展。 难道大炎太祖当初这么折腾,除了想提振经济,还有利用这些由朝廷主持的大工程,从门阀士族手中争夺土地和百姓控制权的目的? 大炎二世高宗皇帝不断对外兴兵,难道除了帝王开疆拓土的雄心,还因为太祖皇帝建立的科举制,撼动了门阀士族的根基? 门阀士族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速度,要比一个国家要快的多,等高宗继位时,这些矛盾便集中爆发出来了。 高宗的声望地位还有权力,自然比不了开国太祖,所以面对反扑,他只能采取发动外部战争的方式来减轻来自于内部的压力? 他是用战争这盘大磨,削弱士族门阀的力量? 贺兰娆娆熟知这些历史,只是从来没有从天子与士族争权这个角度去考虑。 如今唐治开了个头,贺兰娆娆自然能举一反三,推断下去。 如此一想,她觉得很多事情不仅逻辑上说的通,而且更有信服力了。 前朝大炎开创的科举制,在女帝登基变更国本的时候,确曾有许多人建议废除,要求恢复更早的九品中正制。 但是女帝扛住了压力,她虽然取代了前朝,对前朝创建的非议甚多的科举制度却奉行不悖。 女帝还重用了许多寒门庶族,贺兰娆娆一直认为,这是因为女帝需要提拔没有根基的新人以巩固她的权位…… 女帝还曾顶住滔滔反对之声,修撰了《姓氏录》,打乱了门阀士族已经垄断的上层姓氏地位。 她却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以女帝的高傲,不肯让帝王之姓屈居于门阀士族之下…… 这件事她尤其了解,当时她已十三岁,受到女帝青睐,在御前听用。 她很清楚,正是女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寒门庶族出身的酷吏,用血腥手段才镇压了这场风波…… 《姓氏录》有必要变么? 就算要改,把皇帝一家之姓编修到新《姓氏录》最前头就行了,各方门阀士族也不至于那么抵触。天籁小说网 如果不是为了唐治所说的理由,用得着改动那么大么? 很多她曾经很不理解的行为,只能用陛下性格强硬来解释。 可现在按照这种思路一想,竟然完全说得通,而且更合理。 要知道,这个世界从建立大一统的王朝开始,已经更迭了十余个王朝,但是王朝体制大同小异。 所以贺兰娆娆就算再如何冰雪聪明,身处时代大河之内,看的又能有多高多远? 唐治则不同,历史上真正的几次巨变,在蓝星都发生过了。 他不但可以从“纵”的角度对上下五千年进行客观分析,还可以从“横”的角度遍览世界的兴亡荣衰。 这就跳出了历史局限的桎梏。 所以,哪怕他不是一个专业的历史研究者,哪怕他是一个学渣,哪怕这个世界和他所知的唐朝似是而非…… 他对于社会发展深层次分析上的一点见解,都足以发人深省了。 贺兰娆娆越想越是心惊,格局一旦打开,她发现自己以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竟是这般浅薄。 跳出一家一姓的意气之争,用皇权与士族之权的竞争来分析,竟是如此可怕的真相。 唐治看着贺兰娆娆的脸色变化,道:“包括我皇祖母废了儿子的皇位自立为帝,我认为,也不是为了争夺权力。 我以为,皇祖母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了贯彻我曾祖和祖父的遗志,唯恐科举制也像以前的察举制、征辟制一样无疾而终。 因为,太子不但承担不起这个遗志,更可能成为科举制的终结者!” 太子…… 贺兰娆娆不禁想到,皇太子继位之前,为了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与门阀贵族之间密切的来往。 他继位之初对门阀士族出身的人大力提拔…… 如果,当今陛下只是为了权力才废掉了这位皇子,那何如在他登基之前就动手,又何必先让他上位再行废立? 恐怕,正是因为发现他继位之后,眼看就要彻底被门阀士族所左右,将他父祖一手开创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当今陛下才不得不大义灭亲吧? 贺兰娆娆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推论。 因为她特别崇拜贺兰曌,而篡权夺位,是这位女皇帝最无法洗白的污点。 可是有了唐治的这个说法,那女皇帝岂不是深明大义,宁愿背负谋权篡国的罪名? 唐治这个说法,把女帝捧到了一个“大义灭亲、大公无私”的至高境界,这个理论,甚至能洗白女皇帝一生最大的污点! 贺兰娆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其实,这是唐治在蓝星网上看过的一段分析,唐治未必全信。 但他信不信不重要,他就是要把这段话给女帝的心腹听。 总有一天,贺兰娆娆会把这番话告诉女皇帝的。 唐治很鸡贼地想:不管女皇帝当初夺皇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女皇帝听了都会如获至宝。 这可是她正法统的大杀器。 如此,我不就稳了么? 第043章 我意,剑走偏锋 唐治看贺兰娆娆脸色,显然已经相信了他的判断. 他便趁热打铁道:“北地之乱,根源不在北朔王和安节度的野心,他们只是站在明面上的人,北地门阀士族,才是他们敢于造反的勇气。 甚至,推波助澜,给陛下施加压力的,不只是北地门阀……,西南藩国为何偏偏在此时生乱?朝廷为何迟迟不能发兵北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你不用说太多,他自然明白。 且贺兰娆娆久在中枢,知道的秘辛远比唐治多的多。 唐治只要说出一个方向,贺兰娆娆自己推理出来的,远比他直接说出的话更有说服力。 无形脑补最致命。 唐治总结道:“所以,从北朔王和安节度相互依附的关系看,直接从他们身上下手,就是自寻死路。要想釜底抽薪,我们应该针对北地门阀士族!” 贺兰娆娆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沮丧。 做为女帝的狂热拥趸,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知陛下心思的。 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女郡王,她一直觉得自己拥有别人所不具备的眼光。 今日却被唐治打击得傲气全无甚至有些无地自容了。 唐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伤感地道:“这宫里看似灯红酒绿,实则却是步步杀机呀。 所以,贺兰姑娘,我希望你能信任我、配合我,而不要总是抱着耳提面命的态度来掣肘我。” 贺兰娆娆脸上发烫,讪讪地道:“我……我没有……” 唐治幽怨地道:“没有,那你今晚是来做什么的?”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什么叫我来做什么,不是你召我来侍寝的么?” 唐治叹息道:“并没有!” 贺兰娆娆愕然:“没有?” 唐治摇头道:“没有,这是内廷总管太监的自作主张。” 贺兰娆娆怒道:“他一个奴婢,怎么敢!” 唐治苦笑道:“这就是我如今的处境,现在你知道我是如何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了吧?” 贺兰娆娆沉默了。 唐治再接再励,继续伤感地道:“我知道,你在神都甚是风光,像我这种落魄皇孙,你是不放在眼里的。 你今晚带着高傲而来。你从不曾把我放在眼里,你没把我当成过皇孙殿下,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小表叔……” 唐治觉得他此时手里应该再抱一只猫,一边轻轻地撸着它的脑袋,一边让烛光侧照在自己的脸上。 坐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用低沉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逼格满满了。 “小……小表叔……”贺兰娆娆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没办法,气氛都烘托到这了,她觉得要是不叫一声似乎不太合适。 唐治微笑地点头,这还是傲娇的贺兰大小姐第一次向他低头呢。 这种感觉,真好! 贺兰娆娆羞涩了,马上给自己找补:“我其实也是关心则乱,觉得你在深山十载,不知人间险恶,所以……。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贺兰娆娆钦佩地对唐治道:“当今陛下在成为天后之前,又何尝不是深闺中的一个烂漫少女? 她又何曾接受过经略天下、万道治国的本事?可是,陛下偏偏就是有这个能力!有些人,天生就有这个能力!很显然,你也是!” 贺兰娆娆认真地道:“你放心吧,今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行动了,我会全力配合你!” 唐治大喜,脱口道:“那好,你出去,把小三小五,七七九九换回来。” 贺兰娆娆:…… 唐治干咳一声,忙掩饰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要想有所作为,就得利用好能接近我的这些人……”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才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可是我来都来了,现在出去,难道我就不要面子的么?” 唐治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行叭,那……老规矩?” 贺兰娆娆悠然点头:“老规矩!” 唐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折腾一天了,确实也乏了,那就早点睡吧。” 说着,唐治便走向床榻。 贺兰娆娆道:“老规矩,可是我睡床!” 唐治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这不拿褥子呢么?” 于是,灯熄了。 老规矩,贺兰娆娆睡床上,唐治睡地上。 跟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同室而居,那感觉怎么样呢? 唐治觉得,其实并不怎么样。 所谓旖旎的感觉、暧昧的气息、想入非非的念头,也就是头一天二人同室而居时,才产生过不到一刻钟。 其实跟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同室而眠,他觉得很不自在,放个屁都得零揪,地上还硌得慌…… 翌日天明,太监在外边殷勤地呼唤陛下起床了。 得到皇帝金口允许之后,几名宫娥便进入寝宫服侍陛下起床。 她们进来时,唐治的铺盖已经搬回榻上去了。 贺兰娆娆也提前打散了头发,只穿了小衣,仿佛是与唐治同榻共枕了一夜似的。 这四个宫娥并不是昨晚侍候唐治就寑的三叶五弦七思九真。 不过唐治并没有多想,只当她们是各有职司安排。 采女虽然地位不高,可终究也是有名分的妃嫔。 昨夜贺兰娆娆又是“侍寑”留宿在皇帝寑宫的,当然也需要这些宫娥侍候。 不过贺兰娆娆总觉得她们服侍起来,不及唐治体贴、舒坦。 “要是唐治是本王宫里的贴身服侍太监……” 这样一想,贺兰娆娆忍不住抿嘴儿一笑。 她好像已经真的看到唐公公一脸谄媚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了。 昨夜被唐治在智慧和眼界上力压一头的不甘,登时也烟消云散了。 那镜中,一时朱颜真真,俏媚无双。 更有,笑靥如花。 早餐,是唐治与“采女秀智”共进的。 太监总管李向荣蹑手蹑脚地进来,向唐治低声禀报。 “什么,皇叔要来看望朕?” 唐治一听北朔王要来面君,登时喜形于色。 李公公微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堆积得很是细密,长的眼睛里,隐隐地泛着锋芒。 自从开口禀报皇叔要来陛见,他就在观察着唐治的神情变化。 唐治一听皇叔要来,便露出了由衷喜悦的神情。 而且,有一种有了主心骨儿的放松感,丝毫没有作伪的感觉。 不错! 李公公很满意,于是笑得更加慈祥了。 m.23sk. 第044章 唐治,扮猪吃虎 唐从心在蝉鸣寺扮演了五年的唐治,那可是沉浸式全实景的五年演技训练。 只要不是一头猪,经过这么五年的锤炼,演技都该能提升到影帝境界了才是。 而且为了这一天,事先他已做过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如今又怎么可能让李公公看出什么端倪来。 “太好了!” 唐治放下饭碗,一脸兴奋地道:“朕昨日匆匆继位,都还没来得及和皇叔叙一叙家常,正想着要请皇叔一见呢。 朕能安全抵达朔州,全赖皇叔之助。李公公,一会儿皇叔来的时候,你要早早告诉朕,朕要亲自出迎!” 唐影帝兴冲冲地说着,李向荣则笑眯眯地欠身道:“奴婢遵旨!” “哦,对了!” 见李公公要躬身退下,唐治又顺手拿筷子点了点坐在他侧面的贺兰娆娆。 唐治貌似很随意地道:“秀儿采女,以后就封为御前女史了,随侍在朕的身边。” 李向荣深深地望了贺兰娆娆一眼,马上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那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儿:“奴婢遵旨。” 这御前女史,乃是掌管朝见、宴会、导引赞相之事。 与皇帝的关系自然十分密切。 如此看来,这位在皇帝微末之时就随侍在他身边的姑娘,还是很得皇帝宠爱的。 之所以没有给她一个高一点的妃嫔名号,显然是因为这皇帝还毫无根基,心里有点不托底儿,所以谨小慎微了一些。 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这个皇帝不仅知进退,而且还很念旧。 当然,这位秀智姑娘模样儿生得俏媚可人,也未尝不是她能固宠的一个原因。 李公公暗暗思忖着。 贺兰娆娆听了唐治的话,妖娆的蛾眉微微一挑,心中有些满意。 果然,他不给自己高阶妃嫔名号是对的。 如果真被封了妃,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接触外臣外务,那就只能幽居深宫了。 这事儿,的确是他思虑的更周详一些。 就像掐好了点儿似的,早膳之后,唐治刚饮了一盏温茶,李公公便来禀奏,北朔王的车驾将至宫前。 唐治闻言,立即放下茶盏,风风火火地迎了出去,反正他也没有旁的事。 这个时代的皇帝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国务当然繁忙。 但是对唐治这个吉祥物皇帝来说,事儿却不多。 因为他唯一的作用,大概也就是升朝坐殿,其他时候没他什么事了。 而这个时代的朝会,一个月也才三次,每个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 不过,唐治毕竟是刚刚登基的第二天。 而且他昨天冒雨赶到,直接就被拉去登基了,就连唐浩然和安载道也没来得及与他叙谈一番。 所以,这两日怕是见人的事情少不了。 那些各大士族门阀的人,自从到了朔州就没见过这个皇孙,应该也会进宫面君,和皇帝接触一下。 这个皇帝虽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作用,但是多多少少总归是有些作用的。 如果这个皇帝是个可造之材,也能提振一下北地门阀对于造反的信心。 …… 宫门外,车驾缓缓停下。 唐浩然瞟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世子唐停鹤。 这个儿子风度翩翩,俊美如玉,更是北地有名的才子,唐浩然对他一向是满意的。 只是他这心性儿…… 还欠锤炼啊! 唐浩然的目光从儿子满是阴霾的脸上移开,淡淡地道:“女人,不过是兴之所至时的一件玩物,除了床榻之欢时全无用处。 如果,你身为北朔王世子,却为了一个女人而耿耿于怀,置我北朔基业于不顾,为父会很失望的。” 唐停鹤深深吸了口气,强抑怒气道:“父亲大人教诲的是,儿子知错了。” “知错,就把你的脸色收一收!你是世子,要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才行。” 唐停鹤欠身道:“孩儿受教。” 只是他心中却不以为然,对唐治,用得着这样么? 不过是我家捧起来的一块招牌罢了,用得着对他有所收敛? 宫门大开,一群宫娥太监中间,簇拥着唐治。 不等那宫门完全打开,唐治就跑了过来,欢喜地高声叫道:“治见过北朔皇叔,皇叔,你让侄儿好生想念啊!” 唐浩然一见唐治真情流露的样子,先是微微有些惊讶,然后就微笑起来。 一个久困深山、时时有性命之危的少年,如今被他的叔父救出来,还被立为皇帝,他对这位叔父,必然充满了感激与亲热。 看来,要掌控这个皇侄比他预料的要容易很多啊。 唐浩然欣欣然踏着脚踏下了车,目光一转,见唐停鹤依旧坐在车上,不禁微显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唐浩然快步上前扶起唐治,连声道:“陛下是君,浩然是臣,当先叙君臣之礼,然后才是咱家人之礼,万万不能失了礼数呀。” 说完,唐浩然向刚被他扶起的唐治后退两步,长揖一礼,肃声道:“大炎北朔郡王唐浩然,携世子停鹤,参见陛下。” 唐停鹤被父亲瞪了一眼,无奈下了车。 如今见父亲行礼,也只好跟着长揖一礼,只是态度难免有些敷衍。 这个远房堂弟,将是夺走他心爱女子之人,他如何还能露出好脸色? 一向自诩风流潇洒的唐停鹤,一见了唐治,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许多他将安青子压在身下恣意享用的画面。天籁小说网 他如今心里满是嫉恨,都想一刀劈死唐治了,又怎么可能对他有亲切感。 “皇叔免礼,皇兄免礼。” 唐治欢喜地拉起两人,又执着唐停鹤的手用力摇了摇: “皇兄风姿飘逸,宛若谪仙,弟一见便心折不已。朕要光复大炎,今后还有赖皇兄鼎力相助!走走走,咱们宫里去叙话。” 唐治亲亲热热拉着唐停鹤,肃手礼让唐浩然这个长辈先走。 已经有了女官身份的贺兰娆娆,在一旁冷眼看着唐治的表演。 若不是昨夜听他一席话,此刻只怕也要被他的热诚态度给骗过去了。 这个狡诈的小贼,一个屁俩谎儿,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第045章 堂兄,你来看门 兴庆殿里,唐治与唐浩然父子各自就座。 唐浩然微笑道:“陛下,在宫中住的可还舒适?” 唐治嗔怪道:“皇叔,咱们自家人私下叙话,大可不必拘泥于朝廷礼节。皇叔唤我三郎就是了。” 他执意要唐浩然唤了称呼,这才感慨地道:“皇叔有所不知,侄儿在蝉鸣寺中,不但吃穿用度简陋不堪,而且时时刻刻都陷于惶恐之中,那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他感激地向唐浩然拱拱手,道:“幸赖皇叔将我救出来,更是扶保我做了皇帝。 皇叔对我的恩情,如山岳之重、湖海之深,倾我一生,亦难报答万一。” 唐治说着,运起“子神练气术”一逼,鼻头便是一酸,双眼顿时泪光莹然。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饱受欺凌的孤儿,终于有亲人周济援手一般,满脸的亲近、依赖和孺慕之情。 唐浩然见了,微笑道:“陛下……啊,三郎言重了。 叔父我不仅是大炎的臣子,更是我大炎的皇族,安能坐视我大炎江山落于外姓之手? 拖延到现在才搭救三郎出来,叔父已经很是惭愧了。” 唐治感激地道:“叔父对侄儿的恩情,侄儿总归是要铭记在心的。 只恨我的父兄没能一起逃出来,此去京城,也不知道他们吉凶祸福。” 说到这里,唐治恨恨地一拍椅子扶手,道:“朕既然逃出生天,一定要光复我大炎江山! 来日,挥军杀去东都洛邑,若我父兄安在,便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若是他们已经遇害,此仇必报!” 唐停鹤听了不禁微微撇了撇嘴,目中鄙夷之色一闪而过。 因为有了父亲的训斥,他虽然心中不屑,倒是不敢表现的太明显了。 唐治复又转向唐停鹤,亲热地道:“皇兄,咱们是一家人,中兴大业,今后也有赖皇兄你多多帮助啊。” 唐停鹤勉强一笑,道:“三郎不必客气,为兄自当竭尽所能,攘助于你。” “好,好!” 得了这句承诺,唐治一脸的兴奋。 他挪了挪屁股,热情洋溢地道:“却不知皇兄在朝中现在官居何职?” 唐停鹤抿了抿嘴角儿,淡淡一笑道:“为兄忝为北朔王世子,未在朝中担任职务。” “那怎么行呢?” 唐治急了:“如今新朝甫立,正是用人之际!皇兄世之大才,弟还有许多事要请教兄长呢。 皇兄就任个卫卿吧,这样,咱们兄弟也好时常亲近。” 卫尉卿乃是掌管宫门屯兵的,皇帝的安危生死,可就操之其手,位置可谓十分的重要。 唐浩然莞尔一笑,道:“三郎果然不记得昨日都封下了哪些官员,对陛下的安危,安太尉甚是重视。 安太尉又是掌兵的人,所以,这卫尉卿,安太尉已经任命了他的儿子安如意担任了。” 宫中女侍,都是节度使府的人。 她们就侍立在旁。 唐浩然就算想给安载道上眼药,说出来的话也得含蓄一些。 不过,看来这位唐三郎的悟性不怎么样,毕竟困在深山太久了。天籁小说网 他居然没有听出父子二人一个在外掌兵、一个在内控制宫廷卫戍,对皇帝来说,那是何等的危险。 唐治听了,竟然喜形于色。 他兴奋地道:“是这样吗?安太尉对朕,那也是最为忠心的,有安公子负责朕的安危再好不过。 不过,既然安公子做了卫卿,那皇兄你就担任一个卫尉少卿吧,这回皇兄你可莫要再推辞了。” 唐停鹤握着茶杯的手攸然一紧,指节处都绷得发白了。 青子再有几日就入宫了! 我相中的女人,要送与你这厮白白享用,你还要我去给你当卫尉少卿,帮你守门把户? 杀人诛心啊! 他也清楚唐治还不知道这件事,不是有意针对他,可就是忍不住想把茶杯砸到唐治脸上去的冲动。 唐浩然一听,却是心中一动。 他和安载道都想对权力拥有更大的控制权。 可是兵权是安载道的一亩三分地儿,他实在不好插手太深。 两人如今正在蜜月期呢,要造反还需要他们通力配合,这个时候两人之间不能闹出太大的嫌隙。 他如今就连招兵买马,都小心地回避着安载道的基本盘,对于宫闱卫戍方面,更是不好插手。 可现在是皇帝自己开的口啊! 宫里满是安节度的眼线,他们可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诱导皇帝。 这个机会,岂容错过? 唐浩然强抑兴奋,对唐停鹤道:“鹤儿,陛下如此信重,为人臣子的,安能推辞,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唐停鹤心里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说不出的恶心。 可是,父亲的命令,他却不敢不从。 唐停鹤只好拱了拱手,强作笑容道:“好吧,既然如此……” 唐浩然依旧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着微笑,可是目光却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陛下优容宽厚,可不是做臣子的不知进退的道理!” 唐停鹤心里一突,急忙站起身,向唐治跪下,拜了两拜,憋屈万分地道:“臣,领旨,谢恩。” 这句话说出来,他的肺都要气炸了。 你享用我的女人的时候,还要我为你看门守户,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此仇不报,我枉为男子! 想到这里,那个之前灵光一现的计划,突然又涌上了唐停鹤的心头。 唐治开心地迎上前去,一把扶起了唐停鹤。 这回他的开心可是发自内心的。 让北朔王和安节度的势力交叉混淆,双方发生矛盾冲突的机会也就越多,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只是,唐停鹤钟情于安载道的女儿,安载道则想把这个女儿送进宫来,这事儿他可不清楚。 否则,他还真不会提出让唐停鹤任卫尉少卿。 他可没有曹贼之心,而且也没有典韦相护,可不带这么作死的! 唐治拉起唐停鹤的手,喜孜孜地道:“甚好,甚好,如此一来,朕与皇兄就能够时常相见啦。” 唐停鹤捏着鼻子,强挤出一副笑脸儿道:“今后能与三郎长聚,为兄也很高兴,很高……兴!” 唐浩然看着二人亲切,抚须微笑,心中很是满意。 他今儿来,就是和唐治拉关系的。 来日方长,他的态度与想法,也不可能初一见面,便一股脑儿丢出去。 对唐治,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点基本的认识: 有野心、有欲望,想要做一番大事业。 但是没有心机、缺少谋略,易于相信他人,喜怒形于色,这都是方便控制他的条件。 世子唐停鹤还得了个卫尉少卿的位置,方便他公开打造一支属于北朔王府的武装,这更是意外之喜。 目的已达,他也就该离开了。 他知道,今日想见唐治的,可不只他一家。 而此时,安载道父子正驱车往大学宫而来。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新任礼部尚书谢飞平,以及朔州大学宫的祭酒何善光。 何祭酒的手中,正拈着一副红绸缎面的袁贴。 袁贴合着,看不到里边的内容。 但是面上龙凤呈祥的底纹上,何祭酒亲手书写的几行大字,却是赫然在目: “久仰名门,未敢高攀,谨承冰语,愿结良缘,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第046章 停鹤,以幻绿龟 唐浩然正要向唐治告辞,李公公忽而上殿,禀奏道:“陛下,太尉安载道携公子如意、礼部尚书谢飞平、祭酒何善光求见。” 唐浩然正要告辞,突然听说安载道不仅带了儿子来,还与谢飞平、何善光一并求见,不禁心中一凛。 谢飞平是北地第一门阀士族谢家的人,何善光是执掌北地文教的大学官,门人弟子遍布北方大小衙门。 这两个人一向与他接触更密切,为何却与安载道走在了一起。 这样一想,唐浩然却不急着走了。 他想知道,安载道此番与谢飞平、何善光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唐治听说安载道来了,又露出情不自禁的欢喜神情。 他忙请皇叔与世子稍座,他自己则要亲自去迎一迎安太尉。 唐治兴冲冲地去了,唐浩然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垂下眼帘,淡淡一笑。 这个皇孙全无心机,人家只要对他好,他便觉得亲近,这是好利用的一点。 只是如此一来,唐治同样容易被安载道所利用。 还是得让他渐渐明白,只有同为唐姓人的北朔王府,才是他最好的依靠才行。 想到这里,唐浩然不禁又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唐停鹤坐在那儿,脸色阴沉。 这时不用作伪了,他的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显然还沉浸在他心爱的女人要拱手让与唐治的不甘之中。 唐浩然双眉微微一蹙,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慕艾,比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更看重男女之情,这他理解。 谁还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可是,作为北朔王府的世子,就该拥有超脱一般人之上的胸襟。 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太缺少心性的历练了啊! 想到这儿,北朔王还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意念: 他不能让自己的继承人被一个女人所左右! 他要一力促成安青子入宫,他要用这个女人做磨刀石,磨砺他儿子的心志! 不消片刻功夫,唐治挽着安如意的手,与安载道、谢飞平、何善光一起送进了大殿。 北朔王父子一见,连忙起身相迎。 安载道一见他们,便哈哈笑道:“安某正有一桩大事,要奏与陛下知道。 不想大王与世子也在这里,这可好的很,大王是陛下的叔父,正好参与其事。” 唐浩然一听,已经隐约明白了安载道邀谢尚书、何祭酒同来的目的。 唐浩然顿时放下了警惕,含笑问道:“不知太尉有何大事要与本王商量啊?” 安载道脸色一正,向唐治拱了拱手道:“陛下如今已登基称帝,后宫里岂可无主。 正所谓,庙必有配,一帝一后,礼之正也。 臣有一女,名曰青子,聪明慧黠,秉性端淑。 愿进献于宫中,和陛下缔结良缘。俯请陛下恩准。” 唐治没想到安载道这么舍得下本钱,除了送他皇位,还要送他老婆。 如果连枕边人都是他们的人,那自己真是更无自由可言了。 今后岂不是就连说梦话都得提防被人听了去。 可是,他能拒绝么?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说,安载道要是做了他的岳父,除非万不得已,轻易也不会动他。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至少在现阶段,更容易让他借用安载道的力量。 只是……安载道虬须飞张、如猛张飞一般,也不知道他女儿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 要是也长成这样子,那真是下不去嘴啊。 唐治一转眼看到了公子安如意,便稍稍宽慰了心思。 安节度的儿子能生得这般俊美,女儿的模样应该也不差吧? 哎!这娶老婆怎么就跟开盲盒似的,要不要这么刺激? 心中这么想着,唐治面上却露出一副又惊讶又感激的模样。 唐治欣欣然道:“太尉为了光复我大炎江山,不惜豁上身家性命,举兵起义。 如今更要将爱女许配与朕,太尉对我大炎的忠诚、对朕的忠心,实是世上无双。 朕,便没齿也不忘卿之忠义。” 安载道哈哈大笑,又转向谢飞平、何善光,道:“陛下,老臣托请了谢尚书做我安家的媒人,何祭酒为中媒。 如今尚缺一位陛下的媒人,原就想着要去托请北朔王爷的,正好大王也在这里,却不知大王愿不愿意做这个媒人啊?” 唐浩然眼角余光一扫儿子唐停鹤的脸色,欣然道:“本王是陛下的叔父,是陛下在本地辈份最高的亲族,这件事,本王自是责无旁贷。” 如此一来,这三媒便齐了。 安载道趁热打铁,便请唐治赐下生辰八字,叫谢飞平写在袁贴上。 至于唐治的姓名、籍贯、祖宗三代的姓名,那就不用他说了。 谢尚书自然是知道的,早就写在上边了。 一道袁贴,书写完成,三媒俱都画了押,当场交换了袁贴,这件婚事,就算是定了。 唐停鹤站在一旁,眼看着众人干净俐落地走完这定婚的流程,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儿。 他的脸色也愈发地有些挂不住了。明明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王孙公子模样,那秀美的容颜,竟尔微微有了扭曲之感。 谢飞平笑道:“恭喜太尉与陛下喜结姻亲,以后,谢某得唤您一声国丈了。”???.23sk. 安载道哈哈笑道:“谢尚书,你可是本朝的大宗伯,到时候皇帝皇后大婚,这礼官之事还要劳烦你。” 皇帝大婚,礼部尚书是要担当礼官一职的,整个过程的礼仪、祭祀、餐饮等步骤,全要由他负责。 谢飞平微笑道:“本是份内之责,安敢推辞。这持节纳采的正使,本官就推荐何祭酒了。” 安载道笑眯眯地道:“何祭酒德高望重,老夫求之不得,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北朔王唐浩然淡淡地笑道:“甚好,却不知这副使人选可也有了么?” 安载道忙道:“不知大王这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唐浩然淡淡一笑,正想说话,一直被扔在一边无人理会的准新郎倌儿唐治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唐治笑道:“皇叔、太尉,朕来举荐一人!” 他抢上一步,一把抓过唐停鹤的手,热情洋溢地道:“不如就让我皇兄来担当这个大婚副使,为朕迎娶皇后,如何?” 唐停鹤的心态瞬间爆炸了:老子的女人要被你睡了,你还要老子去替你接人,然后替你把门望风?甘霖娘啊! 唐停鹤一张俊脸登时胀如鸡血,打着摆子,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浩然冷冷地瞟了儿子一眼,抚须微笑道:“陛下钦点,那是臣的荣幸。停鹤……” 第047章 锦衣,留住游侠 唐停鹤郁闷的当真要吐出血来。 可是看到父亲夹杂在微笑中那锋利的目芒,他还是强作欢颜,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唐停鹤强挤出一副笑脸,道:“陛下如此信重,臣自当鞠躬尽瘁!” 这句话说出来,他心中的屈辱,已经无以复加。 众人因为这场皇帝的大婚,一直商量到了午膳的时候。 唐治热情挽留,让众人在宫中共用了午膳,之后才将唐浩然、安载道等人一并送出宫去。 “李公公,下午还有谁要见朕么?” 唐治回了宫,抻了个懒腰,向李向荣问道。 李公公笑眯眯地躬身道:“陛下,晌午以后,没有大臣陛见,皇上可以歇息歇息了。” 唐治微微一怔,下午没人见我了? 这跟我预料的可不太一样啊。 不过心思微微一转,唐治便想到了其中缘由。 他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是欣喜不胜地道:“甚好,迎来送往的事儿,朕本就不耐烦。见过了皇叔和安节度就好。秀儿,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贺兰娆娆屈膝答应了一声。 唐治又对李向荣道:“李公公,你把千牛备身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南荣女王还有二胡叫来,到御花园见朕。” “奴婢遵旨。” 李向荣笑眯眯地答应着,欠身目送唐治离去。 唐治带着贺兰娆娆一步三摇地走远了。 李公公这才招来一个小黄门儿去传旨。 御花园内,湖水之上,有一道曲径飞桥,牵连着湖心一座六角小亭。 唐治坐在亭中栏杆边,信手往水里洒了一把鱼食。 水里的锦鲤顿时争抢起了食物,一时那清澈的水面就像煮沸了的粥。 红艳艳的鳞光映着波光,煞是迷人。 贺兰娆娆站在一旁,笑道:“让唐停鹤做卫尉少卿,是一步好棋。久之,必然增加双方的猜忌与摩擦。” 她看了眼水中争食的鱼,道:“就像撒下的这把饵儿。” 唐治沉吟道:“不过,那些北地世家居然没有急着来见我,你说是因为什么?” 贺兰娆娆想了一想,道:“你在登基时,出过‘神迹’,这是出乎他们意料的。 这件事,想来已经在外间发酵了。 所以,这些代表家族而来的人,不确定要不要改变本来想对你的态度。 而且,谢飞平跟何善光两个人已经来过,其他人先观望一下?” 唐治笑道:“在这些世家眼中,我也是一条鱼。 投什么饵,投多少饵,他们也要权衡的。” 贺兰娆娆道:“那你想怎么办,借商量大婚为由,主动接触谢飞平他们?” 唐治又撒了把饵,道:“不必,敌不动,我不动,现在不适合做太多的动作。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走的太急,就扯着蛋了。” 听到这句粗鲁话,贺兰娆娆轻啐了一口。 她又瞟了唐治一眼,促狭地道:“以后你要格外小心了,枕边都有人家的眼线,你想做什么,嘿嘿……” 唐治忽然回眸,望她一眼,认真请教道:“你说,我有没有可能‘睡服’她?” 贺兰娆娆一怔,马上严肃地道:“三郎千万不要痴心妄想,安家女儿,哪有那么容易被你说服。 我倒觉得,安家既然把眼线安插到了你的眼皮子底下,成了你的枕边人。 你正可利用她,把对北朔王不利的消息,逐步透露给安载道。” 唐治见她一脸认真,便没再理会这个暧昧的笑话,安慰她道:“放心吧,利用她的方式,不一定要她心在我这边,这我明白。” “皇孙殿下,我们来啦!” 小湖畔,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向唐治招着手。 一旁李公公微笑地道:“诸位今后,该改称陛下了。” 徐伯夷一拍脑门道:“对!该叫陛下,陛下,我们来啦。” 几个人便沿曲径小桥兴冲冲地走过来。 唐治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到了面前,向唐治抱拳道:“见过陛下!” 唐治笑道:“各位好汉,如今都是做了官的人,感觉如何?” 郭绪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不好不好,非常不好。我还以为做官有多威风,没想到既不威风,也不有趣。” 袁成举叹息道:“还是以前那种铤而走险的生活更好。” 这一回郭绪之没抬杠,附和地道:“是啊是啊,这才一晚,就让人有了困兽犹斗之感。” 唐治也早习惯了他们俩匪夷所思的成语运用,不禁哈哈一笑,道:“人生在世,还是要求一个正途出身的。 刀头舔血的生活,快意的时候,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失意的时候,落魄亡命,甚至葬身荒野,也是寻常。” 南荣女王微微挑了挑眉,这个皇孙居然看出我们是来请辞的,挺精明啊。 唐治看着他们几个人鼓鼓囊囊的腰部,北朔王没有失信,之前欠他们的一半赏金,应该是已经给他们了。 这钱全都随身带着来见自己了,不是准备马上就走,又为什么。 唐治道:“况且,诸位若是年纪大了呢?江湖道,可不养你的老。 如果你们娶妻生子,更不希望他们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吧?” 徐伯夷也是比较精明的人物,听出唐治的挽留之意。 他迟疑地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留下?”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唐治目光炯炯,豪气干云。 旁边李向荣那个老太监正看着呢。 唐治道:“我皇叔北朔王和安太尉,正秣马厉兵,准备光复我大炎天下。 如今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绝好机会。” 他又看向郭绪之和袁成举,道:“你们也不必觉得烦闷,朕不懂军事,民政经济方面,又有皇叔分忧,闲来也是无事。” 南荣女王苦笑道:“陛下可不一样,你在‘蝉鸣寺’待了十年,早待习惯了。” 唐治笑道:“不错,朕从九岁,就被关在了蝉鸣寺。如今终于得出生天,这天下是个什么样儿,还没见过呢。 如今国事不用朕操心,自然是要四处走走,亲眼瞧瞧这大炎天下。 你们诸位还怕身子骨儿会闲下来? 还怕做了官也是锦衣夜行?” 徐伯夷等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 有机会去街坊邻居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身份,有机会去民间“作威作福”,这官儿才做得爽快嘛。 第048章 宫中,有只玄鸟 李公公听了觉得不妥,本待出言制止。 但他转念一想,小皇帝九岁被拘押于深山,何曾见过什么世面。 如今他终于得脱自由,而朝政又是不能叫他插手的。 若不让他去民间逍遥一番,他在宫中闲坐无聊,想要插手政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到了嘴边儿的话,他又咽了回去。 回头禀报北朔王一声就是,不过想来北朔王爷也不会阻止。 不要说他想去民间走走,就算是去欺男霸女,又有何妨? 只要他做好这个吉祥物,小小不言的事儿,谁会在乎。 徐伯夷等人的确是来辞行的。 宫闱里规矩严,不能大碗饮酒,不能大声喧哗。 看见那俏丽的小宫娥,也不能上前搭讪,他们觉得无聊的很。 可是让唐治一劝,想到回头可以穿了锦绣官袍,骑了高头大马,跨马游待一般荣归乡里。 让老父母脸上有光,让街坊邻居羡慕不已,就觉得受些约束也没什么了。 更何况,唐治还承诺要带他们“微服私访”。 他们要不是受到压迫过不下去,也不会混迹黑道绿林道了。 而这种人,对“微服私访”,路见不平的故事,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最后,唐治说道:“江洋大盗,给不了你们权力! 江洋大盗,也给不了你们荣光! 江洋大盗,更给不了你们长远的富贵! 而这些,我都能给!” 大饼画出去了,唐治注意到,一直沉默寡言,最没存在感的“二胡”,在听到“权力”二字时,也不禁动了容。 最终,被唐治一番“甜言蜜语”,众人便被哄得很开心地离去了。 贺兰娆娆看着他们一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欢乐模样,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时候也曾有过类似的模样,只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回到自己所住的采人宫时,两个小宫娥马上热情地迎了上来。 贺兰娆娆回到内宫,才需要她们的照料。 随侍皇帝时,她是女官,就不可以再带两个小跟班了。 两个丫环一个叫初雪,一个叫绿蓉,听得都很喜庆。 她们知道自己主子是很受皇帝宠爱的,虽然现在的身份低了点儿,可是大有前途,跟着她要比一般的宫娥好的多。 “娘娘,您回来了。奴婢给您沏茶。” “奴婢给您宽衣。” 贺兰娆娆在朝廷那边可是义阳郡王,被人侍候惯了的。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本是唐家下仆,一朝攀对了高枝儿。 所以,刻意地收敛着自己的态度。 由两个小宫娥侍候着宽了衣,又呷了两口茶。 见两个小侍女眼巴巴地站在一旁,贺兰娆娆便笑道:“我平素没什么事招呼你们时,不必在旁边侍候着。 我也是穷苦人出身呢,没那么多的规矩。去吧,忙你们的。” 主子好说话。 两个小宫娥很开心,高兴地答应一声,跑开了。 贺兰娆娆莞尔一笑,回到卧房。 做为采女,没有独立的书房,却有屏风隔开的隔间,既是书房,也是小客厅。 进入其中,贺兰娆娆一眼看见,卷耳的案几上,摊放着一张纸。 贺兰娆娆目光一凝! 她可没有写过文字。 贺兰娆娆急急绕到案几后面,仔细看了看,却是一篇小楷。 是这个时代的馆阁体风格,工工整整,略带秀气。 上边的文字语句,有横的有竖的,显得比较凌乱。 写的却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诗词和杂文中的名句。 看起来就像是秀儿采女如今入了宫,想着能更上层楼,私下里在偷偷练字似的。 可是,贺兰娆娆分明没有写过,她的真正字体,也比这篇文字高明多多。 是初雪和绿蓉信手而为? 不可能!她们就算私用了自己的书房,也不会把这东西留下,难道是…… 贺兰娆娆忽然想到了一点,但是此时此刻,身在此处,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思索片刻,又抬头看看门户,确实关着。 贺兰娆娆便起身回到卧房那边,从梳妆匣中取了一根枣木发钗。 这发钗有四条棱,形如一根筷子。 因为轻便,固定效果好,还便宜,所以是时下很常见的一种发钗,无论男女,发簪之中,它都是基本款,必备的。 贺兰娆娆将那张馆阁体的小楷,便以第四个字正在筷状一个棱面上的角度卷在发钗上,最终筷面上只留下了一行竖着的文字。 “大王钧鉴:幸赖无恙。臣已密奏陛下。” 贺兰娆娆大吃一惊。 这宫里,竟然有一只“玄鸟!” …… “玄鸟卫”,是当今女帝最重要的耳目。 贺兰娆娆已经成为女帝最信任的人,执掌了“玄鸟卫”。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说她已经完全了解了“玄鸟卫”的所有。 作为直属天子的一支秘密力量,依旧有些人,有些力量,是贺兰娆娆不能触及的。 她也不想触及,除非女帝特许。 而这种密信破解之法,就是“玄鸟卫”高层中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针对不同对象,缠绕破解的角度、所取数字的位置,还各有不同。天籁小说网 如果所送密信给错了人,即便他知道破解之法,也要尝度各种不同方式的排列组织,才能可能破解开来。 而这一篇小楷至上几百个字,排列方式也不知道有多少种,想要尝试破解,那真得要大费周章了。 让贺兰娆娆感到震惊的是,在这北地,在这原本未必会出现的“皇宫”里,竟也有“玄鸟卫”的人,“玄鸟卫”的渗透,真是可怕至极。 这人会是谁? 初雪还是绿蓉? 亦或,她们两个都是? 两个都是的想法,马上就被贺兰娆娆打消了。 就算其中有一个的想法,她也不敢保证。 唐治能被掳到北方,本就是偶然之举。 这个“皇帝”的出现,实属偶然。 被派到这个皇帝身边的人,又是由北朔王和安节度各自挑选的。 能有“玄鸟卫”的人混进来,已是难能可贵。 又怎么可能那么巧,这个人正好分配到她身边,这种万一的机会,实在太渺茫了。 不过,不管这个人是谁,既然知道这宫中有朝廷的人,贺兰娆娆还是感到兴奋不已。 她被掳来北地时,最担心的就是朝廷那边不确定她的生死,最担心的就是家人以为她已遭遇不幸。 现在有人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送回朝廷,就不必担心了。 而且如此一来,她跟朝廷也就可以保持秘密通讯,皇帝对唐治这个“伪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她也能及时掌握了。 贺兰娆娆马上起身,先去给房门自内下了闩,然后重新回到书桌旁。 她先取过一张白纸,按照密信书写之法的要求写起了回信…… 第049章 意外,三五七九 贺兰娆娆在那根筷状发钗上比划了一下,看准了位置,用镇纸竖着压在那条线旁边。 然后研好墨汁,提起狼毫饱了饱墨汁,略一思忖,就模仿着方才那篇文字的字体风格,也在纸上“信笔涂鸦”起来。 上边的句子有横有竖,似乎只是为了练字,信手而写。 上边不仅有古诗词赋,还有一些古代有名的散文杂文中的语句。 写好之后,她就把那张纸平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了眉头。 想要等人来取走它,还该给对方创造更多机会才是。 贺兰娆娆想了想,便微微一笑,起身走出了寝房。 “初春,绿蓉……” 听见召唤,两个小宫娥忙跑了来。 贺兰娆娆道:“走,我带你们去见见皇帝。” 两个小宫娥自从成了采女宫的侍婢,轻易便去不得别处了。 那些没把儿的死太监坏的很,生怕她们这些来自节度使府的姑娘们互相串联。 所以,这些宫女们也有样学样,盯着各宫的太监,不许他们胡乱走动。 如此一来,还是少女的她们,也觉得无聊之极。 现在有贺兰娆娆带着,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就当游玩散心了。 两个小宫娥喜不自禁,连忙答应一声,跟着贺兰娆娆出了采女宫。 …… 唐治下午也回了寝宫。 他本以为自己登基的第二天,会特别的繁忙。 可没想到,因为“神迹”的意外出现,加上安家急不可耐地要为他大婚,使得北地各方门阀士族的代表觉得,本来想要面对他的态度,似乎需要做一些改变。 但事关家族,这不是他们个人所能决定的。 所以这些“谈判代表”们,只能急急与家族联络、商议。 因此一来,倒是让唐治这边产生了一个空窗期。 不过,今天也并非没有收获,把唐停鹤任命为卫尉少卿,执掌兵权,这毫无疑问,一定会刺激安节度和北朔王渐渐产生矛盾。 把徐伯夷、南荣女王等江湖豪杰留在身边,也算是建立了一支小小的个人力量。 这支力量,现在还不能全然为他所用。 不过,这些江湖豪杰的习气作派,跟安节度或是北朔王,是一定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唐治有信心,渐渐把他们争取过来。 关键时刻,鸡鸣狗盗之辈,尚有其不可预料的作用,更何况这些人是江湖豪杰。 唐治觉得自己今日收获满满,他很知足。 于是,他又想起了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 四位姑娘很是俊俏可爱,而且昨夜双方气氛暧昧,差一点儿就要行就鱼水之欢了。 可是今儿从一大早就没见过她们了,这些人是北朔王特意挑选出来做他近侍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他的宠幸,没道理只有晚上再出现吧? 她们又不是阿飘。 唐治慵懒地往榻上一瘫,向侍候在一旁的一名小宫娥道:“朕有些乏了,三叶、五弦她们呢?唤她们来,为朕膏摩。” 那宫娥眼神儿飘忽,期期地道:“陛下,奴婢也懂膏摩的,就叫奴婢侍候陛下吧。” 唐治扭过头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去,宣她们来!” “陛下……” 宫娥有些慌张,无措地道:“三叶、五弦她们,做事毛躁,被……被安排做别的差使去了。” “嗯?” 唐治坐了起来:“什么意思?谁把她们调走的?她们……现在去做什么了?” 宫娥道:“她们……调离尚寝司了,去了……去了掖庭局,对对对,去了掖庭局。” 从侍候我的贴身侍女,调配去搞针织女红了? 唐治马上发觉了不对劲儿。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服侍朕的人,没有朕允许,谁敢把她们调来换去,嗯?” 那宫娥愈发慌张,一下子跪倒在地,央求道:“陛下,奴婢只是个小宫女儿,这些事儿,奴婢不明白,奴婢……奴婢也说不清楚!” 唐治道:“好!朕不难为你。她们在哪,带朕去!” “陛下……” “带路!” 那宫娥无奈,只好引着唐治出了寝宫。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曲曲折折,渐渐来到这大学宫西跨院儿一处偏僻所在。 那宫娥在廊下站住,怯怯地向前方一指,对唐治道:“陛下,那儿就是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住的地方啦。” 唐治定睛一看,对面高高的宫墙之下,有一排低矮的小房子。 那房子和宫墙一个颜色,但是房子很矮,以他的个头儿,若是走进去了不弯腰,头都快要擦到了屋顶。 他所住的宫殿,举架之高,恨不得有三层楼。 真不明白为何这里的房子一定要盖的这么矮,唐治也不清楚其中有什么说道。 难怪宫娥太监们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地往上爬。 哪怕是在这皇宫大内,金壁辉煌之处,他们的生活环境,也依旧低劣。 侍候在宫殿里时,穿着一身绵绣,一到下值,立刻就打回了原形。 这种反差,只怕是再想躺平的人,只怕也会改变主意吧。 唐治注意到,那低矮的一排房子前,有一处门口,站着两个青袍太监。 唐治想了一想,便大步走了过去。 “皇……皇上?” 忽然看见唐治出现,那两个正站的无聊的阉人吓了一跳。 宫的人未必都见过皇帝,可问题是如今这宫里头,能穿赭黄文绫袍的只有皇帝一人。 眼前这少年头戴折上巾,身穿赭黄文绫袍,脚蹬一双红色六合靴。 这靴每只由六块皮子缝合而成,寓意东、西、南、北、天、地六合,故称“六合靴”。 如此打扮,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唐治站住了脚步,道:“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可是住在这间房里?” 这里贴墙一排房子,只有这间门口站了人。 结合方才那宫娥吱吱唔唔的样子,唐治便猜测这里正是那四女住处。 两个阉人这才想起行礼,忙不迭叉手称喏:“奴婢见过陛下!三叶她们……啊,对对对,是住在这里。” 唐治一听,举步向前就走。???.23sk. 两个太监慌了,赶紧起身相拦。 “陛下龙体贵重,岂能进入这等粗鄙所在,这可万万使不得!” “滚!” 唐治若是叫他们拿捏住了,在宫里头带这些奴婢下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挥袖一拂,使了一个巧劲儿,两个扑上来的太监“哎哟“一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倒摔了出去,屁股着地,摔得眼冒金星。 唐治一把推开房门,便冲了过去。 “呀!”房中登时传出几声尖叫。 唐治没想到这房子虽矮,可里边竟比平地还低了一头。 他没防备,一脚踏空,身子前栽时脚才落地。 亏得他一身的功夫,这才没有摔个“狗吃屎”。 他定住了身子扭头一看,看清眼前情形,瞬间瞳孔放大! 这…… 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么? 小脸通黄! 第050章 推心,妙手补月 这房间十分狭小,进了门就没有多少的转寰空间。 往里一走,贴着宫墙,便是一张大通铺,约摸也就睡下四五个人的样子。 大炕上贴着房山头有一排炕柜,里边放的应该是被褥和换洗衣物。 只有向前院内的方向有一张小窗,窗前放着一张简陋的梳妆台。 而现在窗子也关着,所以室内光线非常暗。 可即便再暗,毕竟是午后时分,光线透过窗子,还是能将室内情况一览无余。 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正趴在炕上。 四个人似乎都褪了下裳,光不出溜的。 由于唐治突然闯了进来,四女匆忙间拉扯些东西遮住身子。 但是仓促之间,又遮不完全。 所以凌乱的衣裙和薄衾乱七八糟的一通遮,堆雪肥鹅之股,结实的、圆润的、挺翘的,呼之欲之…… 其形与色,俱称上佳。 唐治一时间只看得眼花缭乱。 他察觉不妥,所以狠狠叼了一眼,便很“君子”地背过了身去。 “三叶,你们四个,大半天的,这是做……嗯?” 唐治忽然发觉不对,红的? 他霍然又转过身去,锐利的目光定睛一看,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是谁干的?” 四女都趴在炕上,横七竖八的样子。 大抵她们在互相为别人上药呢,可是因为受伤,又不能坐、立或者蹲着。 所以四人全都是趴着的动作。 这时七思手中还拿着一只瓷瓶儿,对着九真。 五弦手里扯着一截白布,似乎正要给三叶包扎。 四女脸上惊怒交加的样子,可是看清了来人是唐治,却顿时又惊又喜。 三叶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唐治快步上前,目光一扫,这时看去,绝对没有“鉴赏”的意思,目光澄澈的很。 四女虽然在慌乱间往身上遮了些衣服,可是一来慌乱间遮不完全。 二来她们都挨了板子,打的严重的皮开肉绽,轻的也是红肿一片。 轻轻一触就疼得慌,衣服被褥也就不敢盖的严实,所以唐治一眼就看见了。 五弦气愤地道:“陛下,还不是那李公公,他看我们是安节度府上安排到陛下身边……” 九真立即打断了五弦的话。 两家的龉龌,只能放在台面之下,岂有让唐治知道他是双方争取的一枚棋子? 九真马上截口道:“陛下!这‘行在’新立,我们宫娥,全都是安节度挑选的。 阉人,则是来自北朔王府。两家壁垒分明,自然就存了对立的意思。 李公公又发现陛下对我们很好,唯恐我们得宠,骑到他头上去,所以有意拿我们示威。” 三叶会意,也道:“昨夜我们从陛下寝宫回来,李公公就寻了个由头,说我们房里多点了一根蜡烛。 借此为由,打了我们四个板子,还把我们调出尚寝司,让我们以后在掖庭局做女红、浣洗衣物。” 七思娇滴滴地道:“陛下,人家不曾学过女红,以后怕是要把手都扎成筛子了。 手若粗糙了,可就不能为陛下膏摩了。” 她说着,还把屁股翘了翘,半盖在上边的衣服便滑落下来一截。 唐治看得好笑,都给打成猴腚了,远看还好,这一近看,惨不忍睹,还有什么好卖弄的。 这丫头,真是时刻不忘撩骚。 不过,从四女的几句话,唐治便已弄明白了。 争夺宫中的控制权,也是北朔王府和安节度府派出的这些人志在必得的一块。 李公公是内廷总管,这个人必然是北朔王的亲信,和那些普通的宫奴不同,他一定是带有使命而来。 别看这四个姑娘说的漂亮,对自己半真半假的。 可她们四个,必然也是安节度耳提面命过的。 显然,只是把女儿送进宫,他还不放心。 奇怪,他的女儿都要成为自己的枕边人了,又何必在意这四个宫女呢? 难道自己的女儿还不够可靠? 这个疑虑,在唐治心中匆匆而过,此时却不是深究的时候。 既然如此,李公公借故生事,想把四女从唐治身边赶走,便合乎逻辑了。 打压了她们四个,来自安节度府的其他人,便不敢生事了。 这朔州行在,将成为他李向荣的一言堂。 唐治心中电转,不但迅速弄明白了事情的来因去果,也马上就清楚地认识到。 他必须得给小三小五小七小九撑腰! 她们四个抖起来,宫中两大势力才能达成一个平衡。 而且,这四个姑娘,虽然都是奉安节度之命而来,在安节度府上,应该也是待遇很好的丫头,可是总比安节度的亲生女儿好策反吧? 四个人里头,只要有一个能为他所用,甚至在感情上,稍稍侧重他一些,对他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唐治道:“你们不必说了,朕已全明白了。这件事,朕会帮你们做主的。” 四女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女人是最记仇的,四女被那个半男不女的阉货给打了个屁股开花,心中岂能没有恨意。 可是,她们也没想到,这才刚刚进宫,李公公就敢直接向她们安节度府一派发起了攻击。 偏生李公公不但占了个内廷总管的位子,而且这事由儿你还真挑不出什么来。 宫里用度是两个极端,皇帝、妃嫔那边,锦衣玉食,无尽奢华。 而普通侍候的宫娥太监,其实也就是衣食无忧而已,好是谈不上多好的。 唐治在炕沿儿上坐起来,看看四女“顾涌”着身子的模样,叹口气道:“你们也不说叫个小姐妹来帮忙。” 七思委屈地道:“她们不敢来,李公公派人看着呢。” 唐治道:“罢了,朕为你们敷药。” 四女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竟然没有因为羞怯而拒绝。 “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那是对丑男说的。 “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那是对帅哥说的。 唐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唇红齿白,宛如油画中从走出来的一位美少年。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四女高不可攀的皇帝身份。 这时上赶着求勾搭都来不及呢,哪有拒绝的道理。 唐治从五弦手中抢过那块白布,手一触及,便是眉头一皱。 这是一块白纻,是由苎麻织成的一块粗布,也叫“匜布”。 这粗陋的手感,缠在这娇嫩的肌肤上,都嫌粗糙了。 更何况四女此时被打得屁股开花,轻轻吹口气儿都嫌疼呢。 唐治道:“这样的粗布,怎么能用来包扎伤口,摩擦着肌肤,伤口可不易愈合,弄不好要留疤痕。” 九真叹气道:“我们只有这一匹白布,身上穿的,都是因为侍候陛下发下的成衣。” 唐治道:“用我的。” 他的衣服,都是新做的,今天这身衣袍,也是第一天上身的皇帝常服。 唐治直接掀开衣摆,扯住雪白的“中单”,“嗤啦”一下,就撕下了一块。 第051章 找碴,不必隔夜 他这中单,是用上好的“单丝罗”制成,轻薄柔滑。 这是绢、絁、纱、縠、罗、绫、绮、锦等丝织品中制作内衣的上品。 唐治掀开盖在三叶身上的衣服。 三叶羞得脸庞酡红,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充鸵鸟。 唐治看了看三叶的后鞧,真惨呐,怕是七八天也消不了肿。 唐治均匀地洒了些金疮药上去,将扯下的那截“中单”小心地覆盖住她的屁股。 然后他又把那块白纻布覆盖在“单丝罗”上边,这才小心为她包扎。 要包扎,难免就要触碰到她更多的部分。 三叶把小脑袋扎在被子里,都快要窒息了的样子。 五弦红着脸道:“陛下,还是让奴婢来吧。” 唐治道:“你好生趴着吧,别一动弹再挣破了伤口。” 这有什么的啊,在蓝星去海边的时候,见过多少啦。 那不就比她们在腚沟里多了一小片薄布嘛。 唐治揉了揉发热的鼻子,看到确实没流鼻血,这才放心地想。 …… 唐治轻轻捻着手指,悠然回转寝宫,就见贺兰娆娆正坐在宫殿里,欣赏着桌上一瓶插花。 她欣赏的不是花,而是那瓶上的“女娲补天图”。 看见唐治回来,初雪和绿蓉两个丫环连忙见礼。 “奴婢见过陛下。” 贺兰娆娆抬头看见唐治,便放下瓶儿,微笑道:“陛下回来了。”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初雪和绿蓉退下。 唐治有些意外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刚刚才分开么?” 贺兰娆娆自然不会说这宫里有“玄鸟卫”的眼线,她是为了给那个“玄乌卫”制造进入她寝宫交换情报的机会。 贺兰娆娆笑道:“没处去嘛,我又没有午睡的习惯,在这宫里,也就能和你说说话儿。你去哪了?” 唐治看了眼桌上的花瓶,笑道:“你这里女娲在补天,我那里在补月亮。” 贺兰娆娆愕然,道:“补月亮?” 唐治笑道:“不错,有十四的月亮,有十五的月亮,可惜就没见着十六的月亮。” 身材比例最是完美的贺兰娆娆,浑然不知“十六的月亮”就在她身上。 不过她却能看出唐治的神情有些促狭,似乎意有所指。 贺兰娆娆很讨厌这种不明白的感觉。 她黛眉一蹙,不悦地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了?” 唐治清咳一声,便把三叶等四女被李公公寻机痛打了一顿的事对她说了一遍。 贺兰娆娆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好机会。 我觉得你可以等她们四个伤愈之后,强行把她们带回身边。 她们与李公公已经结了仇,只要有你的庇护,两派就能斗起来。 就算北朔王和安节度的关系,本来是铁板一块,如今有了他们的人互相争斗,也能迅速内耗起来。” 唐治道:“只是,光这样可不够。” 贺兰娆娆乜了他一眼道:“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唐治向她挑了挑眉,道:“我要的,是那种冲动不计后果的性格。立好了人设,才方便我闯祸啊!” 这时候,门口小黄门禀报道:“陛下,李公公到了。” 唐治笑道:“贺兰姑娘,你那一套官场规则,在这儿,是行不通的。 在这儿,得乱拳才能打死老师傅! 看着吧,你看我是如何做昏君的!” 说着,唐治便扬声道:“唤他进来!” …… “陛下召唤老奴,不知有何吩咐?” 李向荣笑眯眯地问。 不知为什么,唐治总觉得他的笑容凉凉的。 自己为四轮“八月十五”敷药、裹扎,时间可不短。 这么长的时间,李公公应该已经得着信儿。 不过,唐治并不在乎,只是淡淡地道:“你且候着。” 李公公不急不恼,微微一笑,便在一旁站下了。 不一会儿功夫,脚步急促,陆续又有些人来。 尚宫局、司仪局、尚食局、尚工局的女官先到了。 如今这皇帝行在配备的宫廷女官也不全,但是几个重要的职位,却也有了人选。 紧接着,掖廷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等管事太监也都到了。 他们一到,便先看了李公公一眼。 很显然,他们之所以晚到,是因为得到皇帝传召后,他们先去请示了李向荣。 但李公公先被皇帝叫来了,他们计无所出,这才随后赶来。 唐治之前就和贺兰娆娆坐在桌前小声地说话,谈笑风生,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公公被他晾在一边,理也不理。 这时候,眼看人都到齐了,唐治才转过身去,看了众女官和宦官一眼。 唐治道:“来人呐!” 殿下侍候的四个小黄门马上近前,叉手听命。 唐治道:“把李向荣这个老杀才给朕摁倒了,当着朕的面儿,打八十大板!”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一人挨了二十大板。 唐治就把她们挨的板子加了起来,让这李向荣一起承受。 众人听了唐治的话,顿时一惊。 李向荣一直泰然含笑,听到这里也不禁惊怒起来。 李向荣不敢置信地道:“陛下!老奴何罪,要惩罚老奴?” 唐治也笑得凉凉的:“莫须有!” 一旁贺兰娆娆也有些不敢置信了。 她已经知道唐治是要整治李公公了。 可是,唐治打算给李公公编排一个什么罪名呢? 贺兰娆娆一直在拭目以待,希望唐治能给她一个惊喜。 谁料,竟然是“莫须有”。 你连罪名都不找的么? 你哪怕说他是左脚先进的门不合规矩,好歹也算有个罪名啊。 这…… 李公公也是惊怒交加:“陛下无罪而惩罚老奴,何以服众?” 唐治一脸的无所谓:“有棍棒!棍棒若无效,可以刀剑加之项!” 李公公愤懑地道:“这与昏君何异?” 唐治笑道:“何止昏君,还是暴君呢!” 他眼皮子一撩,冷冷地道:“还不打?” 这李公公在北朔王府时,就是几个内宫的大管事之一。 这些小黄门都是他的手下,岂敢动手。 唐治吩咐下来了,他们垂手含胸,唯唯喏喏,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唐治猛然站了起来,厉声道:“怎么,朕的话,指使不动你们么?” 第052章 二胡,没掉链子 那几个“小黄门”撒了手中的杖,伏跪于地,动作极其恭谨。 但是他们脸上却透着一种隐隐的鄙夷神气。 说出来的话也透着阴阳怪气: “陛下,李公公主持内廷,劳苦功高。如今无罪而罚,奴婢不敢受乱命!” “陛下,李公公可是北朔王爷的心腹之人,打狗还要看主人,陛下是否……” 唐治大怒,戟指大骂道:“放屁!尔等不过是我皇叔家里的一群奴才罢了,朕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你们的死活,还能离间我们叔侄感情不成? 更何况你们如今已经是宫里的人,口口声声拿我皇叔压人。 我正要去向皇叔告状,你们且看皇叔是向着朕,还是向着你们这些狗奴才!” 这时代,为奴为仆的人自称“奴婢”,无论男女。 “奴才”这个词儿,却是一句骂人话,和“奴婢”的含义并不一样。 唐治大骂他们是“狗奴才”,还说要去向皇叔唐浩然告状。 听起来有些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未免叫人好笑。 但是,他用别的办法,还真未必治得了这些宫奴。 可是,这一招,偏生好用的很。 李公公心中陡然一凛,这个皇帝如此不顾体面,真要去找皇叔告状。 北朔王万万没有为了这么点小事撅皇帝面子的道理。 那时为了息皇帝之怒,少不得要拿自己开刀。 如今挨上八十大板,挨个人早就死了。 可是,这些小黄门儿谁敢真个打他? 不如就陪皇帝做了这场戏。 想到这里,李公公急忙俯伏于地,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息怒,奴婢知罪了。” “得宝、算珠儿,你们几个还不动手?” 李公公急急扭头,向那四个小黄门示意。 唐治笑道:“让他们动手时不动手,这是‘抗旨不遵’。现在想动手,晚了!” 唐治抬手,“啪啪”地击了两掌,喝道:“二胡!” 两个身着千牛备身武服的武将,突然从柱后转了出来。 二人正是胡天一、胡不凡。 唐治被护送来北地路上已与他们相熟。 因为胡天一年长一些,唐治就叫他大胡。 胡不凡年轻一些,就叫小胡。 二胡一出现,便直奔那四个小黄门而去。 二人用的都是细剑,适合刺,而不适合劈砍。 细剑如蛇,剑光缭绕。 两个小黄门后脑部位被一剑刺入。 这等要害中剑,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便倒地而死。 另外两个小黄门吓得大声惨叫,爬起来就跑。 二人身形如魅,闪烁诡异,手中剑光一闪,旋即收剑,徐徐后退。 那两个小黄门手捂着咽喉,“嗬嗬”的气喘了几声,就像喉咙里卡着痰似的,陡然两眼翻白,软倒在地。 一时间,四个小黄门横尸当场,那些女官、太监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李公公也没想到唐治竟敢杀人。 他跪在那儿,两眼怒突,就像一只憋着气的蛤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唐治乜了那几位女官一眼,道:“你们打!” 一个女官激灵一下,期期地道:“陛下,奴婢力气小……” 唐治道:“那就拿出吃奶的力气大。打五板,换一人,轮着打!” 众女官与宦官群体分属两派,本来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竞争关系。 李公公先发制人,打了三叶五弦她们四位姑娘。 那是打她们的屁股吗? 不! 那是打了所有女官的脸! 如今唐治撑腰,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下就有两名女官自告奋勇而出,拾起大杖,走到李公公左右。 一瞧李公公双眼怒突,跟一只运气的蛤蟆似的。 其中一个女官胆气顿壮,用廷杖在他后脖梗儿里一戳,喝道:“趴下!” 李向荣脑子嗡嗡的。 他真杀人了! 他怎么敢! 这可都是北朔王府的人啊! 被人一戳脖梗子,李公公吃痛,一下子趴在地上。 于是,两个女官便抡起大板,狠狠地抽在李向荣的屁股上。 说是娇弱,可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只抽五板,那比男人又能差到哪儿去。 李公公挨了板子,疼得浑身哆嗦。 他双手紧紧握拳,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旁边的其他女官一见有人先动了手,顿时兴奋起来。 有人瞪大眼睛观摩打屁股的用杖手法,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挽起了袖子来! 还有人,开始在排队…… 唐治看着面有不甘,却又不敢反抗的李公公,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在这宫里,人不狠,立不稳。 他立不稳,下场就可能是利用价值已尽时,一杯鸩酒的事儿。 如果那时他已有了妻子儿女,下场大抵与他一样。 今天这顿板子打下去,立的不仅是他的威,也激化了北朔王府和安节度府的矛盾。 至于那四轮小月亮,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不信没有为之感动的。m.23sk. 若是她们能因此成为“谍中谍”,自己在北地就等于拥有了自己的耳目眼线。 二胡按剑站在他的背后,神色漠然。 与徐伯夷、南荣女王的沉稳不同,与郭绪之、袁成举的大大咧咧也不一样,二胡的性情近乎阴鸷。 他们跟着徐伯夷等人厮混,显然不是求财。 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看,更不是因为活不下去。 他们渴望的是权力。 唐治看得出,他们是两个有故事的人,之前在湖中小亭说服他们时,唐治就感觉出来了。 于是,他把二胡喊了来,以应不时之需。 关键时刻,他们果然没“掉链子”。 女人的力气比男人少,可是众女官换着班儿地打。 再加上李公公挨了八十大板,正常情况下,这可是奔着打死去的。 所以,等这八十大板挨完,李公公臀部糜烂,血肉模糊,已经没法看了。 然而被杀的阉人和被打得气息奄奄的李公公,却让一众宦官心惊肉跳。 贺兰娆娆眼珠一转,忽然踏前一步,嫣然道:“陛下,这‘行在’刚刚建立,百废待兴,可是少不了人打理的。 李公公要养伤,总得有个人先顶上才行。奴觉得,不如就由内侍监掌印太监暂时顶上去,如何?” 内侍监掌印太监穆斯正眼观鼻、鼻观心,突然听人提到他,顿时一脸的苦大仇深。 “奴婢无才,不……” 穆斯跪倒在地,刚要推脱。 唐治眼睛一亮,已然脱口道:“卿所言有理,就这么定了。” 第053章 公子,斯文扫地 穆斯一句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 眼见唐治如此残暴,一言不合就把人打个半死,连理由都不给一个. 他可不敢再顶嘴了。 唐治嘉许地看了贺兰娆娆一眼,贺兰娆娆还给了他一个得意的眼神儿。 内侍省首官,是仅次于内廷总管的宦官。 照理说,他也必然是内廷总管的亲信。 但是,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二把手,彼此地位相差不多。 如今把二把手提了上来,他纵然对一把手再忠心,等他适应了这个位子,还舍得再还回去么? 贺兰姑娘这手沙子,掺得好! 李公公又气又恨地被几个小黄门给抬了下去。 他将养的时间,怕是要比三叶等四女还长。 众女官、宫娥看着唐治的目光,满是欢喜和亲近。 唐治替她们出气的这一招,一下子就笼络住了她们。 虽然说,这还不至于让她们出卖安节度使。 但是对唐治的观感大好,会替他说话,那是必然的了。 很快,三叶五弦等四女的住处,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了。 先是各位女官纷纷造访,送来上等伤药、布帛、饮食等各色礼物。 再之后,与她们相熟的、不相熟的宫娥们也都纷纷造访。 说起唐治如何霸道地整治李公公的过程,那没见过现场的,倒比见过现场的说的还要精彩生动。 三叶四女,还就吃霸道总裁这一套。 毕竟她们身份低微,一个强大有力的男人的庇护,对她们来说,是难以拒绝的魅力。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四位姑娘……” 在李公公养伤期间,被唐治临时指定代理内廷总管的穆斯穆公公弯着腰钻进了四人的小黑屋,满脸陪笑。 “陛下有旨意,四位姑娘是天子近侍,可以住在陛下的寝宫。 那儿宽敞明亮,也适宜四位姑娘养伤。陛下垂怜,恭喜四位姑娘了。” 正在小屋子里向四位姑娘聊及皇帝为她们出气的几位造访宫娥听得眼都红了。 三叶她们这是因祸得福了吧? 说不定等她们养好了伤,就有机会被封为采女了! 哎!当初要是挨打的是我该多好啊! 舍不得屁股套不着皇上啊! 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听了,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本来听说了皇帝为她们四个霸道出气的一幕,她们就说不出的感动。 那种欢喜与虚荣,简直是说不出的开心。 没想到皇帝陛下还如此地温柔,这举动实在太贴心了。 这样年轻、英俊、温柔、体贴的好皇帝,要是不跟了他,那多亏啊! …… 大云寺,是朔州最大的一处寺院。 今日,安节度使的女儿青子姑娘来此上香,大雄宝殿,便先清了场。 以前,安青子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但是,大炎皇帝将纳安家青子为后的消息,已经在朔州城里传扬开来。 这是不日就将成为皇后的女子,自然是有这种排场的。 偌大的宝殿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安青子一人美目微阖,持香祷告。 佛前一支香,香烟袅袅。 没有风,也没有人走动,那青青的香烟,便萦绕着她清丽的容颜,徘徊久久不去。 安青子跪在蒲团上,抬眸望着佛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那袅袅香烟向前微微一拂,安青子的身后,已经站定一人。 长身玉立,眉眼如画,眉梢眼角,数不尽的风流。 一袭鹤纹轻袍,长发挽髻戴冠,额前尚有白玉抹额一道。 愈发衬托得他温润如玉。 而他在左耳上,还戴了一枚血红色的蛇形耳环,这样一来,又有了一种北方胡人般的妖异与桀骜。 北朔王世子唐停鹤到了。 “青子!” 唐停鹤柔声唤了一句。 安青子娇躯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唐停鹤向她温柔一笑,脉脉含情。 唐停鹤这样温柔而笑时,安青子向来抵挡不住。 安载道是个极暴躁的男子,她从小没少见母亲受父亲虐打。 所以,在她心中,只有温润如玉、斯文儒雅的男子,才算是好男子。 可是今日见了唐停鹤的一笑,安青子心中却是波澜不兴。 她心中有一个疑惑,已经憋了两天,若是弄不明白,这件事会一直烦恼着她。 唐停鹤见她清丽的神色毫无反应,微微有些意外:“怎么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察觉自己说了蠢话。 安青子爱的是他,如今却要嫁给他的堂弟,安青子的心情岂能好得起来? 他还在这里茫然追问,未免显得不够体贴。 唐停鹤赶紧蹲下,握住了安青子的手,柔声道:“不要纠结了,你我如今改变不了什么,不代表今后也不能!” 他振奋了精神,对安青子道:“青子,你知道么?我父亲招揽的江湖大豪燕赤霞,如今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招揽了七万之众。 按照这个速度,在朝廷大军北进朔州之前,我唐家至少可以招揽到十到十二万大军。 这还是受到粮草的限制,父亲接受了燕赤霞的建议,不能一味扩军,而是要把这十万大军练成精兵。不然的话……” 唐停鹤紧了紧安青子的柔荑,信心十足地道:“你放心吧,我们且忍耐一时,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拥有你了。” 安青子幽幽地道:“那时候,你北朔王世子拥兵十万,威风赫赫。而我,却已是残花败柳了。” “青子,你是为我忍辱偷生,我又怎么会介意。” 唐停鹤拉着安青子站了起来,故作深情地道。 安青子定定地道:“你真能不在乎么?”23sk. 唐停鹤忙道:“青子,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别人碰你一手指头,于我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事。 让你以身事人,我又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啊!” 唐停鹤的脸庞肌肉扭曲了几下,忽然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拇指肚儿大小的玉瓶儿。 唐停鹤举着玉瓶儿,两眼放光地对安青子道:“青子,你看,这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到了明白人弄来的。” 安青子愕然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瓶儿,薄薄的近乎透明。 玉瓶儿里边放着一只鱼膘儿状的东西,其形犹如一颗豌豆,也是半透明的。 而在那鱼膘儿状的东西里边,则盛着殷红的液体。 安青子奇怪地道:“这是什么?” 唐停鹤兴奋地道:“这是一枚鱼膘儿,里边盛的是新鲜的鸡血,鸡血里掺了一种草药,可以放上十天而不凝固。” 安青子讶然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第054章 决裂,以神之名 唐停鹤抓住了安青子的手腕,目光灼灼:“青子,将你拱手让人,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就算你要入宫,入宫之前,你也要成为我的女人。 唯有如此,来日我大权在握,将你接回来,才不会对你心存芥蒂。” 他将右手的玉瓶儿宝贝似的塞给安青子,道:“青子,我已买通此寺的知客,在侧院给你我备下一间禅房。 你我今日就成就了真正夫妻,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男人吧!” 安青子瞪大眼睛看着唐停鹤,她没想到,自己为了心爱的男人,忍辱含羞要入宫去。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一向温润儒雅的鹤君子,满脑子想的竟然都是这个。 安青子的心渐渐地凉了。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轻轻地道:“你先要了我?等我大婚之夜,却没有落红,你说你那堂弟皇帝,会如何看我?” 唐停鹤得意地道:“这东西,我就是为你准备的。到时候,你把它带在身上。等圆房之前,趁皇帝不备,你把这玉瓶儿里的东西悄悄塞进……” 安青子只觉一腔热血,呼地一下涌到了头顶。 这是个什么狗东西! 他当我是个什么低贱东西?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这些龌龊的东西! 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安青子,怎么竟错认了这么一个混账! 安青子想也不想,抬起手来,“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到了唐停鹤那张俊逸风流的脸庞上。 唐停鹤一呆,他一向以自己的容颜俊美而自矜,何曾被人掴过脸面。 一股怒火,登时涌上他的心头。 唐停鹤厉声道:“青子,你做什么?” “做什么?” 安青子冷笑:“我真是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明珠。 唐停鹤,皇帝登基那天,我从大学宫后门离开,见到了冒雨驱车而来的皇孙唐治!” 唐停鹤脸色微微一变。 安青子盯着唐停鹤道:“当时,已在宫中的那位皇帝,是谁?” 唐停鹤犹豫片刻,道:“那是我家庄上一个管户的儿子。” 安青子的心彻底的凉了。 她悲愤地道:“居然是个假皇帝!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吧?你,也早就知道这件事吧?” 唐停鹤为难地道:“青子,你听我说,我其实……” “你还要说什么?” 安青子目欲喷火,她痛心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曾把一颗芳心倾注在他的身上,想要他做自己一生的良人呢。 真真的瞎了眼。 安青子冷冷地道:“既然是假的,就算不用我入宫,其实你们也很好把握他。 可是,你们还是选择了让我入宫。 我爹,是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女儿。 在他眼中,安家的女儿,只要能为安家帮上一点忙儿,至于她是个什么结局,都无所谓。 你呢?唐停鹤,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结局,你也一样的无所谓吧。” 唐停鹤急急地道:“青子,你别多想,我没有骗你。 来日大功告成,我得了天下,是真会把你留在宫中的。” 安青子点点头,道:“我信!我爹有很多女人,其中许多,都是强抢的民妇。 他不在乎,因为这些女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件玩物,比如我娘。 唐停鹤,在你心中,我的位置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年老色衰的话,我相信,你会留我在宫中。” 唐停鹤被他说的异常狼狈,讪讪地道:“青子,你不必说的这么尖酸刻薄,我对你……” 安青子冷笑道:“你对我,当然还是比较在意的,因为你还没得到嘛。” 安青子说不出是讥讽还是自嘲:“两天前你约我今日在大云寺见面,打的主意就是抢在我进宫之前占了我的身子,是不是?” 安青子忽然举起玉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玉瓶落地,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里边的鱼膘儿也碎了,殷殷一片,宛如落红。 唐停鹤心疼地道:“你……” 安青子冷笑道:“两天前,宫里那位皇帝,只是你北朔王府一介家奴的时候,你连这东西,都没想过准备吧?” 唐停鹤语气一窒。 安青子讥讽地道:“如今,换了真皇孙。 你终究是不敢对他太放肆的,所以就苦心准备了这东西。 唐停鹤!唐烂人! 在我决心入宫,为了你,牺牲自己清白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就是拔个头筹? 就像去逛青楼妓院,与人竞夺花魁一般?” 安青子句句如刀,唐停鹤脸色阴沉。23sk. 他已经装不下去了。 安青子忽然娥眉一挑,清丽绝俗的容颜上,居然涌起一抹绮丽的嫣红,说不出的妩媚。 青子即为橄榄。 橄榄给人的感觉,一向是青涩。 但它成熟时,也是一样的甘甜。 “你放心好了,我会一心一意对皇帝的!” 安青子昵声媚笑:“反正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儿,好歹他还是我有名有份的丈夫,是一个皇帝呢,我有什么理由,对他三心二意?” 安青子莲步轻移,腰身婀娜,款款地走近了两步,柔声道:“你跟我大兄,真是一对善解人意的好兄弟呢。 你费尽心机,寻摸了这洞房之夜蒙混过关的‘落红’来,这手段,花钱从青楼寻摸来的吧? 我大哥呢,则直接从青楼请了个老鸨子来,教我床笫之间侍候男人的手段。 嘻嘻,你们两个,还真是一般的货色!” 安青子翠羽般靓丽的双眉间漾起了一抹妖艳的红韵:“我会好好服侍皇帝的!” “到时候,你卫尉少卿,按剑守在宫门,我在宫里,任皇帝为所欲为。你开不开心?” 唐停鹤的脸皮子都紫了,暴怒道:“安青子!” 他挥掌就要掴安青子一巴掌。 安青子却已轻盈地退开,娇笑道:“堂兄,你堂弟的妻子,当今的皇后,你可不能打,要杀头的!” 安青子转身,就要向外行去。 唐停鹤眸中蓦然闪过一抹阴冷的鬼火。 他的理智,已被安青子一番话刺激的彻底失去了。 “你不许走!贱人!” 唐停鹤一把攥住安青子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安青子“诶”地一声惊呼,被唐停鹤拽着,疯狂地摁趴在香案上。 唐停鹤也不管佛陀高座,庄严之地。 他疯狂地撕扯安青子的腰带,胡乱地想要撩起她的裙摆。 唐停鹤仙气飘飘的脸庞此刻扭曲如魔鬼。 他狞笑地道:“贱人,给脸不要脸的贱东西! 我今儿就强要了你! 我看唐治还要不要你!我看他敢把我怎么样!” “啊!” 唐停鹤突然一声惊叫,松开了手,踉跄后退。 他一只手捂在脸上,指缝中血迹殷然,缓缓渗出。 第055章 继嗣,显隐二宗 安青子剧烈地喘息着,她的手中握着一只烛台。 烛台锋利的铁尖儿上,有一丝血迹。 安青子握着那烛台,盯着唐停鹤,厉声道:“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说罢,安青子将烛台往唐停鹤脚下狠狠一掷,一步步地倒退出大雄宝殿。 慑于安青子此刻表现出来的决绝神态,唐停鹤竟不敢妄动。 安青子像一只警惕的小兽,一直到退到大雄宝殿门口,这才霍然转身,提着裙摆匆匆跑了出去。 唐停鹤放开手,看了看手上,一片血迹模糊。 他惊恐地探手入怀,摸出一面打磨得雪亮的小镜子来。 镜中,映出他英俊风流的脸庞来。 可是那脸庞上,此时却在颊上,自眼角以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看那伤处,只差一点点,就戳瞎了他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他破了相。 大雄宝殿上,传出唐停鹤一声惊怒至极的惨叫: “贱人,你毁了我的容颜,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啊!” …… 朔北,五老峰上。 一座茅屋。 障子门左右拉开着,门外便是一片修竹。 阳光渗进竹林,映得管管如玉,绿意盎然。 绿色的倒影映进屋中只刷了清漆的地板上,地板就像泛起了波光的湖水。 一老一少,两个葛袍人对座于障子门间。 在他二人中间,是一张棋盘。 黑白两色的棋子,参差于棋盘之上。 荫庭、流泉,在房间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障子门儿也拉开着。 一道竹篱,将那泉水、苍松,都圈在了庭院之内。 门下,便是一只红泥小炉儿,一个眉眼如花的青衫婢女,正用葵扇轻轻地扇着炉火。 炉上,香茗烹得正香。 而院中,谢飞平则欠身立着,双手拱在胸前。 在朔州与安节度、北朔王也能称兄道弟的他,此刻在这里,却只能欠身肃立,不敢打扰那屋中人下棋。 屋中有一老一少。 老者是谢家家族的老祖宗。 而那青年人,竟能与谢老祖对坐而弈,他也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继嗣堂”的首领。 “继嗣堂”不是隶属于某一方的一个势力。 它是由各门阀士族公推出来的一个组织。 它是为门阀士族这个群体服务的,却并不属于门阀士族中的哪一姓。 它也无权领导各门阀士族人家,但是涉及各门阀士族共同利益的事情,则由它来组织仲裁。 与所有门阀士族利益相关的重大决定,也由它联系各个门阀士族阐明利害之后,做出符合大多数门阀士族利益的决定。 而一旦出了公决,所有门阀士族都要一体遵从,否则就是公敌,会受到其他门阀士族的攻击与打压。 从这一点上来,它又相当的有权力。 那年轻人是男的,而这一代“继嗣堂”的显隐二宗宗主是一男一女。 所以,他应该是“继嗣堂”显宗宗主,叶东来。 也只有叶东来这样身份的人,才有这个资格与谢家老祖平起平坐吧。 谢老翁望着棋盘,沉吟良久,推盘笑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呵呵……” 叶东来笑道:“可要悔一步棋?” 谢老翁摇头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叶东来一笑,道:“老翁下的急了,不然的话,以老翁的棋力,东来未必是对手。” 谢老翁摇头道:“输就是输,你也不必替老夫找褶了。 这棋子儿,是越下越少。老夫这人生,也是越来越短。 已经没有精力走一看三,步步斟酌啦。” 叶东来笑了笑,道:“落子如飞,难免忙中出错。 不过,瞻前顾后,也常常会错失机缘。 其实方才,老翁只是忽略了我的一枚闲子。” 谢老翁神色微微一动,道:“朔州城里,那枚闲子,你怎么看?” 叶东来坦然道:“要运筹于经纬之间,洞察他人之玄机,小子年轻识浅,只及得老翁一双慧眼?” 谢老翁一笑,没吃他的马屁。 谢老翁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如今想来,他就是这天下棋局中的一枚闲子,很快就会被吃掉的。” 叶东来微笑道:“小子现在也没看出,朔州的这枚闲子,能有什么大用。不过,隐宗似乎却有不同的看法。” 谢老翁白眉一挑,道:“哦,此话怎讲?” 叶东来道:“孟姜不日将北上朔州。” 谢老翁目光一凝,沉声道:“她是为朔州那人而来?” 叶东来道:“不错!” 谢老翁皱了皱白眉,沉吟起来。 孟姜,是“继嗣堂”隐宗宗主。 能以女子之身,而成为隐宗隐主! 哪怕是有了女皇帝示范在先,可是这些古老的门阀士族可不吃那一套。 所以,孟姜要拥有比显宗的叶东来还要高明多多的才干本领,才能坐得上这个位置。 而孟姜对那个唐治,似乎很有兴趣。 这让本来不把唐治放在眼中的谢老翁,也不禁犹豫起来。 叶东来并不打扰谢老翁思索,而是将一枚枚黑白子,逐一拾回棋笥。 然后,叶东来微谢老翁微微一顿首,站起身来。 “谢家的人似乎在等着老翁的指示,东来且去林中走走。” 说罢,他便走出障子门外的木阶。 木阶下放着一双草履,叶东来踏上草履,便漫步走进了竹林。 其身姿,挺拔飘逸,一如修竹。 谢老翁又蹙眉思索良久,扶膝而起,拾起竹杖,蹒跚地走到前门。 谢飞平一眼看见,急忙欠身:“飞平见过老祖宗。 明日,天子大婚,飞平还要连夜赶回朔州。 我谢家究竟如何态度,还请老祖示下。” 谢老翁扁了扁嘴巴,最近又掉了两颗牙。 所以他常会下意识地去舔牙床。 “你是大婚的礼官,是礼部尚书,谢家的态度,已经有了。” 老祖的意思,这是要维持原来定下的针对唐治的态度? 果然,所谓神光奇迹,只能蛊惑小民,是撼动不了老祖心志的。 谢飞平忙欠身道:“飞平明白了,飞平这就赶回朔州。” “慢着,毛毛躁躁的,老夫还没说完呢。” “是!” 谢老翁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又舔了舔牙床。 “小谢,又被人退了婚啦?” “是,小谢,被黄家退婚了。” 谢飞平听了这个名字,也不禁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加上颜家那一次,这已是第二次被士族人家退婚了。 “以后,她想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难。” 谢飞平说着,一脸的纠结。 这个族妹…… 哎,丢人呐! 第056章 小谢,新任女官 照理说,谢小谢也是出身谢家嫡支,应该许配于山东高门或者关陇贵族中地位与谢家相等的人家。 只是…… 她那神仙难救的重大缺陷…… 谢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她下嫁颜家了。 却不想,颜家本来欢天喜地,一俟得知谢小谢的这个缺陷,颜家少年才俊中,就没一个愿意娶的。 好在颜家也算懂些人情世故,没把这事儿张扬出去。 谢家不动声色的,又联系了黄家,哪知道…… 纸包不住火,黄家终究也是退了婚了。 想到这里,谢飞平也不禁替这个族妹有些难过。 “嫁的太差,莫如不嫁!” 谢老翁懊恼地扬了扬他的白眉。 他也很生气,堂堂谢家,被人两次退婚,简直丢尽了谢家的脸。 可是身为男人,他也知道,换了他是颜家或是黄家的少年才俊,小谢这样的姑娘,谁爱要谁要,反正他是不要! 所以,他也无法迁怒于颜家或黄家。 可是,责备小谢? 小谢又有什么错? 这天生的毛病…… 哎! 谢老翁压下心头的懊恼,淡淡地道:“你带上小谢去朔州,让她进宫做个女官吧。 她不是好习武么,正好卫护天子周全。” 谢飞平心中怦然一动,让小谢进宫做女官? 看来老祖对那唐治,终究是高看了一眼。 不过,显然也没有把他看的太高。 不然的话,把小谢给皇帝,皇帝也会嫌弃的。 但谢家又不只这一个女人,所以,今后对皇帝究竟是个什么分寸尺度,看来自己还要好好琢磨琢磨。 谢老翁见这个孙儿两眼朝天,已经开始算计上了,不禁心中有气。 谢老翁没好气地道:“行了,别核计了。 做女官,在出宫以前,不可嫁人嘛。 所以,不是咱们谢家的姑娘嫁不出去,是不能嫁!” “至于说朔州那小子……” 谢老翁又舔了舔牙床,道:“也许,有用呢?” 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有枣没枣的,打三杆子呗……” …… 唐治当皇帝、娶老婆的过程,当真是一切从简,务以效率为第一。 这不,皇位刚坐了没两天,刚刚适应了皇帝这个身份,已经要迎娶皇后了。 钦天监测定的良辰吉日。 不过,安节度说了要速嫁,那吉日自然也就是安节度说了算。 安节度说了:“吉什么吉,皇帝大婚,那就是最大的吉!” 于是乎,他说的日子,不管黄历怎么说,那就是“黄道吉日”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翰林院煞有介事地起草了诏书。 礼部制册造宝其实早就在进行了,这时也要装模作样地走一遍流程。 内府则布置宫廷,筹备大婚用品。 自从李公公挨了揍,内侍省首席太监穆公公表现得一直很愤懑、很不满。 皇帝那边儿有点什么旨意下来,他都要拍拍桌子,发发牢骚。 不过,你要是仔细看看他做的事…… 皇帝吩咐的,他做了。 皇帝没想到的,他也做了。 事情做的那是滴水不漏。 穆公公说了,这是怕那昏君找他的茬儿。 要是他也挨一顿揍,可就让安节度使府出来的女官们占了上风。 吉时一到,正使大学宫祭酒何善光,与副使卫尉少卿唐停鹤就持节出发了。 正使何祭酒乘马,手中持节,代表天子。 副使唐少卿乘辂车,捧玉册。率领着仪仗和鼓乐队,浩浩荡荡。 二人俱都身着吉服,显得十分喜庆。 只是,驾车的唐停鹤,看不出一点喜悦的气氛。 他阴沉着脸。 原本俊逸风流的脸颊上,自眼角而下,一道斜斜的肉红色伤疤,将那完美破坏得一览无余。 据说那伤,是他在竹林中操琴鼓乐时,突遇一条毒蛇,情急躲闪时,不慎被竹枝划伤的。 原本是朔州第一美男,如今竟然破了相,这让一向喜欢“贴烧饼”的何祭酒也不免暗暗为之扼腕。 他身边扫俗、钓诗、知书、操琴四个秀美的童子,可没一个有唐停鹤这样俊逸风流的容颜。 谢飞平是礼部尚书,是皇帝大婚理所当然的礼官。 虽然说一切从简了,可也把他忙得焦头烂额。 毕竟准备太仓促了,而皇帝大婚的礼仪又比较特殊,与民间不同。 饶是如此,他还是忙里偷闲,找了个机会,带着他的族妹谢小谢,到了唐治面前。 唐治今天作为大婚的主角,也是被摆布的一方。 不过,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并不多,只需要穿上隆重的冠服,等着把皇后接来,接受百官朝见道贺就行了。 皇后也没那么快接来的,那边也有一套繁琐的程序。 等皇后接来,应该也快天黑了。 所谓“婚礼”,实为“昏礼”,正该那个时候正式开始。 此时的他身着雪白的中单,未着外衣,正坐在梳妆台前。 两个宫娥给他梳着头发,唐治则两眼无神地望着外边枝头的鸟雀嬉戏。 谢飞平带着一人轻轻走到了他的身边。 看那人长腿错落,步态轻盈,有种说不出的优美韵律。 “陛下……” 谢尚书满脸堆笑。 老祖宗说“有枣没枣的打三竿子”,言外之意,显然是说这个徒具其名的皇帝,可能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那他对唐治的态度,就得有些改变了。 唐治一扭头,一双眼睛就蓦然张大了。 他没注意谢飞平,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谢飞平旁边那人身上。 那是一个女人! 谢飞平身材适中,约摸有一米七四、七五那样的身高。 可是那女孩儿站在他身后一步处,看起来竟还比他高出一大头。 她的身材体态是极好的,身材挺秀,窈窕有致。 一身白色武服,衬得那峰峦起伏的姣好身段,勾勒出无限的美好。 身材颀长,容颜也是光艳清华。 她的发髻上没有珠玉为饰,素面一张,似乎连胭脂水粉都没有抹,却涓净清秀,有不染纤尘之感。 谢小谢也在看着这位皇帝,眼神里透着几分好奇。 一身雪白的中单,中单算是半个内衣了,比较松垮。 本来这样的穿着很影响一个人的气质和模样。 可是这样一身衣服穿在唐治身上却不一样。 他双手搭在膝上,就那么随意地坐在锦墩上,头微微地扭过来,慵懒而随意地望过来,却有一种从容优雅、泰然自若的感觉。 窗外的阳光透过花木叶片反照到他的脸上,脸庞半明半暗,那翘挺的鼻梁,清晰的唇线、刀削似的下颌,宛如端坐中画中的美男。 “这位是……” 唐治惊叹地看着谢小谢。 我的老天鹅,这姑娘这也太高了吧? 这是一米八三还是一米八五? 标准的维秘身材了。 她还挽髻! 可也是,不挽髻怎么办? 披头散发? 那是蛮夷! 可这一挽髻,显得就更高了。 唐治估摸自己跟她站在一起,踮起脚尖儿,也得矮小半头。 看到唐治好奇打量自己的模样,谢小谢登时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含了胸,让自己显得矮一些,脸上也挂上了一层冷漠与淡然。 第057章 吉时,凤冠霞帔 十一岁以前,谢小谢在族中女子里,也只是比同龄女子略高一些。 可是从十一岁之后,她就像雨后的春笋,“嗖嗖嗖”地窜了起来。 这一长,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很快,她先是在女子中“鹤立鸡群。” 接着,就是在男子中,她也成了“鹤立鸡群。” 一个女儿家,长得这么高,简直比破了相还叫人难堪。 从此以后,她就成了族中少女们暗中嘲笑的对象。 她是谢氏嫡支,本来可以嫁一个身份尊贵的山东高门,亦或是关陇贵族子弟。 就因为这异乎寻常的身高,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不如谢家的北地门阀中择夫婿。 尽管如此,还是被人家嫌弃退了婚,而且是连退两次,简直是声名扫地。 她那老父亲,简直是愁的要一夜白头了。 要不是疼女儿,他都想把小谢的两条长腿从膝盖以下砍掉了。 哪怕是残疾了,也比这么高的杵在那儿强吧? 哪个高门大姓人家的子弟不要面子的,媳妇比自己高这么多,能带出去见人吗? 怕不是要成为所有人的谈资笑话。 这时看到唐治惊奇的目光,深藏在谢小谢心中的自卑立时又涌了上来。 尽管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像看怪物似的品头论足的眼神儿,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有一种屈辱感。 如果不是理智阻止着她,她都想掉头就跑,藏进深山,以后再也不见人了。 谢尚书一见唐治动问,赶紧陪笑道:“陛下,这是臣的族妹,闺名儿就叫小谢,谢小谢。” “很俏皮的名字!”唐治忍不住笑道。 什么叫名字很俏皮? 他的意思是,我的名字很俏皮,可是我的人却是人高马大,不堪入目? 表面清冷傲然,内心自卑敏感的谢小谢马上琢磨起来。 谢飞平显然也以为唐治是在调侃,生怕他误以为谢家是要荐女入宫为妃,被他断然拒绝。 那样谢家可就又被人撅了一次,脸都丢到东海湾去了。 谢飞平赶紧解释道:“陛下,臣见‘行在’简陋,陛下衣食起居,也还没个得力的人照应。 所以冒昧举荐族妹小谢入宫。小谢是我谢氏嫡房出身,知书答礼,精通礼仪。 而且她还修习剑术,武技颇为高明,可为天子近侍,照顾陛下起居与安全。” 啊! 原来只是塞进宫里来做女官的么? 谢家这是也想在宫里安插一个耳目啊…… 唐治有些失望,其实你们可以更大胆一些,献女为妃的。 这个维秘,我可以! 看到唐治有些失望的神色,谢小谢的心更加刺疼了。 原来,只是给皇帝做个近侍女官,也要招人家嫌弃的呀。 谢小谢低着头,恨不得眼前有个坑儿,能叫她站进去。 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了。 “行叭,谢小谢封尚宫,以后就留用在宫里吧。” 内廷设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六局,犹如朝廷之六部。 尚宫就是这内六部之首。 安节度使派进宫来的宫娥们在管理宫廷事务方面,没有能和北朔王派进宫来的一群宦官们相比的。 唐治能给三叶五弦她们撑腰,可不代表她们自己的才干,足以与李公公、穆公公比肩。 可谢小谢就不同了。 她的加入,可以大大加强内廷女官体系的力量。 而且,北地门阀士族,本来是和北朔王关系最为亲近的。 可现在谢小谢作为谢氏嫡房出身,却成了宫廷女官体系的首领。 这就为离间北朔王和北地门阀士族,也制造了有利条件。 唐治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谢小谢却因为他似乎敷衍的态度而羞愤交加。 等着吧! 谢小谢咬紧牙关,暗暗攥起了拳头。 容颜的缺陷,是爹妈给的,天然生的,我也无可奈何。 但我会努力做好尚宫,让你们所有人都看到,我虽然没有完美的外表,却有一身的才学! …… 眼见朝廷迎亲的大婚使到了,安家立即忙碌起来。 节度使府前,安载道身着朝服,于道右跪迎。 何善光一见,连忙下了马,单手托着册封的圣旨,急急上前相搀。 唐停鹤托着玉册,从辂车上下来,看到安载道,心中五味杂陈。 对安青子,他如今只有恨意。 但没有爱,不代表甘心拱手相让。 愈是得不到,他的心里越是油煎一般难熬。 偏生这也就罢了,他还要做迎亲副使! 何善光与安载道一番寒暄,左右不过是恭喜之词。 中门已大开,安载道笑呵呵地挽着何善光进入府邸。 唐停鹤捧着玉册跟在后边,脸上那道蚯蚓似的伤疤,仿佛活了过来似的扭曲着。 安青子身着凤冠霞帔,站在中庭。 安节度夫人和安府一众女眷,俱都身着朝服,跪在中庭,迎候天使。 安青子在安家,也许这是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天。 掌握着她生杀予夺大权的安节度夫人要服服帖帖地跪在那里。 那些最喜欢嚼舌根子,因此害死了她娘的姨娘们,虽然不情不愿,也一样要跪着。 还有她的同父姊妹们,跪在那儿,甚至有些嫉恨。天籁小说网 安青子站在那里,忍不住想笑。 虽然,这于她而言,只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气,可就这一步,还是靠的那个皇帝。 大婚使走进了中庭,安夫人率阖府内眷跪拜、接迎。 何祭酒笑眯眯地看着一身隆重冠服,眉眼娇艳欲滴的安青子,展开圣旨,宣读了由谢尚书亲手所拟的册立皇后的旨意。 “谢何天使、谢唐天使!” 安青子受了圣旨、玉册,转手交给行云托着,又看向何善光和唐停鹤。 安青子对何祭酒道了谢,看向唐停鹤时,却是粲然一笑。 这一笑如刀,深深地刺进了唐停鹤心里。 “恭喜……青子妹妹了。” 唐停鹤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说。 安青子敛了娥眉,语气凉凉的:“本宫已经受了圣旨、玉册。如今已经是当朝皇后,唐世子,你僭越了!” 唐停鹤心头一股急火,登时胀红了面皮。 贱人!贱人!该死的贱人! 叫你一声妹子都不行了! 还僭越! 唐停鹤在心底大骂。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无可奈何。 唐治是他父亲联手安节度捧出来的牌面,他能亲手撕了去? 唐停鹤只能垂下目光,忍着恨意,道:“臣知罪!” 安青子微微一笑:“唐世子与本宫,也算是诗友。 一时没有虑及本宫新的身份,情有可原,本宫赦你无罪。” 安青子盈盈转身,看向安夫人及一众安府女眷。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好看的下巴微微地扬了起来。 第058章 茫然,四顾拔剑 安夫人心头大骂,这个小贱人,今天居然对我耀武扬威起来了。换作平时,你敢不敬,看老娘我不活活打杀了你! 可此时此刻,安夫人脸上却也只能挤出一副笑模样儿来,对着安青子叩头道:“老身安莫氏,恭送皇后殿下!” 在大婚使抵达以前,安青子已经行了跪别父母礼,以谢父母养育之恩。 此刻她接受了玉册,便是当朝皇后。 安夫人需要率领阖府女眷向安青子行礼了。 此所谓,国礼先于家礼。 安青子淡淡一笑,凉凉地道:“起吧!” 说完,她便转身向外走去,连抬手虚扶一下都懒得表现。 她那凤冠上满是珠翠,整个凤冠比唐治登基时戴的九龙翼善冠还要重上两三斤。 但是安青子步履轻盈,就像这一走,卸下了莫大的重担,头上的凤冠纹丝不动。 鼓乐,适时地响了起来。 大婚使来的时候,鼓乐队虽然在后边跟着,却不能吹吹打打。 此时皇后娘娘登上了凤辇,摆开仪仗要回转“行在”,那鼓乐仪仗这才摆布开来,鼓乐齐奏。 一路吹吹打打地回到了“行在”,“行在”也已是中门大开。 皇宫中门,非重大典仪,不会开启。 而皇帝娶亲,能大开中门,从这儿入八抬大轿抬进宫里的女人,也唯有皇后一人。 仪仗在前,凤辇居中,鼓乐在后,由中门而入中宫,行至两仪殿前而止。 皇后下轿,由两名女官,将她迎进殿去。 这两名女官,就是由贺兰娆娆和刚刚走马上任的谢小谢来充任了。 贺兰娆娆对这位皇后的长相充满了好奇。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得出,贺兰娆娆此时对唐治,哪怕事实上她的态度已经大不一样了,但她还根本没有一点喜欢了唐治的认知。 否则,她也不会只是一味好奇于安青子的长相了。 只是,安青子凤冠垂挂的珠帘十分的密,随着她的步态,珠帘更是频频摇晃,贺兰娆娆终是看不清她的容颜。 贺兰娆娆只能隐约看见这皇后唇红齿白的,却瞧不清楚 至于谢小谢,却只注意安青子的身材了。 安青子约摸一米六七的身材,茕茕孑立,菟丝花儿的风韵,看的谢小谢眼热不已。 皇后真是好苗条、好匀称的身材呀! 如果我能长成这样的身子,那该多好! 生不逢时的维密天使,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远远的,侧殿围栏之内,奋力地探出了四颗螓首。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一水儿地趴在一排软榻上。 她们抻着脖子,将视线从汉白玉的围栏上望过来。 “看,皇后进了两仪殿了!” “真没想到,青子姑娘在安节度府上一向不受宠的,如今居然会成为皇后!” “我说,如今中宫有主,咱们怕是没机会了吧?” “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没机会,你听说过哪个皇帝就一个女人呢?” “就是!再说了,咱们可都是安府里出来的人,如果被皇帝宠幸了,也好帮衬着皇后娘娘不是?” “诶!你们看到那个新来的女官了没有?那大个头儿,嚯!” “嘁!看她做什么,长那么高,都快变成怪物了,别说皇帝了,稍微有头有脸的男人,谁愿意要她。” …… 皇后入宫时,已是夕阳斜照了。 黄昏时分,正是阴阳交替之时,“昏礼”开始。 皇帝皇后举行了大典,祭告了祖先,然后便一同接受百官朝贺。 朝贺已毕,众文武便一哄而散。 皇帝大婚,可没有他们喝喜酒、闹洞房的可能。 赶紧走,穆公公正在那等着锁宫门上宫钥呢。 当最后一名官员脚步匆匆地走出宫城门洞后,沉重的宫门便“轰隆隆”地关上了。 宫门外,有一道孤零零的长长的影子,映在宫墙与宫门之上。 最后一缕阳光,正依依不舍地斜照在守御宫门的卫尉少卿唐停鹤的身上。 唐停鹤站在宫门下,忽然“呛啷”一声,拔出了他的佩剑! 立于宫门两侧的大内侍卫们愕然地看着唐停鹤。 皇帝大婚,难不成皇帝的堂兄要舞剑为贺? 可宫门都关了,皇帝看不见吧?要舞剑,你倒是早点舞呀! 唐停鹤紧握着剑柄,怔怔地看着前方,心头一片茫然。 唐治举行完了婚礼,送走了文武百官,坐在两仪殿上,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一直以来,出人意料的事儿,太多了。 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美术落榜生,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对于未来,对于前途,却是心头一片茫然。 这五年来,他始终觉得,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很可能就是异世李隆基。 目标虽然明确了,可现在的一切发展,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莫名其妙地跳出了一个北朔王,把他抢到北方,做起了朔北小朝廷的皇帝。 皇帝宝座还没坐热呢,现在又多了一个媳妇儿。 虽说这个媳妇儿是安节度使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可是从今往后,这也是他实实在在的妻子了。 两世为人,漂泊于世。 唐治就像一枚蒲公英的种子,飘飘荡荡的,始终找不到自己扎根、落脚的所在。 可是一旦有了家庭,就不一样了吧? 这个时代,从一而终的多,半道和离的少, 只要这女人今后能真心对他,那她也就是他这一生的牵绊了。 想到这里,唐治忽然有些情怯。 因为认真了,所以才会情怯。 他还没有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准备呢。 “陛下,夜已深了……” 唐治正在怔忡出神,陪侍于旁的谢小谢有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 她看得出,这位皇帝在大婚之夜,似乎并没有喜色,反倒是满腹心事。 贺兰娆娆因为还有着一个妃嫔的身份,此时却是已经离开了。 谢小谢觉得作为一个称职的尚宫,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皇帝,该执行繁衍子嗣的大事了。 “啊?哦,朕知道了。” 唐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谢小谢转身吩咐道:“掌灯,陛下起驾坤宁宫!” 两名宫娥头前掌灯,谢小谢又领着两名宫娥、四名太监随行于后。 唐治慢悠悠地走到了坤宁宫。 在坤宁宫皇后寝宫的东偏殿西窗下,放着一张卷耳长案。 案几上摆放着豆、笾、簋、篮、俎等物。 这意思就是皇帝、皇后以后要“同吃一锅饭”的意思。 寝宫门前,吊着一对红喜字的大宫灯。 鎏金的大红门上还贴着粘金沥粉的双喜字。 门的上方为一草书的大“寿”字。 门旁墙上还有一对长幅对联直落地面。 走进坤宁宫正门,再往寝宫方向去,过道两旁各竖着一座大红的镶金木影壁,此乃取帝后合卺和“开门见喜”之意。 虽然几个小宫娥多用了一根蜡烛,李公公都可以借此为由,打她们的屁股。但是这坤宁宫中,却是处处灯火,亮如白昼。 一直走到洞房门前,谢小谢与四名宫娥站住了脚步。 唐治定了定神,心儿忽然急跳了几下,竟然有些忐忑起来。 虽然这场婚姻,是各方运作之下的一场阴谋的产物,可他毕竟是身在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感应? 天地为棋盘,人在其中,皆为棋子。可还不是要看着脚下,好好走完自己的人生路。 事到临头,身临其境,唐治暗暗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推开宫门,走入其中。 宫门,在他的身后,又悄然关上了。 第059章 洞房,立个规矩 宫门一关,穆斯穆公公便幽灵似的出现了,悄然地站到了谢小谢的对面。 谢小谢今儿一来,就参与了皇帝的大婚礼,如今已经认识了这位内廷总管太监。 眼见他亲自来值夜,谢小谢诧异地对他挑了挑娥眉。 穆公公笑了笑,小声地道:“皇帝大婚之事,交给其他人侍候,咱家不放心。” 谢小谢微微地点头,发现他在诧异地打量自己的身高,便有些不自在地往阴影里缩了缩。 唐治一进寝宫,便看到了端坐在凤榻沿上、一身凤冠霞帔的女人。 寝宫中金玉为饰,富丽堂皇。 案几之上,龙凤红烛、金玉如意,摆列有序。 凤榻左右靠墙的位置,还有一盏石榴造型的座地灯。 其灯如石榴树,树上遍点一盏盏小石榴般的红灯笼。 紫檀雕的龙凤喜床上铺着红缎子龙凤双喜大被、明黄缎的喜被、喜枕。23sk. 凤榻前挂着吉祥如意的“百子帐”。 就连地上,也铺了红底金纹的柔软地毯,踏地无声。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不如那端坐榻前,凤冠霞帔的那个女人令人瞩目。 未入洞房间,唐治一直忐忑的是他终将踏入婚姻,要开始为人夫、继而为人父的新人生。 此刻,他的心情更加地忐忑。 却是担心皇后的长相、身段,天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长什么样儿? 万一,特别不合眼缘儿怎么办? 现在,他要开“盲盒”了。 唐治紧张地走近过去。 安青子端坐在凤榻边,从珠帘盖头下方,看到有一双锦靴走近,她也不禁紧张起来,娇躯都绷得紧紧的。 先有一个暴虐残忍的父亲, 再有一个假仁假义的情侣, 此时的她,对男人已经彻底失望了,甚至有种恐惧和厌恶感。 唐治鼓起勇气,伸出双手,慢慢分开了她的珠帘。 还未及把珠帘挂在凤冠两侧的金钩上,他就呆住了。 珠帘卷起,露出的是一张清婉秀雅、有若百合的俏丽面庞。 看不出敷粉的样子,容颜吹弹得破。 灯下看美人儿,愈增三分颜色 她的朱唇皓齿,玲珑剔透的肌肤,在灯下似乎都在发着光。 那双微微上仰,向他望来的眸子映着灯光,流转着琥珀一般妖魅的光彩。 凤冠霞帔带给她的不仅是端庄高贵,还有一种极具反差的妩媚娇艳。 一如朝霞映了白雪,美得令人不可逼视; 这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唐治没有认出她是自己雨中赴朔州时,曾在大学宫后门遇见过的那位伞下女子。 那时的她一身清丽,此刻却是艳光四射。 于唐治而言,那就是判若两人了。 忐忑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便是“开盲盒”中了特等奖的巨大惊喜。 但是看清了皇后的神色,唐治激动的心情,却是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她若是羞怯、或紧张、或惶恐,唐治都能够理解。 但是,她此刻脸上除了淡淡的疏离感,那双冷漠审视的目光,尤其令他不快。 那不是看待自己男人的目光! 唐治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喜欢美女。 不过,他也是个有自尊心的男人。 任你美若天仙,他也没有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 微微一怔之后,唐治收了惊喜,但还是带着一丝期盼。 他希望安青子的冷漠,只是因为被父亲逼着来做内间。 如果那样的话,他反而会高兴安青子此时表现出来的疏离 于是,唐治缓和了一下情绪,柔声道:“皇后,你我今日大婚,莫要辜负了这花烛良宵,我们早些歇息了吧?” 皇后的礼冠、礼服都是笨重厚重的,唐治说着,就想帮她先把凤冠取下来。 但是安青子一抬手,就轻轻压住了唐治的手腕。 安青子的手很软,但是凉凉的,宛如软玉。 她只搭上了两根手指,而且一触即分,仿佛嫌弃极了。 “陛下,我今儿不太舒服。” 这么寸? 得,洞房之夜,是别想难忘了。 那还是说几句体己话吧,头回见面,得表现得暖男一些。 “你多喝热水……” 体贴的话儿还没出口,安青子又说话了。 “以后我哪天才觉得舒服,要看我的心情,希望陛下明白。” 唐治一愣,脸色迅速地阴沉了下去。 安青子看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却并未放在心上。 唐治,不过是安节度和北朔王手中的一只玩偶!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他人掌中任意揉捏的一只可怜虫。 区别只在于,自己是无辜的可怜虫,而他是个令人厌弃的臭男人,需要在意他什么? 安青子已经被伤透了心,虽然她对唐停鹤是那么说的,却只是为了刺激他、伤害他。 现在,对男人,她本能地感到恶心。 她无力抗拒安载道的命令,不过,她可以和唐治做一对面上夫妻。 安青子继续说道:“你放心,在人前,我会配合你,做出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至于私下里,你不要碰我,我也不会管你。我们就这样吧。” 安青子的语气既不是厌恶,也不是不屑,而这样平淡自然的语气,却尤其的叫人恼火。 唐治的眸子冷了下来:“皇后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安青子脸上露出一抹好笑的神情:“难道你还觉得不可置信?” 安青子盈盈起身,毫不示弱地看着唐治:“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省省吧,唐治! 你不过是我爹和北朔王捧出来的一面招牌,一面可怜而不自知的招牌。 我嫁给你,安家和大炎皇族正式搭上了关系,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安青子的神色愈发讥诮:“而你,也比以前,对安家更有用了些,仅此而已。还是认清自己的处境吧,少做梦!” 唐治的心头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今夜,本已被大婚的气氛所影响、所感动。 唐治本已打算,哪怕这个安青子是奉父命潜伏到他身边来,只要能真心与他共度一生,自己也要好好待她。 却没想到,新婚之夜,安青子给他的,却是这样的一份“惊喜”。 “很好,你既然这样说,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记得你做出的选择!” 唐治笑了笑,笑意比霜雪还凉。 说完,他就转身行去。 “你去哪儿?”安青子娥眉一挑,看着转身走去的唐治,意外地问道。 唐治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身看着她:“看着面目可憎的人,我睡不着觉!” 安青子笑了,笑容淡淡地道:“看不出,一只任人摆弄的玩偶,还挺有脾气的。” 她不屑地乜了唐治一眼:“我不叫你来,你就别来。我没叫你走,你最好也别走。别忘了,如果我对我爹说你几句不是,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唐治忍着怒意问道:“哦?那么,不知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安青子摆了摆手,淡淡地道:“我说过,在人前,会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大婚之夜,你不宿在坤宁宫,那怎么成? 你就在外间的罗汉榻上凑和一宿得了,抱床被子走吧。记住了,你若敢半夜偷偷摸进来,我就阉了你!” 唐治笑了,笑容变得很危险。 可惜安青子都没正眼儿看他,压根儿没看见。 唐治挽了挽袖子,便大步向安青子走去。 “你的规矩立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第060章 风露,谁立中宵 寝宫外,穆斯打了一个哈欠,对谢小谢道:“谢尚宫,今夜应该无事了。你也忙活大半天了,去小憩片刻吧,有什么事儿,我会叫你。” 谢小谢摇摇头,道:“今夜该我当值,职责所在,不能……” 谢小谢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不禁立刻竖起了耳朵。 “啪啪啪……” “哎呀,疼!你别碰我!你个混蛋,我咬死你!” “啪啪啪……” 虽然不知所以,谢小谢还是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就……感觉挺羞耻的。 洞房之夜,这么的激烈么? 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没听过别人的墙根儿,不知道天下的夫妻是不是新婚之夜都是如此激烈。 穆斯七岁半就被阉了送进了王宫,对这种事同样是一知半解。 两个不解鱼水之欢的人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寝宫里边,安青子的凤冠被甩到了榻上,厚重的霞帔冠服也被扒了下来,只穿着一身小衣,横在唐治膝上。 她就像一尾被钓上岸的鱼儿似的,拼命地挣扎着。 可是,唐治只用一只手,就把她稳稳地摁在了膝上,动弹不得。 唐治的巴掌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抽在了她厚实多肉的后鞧上。 只隔着一层小衣,就这边道,估计早已抽得红肿了。 “皇后娘娘,还是请你睁大眼睛,认清楚你如今的处境吧!” “首先,除了我,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他人!你没有退路,却自绝前路,何其不智!” “天地为棋盘,人人皆为子!但是在这宫里,我才是执子人!你不是!你给我立规矩?何其愚蠢!” “一个人,就算生得丑,其实都有救的。唯有生得蠢,那才没救!” 唐治打得手都麻了,把安青子往软软的榻上一甩,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安青子趴在榻上,因为屈辱和疼痛,嘤嘤地哭泣起来,泪眼婆娑。 因为母亲的关系,她最恨、最不屑的,就是暴力男。 谁曾想,现在就遇上一个。 她现在真想掐死唐治,只是两股都麻了,根本站不起来。 唐治走近了,安青子立刻害怕地抱起一个枕头,瑟缩着身子。 “你……你要干什么?” 唐治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唐治站在榻边,毫不怜惜地瞪着嘤嘤哭泣的安青子:“除非,你来求我,那……还要看我心情!” 唐治把安青子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宫门外,里边隐隐约约的,又是“啪啪”声,又是哭叫声传出来。 从没经历过人事儿的穆公公和谢小谢听得一脸懵逼。 但他们,隐约猜到,应该是帝、后在行房。 忽然,剧烈的动静消停了下来。 穆公公和谢小谢面面相觑,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终于……完事了么? 洞房之夜,原来这么吓人的。 坤宁宫里,外殿的罗汉榻上。 “吧嗒!”一堆被褥扔到了上边。 唐治乜了一眼披头散发,还在抽抽答答的安大美人儿一眼。 “喏,记得早起的时候,自己把被褥抱回去!” 唐治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忽又回头。 “以后自觉点,只要朕临幸坤宁宫,咱们就这么睡。记住了?” 唐治抬了抬手,安青子下意识地掩住了臀儿。 那里都木了,肿肿的、胀胀的,舍此再无感觉。 唐治冷笑一声,回到寝宫,往软软的榻上大字形一倒。 还别说,一个人睡这么大的一张床,舒坦! …… 贺兰娆娆今天张罗了一天的皇帝大婚。 她还从来没有张罗过这种事情,所以很累,主要是心累。 一俟回到宫中,洗了个澡,穿着轻罗,她很快就登榻了。 不过,没来由的却睡不着。 本来她睡眠很好的,沾着枕头就着。 贺兰娆娆翻来覆去的,最后懊恼地爬起来,推开了窗子。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月光静静地沐浴着大地。 澄澈的夜宇中星月并在,如诗如画。 水一般的月光洒在了她的榻上,贺兰娆娆全无睡意。 于是,她只能把手肘支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仰望着美丽的夜空。 夏天还没到,怎么就如此气闷了呢? …… 宫门外。 唐停鹤披甲仗剑,独自徘徊着。 这铁甲、这长剑,本是他梦寐以求的。 痴迷于书画? 那只是因为他是藩王世子。 他不寄情于山水,游戏于字画,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本来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但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回首望去,宫墙之上,隐现斗角飞檐。 斗角如翼,飞檐如钩,承载着满天的星月之光,皎浩而神圣。 而唐停鹤此时脑海中,却尽是被翻红浪、帐摆流苏的画面。 这些念头一发而不可收拾,越想越是让他心妒如狂。 他一直觉得唐治这个所谓的皇帝,是个很可怜、很好笑的角色。 可是此时看来,他却还不如这个可怜虫。 小丑竟是我自己啊! “唐治!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死!” “安青子那个小贱人,总有一天,我会叫你雌伏在我的胯下!” 夜深无人处,唐停鹤咬牙切齿地发泄着自己心头的愤怒。 忽然,他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道倩影。 他想到了唐治从“蝉鸣寺”带来的那个俏丽的小侍女。 那个小侍女名叫裴秀智是吧? 她现在已经是唐治的采女了。 唐停鹤的目光游离起来。 那种野居山寺中走出来的姑娘,能有什么见识?应该很好勾引的吧。 你送了我一顶绿帽子,那我,又何吝于还你一顶? 想到这里,唐停鹤咬着牙根,冷冷地仰面微笑起来。 那模样,就似一匹受了伤的啸月孤狼。 …… 一早,帝后起身洗漱、用膳。 随后,内宫诸人便来拜见这宫廷里的女主人。 除了秀儿这么一个采女,皇帝还没有其他女人,所以来的俱是女官与宫娥。 如此一来,场面倒也简单。 众女官率所部宫娥,众宦官率所部阉人,依次拜见。 皇后安青子端坐如仪,接见赏赐就行了,不像见了宫里的姐妹,还要接茶、叙话。 安青子本就是出身大户人家,知书答礼,皇后这套仪式做起来很是轻松。 唐治本来已经做好任她早起大闹一场的准备了。 他来北地,是要做一个搞事昏君的,自然不可能做一个“好好先生”。 所以,安载道纵然发怒,他也有说辞,他甚至准备好先发制人,向这位岳父大人倒把一耙了。 可是,令他意外的事,安青子早起看到他的时候,虽然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可是贺兰娆娆、穆公公和谢尚宫率众觐见的时候,她居然很是配合。 难不成她也明白昨夜过于无礼,担心遭到父亲责骂? 贺兰娆娆做为采女,也是如今宫中皇后娘娘唯一的“姐妹”,率先向安青子请安见礼。 她抬眼一瞧,就见安青子盛装而坐,容色娇艳欲滴。 只是,以贺兰娆娆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得出她眼睛微微有些浮肿,胭脂水粉之下的娇艳,其实是神色憔悴、花容惨淡。 啧!新娘子怎么搞得这么惨啊,昨夜战况也太激烈了吧! 唐治这个牲口,他是真牲口啊! 第061章 大周,第一舞人 贺兰娆娆气愤地想着。 这唐治看着人模狗样儿的,没想到跟他二哥一样,也是在山里头憋久了的一头牲口! 可她也不知道她为人家生什么气。 说不定人家皇后娘娘还乐在其中呢。 贺兰娆娆懒得再看唐治,看着她就生气,遂把目光转向了他人。 今儿御前,人到的算是最齐的了。 那个“玄鸟飞”的秘谍,一定就在其中。 可是贺兰娆娆仔细看了许久,却没发现任何一人对她“暗送秋波”。 贺兰娆娆那日回去后,她摆在桌上的“密信”就不见了。 不过此后,她却一直没有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人会想到,她贺兰大王会流落北地,混在宫中成了一个小采女。 这个秘谍,应该是朝廷另行安排且早就安排了的,负有其他使命。 在他的职责之外,任何人都不应该将他“唤醒”。 这一次,想必是因为知道自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是朝廷的重要人物。 那个秘谍才冒险自作主张,与她通了声息。 不过接下来是否与她联系,那个秘谍还是要请示了上边才能决定的。 所以,贺兰娆娆并不着急。 女帝不会放弃她。 她在上次被取走的密信中,也已经用极简单的语言,把她打算留下来的目的告诉了那个“玄鸟卫”秘谍。 此刻,她的密奏,应该已经以“玄鸟卫”秘谍的特殊情报渠道,飞报神都洛邑女皇陛下那儿去了。 相信很快那个玄鸟卫秘谍就能接到女皇陛下的指示。 谢小谢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尚宫的角色,为皇后一批批地引见各司的宫娥太监。 也真难为了她,才刚入宫,宫中这么多职司的负责人,她居然都能叫得出名字,说得清来历。 这些资料,固然是谢家给她的,可她能过目不忘,却全凭的自己本事了。 皇后娇美无俦的容颜之下隐藏的憔悴,自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记得几位嫂嫂新婚次日,晨起拜公婆、见小姑,一个个都是容光焕发的。怎么皇后娘娘这般…… 一定是因为皇后娘娘身子太弱了! 谢小谢瞄着安青子纤若柳枝的窈窕身段,最终得出了一个她认为最合理的解释。 …… 前往朔北的乡间小路上,一排车辆逶迤而行。 头前是一辆油壁轻车。 在其后,则是多达十几辆的卷棚式长途马车,或者是敞蓬式的载货车。 有蓬顶的车,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因为按照如今的律法,平头百姓乘的车,必须是敞蓬的,否则便是逾矩。 这一排车辆四周,有不下于两百多个鲜衣怒马的豪仆护拥相随。 马匹雄健,马上的骑士青一色是二十出头的棒小伙子。 皮护腰扎得紧紧的,他们身上荷弓,腰间挂刀,马匹得胜钩儿还挂着一杆长矛。 矛尖锋利,长约一尺有半。 那矛杆儿,柄柄粗如鹅卵。 拉得开硬弓、使得了利刃、亦能驾双这等骑士才用的长矛, 纵然是在这全民皆可兵的府兵制时代,要集结这样一支精锐也不容易。 不过一路行来,虽然越往北走越乱,这支车队却神奇地没有遇到过什么袭扰。 无论是大周的地方官兵,还是朔北派来劫掠的贼兵,亦或是无组织的流匪,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全都刻意地避开了这支队伍。 这等牌面,当真王侯莫及。 这支车队的主人,乃是大周第一舞人--孟姜。 孟姜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 她在民间献艺时,观者如山。 后来名声传至宫中,得到女皇帝的召见。 宫廷一舞,一曲《剑器浑脱》令女皇拍手称赞。 女皇帝以女儿之身而成皇帝,阻力前所未有。 她也有心树立一些杰出的女子,以造声势。 而孟姜恰恰有这个实力。 于是,孟姜从此成为了王侯们的座上客。 不管何等尊贵的人物,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孟姑娘”。 人嘛,尤其是人上人,莫不喜欢附庸风雅。 就算一向专横跋扈的梁王贺兰三思,对孟姜都是执礼甚恭。 而她的剑器舞本就是悠久而优雅的古艺,因此也倍受门阀士族的礼遇。 有了权贵和门阀纷纷将她奉若上宾,在整个大周,这第一舞人,便能横着走了。 而此时,这位声名赫赫的孟姜姑娘,却正大剌剌地坐在车中,用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剔着她雪白的牙齿。 她的坐姿也属实与众不同。 一条大腿就蹬在座位上,还赤着雪白的足。 她上身是短打劲装,扎着紫巾的腰带,优美的轮廓曲线,一览无余。 下身则是一条银绫滚边的裈裤。 裈裤是灯笼裤的造型,上边绣着宝相花、卷草纹。 明明是极为修长圆润的一条大腿,却被这色泽鲜丽的花纹搞得眼花缭乱的,反而不好仔细欣赏她那大腿的优美曲线了。 当然,坐在她对面的人,本来也不敢细看。 “喏,这‘葫芦鸡’做的很地道的,我那厨子在神都洛邑也能排上前五,你要不要尝尝?” 孟姜指了指面前的盘子。 在她面前,放着一张可以折叠于车壁一侧的小桌。 桌几上,本来有整整一只的“葫芦鸡”。 这葫芦鸡是选用上好的“倭倭鸡”,先用麻丝捆好了清煮。 煮熟后再添肉汤、料酒、精盐、酱油、葱、姜、八角、桂皮,入笼蒸透。 最后用菜籽油炸透沥油,蘸着小蝶花椒盐来佐食。 最后的成品,色泽金红,皮酥肉嫩,香烂味醇,筷到骨脱。 只是,这只葫芦鸡现在已经被她一个人吃得几乎是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小块不好入味的鸡胸肉了。 对面的叶东来听了唯有苦笑。 比起孟姜的豪迈,此时的他,反而像是一个家教甚严的乖乖女了。 “鸡,我就不吃了。” 叶东来清咳一声,道:“我本是要去洛邑的,欣闻孟姜姑娘跋涉山水,前往北地,所以特来一迎。” 孟姜撇了撇嘴,呲着牙笑道:“得了吧你,少整那些弯弯绕儿,你不就是好奇我为何要跑到这战乱之地来么?” 叶东来笑了。 他一直觉得,老家伙们看走眼了。 他应该担任“继嗣堂”的隐宗宗主,而孟姜,才应该是显宗宗主。 这么张扬的个性…… 叶东来道:“我的确是有些好奇。要说起来,在如今天下大局中,这个唐治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却不知你看中了他哪一点。” 叶东来知道这孟姜的智慧眼光,实是在他之上。 否则,孟姜也不可能以女子之身,赢得那些门阀士家里的老怪物们的欣赏,被公举为“继嗣堂”隐宗宗主了。 所以,他怕自己疏漏了什么。 叶东来道:“孟姜姑娘不妨对叶某点拨一二,我显宗,也好对姑娘你多多配合一些。” 孟姜扬了扬手里的狗尾巴草,大大咧咧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咱们世家与皇帝博奕的这盘棋,人人都是棋子,也人人都是棋手. 每个人都想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可是胜利者,最终却只能有一个。 洛邑那边,贺兰曌经营的滴水不漏,我也是没办法了,跑到北边碰碰运气。” 孟姜咧着嘴笑,明明是个颇为明丽的美女,却笑出了英雄豪杰的豪迈。23sk. “万一我这只瞎猫,能在这儿碰上只死耗子呢?” 第062章 礼乐,不伍禽兽 叶东来总觉得她说的话不尽不实。 堂堂隐宗宗主,会漫无目的跑去朔北战乱之地干那“撞大运”的事儿? 不过,他也想不出,那个唐治在这天下一局中能有什么价值。 反倒是孟姜说的这个“撞大运”的想法,说起来倒是最符合逻辑的。 叶东来最终无功而返,此行一无所获。 看着叶东来无奈离去的背影,孟姜笑了笑,很不淑女地揉了揉肚皮,又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盘中那只“葫芦鸡”的残骸。 练舞是很消耗体力的,尤其是她的剑器舞,消耗更大。 她觉得,她现在还能再吃一整只的“葫芦鸡”。 不过,作为天下第一舞者,她必须得节制。 灵活的胖子,那也是胖子,不够美吖。 孟姜遗憾地叹了口气,且忍一忍吧,最多晚餐的时候,再多吃半只鸡! 她抓起窗边悬挂的一支小银槌儿,在车壁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窗口,马上有一名骑士恭声问道:“请问姑娘,有何吩咐?” 孟姜懒洋洋地靠在椅座上,漫声问道:“和那只安西的狐狸,联系上了么?” “他如今化名燕赤霞,最近一直在北地四处收服流民乱匪,行踪不定,我们的人还在找。” “嗯……” 孟姜沉吟了一下:“行叭,让他们继续找着,咱就不耽误了,直接去朔州城。” “喏!” 窗外声音旋即不复与闻。 孟姜先呷了一口酽茶,让那微微苦涩的味道化解着油腻。 然后她又慵懒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手托着下巴,沉吟起来。 “贺兰娆娆居然阴差阳错地流落于朔州,真有意思。也许,这是我拉拢她的一个好机会。” 孟姜得意地笑了笑,就像偷吃了一只鸡的小狐狸。 “唐治?不过是北朔王和安节度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我能重视他什么? 他叶东来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本姑娘不远千里跋涉而来,为的不是那个没用的男人,却是为了他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吧?” …… “天下第一舞者”孟姜孟大师将赴朔州表演剑器舞的消息,人还未到,便已传遍朔州。 唐浩然对此自然欢喜不禁。 孟姜大师赴朔州表演剑舞,这应该是在他们谋反之前就已规划好了的。 毕竟以孟大师的排场,每次远行都是浩浩荡荡宛如王侯,仓促之间是无法成行的。 不过,哪怕姜孟此来是早就计划好的,也不影响为他造势。 北方如今已经乱了,他北朔王已经选反了! 可孟姜大师并未改变行程! 这意味着什么? 唐浩然喊来儿子,耳提面命,嘱咐他全权负责接待孟姜大师的事宜,现在就开始筹备。 唐停鹤一直是他的骄傲,人品俊逸风流,待人温文尔雅,更有北地第一才子之称。 除了心眼儿小了点,不过年轻人嘛,再多加磨砺也就是了。 由他的儿子接待孟大师,必能讨得孟大师喜欢。 毕竟孟大师还是云英未嫁的年轻女子。 若能与他的儿子发展一段情缘,对他的帮助将更大。 随后,他就兴冲冲地赶去了节度使府。天籁小说网 有事没事的,唐浩然都会去,他不想沦为安载道的后勤军需官,需要时时刷一刷他的存在感。 安载道正在白虎节堂内料理军机,唐浩然赶到时,一群武将,正交头接耳的刚刚离开。 唐浩然见了安载度,彼此先互相道了一番喜。 要知道通过唐治与安青子的联姻,他们两家也算有了实质的姻亲关系。 两个人一个是国丈,一个是皇叔,算是实在亲戚了。 二人落座后,兵弁送上了香茗。 唐浩然端起茶碗,轻轻吹着茶叶,乜视了安载道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安兄,方才我见军中大将皆至,可是前方有了紧急军情?” 安载道摇头道:“还没有朝廷最新的动态。不过,我们立了皇帝,与女帝便再无转圜余地,唯有你死我活。 所以,相信朝廷那边听说我们拥立了皇帝的消息之后,一定会加快动作的。我已派出多路斥候打探。” 唐浩然颔首道:“不错!我们拥立天子的消息一到,老妖妇怕是会气得发疯。加上她已年迈,久之,人心浮动,朝廷危矣。所以,她没道理不尽快动手。” 安载道笑道:“这就是我方才召集众将商议的原因了。朝廷大军一到,这第一仗,我们必须要赢。 只要我们赢了这一仗,那些还在暗中观望的前朝旧臣,必会对我们暗中投效,山东高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怕也会因此生出异心来。” 这时,又有兵弁进来禀报,谢飞平、颜传协、黄玄佐、左如晦、萧北、陈颂棠等大臣到了。 唐浩然一听,目光便闪过一丝异色。 这些人全都是北地门阀士族出身,而北地门阀士族,向来是由他负责联络的。 如今组建了小朝廷,安载道竟趁机越过他,直接与这些人联系上了? 唐浩然渐感不安。 安载道却面露喜色,道:“快快有请。” 说罢,他又打了个哈哈,对唐浩然笑道:“安某就知道,大王今日必来,所以就没特意派人去请。让这些人来,正要和大王一起,商议一桩要事。” 须臾,谢飞平、颜传协等一众北地门阀士族的代表纷纷走进了白虎节堂。 安载道满面春风地请大家入座。 一番喧嚷之后,安载道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方才我与大王还在商议,我等既然拥立了天子,则朝廷大军,不日即至。 这首战,对我军心士气、北地民心,都是至关重要的。 虽说有‘胜败乃兵家常事’的老话儿,可这第一仗,我们必须赢,也只能赢。” 安载道扫了众人一眼,道:“本太尉麾下三军,早已秣马厉兵、枕弋以待。但为万全计,本太尉以为,还需借助一支强兵,以助我取得大捷!” 众门阀代表神色微动。 谢飞平微笑道:“安太尉可是要把我们各家的民壮集中起来?这恐怕很难啊。他们维持地方治安尚可,却不曾受过真正的行伍训练。 再者,他们各有统属,一旦集中起来,编练成军,只怕一盘散沙,反不如从前善战。” 安节度何曾打过这样的主意,虎口夺食?想都别想。 安载道莞尔一笑,道:“谢尚书误会了,本太尉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向鬼方借兵!”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此举万万不可!” 谢飞平未及多想,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吾礼乐世家,安能与禽兽为伍?” 第063章 大王,太极宗师 颜传协也反应过来,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太尉你竟然要向鬼方借兵?这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黄玄佐也帮腔道:“不错!太尉,我朔北五州军镇设立的目的,便是为了防犯鬼方人南下。现如今咱们居然要放那鬼方人进关来,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之前安载道接见的是军中一众大佬。 那些人思想简单,只想打胜仗而已。 至于怎么打,只要能确保胜利,他们没有意见。 但战争背后的利益代表们,考虑的就不是战争本身最直观的结果了。 他们更在乎最终的实际利益。 左如晦抚须道:“鬼方,那就是决了堤的洪水,铺天盖地的蝗虫,一旦把他们放进关来,那可是我朔北五州的一场灾难啊。” 萧北频频点头:“左兄所言甚是,我们北地军民,与鬼方人也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仗,早已结下了解不开的仇怨,我们与他们,是不可能结盟的。” 陈颂棠把茶盏重重地一顿,冷笑道:“我二哥,便是在守庄子的时候,死在鬼方人的冷箭之下,与鬼方握手言和,我陈家不答应!” 安载道沉着脸色道:“各位,朝廷迟迟没有发兵,未尝没有顾虑鬼方趁虚而入的原因。 可是我们要想真正立稳脚跟,必须要有一位可以奉其为正朔的皇帝。而我们一旦立了皇帝,朝廷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发兵。 朝廷虎狼之师旦夕可至,如果,我们不但没有强大的援手,还要留驻大军继续镇守北疆,受鬼方牵制,安某可没有把握击退朝廷的大军。” 安载道冷冷地一扫众人,加重语气道:“身家性命都难保了,还要考虑那么长远么?” 谢飞平等人闻言不禁沉默起来。 安载道见众人不再言语,语气便缓和了许多,道:“诸位,安某已派人与鬼方联络,鬼方答应,可借兵于我,并对我朔北五州,秋毫无犯。” 说到这里,安载道笑吟吟地看了唐浩然一眼,道:“大王向来老成持重。不知您意下如何?” 唐浩然对他事先未与自己商量,便擅自邀请北地门阀士族议事,犹自耿耿于怀。 如今一听,他还未经商量,便与北方的鬼方族私下联络了,心中更加恼火。 此刻安载道一问,唐浩然便吹了吹茶叶,慢条斯理地道:“安兄所言极是,飞平兄,传协贤弟、玄佐贤弟及诸位君子所言,也有道理。” 陈颂棠按捺不住,道:“那么,以大王所见,咱们该当如何呢?” 唐浩然微笑道:“安太尉有安太尉的担心。诸位有诸位的顾虑。本王觉得,安太尉的担心,要解决。各位的顾虑,也要解决。 但是要如何解决呢?要怎么做才能两全齐美呢?本王于军政一道,其实也谈不上多么明白,但是多多少少也还有点明白,是吧? 就像这杯茶,你们看,太热呢,就喝不了。可要是凉茶呢,就不是待客之道。所以不愠不火,那就恰到好处了。那么要如何才能恰到好处呢? 说起鬼方啊,本王就想起奚人来了。奚人一直和我们朔北做生意。可是近来趁着咱们与朝廷对峙,他们趁火打劫,卖的贵了。 那些制作弓弩的胶筋骨头,价格都翻了一番不止。说到涨价,本王就不能不说说这茶了。咱们卖给他们的茶,也可以涨价嘛……” 左如晦听得额头青筋直冒,血压一阵阵地升高。 萧北瞪大了眼睛发懵,这他娘云里雾里的,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两个便装人未经通报,便出现在白虎节堂上。 两人目光一扫,分别看见了正夸夸其谈的唐浩然和听得眉毛直跳的安载道。 两人立即向二人身边急急走去。 一个便装人附在安载道耳边,低声道:“太尉,皇帝出宫了。” 唐浩然的眼线也对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大王,皇帝微服私访去了!” …… 唐治真的出宫了。 李公公现在还只能趴着睡觉呢,旁人自然不敢再管这位暴君的行止。 唐治一身公子袍服,贺兰娆娆和谢小谢扮作女眷,陪伴于后。 卫尉少卿唐停鹤也被唐治拉来,换了公子袍服,并肩而行。 至于徐伯夷、南荣女王、二胡等人,则换了便装,远远地卫护,并不随从在身旁。 唐治虽然不是一个真正的从九岁起就被拘于深山的人,他的见识,远比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多。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一切,唐治的了解,较之一个九岁就与人间断了联系的当代少年,却也相差无几了。 所以,这一路上,唐治很是好奇,东张西望的,完全不用作伪。 看在所有人眼中,这就是自九岁时就被拘押于“蝉鸣寺”的皇孙唐治无疑了。 唐治一路走马观花,唐停鹤随在他的身边,满脑子却只有安青子。 公子的才情、世子的风度,昨夜喝了一宿的西北风后,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3sk. 因为看见了一些头面首饰,感兴趣的贺兰娆娆拉着谢小谢挑选,与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 早已按捺不住的唐停鹤见此机会,忍不住清咳一声,低声笑道:“三郎,你昨儿才刚刚大婚,今天怎么就微服私访来了,不在宫里多陪陪你的皇后娘娘么?” 唐治吹牛逼道:“大白天的,有什么好陪的。你是不晓得,你那弟妹,身子骨儿弱得很,早上一起来就说周身上下哪都酸,连腮帮子都酸,现在怕是又睡‘回笼觉’去了。” 腮帮子也…… 唐停鹤心里头一股子邪火,腾地一下就沸腾了起来。 看着唐治那张洋洋自得的脸,他真想一拳砸上去,把它砸成一个烂柿子。 唐停鹤强忍着妒火,咬着牙根儿假笑:“三郎这般神勇?哈,哈哈,看来昨夜你很快活啊。” 唐治正色道:“不瞒堂兄,我在‘蝉鸣’潜心磨剑十载,曾经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山水,曾经攀登过这世上最险峻的山峰。 那新剥的竹笋,光滑如玉,那林间小鸟的吟唱,婉转动听。可所有这一切……,噫吁嚱!” 朔北才子唐停鹤疯了! 他那修长挺拔的身材,就像狂风中的一竿修竹,突突突地打起了摆子! 第064章 鬼方,王子九骨 唐治站住脚步,微微阖上双眼,摇头晃脑,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堂兄啊,经过昨夜滋味,我才知道,之前我所见的一切,不过都是井底之蛙的见识罢了!” 唐治说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唐停鹤打起了摆子,肾上腺素激增,一双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才强忍着没有一拳打到唐治的脸上去。 但他那目中的怒火,却已快要把唐治的脸都烧穿了。 但是唐治一睁开眼睛,唐停鹤眸中的怒火,反而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恨到极致,仅仅是杀了唐治,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深了。 “有朝一日,我会骟了你!就让你做我的贴身太监,侍候我与青子同房。我今日所受的一切屈辱,我都要一样一样地还回去!” 唐停鹤在心底里暗暗地发着毒誓。 此时,长街对面,三条大汉正往这边慢慢地溜达过来。 三人身材都十分魁梧,古铜色的肌肤微现黎黑。 他们身穿小袖袍,长帽短靴,左衽披发,左右两人肋下挎着一口弯刀。 中间那人,佩的却是一口直剑,只是剑鞘极宽。 此为北地,与北方的鬼方人、东北方的奚人,来往贸易都很密切。 所以在街上看到这样打扮的胡人,并不稀罕。 三条大汉慢悠悠地逛着街,中间那位看起来能有三十四五的魁梧高大汉子目中露出贪婪之色。 他道:“久闻朔州城乃北方第一大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地繁华,直如天堂。我鬼方豪杰,天下无敌,如此胜地,合该为我所有。” 左边一条大汉应和道:“王子所言甚是。据说,那神都洛邑,繁华更胜朔州百倍。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那王子听了不禁悠然神往,叹息道:“人生一世,总该见识一下这样的繁华胜地才是。神都洛邑,早晚有一天,我会去的!” 右边那条大汉发牢骚道:“如今安载道造了反,已经与大周刀对刀、枪对枪地干上了。 他向咱们借兵,正是咱们的好机会。可是却还叫咱们隐姓埋名住在客栈里,等他随时召唤,这个安载道也未免太托大了吧?” 原来,这三人正是鬼方人。 中间那人,乃是鬼方小王子继九骨。 他左边那大汉是鬼方大将叱豆浑,右边那人如今也是鬼方大将,同时也是他的幼年玩伴,和他感情最好,名叫禾昭。 听了禾昭抱怨的话,继九骨阴阴一笑,道:“禾昭,你不懂,这么大的事,安载道一个人做不了主。” 继九骨目光闪动,舔了舔厚嘴唇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鬼方勇士每次打进朔北五州之地,哪次不是抢他们的财帛子女,夺他们的口粮,烧他们的房子? 朔北门阀,对我们敌意颇深。我爹说,这一次,我们要先收起自己的獠牙利齿,哄他们开了关再说。” 禾昭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嘛,王子你是何等英雄人物,如今怎么会忍气吞声。嘿嘿,这回我懂了!” 继九骨笑了笑,道:“你不懂。我爹的意思是,我们不妨略示善意,先与他们合作。 毕竟,以前我们就连朔北城都不曾打进来,这次有机会跟着他们的军队往中原走,咱们还是要先去见识一番的。 不过,我却不以为然。现在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必须一开始就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如此我们才能予取予求!” 禾昭大喜,道:“那王子打算怎么做呢?” 继九骨道:“他让我们暂且隐藏身份,等他们与北地门阀商量好了,才请我们出来相见,我偏不按他的安排。 要先亮个相儿,那还不简单?不管是当街杀人,亦或是强抢民女,咱们就是要把器张写在脸上,叫他们……” 他刚说到这儿,声音突然一顿。 这街头十分繁华,人来人往,车马如流。 可是就在前方,却有一个粉嫩嫩俏生生的女人,跃然入目! 人头攒动之中,那美人儿竟比周围的人高出了一大头,是以一目了然。 继九骨的身材极高,其实比谢小谢只稍低一点点。 不过,他身材雄壮如山,看起来就不显得那么高了。 谢小谢则不然,她身材苗条,尤其的显身高。 继九骨可没有中原男人那种女人比自己高一大头,自尊心无法承受的毛病。 草原上生活艰苦,所以一向喜欢择健壮魁梧的女子为妻。 并不是草原人不懂得何为美,而是这样的女子,才更能适应草原的生活,生儿育女时,也不会轻易难产、夭折。 身量高,也算是“健壮”的一个条件了。 可她偏生又是极美的。 这一下就入了继九骨的眼。 狼就是狼,又怎么可能隐忍了獠牙。 一眼看到谢小谢,继九骨登时就不装了。 “想不到,大周竟有这样的美人儿。” 继九骨嘬了嘬牙花子,目光热切地道:“叱豆浑大哥,禾昭,我要她!” 叱豆浑年长一些,性情也沉稳些。 他看了一眼远处“鹤立鸡群“的谢小谢一眼,眉头一皱,道:”王子,看她穿着,谈吐气质,可不是普通小民。我们现在不宜多事。” 继九骨不屑地道:“本王子一世英雄,看中的一个女人,都得不到吗?更何况,她有身份,更好,正适合我大闹一番!” 禾昭也不以为然地道:“对!咱们可是安载道求来的、请来的。问问她是谁家的女儿,把她也作为一个合作的条件,不就行了?” 继九骨跃跃欲试的,都打算当街开抢了。 反正他们也抢惯了,直觉反应。 这时听禾昭一说,继九骨顿时两眼一亮。 路上,他就兽性大发,欺凌过民间女子。 不过,那时只是临时起了性,那女子也不是特别合乎他的胃口。 而这个女子则不然,他是有心要收了的。 这样的话,强抢,弄得她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把她作为合作条件之一不就行了? 他用力拍了拍禾昭的肩膀,哈哈大笑道:“禾昭,你说的对。咱们鬼方也是文明一族,咱们是文明人,得用文明的办法。 走,去探一探她的底儿,问问她是谁家的女儿。” 说完,继九骨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叱豆浑虽然性情沉稳一些,见此情形,却也没有再劝,只是苦笑一声,追了上去。 说到底,他虽然觉得此时不宜当街抢人,却也只是觉得不适宜而已。 并不觉得这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相比于安载道对他们的诉求,一个女人,又算什么? 于继九骨而言,那就更简单了。 中原是什么? 中原就是他的牧场。 中原的人是什么? 中原的人就是他牧场中的牛羊! 继九骨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 第065章 小谢,野马难驯 谢小谢在谢家时,就轻易不出门走动。 后来个子越来越高,就连在谢家内部,也轻易不愿见人了。 因为她讨厌别人异样的眼光,以及在她走过之后窃窃发笑的样子。 若在后世,以她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容貌,那是t台上最亮的星。 可以走着妖娆带风的步伐,吸引全场的瞩目。 可在这个时代,这却成了她最大的缺陷。 以致于含胸低头不敢看人,都成了她的习惯。 今日唐治要“微服私访”,若非自觉丑陋的她,努力想要展现出自己其他的价值,她是绝对不愿跟出来的,宁愿一个人在深深庭院中练剑。 如今虽然跟了出来,可皇帝与唐王世子聊的火热。 她陪在贺兰娆娆身边,有了匀称完美的贺兰娆娆陪衬,愈发觉得不自在。 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跟着贺兰娆娆挪动。 前方突然闯来一条大汉,拦在二人面前。 那人大声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女子。” 谢小谢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有登徒子盯上了“裴秀智”。 虽然两人都是女官,但“秀儿”同时还是陛下的采女。 谢尚宫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她。 谢小谢立即一拉贺兰娆娆,自己挡在了她身前。 “无礼!你是什么人?”一瞧来人是胡人装扮,谢小谢更加鄙夷。 她可是朔北第一士族谢家的嫡女,从小受的那是什么教育? 门阀世家,向来不以其祖先做过什么高官,或者现在他们的家族中有人担任着什么高官为标准。 他们的唯一标准,是文化! 最纯粹的汉人文化、最传统的汉人家法、最古老的汉人礼法,以此标异于其他诸姓。 这种文化上的高位,使得他们就算面对皇帝,心理上也拥有着一种极强的优越感。 他们以汉人衣冠礼乐之传承、中原士大夫之正朔自居的。 像他们这种人,从心理上,先天就排斥异族。 更不要说北胡经常犯关入侵,劫掠财帛子女。 在谢小谢眼中,他们就与强盗无异。 若在平时,见到这种人,她正眼儿都不屑看上一看的,更不要说与对方对话了。 一见面前是个胡人,本来极为自卑敏感于自己身材的谢小谢,都不禁挺起了胸膛。 她微微扬起了下巴,用睥睨的目光,不屑地看着对方。 禾昭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小谢始终以为他们是冲着贺兰娆娆来的。 只是自己往前一拦,又搭讪上了自己。 对这些“饥不择食”的蛮夷,谢小谢更加厌恶。 “本姑娘的名字,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与闻的。 这位姑娘,更是你们不可搭讪的。 这里是朔州城,不是你们放牧牛羊的草原,走开!” 贺兰娆娆其实看的很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冲着谢小谢去的。 只是谢大个儿迷迷糊糊的,此时反倒为她出头了。 贺兰娆娆一身艺业惊人,不过平时可看不出来。 这时被谢小谢护鸡雏儿似的护着,既觉好笑,又有些暖心。 “哈哈,姑娘你好大的脾气,我喜欢!” 随后赶来的继九骨推开禾昭,自己迎了上来。 “南国女子,清音貌美,身娇体柔,是我北国女子多有不及的。” 继九骨贪婪地打量着谢小谢的身材,那目光,就像是在挑选从这小白羊儿的什么部位下刀,把她烹成一锅鲜美可口的手把羊肉。 “可是,性子也偏柔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惹人烦躁。” 他却不想,他见过的南国姑娘,都是被他们武力掳夺去的。 他们杀了人家的爹娘与手足,烧了人家的房屋和未成熟的庄稼, 又把人家掳到大草原上,肆意淫辱,难道还要人家眉眼含情,欢笑以对? “可姑娘你不同,性情爽快,我喜欢!” 继九骨豪爽地道:“我看上你了!跟了我吧,你家要什么彩礼,黄金百两、奴婢一百、牛羊千头,如何?” 谢小谢都要气笑了。 好家伙! 这倒是个不挑食儿的,我这没人要的姑娘,他也不嫌弃。 不过,听他这么大的口气,是北胡哪个部落的酋长之子? 还南国北国的,就他们那松散的部落联盟! 只有“打草谷”的时候,大家才能团结一致, 国?他们也配。 谢小谢没跟他多说废话,对不屑一顾的人,又怎么可能长篇大论? 她懒得理论。 谢小谢只是挥了一下手,微微蹙着秀气而不失英朗的眉,就像挥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那樊素小口,只吐出了一个字。 简洁、清晰、有力。 “滚!” “野马难驯!野味难寻啊!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继九骨被骂得心花怒放,那清冷高贵的气质,那姣好出众的身材, 他的征服欲爆棚! “禾昭,把她给我带回住处去!” 禾昭闻言,答应一声,就向谢小谢探手抓来。 谢小谢腰间有剑,但禾昭根本没有看在眼里。 草原上的女子,大多会武。 草原上所谓的控弦之士,指的可不只是男性壮丁,女人也都是骑射的高手。 不过,近身搏斗,男女体质先天上存在着差异。 禾昭还没遇到过能打的女人。 谢小谢见他大剌剌地向自己伸出手来,手爪探处,竟是自己胸腹之间。 这可是极为不敬的举动。 尤其是动手的人,是她这种高傲的原始民族主义者眼中的蛮夷, 如鸡狗耳。 既如鸡狗,自然杀鸡屠狗。 谢小谢二话不说,“呛~~”地一声龙吟, 三尺青锋出鞘,便如一泓秋水,洒向禾昭的爪子。 贺兰娆娆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会动剑,不禁吓了一跳,欲待阻止,已然不及。 闻声转了回来的唐治和唐停鹤,也赫然看见这一幕。天籁小说网 他们并不知道双方之前的交涉,就只见, 谢小谢渊停岳峙,剑横秋水,直直地斩向了她面前的一个胡服大汉! 禾昭没想到这南国美人儿看着娇滴滴的,身手居然极其厉害。 他惊呼一声,就欲撤手拔刀。 但谢小谢这一剑速度何其之快。 寒光一闪,禾昭惨叫一声,翻身摔了出去。 亏得他闪身卸力,要不然这一条膀子,都要被谢小谢削了下来。 饶是如此,肩上也被削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禾昭又惊又怒,拔出弯刀,骂道:“贱婢,你找死!” “哈哈,禾昭且慢,让我来!”眼见谢小谢如此厉害,继九骨的眼睛都放出了光来。 他喜欢喝最烈的酒,骑最凶的马,当然也喜欢最辣的女人。 他觉得这样才有征服感。 他原本想把这南国美人儿抢去,做他的女奴的。 因为谢小谢这一剑,继九骨改了主意…… 第066章 长街,双姝搏狼 这么辣的女人,他喜欢! 他决定,对这个美人儿要大方一些。 一个侧夫人的身份,还是可以给她的。 夫人嘛,当然不行,必须得留给实力强大的部落。 联姻,也是巩固他的小王子地位的一种极好的手段。 这时,唐治和唐停鹤听到后边动静,也急急转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唐治看了看对恃的双方,瞪着三个魁梧的胡人,道:“这位胡人老哥,何故与我侍女交恶?” 继九骨啐了唐治一口,道:“谁是你哥,少攀亲戚。某再过一个月方才十八!” 唐治看着这位瞅着足有三十四五的沧桑大汉,惊叹道:“你还没到十八?长得是急了点儿。胡人老弟,你何故与我侍女交恶?” 继九骨自报了年龄,结果反倒从老哥变成了老弟。 他瞪了瞪眼,忽然想到唐治的话,不禁转怒为喜:“这女子是你的侍女?好,我要了,你把她送给我,我免你死罪。” 唐治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匆匆一扫,人家那边已经有人挂了彩。 而且若是来朔州通商贸易的守法胡人,他也不好包庇自己人。 他可是个讲道理的好皇帝。 但是现在听那人一说,显然之前的冲突,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了。 唐治转头对谢小谢道:“小谢,怎么回事儿?” 谢小谢气愤地道:“这个胡人野蛮无礼,看见秀儿姐姐生得貌美,便拦路搭讪。小谢上前护卫,这无耻胡人,连小谢也想掳去,做他的女人。” 继九骨本来还想声明,自己只是要掳走她,并没看中…… 可是随着她的手势一看,继九骨马上又改了主意。 原来这边还有一位姑娘,生得一样貌美。 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这样两个美人儿,都是他的? 继九骨看看唐治,呸! 一砣牛粪! 唐治看着继九骨,脸色也不善起来。 “当街掳人?呵,朕……真是我都只敢想想的事儿,你居然敢做出来!还有王法吗?啊!还有王法嘛!” 继九骨不屑道:“你们朔州已经反了大周朝的,还遵的哪门子王法? 再说,就算你们有你们的法,也管不了我!” 唐治气笑了,用力地点着继九骨的胸口,道:“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目无王法,嗯? 当街掳人,嗯?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继九骨被唐治点得胸口生痛,不禁火冒三丈。 他抬手就向唐治抓来,想把他的手扭断。 唐治急急一缩手,灵巧地躲到了谢小谢背后。 谢小谢一挺胸,踏前一步,手中提剑,目光炯然地护住了唐治。 唐治从谢小谢肩旁探出头来,嘿嘿冷笑道:“当街掳人,意图行凶,你们三个太也目中无人,今天怕是走不了啦。来人,把他们拿下!” 四下里一片静寂,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 唐治暗暗叹了口气,徐伯夷、南荣女王这些人是真不靠谱。 我是说了你们别靠太近,可也没说让你们离太远啊! 这要有点什么急事,怎么能指望得上你们? 贺兰娆娆可不能让唐治跌了份儿,一见那些不专业的保镖也不知道遛达到哪儿去了。 唐治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只会打嘴炮儿的主儿,只好挺身而出。 “秀儿领命!” 说着,她往腰间一探,一口短剑飒然出鞘。 贺兰娆娆佩的是短剑,剑若鱼肠,长仅一尺有半。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她若出剑,与谢小谢的飘逸灵动显然大不相同。 不过这也正常,谢小谢身高腿长,臂展更远。 剑势灵动,才适合发挥她的长处。 而贺兰娆娆这一出手,只怕就是犀利狠辣、招招见血了。 不过她修的是“云螭练气术”,各种风格的搏击,都很擅长,发展特别均衡。 一瞧贺兰娆娆亮剑,继九骨大喜。 继九骨哈哈笑道:“这位美人儿也是个练家子?甚好,甚好!我还怕你太娇弱了,受不了某的神勇,没两天就被玩死了。既然是个练家子,那就再好不过。” 贺兰娆娆听他言语粗俗,心中冒火,身形一弹,便向继九骨攻去。 这二人一交手,情形十分的诡异。 贺兰娆娆使的是短剑,行的是剑走偏锋的路数。 身形灵动,剑随身走,剑剑不离继九骨的要害。 继九骨的长剑出鞘,却是一口无锋的阔剑,那剑足有成人一巴掌宽。 因为无刃,形如一柄厚重的铁尺,若是长剑,挨上就断。 若是短剑,被他趁势一削,怕是要连臂膀都斩下来。 所以贺兰娆娆一剑刺出,只要发现继九骨的阔剑拦来,便立即转换身形,调整剑势。 继九骨一口重剑大开大阖。 虽然阔剑无刃,若被他砍实了,贺兰娆娆这样娇怯怯的身子,同样也得被削成两半。 但是在他剑势运转浑圆如意,剑风霍霍如殷雷之时,贺兰娆娆偏能攻破防御,近了他的身。 只是刺出的剑,还是能被他及时回剑来挡,于是贺兰娆娆立时再度变招。 双方交手十余回合,短剑破空无声,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23sk. 重剑呼啸如雷,周身运转。 双方竟还始终不曾碰过一次兵刃。 若真个碰上了,只怕贺兰娆娆的手臂连着短剑,就都要飞了。 可继九骨的处境同样惊险,只要他一剑没有护住,被贺兰娆娆近身刺中,登时便是一个血窟窿。 两个人可以说是同样置身于险境,无论是谁先失一招,立时便决生死。 唐治躲在谢小谢身后看着,也不禁心惊肉跳。 他后悔了! 贺兰娆娆若真有个万一,怎么办? 可这时想上前也来不及了,二人正聚精会神,旁人若胡乱插手,指不定会害了谁呢。 贺兰娆娆蓦然矮身,重剑剑尖贴面掠过,劲风刮面,肌肤触之生痛,足见这重剑速度之快。 但是如此势大力沉之物,握在继九骨手中,却浑若无物。 贺兰娆娆手中的短剑,顺着那重剑击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削了过去。 剑势就像暗夜中的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舌信,攻击依旧凌厉,动作依旧无声。 但继九骨反应也快,剑柄一横、旧力刚泄,便借那重剑之力,以手与剑柄为支点,力道陡转,再度向她磕来。 贺兰娆娆手中短剑复又一旋,便斩向继九骨的手臂。 动作简捷,毫无花哨可言。 二人这都是真正的杀人技。 重剑与短剑,一长一短,一重一轻。 贺兰娆娆如猱如鼠,进退腾挪敏捷灵巧之极。 继九骨举重若轻,重剑舞动开来,大开大阖,呼啸风生。 一时间竟如猛虎与灵鼠之斗。 叱豆浑也曾多次参加过“打草谷”,在他看来,南人软弱得就像牛羊一般。 谁料,如今到了这朔州城,只是两个娇怯怯的女人,却是一个比一个凶猛。 谢小谢一剑就伤了禾昭,虽说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可也足见了得。 而贺兰娆娆更是与九骨小王子战了个旗鼓相当。 眼下情形,任何一方稍有疏忽,就是血溅当场。 叱豆浑不禁心慌起来。 叱豆浑急忙高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第067章 陛下,急摇二胡 叱豆浑大叫:“他是我们鬼方小王子,是你们节度使安载道请来的贵客!” 贺兰娆娆、唐治和唐停鹤听了同时一惊。 贺兰娆娆一听叱豆浑自报的身份,心中便是一惊。 朔北谋反后,朝廷便担心他们会勾连鬼方,引外敌入侵。 之所以朝廷迟迟没有发兵,其实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朝廷暂不发兵,以免逼得安载道狗急跳墙。与此同时,则与鬼方接触,想把他们稳住。 孰料,他们果然还是勾结起来了。 一失神间,贺兰娆娆险险失手。 而唐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的脑子动的比贺兰娆娆更快。 贺兰娆娆因为北地门阀俱已是安载道的同谋,所以没有想过充分利用他们与鬼方人的矛盾。 可唐治的心态更客观,却是早已算计到了这一点。 而且,就算北地门阀士族迫于形势,被迫要与这些强敌勾结,想必也是不情不愿。 他是干什么来的?来搞事的啊! 到时候自然可以从中挑唆,扩大他们双方的矛盾,叫他们无法联手。 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如今就与他们对上了。 唐治两眼一亮,马上叫道:“小谢,去帮秀儿!” 唐停鹤正在看着贺兰娆娆与继九骨交手。 贺兰娆娆的身段之姣好,看她动手,都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唐停鹤又不禁动起了报复唐治的念头。 只是,如何找机会与这位秀儿采女私下能有所接触,一时却找不到机会。 忽然听那胡人叫破这动手大汉的身份,竟是鬼方小王子。 唐停鹤登时大惊,如果这人是安节度邀请来的,那父亲是不是也是参与人?若是父亲的贵客,却是不好得罪的。 唐停鹤马上阻止道:“三郎,万万不可!我朔州义举,如今需广泛争取各方力量。鬼方……” “你起开!” 唐治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唐停鹤,瞪眼道:“堂兄,这我可就要说说你了,你是卫尉少卿,这个时候,难道不该你出手么?” 唐停鹤一呆。谁说卫尉少卿掌兵权,就必须精于武功。我是带兵的人,可不意味着我能打架啊。 唐停鹤只佩过仪剑,只练过剑舞,跟人家这真正的练家子动手,上去就是个死。 何况,既然知道对方是鬼方人,还是鬼方王子,他哪里还肯动手。 唐停鹤急道:“三郎若有难,停鹤自然应该挺身而出,责无旁贷。只是眼下局面……” 唐治立即转头对谢小谢道:“小谢,上!” 谢小谢犹豫道:“那您的安全……” 她看了一眼叱豆浑和捂着肩头的禾昭,那两个人可还有一战之力。 唐治道:“无妨,我堂兄在!” 说罢,唐治一把拉过还在喋喋不休的唐停鹤,顶在自己身前。 谢小谢一咬牙,道:“好!陛下注意安全!” 说罢,谢小谢窥个间隙,便涌身冲了上去。 短剑、长剑、重剑,三口剑缠斗在一起,继九骨登时落了下风。 唯有仗着重剑她们不敢磕碰的长处,拼命舞动重剑护住周身要害。 可是,这般情况,必不能持久,稍有闪失,必然受伤。 叱豆浑见状,攸然变色,立即拔刀也冲了上去。 这一来变成了二打二,局势登时又扳了回来。 唐停鹤急得跳墙,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啊!” 唐治抓着唐停鹤做肉盾,自他背后探出头来大骂:“我朔北豪杰光复大炎,何需你们鬼方相助?若引你们进来,天下唾骂,朕岂不是失了民心?” “徐伯夷、徐伯夷,你个杀才!女王呢,二胡,快来护驾!” 唐治不方便当众出手,马上开始“摇人”。 唐停鹤一听唐治直接把他自己身份也叫破了,气得眼前一黑。 这个扶不起来的腌臜货,若因此惹怒了鬼方人,他们已经知道是我们的皇帝与他们做对了,那岂不是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此时,全当自己是逛街而来的郭绪之、袁成举等人已经发现不对,急急地冲了过来。 “陛下!” 郭绪之汗颜,看见一味小吃,便随手要了几份,召唤几个好兄弟一起尝尝来着。 谁知一路无事,偏偏就这么片刻离开,这就出了事。 郭绪之大怒道:“这是哪里来的不开眼小贼,竟敢得罪当今陛下!不怕杀头的么?” 郭绪之舞舞碴碴的挽袖子:“老袁,一起上,咱们叫他们半途而废!” 袁成举抡着独臂铜人冲了上去,叫道:“为什么是半途而废?” 郭绪之拔出鸳鸯钺,冲上去道:“叫他们今儿逛街,走到半道就被咱们废了,是为半途而废!”23sk. 袁成举恍然大悟,又学到一个成语,距学问人更进了一步。 不过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二胡已经抢先冲了上去。 二胡似乎是杀手范儿,话不多,手挺狠。 二胡出手,专往要害处招呼,叱豆浑和禾昭登时招架不住。 尤其是禾昭,先前已经受了伤,一个不慎,便被胡天一的细剑在胸口攮了一剑。 伤口不深,似乎也不太痛,但内脏已经被刺伤。 本来就在内出血,还要被迫动手,又打了几个回合,突然大口吐血,亏得袁成举躲得快,要不然就喷他一个“开门红”了。 唐停鹤急得跺脚,拉住唐治道:“不能打,不能打,陛下,快让他们住手。” 唐治本来也没想杀了他们。 这时杀了他们,安载道与鬼方人的所谓合作,自然是一拍两散了。可是对他半点好处也没有。 鬼方人的怒火将集中在他头上,对挑起鬼方人与北地门阀士族之间的矛盾,并无益处。 而安载道和唐浩然那两个老狐狸,也未必会选择同时面对朝廷与鬼方人的两面夹攻。狗急跳墙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拿自己跟鬼方人做交易,也不可预料。 思量至此,唐治心中急急转着念头,方才说道:“鬼方王子冒犯本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小谢,给他点教训!” 贺兰娆娆心想,唐浩然要与鬼方人结盟,此时杀了他们的小王子,不就破坏了双方结盟么?为什么要放过他。 贺兰娆娆心中掠过一抹杀气,想要趁机下手。 但是,突然想到那夜与唐治一番长谈,贺兰娆娆心中一凛,突然又打消了念头。 她还是没想到唐治的打算。 不过,她选择放过这个对她来说,十分难得的机会。回头再向唐治询问他的打算就是了。 贺兰娆娆也没意识到,这是一种信任,无条件的信任。 迄今为止,也就她心中的偶像贺兰曌,能有这个待遇。 谢小谢却没她想得那么多,唐治吩咐给继九骨一点教训,谢小谢就只管不折不扣地予以执行就是了。 剑光缭绕之中,突然一声惨叫,继九骨提着重剑,八方风雨般舞动,踉跄地退了七八步。 第068章 此后,无须再忍 身上带伤的叱豆浑急急抢到继九骨身边,与他背抵着抵,持刀站定。 叱豆浑色厉内荏地叫道:“谁敢杀我王子,我鬼方三十万控弦之士,驭铁骑而南下,叫你朔北千里无人烟。” 继九骨伸手往脸上一抹,再一看,一手都是鲜血。 这时他才察觉脸上痛楚。 原来谢小谢的剑尖,在他颊上斜斜地开了一道口子。 继九骨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他阴鸷地盯着谢小谢。 暴虐的气息,笼罩了他的全身。 “女人,胆敢忤逆本王子的,全都死了!本王子本来对你一见钟情,赏识的很,都想给你一个侧夫人的位子了。可惜,你不珍惜呀!” 继九骨伸出舌头,狠狠地舔着手上的鲜血,死死地盯着谢小谢,那眼神儿,就像是屠夫在寻找着下刀的位置。 “我一定会得到你,等我玩腻了,就把你赏给我的部下,等他们玩烂了,就用解骨刀,亲手把你拆了,炖成一锅肉,用沙葱沙芥蘸着酱吃,一定很美味,嘿嘿嘿嘿……” 继九骨狞笑起来,那副凶残的样子,显然不是在说狠话。 他,很可能干过类似的事情。 接触到他淡漠的没有人性的眼神儿,谢小谢不由得心神一颤,旋即恼怒起来。 “陛下,我想宰了他!” “咳,朕金口玉言,怎好出尔反尔?这一次略施薄惩,也就可以了。他若再犯,朕准你亲自动手!” 谢小谢听了,这才将剑冷冷还鞘,缓缓退开。 继九骨杀气腾腾的,还想再度动手。 叱豆浑死死地拉住他,低声道:“王子,落单的孤狼,一群土狗也能欺侮。荆棘丛里,雄鹰也抓不住兔子。我们人孤势单,禾昭还受了重伤,不妨暂且隐忍。这个仇,我们会报的。” 继九骨看了眼禾昭,禾昭正躺在地上,一条手肘支着地面,仰面喷着血。 继九骨心中一惊,禾昭这样子,再不救治,恐怕要一命呜呼了。 终究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继九骨虽然生性凶残,对这位“发小儿”还是颇有感情的。 而且看唐治这边,除了两只母老狼,这些男护卫也是个个精于个人搏杀技。看他们大多手持奇门兵刃,就不是易与之辈。 想到这里,继九骨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好!你就是大炎天子是吧?” 继九骨瞪着唐治,嘿嘿地狞笑:“你就是安载道要我们出兵扶保的人?好大的威风,如今不过在这穷乡僻壤称草头王,就如此目中无人了。本王子记下了!” “我们走!”继九骨恨恨地收起重剑,转身就走。 叱豆浑连忙上前抱起吐血不止的禾昭,紧紧跟在继九骨后边。 只片刻功夫,叱豆浑就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血。 也不知道禾昭怎么有那么多的血。 眼见继九骨走远,唐停鹤才气极败坏地道:“三郎!你坏了安节度的大事,闯了大祸了!” 唐治满不在乎地道:“堂兄,你多虑了。胡狄蛮夷,狼子野心。想找他们帮忙,无异于引狼入室。他们这种人,只会破坏,不懂建设,能指望他们什么。” 谢小谢一听,如遇知音,欣然道:“陛下说的是,安节度找他们借兵,根本就是与虎谋皮。” 四下里围观百姓听到他们交谈的言语,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难不成,这个士子袍服的英俊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皇帝? 人群渐渐有些骚动了。 只是普通小民一向畏惧权威的观念,让他们不敢妄动。 “你……你们……”唐停鹤气得浑身发抖,颇有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他觉得父亲大人这是从“蝉鸣寺”接了个祸害回来。 你清高!你了不起! 你穷横穷横的,你闯出祸来可是要我唐家给你“揩屁股”的呀! 唐停鹤恨恨地一甩手,道:“事关重大,我得马上给安太尉报个信儿,三郎,你好自为之吧!” 唐停鹤说罢,掉头就走。却不是去找安载道,而是匆匆去寻他爹汇报消息去了。 谢小谢出身谢氏高门,自然也知道唐治这个皇帝,如今是有名无实。 一听唐停鹤去找安载道告状,不禁担忧地看向唐治:“陛下……” “无妨!他是鬼方小王子又如何,当街调戏于你,知道了朕的身份,还敢动手,不杀他,已是朕法外开恩了。” 唐治满不在乎地道:“我在‘蝉鸣寺’已经忍气吞声十年了。就算是一只蝉,蛰伏十年,也该鸣唱一夏了!如果做了皇帝,我还要忍,那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四下百姓们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位真的是皇帝。 他们可是刚刚听说了皇帝登基之日,天降吉兆之事。 这事儿在民间一流传,可是变本加厉,说的神乎其神。 而且,唐治今天教训的人是鬼方王子。 而鬼方人经常犯边“打草谷”,百姓深恨之。 唐治的举动,可谓大合民意。 一时间,群情激奋,也不知是谁带头,有一个跪了,高呼“万岁”,立即群起响应。 唐治立即面露微笑,学着伟人阅兵之状,徐徐挥手,左右示意。 贺兰娆娆信奉的却是传统的“驭人之学”,上位者当示人以秘。 保持神秘感,是“君权天授”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哪有像唐治这样抛头露面,以示亲民的。 贺兰娆娆赶紧示意:“陛下身份泄露,不能微服私访了,马上回宫。” 徐伯夷和南荣女王正为方才的大意有些惭愧,闻言马上行动,护着唐治分开人群,便匆匆而去。 唐治被他们拖着急走,回到宫中,已然是出了一身的细汗。 “陛下,可要先去沐浴一番?”心细的谢小谢见了,便贴心地询问。 唐治点点头,却先把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喊到了身边。 唐治觉得,他这些人里头,也就这两位靠点谱,性情稳重一些。 郭绪之和袁成举两人么,就冲着他们总是“掉书袋”,说些似是而非的成语,唐治就觉得他们不靠谱。 而二胡,较之郭袁二人自然稳重多了,但这两人阴情阴鸷,杀心太重,却也不是最适合办这种事的。 唐治道:“徐伯夷,你在驿站做过驿卒,懂得迎来送往的官场规矩。现在就由你去衙门,以路见不平者的身份,状告鬼方王子继九骨当街强抢民女。” 唐治冷笑一声,道:“记住,声势造的越大越好,但是不能透露你是朕的人。” 大胡阴恻恻地道:“陛下若想要他死,何必这么麻烦。我们兄弟两个明着打,未必是他对手,若要暗杀,易如反掌。这事不如就交给我们两个了,明儿一早,他的人头,就会呈现于陛下床前。” 唐治摸了摸鼻子,耐心地道:“那样很影响早晨的食欲的。咱们现在有权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大胡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唐治又对南荣女王道:“女王,你曾走街窜巷,扮作少女针娘,出入百姓人家,对市井民情最是了解。 如今,你便往民间去,搜罗继九骨犯罪的证据,鼓动受害者们去告他。他如此嚣张,相信必有把柄。” “如果没有……”23sk. “我说有,那就必须有!” “明白了!”南荣女王启齿一笑,略现媚意。 然后,他又怅然一叹,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的生意了。只是那时扮的是少女,如今却只能扮妇人了。” 唐治安慰道:“无妨,女王你现在扮女人,还是风韵犹存的。这就去吧。” 第069章 芳心,桃李春风 唐治先去沐浴了一番,待他回到前殿,却见谢小谢和郭绪之、袁成举正在殿前叙话。 至于二胡,却已不见踪影。 这两人大概是真的做过一段时间的职业杀手,已经习惯于藏在幕后。 唐治也不理会他二人去向,便迎向谢小谢三人。???.23sk. 一见唐治出来,谢小谢马上甩开一双一米二的大长腿迎了上去。 谢小谢道:“陛下,臣方才想了想,既然陛下决定走律法程序处治继九骨,何不召见安节度和北朔王,向他们说明其事,谋求他们的支持?” 唐治“嘿”地一声,摇头道:“朕好歹也是一个皇帝,一个鬼方王子,朕打就打了,还要主动解释什么。 要解释,也得他们来见朕,朕若这么着急去找他们,未免显得心虚了。再说……” 唐治看了谢小谢一眼,柔声道:“你是朕身边的人,鬼方人对你无礼,朕一样应该惩治他们,不必找理由,推脱于裴采女。” 为了我?不带这么羞辱人的,谁能看上我啊! 谢小谢又羞窘了。 自始至终,谢小谢就没觉得那鬼方王子是看上了她。 从小到大,她的身高,令她在无数人眼中,成了怪物一般的存在。 内心其实极度自卑的她,压根儿不觉得会有男人喜欢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家世出身还有些价值,恐怕根本不会有媒人登门的。 不过,那也不必连受两次退婚之辱了。 这时听唐治一说,谢小谢急忙摇摇头,嚅嚅地道:“臣不是托辞,鬼方王子,自然是看中了裴采女。人家,人家不成的。” 唐治其实早就看出她对自己的身高,似乎有些特别的在意。 唐治故意问道:“哦?你怎么不成的?” 谢小谢胀红了脸,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个子高得离谱……” 她说着,又习惯性地开始含胸了。 唐治道:“个子高有什么不好?你生得如此清丽,难道你不知道? 如此身材,叫人一见,便有惊为天人之感?” 唐治想说“维秘天使”来着,不过一想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这个词的来历,所以只好作罢。 谢小谢面皮子都有些发紫了,她没想到,唐治也会拿她的身高来调侃她。 谢小谢负气地道:“陛下何以也要羞辱臣下?” 唐治苦笑,没想到这位姑娘这么没有自信,真是生错了年代。 唐治神色一正,严肃地道:“绝无这个想法。你身材高挑细长,曲线挺拔有型,如惊鸿俪影,万中无一。 你不仅模样美、形体美,大家出身,气质尤其显得出众,哪里不美了?朕没有骗你,朕也不需要骗你,在朕颜中,小谢,你绝美无双!” 谢小谢胀红了脸皮看向唐治,却见他目光一片澄澈。 他……难道说的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他真的是在说我吗? 我……我哪有这么好…… 因为心虚,谢小谢在心里不断地反驳着唐治的话,但是心儿却像一朵花似的,渐渐怒放。 谢小谢可能从身子窜高之后,还是头一次被人夸奖呢。 在此之前,就算她的爹娘不忍心让女儿难过,却也无法违心地夸她一句好看,顶多拍着她的头…… 咳!拍着她的腰,安慰她说:“乖囡,咱娃儿不丑,真的!” 能欣赏谢小谢之美的,除了她眼中“夷狄,禽兽也”的继九骨小王子,大概也只有唐治了。 可是对唐治来说,他只是在说实话而已。 在蓝星,谢小谢这样的姑娘,他也只能“舔屏”了。 想去现场仰望一下,都没那个资格。 可谁知道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姑娘,处境竟如此不堪,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眼下,他真的只是在实话实说罢了。 二人对望着,看着唐治认真的神情,谢小谢的脸儿渐渐地红了。 这时的红,不再是那种羞怒时的酱红,而是喝醉了一般的酡红。 她看得出,唐治对她,竟然对她是真的欣赏,很欣赏。 本来,谢小谢都已经习惯了别人偶尔的赞美也是明褒实贬了。 她本以为唐治只是因为她出身谢家,才言不由衷地夸奖一番。 可恰因为她从小就敏感于别人的眼色,所以她看得出,唐治对她是真心的赞赏。 这个时代,轻易是不可以对一个女子说出欣赏赞美之语的,环境不合适,那就是轻薄。 然而,唐治这么说,谢小谢不但一点都不生气,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大欢喜。 她现在好想飞奔回家,扯住母亲的胳膊,雀跃地告诉她: “娘亲,有人夸你女儿好看呢!” “而且,他不丑,不但不丑,还挺好看。 他不但挺好看,还是一个皇帝! 皇帝都夸我好看!” 谢小谢结结巴巴地道:“陛下说的,是真……真的么?” 唐治道:“当然是真的!你不但好看,而且好看的皮囊,大多千篇一律,可是你,却是万里挑一! 小谢,以后挺起胸膛来做人,不必顾忌任何人的眼光。 谁若觉得你不好看,那是他瞎,不必理会!” 谢小谢听得醉了,后半句都没听清。 她只听到唐治说自己“万里挑一”,而且他不是在调侃,是真心的赞美。 谢小谢晕淘淘的,一时不知云里雾里。 此时此刻,她只想哭。 唐治转向郭绪之和袁成举,道:“你们说,是不是?” 老郭和老袁看了一眼谢小谢。 他们俩摞起来叠个罗汉,估计才能比小谢高一头。 如果就这么一个人凑到她身边儿去,他的头顶还顶不到人家的胳肢窝。 啐! 这样的女人,同殿称臣也就算了。把她当成女人看,还得是一个漂亮女人? 郭绪之咧了咧嘴,笑容有些苦:“是……是的吧?” 袁成举咳嗽一声道:“陛下若无事,那臣就告退了。” 说罢,袁成举和郭绪之落荒而逃。 不过,对于他们的态度,谢小谢已经不在乎了。 那两只矮冬瓜,便是夸她是个天仙,她也不觉得算是夸奖。 但唐治的夸奖就不同了。 她相信,唐治是真的欣赏她的美。 而唐治的欣赏,才有份量! 这一刻,她的心,比吃了蜜还甜…… 第070章 御苑,皇后机车 贺兰娆娆赤着雪足,站在光滑柔软的蒲草席上。 绿蓉将一件细棉白的轻衣,往她肩上一搭。 贺兰娆娆张开双臂,姣好的胴体便被裹进了那轻袍之中。 春光,只是乍泄。 贵族,每日必沐浴。 好洁的贵族女子,有的甚至一日三浴。 这也就是贺兰娆娆在船上时,感觉特别不适的原因。 因为她当时双臂受伤,无法沐浴,而且船上也没那么便利的条件。 初雪将擦身的一块沐巾、两块浴巾分别放到了三个盆里,用过了,是要浣洗晾干的。 贵族沐浴,讲究多。 沐巾是擦洗头发的。 两块浴巾一块是细葛布,用来擦上身。 一块是粗麻布,用来擦下身。 贺兰娆娆身上这件棉布的轻袍,也不是要穿出去的,而是浴袍。 作用是吸干身上的水分,然后才会换上正式的衣服。 贺兰娆娆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闭着双目,任由初雪和绿蓉服侍。 初雪和绿蓉对视了一眼,悄悄撇了撇嘴。 她们知道这位“裴采女”的出身。 山里丫头,原来是皇孙唐治的使女嘛。 虽说现在是采女,理应由她们来服侍。 可是看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两个宫娥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 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帝的女人? 换了我,我也行! 贺兰娆娆浑然没有察觉二女的小心思。 她微阖双目,静静地思索,已经大体揣摩明白了唐治的思路。 直接杀了鬼方小王子,确实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安载道和唐浩然把心一横,放弃收买人心,用他来换取鬼方的和解,反而置自己于死地了。 谢小谢是北地谢氏家族的人,鬼方王子脸上那一剑,是她刺的。 贺兰娆娆的眼皮微微眨动了几下,她感觉,她大概把握到唐治的“脉搏”了。 不愧是女皇陛下的亲孙子,血缘一脉相连。 我就说嘛,女皇陛下雌威无双,她的后人子孙,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成器的。 这唐治,心机谋划,确实不凡。 他尤其擅于“急智”,我要此刻细细思索才明白的利害关系,想来他当时就已想的清楚了。 这样一想,贺兰娆娆也不禁暗生钦佩之意。 棉布轻袍吸干了身上的水分,初雪和绿蓉又为贺兰娆娆穿上了宫衣。 “随我去见陛下!” 贺兰娆娆淡淡地吩咐一声。 虽然贺兰娆娆已经明白了唐治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要如何做,她却猜不到。 她自然也想得出她的法子,但是目的相同,每个人所能想到的办法,却未必是一样的。 虽说是殊途同归,但方法有高下,她不能不关心。 初雪和绿蓉巴不得她去见皇帝,因为这样,她们俩也就能常在御前露露脸儿了。 男人没有不喜欢尝鲜的,万一哪天看上了自己,那自己至少也能捞一个“采女”的身份不是? 如今的内廷,一共也只有安皇后和裴采女两个女人。 这让宫中每一个自以为有些姿色的少女,都觉得充满了希望。 采女宫在内苑比较偏僻的所在,需要穿过御花园,才能抵达中宫区域。 贺兰娆娆脚步轻盈地走在御花园中,忽然看见前方花木丛中一处小亭。 亭下有六名宫娥左右肃立。 宫里谁这么大的派头,就只是御花园里闲走,就有这么多…… 啊! 皇后! 贺兰娆娆脚步一顿,一下子站住了脚步。 既然看见了皇后,她没有不上前拜见的道理。 更何况,贺兰娆娆认定了这安青子是安载道安插在唐治身边的一个耳目,目的是为了笼络住这块“招牌”。 对于被迫成为“祭牲”的安青子,她是既同情,又警惕。 如今既然见到了,正好跟她聊聊,了解一下这个人。 想到这里,贺兰娆娆娆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一副无懈可击的微笑,便姗姗地迎了过去。 然后,她就看见,皇后娘娘正在凭栏观鱼。 只不过,唐治又不在这里,这儿甚至一个男人都没有,你用得着摆这个造型么? 安青子扶在栏杆上,临水观鱼的身姿很奇怪。 贺兰娆娆也说不上这叫什么造型,就是感觉……特别的骚! 如果唐治在这里,看到安青子这造型,一定会眼前一亮。 这s造型,跟重型机车太配了! 正好,她的性格也够“机车”,绝配! …… 继九骨一把夺过郎中手中洒了金疮药的绷带,狠狠地扔到一边儿。 “不用包扎,包扎什么,把本王子的脸包扎成猪头不成?” 那郎中对这脾气暴躁的病人也失去了耐心,冷冷地道:“不裹药,留下的疤痕会比较明显。” 他仰起头,连连冷笑:“男人脸上有道疤算什么,谁在乎。” 一旁,亲自请了这位朔州名医来给继九骨三人看病的安载道微笑道:“是啊,九骨王子当世豪杰,些许刀剑创伤,算得了什么。” 继九骨乜了他一眼,嘿声道:“安太尉,我不在乎,是我的事!可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如此欺我辱我,你可要给我一个交代。” 安载道倒不怕继九骨,他手握朔北五州兵马,是能跟鬼方王叫板的一方枭雄,对鬼方王的儿子,自然没有低声下气的道理。 可是,人是自己请回来的,现在受了伤也是事实。 安载道只能无奈道:“九骨王子,你们彼此交手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嘛。再说,当街拦人女眷,这……总归是不太好。” 继九骨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牵动脸上伤口,刚刚凝结的血痂开裂,马上又有血迹渗了出来。 “安太尉,你不用帮我打马虎眼了,我可不是当街拦人女眷,是抢!”m.23sk. 继九骨一步迈到安载道面前,两人身材都极雄壮,但继九骨比安载道高了大半头。 继九骨居高临下地道:“这就是我们草原人的生活方式,牧场要抢、牛羊要抢、女人和奴隶,也要靠抢,怎么了?” 安载道无奈地道:“这里是朔州……” 继九骨白眼一翻,道:“朔州又怎么了?我可是你请来的。而他唐治,惹着我了!” 继九骨嚣张地对安载道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因为,他是你选的嘛!” 安载道恨不得一个大耳刮子烀烂他的脸,不过,如今有求于鬼方。 该隐忍的时候,安载道这匹恶狼,也是能伪装成夹尾巴狗的。 他干笑两声,道:“安某对王子,确实有赔罪之意。我已吩咐下去,精挑细选二十名美人儿,茶叶十担,丝绸百匹,馈赠……” “我不要!” 继九骨霸道地一挥手,打断了安载道的话。 “我若接受你的条件,岂不是要成为整个草原的耻辱? 我的那些好兄弟们,不会放过这个攻讦我的好机会的。” 安载道的脸色也微微地沉了下来:“那王子说,你要如何?” 第071章 百美,搏你一笑 不等继九骨说话,安载道便又道:“皇帝,是老夫刚刚亲手捧上去的,万没有叫他俯首低头的可能!否则,那就是在‘啪啪’地打老夫的脸!” “那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窝囊废?我要他干什么?下跪赔罪么?谁稀罕!” 继九骨指着自己脸上淌血的伤口,咬牙切齿地道:“我,只要伤我的那个女人!” 继九骨狼一般残忍地笑“不肯上我的床,那就进我的釜!” 安载道生性残暴,自己的女人,也活生生打死过几个。 不过要论没人性,显然还比不过继九骨。 听说他要煮了谢小谢,安载道的眉头不由一皱。 安载道好言相劝道:“王子,我以美人醇酒赔罪,不好么?你可知她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又是北地谢家的人,不是可以生杀予夺的。” 不料,继九骨一听,反而眼前一亮。 “谢家的人?那更好了!阻我鬼方南下的,他谢家的民壮出力甚巨,我这一下,我还非她不可了! 我要吃了她,我要看看,谢家听了,会怎么想。最好,能让谢家的人看着,对,就这么做!” 继九骨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容扭曲得有些变态。 安载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我送你百名美人儿,换你九骨王子息怒,如何?” 继九骨冷笑道:“爱上了猴子,再看也是美丽无双。看中了角鹿,再瞧那也是天仙下凡! 本王子还偏就对她谢小谢看对了眼了!她叫谢小谢是吧?好得很!等我玩够了,搓贱够了,我就一锅烹了她,吃她的肉!” 继九骨脸色一正,对安载道正色道:“安太尉,实不相瞒,朝廷,也在派人与我鬼方联系,许了许多的好处。 我父王为此颇犹豫,说实话,大周还是一个强壮的庞然大物,现在想噬它的肉、吸它的血,还不是时候。 所以,是否答应借兵于你,家父如今也是摇摆不定。我这次来,回去之后怎么说,对家父的决定十分重要。所以,你看着办吧!” 安载道揪着胡须,十分的为难。 他现在和唐治关系不错,不想这就闹僵了。 年轻人嘛,又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真把他自己当了皇帝,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屈辱的。 也许可以规劝他一下,叫他认清现实。 不过,万一他不答应,怎么办? 然而,鬼方王子这里,也不能不维护。 他需要借兵,以确保首战必胜啊! 思量许久,安载道缓缓道:“好吧,我答应,把她交给你!” 安载道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张扬得天下皆知。” 继九骨想了想,有些遗憾地道:“罢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便允了你吧。” 安载道喜动眉梢,拱拱手道:“既如此,老夫告辞。” 继九骨也不送他,眼看他带着那老郎中急急走向门口,便大声说道:“安太尉快着些安排,本王子耐性可不好!一向报仇不隔夜的!” 安载道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继九骨嘿嘿一笑,转首看向榻上。 禾昭已经不吐血了,他的脸比纸还白,气若游丝。 不过,看来那老郎中医术不错,他的命应该是保住了。 叱豆浑从榻边站了起来,道:“王子,与朔北合作,对我鬼方,利益更大,你不该如此为难安载道的。” 继九骨得意地道:“叱豆浑大哥,你这人,太老实了!” 他嘿嘿笑道:“我不依不饶,固然是性情如此。可更重要的是,我们有求于安载道,他更有求于我们。 他并不清楚我们的底线,我趁此机会发飙,迫他低头让步。只要他让了一步,便有第二次。 到时候,我们能从他手中拿到的,又何止是美人儿百名、茶叶十担……” 叱豆浑微微一思量,不由惊喜起来。 他没有跟错人。 继九骨竟有如此心机,他选择追随继九骨,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 安载道回到太尉府,唐氏父子早已等在这里了,由安如意作陪。 唐浩然本来老神在在、四平八稳,想着任由安载道和北地门阀扯皮,他则置身事外、猥琐发育的。 可是,现在鬼方小王子受了伤。 这样的话,一个弄不好,鬼方人大举入侵,那他们腹背受敌,说不定弹指间就被朝廷给灭了。 这可就直接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所以,本来身份超然的唐浩然,情急之下便来到了太尉府。 “安兄,鬼方王子那里,情况如何?” 安载道一见唐浩然,脸色马上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他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口气饮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了下来。 唐浩然急道:“哎呀我的安兄,情况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唐停鹤气愤地道:“父亲、安伯父,我们就不该仓促地把唐治扶上马。如今他还没有利用宗室嫡支的名头,给咱们带来什么好处,倒是惹了一个大麻烦。” 安如意微笑道:“停鹤贤弟稍安勿躁。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就是,怨天尤人,于事无补的。” 唐治然狠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儿子。 唐停鹤心中一凛,他可不想让安如意比了下去。 这两人从小就明争暗斗,争着朔北第一公子的名分。 唐停鹤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儒雅气质。 “如意兄说的是,停鹤关心则乱了。毕竟,唐治是我的堂弟,是唐家的人,我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吧,哈哈!” 安如意微微一笑,道:“我这妹婿,能有所担当,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自己身边的女人为人所觊觎,他若连这也忍了,未免过于窝囊。” 唐停鹤总觉得他这话语异常的刺耳,不禁敏感地看了他一眼。 这安如意,不会是知道自己与他妹子私相往来的事了吧? 另一边,安载道拿捏够了,方才道:“大王,继九骨不依不饶,执意要求把谢小谢送去,与他抵罪。” 唐浩然眉头微皱,道:“谢小谢是谢家的人,把她交出去,谢家安能善罢甘休? 再者,咱们这位小皇帝,是个很“护犊“的人,若他闹将起来,虽说他也翻不了天去,可是却不免坏了我们与他的关系。” 安载道叹道:“大王,那继九骨虽说残暴,可他毕竟是鬼方王子,所思所为,又岂能是没有目的?” 安载道目光闪烁,深沉地一笑,幽幽地道:“我看,这是继九骨在逼我们做更大的让步呀。” 第072章 等闲,平地波澜 “更大的让步?” 唐浩然失笑,道:“就现在的条件,北地门阀犹在反对,如果再做更大让步,他们还不炸了。” 安载道趁机道:“正是如此。所以,大王啊,北地门阀那里,还需要大王你从中斡旋啊。 朔北,是我的,也是你的,一旦有失,你我可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唐浩然“呵呵”两声,淡淡地道:“安兄与鬼方人接触,本王事先可不知情。 安兄甚至还没等咱们商量出个结果,就把鬼方王子给请了来。如今捅出了篓子,本王却也无可奈何了。” 安载道陪笑道:“安某这不就是因为料到了会让北地门阀反对,大王也未必会同意,便天真了些,想着先斩后奏,玉成其事嘛。谁料……” 安载道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这种斡旋谋划之事,实非安某所长,还得是大王您来主持,方才稳当啊。 与鬼方人沟通这事儿,以后就全权拜托大王了,大王你看如何?” 唐浩然听他让出了与鬼方人谈判、沟通的权利,这无疑会扩大自己的实力和影响力,方才满意地一笑。 唐浩然这才放下身段,道:“既如此,那本王就试试吧。” 唐浩然又向安载道问了问他与鬼方王子继九骨交涉的详情,心中大概有了谱。 唐浩然道:“罢了,本王这便先去宴请北地门阀士族才俊,总要他们肯让步,才好去与鬼方王子见面。告辞!” 唐浩然说罢,便携儿子唐停鹤匆匆告辞而去。 安载道看着这对父子远去,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讥诮之色。 安如意不满意地对安载道说道:“父亲,朔北之安危,也关乎唐家的安危。我们不必做这么多的让步,唐浩然也会积极参与的。” 安载道笑了笑,道:“为父明白。不过,你不知道的是,鬼方王子继九骨,还真就是个讲理讲不通的混蛋,奈何。” 安如意动容道:“怎么,这继九骨,又怎样了?” 安载道冷笑道:“他执意要谢小谢,先辱后烹,以泄心头之恨!” 安如意也不禁变色,道:“这简直是个疯子!” 安载道叹息道:“可我们要是不陪他疯,朝廷大军一到,能有几多胜算?” 安如意目光闪动,道:“所以,父亲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北朔王?” 安载道摇头道:“唐浩然那老狐狸,他怎么肯,这可是既得罪了皇帝,又得罪了北地门阀士族的事儿。 那些门阀,一向目高于顶,不把胡人当人看的。 如果把他们的族人交给鬼方王子先辱后杀,他们就算没有能力向鬼方人复仇,也必对协助鬼方的人进行报复。所以……” 安载道深沉地一笑,道:“这件事,我且去探一探唐治的口风,若是不行,为父再相机行事。” …… 贺兰娆娆拜见了后宫之主安青子。 安青子微微颔首,仪态矜持。 只是,她却不就坐,而是站直了身子。 安青子可不想叫人知道她被唐治赶去了外殿,睡在罗汉榻上。 而且屁股被打得红肿一片,现在坐都不大敢坐的。 这不仅仅是尊严的问题,也是因为,无论是对安家,还是对唐家,安青子都需要营造一种她深受唐治宠爱的感觉。 明明恨死了那个混蛋,还要营造一种与之十分恩爱,好得蜜里调油的感觉,安青子心中更恨了。 皇后不坐,贺兰娆娆更不可能入座,只能站在皇后对面。 安青子看着贺兰娆娆,姿容婉媚,尤其身材,叫人一眼看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那高矮、胖瘦、肤色、容光,无不透着一种赏心悦目的味道。 安青子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小小采女,容色竟不下于她。 也许,这就是唐治舍得“辣手催花”的原因吧。 有秀智采女珠玉在前,自己的姿色,也不叫他珍惜了。 一想到这儿,安青子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这已是她唯一的倚仗,如今却也没了优势。 “裴采女,你……是什么时候侍候了陛下的?” 安青子、贺兰娆娆,两个人名义上都是唐治的女人。 两个女人都以为对方才是唐治真正的女人。 两个女人还都要装着自己也是唐治真正的女人。 这看似寻常的话,便有了“机锋”了。 只是,贺兰娆娆是想知道这个安载道的最大耳目对唐治的态度。 而安青子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不想让人知道她这位皇后所遭受的冷遇。 贺兰娆娆道:“皇后,秀儿从小就陪伴、侍奉三位皇孙。十……四岁那年,被陛下收了房,从此便只侍奉陛下一人。” 安青子娥眉一挑,道:“哦?裴采女如今年龄几何?” 贺兰娆娆道:“秀儿与陛下同庚。” 哈?十四岁时的唐治,就把这裴采女这朵娇花给采撷了? 禽兽! 牲口! 安青子心中大骂。 可是虽是帮贺兰娆娆骂着唐治,可是看贺兰娆娆,她却也是怎么看都看不顺眼。23sk. 毕竟,有着“竞争”关系。 她上下扫了贺兰娆娆几眼,淡淡地道:“裴采女容色照人,想来很得陛下的欢喜。” 贺兰娆娆含羞一笑,道:“陛下久困深山,是以重情。秀儿与陛下曾共患难,所以对秀儿格外有些优容。皇后娘娘出身名门,风华绝代。陛下必然更加的长情而珍视。” 安青子听了,顿时臀部被打得痒麻肿胀的感觉更加敏感起来。 她脸儿微微一红,似乎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情,目光微微飘忽,颔首道:“陛下,的确是个多情人。 如今这宫中,只有你我二人,裴采女,便是我在宫中唯一的姊妹。宫中事务,妹妹还要多帮衬着姐姐才是。” 安青子虚岁才十七,比贺兰娆娆小了两岁。但是哪怕她才七岁,那也是姐姐。 皇后娘娘跟你互称一声姐妹,你已经是高攀了,大姐的位置,是不可能逾越的。 贺兰娆娆一听,登时笑靥如花,微微福礼道:“娘娘是后宫之主,若有吩咐下来,秀儿自当遵从。” 安青子道:“妹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贺兰娆娆道:“今日陪陛下微服私访,游览民间。遇到一个鬼方王子,当街强抢民女,竟看中了陛下身边女官小谢,双方为此大打出手。 秀儿随陛下刚刚回宫,这不,陛下应该沐浴已毕了,秀儿正要去见陛下,娘娘可要同去?” 安青子脸上娇羞一片:““也罢,咱们慢着些走,姐姐身子不太舒坦呢。” 说着,她故意挺了挺身子。仿佛一朵娇花,承受了太多的雨露灌溉,如今有些虚不受补的样子。 “禽兽!” “牲口!” 贺兰娆娆也在心中大骂起来。 这姑娘斯斯文文的,年纪也不大,他也不知道怜惜,竟把人家摧残成这般模样。 安青子迈着外八字的步伐,一步三摇。 贺兰娆娆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便向兴庆宫赶去。 第073章 相逢,一对影帝 唐治这边,安载道已经适时地入宫来了。 “陛下!陛下!” 安载道风风火火,一手提着袍裾,一手向前招着,神色仓惶。 唐治一见安载道,屁股马上就跟安了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也一手提着袍裾,一手伸向安载道,高兴地迎了上去。 “国丈,国丈,怎么也不先通传一声,朕好亲迎啊!” 两个影帝胜利会师了。 安载道一副急得顾不及礼仪的样子,也未行礼参拜,便抓住唐治的手,顿足道:“陛下,我的陛下啊,你闯了大祸事了!” 唐治一呆,愕然道:“安卿,朕什么事儿都没做啊,怎么惹下大祸事了?” 卿,那是对亲近的臣子的昵称。爱卿就不行了,那是对青楼女子的爱称。唐治对此,分得还是很明白的。 安载道急促地道:“陛下今日微服私访去了吧?” “昂!” “陛下要去民间散心,自无不可。可是,却为何无端与那鬼方王子继九骨发生了冲突?还打伤了他,重伤了他的人。” “无端……”唐治突然跺着脚,愤愤然道:“你不要相信他,他诽谤我!他诽谤我啊!” “啊?难道陛下不曾与鬼方王子发生冲突?” “冲突,自然是有的。不过,不是朕恣意生事,而是那鬼方部落的酋长之子,在我大炎国土之上强抢民女,甚至抢到了朕的头上来了。” “陛下,你可知……” 安载道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停。他脸色一沉,摆了摆手,喝道:“老夫与陛下有要事商谈,尔等回避!” 左右的宫娥太监不敢违拗,纷纷退出兴庆殿去。 谢小谢走得不情不愿,到了外边她眼珠一转儿,便悄悄转向侧门,钻了回来。 这大殿两侧有帷幔垂挂,她藏身其后,便不虞被人看见。但是殿上二人对话,却也可以听得清楚。 一见殿上空了,安载道便沉下脸,对唐治道:“陛下,如今我北地势微,要反抗伪周,光复大炎,少不了要借助他国强兵。 那鬼方一族,游牧于塞外,最多控弦之士,便是妇孺,亦精于骑射,实是一支强兵。 这,可是陛下你光复大炎的重要保障啊!如今陛下你得罪了他们,一旦鬼方不能为我朔北可用,反而联络朝廷,自我腹心之处捅我一刀,那我这新立之朝廷,该如何自处?” 唐治一听,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唐治笑道:“我以为,太尉因何事情急,原来只是为了这个,哈哈哈,太尉不必担心。” 安载道愕然道:“陛下的意思是……” 唐治道:“鬼方,蛮夷耳。其人粗鄙不堪,毫无教养,不懂创造,只知破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帷幔后边,“皇汉民族主义者”谢小谢听得连连点头,大有“深得我心”之感。 这就是她对夷狄的看法。 这些世家子,心高气傲,文化传承上的优越感,使得他们就连自己的皇室都嫌粗鄙,不比他们清贵。 这种心态之下,更不要说外族了。 安载道气急败坏地道:“臣何尝不知道他们狼子野心,可如今他们凶残,正可为我所用啊!” 唐治正色道:“这些人奸淫掳掠,凶残成性。与我北地百姓,早有解不开的仇怨,一旦引他们入关,北地民心,如何面对? 再一个,他们杀戮成性,若借了他们的兵,便是能逞威于一时,可是他们只知道杀戮,不懂得收服,一路南下,将给我们树敌多少? 更何况,这些人见利忘义,毫无诚信可言,一旦进入中原腹地,见到富庶之地,又或者是被朝廷重金收买,安知他们不会反戈一击?” 唐治肃然道:“朕,绝不能与狼共舞,鬼方之兵,不可借。” 唐治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帷幔后边的谢小谢热血沸腾。 安载道乜视着唐治,冷笑道:“来日朝廷大军来时,我北地兵马,若抵挡不住,又如何?” 唐治自信地道:“卿不必担心,朕光复大炎,乃顺天应命之举,天下归心。 现在,朕登基称帝的消息还没有传遍天下,等消息传开,我前朝忠臣义士,天下豪杰英雄,必纷纷投奔。 至于我们高举义旗,征讨洛邑,沿路兵马,也必人人归心,望风景从。23sk. 北地门阀,是忠心拥戴朕的,山东高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又如何?他们对伪皇倒行逆施之举,也早已深恶痛绝。 只是,他们家大业大,不敢轻率有所举动。只等我王师一到,他们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伪周大军,灰飞烟灭,指日可待!” 安载道只听得目瞪口呆。这个棒槌,简直是嘴炮无敌!幼稚!简直是太他娘的幼稚了! 安载道本来巴不得唐治幼稚一些,再幼稚一些,方便他的掌控。 可是现在他只恨不得一棒子敲开唐治的脑袋,看看里边究竟塞了多少稻草。 安载道怒声咆哮道:“陛下,既然大义所在,伪皇又如何得以称帝,还做了这么多年的天下? 实力!实力啊!道义固然重要,可实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想。 如果我们第一仗败了,就算有些人心向我大炎,也会因此熄了念头。老臣不惜做出重大让步,就是为了确保咱们旗开得胜啊!” 唐治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他淡定地抹了一把脸,沉声问道:“若不向鬼方借兵,咱们……便打不赢这一仗么?” 安载道不想承认自己力弱,便道:“臣要的是万无一失!” 唐治道:“这……样吗?那朕便不为己甚,不去问责那鬼方王子冒犯朕的罪责了。” 安载道气笑了:“陛下,现在不是你放不放过人家,而是人家坚持要追究我大炎的责任。” “什么?他们……想要怎样?” 安载道悠然道:“他本来是想要陛下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向他赔礼道歉的。” 唐治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勃然道:“绝无可能!” 安载道忙道:“事关国体,老臣也以为绝不可以。是以老臣好说歹说,那鬼方王子,总算让了步。” 唐治诧异地道:“哦,那他要什么?” 安载道沉声道:“他要陛下,将伤了他面颊的女官谢小谢,送给他!” 帷幔后面,谢小谢娇躯一震。 她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她想知道,唐治如何回答。 本来,唐治如何抉择,对她来说,都没什么用。 她是谢家的人,谢家不点头,敢轻易动她的人,便没有几个。 可是,现在她却无比关心唐治的态度。 她只想知道,唐治如何选择! 第074章 不义,何谓大局 唐治脸色一沉,猛地一挥手,大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朕的女官,卫护朕的安全,如今朕却要把她交出去息事宁人?简直是不当人子!” 就在他身后的屏风背面,安青子与贺兰娆娆带着几名宫娥,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们是从后宫过来的,正好从后门儿进来。 因为宫娥奴婢都被安载道给清场了,是以也没有人通报。 二人便一路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番对话。 安载道阴沉着脸道:“陛下,鬼方王子的态度,决定着陛下你能否坐稳这个皇位,决定着我们能否漂漂亮亮地打赢针对朝廷的第一仗!”3sk. 唐治深吸一口气,缓慢而有力地道:“我把小谢交出去,就输了!永远都输了,再也无法抬得起头来做人!” 帷幔后面,谢小谢心情激荡,白净幼嫩的面皮子都胀红了起来。 安载道淡淡地道:“臣已经替陛下想过了。咱们可以把人悄悄交出去,不必大张旗鼓的,与陛下的颜面,也就无伤。” 唐治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瞒得了鬼神,瞒得了自己的良知?” “良知值几个钱?” 安载道很是不以为然,恐吓道:“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若是不能杀伐决断,以大业为重。一旦我们输了,陛下有想过后果么?” 唐治沉默起来。 听着大殿上一片静谧,帷幔后面的谢小谢紧张起来。 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屏风后面,安青子也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被父亲和兄长轻易地拿来牺牲的她,被情郎轻易地拿来利用的她,此时竟也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陛下,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光复大炎的希望,甚至你的身家性命……”安载道魔鬼一般诱惑着他。 “万千将士,在战场上都可以牺牲。如今不过牺牲一个女人,就能保住陛下所有的一切,还能得到更多,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听到这句话,谢小谢几乎已经绝望。 面对这种利益,唐治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吧? 安青子的唇角漾起一抹悲凉的嘲讽。她已经可以预见到,那个名叫小谢的女官,将和她一样,成为被人牺牲的可怜虫了。 “不可以!”唐治开口了,只有短短三个字,却似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响起了一声惊雷,震撼着谢小谢与安青子的心。 就连贺兰娆娆,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唐治沉着脸道:“安卿,朕不能把小谢交出去!” “陛下你……” “安卿,大丈夫为人处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唐治没什么能耐,但是有一股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志气!” “谢小谢,我不交!就算死,也不交!” 安载道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陛下你……身为帝王,当以大局为重……” “何为大局?不守大节,不存大义,哪来的大局?” 唐治声音朗朗地说着,一抬手,便把他的束发皇冠摘了下来。 唐治托着皇冠,递向安载道:“安卿对我有大恩,我唐治,对此始终心存感激。所以,我不想让安卿为难。 这顶皇冠,还给你!你把我绑去送给那鬼方王子杀了吧!我唐治头可以砍,但不能低!” 帷幔后边,谢小谢紧紧地捂住嘴巴,眸中有晶莹的泪花在漾动。 安载道看着唐治抿紧如一线的双唇,有些无语了。 才刚立的皇帝,能把他拉下马来么?世间哪有这般儿戏的。 他也没想到,这个唐治本事没有,骨气却有,皇位和性命,居然都舍得出去。 转念又想到唐治如此激愤之下,依旧记挂着他的“恩情”,安载道心思便闪了闪。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也罢,陛下且息怒,让老臣再想想办法。” 唐治惊喜道:“国丈还有办法?” 安载道叹了口气,道:“臣唯有尽力斡旋了。” 唐治喜道:“我就知道国丈你会有办法的,朕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你了。” 安载道“嘿”了一声,拱手道:“老臣告辞!” 安青子站在屏风后面,紧紧握住了双拳。 忽然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唐治对身边一个女官,都能豁出去得罪对他的皇位有重大保障的鬼方。 可她的父亲做了什么?她的兄长做了什么?她的情郎,又做了什么? 这个男人,虽然一无是处,没什么本事。但是,对他的女人还挺好。 就是……,喜欢家暴,终究还是一个人渣儿! …… 安载道出了皇宫,坐上车轿,脸色便阴沉下来。 他虽是武将,平素却也喜欢乘轿。而且仿效门阀士族人家,乘牛车。 牛车走得很慢,但是极稳。 车子在街头缓慢地行进着,车上,安载道面前跪着一位中年妇人。 “方才太尉觐见天子的时候,奴婢以进献丝绸、茶叶、瓷器的名义,已经进了内宫,见到了三叶、五弦还有七思、九真她们。” 安载道半卧在宽敞的牛车上,淡淡地道:“邢嬷嬷,她们怎么说?” “三叶她们说,陛下对太尉感恩戴德,丝毫没有不敬之处。” “她们还说,陛下让唐停鹤任卫尉少卿,只是因为对安、唐两家俱怀感激,心存亲近之感。对我们两家的明争暗斗,陛下并不清楚。” “嗯……” “北朔王府的李总管,寻了借口打了三叶五弦她们,可陛下连借口都不找,就把李公公给打了一顿,到现在还爬不起床。” 安载道捻着胡须,沉吟起来。 “李公公是北朔王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唐治这么做,难道就没有顾及北朔王的面子?” “李公公正是自恃是北朔王府出来的人,以为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 不过,陛下曾经痛骂李公公,不过是他们唐家养的一条狗,而他与北朔王乃是叔侄,血缘至亲,他就是替叔父打狗,免得李公公这狗杀才骑到主人头上去。” “呵呵……” 安载道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这个唐治,倒是一厢情愿的很。果然幼稚。 只是…… 安载道皱了皱眉,这个皇帝不通世故,不懂变通,不仅志大才疏,而且有些狂妄。 鬼方王子继九骨这事儿,那些门阀士族是反对的。他们会不会利用此事,影响皇帝意志呢? 想到这里,安载道吩咐道:“叫宫里的人盯紧着些,如果有世家接触皇帝,随时禀报于老夫。” 唐治方才的表现,结合邢嬷嬷的汇报,将安载道心中渐起的一抹杀机,又悄悄抚平了去。 皇帝终究不能轻易废立的,最主要的是,真要废了唐治,他也没有其他可以服众的备选人。 只希望青子能早早诞下皇子吧。 想到眼线交代,帝后临夜甚是恩爱,安载道又愉悦起来。 等青子生下皇子,唐治也就可有可无了,到那时他若还是我惹是生非,哼! 哼哼! 第075章 蝉鸣,十年一剑 兴庆殿里,屏风后边。贺兰娆娆轻轻扯了扯安青子的衣袖。 正在怔忡出神的安青子回过神儿来,瞟了贺兰娆娆一眼,便迈着外八字的步伐,缓缓向前殿走去。 “陛下!” “皇后,秀儿,你们怎么来了?” 唐治一回首,就看见安青子和贺兰娆娆联袂而至,宛如一对并蒂莲花。 安青子浅浅而笑,仿佛与唐治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似的。 “陛下,听说国丈来了,妾身本想一见的,怎么,父亲已经走了么?” 唐治道:“哦,国丈此来,是为了一桩国事,急于处理,所以与朕略作商议,便匆匆离开了。皇后若是思念父亲,朕改日再宣国丈来见。” 贺兰娆娆眨了眨眼睛,道:“安太尉可是为了陛下与鬼方王子发生冲突一事?听说那鬼方人素来霸道,莫非是他们向太尉施压了?” 唐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咳!区区鬼方,能向我大炎施什么压。只是那继九骨狂妄,居然贼心不死,还向朕索要谢尚宫。” 安青子忍不住道:“那陛下是如何答复的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再听一遍唐治说过的话。 “大丈夫为人处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 “唐治没什么能耐,但是有一股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志气!” “谢小谢,我不交!就算死,也不交!” “何为大局?不守大节,不存大义,哪来的大局?” “这顶皇冠,还给你!你把我绑去送给那鬼方王子杀了吧!我唐治头可以吹,但不能低!” 虽然,唐治是个好家暴的渣男,但他说的这些话,安青子真的好迷。 唐治哈哈一笑,道:“嗨!很简单啊,我说,不能交!因为,小谢是朕的人,朕已经把她睡了。事关国体,国丈你看着办?岳父大人就说他来另想办法喽!” “啊~~~”帷幔后面,谢小谢轻呼一声,马上掩住了嘴巴。她的脸胀得通红,眼中羞晕荡漾。 安青子没想到唐治竟然这么说,本来一副大义君子模样,干嘛非要扮无赖? 孰不知唐治想到昨夜被她当头一盆冷水的羞辱,却是在胡诌以维自尊。 贺兰娆娆撇了撇唇角,揶揄地道:“谢女官昨儿才入宫,陛下昨儿才大婚,今儿一早,陛下便去微服私访,还有时间忙里偷闲地临幸谢尚宫呢?” “那可不,朕身体好!” 唐治脸不红心不跳地吹牛皮:“朕在‘蝉鸣’潜心磨剑十载,你想,十年磨一剑呀……” 帷幔后面,本想现身道谢的谢小谢,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出来了。 她羞不可抑。 偏生,却并无恼意。 …… 偏殿厢房里,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四女,头聚在一起,趴在榻上。 她们每人手中都抓着几张叶子牌。 三叶的两条小腿竖在空中,悠闲地摆荡着白生生的小脚丫儿。 在她面前,一堆铜钱堆成了小山,看起来,应该是手气比较好。 九真和五弦就输惨了,面前的铜钱,只剩下寥寥几文。 七思大概保持着一个不输不赢的局面,所以打得很没有兴致。 她懒洋洋地丢出一对索子,不出所料地被三叶管上了。 七思敲了敲炕面,说:“过!” 然后,七思道:“我们方才对邢嬷嬷那么说,没有问题吧?” 九真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只是据实而言,有什么问题?” 五弦眼珠转了转,道:“就是,咱们说的,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什么问题吧?” 三女一起将略显怀疑的目光投向七思。 七思忙举手道:“看我干什么?咱们姐妹可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人,我只是觉得,陛下对咱们那么好,咱们还要暗中替节度使监视他,有些不忍心。” 五弦慢条斯理地道:“如果我们不做,安节度会另派人来,那……还不如我们来做,至少,我们能为陛下说句公道话。” “有道理!” 三叶眉开眼笑:“还是五弦会说话。不过,把你偷的牌放回去,不然赔三家哈。” “嘁!谁偷牌了,我就拿起来看看,我要算算牌。” 五弦红了脸,嘴硬地分辩。 九真“噗嗤”一笑,牵动臀部伤势,不禁哎哟一声。23sk. 她下意识地抚向后面,又怕弄痛了刚生的嫩肉,又硬生生忍住。 七思懊恼地道:“屁股上的伤,还真是不易好。整天坐卧不便的,好不烦人。” 五弦将偷的牌还了回去,接口道:“我还好,只要一想到那个姓李的阉人,比我们趴的还要久,我就开心了!” …… 李公公此时,也正在榻上趴着。 做为大内总管,他的住处比之三叶五弦四女之前的住处,要宽敞明亮的多,外间还有一个小客厅。 穆斯跪坐于旁,李公公的小衣掀着,穆斯正在亲自为李公公敷药。 “干爹这伤,好得忒慢,伤处的新肉,还没长好呢。” 李公公趴在那儿,哼哼唧唧的:“老了,就算是皮肉伤,好得也慢。” 穆斯忙道:“干爹可不老,你看干爹这腚,还是很细腻的,一点褶皱都没有。” 李公公忍不住笑骂道:“拍的什么马屁!老子的屁股若也都是褶皱了,那得老成什么样了?” 穆斯陪笑道:“孩儿可是希望干爹您长命千岁的。有您提携着,孩儿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今干爹不能出来做事,那暴君又喜怒无常,孩儿在他身边侍候着,那是如履薄冰,心惊胆战啊。” 一说到唐治,李向荣的笑模样消失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暴君?我呸!暴君也得是个正牌儿的皇帝,他这小朝廷只是王爷的一个门面,他配称什么君了。” 李公公咬牙切齿一阵,忽然扭头问道:“王爷已经知道他打了我吧?王爷怎么说?” 穆斯略一迟疑,见李公公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王爷说,我们在宫里的任务,就是笼络住他,为王爷所用。再一个,就是别被安节度一手控制了。” 李公公不甘心地道:“旁的呢,还说什么了?” 穆斯涩然道:“旁的,没说什么了。” 李公公听了,脸上一片悲凉之色,哀叹道:“果然啊,我再忠心,也只是王爷眼中的一条狗……” 穆斯不好搭话,只好干笑两声。 李公公沉默了片刻,强打精神道:“皇帝已经大婚了,与皇后,可琴瑟和谐?” 穆斯想了想,道:“昨夜,孩儿特意去坤宁宫外守着,隐约听到其中动静,陛下似乎爱极了娘娘。今晨接见宫中各职司宦官女官时,孩儿瞧见娘娘容光焕发,显然鱼水和乐,云雨欢融。” 李公公脸色沉了下来,想了一想,道:“得想办法,离间帝后之间的感情。” 穆斯为难道:“这……孩儿该怎么做,还请干爹指点。” 李向荣冷笑一声,道:“你告诉王爷,若物色到姿容不逊于那安青子的美人儿时,尽可进献于宫中,以分宠于天子。 另外,你吩咐坤宁宫里的太监,要他们寻找合适的机会向皇后进言,暗示唐治野心勃勃,对其父手握重兵,早已心怀猜忌,伺机下手!” 穆斯干巴巴地道:“干爹啊,娘娘知道宫里的宦官都是来自北朔王府,只怕不易上当。” 李向荣瞪眼道:“蠢货!直接进言,自然不妥。说漏了嘴不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成?假意叙话,被她偷听了去不成?动动你的狗脑子!” “是是是!” 穆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忙答应下来。 只是,那恭谨垂下的头,隐藏着的目光,却丝毫不见恭驯之意。 第076章 是夜,月上柳梢 是夜,月挂柳梢,华灯初上。 北朔王府丝竹雅乐声声,绿腰之舞款款。 今日受邀而来的客人,如谢飞平、颜传协、黄玄佐、左如晦、萧北、陈颂棠等人,皆是北地名流。 他们素来风雅不俗,这酒宴的规格自然也就不同。 堂上,有六名舞姬,粉光脂艳、长袖飘飘,动作清灵飘逸,翩若兰苕,婉若游龙。 一众北地名流,则分坐于两旁,一边欣赏美人歌舞,一边饮酒进食。 贵族们采用的还是最古老的分餐制,各据一张几案,谈笑风生。 这种场合,对唐停鹤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 虽说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稍稍影响了他的儒雅气质。 但是从小做为郡王世子培养的他,言谈举止,却仍是叫人如沐春风。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坐在上首的唐浩然轻轻击了击掌,礼乐顿歇,一众舞姬翩跹行礼,姗姗退下。 唐浩然这才轻咳一声,朗声道:“诸君,本王今晚请诸位来,是有一件要事与诸位相商。” 谢飞平微笑道:“我等已经猜到大王是有事相商了,大王可是为了今日安太尉所说的向鬼方借兵一事?” 唐浩然颔首道:“飞平兄说的不错,本王要与诸位商议的,正是此事。” 谢飞平把酒杯一放,神色一正,肃然道:“此事没得商量!大王若是要为安太尉做说客,那便不用说了。” 陈颂棠的亲二哥便死在“打草谷”的鬼方人手中,尤恨鬼方。 陈颂棠更是沉着脸道:“鬼方,夷狄也。凶残之名,天下皆知。我等若与之为伍,从此何颜以对天下?” 唐浩然苦笑叹道:“诸君的立场,本王又岂能不明白?其实本王又何尝愿意与鬼方结盟?可现在的问题是……” 唐浩然长身而起,缓缓踱到堂前。 唐浩然道:“诸君,欲行大事,不可拘于小节。朝廷势大,若无强援,我们应付起来,势必吃力。 而且,安太尉‘先斩后奏’,已经联络了鬼方。今日白天,鬼方王子继九骨,又与微服私访的陛下发生了冲突。 如此种种,如果这时候我们拒绝了鬼方,那么必然会把他们推到朝廷一方。哎,本来他们还有可能作壁上观的,可现在,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谢飞平等人听了,不禁沉默起来。 唐停鹤察颜观色,忙朗声道:“诸位,愚意以为,鬼方一族,虽然残暴不仁,可他们全族俱都精于骑射,确实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股力量,我们推开,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把它拉过来,就能变成我们的助力,那么,为什么不引而用之呢?” 唐停鹤环顾四周,侃侃而谈:“至于说,与鬼方联盟会影响诸君的名声,停鹤以为,在这件事上,各位只要默许就好了,大可不必直接出面。 而且,鬼方乃不知礼的蛮夷,我们自然也不必与之讲信义之道。等我们利用了他们之后,随时可以把他们再赶回草原。甚而,关起门来,把他们……” 唐停鹤以掌作刀,狠狠一斩。 狞笑,让他脸上那道肉红色的伤疤,扭曲得如同一条蜈蚣。 谢飞平似乎微微意动,他环顾众人,道:“诸君以为如何?” 黄玄佐轻咳一声,缓缓地道:“今日自节堂离开后,黄某与传协兄小议了一下,我们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大可不必与鬼方结盟。” 陈颂棠动容道:“黄兄计将安出?” 黄玄佐道:“愚以为,我们可以联络山东高门、关陇贵族,甚而是江南士族,以抗天子。” 黄玄佐冷笑了一声,道:“自贺兰氏修《姓氏录》,果断废了关陇贵族扶持的太子,贬了山东高门支持的冀王,大肆提拔寒门子弟,大行科举之道,四方士族,与皇家,便已面和而心不和了。我相信,他们也乐见我们给贺兰氏一个教训!” 唐浩然微笑道:“那边,自然可以联系着,但是我们眼下面临的这个最迫切的问题,他们解决不了。” 萧北颔首道:“不错!他们顶多拖拖朝廷的后腿,通过一些官员,影响一下朝廷的决策,而这些,施效缓,见效慢,而朝廷大军可未必会等到那个时候才出动。” 话说到这里,众人又陷入了左右为难之局。 左如晦缓缓道:“大王,我朔北五州,自然比不了朝廷的实力。但是,朝廷劳师远征,而我们则是以逸待劳,这便占了先机。 其次,西北番邦作乱,而那里,临近西都,朝廷需要安排重兵防御,所以,北征的大军,也未必数倍于我。没有鬼方相助,我们便不能取胜么?” 唐浩然目光微微一闪,道:“若是没有一丝胜算,我们又怎么敢反?只是,这第一仗,关乎我朔北的军心士气,也关系到天下间所有注目于此的人,如果我们能确保首战大捷,对我朔北打开局面,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作用。”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 谢飞平等世家子纵然不知兵,但是论操纵人心,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 他们自然明白唐浩然这番话所代表的意味。 可是,他们不仅仅是看不上鬼方一族, 而且他们世居北方,与鬼方人年年交手,结下的仇怨实在是太深了。 从理智上,从情感上,他们都无法接受与昨日的夙敌握手言和。 众世家子也没了主意,纷纷看向谢飞平。 此刻,他就是在座的世家代表。 谢飞平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从沉思中醒来。 谢飞平拱拱手道:“大王已将这两难之境,说的很清楚了。只是,事关重大,我等也不能马上答复大王。此事,我们会尽快告知家长,一俟有了决定,会马上答复大王。” 唐浩然本就没指望他们有这个专断之权,可以当场做出回应。 如今一听他们态度有所软化,已经不是一点就炸的状态,还是大有希望说服他们的,心中甚是喜悦。 唐浩然忙举杯道:“正该如此,本王自然明白。好,此事且不必再提,我们饮酒,来来来,诸君,满饮此杯!” 唐浩然以袖遮口,满饮了一杯酒。 众人见状,便也纷纷举杯。 接下来,众人不再议论此事,气氛复又轻松热络起来。 直到皓月当空之时,众宾客方才纷纷登上牛车,摇摇摆摆各自散去。 待众人一走,微露醺意的北朔王,一双眸子顿时清明起来:“停鹤,安载道那老东西,这一次肯这么痛快地让出与鬼方交涉之权,是因为他也知道,鬼方声名狼藉,一旦与之媾和,必背骂名。 再一个,世家对此反应激烈,而要安抚、说服这些世家,他做不到。这件事,还是得为父来才行。所以,才如此大方。 不过,对我们来说,哪怕要背负骂名,这个机会也不容错过。我们要笑到最后,没有兵权是不行的。这对我们,是个机会。” 唐停鹤道:“孩儿明白。这个骂名……,我们可以让唐治背啊!” 唐浩然狡黠地道:“呵呵,为父正有此意。有些话,为父毕竟是长辈,不方便对他说的。这件事,要交给你了,想办法说服他。”23sk. “是!”唐停鹤答应着,心中却好不苦涩。 明明恨唐治入骨,却几次三番的,还要扮出好兄弟、好知己的模样接近他…… 罢了,且忍一时之辱,以待锦绣前程吧。 …… 谢飞平出了北朔王府,坐进自己的牛车,便往软榻上慵懒地一倒。 跟鬼方人合作? 屁! 士族之所以傲啸天下,将帝王也不放在眼里, 是他们的地位比皇家更高?还是他们的权力比皇家更大? 都不是! 而是他们传承的悠久,他们的身份清贵,他们是中原文化的承载者。 史上,每一次夷狄作乱祸乱中原时,哪一个不想招揽他们这些士族高门为己所用? 开出的价码不可谓不高。 可是,又发生了多少次衣冠南渡! 他们宁可抛弃基业,也不为夷狄所用。 这就是气节! 士族高门,将家族的传承看得比天还高,为此,皇帝他们也敢斗一斗。 但是,他们是有底线的! “公子,小谢姑娘,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已经放进暗格了。” 外边传来亲信家将的声音。 谢飞平听了,便伸出一只手,在车壁上一个部位轻轻一按,弹出一个暗匣来。 谢飞平伸手一摸,从中摸出一张纸笺来。 就着车中的灯光,谢飞平将信看完,便摘下灯罩,将信烧了。 他依旧躺着,随着车身的轻轻颠簸,脸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忽然,他轻轻地笑了。 这个皇帝,很有意思啊! 本来以为,他是被北朔王和安节度圈养起来的一头猪, 可是现在虽然还看不出他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猎人, 可他显然不甘心只做一个名义上的大炎皇帝! 谢飞平的手指,轻轻地叩着自己的膝头。 妙极!我正想请教老祖宗,该如何应对北朔王和安载道抛出的这个难题。 这样的话,我正可以授意小谢,配合咱们这位小皇帝,给北朔王和安载道演上一出好戏! 默契,不需要言说。 心照而不宣。 第077章 此罚,鱼与熊掌 谢飞平与颜传协、陈颂棠、萧北等人略有不同。 那几位,都是他们家族的重要子弟,是出身嫡支,且有培养价值,将来会成为家族重要成员的后辈。 而谢飞平,却已是老祖内定的隔代继承人。 因此,谢飞平在谢家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所掌握的核心消息情报,较之其他几位,也大不相同。 所以,谢飞平知道许多其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其他几位,就不知道正往朔州城而来的大唐第一舞者孟姜,就是“继嗣堂”的隐宗宗主。 他们甚至只是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但是就连这个组织叫“继嗣堂”都不清楚,更不要知道该组织首领的名字了。 再比如,他们也并不清楚,朔北的士族高门…… 根本就没指望安载道和唐浩然能造反成功! 他们暗中制造事端,让女帝感觉北地不稳,从而生出一个迫切的念头:要在她有生之年,彻底解决来自朔北的隐患。 然后,他们又怂恿唐浩然和安载道,让他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拥兵造反。 可他们根本不相信唐浩然和安载道,够资格撼动朝廷这个庞然大物。 他们,只是想以此逼皇帝对士族让步而已。 皇帝已经老了,她锋利的牙与爪已经钝了,动作也已经迟缓了。 隐忍多年的世家门阀,便在此时发起了反击。 他们想让这位女皇接受现实,安分守己地遵循古制,与士族共治天下。 他们不是要打烂这个天下,而是想把这个天下,扳回他们心目中的正轨,把泥腿子赶出庙堂,废除科举制。 这个天下,有他们士族高门辅佐,足够了。 唐治不是个蠢人,他不知道谢小谢是朔北士族出身么? 他当然知道,可他还是当着小谢的面儿,吩咐徐伯夷和南容女王做了那些事。 这样,内中意味,就大可琢磨了。 作为谢家内定的下下代继承人,谢飞平的脑子何等灵光,他已经迅速明白了唐治的用意。 于是,很默契地做出了配合的反应。 …… 晚上,大炎天子唐治再度临幸坤宁宫。 正值新婚,而且除了“秀儿”这个旧人,他就这么一个新人。 所以如果第二天皇帝陛下就不去皇后寝宫了,势必会传出闲话。 他必须来。 进了寝宫,唐治很是意外,因为安青子正坐在榻前。 她坐在榻沿儿上,双膝并着,一双皓腕就搁在膝上,一如大婚之夜的情形。 不同之处在于,今日的她并没有穿着凤冠霞帔,而是一身燕居常服。 红色的大袖衣,衣上加了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首服特髻上还加了龙凤饰,衣上绣有织金的龙凤纹。 大气、华贵、娇艳不可名状。 只是今日再看到她,唐治毫无昨夜那种心动的悸然。 容色之美,毫无疑问,是吸引异性目光的第一要素。 但它绝不是让一个异性为你心动的唯一条件。 当你让人生厌的时候,皮相之美,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 唐治站住了脚步,看着安青子,淡淡地道:“怎么,这才一宿的功夫,就想通了?” “是!” 安青子昂起了头,毫不畏惧地瞪着唐治。 “你我素不相识,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我进宫,也并非是你的错,临夜,我对你,确实过于不敬了。为此,我道歉!” 唐治怔了怔,心中有点柔软下来。 那啥,皮相之美,其实还是有点用的。 “我昨天说的话,依然算数。我道歉,只是因为,我不该对你一个无辜者,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得,唐治刚刚软和下来的地方,又硬了。 安青子昂着天鹅般优雅的颈,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寝宫,我要睡床榻。” 唐治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昨天有点过分。 这……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吧? 咳!身材不像。但性情还真够孩子气的。m.23sk. “你笑什么,我已经给你道过歉了。”安青子瞪着眼睛道。 唐治白了她一眼,道:“我接受了么?”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安青子马上嫌弃地让开。 唐治往榻上一倒,懒洋洋地道:“我最多让一半床给你,爱睡不睡。” 安青子咬了咬唇,道:“让我去睡罗汉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唐治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看得安青子脸红起来。 唐治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道:“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试试?” 安青子气红了脸,伸手去拉唐治:“这是我的寝宫,你去睡罗汉榻。” 唐治躺着不起来:“罗汉榻不够宽,我伸不开脚。” “你将就一下不就成了?” “既然嫁给了我,却又不肯同房的是你,凭什么我要委屈自己?” 唐治反手抓住了安青子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拉,她就站立不住,“哎呀”一声,倒在了唐治身上。 唐治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媚容颜,迅速扫去了心头的绮念:“叫你走,你不走,女人,你在玩火!” 安青子害怕起来,今晚她只是打定主意,至少在坤宁宫里,争取回一点身为女主人的权利罢了。 但是现在看,情形有点不妙。 安青子挣扎不开,伏在唐治胸口,娇喘吁吁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唐治微笑道:“我说过的话,算话。我说不会主动碰你,除非你求我,就一定会等你求我。” 安青子放心了,冷笑道:“那你等吧,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许还有那个可能。” 唐治悠然道:“不过,睡罪可免,小惩难饶。我说过了,至少在这皇宫里,我说了算,你居然敢挑衅我的权威?” 唐治紧了紧攥住她的手腕,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被我亲三下,一个是被我抽一顿,你选哪个?” 哪个她也不想选啊,安青子马上闭紧了嘴巴。 被一个没有喜欢的男人亲,比被他侵犯还叫人难以忍受呢。 至于被他打…… 这个坏男人打人真的不惜力气,都一天了屁股还没消肿呢,还打? 想想腿都要软。 唐治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不禁笑道:“难以取舍?那我可自己选了啊。” 第078章 专业,鸡鸣狗盗 安青子顿时心头一惊,他选? 那还用选么?这个坏男人一定会趁机亲我的。 可拒绝?那不就是同意被他打…… 安青子正迟疑间,唐治已经坏笑着凑了过来。 安青子心慌不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旋即,她却感觉臀尖儿“啪啪啪”地又挨了三巴掌。 就只三下,打的也不重。 但是昨儿的肿还没消呢,顿时一阵酥麻。 安青子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唐治放开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推,让她站了起来。 “抱着被子,出去,朕困了!” 很快,安青子抱着被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她走得还挺快,就像后边有条狗撵着似的。 壬寅年癸卯月辛巳日,帝后床榻之争,后完败。 …… 唐治与安青子争床的这一晚,一处简陋的民居里,一灯如豆。 徐伯夷坐在灯下,字斟句酌地说着,旁边则有一个讼师,伏案奋笔疾书。 讼师姓张,名儒墨。 张儒墨替人代写诉状、教打官司的,不过他做讼师不太出色,时不时还得兼点代写书信、楹联的活儿,赚点润笔费,以养家糊口。 今日这位徐姓客人比较特别,找到了他,但一句句话说出来,几乎就是不用润色修改的讼词了。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不是胸无点墨,为何还要花钱找讼师呢? 张儒墨很不理解,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这位徐姓客人给的可是不少。 所以,张讼师写的很起劲儿,字字工整、状纸整洁。 “写完了?” 徐伯夷等张讼师写完,从他手中接过状师,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捧在手上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微微一笑。 他把状纸放下,从怀中又摸出一个钱袋,在空中摇了摇。 里边的声响,不仅有铜钱,还有……碎银子的响声? 张讼师眼睛亮了,难不成还有赏? 徐伯夷笑道:“徐某还有一件事麻烦张讼师,若是张讼师能帮上徐某这个忙……” 徐伯夷微笑着,将手中的钱袋放到了张讼师的手上。 张讼师一把攥紧了手中的钱袋,连声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徐先生给的已经够多了。 却不知徐先生还有什么事需要张某帮忙,先生但说无妨,只要张某使得上力,一定不遗余力。” “很好!张讼师应该也知道,鬼方人年年来我朔方‘打草谷’掳我百姓,掠我财帛,实属强盗。而今,竟还有鬼方人在我朔州城内公然抢人,简直没了王法。 徐某胸怀正气,自然不能坐视。这张状子,徐某就是为了我朔北五州百姓伸张正义,出一口恶气。” 张讼师敬佩道:“徐先生高义!” 徐伯夷挪了挪屁股,压低了声音道:“张讼师多年来,一直替人打官司告状,想必结识了三教九流中许多人物。其中,应该有些惯于助讼帮腔,大造声势的人吧?” 见张讼师有些警惕,徐伯夷忙笑道:“徐某自以为人微言轻,恐怕这状子递进大堂,便没了下文。所以,想找些人帮腔作势,你放心,这些人,自然也不是白忙的,一个人一天五文钱,工钱日结。” 张讼师听了,顿时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徐先生为我朔北百姓伸张正义,真是出力又出钱,些许小忙,张某哪有不帮的道理。 这样人物,市井间多的是,却不知徐先生需要几个?是要男还是要女,要老还是要少,要正常人还是残疾人,都有。” 徐伯夷微笑道:“都要!” 张讼师吃了一惊,失声道:“都要?徐先生只怕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样的人物,可不少,我去巷子里招呼一声,起码百十来人。” 徐伯夷道:“徐某用兵,多多益善!” 他探手入怀,又摸出一个钱袋,在空中摇了摇。 听着那银子悦耳的碰撞声,张讼师马上闭紧了嘴巴。 多乎哉?不多也。 …… 清晨起来,叠好被褥。 安青子抱着被褥,步履蹒跚地走进内室。 唐治还在仰面大睡,呈大字型躺在榻上,好不惬意的样子。 安青子睡在硬硬的腿还不能完全伸直的罗汉榻上,只觉腰酸背痛。 如今看见唐治如此惬意的样子,便有些气不大一处来。 不过,她是真怕了唐治的手段。 说恨吧,打屁股好像总有些暧昧的意味在里边,没办法恨得起来。 说不恨吧,被他像教训小孩子似的这么打,着实羞恼不已。 她轻轻放下被褥,站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唐治,恨恨地挥了挥拳头。 我这一拳要是打在他鼻子上,一定把他打得嘴歪眼斜! 歪嘴皇帝,一旦上朝,怕是要被满朝文武暗中笑死。 安青子越想越美,忽然,唐治动了一下,安青子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拳头,攥紧的小拳头也赶紧松开了。 但是,唐治没有醒。 然后,安青子移转的目光,便见一顶军帐矗立,中有旗杆高昂! “啐!” 安青子暗暗啐了一口,只羞得脸热心跳,再也不敢在寝室内待着,忙不迭向外逃去。 只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着实有些惹人生怜。 …… 唐治命好。 他在这厢,犹自呼呼大睡的时候,徐伯夷已经开始行动了。 一大早,他就和张儒墨张讼师赶到了贫民区。 朔州城在鬼方王子继九骨眼中,已是无比繁华的所在,但是在见识过中原腹地花花世界的人眼中,这里却实在不够看。 而这里的贫民区,更是尤其的破败。 有的房子不仅低矮破旧,就连窗子都只有一个框,没有窗扇。 这种窗子底下大多堆着一些石头,冬天的时候就用石头堵死,再糊上泥,屋里气息也不透。 整个区域脏乱不堪,就连地面也是肮脏之极,幸好这两日不曾下雨,否则都无处下脚。 有些要早起去找营生做的人家,已经开始吃早饭了。 当家的坐在那儿呼噜噜地喝粥,破烂桌子上放着一碟咸菜和半张粗粮饼子。 孩儿噙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没办法,他要等老子吃饱了,才能跟他娘分吃老爹剩下的食物。 这不是老爹不疼孩子,正如唐治所说的,他饥肠辘辘时、他家有余粮时,对待宠物都有不同的态度,这是穷人家的生存之道。 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吃得饱、有力气,全家人才能活下去。 如果当家的倒下了,那才是一家人最大的灾难,他们想求得现在这样的生活,都只能是做梦了。 徐伯夷捏着鼻子,嫌弃地跟在张讼师后边。 到了地方,张讼师眉飞色舞地吆喝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正常人、残疾人,蜂拥而出。 听张讼师一说此去只是要造声势,帮人打官司,每人每天就有五文钱,一时欢喜若快。 很快,在呼朋唤友之下,整条巷子倾巢而出。 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徐伯夷和张讼师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冲出贫民区,直奔县衙门。 第079章 悲哉,强盗落泪 朔州城虽是北方五州的中心,亦有州牧官员,但知县这个阶层是不可缺的。 很多具体事务,不可能让更高一级的官员直接负责。 所以,告状也得从知县衙门开始,直接越级告状,上边是不受理的。 徐伯夷在落草为寇之前,曾经做过驿卒,对此很清楚。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小鸡尿尿,各有各的道。 唐治让南荣女王去打探有关继九骨的消息,着实找对了人。 一大早,南荣女王就扮成了老妇人,挎着一篮子鸡蛋,扭呀扭地去了鼓楼大街后面的胡同里。 他选的地方,有一处车行,有一处客栈。 这家客栈的规格,是大通铺为主,给最底层老百姓住的地方。 车船店脚衙,这些地方,最容易打听到官面上听不到的各种消息。 北方水路少,船行可以不谈。 衙门那边,吏滑如油,好处给少了,什么都打听不到。 这车与店的所在,便是打听消息的最好去处了。 穷人聚集的地方,做小买卖的也多。 其中有城里人,也有一大早乘车行的车从乡下赶来卖农货的。 南荣女王挎着一篮子鸡蛋,在人堆儿里东游西逛,鸡蛋没卖出去一个,倒是送出去了半筐。 不过,这半筐鸡蛋可没白费,只需一个鸡蛋,就能让一个做小买卖的亲亲热热跟他唠上半天。 很快,“荣姐”就成了这条胡同里最靓的崽,大有鼓楼何人不识君之感。 “哟儿,荣姐,你说那人是鬼方王子?嘿,我就说呢,寻常的大盗也没有他这么嚣张啊。 我跟你说,前儿我就见过一个来告状的,说是有三个胡人强盗,强入民宅,玷污了他的女儿。 因为那闺女挣扎时咬伤了他的手,这恶人还把人家女子给杀了,简直是没有人性啊!” 南荣女王眼睛一亮。 他本打算,如果实在找不到什么罪名,就花钱找人“买出”几个苦主儿来,却没想到,这人一路南下,果然犯下了罪行。 南荣女王忙道:“那苦主儿呢,如今在何处?” 那卖菜的妇人收了南荣女王一个鸡蛋,对她甚是亲切。闻听此言,忙劝道:“我说荣姐,这种热闹,你可别打听。 你不说那人是鬼方王子,还是节度使给请来的客人吗?那是咱们小老百姓得罪的起的?可别引火烧身。” “嗨,我这个就好东打听西打听,不满你说,我兄弟是说书的,我听的杂七杂八的事儿,都跟他说,他编成故事好赚俩钱儿。你快说,那苦主如今在何处?” “这就不知道了,昨儿我还看她爹在街上哭诉,说要是官府不管,他就去刺史衙门上吊来着。不过,倒是另有一个苦主,告的也是这三个胡人,我知道他们住哪儿。” 南荣女王动容道:“还有苦主,他有什么冤枉要告?” “也是人命案子。那三个胡人纵马穿过他们村子,把他五岁的儿子给一蹄子踢死了,诶诶诶,就是那个人……” 卖菜大婶热情地指着前方,一对夫妻正相互挽扶着,失魂落魄地走向车行。3sk. 看样子,是告状无门,绝望之下,正要返回乡下。 南荣女王一瞧,赶紧又摸出一个鸡蛋塞到那卖菜大婶手里,拔腿就追。 …… 鼓楼大街上,徐伯夷摇身一变,从一个大盗,化身义士了。 他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头发上束着白色的抹额,手中高举一张状纸,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无数的人马。 有瘸腿老头,有蹒跚老太,有咿呀学语的孩子,也有面有菜色的妇人。 徐伯夷一袭白衣,高举状师,神色悲壮,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概。 张讼师跟在徐伯夷身边,领了两份钱的他士气高昂,攘臂高乎: “法办夷狄野狗,为我百姓申冤!” 后边一众男女乱烘烘跟着高呼:“法办北狄野狗,为我百姓申冤!” “谁在俺们这嘎达舞舞扎扎的,就给他瘪犊子脑瓜削放屁!” 群众便跟着高呼:“谁在俺们这嘎达舞舞扎扎的,就给他瘪犊子脑瓜削放屁!” 南荣女王站在胡同里,正看见“游行队伍”路过。 一瞧徐伯夷弄出偌大的阵仗,南荣女王顿时生出了危机感。 这夯货,有一手啊! 不成,我可不能叫他比了下去。 南荣女王马上殷勤地对被他拦下的那对年轻夫妻道:“两位这边走,咱们到早点摊子上,边吃边说,老身请。” …… 早膳的时候,唐治把皇后还有贺兰娆娆都宣了来,“一家人”吃饭。 一瞧见唐治,安青子便嫩脸一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唐治莫名其妙。 两个女人都在,这顿饭便吃得很热闹。 安青子在人前很注意营造与唐治恩爱的假象,贺兰娆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刺激她对唐治多用一点情,对唐治也是一副娇柔顺从的模样。 于是,这一家三口,分属三方势力的立场,气氛竟是无比的和谐。 用罢早餐,茶刚奉上,谢小谢便走了进来。 自从唐治对安青子与贺兰娆娆说了什么“十年磨一剑”之语后,谢小谢就从唐治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此刻,还是第一次正面出现。 她都不敢看唐治,脸儿晕着,微微地低着头,脚步轻得仿佛怕踩死蚂蚁。 凑到唐治身边,谢小谢便把徐伯夷已经开始的行动轻声禀报了一遍。 “好!”唐治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一炮,打响了。 但这一炮,主要是为了造舆论,让安载道和唐浩然无法息事宁人,轻易把这件事压下去。 接下来,还是要有罪状,才好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不然的话,只凭谢小谢这事儿,继九骨当时还未采取什么行动,受了伤的又是继九骨一方,唐治还真没法揪住继九骨不放。 毕竟不是李公公这种家奴,可以生杀予夺。 “现在,就看女王的了,希望他不要叫我失望!” 唐治喃喃自语。 谢小谢偷偷瞄了唐治一眼,又赶紧害羞地收回了目光。 唐治现在有两个老婆,但是谁也不想睡他,反倒是这个模样儿一本正经的女官,却已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知音、自己的良人。 “飞平哥说,陛下要做的事,正符合我谢家利益,叫我全力配合。那……我和陛下,就算是自己人了吧?” 谢小谢站在一旁,胡思乱想着。 鼓楼大街后边胡同里,一处早点摊处,南荣女王潸然泪下。 他大口地吃着包子,就像嚼着继九骨的肉,泪水却洒到了面前那碗汤里。 南荣女王一直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强梁大盗,早已心硬如铁,除非是至亲、兄弟过世,否则绝不可能淌猫尿。 可是,听那对儿子被继九骨快马给踢死的年轻夫妻说明情况后,南荣女王便心情郁郁了。 却不想,这时他又遇到了那个女儿被继九骨先辱后杀的老父亲。 那位老父亲所带的不多的盘缠都用来打点衙门胥吏了,此来是向店家乞讨一口吃食。 南荣女王大喜,急忙把他请到面前,只是向他问清经过后,女王又是愤懑又是难过,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因病夭折的小妹。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早晨,只是一家人饿着肚子,没有早点吃。 瘦得皮包骨头,已经七岁了还像四五岁大小的妹子,就躺在他怀里,无力地握着他的手指,慢慢地咽了气。 女王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为唐治做这件事,他本来只是抱着一种为官的炫耀感。 可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浑浑噩噩地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第080章 附廓,恶贯满盈 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严善蒲严知县,就是这么个“恶贯满盈”的知县。 要说这知县,乃百里至尊,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可是,附廓省城的知县就惨了。 上边有知府衙门一堆官儿,省府衙门一堆官儿,还有知府衙门、省府衙门一堆一堆的官儿们的亲信与关系。你就说设衙在省府和知府所在地的县令,该有多惨。 不过,最近一年多来,严善蒲这个知县,做的开始有滋有味儿了。 因为,他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了安府,成了安载道的第四十七房小妾。 所以,严老爷除了收钱积极,其他事都懒得理会了。 如今已日上三竿,严老爷还没起床呢。 “嗵!嗵!嗵!” “鸣冤鼓”被敲响了。 其实这鼓轻易不敲,有案子发生,需要当地的地保跟乡绅当保人,还要聘请讼师,写明诉状,随后一层层地递上去。 这样一来,案子如果下边的人处理不了,转到知县手里时,案情资料、原被告双方的背景关系,也都调查明白了。 这种击鼓,通常都是未经传唤、或者来不及传唤的紧急案件。 因此,这种案子,是不能拖延的。 严大老爷正拥着粉嫩嫩的新纳小妾春睡迟迟,忽然听见鼓声震震,心中好不懊恼,无奈何,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只好扶着酸乏的老腰起床。???.23sk. 小妾搀扶严知县更衣洗漱,严大老爷爱煞了这粉团团的姑娘,免不了又上下其手一番。 这时候,一个书吏急急忙忙跑了来,满头大汗。 他也没个眼力见儿,大概是近视,也没看清楚大老爷的手还在他那小妾的领口里,进门便喊:“县尊,堂上来了好多的刁民,县尊可得快点升堂呐,我看他们要闹事。” 严善蒲乜斜着书吏,不悦地道:“刁民敢在公堂喧哗,那就打将出去,还要请示本官么?” 那书吏苦笑道:“大老爷,差不多两百多号人呢,老弱妇孺都有,小人怕激起民变呐。” 严知县攸然色变:“两百多人?这是发生了什么祸事?昨儿夜里什么地方走水了,还是有什么江湖巨骗诈去了他们的钱财?” 书吏道:“都不是,他们说是出于义愤,状告胡人当街行凶,目无王法。” 严知县知道安节度近来正与鬼方走动密切,因此对“胡人”二字比较敏感。 一听书吏这么说,严知县正捻着新剥鸡头肉的老手,终于从人家领口抽了出来。 严知县问道:“他们状告哪个胡人?” 书吏道:“说是……鬼方王子,继九骨。” “嘶~~”严知县倒吸一口冷气。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两天刚刚软硬兼施地逼走了几拨告他的百姓,他这是又闯了什么祸了,怎么会搞到数百人联名告状? 严知县不敢怠慢了,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忙忙收拾停当,便往前堂赶去。 …… 御书房里,唐治很认真地看着呈报上来的奏章。 虽然这些奏章,都是由北朔王和安载道分别批阅过的,他只负责盖章儿,余此没有置喙的权利。 不过,从这些奏章的内容,唐治却可以了解到朔北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的底蕴、实力与真实的数据。 他甚至可以从这些奏章中,了解到这些当地官员的治政理念,了解到北朔王和安载道治理地方、管理军事的许多经验。 因此,唐治看的甚是用心。 忽然,御书房的门粗暴地叩了两下,未等唐治允许,便有一个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唐治抬眼一瞧,却是南荣女王。 行吧,这些草莽,很难这么快就懂得规矩的。 唐治放下了奏章,看了看南荣女王的脸色。 他脸上隐约还有脂粉的痕迹,神色间满是愤懑不满。 唐治笑道:“女王这是怎么了,别是和徐伯夷他们闹了别扭?” 唐治挥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只要你占理,朕替你作主。” 南荣女王一听,也就明白了唐治的意思,连忙闭了嘴,等那些宫娥太监退下了,这才愤愤然道:“陛下,这个事儿,真是把我气着了。” 唐治微微蹙眉,道:“这没头没脑的,谁听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让你负责调查的事儿没有进展?” 南荣女王道:“我女王出马,怎么可能没有进展,那个继九骨不是人,他真不是人,我南荣女王一个混黑道儿的,都没有他这么混账。” 唐治笑道:“你别急,走走走,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咱们慢慢说。” 湖心小亭,唐治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扶着栏杆,看着水中的游鱼。 在他身后,南荣女王站立一旁,气鼓鼓的。 看样子,他已经把他所打听到的消息都说完了。 南荣女王年轻时,仗着“女相”的秀气,常扮作针娘出入大户人家行盗窃之事,跟一群女人混在一起,这口才自然也是不差的了。 所以,虽然不是那些苦主声泪俱下的诉说,但唐治听了,还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 他脸色冷峻,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地绷紧了起来,把那一把鱼食都攥成团了。 南荣女王说完了,恨声道:“陛下,这样的畜牲,不该让他活着!” 唐治慢慢转身,看着南荣女王,道:“我若叫你去杀了他,你可敢?” 南荣女王把脖子一梗,瞪眼道:“有何不敢?” 唐治道:“继九骨一死,你就要落下海捕文书,被通缉天下了。” 南荣女王咧嘴乐了:“我怕他个鸟!女王我本就是江洋大盗,大不了做回老本行去。 再说了,他们也就掌握着朔北五州之地,我往中原跑,他奈我何?说不定中原那个女皇帝听说了,还要奖赏我呢。” 唐治笑了:“很好,你马上出宫,找个隐秘的地方,把这些苦主安排好。等徐伯夷那边的声势造的轰轰烈烈之时,你便请讼师帮他们去告。” 南荣女王一怔,他都以为唐治要派他去杀死继九骨了。 做为一个江湖人,他也习惯了用刀说话。 却不想,唐治竟让他去保护苦主。 南荣女王迟疑道:“陛下,那继九骨是安载道的座上宾,只怕,法,办不了他!” “办不了,也得让他的罪恶,宣扬于天下。” “死有什么了不起,人人都会死。他要死得罪有应得,死得人人拍手称快,那才行。” “好,女王明白了,这事交给我了!” 南荣女王向唐治行了一个很江湖的礼,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 唐治攥紧的手忽然一扬,一团鱼食砸进水里,将鱼儿惊得四下逃开。 但只是片刻,它们就蜂涌而返,吞抢起那团渐渐散开的鱼食。 水面,一片红浪! 腥红如血! 第081章 校场,停鹤舞剑 宫闱一角,有一处校武场。 唐停鹤正在校场上握剑起舞。 他其实修的是剑舞,而非剑艺。 但是凭心而论,剑舞看起来,要远比真正的杀人剑术更好看。 剑舞观赏性高,而围观的普通士兵,其实很多都不懂剑舞与剑艺的区别。 从剑舞的角度看,唐停鹤的手眼身法步配合默契,动作潇洒,风姿飘逸,引得一众士卒连声喝彩。 唐停鹤听了,不禁更加得意,手中剑舞得也更起劲儿了。 今日,该他当值。 这些士兵正在此处训练,一见卫尉少卿来了,便起哄让他演练一段。 唐停鹤只好赶鸭子上架,却不想表演效果竟这么好,唐停鹤也不禁飘飘然起来。 这时,贺兰娆娆自校场边经过,忽见校场上剑光缭绕,一阵阵“彩”声此起彼伏。 贺兰娆娆不禁站住了脚步,伫足观看。 唐停鹤忽然发现“秀儿采女”正在场边看他舞剑,看到精彩处,眉梢眼角,竟还露了笑意。 唐停鹤有些“鸡动”了。 他一直想勾引这个小村姑,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 眼下,可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唐停鹤立时拿出十二分的本事,长袖挥洒如云,剑穗幻化黄光,手中一泓秋水,上下翻飞、左右往复,映着那日光,寒光阵阵,映目生寒。 唐停鹤额头微见细汗的时候,唯恐显得狼狈了,影响自己的风度,这才攸然收剑。 一时如江海凝结,漫天剑光一敛,四下里士卒的叫好声震耳欲聋。 贺兰娆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 你还别说,唐停鹤这剑舞还真下了功夫,舞得不错。 不过,要说杀人技,唐停鹤这剑舞还不如胡乱挥剑杀伤力大呢,周身上下,全是破绽。 毕竟是表演型剑舞,为了追求视觉效果上的好看,就不可能加入太多具备实战效果,但不好看的动作。 就他这剑舞,如果用来对敌,贺兰娆娆有信心只须一剑就攮死他。 见“秀儿采女”笑靥如花,唐停鹤心中好不痒痒。 这女人身体比例说不出的和谐,往那儿娉婷一站,竟有周身上下,无处不媚的感觉。 唐治那个狗杀才,还真他娘的好福气。 把他关在深山里,也这么好运气收了个绝世尤物给他暖床。 唐停鹤将还鞘的剑潇洒地一抛,自有捧臭脚的士卒抢上去接住。 唐停鹤为了招揽军心,平日里可没少许他们好处,这些士卒对唐停鹤印象都挺好。 “裴姑娘剑术高超,却不知对本公子的剑艺有何评价?” 唐停鹤露出最具风度的笑,八颗牙齿,熠熠放光。 只是,白净面皮上,一道蚯蚓形状与颜色的伤疤,影响了些他的气质。 贺兰娆娆抿嘴儿一笑,连忙摆手道:“公子的剑,宛若天上嫡仙,秀儿只觉得好看,说不出的好看。” 唐停鹤目光一闪,道:“咱们陛下也会舞剑么?” 贺兰娆娆摇头笑道:“陛下可不会呢,他舞过一回,险些削了自己的脚,后来就再也不舞了。” 唐停鹤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贺兰娆娆道:“二皇孙唐修殿下,倒是个好武的,不过他力气大,不喜欢舞弄剑这种轻灵的兵器,总是舞得棍棒虎虎生风,叫人不敢靠近。” 唐停鹤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地看着贺兰娆娆,眼角下的“蚯蚓”微微地扭动着:“裴姑娘若是喜欢看,你什么时候想看了,就来找我,我舞给姑娘你看。” 贺兰娆娆的双眸蓦地张了一下。 什么意思啊,你个大伯哥,有对自己弟妹这么说话的么? 咦?这小子难道在勾引我? 见“秀儿采女”露出的兴奋的表情,唐停鹤傲然道:“本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射御礼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都可以与裴姑娘做个交流。姑娘喜欢操琴还是唱歌?” 贺兰娆娆正想拒绝,忽然心中一动,这小子虽然不知死活,不过,既然他对自己有意,也不必冷然拒绝,说不定从他那里,能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贺兰娆娆便含羞道:“人家不懂呢。人家是跟陛下学的识字,看的书呢,都是冀王殿下当年被幽禁‘蝉鸣寺’时,从西京带去的。 都是些天文呀、地理呀、星相占卜呀、五行八卦呀,甚至农田水利、经济兵略等等,人家为了解闷儿,都当闲书看过。” 唐停鹤叹息道:“像裴姑娘这般芍药笼烟似的俏佳人,学些诗画琴棋才是道理。真是苦了你了。” 唐停鹤心中一转念,眼睛忽然亮了:“姑娘你对星相占卜、五行八卦,甚至农田水利、兵法经略有所了解?那好得很啊,不如以后,我教你琴棋书画,你教我这些本事,如何?” 贺兰娆娆迟疑道:“这……这不好吧?还有呢,人家已经是陛下的采女了,公子莫要叫人家姑娘了,叫人听见不好。” 叫人听见不好? 唐停鹤打蛇随棍上,马上柔声道:“那么,没人的时候,我就唤你裴姑娘,可好?” 贺兰娆娆犹豫了一下,含羞地点点头。 唐停鹤笑得更愉快了,心中却在冷笑。 果然是个好勾搭的村姑,就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贺兰娆娆迟疑道:“不过,说到交流,人家是后宫里的女子,怕是不方便与公子常常相见呢。” 唐停鹤笑道:“我是宫廷卫尉,而姑娘你虽是采女,却也是御前女史,常有机会到前朝来,怎么会不方便相见?” 唐停鹤又露骨地道:“陛下是我的堂弟,私下里,我只唤他三郎。再说,你也知道,若非我父出手,陛下也没有今日。 陛下要坐稳这个位置,以后也离不开我父子。你我只是交流学问,又不涉于私情,陛下怎么会干涉呢?” 只要不傻,都能听得出,这是在暗示裴采女,那个皇帝也不是你可靠的终身依靠,要想尽享荣华富贵,得看我们北朔王一家的眼色。 果然,贺兰娆娆的目光闪了几闪,不太引人注意地微微点了下头。 唐停鹤大喜,看她羞怯的样子,愈发可人,若不是远处还有士卒走动,几乎就要上前,握住她的柔荑。 这时,贺兰娆娆目光一闪,忽然有些惊慌心虚的样子,道:“啊!秀儿与公子叙话,一时却是忘了还有事要做了。改日再聊吧,秀儿得去忙了。” 贺兰娆娆说罢,急急一福礼,拔腿便走。 唐停鹤正觉进展顺利,不提防她突然要走,正要伸手阻拦,目光一转,忽然看见一个人大踏步走来,这才明白贺兰娆娆是为了避嫌。 若她不是也对自己动了心思,又何必心虚,何必避嫌。 唐停鹤心中得意,便也不再阻拦,只是看着裴采女步履轻盈地逃去。 她的腰肢袅娜,似只堪一捻的柳枝。 唐停鹤心情大好地收回目光,看到南荣女王耷拉着一张面孔,脸黑黑地过来。 唐停鹤便打个哈哈,招手唤道:“南容千牛,和谁怄气了这是?” 一见是那个在长街上阻着大家,维护继九骨的唐停鹤,南荣女王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 “喝~~呸!”天籁小说网 南荣女王扬长而去,唐停鹤儒雅的微笑,冻在了脸上。 第082章 伯夷,为民请命 南荣女王离开皇宫的时候,朔州县衙里,严善蒲已经上了公堂。 待他听清案情缘由,便是一声冷笑,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苦主何在?” 徐伯夷朗声道:“晚生只是目睹其事之人,非是苦主。” 严县令把白眼一翻,道:“不是苦主,充的什么原……” 徐伯夷从张讼师手中接过一张卷起的纸,“哗啦”一声打开,上边写着四个大字:“为民请命!” 严县令一下子噎住。 徐伯夷道:“地方士绅名流,有权为百姓之疾苦,陈述于朝廷,为民请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县尊难道不知?” 严县令顿时哑然。 这是约定俗成的一种规定,地方士绅,确实有这种特权。 你要是从律法中找,那是没有的。 但是,在天子与士族共治天下的年代,你敢否定这一条? 你敢推翻这个规矩,不要说那些高门大姓,全天下大大小小所有有点钱有点权的人,所有有功名的人,致仕退休的人,都群起而攻之,让你死得渣渣都不剩。 “你是……地方士绅?” 徐伯夷还没说话,旁边一堆的百姓便涌了上来。 “徐老爷是大善人!” “徐老爷乐施好善,修桥补路,赈济灾民!” “徐老爷开办义庄!” “徐老爷收容被赶出家门的小寡妇……” 徐伯夷正听得很是飘飘然,原来被人夸竟然是这么快活的。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回头扣他工钱! 严县令一瞧这么多人为他作证,便当真以为他是个地方名流了,忙道:“好好好,本官相信你的身份了。那么,你希望本官做些什么呢?” 徐伯夷正色道:“那鬼方王子,在这朔州城内,尚且如此目无王法,他在别处,还不知要怎样横行霸道。 徐某希望,县尊能顺应民意,将那鬼方王子缉拿归案,予以严惩,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严善蒲听了,自然不敢去捅这个马蜂窝,于是只管搪塞。 徐伯夷见了,向张讼师悄悄递个眼色。 张讼师发出暗号,两百多号百姓,在衙门内外,便大呼小叫起来。 严县令的幕僚霍先生,充当的是师爷的角色,眼见情况有些不可控制,真要法办,又是法难责众的局面,他眼珠一转,便凑到了严县令耳边。 “东翁,群情汹汹,不能强硬拒绝,何不拖他们一拖?” 严县令眼睛一亮,忙清咳一声,抓起“惊堂木”拍了几下,待堂上安静下来,这才情真意切地道:“本官身为一方父母,自然也是希望为子民作主的。 可是,那鬼方王子,乃是他国的王族。本官若抓了他,岂不是会在两国间闹出了纠纷?县令县令,在百姓眼中大过天,可在高官面前,却什么都不是啊。” 徐伯夷道:“这么说,县尊是管不了了?走,我们去刑部。” “慢来慢来,本官还没说完呢。” 严县令忙喊住他,挤出一副笑模样儿来,道:“这样吧,请命书,你且留下。本官会将此事禀报上司,以待定夺,如何?” 驿站那地方,官员上任、卸任、述职、迁转,全都要去的地方。而这个时间段,也是他们心神最放松的时候。3sk. 所以在那客栈中,饮上几杯小酒,与三五知己吐露真言的极多。徐伯夷当驿卒的那些年,这种时候就是酒桌上侍酒的小厮,知道许多黑幕。 他太懂这些当官儿的“拖字诀”了。 正好,他闹出这阵仗,也需要时间发酵,而且是持续发酵,所以他也不急。 徐伯夷微微一笑,道:“好!有劳县尊了!这样的话,我们明天再来,听信儿!” 严知县一听,满面的苦色。 堂上堂下的百姓们一听,却是马上欢呼起来。 明日再来,也就意味着,明日还能领一份工钱。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 贺兰娆娆走到湖边时,就看到了湖心亭中孑然一道人影。 贺兰娆娆立即加快了脚步。 唐停鹤那小子居然想打她的主意,她觉得挺好笑的,想着说给唐治听听。 “喂!你……怎么了?” 贺兰娆娆赶到近前,开心地“喂”了一声,忽然看清唐治阴郁的脸色,声音顿时放轻了下来,走到他身边,低声询问。 唐治左手托着鱼食,右手拈着,一粒一粒,机械地投着鱼食。 看他心神恍惚的样子,似乎人还站在这儿,但心神却已飞到了天边。 贺兰娆娆没有推醒他,怕他一惊,掉进湖里。 贺兰娆娆安静地陪伴了一会儿,唐治回了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贺兰娆娆道:“贺兰姑娘,我改变主意了。” 贺兰娆娆诧异地道:“改变什么主意?” 唐治道:“继九骨嚣张跋扈,而且狂妄自大。但,安载道却想借助他的力量。所以,留着他,就能让朔北世家与安载道的关系逐渐恶化,直至有一天彻底反目。” 贺兰娆娆颔首道:“不错!我事后想想,也觉得当时就杀了他,远不及留着这个祸害有用。如果杀早了,朔北世家与安载道之间,只是些许不痛快,他们有共同利益,这个芥蒂,很容易修复。” 唐治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这个继九骨,必须死!若我今日能杀他,我都不会留到明天日出!” 贺兰娆娆笑道:“怎么了,不会是为了讨那谢尚宫的芳心……吧?” 说到一半,她就发现不对了,笑容也慢慢敛去。 唐治道:“朔州城里的继九骨,已经算是非常‘安分守己’了。他从鬼方一路南下,就像一个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的强盗!” 唐治张开手,任鱼食纷纷洒落,然后转身看向贺兰娆娆:“我本想,找到他的一些罪状,公开他的罪行。 朔北士族,是朔北百姓归望之所在。声势闹大了,他们就绝不会与继九骨媾和,而安载道已是骑虎难下,由此,双方矛盾,便会越来越大。” 贺兰娆娆道:“不错,这个办法,不显山不露水,离间他们于无形之间,可谓老成持重之见。” 唐治道:“可是你知道吗?他路途上,兽性大发,看见一个民间女子貌美,就强闯其家,一刀劈死其母,一脚踢晕其父. 那禽兽就在母亲的尸身之旁,凌辱了这个女子。因为她的反抗,得手之后,还生生拧断了她的脖子。” 贺兰娆娆凝视着唐治,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到了愤怒的火苗在燃烧。 唐治道:“他在乡间纵马疾行,看到几岁的顽童,也视若无物。等他扬长而去后,孩子父母闻声赶来,那孩子的胸膛都已被马蹄踢塌了。 他当时还没死,他的爹娘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眼看着他眸中的光,一点点地熄灭。那个孩子,临死还在护着他的背篓,那里面是他打回来的猪草。” 唐治眼中流动的光,让贺兰娆娆看了有些心悸。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沉默许久,想到了女皇帝,贺兰娆娆才开口道:“其实,一个英明的上位者,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必须用理智来做抉择,选择出最好的手段……” 唐治摇头,唇边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我不在乎,我不是上位者,我只是一个孤家寡人,我不需要上位者的理智,我要做的,你可以称之为侠!” 贺兰娆娆苦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的,算是什么侠?” 唐治道:“侠,是一种精神,而不是武功的高下。” 看着唐治抿出了一个弧度的唇角,贺兰娆娆知道,她已经无法再劝了。 而且,她的本心,也并不想劝。 她只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不要影响了大局。 因为,一个冲动的决定,可能为一个逝者泄了恨,但是却让更多的人受了苦。相信,那也不是你的本意。” “我知道!” 唐治的目光泛着刀锋一般寒冷而锐利的光。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自私。 这件事,他有能力管,那么,他就得管。 “方才,我思量许久,已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贺兰娆娆挑了挑蛾眉,等着他的解释。 唐治道:“本来,二胡也可以做这件事。但是,他们现在听我的,却不意味着忠于我,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贺兰娆娆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就像女皇帝第一次对她推心置腹的时候,心里头暖暖的。 “你说!” “我需要朔北,出现一个侠客。一个专门惩治贪官污吏、惩办不法胡人的大侠!” “然后呢?” “你只需要让这个大侠出现,剩下的事,交给我!” 贺兰娆娆抿了抿嘴唇,用力而简短地点了一下头:“好!” 唐治转过身,看着水中,一尾红鱼,正摇头摆尾地游去,红色的背鳍划开了一道水线。 唐治缓缓地道:“这个大侠,需要妇孺皆知。他得有个绰号。我看……就叫‘空空儿’吧!” 第083章 出世,妙手空空 朔州司仓参军宋锡卿内宅的仓库。 仓库的门闩着,成人上臂粗细的门闩。那门也是铁梨木包了铁的,大锤都砸不开。 外院有侍卫巡逻,内院则有十几条恶犬,真正咬死过人的。 仓库内,一盏灯下,黄金打造的一只算盘,闪耀着金灿灿的光。随着手指的拨动,那一颗颗算珠,炫人二目。 拨动算珠的人是个四旬上下的男人。他白面微须,五官眉眼颇为清逸。只是此时露出的痴迷而贪婪的笑,影响了他本来容颜的气质。 在他背后,靠墙摆放着两口榉木银箱,里边金锭、银元宝、珍珠玛瑙、祖母绿金刚石,各色宝物堆得冒尖儿。 终于,盘完了账,宋司仓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这些钱,足以让他改名换姓,潜至神都洛邑,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了。 他是朔州司仓参军,真正握有实权的财神爷。 要知道,一州刺史之下的别驾、长史、司马等官员,都是上佐官,没什么职权。 反而是更低一些的司功、司仓、司户、司法等曹的参军,才是真正负责各方面政务的人,是为一曹判司。 宋参军这些年来,掌握朔州租调、公廨、仓库等仓谷事物,从中渔利,着实赚取了不少的民脂民膏。 曾经有一次被眼红的同僚举报,宋参军一发狠,火烧了谷仓,让这亏空便再也查不明白了。 事后,他又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终于度过了这次难关。 之后,他自然是变本加厉地贪污,敲骨吸髓般盘剥百姓,把他的“损失”又弥补了回来。 现在要跟朝廷打仗了,很快就要用到大笔钱粮,到时候他是再也遮掩不住的。难不成再来一次火烧谷仓? 宋参军,决定一走了之。 “都算好了?”宋参军呷呷呷的笑声未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中性的清越嗓音,把宋参军吓得亡魂直冒。 这里可是他的密室,没有窗,就只一道门,盘账的时候,里边除了他,本该连只苍蝇都没有的,哪里来的人? 宋参军惊恐地转过身,就见一道身影,穿着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帽沿垂下的皂纱直垂肩膀,看不出男女。 “这倒省了我的事了。你取之于民,我用之于民,但是总要有本账说话。” “你是……” 宋参军惊骇地问着,手已抓向金算盘,想砸向这神秘人。 但神秘人目光一冷,一道寒光,已在他颈间抹过。 宋参军最后的意识,落在了他的脚上,那是一双青丝轻履,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23sk. …… 胡同里,一个行商倒在地上,手里犹在死死抓着他的褡裢。 这年头,做个行商不容易。不仅路途险恶,而且常年在外奔波,往返不易。出去时儿子刚刚出生,归来时儿子都会打酱油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这褡裢里的钱,是他的全部,如果被人抢去,只能客死异乡了。 抢钱的人叫余奉先。 他本来的名字叫余达巴多尔克,是个胡人。十年前就已长住朔州,还改了汉人名字,用了他听说过的一个叫什么“奉先”的大英雄的名字。 只是,他的衣装、名字,都改了,贪婪与兽性却没有改,干的依旧是强盗行径。 “撒手,不然老子弄死你!” 余奉先一脚一脚踢着行商的头面,踢得他眼睛红肿、口鼻流血,牙齿都松动了,却依旧不肯撒手。 撒手,也是死,还是全家死,他宁可一死。 忽然,那强盗不再动手了。 难道,他良心发现了? 行商睁开红肿的迷了血的眼睛,努力地抬头望去。 那个高大的、声音带些异族口音的强盗,正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 忽然,那强盗摇晃了一下,撒了手,向旁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强盗一倒,在他身后,便出现了一位人影。 他穿着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帽沿垂下的皂纱直垂肩膀,看不出男女。 清冷的月光斜照着他的身子,那行商宛如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 城东有湖,是为东湖。 东湖上,朔州孟祥宁孟公子,正在宴客。 从湖畔,一直到湖心小洲之上,舟桥相连,铺着红毯,灯烛仿佛不要钱似的,照得一片通明。 人人都知道,孟公子有钱,而且孟公子好客。 人人也都知道,孟公子的钱,来自于他的养父孟文清。而孟文清,是死在孟祥宁手中的。 孟祥宁杀了养父、养母,包括养父的亲生儿女,鸠占鹊巢. 但这一切,发生在他娶了孟节度二哥卢州刺史安载贤的女儿之后,所以,竟无一人敢言。他的座上客,依旧络绎不绝。 客人太多了,孟祥宁也记不清。比如醉眼朦胧的他,忽然就看见靠近湖水的一张席前,独坐着一个人。 明明是在喧哗的酒筵之上,可他却独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似乎天地之间,便只有天上那轮圆月为伴。 他穿着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帽沿垂下的皂纱直垂肩膀,看不出男女。但是一眼望去,就是给人一种娴静如花的感觉。 孟祥宁有些好奇,他结交的朋友,虽说是三教九流,但这么神秘的,似乎不多。 “这位客人,既然来了,为何却不以真面目示人?”孟祥宁走过去,笑吟吟地问道。 虽然此人人面兽心,可皮相是真的好,要不然,又怎么会入了安刺史女儿的法眼? 但那神秘人微抬“浅露”,平静的中性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因为我只为你一人而来。” 孟祥宁大笑:“可是囊中盘缠羞涩了?无妨,孟某最喜欢结交江湖朋友……” 神秘人拈起酒杯,打断了他的话。 “我以一剑,平不平事,不需要钱。我叫空空儿,你记住了!” 酒杯,被他抛向湖面。 水中月顿时散作满目的银光。 在那闪烁的银光之中,有一道光束,就近在眼前。 这道光,刺穿了孟祥宁的心脏! …… 次日清晨,司仓参军宋锡卿的家里,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宋参军坐在空荡荡的宝仓里,怀里捧着一只金算盘。 金算盘已经被干涸的血迹给糊住了。 同日,他的账本儿,被人钉在了朔州刺史衙门的门楣上。 而贫民区的许多人家,在他们破烂的院子里,发现了一锭金子、一只银元宝或者一颗珍珠、祖母绿…… 余奉先死在了他经常暗下毒手的小胡同里,日上三竿时,才被人发现,围了一身的苍蝇。 而朔北四大公子之中,名望仅在唐停鹤、安如意之下的第三公子孟祥宁,反而是最早一个传出死讯的人。 只一夜,“空空儿”名动朔北! 第084章 断浪,一剑仙人 近日,朔州城不太平。 虽然还没有朝廷发兵的消息,但是人人都知道,朝廷的大军,早晚必来。 朔北方面频频地调动、操演军马的迹象,人人都看得见。 奚人是夹在大周与鬼方之间的一个部落联盟。他们坐地起价,很多物资的价格节节攀升,其中不只是军用物资,令朔北百姓的生活也日渐窘困。 鬼方经常南下袭掠,与朔北汉人有着深仇大恨。 可是,现在现在强盗头子,竟一跃成为他们用赋税供养的保护者的座上宾,而且肆无忌惮地欺压凌辱朔北百姓,一时闹得群情汹汹。 徐伯夷的为民请命运动,一连闹了三天,声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已经不需要张讼师花钱去请,便主动加入了这场声讨运动。 于是,第四天的时候,南荣女王暗中护着真正的苦主,也登场上了。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朔北百姓更加激愤。 北朔王唐浩然本以为已经说服了朔北士族屈服于现实,不料,却在这时接到了谢飞平、颜传协、陈颂棠等人的消息: 民怨极大,民恨极重,我家不与民心为敌! 他们面都不露,只以一封简短的书信,向北朔王表明了态度。可见,已经是坚决拒绝就此事进行任何商量。 唐浩然无奈,只好把情况说与安载道知道。 安载道听了也是纠结不已,大战在即,外援固然重要,可朔北的军心民意,也不能不顾啊。 看来,公开媾和已经是不可能。安载道复又打起了暗通款曲的消息。 而这一切,都只是唐治诛杀继九骨的铺垫。 谁又能想到,那个端坐宫廷之内,看似碌碌无为的起点皇帝,竟是当下朔北时局动态的真正执子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大侠“空空儿”横出江湖。 “空空儿”的适时出现,很是迎合当下的民意,一时间关于“空空儿”的传奇故事,甚嚣尘上。 什么司仓参军宋锡卿正在密不透风的密室里,点检他贪墨的珠宝金银。空空儿突然凭空出现,一剑将其斩杀。 因为空空儿已然练成了“穿墙术”。 又有人传孟祥宁宴客那一晚,无风的湖面突然卷起巨浪,空空儿侠踏浪而来,一剑斩杀孟祥宁,又怕那巨浪伤及无辜,反手一剑,一剑断浪,瞬间平湖静水,宛若死寂。 一剑断浪,神乎其神,神乎其技。 那个被救的行商听了这些消息,只觉自己被救的场面实在不上台面,怎么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失去了神一般的光环呢?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他被救的故事就变成了下边这般模样: 那大盗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他当时有防身的利刃一口,可惜一刀劈在那大盗头上,刀就断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口飞剑夭矫而来,“刷”地一下,就将那大盗杀了。 他惊喜莫名,抬头看时,就见巷口站着一个宛若仙人的侠客。 那飞剑向他飞去,大侠口一张,就将飞剑吞入腹中,然后飘然离去。 原来那空空儿大侠早已练成“飞剑”,平素将那剑化在一枚剑丸吞在腹中,张口一吐,剑丸便化作一口利剑,可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 “穿墙术”,“断浪”,又怎及得这“飞剑术”神奇,于是空空儿的声望便更上层楼民。 江湖传言,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而入冥,善无形而灭影,许多豪门大户、官宦人家都加强了戒备。 一些得到消息,知道朔北将有求于鬼方,因而突然开始嚣张跋扈起来的胡人,突然也开始安分起来。 …… 外间的消息,也传入了宫里。 宫女、宦官们,需要经常出去采买物资,还要把一些生活垃圾运出皇宫,与外界接触频繁,消息也因之传进了宫里。 皇后安青子是安家的女儿,而宫里的宫娥女官,除了秀儿采女和谢小谢,又全是安家的人,女人又是比男人更喜欢传八卦的,于是乎,外间的一切,安青子也听了一耳朵。 “行了,外边的事,自有朝廷管着。” 直到听完了外边所有的风风雨雨,尤其是关于那位神秘而神奇的“空空儿”的故事,众宫女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安青子这才打断了她们。 安青子状似不经意地道:“咱们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吧?本宫身为皇后,只管打理好这一亩三分地,这儿不出纰漏就行。” “宫里,似乎没什么事儿。” 众宫娥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对了,娘娘,自从娘娘您进了宫,皇帝陛下就再也没临幸过裴采女了。” “裴采女长得还不错,可毕竟是个乡下野丫头,怎么跟咱们皇后娘娘比?” “娘娘,我看陛下似乎对谢尚宫有点意思呢,他们现在过往密切,我听兴庆宫的姊妹们说,陛下还曾当面大赞谢尚宫漂亮呢。” “嘻嘻,就谢尚宫那么高的个子,比陛下还高半头呢,陛下会喜欢她,你别逗了。” “真的,说不定陛下口味独特,就喜欢高个子呢?” “咱们娘娘身材适中,陛下还不是爱得不得了?这几天天天临幸坤宁宫,都没空过一天。”3sk. 安青子羞涩地笑了一下,心中暗忖:“那小贼心眼儿小的很,被我撅了一回,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就谢尚宫那么高的个头儿,他怎么可能看得入眼?想必……是因为谢尚宫的身份,他才有意接近。” 想到这里,安青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是对唐浩然和安家那老贼感恩戴德么?为何要着意地笼络北地士族?难道……” 只要是对安载道不利的,安青子就乐见其成。 她敏锐地感觉到,唐治亲近谢小谢,应该是为了拉拢北地士族。而他一旦得到北地士族的支持,势必想要得到更多权利。 那样的话,唐治将来就必然会跟安载道对立,甚至发生斗争! 想到这里,安青子忽然一阵激动,但她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这个苗头,可不能叫安老贼知道。 于是,她故作淡然地道:“什么亲近谢尚宫,他是皇帝,难不成后宫里永远就只有一个皇后?这种事情,不必理会,对家里也不要提,免得叫我父亲觉得,你们都是干不了正事儿的,只会传些有得没得的闲话!” 众宫女听了深以为是,连忙答应下来。 安青子一俟发现唐治竟有可能产生了野心,要与她父亲争权,登时如获至宝。 她想了又想,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便起身道:“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本宫去探望一下陛下。” 众宫女听了,便取笑起安青子来。 所谓取笑,自然是极有分寸,看似打趣,其实却是在恭维他们夫妻恩爱。 安青子一个天天被赶出去睡罗汉榻,早晨还要自己抱着被褥回去装同寝的皇后,听了却只觉不自在。 将众宫娥轰开了,安青子便只带了两个贴身宫娥,径往唐治平素常待的兴庆殿赶去。 到了兴庆殿,安青子未叫人传报。 在宫里,也只有皇后才有这个资格。 她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尚未进入御书房,便听唐治的声音传来:“换一批!” 第085章 帝后,异床同梦 御书房内,谢小谢和穆公公,正站在唐治左右。 唐治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各种纸张。 安青子一眼就认出,那里边有薄滑纸、六合笺、梅花笺、竹笺,还有硬黄纸、白鹿纸等不下七八种当世名纸。 唐治摇头道:“这些纸张,有的光泽莹滑,有的光净洁白,都很不错。不过,朕需要的是坚韧紧致一些的纸,因为朕的画与众不同,这是朕在‘蝉鸣寺’研究发明的一种新的作画方式。” 唐治怕说不明白,想了一想,便取出一副画夹,打开,对穆斯和谢小谢道:“喏,你们看,这是朕的画。” 谢小谢只一眼就认出,那画上画的是裴采女。 不是常见的宫廷仕女图风格,也没有背景画面,就只有裴采女一人,正在画上舞剑,就如在白雪皑皑中一人独舞,跃然纸上,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谢小谢惊咦一声,她见过的画,写意而不写实,唐治这画,却是写实而不写意,别有特色。 谢小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是很便宜的草纸,柔软、潦草,草纹中还有稻草根茎。 这画本就是用炭笔画上去的,现在画面有些涂污了,画纸的边缘也有些毛边了。3sk. 唐治道:“我不用软笔,我作画,用的是硬笔。画好了才用软笔上色。这纸最好硬一些,才方便我运笔。” 穆斯看了看那画,忽然一拍额头,道:“有一种纸张,名唤玉版纸,紧致结实,只因常被用来做书皮扉页,或者用来抄写经书,很少有人用于作画,所以奴婢没有拿来。” 唐治喜道:“甚好,你快去取来,让朕看看。” “奴婢遵旨。” 穆斯答应一声,一转身看见安青子,忙又施礼道:“见过娘娘。” 安青子似笑非笑地走近,道:“哦?本宫瞧瞧,陛下有何独到的作画之法。” 她方才站的远,看不清画面,但也知道,画的那是一个女人。 作为正牌妻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谢小谢盈盈福礼:“见过皇后娘娘。” 安青子没理她和穆斯,径直走到唐治身边,接过了画板。 唐治有些意外:“皇后怎么来了?” 安青子看了看那画,抬起头来,盈盈含笑地睇着唐治,柔声道:“妾身想念陛下了,所以过来看看,陛下不会怪责吧。” 穆斯被安青子当了空气之后,已经一溜烟儿地走了。 谢小谢一见帝后要说温存话儿,赶紧也退出了御书房去。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时,谢小谢将那画板往几案上轻轻一丢,淡淡地道:“陛下对裴采女还真是情深呢。” 唐治听着,怎么有种山西老陈醋的味道呢? 不应该啊,她又不是自己真正老婆。难不成她占有欲这么强,名义夫妻,也要计较这些? 唐治伸手一拉,就把安青子拉进了怀里。 唐治道:“皇后喜欢么,要不要朕为你也画一幅啊?” 安青子一下子坐到了唐治的腿上,酸痛微胀的感觉提醒着她,这个恶人前两天还毫不留情地揍过她。 “别起来,穆公公马上就回来了。” 安青子正要挣扎起来,唐治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她的鬓边有几根青丝,衬着白里透红的耳廓,耳垂上还缀着两颗红玉珠子。 唐治的唇被那青丝撩得有些痒,便吹了口气,将它拂开。 于是,安青子的耳垂,便愈发地红了。 “来,你先看看,朕这画,怎么样?” 安青子强忍着羞愤,仔细地看了看那画,撇嘴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白描手法的变种,画花鸟的,画人物肖像的,很多都有类似的本领,倒是你加了对于光线的明暗处理,使得它更加跃然纸上,这一点倒是不常见。” 唐治听了,不禁暗暗佩服。 不愧是朔北第一才女,画画定然也是一流的。 一般的古人看多了“写形传神、应物象形、应景造像”的画,看到这素描,未免惊叹于它的“真”。 而这其实不过是画家们的基本功罢了,所谓白描,其实就是素描,只是西方素描对明暗光线的处理,使得它更显立体。但不管怎么说,会素描,在画家这个群体里是拿不出手的。 唐治便叹了口气,道:“山居简陋,平素也没有那么多笔墨纸砚供我挥霍,我在沙地上画山、画水、画花鸟、画自己,便渐渐悟出了这么一点道理,确实不算什么本领。” 安青子听他说的凄惨,不由得心中一软。转念想起此来的目的,安青子趁机道:“你在山中,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做了皇帝,总算扬眉吐气了吧?” 唐治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道:“偏居一隅的小朝廷?旦夕可灭的小朝廷?” 安青子的心提了起来,道:“陛下似乎另有想法?” 唐治道:“当然,我的父兄,还在神都洛邑受苦,我这个皇帝,如今也还未被天下承认为正统。我要秣马厉兵,打去神都,成为这天下,真正的皇帝!” 唐治顿了一顿,伸手一圈安青子的小蛮腰,在她耳边柔声道:“有岳丈大人的大军,有北朔王爷的运筹,朕终有一日,会亲提大军,杀进神都的!” 安青子被她的气息惹得白净细嫩的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唐治说的虽然含蓄,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唐治的野心与欲望。 只要他有野心,那就好。即便他现在的野心与安老贼并不冲突,但是总有一天,他想做真正皇帝的想法,将使他和安老贼越走越远,最终反目。 “也许,我可以借他的手,替母亲报仇?”这个想法,突然浮上了安青子的心头。 安青子咬了咬唇,明明感觉到唐治的手在她柔软的腰肢间不老实地游动,既然已经存了利用唐治的想法,便不想与他闹得太僵,那就只能装不知道了。 穆斯不合时宜地跑回来了,兴冲冲地抱着一大捆玉版纸。 “陛下,陛下,就是这种纸,您看合不合用?” 安青子见穆公公回来了,就想从唐治的怀里站起来。 但唐治双手环着她,已经接过了一张玉版纸,安青子又羞又气,只好无奈地坐回去。 “好……,这纸,正合用!” 唐治的手指,轻轻地从那张洁白、紧致、密实的玉版纸上掠过。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但眼神儿却分外锐利,就像冷月下的刀锋。 一笑如佛,一眼如魔。 第086章 县尊,狗血淋头 安青子是逃出兴庆宫御书房的。 唐治说,素描只是基本功,他还会一种“油画”,想请她这位大家品鉴品鉴。 不过,安青子已经知道了唐治的野心,在他面前多捱一刻也装不下去了。 宫殿一角,几个宫娥搂着石榴裙,蹲在那儿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 安青子定了定神,缓步走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安青子威严地问。 “呀,皇后娘娘。” 都是安节度使府上出来的姑娘,对安青子并不是特别的惧怕。 一见安青子来了,一个姑娘便兴冲冲道:“娘娘,你看,这墙角长了好多蘑菇,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宫里头一旦熟了,实在乏善可陈。 就那么大的地方,每天就那么点事情,所以看到点什么,这些年轻姑娘都觉得新鲜。 安青子定睛一看,这片房山头是阴面,地面潮湿,青砖的地面都长了青苔。 墙角确实有一排蘑菇长了出来。 一个姑娘指着旁边隆起的地面道:“娘娘你看这里,还有好多蘑菇要拱出来呢。” 另一个姑娘大概是城里丫头,没见过这种事情,惊叹道:“太厉害了,就这软塌塌的蘑菇,能把地面的泥土拱起这么高。” 先前那个姑娘道:“这算什么呀,你没见过竹笋吧?那个长得才叫快,力气也大,一场雨才下一半,它就能窜出一尺高,把地面拱成小帐蓬似的。” 安青子听他们说着,忽然就想起方才坐在唐治怀里的情景。 就那么厮磨着,然后她就好像变成了被竹笋拱起的泥土…… 安青子登时一阵脸热心跳,暗啐了一口,天杀的小贼,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怎么样? 她也想不到,所以这句狠话也就说不出口。 …… “你这啖狗屎的田舍奴,耳朵塞了驴毛啦?没听懂老子说的话,还来问,还来问,老子经略朔北五州,军政多少大事,这等小事也要不断地请示,老子要你何用!” 朔州知县严善蒲,被他“女婿”安载道,骂了个狗血淋头。 严知县被唬得瑟瑟发抖,俯地请罪:“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知罪就快滚!一群泥腿子你都应付不来,要你何用?鬼方王子是什么人,能抓吗?不走心的混账东西,滚!滚出去!” 严知县被他脾气暴躁的好女婿安载道踢了一脚,在地上咕噜翻了个滚儿,急忙捡起乌纱帽,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安载道狠狠啐了一口,神色悻悻。 他的斥候传回消息,朝廷果然出兵了。 由女帝亲信丘神机统大军十五万,正浩浩荡荡杀奔朔北而来。 这十五万兵,就算有一半的辅兵,也还有七万多战兵,不容小觑。 可是他向鬼方借兵的事,现在却毫无进展。 不但没有进展,反而有跟鬼方王子闹僵的可能。 北朔王传来消息,说山东高门和关陇贵族集团,隐晦地答应给予他们一定的帮助。 但是,这种拖后腿的帮助,见效太慢了! 安载道的野心很大,他要的可不只是自保,他还想打进中原去,将这天下,换一个主人。 所以,这第一仗的胜负,关系到声望,关系到士气,关系到太多观望者倒向的方向,他志在必得。 按照山东高门,关陇贵族的隐晦手段,他就算是能胜,也是惨胜。 两败俱伤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 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安载道思量了一阵儿,心气儿渐渐平息下来。 “如意,孟大家还有多久到朔州?” “按照现在传来的消息,以孟大家一行人的脚程,还需五天。” “好!七天后,在西郊别院,请孟大家表演剑舞。你安排一下。还有,拟个客人名单出来,现在就开始派发。记住,那些门阀士家的人,不要请。” 安如意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颔首道:“好!主宾之席,给北朔王?” 安载道摇头道:“不,主宾有两位,却不是唐浩然。” 安如意更加奇怪了,北朔王都不是主宾?还有谁,够资格位列北朔王之上? 安载道微笑道:“主宾,有两位!这两位,为父亲自去请!” 安如意见他不说,却也不再问,便应道:“是!” …… 严善蒲被安载道骂了个狗血淋头,脸色阴沉地回到县衙,马上召来县丞、主簿、三衙班头等一众属官,把他们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是一群废物,泥腿子的人数多了一点儿,你们就失了分寸了?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 三个班头连忙上前一步,道:“小的在。” 严善蒲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回去,调度三班衙役。宋县丞,你再就近征调些民壮来,就埋伏在县衙里,明日那些刁民再来闹事,就冲出来给我打,生生打将出去,便是打死了也无妨!” 县丞宋哲犹预豫了一下,想到此人是安节度的“岳丈”,这主意很可能是安节度的决定,便没有多言,只是称喏一声。 主簿夏可却不免忧心忡忡道:“县尊,这么做只怕不妥。” 严善蒲瞪着他道:“出了什么事,自有本官顶着,本官都不怕,你怕什么?” 夏主簿拱手道:“县尊,一群泥腿子,下官自然不怕他们反了天去。只不过,最近有一个奇侠空空儿,来无影、去无踪,专杀贪官污吏,欺压良善者……,如果……” 说到这里,夏主簿突然住口了。 严县令的脸色很难看,越来越难看,脸上的肌肉都在突突打颤。 “本官是贪官污吏吗?本官欺压良善了吗?那空空儿以武犯禁,干犯国法,如今满大街的海捕文书,他逃命尚且来不及,还敢来冒犯本官?你真当那些愚夫愚妇传的谣是真的了?他还真能飞天遁地不成?夏主簿,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夏主薄是属官不假,但级别却也不低了,被他这般咆哮,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出去,都出去,就按我说的做,出了什么事,本官一力承担。” 夏主簿、宋县丞,以及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三个班头,连忙退了出去。23sk. 到了廊下,宋县丞苦笑道:“夏主簿,你方才真是昏了头了,你那么说,县尊脸面如何过得去?” 夏可“嘿”了一声,抬眼望青天,心中恶狠狠咒骂:“夏某好言相劝,你不听。但愿那空空儿大侠真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宰了你个狗娘养的,方消老子心头这口恶气!” 第087章 红日,明镜高悬 翌日一早,徐伯夷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又来了。 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付工钱了。 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参与进来。 的确有一部分人因为没了工钱,退了出去,但还是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他们不是麻木不仁,只是他们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为自己和家人觅一口吃食上。 这几天跟着徐伯夷上公堂,使他们渐渐明白,原来,他们也可以发出呐喊,原来,他们人多了,大老爷也会忌惮。 他们,是可以团结起来,让他们的处境改善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今天的县衙显得异常安静,一些百姓甚至产生了县太爷不胜其扰,提前溜之大吉了的感觉。 但是徐伯夷可是个大盗,当年做驿卒时,那也是油滑无比。 他马上发觉有些不对,立即高声提醒:“大家小心了,提防埋伏。”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众百姓反而有些慌了。 他们毕竟还没有与官府对着干的勇气与决心。 南荣女王护着几个苦主也来了,瞧见这般情形,马上向人群中自己的几个人递了个眼色,暗暗提高了警惕。 堪堪走到县衙前时,徐伯夷拎起鼓槌就要敲,却听衙门里一声锣响,旋即一声大喝:“尔等刁民,三番五次,袭扰公堂,奉大老爷口谕,往死里打!” 徐伯夷吃了一惊,鼓槌一丢,就摸向腰间暗藏的利刃。 南荣女王那边,也立即示意手下,且把苦主带走,而他自己,也摸向袖中暗藏的兵刃。 县衙的大门“轰”地一声,只开了一下。 然后,那门就靠着惯性,吱呀呀地缓缓打开来。 徐伯夷和南荣女王愣住了,就见那门慢慢打开,里边却没有人冲出来。 大门完全打开后,就见县衙仪道前,站着许多的衙役,有执刀的,有执水火棍的,有提着锁枷的,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向门口,而是背对百姓,抻着脖子望着公堂方向,就像中了定身法了。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对视一眼,提着小心走了进去。 他们两个杀人越货的行径都干过,自然不怕这些只会欺压良善的普通衙役。 二人走进大门,沿着仪道往前走出不远,甚至越过了一些定定地站在那儿的衙役,然后,他们也站住了,同样抻着脖子,定定地看着大堂。 这一幕,着实令众百姓惊奇不已。 若只是三五个人,只怕早就吓得一轰而散,还当他们中了邪。 可外边几百号人呢,既然不是官差打人,他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家一拥而入,然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大堂大门洞开,堂上空空荡荡。 但是,县太爷的公堂之后,那张“青天红日图”上的红日不见了。 碧波之上,本该是红日的位置,钉着一个人。 这人穿官衣,戴官帽,双手下垂,直挺挺地被钉在那里,在他头顶,就是“明镜高悬”的匾额。 夏主簿和宋县丞瑟瑟发抖,他们一眼就认出,那被钉在了“青天红日图”上的官儿,正是他们的县尊,严善蒲。 抖了半天,夏主簿发出一声女人般的尖叫:“严……严知县被空空儿给杀啦!” 安载道昨日痛骂了严善蒲一顿,犹显不解气,当晚就召了严善蒲的女儿侍寝,父债子偿,狠狠地收拾了她一番。23sk. 今儿一大早,他便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安载道先去了一趟皇宫,把朝廷派出十五万大军,由大将丘神机统率,正日夜兼程,北上朔州的消息告诉了他。 见唐治强作镇定,却已坐立不安的模样,安载道暗暗不屑,口中却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忧,老臣早知定有今日,早已做好了安排,此次朝廷大军,必定奈何不了我们。” 唐治一听,惊喜道:“原来国丈早有绸缪,那朕就放心了。” 安载道似笑非笑地道:“臣的确早就做了安排,联手鬼方,就是臣的安排之一。” 唐治一听,顿时面有难色。 安载道道:“陛下,贤婿啊,老夫既是陛下的臣,也是陛下的岳丈,自然会全心全意站在陛下一边,为陛下打算。 如今,鬼方的兵,已经不是借不借的问题,而是一旦联手失败,就会把他们推向大周一方,变成我们敌人的问题。 所以,鬼方之兵,现在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至于那继九骨,臣如今有个安排,只是要让陛下稍稍受些委屈,却不知陛下可能接受?” 唐治听他说的情真意切,不禁动容,道:“不知国丈有何变通的办法?” 安载道缓声道:“再有几日,我大唐第一舞人孟姜孟大家,将赴朔州表演剑器。老臣想,在西郊别院,为孟大家设台,当众表演剑舞,介时,邀请些官绅名流赴宴。 而陛下,可以微服便装,与民同乐。到时候,老臣会安排继九骨也去赴宴,陛下只装事先全不知情,到时见了他,请异国王子近前饮酒,本也合乎朝廷礼制。相信陛下与九骨王子的怨隙,只是一杯水酒,也就解决了。” 唐治早就判断,已经骑虎难下的安载道,必然还要安排他与继九骨有所联络,只是却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 唐治想了一想,仍旧拿矫道:“这样……可以吗?” 安载道见他语气松动了,心中暗喜,急忙道:“陛下乃一国之主,而他继九骨,不过是鬼方诸王子之一,只是比较受大妃宠爱些罢了。 陛下一国之君,赐酒共饮,这是多大的面子,那继九骨虽然狂妄,却也不蠢,他也知道,与我们联手,利益才最大,又岂会不见好就收?” 唐治听了,松了口气,豪爽地道:“好!酒要喝,舞要跳!既然要大方,那朕更大方一些,朕的画,还是不错的,到时候,朕再赠他一幅亲手所绘的画作,平息这段纠葛。” 安载道喜上眉梢,道:“如此更好,陛下善纳忠言,老臣甚感欣慰。” 这时殿口有人高声道:“皇后到~~~” 唐治笑道:“是我通知皇后的,国丈来了,父女还当一见。” 安青子姗姗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安载道,眸中的厌恶与憎恨便迅速地隐藏了起来。 她快步上前,正要拜见,安载道已抢先一步,滑下椅子,一个长揖落地:“老臣安载道,见过皇后娘娘。” 安青子停住脚步,受了他这一礼,缓声道:“太尉请起。” 待安载道站起身来,安青子才屈膝一拜,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安载道满面慈祥,急忙伸手挽扶:“女儿快快起来,怎么样,如今你已为人妇,不比在家里时随意娇纵,可要做一个贤后啊。” 唐治看着“父慈子孝”的这一对,却敏锐地察觉,安载道的手隔着衣袖,触及安青子的手腕时,安青子竟下意识地一缩。 这对父女,似乎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和睦呢…… 第088章 谁人,扮猪吃虎 国丈与皇后叙谈几句,双双落座,唠起了家常。 安载道谈及女儿在安府时,是如何的活泼娇纵,比如小时候趁他睡着,用毛笔在他脸上画乌龟,说到趣处,哈哈大笑。 安载道虽然是把安如意小时候做的一些事,张冠李戴到了安青子身上,但说起来却毫无破绽。 这老东西惯于扮猪吃虎,唐浩然那老狐狸都被他瞒了过去,做戏于他而言,自然不难。 只是,唐治却是一只真正的猪面虎。 他从安载道言谈笑语间,发现不了什么破绽,却能从安青子的表现里,看出一些不妥来。 安青子虽然也在努力扮演着父女感情很好的样子,但是她的笑有些牵强,尤其是她的眼神儿,看着安载道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一丝孺慕的情意。 “这对父女,似乎有些貌合神离呢。只是不知,他们的关系,究竟有多疏远,这位皇后娘娘,也不知是否能为我所用。” 可怜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都想着利用对方来对付安载道。但是他们却都不知道对方如今的真正立场,所以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 否则,只怕要一拍即合,立马变成一对最佳拍档了。 这慈父,安载道演的也别扭。尤其是安青子向他望来的目光,冷静、清澈,看着他扮慈父的时候,安载道总感觉她的眸中含着一丝讥诮。 安载道也扮得不自在起来,又小坐片刻,便籍口公务繁忙,匆匆告退。 唐治与安青子联袂送到殿下,唐治若有深意地笑道:“皇后在安家,看来很受宠啊。” “家父最宠爱的,当然是我大哥。不过,他那么多女儿,偏把我嫁进宫来,对我,自然也是……很不错的。”23sk. 说完这句话,安青子就转过身,姗姗地走进了殿里去。 唐治捏着下巴想,这对父女之间,似乎真的有问题。 不过,就算有矛盾,那也是父女,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 想让她帮忙,恐怕也不容易。 在她的态度明朗之前,我的真正立场,是绝不能暴露的。 嗯,要不要……真的“睡服”她? …… 安载道离开皇宫,便直接去了继九骨所住的馆驿。 继九骨也不起身,就那么大剌剌地坐着,阴阳怪气儿地道:“安太尉,可是把人给我送来了?” 草原上的人,生命力坚韧得就像是野草。 这才短短几天功夫,禾昭竟然已经能够下地了,拄着拐杖,缓慢走动。 他站在叱豆浑身旁,仇恨地瞪着安载道。 安载道也不用请,自行走去坐了,苦笑道:“王子,老夫说过了,那谢小谢不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角色,此事不可莽撞。” 继九骨白眼一翻,道:“那你来做什么?我继九骨可就是这样的脾气,我不出了气,咱什么都不要谈。” 安载道清咳一声,道:“再过几天,我大唐第一舞人,孟姜孟大师,将驾临朔州。老夫将在西郊别院金玉堂,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接风洗尘,并清安大家当众表演剑舞。” 继九骨哼了一声道:“没兴趣!” 安载道继续道:“谢小谢,也会去。” 继九骨的眼睛亮了。 安载道笑了笑,道:“谢小谢是女官,她会陪着陛下一起去。” 继九骨眼珠一转,道:“你们那个陛下,也会去?” 安载道颔首道:“会去!他会微服便装,赴金玉堂之宴。介时,与王子你偶然相逢,他国王子,自当以国礼待之。希望到时候,一杯水酒,一笑泯恩仇。” 继九骨目光一闪,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堂堂王子,受邀来到你朔方,礼遇没有,倒是挨了一剑。 就连我最亲信的好兄弟,现在都还半死不活的,一杯酒,就想了结此事?安太尉,你们这酒,好贵呀。” 安载道说道:“介时,我会安排人,用药迷倒谢小谢,王子可以事先安排好人和车驾。等宴会散了,王子回去,愿意怎么消遣她,都随王子的意。” 继九骨无赖地笑道:“若是当时,就让本王子出了这口气,本王子也不为己甚。可是现在,本王子都被朔州城的人笑话了好几天啦。” 他掏了掏耳朵,道:“怎么着?我听说,还有人告我?啧啧啧,那我就更不能善罢甘休了。 那谢小谢,我愿意怎么作贱,开心的都只是我自己。毕竟我答应了你,不公之与众。不能给别人看,不够开心啊……” 安载道早知道鬼方贪婪,朝廷已经出兵的消息,鬼方很可能也知道了。 如今以受伤为借口,势必会狮子大开口。 安载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只要你们有本事打过去,自我朔北五州,至放州之间,三州十二大城,每攻下一城,允许你们无禁三天。” 三天无禁,也就是在这三天之内,城中的人,无论权贵百姓,无论背景出身,任杀、任掳,任由处置。城中的财产,也由得他们随意劫掠,只要他们拿得动!” 不过,鬼方人打仗,通常是一人五马。进了中原,草料不像在草原上时随处可见,那一人双马也是最普通的配置。 一匹马用来打仗,一匹马用来驮着他们抢来的财帛和女子,应该也能把沿途城池,抄个大半了。 继九骨哈哈大笑,拍案道:“安太尉爽快!我九骨王子,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旁,叱豆浑突然道:“口说无凭,还须立下字据。” 安载道苦笑道:“好!只是,在我们打进中原之前,这字据,不可亮出来。真要打进去了,我不阻拦你,这字据,最好也是不要示之于众。” 继九骨满口答应:“你放心,安太尉就是我们鬼方,与大炎合作的最大保障。只要你不食言,本王子自然全力维护你的威信。” 安载道叹了口气,便让叱豆浑取来笔墨,当场写下一张字据,扯下腰间所挂的私人小钤,加了印,交予继九骨。 继九骨是鬼方王子,自然是识得中原文字的,仔细看了一遍无误,这才小心收好。 他刚把字据收进袖中,安载道的一个随从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太尉,太尉,大事不好,朔州知县严善蒲,也……也死了。” 第089章 目标,金玉之园 安载道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继九骨好奇地道:“是那个什么空空儿干的?” 安载道吁了口气,问道:“王子也听说过这个人?” 继九骨道:“不错,听说此人飞檐走壁,登萍渡水不在话下,甚至隔空取物、穿墙飞剑,宛如神仙人物。” 安载道冷笑道:“愚夫愚妇,夸张其辞!” 继九骨舔了舔嘴唇,笑道:“不过,此人一身艺业本领不凡,那却是一定的了,若有机会,我倒想领教领教。” 安载道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江湖人手段,不比行伍作战,有时候,防不胜防,王子最好不要冒险。” 说罢,安载道转向那随从,道:“这个空空儿,近来在我朔州兴风作浪,海捕文书可已发下去了?” 那随从道:“早就发下去了,只是,那空空儿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无从寻找。民间百姓纵然有看到过他的,只怕也……也不会告发的。” 安载道冷笑一声,道:“那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好处。传下令去,凡举报空空儿线索,使我官府能有所获者,赏五十金。能抓住空空儿,押送官府者,赏百金。重赏之下,老夫不信没人动心。” 那随从忙答应一声。 安载道又厉声道:“再传一令,知情不报甚至藏匿空空儿者,斩!其妻子,同罪。共居一处之亲眷,徒刑。其所在村正、里正,免其职,抄家。” 继九骨笑道:“安太尉软硬兼施,好手段。” 安载道见那随从急急出去了,冷着脸转向继九骨,道:“那个空空儿,尤喜刺杀飞扬跋扈的胡人,九骨王子无事,最好不要出门。别忘了金玉堂之约,具体事宜,老夫会让小儿如意与你联络。” 说罢,安载道拂袖而去。 后边,继九骨怪笑连连。 安载道残虐成性,但是与继九骨这个变态一比,他简直就是个乖宝宝了。 与这个性情乖张的继九骨在一起,连安载道都有些受不了。 …… 大唐第一舞者孟姜,提前一天抵达了朔州城。 不过,她这一行人动静太大,孟姜叫人在城外十里处暂且扎营,而她自己则换了装扮,带了两个亲信的随从,先行进了城。 城中自有隐宗的人接待,将孟姜引入一处当铺后面的宅邸。 “姑娘怎么今儿就来了?北朔王和安载道很重视姑娘此行,将城西的金玉堂别院,充作了姑娘下榻之处。” 当铺掌柜的温知瑜陪着笑脸儿道。 “无妨,我先进城瞧瞧,明儿一早,我再出城。” 孟姜把自己一屁股摔进了逍遥椅中,吁了口大气,道:“这一路车马,坐得屁股都酸了,还是脚踏实地的舒坦。” 她脱了靴子,把双腿利落地往逍遥椅中一盘,抓过茶壶,便是咕咚咚一通牛饮。 孟姜这大咧咧的样子,若是一般人,那便是粗俗,尤其是作为一个姑娘家,不够娴静秀雅。 可她是“继嗣堂”隐宗宗主,同样的举动,在大掌柜的温知瑜眼中看来,那就叫奇人奇行,独立特行了。不但不觉扎眼,反而觉得…… 宗主就该这样,要不人家能是宗主? 孟姜一口气喝了半壶茶水,这才把嘴巴一抹,道:“朔州这边,近来有什么情况么?” 温大掌柜的道:“朝廷方面,丘神机统大军十五万,正日夜兼程,往朔北而来。估摸着,立夏的时候,就能打起来。 这边,安载道也正秣马厉兵,准备大战。不过,安载道有意向鬼方借兵,遭到了北地门阀的强烈反对。” 孟姜笑了笑,“继嗣堂”就是为门阀士家服务的一个秘密组织,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士族。士族有此反应,并不意外。 王朝废立,其实他们都不太在乎的。因为,换一个皇帝,也影响不到他们这些士族的存在。 但是夷狄,对他们而言,却与水与火,永远不相容的。 温大掌柜的道:“安载道不死心,估摸着还有手段。不过,北地门阀也不只是出言反对,他们也在盯着安载道,绝不会允许他与鬼方媾和的。” 孟姜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位秀儿采女,如今什么情形?” 大掌柜的面有难色,道:“宗主恕罪,那大炎皇宫,现如今都是安载道和北朔王的人,就连北地士族,也只送进去一个谢尚宫,我们的人,一时没办法渗透进去,没有打听到她的近况。” 孟姜脸上露出有趣的笑容,道:“有意思,堂堂义阳郡王,跑到这朔北小朝廷做起了采女。也不知道她这采女是真采女还是假采女,若是真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温知瑜欠着身,等着她问话。 孟姜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秀儿采女来的。一定得想办法,让我和她见上面。” 温大掌柜的垂手道:“这件事,倒无需小的安排了。姑娘你还有所不知,北朔王和安载道将在城西金玉堂为姑娘你举办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届时,他们的皇帝也会去,而裴采女,会跟皇帝一起去。” 孟姜怔了一怔,旋即笑逐颜开:“竟有此事?好得很。看来本姑娘此行,很顺利啊!” …… 剑器大师孟大家,即将驾临朔州城。 这个消息,已经在整个朔州城传开。 如果是平时,这种文化盛事,是绝对少不了孟祥宁孟公子的。???.23sk. 这个人杀养父、夺其产,又是靠娶了权贵之女立稳脚跟,心里底有一种极强的需要人认可的渴望。 所以,他喜欢“仗义疏财”,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对于各种文化盛事,更是不遗余力。 不过,他已经死了,朔北四大公子三缺一。 于是,最积极的就变成了卫知行。 卫知行不属于朔北四大公子,按实力,他排第五。 可是,人人皆知四大美人儿,每次科举最风光的都是状元、榜眼与探花,谁会注意到接下来的那人是谁啊。 所以,这次有机会进位替补,名列四大公子,卫知行好不积极。 金玉堂之宴,本来是由安如意和唐停鹤负责的,但实际上的主要操办人,却是他。 原本就屈居四大公子之末的叶上秋,就只是跟着打酱油了。 而根本没在金玉堂露面的安如意,此时却已出现在了继九骨的住处。 “明日,孟大家的芳驾,就将抵达朔州。我安唐两家,会先安排一个小范围的饮宴为孟大家接风,然后,让孟大家休息一天。大后天,举办金玉堂之会!” 安如意微笑地对继九骨道:“我已经叫人找了一对‘拍花子’的夫妻,到时安排他们进入金玉园。 这对夫妻,是我转了几手找来的,就算他们被抓了,也不会知道主使他们的是何人。 他们夫妻会负责在我指定的地方将谢小谢迷晕,趁着酒宴热闹,用菜车把人从后门运出金玉园。” 安如意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简单地画了个金玉园的简略地图,在后门位置点了点。 “九骨王子,到时候,你安排人在这里接应,迅速将人接走。接应的人,最好不是你的人,免得一旦失手,让你我变得被动。” 继九骨捏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安如意阴险地一笑,道:“藏匿美人儿的地方,王子最好,也另择一处所在,以防万一。” 继九骨嘿嘿地笑了起来:“如意公子不愧是风流倜傥,这种风流儿事儿做起来驾轻就熟,九骨倒像一个门外汉了。” 安如意忍着心中的厌弃,依旧不失风度地一笑:“那么,就这样说定了。预祝王子,玩得愉快!” 第090章 新晋,四大公子 金玉园,金玉苑,金玉堂。 堂上,新四大公子毕至,正在安静地等候孟姜孟大家。 孟姜“今晚到了”,由唐停鹤与安如意接到金玉园入住。 姑娘一路舟车,自然要稍事整顿,所以四大公子,便只能在堂上等候。 他们很有耐心,能让这四大公子一起耐心等候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孟姜孟大家一人了。 不过,江湖名伶、名伎,其实大多如此。 只要她们还未嫁人,便是地位超然,公子名流趋之若鹜,敬若上宾。 但是只要有朝一日她们嫁人,也就那么回事儿,就像秦淮八艳。 别看之前一个个将她捧作天上仙子,但是她的出身,就注定了做不了正妻,顶多成为一个宠妾。 而对迎娶她过门的人来说,这笔投资值得过。 本来,只在一地小有名气的人,娶了这样的名流,顷刻间就能名满天下。 这,就是名伶、名伎的价值。 如今的孟姜尚是自由身,朔北四大公子于堂上恭候,也就不显特别了,反而愈发衬托出了他们的风度。 安载道和唐浩然没有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毕竟,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们这样“追星。”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后堂响起,正闲坐喝茶,有些无聊的四位公子登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 就见十六名唇红齿白的青衣少年鱼贯而入,自左右雁翎状分开。 接着,又有十六名眉眼如画的少女姗姗而入,以同样的站位,站到了这十六个少年面前。 孟大家作为客人,在一位王世子,一位节度使公子,两位朔北权臣的公子面前,竟然是这么大的排场。 但是,安如意和唐停鹤等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似乎,唯有如此,才配得上她大周第一舞人的身份。 人未至,便有环佩叮当,孟大家似乎是要出来了。 卫知行暗暗咋舌,这位孟姑娘,当真好大的排场。难怪传闻神都许多权贵人家,都想把她收进房中,将这样一个女子蓄为私有,本身就是抬高自己身价的一种行为呀。 孟姜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只在领襟袖口绣了浅浅紫纹的白色轻罗,袅袅而入。 只一眼瞧去,入目的就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儿,腰肢袅娜,身段儿风流。 她挽着一个飞仙髻,雾寰云鬓。额前还环着一条精致的细金链子充当抹额,细金链子最前端,一颗心型的红宝石,正压在双眉中间的上方,衬托着那广洁细嫩的额头。 叶上秋和卫知行之前只隔着车帘儿,听见过孟大家的声音,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的模样。 一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面孔,瓜子脸蛋儿,颈子又细又长,周身线条极显柔润。 看她行走,步态几乎没有起伏,就似是踏着云,轻轻地飘了进来。 看着这一袭白色云裳,莲步轻移,袅袅娜娜的优雅仙子,安如意最先长揖了下去:“朔州安如意,见过孟大家!” 唐停鹤猛然反应过来,暗自懊恼又被安如意占了先机,忙也含笑长揖:“北朔王府唐停鹤,见过孟大家。” 叶上秋和卫知行后知后觉,忙也上前见礼。 孟姜站住脚步,眉眼盈盈,温柔福礼,声音也像春水一般温柔:“小女子孟姜,见过四位公子。奴本江湖艺人,何敢当四位公子如此礼遇。” 唐停鹤抢先笑道:“孟大家客气了,停鹤也好舞剑,今日得遇大家,如遇知己,闲暇时,还要向孟大家讨教一番。” 安如意哈哈一笑,打断了孟姜准备的回话,道:“姑娘还是先入座吧,你不坐,大家就只好全都站着。” 孟姜莞尔一笑,便娉婷入座,那入座的姿态也是优雅之极。 叶东来若在此处,只怕是要嗤之以鼻。 瞧这作派,不染纤尘的仙女儿似的,可谁能想到,她能一边毫无形象地抠着脚,一边大快朵颐地吃掉一整只“葫芦鸡”,吃得满嘴流油。骗子!女人全是大骗子!在外在家,截然两样! 叶上秋见孟姜入了座,便也归了座,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孟大家能来朔州,朔北名流欣喜若狂。只是孟大家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唐兄与安兄体贴,所以今日只有我四人为孟大家接风洗尘,以便孟大家能好好休息。后天,还在此地,当有盛大宴会。” “有劳几位公子了。” 孟姜嫣然而笑,翘着纤细修长的兰花指揭起杯盖,轻拨着杯中的茶水:“奴只是于剑舞一道小有所成,比不得四位青年才俊,所以皆经天纬地之才,四位如此礼遇,让孟姜惶恐。” 卫知行笑道:“孟大家的剑舞,天下无双,理应受此礼遇。” 孟姜叹息道:“不过是娱人耳目的舞艺罢了。不过,来时路上,我却听说,朔州城里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侠客,名唤‘空空儿’,可以飞剑杀人,出入戒备森严处,如入无人之地?”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静寂,就像秋风把最后一片落叶也给吹走了似的,好不萧瑟。 半晌,唐停鹤勉强一笑,道:“孟大家倒是消息灵通。咳,朔州的确是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却也不过是以武犯禁的强梁罢了。” 安如意唬着脸儿道:“此等不法狂徒,早晚被绳之以法,名正典刑。” 孟姜吃吃一笑,忙以手掩口,道:“人家学的也是剑,虽然是舞,所以对使剑的,特别的注意罢了,可不是倾慕那以身拭法之一,言语若在莽撞,四位公子莫怪。” 这孟姜,与见叶东来时的作派大不相同。这时候晕生双颊,反手以掌背掩着口,露出娇嫩红润的掌心,尤其显得俏皮。 特别是她说话时,那眼波溜溜儿地一转,既雅且媚,哪还有半分女汉子形象。 四大公子见了,只觉赏心悦目,马上也笑了起来。 叶上秋道:“孟大家以剑娱人,空空儿以剑杀人,不能比,不能比的。不过姑娘你尽管放心,这金玉园四周,唐、安两位公子,已经布下了重重警戒,就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绝对不会有宵小惊扰孟大家的。”???.23sk. 同一个夜晚,坤宁宫里的安青子,却是坐立不安。 因为,今晚唐治没有来。 安青子都渐渐习惯了唐治夜晚驾临坤宁宫,他睡寝室,安青子自觉地抱着被褥去睡“客厅”了。 忽然之间,唐治不来了,她反倒有些心烦意乱,不太适应了。 “这个死人,今晚到底还来不来?你要不来,你吱一声啊,那本姑娘也能安心睡一晚大床。可是……现在我要是睡上去了,你却又忽然跑了来,那怎么办?” 一想到唐治可能误会她是主动爬他的床,心高气傲的安大小姐心里头就难受。 可是,他要是真的一晚都不来,自己却还乖乖睡外面,会不会显得……太听他的话了? 安青子抱着被褥去了外室,坐下寻思一阵儿,不甘心地又回了内室。想想又有些担心,于是又抱着被褥去外室,如此折腾了几回,越想越是气闷。 那个死人,今晚别是临幸裴采女去了吧? 唐治今晚并没有去妃嫔处就寝,而是独自宿在了两仪殿。 今晚一时间睡不着的,又何止是安青子一人。 继九骨也没睡,貌相粗犷,却睚眦必报的继九骨,一想到明日就可以把那个目高于顶的清高女人搞到手,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痛哭求饶,他就兴奋的不得了。 一刹那的功夫,他已想出了很多折磨谢小谢的手段。 唐治也没有睡,他在两仪殿上,正在准备明夜送给继九骨的礼物。 安唐两家既然给他制造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呢? 这件礼物,一定要精心准备才成! 第091章 黑齿,安西之狐 壬寅年,乙巳月,甲子日。 四月上旬天气,但是若按蓝星的阳历算,已经是五月上旬了。 天气已微有燥意。 朔州西郊金玉园,宾客的车马,络绎于途。 叶上秋和卫知行在园门前迎客,客人纷纷进入园中。 在金玉园的最主要活动场所,金玉堂处的水池中央,已经搭好了一个台子。 四下里依照地势,在花木、池塘、假山、长廊间,布设了许多的几案。 自有仆从引导客人入席,不过晚宴还没有开始,到了会场的人,纷纷呼朋唤友,寒暄叙旧。 也有附庸风雅的,大谈他所知道的孟大家在东都洛邑和西都旧京表演剑舞时的盛况。 不过,渐渐的,宾客们发现,今日出现在席间的,竟没有一个是北地门阀士族背景的, 于是,不免有人猜测,是否是因为之前对与鬼方结盟政见不合,北朔王与安节度和朔北门阀士族产生了嫌隙。 只不过,这种猜测,只是三五知交暗中议论,却是没有谁会不识趣,公开拿出来讲的。 戌时,天色只是微黑,四周便已挑挂起了许多灯笼,将那舞台照得通明。 台上,有舞女翩跹。 孟大家自然是不可能直接出场的,她是压轴儿表演的,她的剑舞要放在最后,前边就要有其他的歌舞表演。 金玉堂后院儿一处华丽的精舍,精舍四周,数十个劲装佩挂着利刃的精壮汉子,将精舍围得水泄不通,提防有慕名而来的倾慕者,擅闯精舍。 作为这个时代的“大明星”,孟姜的安保工作非常严密。 孟姜正穿着轻软的长袍,坐在梳妆台薄薄敷粉。 本来就保养极好的肌肤,因之而显得更加吹弹得破。 看着镜中朱颜真真,孟姜满意地一笑,复又提起眉笔。 但眉笔尖儿刚刚触及眉毛,孟姜的动作便一下子停住了。 “哪儿来的鼠辈,既然有本事避过我的侍卫,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孟姜提着眉笔,缓缓转身,看向随风拂动的一处帷幔。 帷幔后面传出一声轻笑,一个身材高大,貌相粗犷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孟姜蛾眉一挑,道:“是你,我该叫你黑齿虎、燕赤霞还是……蒙寒空呢?” “名字,不过就是辨别一个人的一个标志。只要姑娘你认得是我,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孟姜还没有换上舞服,那个要表演之前才更换。而在那之前,她还要作为今晚的主客,先去与众宾客相见。 而此刻,她的穿着非常简单,松软的轻袍,酥胸半露,软玉一般。 不过,曾经传授唐治“子神练气术”的黑齿虎,却没有看上一眼。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自在一张桌旁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 “听说孟姑娘在找我?难道计划有变?” 孟姜摇了摇头,道:“没有变化,你帮我,挑唆北地造反,而我,帮你寻回一个公道,这个交易,依旧有效。”???.23sk. 黑齿虎花白的眉毛一蹙,道:“那你到处使人寻我做什么?” 孟姜莞尔道:“你我是老朋友了,我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见。” 黑齿虎板起了脸:“我很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孟姜苦笑道:“多少王侯想见我一面,还要三请五请。我巴巴儿地主动来见你,你安西之狐却如此嫌弃,说出去,有谁信?” 黑齿虎瞪起眼睛道:“你到底有事没事儿?” 孟姜神色一正,道:“丘神机率领十五万大军,已经在路上了。” 黑齿虎一怔,眸中猛然闪过一丝厉色,如择人而噬的猛虎:“丘神机!” 孟姜道:“不错!丘神机不是最好的统兵人选,但是女皇帝老了,不是她绝对信得过的人,她已经不敢把这么多的兵马,交出去。” 黑齿虎沉吟道:“我这段时日,已经集结了七万之众。不过,这‘兵’来得虽快,比起真正训练有素的兵马,七万,抵不了一万,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孟姜嫣然道:“当年,黑齿大将军威震边陲,人人都只知道这只安西之虎。却从无人知道,他能取得赫赫战功,却少不了你这只安西之狐的辅助。我相信,就算是七万头猪,在你手中略加调教,也能发挥出不俗的战力。” 黑齿虎道:“这些人,让我再假以时日训练,就能成为一支精锐之师,总不能就这一战,全交代在这儿吧?” 孟姜道:“你当安载道是摆设么?他敢反,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倚仗。真正的硬骨头,自然要想办法叫他来啃。我是给你机会,让你从中占些好处。” 孟姜狡黠的笑脸儿,就像一只小狐狸:“你连军饷,都还有一多半靠抢。北朔王给不了你足够多的甲胄兵器吧?但,丘神机那儿有。” 黑齿虎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了,届时,我自会见机行事。” 孟姜很想顺嘴问一句,看看黑齿虎知不知道贺兰娆娆的近况。毕竟黑齿虎如今名义上是北朔王的人,也许会知道。 但话到嘴边儿,她又咽了回去。 黑齿虎……也就是当年大炎王朝威震安西边陲四镇的安西大都护府副都护蒙寒空,如今恨极了大周的女皇帝。 如果叫他知道女皇帝的亲信正在朔州,一旦泄露出去,那贺兰娆娆就危险了。 所以话到嘴边儿,她又咽了回去。 她和蒙寒空只是合作关系,她可约束不了这个执拗的安西汉子。 “没旁的事儿了?那我走了,那些所谓的兵,欠调教,我忙着呢。” “诶~~” 孟姜一语未了,黑齿虎已经人影杳杳。 孟姜手伸在空中,喃喃地道:“一会儿我要表演剑舞呢,你不看看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胸口的一团晶莹,自嘲地一笑,旋即又撇了撇嘴:“就摆在这儿你都不看,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金玉园一处厢房。 安如意把一对面有寒酸之气的中年夫妻领了进去。 这对夫妻相互挽扶着,脚步踟蹰,因为他们的双眼被蒙住了。 安如意让他二人站定,转身向外走去,走过梁柱时,一抬手,金钩上的珠帘儿便“哗啦”一声落了下来。 珠帘摇曳,便看不清他的模样了,安如意这才道:“可以解开了。” 那对夫妻抬手摘下蒙眼的布条,一瞧这里虽只是一间厢房,竟也雕梁画栋,屋中陈设多有金玉之器,他们脸上登时露出贪婪之色。 安如意背对着他们,道:“一会儿,我叫你们弄走的女人,会进入这间房子。你们把她迷倒,装进麻袋,从后窗弄出去,用菜车载到后门,那儿自然有人接应。” 那对夫妻显然就是那对丧尽天良的“白花子”了,他们听了连声称是。 男人道:“公子请放心,我们干这事儿熟练的很,绝不会出岔子。” 安如意道:“那女人一身武功不俗,桌上有衣服,你们换了,扮成奴仆,趁其不备,给她下药。” “是是是!” “很好,事成之后,我答应你们的赏金,就会给你们。那些钱,够你们一辈子富贵荣华了。” 安如意说完,举步就向外走去。 第092章 相逢,金玉之堂 那对“拍花子”的夫妇对视一眼,马上取了桌上衣服,匆匆装扮起来。 这人行事如此隐秘,而且带他们来的地方竟是安节度家的别院,以这夫妻的狡黠,自然也察觉出后患无穷。 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人给的太多了,多到他们无法拒绝。 他们绞尽脑汁,拐卖一个少女或者一个孩子,才赚多少钱?还要提防被人抓住,活活打死。 本来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也不怕赌上这一回了。 安如意关好房门,便从容地向金玉堂的方向走去。 这里距金玉堂不远,但自成一个跨院,客人们也不会往这里走动。 金玉园的仆佣现在都在忙活今日晚宴的事,这儿非常的安静。 廊下,也有仆人挂了灯,不过这里的灯比较少,隔上十几步,廊下才有一盏灯,光线不亮,正适合行事。 金玉园后门儿外,继九骨安排的人也到了。 一共三人,其中一人套着驴车,躲在半里地外的树林里。 而后门外的荒草丛中,则埋伏了另外两个人。 他们三人,都是朔州城里的泼皮混混,属于混混里的最底层,没有能力把持行市、扰害商民。不过呼朋唤友地帮人打个群架什么的,倒也来得了。 这一次,居然有人找他们做一桩如此简单的生意,只需将一条麻袋运到城中,自有人接应取走,便有丰厚的酬劳,这三个泼皮自然满口答应。 那对“拍花子”的夫妇尚且知道其中有极大风险,他们却连这一点都不会想,也想不到。 此刻,刘大根和张大豪趴在草丛里,正抻着脖子观望。 后门紧闭,看起来,宴会还没开始。 孟姜扮了装束,赶到金玉堂了。 与昨日排场不同,与昨日装束也不同,今日孟姜竟然穿的是男装,身边只跟了一个秀气的小童。 孟姜头戴折上巾子,身穿玉青色的锦纱袍,革带束腰,手持折扇,玉面朱唇,风度翩翩,俨然便是一个美少年。 只是,她唇若涂朱,眉眼俊秀,肌肤吹弹得破,虽着男装,也看得出是个极俊美的女子。 能成为“大明星”的,谁还不懂点心理学了。 如今的装扮与之后她要表演剑舞时的装扮反差越大,越有效果,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不过,光追求反差也不成,至少粗犷的女汉子形象,是不可能暴露在这些人面前的。 一见孟姜出来,四大公子齐齐起身。 看见孟姜今日这副装扮,四位公子也是面露惊艳之感。 四下里许多客人还不确定这位男装女子的身份,但是一见四位公子俱皆起身,恭谨相迎,便也明白了。 孟姜此时的形象,与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令众人意外不已。 孟姜落落大方,含笑与众人拱手见礼,然后在安如意、唐停鹤的邀请下,步入上首席位。 刚刚落座,孟姜便注意到,上首有三张空席。而她的位置在左边。 也就是说,还有一席主席空着,而右在左上,所以,至少还有两位地位要在她之上的客人还没到。 孟姜心中便是一奇,这是谁要来?居然还能在我上面? 安节度或者北朔王么?不对,他们两个,应该算是主人,不该坐客席才是。 孟姜心中忖度着,自然不会问出来。 她彬彬有礼地与唐停鹤等四位公子寒暄着,不时还有她的仰慕者上前见礼,孟姜答对得体,那风度,迅速征服了一众“小迷弟”。 忽然,一个家仆匆匆赶来,贴着安如意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安如意马上站了起来。他旁边的唐停鹤见状,也立即站了起来。 其他人不知所以,但要论地位声名,谁能比得过这两位天之骄子?他们都肃然起立了,不用说,有比他们身份地位高的人到了。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站了起来,唯有孟姜,尚不知原因,却是依旧安坐。反正她也是客人,这样也不算失礼。 片刻功夫,就见一对青年男女沿着曲廊缓缓而来,其前有接引,其后有随从,气度自是不凡。 孟姜好奇地闪目望去,就见来者男子,穿着一袭深青色的交领长衫,戴一顶软脚幞头,眉眼俊逸,灯下看来,仿佛自画中走出。 陪伴在他身旁,只落后半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看模样,未满双十年华,却挽了妇人髻。 她那黑亮润泽的挑心牡丹髻上,插一根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子,耳坠上挂了两颗莹泽的珍珠,余此之外,再无其他珠玉装饰。 但是,一张面孔却是娇嫩雪白,宝光流转,显得极其清丽,一种隐隐的书卷气,尤其令其好看。 “臣安如意(臣唐停鹤),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安如意和唐停鹤这一开口,满堂宾客大惊。 原来这对便装的青年男女,竟是当今帝后。 众人忙也纷纷见礼。 孟姜听说竟是大炎皇帝与皇后联袂到了,也是暗吃一惊,马上站了起来。 不过,她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向唐治和安青子身后望去,只一眼,孟姜就看到了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站在唐治身后的人群前列,一双眼睛也正向她望来。 孟姜呆了一呆,旋即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来,瞪着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知道孟姜是大唐第一舞人,当初孟姜受邀入宫表演剑舞,就是她全权负责其事,与孟姜早就熟识了。 今日来,她就知道,一旦被孟姜看见,必然能认出她来。 不过,她倒也不慌,她知道,这孟姜只是醉心于剑器舞蹈,无心于权力政治。而且,她地位已经如此超然,永远对各方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才更显出她的不同与可贵。 所以,贺兰娆娆也不怕孟姜会说破她的身份。见孟姜“吃惊”地向她望来,贺兰娆娆还俏皮地向孟姜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舅兄,堂兄,你们不必客气。朕也久闻孟大家的声名,孟大家既然来了朔州,朕若不亲眼欣赏一下孟大家的剑舞,岂非一大憾事?” 唐治向众人扬了扬手,道:“都起来吧,今日,治只是一个冒昧而来的客人,大家不必拘于君臣之礼。” 唐治说罢,笑吟吟地对安如意道:“舅兄,你和堂兄,今日只许唤我三郎,不可再叙君臣之礼。” 安如意笑着应是,唐停鹤的目光飞快地从安青子脸上掠过。 安青子往唐治身边靠了靠,作小鸟依人状,微微抬着双眸望着唐治,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唐治的深情款款。 唐停鹤的心,顿时跟刀割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贱人!贱人!无耻的贱人! 唐停鹤在心底里大骂不止。 唐治目光一转,便又定在了一身男装,玉人儿一般站在那里的孟姜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孟姜孟大家了吧?” 孟姜不知见过了多少王侯,多愁善感的魏王贺兰承嗣、跋扈蛮横的梁王贺兰三思,甚至威仪无双的女皇帝,她都见过了,如今见了唐治,自然谈不上慌乱。 见唐治向她望来,孟姜落落大方地向他行了一个男子礼,抱拳长揖道:“民女孟姜,拜见陛下。” “孟大家免礼,今日你可是贵客,朕也只是普通客人。朕说过了,今日,人人都只需唤我三郎,否则,要治罪的!” 孟姜向他嫣然一笑,不置可否,但秋水般的目光,却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唐治身后的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向她也递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自然是找机会再叙的意思。天籁小说网 “来来来,不要让朕扰了大家的兴致,大家都坐。” 唐治满面春风地说着,自顾走到客席主位,携着皇后安青子,双双坐了。然后左右一扫,“讶然”道:“这里还有几张空席,难不成,还有客人未到?” 安如意故作为难地道:“臣不知陛……” “嗯?” “啊!如意不知三郎会来,所以……,如今三郎来了,那位客人恐怕却不方便来了。” 唐治故作愕然地道:“此话怎讲?” 唐停鹤叹了口气,道:“三郎,那人毁誉参半,只怕是……” 唐治哈哈一笑,无所谓地道:“真要有罪,治罪可也。毁誉参半又如何?不招人妒是庸才嘛。朕心怀天下,胸藏四海,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毁誉参半的人,快快请他出来!” 安如意与唐停鹤露出笑容,齐齐拱手道:“三郎既如此说,那么……,有请九骨王子!” 金玉台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第093章 彼此,各有算计 安节度要向鬼方借兵,而北地门阀士族对此竭力反对的事,这些宾客都是知晓的。他们双方可是为此已经闹出了嫌隙。 此时忽听安如意和唐停鹤安排了鬼方王子继九骨与皇帝见面,难不成,他们是想通过皇帝的首肯来打开僵局? 众宾客都注意着唐治的神色,唐治先是露出微微一愣的表情,然后有些勉强地轻呵了一声,道:“原来你们这位客人是鬼方王子……” 看他模样,有些懊恼,但是事已至此,显然又不能拂袖而去,便强打精神道:“哈哈,朕,今日,也只是一位不速之客,都是你们的客人,客人之间,自然遵从主人的安排。便请他出来吧。” 宾客中便有人想,看来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不希望与鬼方结盟的,神情十分的为难。 片刻之后,有一行三人,沿着曲廊,由另一侧缓缓走来。 北朔王唐如意居中,太尉安载道居右,左边一个身材高大、肤色黎黑的“中年人”,两耳下一对小儿拳头大小的金耳环,顾盼间熠熠生辉。 众宾客心中便想,北朔王和安太尉陪着那鬼方王子一起来,显然,他们两家,都是赞同向鬼方借兵的,这是公开为鬼方王子站台造势来了呀。 唐治坐在上首不言不动,孟姜瞄了唐治一眼,嫣然一笑,也仍旧大剌剌地坐着。 这个……不好意思,作为门阀世家的代言人,孟姜骨子里,跟谢小谢是一样的。 他们为了维护世家的利益,也会用阴谋诡计,甚至同列朝列代的皇帝,也有暗中的角逐争斗。 但是一旦提到外族,他们都是永远一致、一以贯之的态度:吾诗礼之家,不与禽兽为伍。 她又怎么可能起身相迎。 唐浩然和安载道引着鬼方王子到了近前,两人像是才发现唐治一样,急忙抢前两步,就要见礼。 唐治已截口道:“今日,朕也只是一个客人,大家都是为了孟大家而来,朕可不能抢了孟大家的风头。岳丈、叔父,你们唤我三郎就好。” 唐浩然与安载道语气一顿,便只欠了欠身。 唐浩然微笑道:“三郎来得正好,且容叔父为你介绍一位尊贵的客人。” 他闪身把继九骨让了出来,笑道:“这位,是鬼方小王子继九骨,素来敬仰中原文化,因而游历朔北,欣闻我大唐第一舞人,孟大家光临朔州,便央求我引他来此一见,却不想正遇到三郎。” 继九骨也是装着与唐治从不曾发生纷争的样子,右手抚胸,十分傲慢地向唐治行了一个胡礼:“鬼方王子继九骨,见过尊贵的大炎皇帝陛下。” 唐治皮笑肉不笑地道:“九骨王子不必客气,酒宴应该要开了吧?还请王子入座吧。” 继九骨抬起头来,先向唐治身后看了一眼。 谢小谢就站在唐治身后,她那么高的个子,想找她一眼就看到了。 谢小谢正用睥睨的目光,不屑地乜视着继九骨。 继九骨笑了,他舔了舔嘴唇,眸中有一抹嗜血的兴奋。 中原高门大姓后人,天生清贵?呵呵,今晚,你就会落到我的手上,到时候,看我如何的消遣你! 继九骨狠狠地盯了谢小谢一眼,便在唐停鹤的引导下,走进了他的座位。 四大公子上首的主位,正空着两个座位。唐浩然与安载道便也步入席中就坐。 安如意和唐停鹤便起身,说明今晚盛筵,是为孟大家接风洗尘而设。接下来,不外乎就是大赞孟姜之名响澈天下,此来朔州是北地之福,大家能有幸一睹孟大家的剑舞,乃是三生有幸云云。 一番十分热络的欢迎致辞结束,便有歌舞伎登台,靡靡之音响起,杯筹交错起来。 今日,安载道和唐浩然虽然撮合唐治与继九骨握手言和,但这种事,总要饮几杯酒,气氛热络起来再说,没有人刚到,便一脸严肃谈正事儿的道理。 所以,安载道和唐浩然便频频举杯,与唐治、继九骨共饮。 唐停鹤和安如意也知道自己父亲的用意,所以,也是不时上前,活络气氛。 不过,他们当然也不会冷落了孟姜,不仅北朔王和安节度频频举杯示意,四大公子以降,诸多的宾客,未见几人去敬继九骨,但是离席到孟姜面前敬酒的,却是络绎不绝。 这孟姜酒量也好,人来酒到,酒到杯干,不但不见一点醉意,一双眼睛,反倒越来越亮了。 这种闹烘烘的场面,就连舞台上的清歌曼舞都成了陪衬。安青子坐在唐治身边,她不喝酒,菜也没吃几口,眉儿微微地蹙着,很不适应。 以前的安青子,参加的不是豪门千金之间的手帕会,就是与文人骚客举行的雅集诗会,哪有这种大呼小叫,酒气熏天的场面。3sk. 安如意到近前来,再向唐治与继九骨敬酒,看见安青子强打精神的样子,不禁笑道:“三郎,我这妹子,喜静而不喜闹,生性娴静文雅,这种场合,她不习惯,且叫她下去休息吧。” 安青子难得听她这血缘上的大哥说句她爱听的话,马上就把目光投向唐治。 唐治向安青子温柔地一笑,柔声道:“早知道皇后不喜这种场合,我便不要你来受罪了。” 安青子也温柔笑道:“陪伴陛下出游,妾身很开心,不辛苦。” 唐停鹤坐在一旁,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心里头不停地咒骂。 安青子笑得一泓春水似的,就算两人还是情侣的时候,她什么时候对自己笑得这样媚过?闷骚的贱货! 唐治起身,牵起安青子的纤纤素手,安青子借着唐治的力,盈盈起身,向孟姜、唐浩然和安载道浅浅颔首,道:“青子不胜酒力,且失陪了。” 说是今晚不论君臣,可毕竟安青子是皇后,就算她亲爹,也得先国礼后家礼,是以安载道、唐浩然还有孟姜等宾客都站了起来,全场肃立,目送皇后退场。 谢小谢马上跟了上去。作为尚宫,她的主要服务对象,就是内廷,而内廷之首,就是皇后。她自然要随侍左右。 眼见谢小谢陪着安青子走远,安如意偷偷向继九骨递了个眼色,继九骨阴险地一笑。 与此同时,贺兰娆娆也向孟姜飞快地递了一个眼色,然后对唐治娇声道:“陛下,奴身子也有些乏了,不如去陪娘娘说话解闷儿呀。” 唐治宠溺地道:“去吧去吧,出来游玩,就是为了开心的,不必拘束。” 贺兰娆娆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便追着安青子和谢小谢离开的方向去了。 孟姜此来北地,为的就是贺兰娆娆大王,见她离开,马上向唐治和唐浩然、安载道告一声罪,微笑道:“承蒙大王与安公相邀,孟姜无以为报,趁着大家酒兴正酣,孟姜便献舞一曲,以郷诸君。” 她的声音听着不大,却是上惯了舞台的人,懂得如何发声,声音清冽,如碎玉击珠,满堂宾客,全都听得清楚。 四大公子听了,齐齐露出兴奋之色,尤其是唐停鹤,他还计划了一出好戏,要等孟姜舞到兴处时,突也拔剑上场,与之来一场对舞呢。 说不定就这一个举动,就能得了这孟大家的芳心,就算不能把她变成自己的宠妾,但能做一次入幕之宾,也足以他向旁人吹嘘的了,尤其是可以压安如意一头,真是不亦快哉。 于是,唐停鹤马上大力鼓掌,道:“固所愿,不敢请尔。有劳孟大家了,停鹤拭目以待。” 孟姜微微一笑,道:“失陪片刻!”便带着那清秀小童,袅袅起身,款摆娉婷,凌波般地走开了。 大家都知道她是下去更换衣衫了,今晚来,为的就是一睹大唐第一舞者的风采,大家自然兴致颇高。 孟姜一走,现场的气氛更加放松、更加热络,先前装斯文的,这时也不装了。 安载道见女儿走了,便清咳一声,道:“三郎,前次,九骨王子于街头邂后小谢,因为不知她是三郎身边的人,所以多有得罪,王子为此深感不安。 今日竟喜遇三郎,王子深感机会难得,因此备下一份礼物,馈赠三郎。只是仓促之间,未必尽如人意,还望三郎,莫要嫌弃。” 他的声音不高,只有唐治近前几个人听得见,那些宾客们却是听不到的。 继九骨听了深感不忿,老子什么时候深感不安了,你他娘的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怕了他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这礼物也是安载道备下的,没花他一文钱。一会儿还要趁着酒兴回去,消遣那世家女泄愤呢,权当没听见吧,便没吱声儿。 唐治诧异地挑了挑眉,道:“哦?九骨王子真是有心了,却不知,备下的是什么礼物?” 安载道转首便向一直候在廊下的一个小厮挥了挥手,那小厮会意,转身就走。 片刻之后,便有两个身材高挑,体态凹凸有致,面蒙一层薄纱的女子,手中各自托着一只红绸盖的托盘,步态袅娜地款款走来…… 第094章 王子,朕有一画 “陛下,奴奴奉九骨王子之命,敬献礼物,与大皇帝陛下!” 其中一个姑娘开口了,说的是汉话,但语气有些异域腔调儿。 唐治意外地盯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一双眼睛是浅蓝色的,宛如黄昏夕阳下的碧波,微微荡漾着柔光。 咦?这是…… 唐治意外地看了一眼安载道,安载道微笑道:“陛下,她们是极北方一个部族的人,该部族称作‘阿罗斯’。” 原来如此! 唐治恍然大悟。 卫知行很狗腿儿地上前,掀开了一个美女托着的托盘上的红布,就见盘中,赫然是一盘串成了串儿的珍珠。 那珍珠好大,颗颗有拇指大小,颗颗珠圆玉润,最难得的是,它们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安载道微笑道:“这是北海珍珠,要捞这么一颗上好的珍珠,差不多要搭上三个采珠女的性命,这一盘珍珠,足有一百零八颗,可谓价值连城!” 旁边众宾客听了,顿时又是一阵哗然,纷纷抻长了脖子,观看这样难得的宝贝。 卫知行痴迷的目光在那盘珠光宝气的明珠上绕了一绕,这才收回目光,掀起了另一张托盘上的红布。 这盘中,却是一双玉马。 那玉都是白玉,晶莹剔透,毫无瑕疵。 这样的美玉,拇指大的一块,就价值千金。但这一对玉马,差不多半尺多高,一尺多长,同样是价值连城。 安载道又笑道:“这美玉,却是采自极西之地,其色宛如羊脂,晶莹剔透,纯粹无暇,也是九骨王子送给三郎的礼物。” 四下里又是一阵赞叹。 唐治对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倒是没什么概念。 如果是名人字画什么的,说不定他还有收藏的想法。 他只随意地看了一眼,摆摆手道:“难得九骨王子一番美意,来人,收了吧。” 唐浩然听了,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唐治收了这礼物,显然是答应与继九骨和解了。 皇帝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要逼北地门阀让步,便多了一份筹码。 安载道却摇头笑道:“三郎不必另使人收了礼物。因为……她们两个,也是九骨王子赠与陛下的。” 继九骨一听,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方才那美玉明珠,他也甚放在眼里。 但是这美人儿…… 他方才只是暗恨,安载道藏了这样风情迥异的异族美人儿,怎么不早送与我?不对!他之前说要送我的百名美人儿,不会就包括她们吧?亏了亏了,亏大发了。 孰不知安载道也在心头滴血。 他方才授意儿子让安青子离开,一方面是为了趁机将谢小谢引开,方便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献美。 作为老丈人,若当着自己女儿的面,给自己女婿找女人,未免有点丢脸。 实际上这两个美人儿,他也是花了重金,刚刚淘弄到手。 可是,他已经大概明白唐治的脾气了,这就是一头驴子,一旦驴脾气发作,就不计后果的。 用不了多久,他知道谢小谢失踪,就算没有证据,也必然会疑心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只怕少不了一场大闹。 所以,只好将这两个美人儿奉上了。 那明珠美玉奉上也就奉了,早晚还是他的。 可这美人儿……,哎,他这老丈人都还没尝过呢,都是没开封儿的,实在可惜。 安如意在旁微笑道:“你们还不揭下面纱,见过你们的主人。” 两个阿罗斯美人儿学着中原人的礼节,蹲身福礼,然后螓首微侧,轻轻摘下了蒙面的轻巾,露出两张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丽面孔来。 对见惯了中土佳人黑发黑眸的中原人来说,这种异国风情的色目美人儿,未尝不是别样的赏心悦目。 四下里的宾客啧啧赞叹,忍不住在心里流起了口水。 安如意淡定介绍道:“左边这个,叫沃佳诺娃,右边那个,叫亚历山大罗娃。三郎只需记得一个叫诺娃,一个叫罗娃就好。” 唐浩然哈哈笑道:“好一对娇娃,九骨王子大手笔啊。” 继九骨咧了咧嘴,也看不出是哭是笑。 他心中只想,听说中原人有句诗,开头第一句是“北国有佳人”,原来果真如此。原来在我鬼方之外,还有个什么阿罗斯,连我都不清楚,这安载道倒是知道。 不行,回头我也得打发人,去北边抢几个美人儿回来。 唐治听了,终于露出了真正的微笑,看起来,送他美人儿,才是投其所好了。 唐治看向继九骨,神情显得亲热了许多:“九骨王子太客气了,初次见面,竟然给朕送上这样的厚礼,朕对这对娇娃……啊,不是,朕对这对玉马,非常满意,非常满意,哈哈……” 唐治擦了擦嘴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擦口水,欣欣然道:“朕也准备了一件礼物,本来是要赠送给孟姜孟大家的,只是方才一见孟大家的风采,感觉朕这礼物,与她的气质不太相配,不如就赠与九骨王子吧。” 唐治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便托着一只卷轴上来,呈给唐治,复又退下。。 唐治持卷轴在手,朗声笑道:“礼尚往来嘛!孟大家那里,改日朕再送她一份更合乎她的风情气质的。” 继九骨瞪着一双牛眼,盯着那卷轴,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唐治将那卷轴接在手中,向众人扬了扬,笑道:“这是朕以独创的手法,历时十天,绘就的一幅画。今日,当赠与九骨王子。” 继九骨一听,心里好生不乐意。 老子送你美玉明珠,一双璧人,你就送我一幅画,还是你画的? 你画的那玩意儿它值个屁啊! 唐浩然、安载道以及四大公子等人却是兴致勃勃,他们都是懂画的人,倒想陛下这丹青造诣,究竟如何。 …… 谢小谢带了两名宫娥,陪着皇后安青子到了不远处一处精舍。 安青子在桌旁坐了,吐出一口浊气,展颜道:“那等觥筹交错的场面,叫人看了只觉头疼,如今方觉轻松了些。” 谢小谢抿嘴儿道:“娘娘娴静优雅,自然适应不了这样的场面。臣叫人奉上茶来,娘娘且养养神。” 安青子点了点头。 谢小谢吩咐门外去备茶,然后便贴心地去开了前后窗子。 如今将将要入夏的时节,天气正好,一通了风,便心旷神怡了。 后窗儿一开,谢小谢刚要支好撑竿儿,妙目一闪,突然看见远处花木下,有两人对立着。 谢小谢看得清楚,那两人分明是孟姜孟大家与裴采女。 谢小谢心里登时打了个突儿,一个深山里出来的姑娘,与名扬天下的舞姬是如何相识的?她们为何在那里攀谈起来? 这个裴采女……不会是旁人安插在陛下身边,意图对他不利的吧? 心中疑心一生,谢小谢再也按捺不住。 她忙转身对安青子道:“娘娘且在这里歇息,臣先去堂前,看看陛下是否还有安排,马上就回来。” 安青子点了点头,谢小谢就出了门,她绕过这处精舍,便一矮身,借着一丛丛花木的掩护,向方才发现孟姜和裴采女的地方潜去。 精舍内,安青子等茶来了,呷了几口,精神有所缓解,便起身走到墙边,借着室中灯光,欣赏那壁上字画。 忽然,外边有宫女道:“站住,娘娘在此歇息,休得放肆。” 然后,便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奴婢是金玉园中的仆佣,是来给谢尚宫传个讯儿来的,不是要惊扰娘娘。” 安青子在室中听见了,便扬声问道:“你替谁给谢尚宫传讯,传什么讯?” 外边那金玉园仆人忙道:“回娘娘的话,是谢尚宫的兄长谢尚书到了,就在旁边的兰花小筑,想与谢尚宫一见。” “知道了,且叫他稍候片刻。” 门外答应一声,脚步声渐远。 安青子本想着谢小谢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叫她去与兄长一见便是。但是忽然一转念,,便想到了唐治心中那野心欲望的萌芽。 她想催生唐治的野心,利用唐治来对付她的父亲。只是作为安载道的女儿,有些话她是不方便直接对唐治这个女婿说的,而且她和唐治现在这样的关系,就更无法有效交流了。 而谢飞平…… 作为朔州名士,安青子与谢飞平本就熟识,一同参加过多次雅集诗会。 “不如,我先去见见他。趁着北地门阀为了鬼方人一事,与安老贼有了芥蒂,我再给他们加一把火。” 想到这里,安青子举步便向门口走去…… 第095章 杀鬼,虚空一符 贺兰娆娆绕花丛漫步而走,察觉孟姜已经追上来,便站住了脚步。 孟姜匆匆赶到贺兰娆娆身边,有些不确定地唤道:“义阳……大王?” 贺兰娆娆微笑道:“孟姜姑娘,好久不见。” 孟姜吃惊地掩住了嘴巴:“真的是你,大王你……你怎么竟然在这里?” 贺兰娆娆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总之,各种的阴差阳错,最终,我就出现在这儿了。” 孟姜目光微微一闪,道:“大王流落至此,朝廷还不知道吧?孟姜与大王相知已久,今既见大王落难,安有袖手之理。我一定要救大王回神都。” 贺兰娆娆莞尔一笑,摇头道:“多谢孟姜姑娘美意,不过,我在这里很好。陛下如今也已经知道我在这里的消息了。我现在还不能走。” 孟姜恍然,脱口道:“难道大王要利用女官和采女的身份,为朝廷作间?” 贺兰娆娆微笑道:“孟姜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不过,孟姜姑娘本江湖人,一生追求于剑。希望朝堂上这些尔虞我诈的污浊之气,不至于沾染到你。” 孟姜马上明白了贺兰娆娆的意思,忙道:“大王放心,此事,孟姜自然守口如瓶。” 孟姜说着,心思电转:“原来这贺兰大王竟是要将错就错,利用她在这大炎皇宫里的身份,为朝廷做事。我孟姜此来,倒是孟浪了,白走一趟!” 一转念间,孟姜又想到了一个比较龌龊的问题,那……贺兰大王为了留在朔北,难不成真的向那伪皇献出了自己的身子? 难怪她以女子之身,而能成为当朝郡王,真……够拼的! 不过,这个问题,她是绝不会问出来令贺兰娆娆难堪的。 孟姜迅速恢复了常态,道:“方才突见大王,孟姜着实吃惊,本想着拼着一死,也要将大王救回去,既然大王另有安排,那孟姜便不好插手了。” 贺兰娆娆颔首道:“无论如何,孟姜姑娘的美意,娆娆心领了,来日,必图回报。” 孟姜展颜道:“大王言重了。孟姜出来,是借口要登台舞剑。此时还要赶紧去换过衣裳。” 贺兰娆娆道:“既如此,我便陪孟姜姑娘回去,等姑娘换好了服装,我与姑娘一起返回金玉堂。” 孟姜欣然应允,二人便并肩赶向孟姜所住精舍。 谢小谢借着花木的伪装悄悄潜到裴采人与孟姜相聚之处时,孟姜与贺兰娆娆已经结束了简短的对话,一同向孟姜住处赶去。 谢小谢尾随了片刻,见二人进入一处精舍,而那精舍门前,自有孟姜的侍卫把守,无法再潜入进去,只好作罢。 谢小谢满腹疑窦的回到皇后歇息的所在,却愕然发现,皇后也不见了。 谢小谢急忙出门,询问守在外边的宫娥太监。 一名小太监答道:“谢尚宫方才离开时,有金玉园的仆佣来传信儿,说令兄谢尚书,要见谢尚宫,就在不远处的兰花小筑等候。娘娘带了两个侍女,替谢尚宫去了。” 谢小谢听了纳罕不已,娘娘与我兄长虽是老相识,可毕竟差着年纪,交往不算多。而且如今她是皇后,贸然去见我兄长做什么? 谢小谢忙道:“我知道了,我去寻皇后娘娘。” 谢小谢拔腿又往外走,匆匆赶到兰花小筑,就见两个宫娥正闲坐院中水池之上铺设的木地板上,倚着杆儿闲聊。 谢小谢急忙道:“皇后呢?” 两个宫女一见是她,连忙起身。 其中一人揉着坐得有些发麻的腿,道:“娘娘在小筑里会见令兄谢尚书呢。” 谢小谢抬眼一看,门扉关着,不禁腹诽:“你二人当初虽是诗友,如今却是皇后与外臣,也不说避避嫌。” 她倒没有怀疑皇后与自己的堂兄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只是纯粹从礼节上,觉得这样不妥当。 谢小谢走到门前,恭声道:“皇后,臣谢小谢来了。” 室中半天没有回音,谢小谢眉头一皱,提高了嗓门儿又说了一遍。 室中仍旧没有回音,谢小谢脸色一变,一掌便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穿堂风儿袭来,吹动了她的衣袂与发丝,但她的心却像一块石头似的落了下去。 厅堂里,没人。 皇后会见外臣,关了门已经是不合礼仪的了。不过,如果是有机密要事洽谈,倒也还说得过去。 但是皇后与一个外臣,一男一女,绝对不可能不在堂屋叙话,却进入侧室内厢。m.23sk. 谢小谢急步闯进房中,匆匆搜索了一番,不禁面急如土。 她冲出门外,第一句话便问:“你们说,皇后娘娘来此是见谢尚书的。你们可亲眼看见了谢尚书?” 两个宫娥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宫娥道:“没有啊,我们来时,只有两个中年仆佣一男一女,迎门而立。娘娘被请进房中时,门就关了。” 谢小谢登时松了口气,如果皇后真是因为她的兄长而出事,那谢家麻烦就大了。 但是关于谢家的麻烦,固然是放下了,但她的脸色还是一点也不好看。 虽然这位自卑而敏感多疑的姑娘,自幼受人品头论足,但她的心地却是极好。哪怕她现在暗暗喜欢了唐治,也从没生过独占的野心,而不会因为其他女人的倒霉而幸灾乐祸。 此时,她反而深深地自责起来,因为,她觉得是自己失职了,不该把皇后独自留在这里。 两个宫娥见她脸色难看,不禁吃吃地问道:“谢尚宫,发生什么事了?” 谢小谢沉声道:“娘娘,不见了!” …… 此时此刻,唐治唐大帝,正在金玉堂前吹牛逼。 当然,这一次当众吹嘘的,却不是他的“十年磨一剑”,而是他的画艺。 两名宫娥方才已经当众展示了唐治的画作,还别说,叫人看着挺鲜的。 他画的是一树凌霄花,艳红如雪,色彩极其明丽,令人一见,便记忆犹深。 因为桌面上放着酒菜,唐治生怕污了他的心血,展示一番后,便又将画卷起,宝贝似的握在手中,却犹自向众人滔滔不绝地吹嘘。 “诸君,我中原画风,重意而不写实。便如我国人写诗,兴之所至,信之所至,信意挥洒,体现的是那种深蕴其中的意境。 而朕自创的这种画法却又不然,朕务求其真。运用丰富、逼真的色彩,明暗的效果,远近的区别,在这一纸平面上,营造极其立体的感觉,叫人如睹实物。” “常言道,春有紫藤,夏有凌霄。如今即将入夏,朕心有所感,便画了这一树凌霄花,你看这树巅,虽是一片红,却有明有暗、有深有浅,满树红花艳似火,鲜艳、丰富、厚重……” 继九骨坐在他右边几案后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丝毫不给他面子。 “吹得天花乱坠的,它有诺娃辣么,它有罗娃艳么?” 就在这时,一阵衣袂破空时起,对面廊檐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不过廊下灯烛亮如白昼,映得廊檐上也比较明亮。 赫然可见此人,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反手握剑,立于廊檐之上。 只听他以一个中性的声音道:“昏君,既然如此以画为傲,何不改行去做个画师,说不定还能自创一个流派,就此流芳百世!” 众人闻声抬头,看见那头戴浅露,不辨容颜的剑客,卫知行立即尖叫一声:“空空儿来了!” 满堂哗然,所有人都骇然向那人望去。 便在此时,唐治握着画轴的手突然一甩。 他那掌中画轴“刷”地一下,便横空展开了。 纸幅展开,约有四步距离,堪堪横在继九骨面前。 画幅只是一展,唐治手腕再一颤,力道回转,那画轴便又“刷”地一下回滚回来,重新合作一卷画轴。 唐治坐在客座的最上首,身后无人。 而其左右,左手边是孟姜的位置,右手边就是继九骨。 他们采用的是贵族分食制的就餐方式,继九骨的席位距唐治也就三步的距离。 画卷一展,刷地一下展开,那锋利的纸缘,就像刀锋一般刷了出去。 继九骨正仰起脸儿来,惊讶地看着对面廊上的“空空儿”,突觉喉间一热,旋即一阵刺痛传来。 继九骨下意识地一捂咽喉,目光回转。 就见唐治手握着画轴,向他启齿一笑,似乎笑得有些腼腆。 只是他那八颗雪白的牙齿,在灯光照耀下,像獠的牙一般闪闪发亮。 森寒! 第096章 空空,出手空空 “尔等不要怕!若非罪大恶极者,我空空儿不屑出手!” 空空儿说罢,一抬手,掌心便有一道奇光,陡然射来。 众人只觉一道光芒刺目,不由自主地一闭眼睛,再睁眼时,只不过是刹那功夫,檐拱之上,却只见一道衣袂飞扬,那奇侠空空儿已鸿飞冥冥,飘然远去。3sk. 唐停鹤惊疑不定地道:“这……这空空儿今日为何而来,故意向我们示威的么?” 安载道拍案大喝:“侍卫!侍卫!侍卫何在!你们都是死人吗?被人闯进来了犹不自知?” “大家莫慌,大家莫慌!”唐浩然忙起身安抚众人,回头关切问道:“三郎,你无恙吧?” 唐治手中托着画轴,抖得跟风中的落叶儿似的,一张脸惨白如纸,犹自嘴硬道:“不……不不不……不怕!不是,我没事,啊!朕,朕无恙!” 安如意皱了皱眉,不想让唐治继续丢丑下去了,忙岔开话题道:“那空空儿仗着有些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也不过是来故意炫耀罢了,方才他若敢落地,今日便是有来无回。呵呵,九骨王子,你也无恙吧?” 继九骨低着头,以手轻捏下巴,脸色凝重,沉吟不语。 安如意诧异道:“九骨王子?怎么啦?难不成,你认识这个空空儿?” 继九骨依旧保持着轻托下巴,垂首沉思的模样,并不回答。 叶上秋见安唐两家乃至皇帝陛下现在都把继九骨当作上宾,便也有心巴结。 这继九骨可是有渠道搞到金发碧眼的“阿罗斯”美人儿的,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也得巴结呀。 叶上秋便上前轻轻一拍继九骨的肩头,笑道:“九骨王子,你……啊!” 叶小秋尖叫一声,跟一只蜢蚱似的,一跳三尺高,尖叫的声音比女人还要尖细。 “九九九……王子他……他他他……” 叶小秋踉跄落地,指着继九骨,手指比方才的唐治抖的还要厉害。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继九骨依旧垂着头,身子慢慢向一侧歪去。 他的身膀一触地,那“托着下巴”的手便放开了,就见他喉间,一道血箭猛然激射出来。 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期然地想起了方才空空儿一抬手,掌心便射出的那道刺目的光芒。 空……空空……空空儿大侠,以飞剑术,杀了鬼方王子! …… 若是贺兰娆娆不能及时赶到,唐治还要滔滔不绝地为众人继续讲解他的画作。 不过,不用担心他词穷。 唐治在这方面,绝对可以长篇大论、天马行空、东拉西扯,连讲一个时辰,都不带词穷的。 就像某些现代派诗人,把他的诗分段一删,就是平平无奇的一段大白话,但是区区一百字的“诗”,他能给你连讲两个小时它的深刻寓意。 似乎这一百字的大白话,比《诗经》里的诗歌,还要晦涩难懂。 不过,幸好贺兰娆娆及时来了。 贺兰娆娆亮了个机,便飞身而去。 她本不是从金玉园外来,也不出金玉园而去,试想那金玉园四周的重重侍卫,又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她? 贺兰娆娆一路飞奔,已经一路将“浅露”摘下,劲衣扯下,统统团成一团,就连方才用来迎着灯光射出一道光束的小镜子,也都包在其中。 堪堪将到孟姜所住精舍,贺兰娆娆一弯腰,就将一块石头拾起,塞进那团衣衫之中,往池水中一丢,任其缓慢沉下。 而她,则款款而行,胜似闲庭信步。 孟姜在更衣,众所周知,女人要换件衣服,得有多么慢。 孟姜是舞蹈大家,已经是很专业的人士了。 所以,她换得很快。 她在室中更换衣服,贺兰娆娆在院中小站片刻,便对院中伺候的侍婢说了声要去方便一下,然后转身出了精舍的小院儿。 她去金玉堂上亮了个相,又“销赃灭迹”,从容返回,才只小站了片刻,孟姜姑娘便一身华服,姗姗地出来。 剑舞,本身剑气、剑光、还有身法步,都是极具力量感和美感的。 如果有充分的灯光配合,其效果就尤其的好。 这也是孟姜通常选择晚上表演的原因之一。 而衣服,在这个表演过程中,同样很重要。 孟姜换了一身大红的霓裳,纤腰和腿上,还有流苏一般的飘带。 这样的一身装扮,看起来就像一团火,可以想见,当她满堂剑气,剑气萦绕的时候,又该是何等惊艳的模样。 如果说,方才一身男装,朱颜真真的孟姜是一轮皎洁的明月,那么此刻的她,就是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 贺兰娆娆见了,也不禁露出惊艳的模样。 有一种美女,她毫无侵略性,而且极富亲和力,就算女人,也抗拒不了她的魔力。 孟姜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劳动大……裴采女久等了!” 孟姜向贺兰娆娆浅浅一笑:“走吧,咱们回金玉堂去。” 两个美女有说有笑,款款而行。 后边还有八个伴舞的英武男子,赤膊,胸臂之间缠着红绫,手持表演用的仪剑,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后边。 等她们走到金玉堂门口,便不觉怔住了。 就见许多的宾客,面无人色,从那金玉堂的院中匆匆跑出来。 他们提着袍裾,神色慌张,一个个就跟恶狗在后边撵着似的,直向前院儿奔去。 有人骇得深一脚浅一脚的,险险没有跌倒。 贺兰娆娆明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故作惊讶地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金玉堂内,唐治背靠亭柱站着,南荣女王和二胡等几个千牛备身拔出刀剑来,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唐治瞪着一双大眼,犹自左顾右盼,似乎生怕那空空儿突然从哪儿冒出来似的。 安载道上前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陛下安危要紧,陛下还是赶紧回宫吧。” “对对对,好好好,那……那缉捕凶手的事,就拜托国丈了,朕,朕且回宫等候消息。”唐治一听,如蒙大赦,赶紧应和道。 安如意道:“来人,护送陛下还宫。沃佳诺娃、亚历山大罗娃,你们随陛下回宫去。” 唐治唬了一跳,跟不敢吃人参果儿的唐僧似的,双手连连推拒:“拿走,拿走,继九骨的礼物,朕不敢……继九骨都死了,朕怎好再收他的礼物,还回去,还回去!” 安载道本来就不大舍得把人送给他,如今继九骨既然死了,掳走谢小谢的计划也可以及时叫停了,那这两个阿罗斯美人儿,自然要留着自己享用才好。 于是,安载道就坡下驴,颔首道:“陛下说的是,把诺娃和罗娃带下去,多带些人上来,护送陛下离开金玉园。” 这时,孟姜与贺兰娆娆加快脚步冲了进来。 一见唐治,老远的贺兰娆娆就大叫道:“陛下,你没事吧?” “朕没事,咱们赶紧回宫,皇后呢,皇后呢,快把皇后唤来,与朕马上回宫。” 唐停鹤了看了暗暗撇嘴,平日里胡吹大气,真感受到了死亡危胁,就吓成了这副模样。 要说怕,他也有些怕,但怎么也不至于像唐治这般不济。 孟姜诧异道:“陛下,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民女正想为陛下表演剑舞呢。” “改日再看,朕改日再看。啊,这是朕为孟大家亲手所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唐治把画轴往孟姜手里一塞,完美! 本来就没人能想到是凶器的凶器,这回还脱手了。 这时,一道高高挑挑、纤纤巧巧的身影从贺兰娆娆身旁一掠而过,呼地一下就停在了唐治面前。 谢小谢变声变色地叫道:“陛下,大事不好,皇后娘娘失踪了!” 第097章 寻后,各怀心思 “什么?” 一听此言,唐治、安载道和安如意齐齐失色。 唐治该狠的时候狠,但是不该狠的时候,心还是很柔软的。 安青子只是有些傲娇地不肯与父亲分配给她的“窝囊废”同床而已,现在对他的态度甚至有所软化,他没道理乐见安青子倒霉。 再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一旦落入歹人手中,能有什么后果? 不管同没同床,那是他的老婆,是个男人就无法容忍这样的后果。 而安氏父子着急,原因就更简单了。 安青子是他们维系这个傀儡皇帝的纽带,一旦失去了安青子,难不成……再送一个闺女入宫? 唐治急道:“皇后失踪了?怎么会失踪的,你不是陪着皇后的呢?” 谢小谢愧疚地道:“臣离开了片刻,便有一个自称金玉园家仆的人来传讯,说是我兄长谢飞平来了,要见我。娘娘当初曾与我兄长一起参加过雅集诗会,便先去兰花小筑见我兄长。 待我回来,听说此事,马上就赶去了,却见那兰花小筑内,根本没有人影儿。没有皇后,没有我兄长,也没有那对中年男女仆人,臣在左近搜了一圈儿,发现后窗外有两个人的脚印……” 安氏父子悄悄对了一个眼神儿。 见父亲示意过来,安载道马上大声道:“小妹不见了?怎么竟有人敢掳掠皇后,我这就去找!” 安载道说罢,转身就走。 安青子为何失踪,旁人不知道,他却再清楚不过。 这是搞出乌龙了,本该掳走谢小谢的,孰料却错把安青子给抓走了。 安载道此时倒也不慌,他立刻去找到继九骨的人,自然可以把小妹救回来。 唐治也着急起来,道:“找,赶紧去找,多安排人,快去。” 谢小谢拱手道:“臣遵旨。”说罢,谢小谢便匆匆而去。 唐治看了眼随行而来的南荣女王,道:“女王,你和徐伯夷,各有你们的门路,你也去,同时通知徐伯夷,叫他也带人找,务必……要将皇后找回来!”???.23sk. 南荣女王恭声称喏一声,急急返而便走。 唐治跺了跺脚,幽幽长叹一声,妙计杀掉继九鬼那个禽兽的喜悦,因为安青子的失踪荡然无存。 …… 金玉堂之会,潦草散了。 安载道和唐浩然向孟姜告罪之后,也匆匆离开了。 唐浩然已经盘查过了,金玉园内,根本没有那样一对中年仆佣。 很显然,他们是混进来,趁乱掳走皇后的歹人。 皇后被掳,事关国体,唐浩然也很关心,就连唐停鹤也一样焦急。 他现在对安青子恨多过爱不假,但他始终把安青子视作自己求而不得的人,怎么可能乐意见到她落在别人手上。 一时间,各方力量,纷纷发动自己的人,对整个朔州城,开始了彻夜搜查。 未能表演成功,孟姜倒也不觉失落。 她的大周第一舞姬身份,只是她真正身份的一个掩护,她也不是什么一生专注于剑舞的伎人,未能登台,又有什么关系? 她此来北地,本来就是别有目的。 回到自己的住处,悠闲地沐浴一番,穿着松软的浴袍回到室内,把身子一悠,她就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榻里。 轻哼着歌儿,娇躯半转,忽然瞟见桌上一卷画轴,忽然想起这是大炎皇帝送给她的礼物。 皇帝亲手画的? 孟姜有些好奇,复又爬起来,赤着雪足,踩着光洁平坦的地板,款款地走到桌边,将那幅画缓缓打开来。 “咦?” 孟姜也算见多识广了,但是实未见过这种风格的画。仔细再端详,似乎不仅绘画手法不同,绘画用的颜料也与她所见过的不同。 这画中一树的凌霄花,怒绽如火,树干、枝叶,乃至旁边的墙壁、山石的比例,宛如真实的画面,这与寻常所见重在写意的话,大不相同。 “这个皇帝,从哪儿学来的这样的画风?颇为罕见呢?” 孟姜喃喃自语着,窗外一阵晚风袭来,鼻端忽然嗅到一丝隐隐的血腥之气。 孟姜黛眉一蹙,仔细嗅了嗅鼻子,发现那隐隐的血腥之气,似乎就是来自这幅画。 她把画举起来,凑到灯下仔细看看,又凑近闻了闻,没有错,血腥味儿就是从这幅画上传来的。 画幅上沿,满树凌霄的地方。那火云朝霞一般的红花,层层叠叠的一直绘到了画布边缘,似乎要破空而去的地方。 孟姜轻轻“啧”了一声,这红颜料中,居然用了血,却不知是猪血还是羊血,这人不只画风奇怪,所用的颜料,也闻所未闻呢。 任她聪慧绝顷,也丝毫没有意识到,那隐隐的一丝血迹,竟是来自刚刚被杀的继九骨。 众目睽睽之下,众目瞩目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当众杀人,而不为人知? …… 安如意假意去找安青子,一俟离开金玉园,他立即带了七八个随从,快马加鞭,直奔朔州城。 这年代的夜晚,虽然没有霄禁,但是北方的城市一到夜晚街上就没有多少行人了,不比神都洛邑那等所在,闹市街头,行人摩肩接踵,热闹更胜白天。 所以安如意一行人快马急行,铁蹄声踏着街头,惊得相栖在街旁树上的鸦雀纷纷惊啼振翅而起。 “你们候在这里!” 眼看到了继九骨所住的地方,安如意立即勒缰下马。 他带来的人,也不知道他曾在这里与继九骨打过交道,所以,安如意把他们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人,提着马鞭,快步冲进了院子里去。 “叱豆浑与禾昭还不知道继九骨死了,我且不能谈及此事,只说他们抓错了人,叫他们先把人放了。不然,一旦获悉继九骨的死讯,只怕这对浑人就要闹将起来。” 安如意想着,已经冲到正屋门口,一边拍门,一边扬声叫道:“叱豆浑,开门,我是安如意!” “叱豆浑,开门,快开门,我……” 安如意喊到这里,才注意到门从外面上了锁。 天色昏暗,这里又没有灯,安如意看了一眼,又伸手一摸,果不其然,是从外面上的锁。 忽然之间,安如意的心就凉了! 他忽然记起,自己上次来,告诉继九骨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对谢小谢的算计时,曾经好心地提醒他们,最好另外安排一处隐密的所在。 正所谓狡兔三窟,提防唐治大怒,满城大索。 所以……他们这是已经转移到新的居处去了? 安如意手脚冰凉,他们的新住处,在哪? 第098章 觅踪,城狐社鼠 安如意茫然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他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一件事,竟然出了这许多差错。 继九骨被空空儿给杀了! 而本该被掳走的谢小谢,也换成了安青子。 偏偏叱豆浑与禾昭又听从了他的“良言相劝”,换了更隐秘的藏身之所。 他,该往何处去寻? …… 唐治一回宫,便发热喊冷,盖上被子捂汗,不再见人了。 皇后失踪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过已经可以侧着身睡觉的三叶五弦、七思九真,一水儿侧卧榻上,宛如四道曲线曼妙的山水,婀娜多姿。 “陛下真是个多情种子,今夜他宿在皇后寝宫呢,想必是为了睹物思人。” “是啊,陛下忧切皇后娘娘的安危,都急病了。” 宫里很多人都说皇帝没见过世面,被这杀人掳人的场面给惊吓到了。 不过,女人是感性动物,对一个男人有好感时,怎么看他,都是从好的一面去解读。 你抠脚那是粗俗,她喜欢的人抠脚,那就是独立特行。 所以,在她们四人眼中,唐治却是因为担心皇后安危,这才急病了的。 唐治此时自然不是真的谁都不见,贺兰娆娆、南荣女王、徐伯夷这些绝对可信或者此时可信的人,他还是要见的。 他称病,是为了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懦弱印象,但最主要的是,避免在此时与安载道、唐浩然这些老狐狸打交道。???.23sk. 虽说计划很完美,但是跟这些老人精说多了,只怕会被他们看出什么来。 就连谢飞平闻讯,匆匆赶来宫中自辩,都被唐治的人挡了驾。 唐治只叫谢小谢传话,说是知道有歹人冒充替他传讯,叫他不必担心,请他发动谢家的力量,帮助寻回皇后。 谢飞平松了口气,急忙又出宫而去。 这一夜,朔州城里乱烘烘的,许多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得出有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唐停鹤在找人,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想找到安青子。 居然有人把安青子掳走了,唐停鹤又急又喜。 急的是,唯恐那歹人见色起意,他始终无缘占有的美人儿,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别的男人占有,真要活活气疯了他。 喜的是,反正他和安青子已经彻底闹掰了,也没必要再装了。若是被他率先找到安青子,又怎么可能把她送回宫中? 他要把安青子囚进自家的密室,从此对她为所欲为! 所以,唐停鹤只带了极少的人,因为要做这种事,他只能带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 安如意带的人也不多,他知道安青子是落入叱豆浑这些鬼方人手中了。而设计掳人的,正是他安家,所以,一旦找到叱豆浑,交涉起来,这个秘密也就藏不住了。 至少要带相对可靠的人手才行,所以他带的人也不多。 叶上秋和卫知行两位公子却又不然,他们匆匆跑回家,带出了全部的家将跟奴仆。 他们举着火把,挑着灯笼,敲着锣鼓,跟巡街似的,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彻夜不眠地找人。 只是他们还不太蠢,至少没有大叫“皇后失踪”,这种消息一旦传开,未免有损皇室威严。 饶是如此,他们碰到了安载道时,还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唬得二人连滚带爬,踩灭了灯笼,熄灭了火把,扔掉了锣鼓,抱头鼠窜而去。 安载道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数百名精锐骑士,望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这些狗娘养的,哪里是在寻人,分明是作戏给老子看,显得他们很卖力气,一群混账东西!” 坤宁宫里,本该躺在榻上捂汗的唐治,正焦灼地在室中背着手踱来踱去。 看到榻上的被褥,想到平常这个时间,安青子已经乖乖的抱着被褥,蹑手蹑脚地去到外室,蜷缩在罗汉榻上,小猫儿似地睡着了,那心便更加焦灼了。 唐治叹一口气,走到外室,谢小谢刚吩咐了几个宫娥什么事情,扭头看见唐治,忙迎过来,道:“陛下,朔州城已经封锁了,如今只能进,不能出,各方都在发动力量,一定可以找到皇后的。” 唐治点点头,道:“南荣……”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南荣和伯夷他们还没有消息传来么?” “还没有,臣会守在外面,一有消息,马上禀报陛下,陛下,还是歇息一下吧。” 唐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好!” 看着唐治有些落寞的背影,谢小谢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若真个在她手中丢了皇后,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帝了,只怕就是杀了她,也难赎其罪。 谢小谢抿了抿唇,招手唤过两个宫娥,细细嘱咐一番,叫她们守在宫门口,但有什么消息,及时传报与陛下,而她自己,迈开两条悠长的大腿,一步顶别人两步地向宫外大步走去。 她没办法安心地在这里等消息,她要亲自去找! 其实,人海茫茫,她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女子,单枪匹马一个人,根本就是无从找起。 但是,人就是这样,只要他在行动,哪怕是徒劳无功,也比让他安心在家等消息,更能舒缓他焦虑急迫的心情。 有两拨人,比起他们的不专业,这个时候,却显得格外专业。 一拨人,是地位很低,任人驱使的一群县衙的小喽罗。 当然,这是从官场上来说的,对百姓们来说,他们却是威风凛凛的差官老爷。 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三位班头,分别统领皂、壮、快三班衙役。 段小黑率壮班民壮封锁了朔州所有城门,严防死守。 李伯乐率捕班快手,勘察事发现场,搜索客栈、饭馆、车马行等所在。 而唐大宽作为皂班班头,却没有如此兴师动众。 三个班头配合默契,李伯乐和段小黑负责“打草惊蛇”,而他则是负责藏在暗处,寻找这条从草丛里惊窜出来的蛇。 天亮的时候,一些挎着包袱、背着行囊的人来到了朔州最大的车马行,四海车马行,却被告知城门被封锁,今日只进不出,不能成行。 许多人便悻悻然离去。 而换了车把式服装,假意喂了马回来的唐大宽,一双老辣的眼睛,却在盯着这些人的反应。 很快,他就锁定了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别的地方看不出半分可疑,无论是行装还是长相,可是他们在被告知今日无法出城后,便返身离开了。 别的人边走边牢骚满腹,这对夫妻却似早有预料,神色平静。 他们偶尔旁顾的眼睛,还充满警惕之色. 唐大宽微微一笑,吐掉口中嚼着的草梗儿,便悄悄辍了上去。 毕竟是干了一辈子差役的老吏,别看他平时也只知道对百姓作威作福,但真需要他卖力气的时候,他的经验和常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所远远比不了的。 这对男女正是那对“拍花子”的夫妻。男的叫贾大头,本名叫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从小就被人叫做贾大头。 他那婆娘,叫作贾张氏。 他们夫妻收了钱,替人掳了一位姑娘,成功完成交接,收了一大笔钱。 他们也知道,此时离开朔州城,不如且避避风头。 但是昨夜满城寻人的阵仗,让他们察觉到,被他们掳走的人身份只怕不简单。这样的话,那就莫如冒险离开了。 当然,他们不会蠢到把钱带在身上,他们把钱埋在了一个极隐秘的所在,身上只带了不多的钱,想着先出城去避避风头。 如今既然出不了城,那就只能暂且回去,相信那些人,也没本事查到他们头上。 只是,他们万没想到,满街都是喳喳呼呼的捕快,这里居然却有一条不叫的老狗,扮作了车把式,只为观察他们听到不能成行时的神情反应! 另一拨人,就是南荣女王和徐伯夷这些人。 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城狐社鼠”中的佼佼者,惯会的就是挖门盗洞、寻人消息。 唐治的命令一到,二人便化身狐鼠,一头钻进了市井当中…… 第099章 女王,好送鸭蛋 南荣女王又扮作了妇人,唇角还点了一颗媒人痣,跟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帮妇道人家,混在河沟旁边,有的捶衣、有的择菜,南荣女王则在洗鸭蛋。 “她”说是要腌咸鸭蛋,但是人太豪爽,聊得高兴了就送人一颗。 还别说,这鸭蛋不白送,随便给谁一颗,马上就能赢得对方的友情。 “我正寻思给一位姑娘找婆家呢,姑娘啊,今年有十六了,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几位老姐姐有没有合适的后生,给我说说啊?” 南荣女王在送出了七八颗鸭蛋以后,开始扯起了闲篇儿。 “哟,大妹子你要给人保媒啊,你是新搬来的,不知道,就咱们这条胡同里,几十个光棍呢,他们……” “老姐姐,我说的这位姑娘,不但人长得俊俏,家境也不错,太差的人家可不成。” “我说,老刘家大根怎么样?长得还算周正,身子也健壮?” “哎,你还别说,他堂弟刘庆松也不算,这哥俩儿都还没媳妇呢。” “我说,大荣妹子可是个好人,你们俩跟刘家沾亲带故的,可也别害了人家大荣妹子。就刘家那两个坏小子?整天偷鸡摸狗的,干过正事儿吗?谁家姑娘跟了他们,可不是跳进火坑了?” 这年头,专业媒人其实很重视自己的名誉的。毕竟他们的流动性不大,主要就负责一片儿,要是撮合的一对儿不好,立马坏了名声,以后可就没人找她保媒了。 那热情介绍刘氏兄弟的两个大娘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其中一个悻悻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总比那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憨实孩子强。我也是真心想介绍给大荣妹子,跟刘家和我沾亲没关系。” 另一个老妇人也道:“可不,我可没有私心,人家刘家大根,现在可不混日子了,今儿一早,我看见他提了一斤猪头肉、两斤猪臊子回家,那猪臊子都是肥的呢。” 先前那个妇人有了人帮腔,气势也壮了起来:“是呢是呢,他本家弟弟刘庆松的爹妈,今儿就托我给他家庆松找媳妇呢,他娘说过了,聘礼可以给到两贯钱!看样子,这是真的走正道儿了。” 南荣女王顿时来了兴致:“就今儿早上的事儿?别是忽然发了一笔横财吧?哈哈,我听说,前些日子空空儿大侠劫富济贫,往民间洒落了一些金银珠宝,别是他家好运,得了一件宝贝?要那样,可是坐吃山空啊!” 那妇人一听急了,停下捶衣棒,道:“那哪儿能呢,我可听他娘说了,就这几天,就要张罗着在胡同口儿开家米铺子呢,他家的房子也要翻修,这要不是发了大财,能这么干?” 南荣女王目中寒光一闪,笑眯眯地道:“要这么说啊,还真指不定就行。我说老姐姐,一会儿,你带我去瞅瞅?” …… 徐伯夷这边,也是一头扎进了市井之间。 他与张讼师已经相熟了的,一客不烦二主,便找上了张讼师。 按照徐伯夷的说词,他是受一位富户所托,那位富户家里遭了贼,现在悬赏重金捉贼呢,他觉得这是一笔好生意,所以拉了张讼事一起干,事成之后,一人一半。 张讼师听了那赏金之厚,马上满口答应,然后他就一头扎进了街巷之中。天籁小说网 徐伯夷就在茶楼喝茶等着,一壶茶喝了七八泡,都喝得有些醉茶了,徐伯夷又叫了四碟小点心吃,刚吃了一半,那张讼师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徐伯夷精神一振,道:“怎么样,可有消息了?坐坐坐,吃点点心。茶博士,麻烦换一壶新茶,要上好的‘神泉小团!” 张讼师抓起茶杯都要喝了,一听徐伯夷叫了一壶“神泉小团”,又把手里那杯茶色已经极浅的茶放下了。 渴,先忍着,有好茶谁先灌个水饱儿啊! 张讼师抓过一块点心,干嚼着,含糊地道:“有个人,比较可疑。这人叫张大豪,本是街巷间一个泼皮,生性最是好赌,可是赌技又差,欠了一屁股债。 今儿赌坊刚开张,他就一头扎进去了,之前欠人的赌债,全都一次性还清了,然后他抢着坐庄,开了一盘,又与人赌起来了,看起来像是发了大财的模样……” “张大豪是么……”徐伯夷眯着眼睛微笑起来。 张讼师眉头一皱,道:“只不过,这个人如何发了财,赌坊里不少人好奇,可谁也问不出来。我连激将法儿都用上了,他也不说,只是嘿嘿笑,就光凭他有钱了,可是无法继续查下去了。” 徐伯夷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接下来的事儿,交给我了。那赌坊在哪儿?” 张讼师又抓了一块点心,含糊地说了。 徐伯夷站了起来,笑道:“张兄,你慢慢吃着,我先去查查看,你放心,一旦有了结果,你那一份,我断然不会少了你的。” 张讼师差点儿没被点心噎着,实在等不了新茶了,赶紧灌了一大口,咳嗽地道:“徐兄义薄云天,能为民请命的义士,在下自然信你。不过,你不熟悉坊间中人,能查明白么?你小心些,可别让赌坊的人把你当成捣乱的给揍一顿。” 徐伯夷“嘿嘿”一笑,道:“无妨,无妨,我自会小心。” 说着,徐伯夷施施然就走。 张讼师叫道:“‘神泉小团’马上就来了,徐兄不喝一杯再走?” 徐伯夷头也不回地道:“张讼师辛苦,这壶新茶,我替你叫的。” 张讼师放了心,急忙拱手道:“多谢徐兄相请,多谢徐兄相请。”说着,他就拿眼去看店小二,见那店小二会意地追上去找徐伯夷结账了,这才放心地埋头吃点心。 …… 徐伯夷查张大豪,方法简单粗暴。 找错人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凉拌。 赌坊出面阻止他难为自己的“财神”怎么办? 你见过绿林大盗……不是,堂堂千牛卫的官儿,会怕赌坊打手的? 徐伯夷直接把郭绪之、袁成举两个二货带去了,他们三个一向玩的比较好。 见了那正赌得忘乎所以的张大豪,郭绪之上去一拎他的衣领子,拖起来就走。 赌坊打手惊怒咒骂着上前阻止,袁成举撞过去,“噗嗤”就一刀,给那打手当胸攮了一刀,血突突地喷,居然都没溅到袁成举身上。 那打手惊愕地捂着胸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比他还凶狠万分的人。 其他打手见状,一时也吓呆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个人……杀人如杀鸡,也太不要命了吧? 徐伯夷见惯不怪的样子,笑吟吟道:“走,带出去问话,别在这儿,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指了指桌上那堆筹码,道:“这可是人家张大豪的,你们别动喔。要是我们问完了,张大豪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还会把他放回来的。” 说完,徐伯夷就轻摇折扇,当先走去。 众人惊愕地看着郭绪之拖死狗一般拖着张大豪离去,临走,他还摞下一句叫人很是费解的话:“呵呵,洪水猛兽,就问你怕不怕!” 地上,那个倒霉的打手一下下地抽搐着,眼看就有出气儿,没入气儿了,一时俱被震慑,无人再敢出声儿。 这赌坊本就设在胡同深处,比较隐秘。 出了赌坊,徐伯夷往之前踩点时就发现的一条胡同里一拐,郭绪之和袁成举架着张大豪也跟了进来。 张大豪见了他们的杀人手段,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问道:“你……你们要问我什么?” 徐伯夷把折扇一合,向张大豪一指:“来,先给他松松骨!” 袁成举一听,钵大的拳头,便向张大豪的面门“呼”地一声砸了过去…… 第100章 大智,芥蒂之微 张大豪被打得满口牙齿脱落,肋骨断了三根,躺在地上吐血,奄奄一息地道:“好……好汉,小的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你们好歹说个清楚,叫小的死……也死个明白啊……” 徐伯夷走过去,一撩袍裾,在他面前蹲下,用合起的折扇一挑他碎了的下巴,痛得张大豪又是一阵呻吟。 徐伯夷阴笑道:“兄弟,昨夜金谷园的案子,已经发了!” 张大豪本就被揍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一听这话,脱口叫道:“你怎么知道了?你是何人?”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了,但是,已经晚了。 徐伯夷松了口气,诈出来了,果然与他有关。 徐伯夷缓缓站起,慢慢后退,他把张大豪的血,溅在他身上。 “老郭、老袁,他知道什么,都给我掏出来!” “放心吧你嘞!” 郭绪之狞笑着,从旁边地上捡起一根朽掉的木柴,狞笑着走向张大豪:“老弟,昨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赶紧说。你说快了,我给你个痛快,你要说慢了,看见这棍子没有,我让它从下边的口子进去,上边的口子出来,我还保证你没死,桀桀桀桀桀桀……” …… 南荣女王的处理方法与徐伯夷就不同。 他扮作妇人,跟着那两个老婆子分别去了刘大根和刘庆松家。 刘庆松的娘颇为谨慎,虽然她对这个媒婆并未起疑,媒婆盘根问底也实属寻常,但她嘴巴依旧很紧,没有透露太多。 但是刘大根的娘就不同了。 刘大根的娘好久,大根现在有了钱,一大早就去买了一斤猪头肉,两斤肥猪臊子。把大根娘儿给美得呀,她早上一顿酒,就的猪头肉。中午一顿酒,就得饺子。 南荣女王上门的时候,大根娘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于是,南荣女王盘腿坐在炕上,和她拉呱了没一会儿,大根娘就把她知道的全说了。 昨儿晚上,大根几时回来的,带了多少钱,说他帮人干了一趟极简单的活儿,结果就赚了这么多云云。 南荣女王笑眯眯地夸着他们家大根出息,心里已经渐渐判断出,这个刘大根和刘庆松兄弟俩,必定与昨夜的案子有关了。 等刘大根和刘庆松喝得醉醺醺的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南荣女王就击了击掌,二胡就跟鬼影子似的出现了。 南荣女王很斯文地笑道:“大根兄弟、庆松兄弟是吧?昨儿晚上,你们是帮谁干的脏活,从哪儿接的人,到哪儿交的人,老老实实、详详细细地说出来吧,要是不说呀……” 依旧一副媒婆模样的南荣女王笑眯眯地看了看刘大根的下边,慢言细语地道:“二胡呀,你们就先把刘大根的刘小根,给他揪下来。” 刘大根被他阴阴柔柔的目光一看,吓得下意识地一夹腚沟儿,突然觉得凉嗖嗖的。 …… 总的说来,南荣女王和徐伯夷破这案子,虽然各有巧妙手法,但总体来说,依旧离不开简单粗暴的手段。 唐大宽身为捕快班头,就不能这么干了。 就算要打板子,那也得拖上公堂,让大老爷打。 大老爷打,你可以不承认你犯了罪,大老爷手里也得有他认为可以定罪的理由,才能打。 所以,唐大宽就必须得尽量利用他的智慧了。 他跟着贾大头和贾张氏,尾随其后,跟着他们回了家。 贾大头和贾张氏住在一个破旧的四合院里,这一个大院儿,住了许多的人家。 贾家在二进跨院的一间厢房。两口子大概是缺德事儿做太多了,也没个子女,所以这一间厢房,倒也够用。 茅房、厨房和卧房,都在这一间厢房里,中间用布帘子一隔,就是功能各有不同的区域。 两夫妻回房后,便悄悄落了门闩,动作虽然轻微,但是看那破门闭合的程度,唐大宽就知道他们把门闩上了。 大白天的,闩门? 只怕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吧? 唐大宽暗暗忖度着,看见一个老苍头儿正在院子里修理他的独轮车,旁边有经过的人,跟他打招呼喊了声三大爷,便凑过去,笑眯眯地道:“三大爷,车子坏啦?” 那三大爷见他语气熟络,虽然不认识,还以为是大院里谁家的亲戚,便顺口应道:“没坏,不过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得时不时修理一下。” 三大爷目光一转,唐大宽就知道他要什么了,马上把一根木头柱子递给他。 三大爷一笑,将木柱安在独轮车上。 这独轮车,可比双轮车更方便、更省力。 双轮车的优点是平衡性更好,但最适合在特别平坦的路上走,路窄了,路不平,路有坡,全是独轮车更省力、更方便。 看来这三大爷是以独轮车帮人拉货为业的。 唐大宽帮他打着下手,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闲篇儿,没一会儿,就问清了左邻右舍各家的情况,尤其是贾大头一家。 别人不知道,可这大院儿里谁不知道那对夫妻缺德带冒烟儿,干的是“拍花子”的丧天良营生。 唐大宽问明了这一点,心里就大概有了底儿,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被掳走的了。 三大爷的独轮车重新组装完成了,唐大宽也拍拍屁股走开了。 没多久,李伯乐李班头就领着一群壮班捕快来到了四合院儿。 一通鸡飞狗跳的搜索,李班头便带着壮班捕快离开了。 没多久,快班的段小黑段班头,又带着一帮快手来到了四合院儿,这一回他们盘问的更细,挨家挨户的搜索。 贾大头和贾张氏亲耳听见那些捕快们交谈,说是官兵回头还要来搜,两夫妻害怕了。 天爷!昨儿晚上,我们掳走的那女人,究竟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两夫妻越想越不安,那得来的钱财,本来藏的地点他们觉得万无一失。可是看刚才那些捕快搜得仔细劲儿,要不是嫌那儿脏,只怕也要翻上一遍。 这两拨捕快一拨比一拨仔细,待那些官兵来了,会不会…… 贾大头和贾张氏心中一生了这个念头,简直是坐立不安。 待天色黑下来后,贾张氏终是忍不住,鬼鬼祟祟地开了房门,跑到墙角的鸡窝处一通翻腾。虽然他家早就不养鸡了,可那鸡窝里的积年鸡粪可也够臭的。23sk. 等她重新隐藏了一遍钱财,将土掩好,再将扒拉开的鸡粪铺上去,顶着几根鸡毛从鸡窝里爬出来,一抬脸儿,就看见一个身穿皂衣,腰胯单刀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 唐大宽笑得天官赐福儿似的,说道:“贾张氏,你家这鸡窝,不是没养鸡吗?干嘛呢这是,挖地龙呢?” 第101章 亲临,朕也空空 徐伯夷是第一个回到皇宫,向唐治汇报的人。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这叫辩证。 简单粗暴的手法,有时候弊大于利,有时候利大于弊,全看所处的环境。 如今这种情况下,显然,它最有效。 “你是说,张大豪,伙同刘大根、刘庆松两兄弟,三人接了个脏活儿,他们在金玉园后院门口,接了一个麻袋,然后用驴车运回了城?” “是!刘大根和刘庆松两兄弟可抓到了么?” 唐治心很急,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询问。 因为他知道,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照理说,他的年纪、阅历,不该拥有这样的涵养与城府。但人,都是会成长的。 他在“蝉鸣寺”,阅读了大量帝王家的藏书,不仅如此,因为他早预料到自己未来可能会走的路,早就代入这个身份,从这个身份的高度和角度,去反复思考判断了很多问题。 直接经验是经验,间接经验也是经验,今日之唐治,早已脱胎换骨。 “臣没有抓到。” 徐伯夷笑了一下,有些得意的样子:“臣得了口供,赶去抓人的时候,南荣女王已经把刘氏兄弟抓走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他也会来向陛下禀报了。” 唐治点点头,拉开御书房墙边的一片帷幔。 墙上,赫然一副大炎江山图。 安载道与唐浩然既然蓄谋造反,自然要早做准备,这幅大炎江山图,省去了一些小城阜,但是小城阜所在地区若有交通要道、重要的山川河流,那都是标明的。 而一些主要大城市,则描绘的十分详尽。就跟古画一样,他们这地图也有点写意,不是那么写实,所以主要城池的大小,在地图上和地理位置的尺寸并不成比例。 主要城池的位置,就像用放大镜放大了似的,画得很大,城里也标注的很详尽。 朔州城作为他们的发起之地,也被他们厚颜与东西两京充作一样的重要地位,给标注在了上面。 唐治点了点地图上朔州城中一处位置,道:“张大豪、刘大根、刘庆松三人是在这里,袜子胡同跟人交接的?和他们交接的人是谁?” 徐伯夷道:“他们也不清楚,对方蒙着面,不过张大豪交代,那人虽然说的一口地道的北地话,但是凑近了时,张大豪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子羊膻味儿,他怀疑,那是个胡人!” 唐治心里“咯噔”一下,胡人?他一下子想到了继九骨! 今夜,他在算计继九骨,难道继九骨也在算计他?大家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 唐治眯了眯眼睛,看着袜子胡同儿,道:“晚间,他们接了人,不会走得太远,而从从这条胡同出去,可以通向左右两个方向。向左,是灶台胡同,向右,是油坊胡同。他们很可能藏匿在这一带。” 徐伯夷道:“是!不过,这两个地方,说是胡同,其实大小已经如同洛邑的一个坊,很大了。每一面,都有几千户人家。灶台胡同有两座寺院,油坊胡同有两家车马行,三家屠户,还有一条勾栏瓦肆,人员复杂,很难彻查。” 唐治吁了口气,道:“之前找张大豪、刘大根三人办这件事的,就是这些胡人?” 徐伯夷摇摇头,脸上涌起一抹古怪的神气儿,道:“恰恰相反,之前与他们三人联络的人,虽然刻意让说话的腔调古里古怪的,但是张大豪却觉得,那人是故意为之,他很可能是本地人。” 有内奸! 这是必然的,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混进金玉园。 唐治甚至马上想到了安家。 只是,这些讯息对于眼下找到人,却没有太直接的帮助。 从昨夜人被掳走,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安青子她…… 唐治几乎不敢再想下去,若想,只怕只会越想越叫人恐惧。 他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就按这线索,你到那灶台胡同、油坊胡同一带,再仔细走访一下。” “是!”23sk. 徐伯夷迟疑了一下,突然道:“陛下,人,纵然找回来,很可能也已经被……,陛下还需有所准备。” 妻与妾是不同的。时人对妾很宽容,那就是一个榻上的玩物,只要风情万种,会侍候人就行了。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用宠爱的姬妾去陪侍重要的客人,或者与知交好友,交换姬妾尝鲜。 但是对姬妾如此态度的他们,对妻子,则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要求极其的严苛。 一旦已经不洁,便是寻常人家,也无法接受她继续做自己的正室夫人,更遑论是堂堂帝王了。 所以,徐伯夷才有此提醒。 不过,这也是他刚刚归附,还没失去江湖草莽的习气,才敢这么说,否则断然不敢对皇帝谈及皇后这些事情。 唐治并不恼,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去吧。” 徐伯夷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 这些江湖草莽,在宫里进进出出的全无规矩,却也没什么人敢管他们。他们看见宫娥就调戏,大姐姐、小姐姐地乱叫。有机会还揩油。 看见宦官就一脸的鄙夷,动辄就把手一指:“喂,那个没把儿的,你过来。对,就是你,不长胡子那个!” 这谁受得了! 所以,徐伯夷、南荣女王这些人,在宫里头是人憎鬼厌,更谈不上监视他们了,躲还来不及呢。 另外,一群江湖草莽,唐浩然、安载道这些人只把他们看做简单的打手,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大用而予以重视。 唐治盯着那袜子胡同所在的位置,以及由其向后延伸,牵连起来的油坊胡同和灶台胡同。 南荣女王还没回来,不过他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比徐伯夷更多,毕竟他们抓的是同一拨人。 之前连大概方位都不知道,唐治只能坐在宫里等消息,如今却不然,他如何还坐得住。 “谢尚宫呢?” 唐治忽然发现谢小谢不见了。 唐治一问,两名宫娥便盈盈拜倒,道:“陛下恕罪,谢尚宫吩咐了奴婢,不让奴婢先说。只说若陛下问起,就说,娘娘是在她手中丢失的,小谢罪无可恕,不能在宫中坐等,所以也在外边寻找了。” 唐治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忽然加重了语气道:“朕,精力有些不济了,得去睡一会儿,除非已经寻回了皇后,否则,不要打扰朕。” 两名宫娥连忙应是。 唐治道:“若南荣女王回来,又或是官府那边有了什么线索,就叫他们直接去查,不必奏报,耽误时间!” 两名宫娥又连忙称是。 唐治转身就往内室里走,愤愤然嘟囔道:“人若寻不回来,消息知道的越多,越叫人着急,哎,我的头又痛了,头痛欲裂。” 唐治扶着额回了内室,将房门一关,他便立即行动了起来。 和谢小谢是一样的心情,他已经无法坐等了。 他要去袜子胡同,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比官差和江洋大盗找人更专业,但亲自去做这件事,总好过呆坐在宫中等消息。 很快,唐治就像一只耗子似的潜出了皇宫。 依仗“子神练气术”,一路潜去,他又熟知宫中戒备安排,侍卫们竟全无察觉。 唐治换了一身与贺兰娆娆扮“空空儿”时一样的行头。 贺兰娆娆此时正以“空空儿”的模样,在朔州城中寻找安青子。 而唐治所扮的“空空儿”,也适时出现了! 第102章 月夜,觅影寻踪 夜色昏沉。 已经寻了一天的捕快与官兵,业已筋疲力尽。3sk. 今夜的朔北城,不比昨夜一般喧闹了。 唐治没有让官兵包围袜子胡同、油坊胡同和灶台胡同,挨家挨户挖地三尺的搜。 既然已经知道是鬼方人掳走了安青子,而鬼方王子被杀的消息,此时也必然已经被那些鬼方人知道,唐治就知道,无法善了了。 这时出动大军地毯式搜索,也许找得到,但他们得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那些亡命徒,悍不畏死的。 所以,他只能出奇兵。 而奇兵,就是他自己。 袜子胡同一处民宅屋顶上,唐治头戴一顶“浅露”,身穿青黑色劲装,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穿着虎头抓地靴,腕后藏了一口短剑,盯着前方仄长的街道尽头。 从这儿接的人,如果不是太蠢,人应该不是就住在袜子胡同。 时间紧迫,我只能搜最可能的地方,那么就可以排除袜子胡同。 剩下来的,就是油坊胡同和灶台胡同了。灶台胡同是富人聚集比较多的地方,而且那里有两座寺院,朔州有名的大云禅寺就在其中。寺庙里空房间也多,如果捐点香油钱,藏在那里……,大有可能。而且,富人区,被大肆骚扰的可能性也小。 但是,油坊胡同有车马行、有大车店,还有勾栏瓦肆,三教九流的人最多,也最混乱,似乎……也是极好藏身的所在。” 这样一想,唐治便有些摇摆不定了。 他一晚上,只是一个街区,都未必搜得完,这两个地方,都各有各的好处,他又该选择哪里? 冷静!要冷静! 唐治在屋檐上慢慢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任晚风吹拂着脸面,静静地思索着。 纷乱的情绪片刻后安静了下来,他想到了继九骨的睚眦必报、性格乖张,想到了他竟不依不饶,不惜假意服软,也要试图偷走“谢小谢“泄愤的暴戾个性。 这样一个人,如果他昨夜没有死,而是在谢小谢被掳走的消息爆发后,回到了他的隐秘住处。 而且,是在唐治明明怀疑了他,却因为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他安然离开,得意忘形之下地回去,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他会耐心等着风头过去,过了十天八天甚至半个月一个月,再把“谢小谢”带出朔州城,用他的残暴手段一泄被一剑割面的羞愤? 不!不会的! 连唐治奈何不得他,可以猖狂离去的他,得意忘形之下,回去后第一件事,一定就是残暴地淫虐“谢小谢”。 而要做这种事,那么他需要…… 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唐治蓦然张开了眼睛. 灶台胡同,被他排除了。 灶台胡同多富人,富人家虽然有深宅大院,但奴仆也多。就算有豪宅主人与继九骨有勾结,要在里边残暴淫虐一个人,也不可能不被人察觉。 而当今皇后恰巧失踪了,普通小民不知道,这些缙绅人家却一定有所耳闻。谁敢保证奴仆们不会为了重赏而出卖他们?哪个大户又会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替继九骨承担这样的后果? 寺庙也一样,那地方虽然空旷,空房子也多,但是不可能那么多的僧侣都被收买了,所以看似容易藏人,却不容易生事。 而油坊胡同,有两家车马行,三家屠户,还有一条勾栏瓦肆街…… 屠户家里有大量待宰的猪羊,宰杀猪羊时,那些牲口也会发出各种惨叫,似乎…… 唐治的搜索目标范围,进一步缩小了。 他不再迟疑,立即像一只老鼠似的贴着屋脊一窜,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都是“空空儿”的打扮,他与贺兰娆娆的衣袂飘飘,如谪仙子一般的风范却是大不一样。 老鼠的风格,就是隐在暗处,蔫儿坏! …… 夜晚的油坊胡同,依旧嘈杂不静,甚至官府白天里的搜索,都没影响到他们的兴致。 车马行里,赌钱的、喝酒的、划拳的,吵吵嚷嚷。 屠户家后院里待宰的猪羊,饿得大声地叫唤,叫声此起彼伏,吵得人心烦意乱,也就是那屠户,早就适应了的,依旧呼呼大睡。 勾栏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青楼的姑娘摇着小手帕儿,在那儿娇滴滴地抛着媚眼儿招揽客人。 唐治的目标是先搜屠户家。 要找也容易,不仅有幡子在门前招摇,而且屠户家的气味儿,隔着半里地都能闻到,更何况还有猪牛的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他从几家青楼飞檐走壁而过,忽然看见一处教坊时,唐治忽然心中一动,又改变了主意。 教坊,也叫瓦子,也就是古代的戏院。 这家戏院占地很大,北方的城市,虽说不如南方繁华,但是要论大,南方真比不了。 南方的富豪引以为傲的宅院,在北方,只能是同等实力的富豪家里十几个大跨院儿里其中一个跨院的面积大小。 当然,要论这宅院的精雕细琢、粉金饰玉,那又得是南方园林了。 北方大户,就占了一个“大”字。 这勾栏院子占地面积也大,后进院子里,一些伎人夜色深深时,犹在练习歌喉,咿咿呀呀,或高亢、或尖细,或婉转,或低回。 而最前方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在上演节目。 唐治蓦然止住了脚步。 他没来过这儿,之前的判断,只是从徐伯夷所说的一些信息来分析的。 而此刻身临其境,他赫然发现,这勾栏院子,是比屠夫家那种地方,更好藏人的,也更方便淫虐他人,而不怕被发现的。 猪羊的叫声与人的悲呼惨叫毕竟还有不同,可这些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尤其是那悲悲切切的哭腔儿,若有一个女子惨叫悲呼声夹杂其中,旁人只当是在唱戏,只会赞她叫得真实,谁会有所怀疑? 最主要的是,胡人生活环境虽然恶劣,大抵也就与住在牛马棚子里差不多。可是继九骨毕竟是一个王子,有条件住好一些的地方时,他不可能选择屠户家这种比他的“牛马毡棚”还要差的所在。 唐治,飞身掠下。 前院在演戏,满堂看戏的宾客,照理说,安青子怎样也不会在那里。 所以,若她被藏在这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后院。 唐治,就从后院查起! 他如鬼魅一般,冲进了最近的一处房子,里边一个清秀小哥儿,穿着月白的小衣,一手托着个拳头大小的茶壶,披散着头发,跟个星眸迷离的晚妆小姑娘似的。 看那样子,都该上床睡觉了,还摆着造型咿呀两句。 突然一人越窗而入,嗖地一下站到了他的面前。 那清秀小哥儿口中的戏腔登时就要转作尖叫,但他忽然看清了眼前人。 一身靓青劲装,头戴一顶浅露,一抹森寒的剑尖,从他肩上露了出来。 还未冲出喉的一声尖叫,便化作了一声“小迷弟”的欢呼:“呀~~~,你是空,你是空,你是空空……” 唐治低叱道:“闭嘴!” 小哥儿马上闭紧了秀气的小嘴儿,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第103章 青子,剖腹见心 唐治把剑一指,沉声道:“你们这处园子,近两日,可有陌生人出入?” 那演花旦的秀气小哥儿强抑见到偶像的冲动,结结巴巴地道:“我们这儿,天天都有陌生人出入。” 唐治窒了一窒,加重语气道:“我是说,住在这儿的。” 秀气小哥儿羞怯地道:“住在这儿的,也是天天都有。” 唐治嗅着房中飘逸的脂粉香气,脸色难看起来:“我是说胡人!” 秀气小哥儿惶恐了,小心翼翼地道:“胡人,也是常用的。” 这是戏院,还是“像姑堂子”,或者兼而有之? 唐治感觉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我在找一个人。” 秀气小哥儿满眼崇拜地道:“空空儿大侠要找的,一定是非奸即恶,大奸大恶之辈。” 唐治道:“找到人之前,不能声张出去,所以,得罪了!” 唐治一抬手,欺身上前,举掌道:“放心,我不杀你。”m.23sk. 秀气小哥儿一挺胸膛,挺兴奋地道:“大侠只管动手!” 唐治竖掌如刀,一掌劈向他的颈项。 秀气小哥儿突然道:“等等!” 唐治的掌刀堪堪停在他的颈上,瞪眼道:“怎么?” 秀气小哥儿道:“如果是作奸犯科的恶人藏在这里,而不是天明即走的那种,那就要得到班主许可了。” “你们班主呢?” “今儿晚上的戏没有我,可班主得每天都在前堂。人多眼杂,不好寻他。不过,他也收留过逃避官府的逃犯,这种人,一般安排在二进院落的西跨院儿里。那里后墙外是个三岔口,方便潜逃。” “谢了!” 唐治收手,抬起,再度准备劈下。 秀气小哥儿又道:“等等!” 唐治的掌刀再次硬生生停在他的颈部:“你还要说什么?” 秀气小哥儿脸泛潮红,期待地道:“能帮大侠一点小忙,实在是莫大的荣幸。我叫白玉如,希望大侠偶尔记得。” 唐治道:“知道了!” 说着,他一记掌刀,干净俐落地劈下,那秀气小哥儿翻了个秀气的白眼儿,软软地倒了下去。 唐治一闪身,便掠出了这满是脂粉气的房间。 …… 戏院前院儿,能容纳两三百人的大戏厅里,看戏的宾客济济一堂。 其实来听戏的也不都是有钱有闲的富人,苦哈哈的穷人也有爱看戏的,大不了坐远些,人模样儿都看不清,但是可以听啊。 今儿,他们觉得来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要捧角儿,这大手笔,居然包了今夜所有客人的戏票钱。 这还不算,那位要捧角儿的豪客,还杀鸡宰羊,大锅烹肉,分享与各位来宾,每个客人都有。 坐在后边听戏的,面前连张几案都没有,一人托着一只大陶碗,里边盛着香喷喷的肉食,就用手抓着吃,吃的满嘴流油,也没个地方擦。 不过,他们也不打算擦,一会儿听完了戏,就要糊着这满嘴的油,还要去街坊邻居家走走呢。 天黑了不要紧,找个理由就行了。 不为别的,就为让他们看见,自己满嘴流油,今儿吃肉了,还是大快朵颐地吃。 只是,这个要捧角的豪客,品味实在不怎么样,今儿晚上点的这几出戏,都挺丧气的,台上悲悲切切,台下喜气洋洋,不怎么应景儿。 戏台上,一些戏子正在卖力地唱着一出戏,听那戏词儿,应该是“诸葛亮吊孝”的故事。 大幕后边,就是后台了。 候场的戏子、扮妆的戏子,配合人员等,全都在这儿。 至于场右一侧幕后,则是乐师们的所在,开场之后,闲杂人等不可过去打扰的。场右最后边单独辟出了一块空间,用简易的板子和帷幔与别的地方隔开。这里是班主刘一手的所在。 不得不说,作为一班之主,他还是尽心尽力的,为了维持这个戏园子,只要当天有戏,他就一直待在这儿,以防出了什么意外,好出面圆场儿。 只是今晚的刘一手,坐在这里,却是面色恐惧,一言不敢发,一动不敢动。 屋子里有几个胡人,他们不时匆匆出入,向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的一个胡人大汉低声禀报着什么。 那大汉穿一身宝蓝色左衽长袍,脸色黑得跟锅炭似的,正是叱豆浑。 刘一手有些后悔之前自己答应给他们提供一处院落居住了。 虽说是收了好处,虽说早就看他们鬼鬼祟祟的,必然是作奸犯科之辈,可他哪想得到会引火烧身啊。 头一日跟叱豆浑他们一起来的,应该才是他们的首领,不过打从昨儿晚上,就没见过他了,如今一直在这里主持事务的,就是这个穿宝蓝色长袍的叱豆浑。 刘一手暗暗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向另一边。 在他不远处,也有一张胡椅,那张胡椅上也绑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俏丽、很文静的女人。 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虽然憔悴,但是很镇定。 今晚这个局,似乎就是为她做的,但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坐在那儿,平静的可怕。 一个碧玉之年的少女,竟有这样的心性,刘一手也不禁暗暗佩服。 叱豆浑直挺挺地站在门口不远处,不时有些胡人手下,进来禀报。 “叱豆浑大人,还有一刻钟,就是今晚的主戏‘大哭灵’。” “好,准备好杀牛刀,香案祭台,还有盛心脏的托盘。到时候,我要亲自登台,剜了她大炎皇后的心,以祭王子!” 刘一手听得一哆嗦,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个容颜憔悴的少女,她的神色依旧很冷静。 大炎皇后?! 她是前不久刚刚大婚,被迎娶入宫的大炎皇后,安节度之女? 天爷,我这是收留了一群什么人呐! 他们被绑着,但是没有被掩住嘴,可这没什么用,前边就是乐师班子正在吹拉弹唱。他们高喊一声,声根本传不出去,而这叱豆浑却能立即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叱豆浑大人,四周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大人行祭结束,我们就动手。” 叱豆浑狞笑一声,点头道:“好!” 禾昭的伤离好得索还差得远,虽然已经能站立、行走,但不能久站,此时就偎在旁边一张胡椅中,无聊地把玩着手中一口锋利的匕首。 听叱豆浑和那胡人说到这里,不由得一声怪笑。 王子死了,他们两个,也活不成了。 就算大王肯放过他们,王后那一关也过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为王子还有他们自己,风光大葬吧! 今儿晚上所有的曲目,全是祭奠、哭灵、吊孝有关,等他们把大炎皇后拖上舞台,扒开她的胸膛,硬生生剜出她的心,祭奠了王子,大火就会起来。 已经堆砌在戏院四周的引火之物,都已泼了油,到时候付之一炬,一场大火,把他们和这两百多个看客,便一道带走了吧! 有一个皇后陪伴,有一个戏班子同程,还有两百多个看客共赴黄泉,想必此去鬼门,也不寂寞! 第104章 没错,空即是我 昨夜,继九骨的人接到了“谢小谢”,辗转送进了这处戏园子。 等把人从麻袋里放出来,叱豆浑跟禾昭就察觉不对了。 都不用看模样,光这个头儿也对不上啊。 二人一番盘问,被掳来的竟然是安载道的女儿安青子,当今的大炎皇后。 叱豆浑和禾昭傻了眼,便把她暂且关了起来,想着等王子回来再作决定。 孰料,一等再等,继九骨却始终不见人影儿,及至快天明的时候,继九骨的侍卫终于回来,带来了继九骨的尸体,也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王子被空空儿飞剑袭杀,一击致命! 叱豆浑与禾昭听了,只觉如五雷轰顶。 他们是护送王子南来朔州谈判的,如今王子却死了,他们如何向大王交代?尤其是王后,王后可是最疼这个小儿子。 彷徨无措之下,叱豆浑与禾昭便把怒火发泄到了安载道的身上,而安青子正是安载道的女儿。所以,才有了如今这般安排。 鬼方一族的葬礼,不设灵床,不摆供品,不穿孝服,不烧纸钱。或天葬、或火葬、或土葬,仪式比较简单。 所以叱豆浑也不用更换孝服,就穿着这身宝蓝色的衣衫,便向前边大步走去,准备登台。 禾昭拄着拐杖,也吃力地站起来,吩咐道:“押着大炎皇后,准备剖其腹、剜其心!” 立即就有两个大汉走过去,将安青子从椅子上解下,架了起来。 一个大汉问道:“禾昭大人,这个班主怎么办?” 禾昭看了看被五花大绑,死猪一般捆在椅子上的刘一手,晒笑道:“管他干嘛,让他被火活活烧死吧!” 说着,禾昭便蹒跚地向外走去,两个大汉便押着安青子紧随其后。 安青子听到“剖腹剜心”之语,娇躯也是一颤。 怕,那肯定是怕的,但是自从母亲惨死,情郎又无耻地背叛了自己,安青子只觉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可亲之人。 自怜自艾之下,死不死的,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了。但是,袒胸露腹,公众之前示人,她不想临死还要受此羞辱。 她看到旁边有一根木柱,本想一头碰死了事,只是两个大汉扣着她的肩膀,抓得紧紧的,她一个只提得动笔的弱女子,又如何挣脱得开。 人都出去了,房间里顿时一空,只有前边乐师们操琴弄鼓的声音传来。 面如死灰地瘫在椅上的刘一手,慢慢地抬起头,满是油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扭曲而得意的笑。 “三十年的苦练,今天终于可以大派用场了!” 刘班主嘿嘿嘿地笑,随着浑身骨节一阵噼啪作响,他的身子竟奇迹般地开始缩小。 骨头缝儿像炒豆子似的,噼啪响个不停,原本被捆得死死的刘一手,身子竟然缩小成了七八岁顽童大小,轻松脱去身上束缚,猛然站了起来。 …… 唐治按照那个花旦“白如玉”的提示,在二进院落的西跨院儿里,顺利找到了叱豆浑、禾昭等人的住处。 要找到很简单,要确认也很简单。毕竟这些鬼方人做强盗做惯了,做鼠窃之辈却不擅长,露出的破绽太多。 唐治先是嗅到了一阵隐隐的腥膻味儿,顺着味儿寻去,便找到一处小院儿,在其中的主卧里,看到了几件鬼方人穿的衣服。 唐治顺手一摸,还从中摸出了一封信,匆匆展开一看,竟然是安载道承诺鬼方,只要他们借兵给自己,一旦打入中原,允许他们每克一城,无禁三天的话。 这么重要的文件,就这么随意地揣在了衣服里,唐治都有点儿懵了。 不过想想在他原来的时代,哪怕是到了八九十年代,人们也没多少防范意识,很多重大机密,电视采访和报纸采访的时候,都能当成值得骄傲炫耀的资本,暴露出一些政经或者科技机密,以鬼方人粗放的生产、生活方式,指望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情报工作者,显然有点为难他们了。 唐治想了想,把信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地方找到了,可是人呢? 这封信他们可以放的随意,但没理由走的时候不带着,何况他们的衣物和金银细软也都在。 那这么晚了,人在哪里? 一想到安青子那清丽脱俗的容颜,袅娜风流的身段,唐治的心突然便一急,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幅不堪入目、不堪走心的画面。 身已至此,已经再难保持镇静了。 他们的人究竟在哪?难不成这房下还有秘室? 唐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鬼方人此刻不但不藏起来,居然还要在前边戏院里公开亮相。 唐治在屋中迅速走动,跺了几脚,脚下是实心的。 他又飞身掠到院中,刚要再闯进厢房看看,就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叫道:“快走,快走啊,鬼方人疯了,他们要把咱们戏园子的人都杀光啊!快点走!” 喊话的正是刘一手! 刘班主对自己的顾客,还真是挺用心的。他用“缩骨功”解脱了束缚,其实有想过要向客人们示警的。 可是他偷偷潜过去一看,房子四周堆的都是淋了油的干柴,一个个鬼方大汉举着火把正游走在四周,他莫说潜过去示警了,只要稍稍发出一点动静,自己就得完蛋大吉。 毕竟,年轻时只是一个戏子,老了侥幸混成班主的刘一手,只是会一手“缩骨功”,可不擅长技击杀人。 既然救不了,那就只好“死道友莫死贫道”了。 刘班主疯了一般逃到后院,这才敢放开喉咙大喊。只指望着今晚不用上台的这些戏子还有他的家人能够逃掉。 这样,等那些歹人走了,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快走啊,马上离开。鬼方人掳了皇后来,要祭奠他们死去的王子,他们要拿咱们整个戏园子陪葬啊……” 刘班主一路跑,一路喊。突然“嗖”地一下,他的面前便突兀地冒出一个人来,身穿劲装,头载“浅露”,沉声喝道:“鬼方人在哪?” 刘一手吓了一跳,只当是鬼方人追上来了,听他一问,猛然意识到不对,这才没有惊恐地大叫。 他定了定神,看清唐治的模样,这特征,与近来传得人尽皆知的那位江湖奇侠似乎…… 刘班主脱口问道:“你是大侠空空儿?” 唐治厉声喝道:“快说,他们在哪?” 刘班主被他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慌忙伸手一指,道:“就在那儿,他们在前堂戏厅里唱戏哭灵,要杀皇后祭王子……”天籁小说网 刘一手还没说完,唐治的身影“嗖”地一下,便向前方窜去。 刘班主语气一窒,咽了口唾沫,扯开喉咙继续叫道:“快跑啊,快……” 声音戛然而止,刘班主愣在原地,半晌,喃喃自语道:“大侠空空儿来了,那……我是不是不用逃了?” 第105章 哭灵,千钧一发 杀牛宰羊以享宾客,本就是鬼方人办葬事的一个步骤。 只不过,今日叱豆浑这么做,还存了一个歹毒的心思:拉上几百号人陪葬,把他的死,搞得轰轰烈烈的! 今天的曲目实在有点丧,台上一直悲悲切切的,不是哭就是嚎。戏友们听上一出倒也有趣,听多了就嫌无趣了。天籁小说网 只不过,今儿的戏票有人请,还有人请吃肉,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大家也只好忍了。 上一折戏演完,说是下一折要演“大哭灵”,戏友们听过这出戏,知道这出戏常在丧事上演出,通常都是用来做为压轴的曲目,不由得精神一振。 压轴曲目上来的都是角儿,唱的会比较精采。而且,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出戏唱完,就可以散场了不是? 幕后悲悲切切一声喊:“九骨!哭一声继九骨,我那短命的小王子啊~~~” 戏子照着叱豆浑给的台词叫了声板,叱豆浑手执一口短刀,便大踏步地登上台去。 后边跟着几个胡服大汉,他们也没弄啥灵位,直接就是两个大汉抬着被酥油涂遍全身,灯光一照,锃明瓦亮的继九骨。 神态很安详。 再后面,有人托着一张小几案,几案上还放着一只碟子,稳稳地捧着,随在抬尸身的两人后边。 再之后,便是两个大汉,押着安青子。 安青子方才已经听见他们说话了,情知此番上台,自己就要死,而且是被剖腹剜心,死得毫无体面,脸上不禁漾起一抹自嘲的惨笑。 这一世生而为人,何其悲惨? 这人间,再也不来了!便是沦落畜生道,也不来了。 台下的看客们本来就知道是压轴的戏份来了,精神便集中了。 再一听,咦?这词儿不对啊,新编“大哭灵”? 众人更是聚精会神了。 这时却见一个胡服大汉大踏步走上台来,也没报麻带孝。 正纳闷儿呢,后边又有两个胡服大汉,抬着一个扮死尸的戏子走上台来。 有那吃人家嘴短又会来事儿,登时便高声喝了个“彩!” 全新版本的“大哭灵”,嘿!今天来着了嘿! 紧接着,安青子“上场”,叫好声更是此起彼伏。 素颜啊! 素颜还这么漂亮! 瞧那气质,这是刘一手新招揽来的台柱子吧? 妥妥大青衣的范儿! 台下一片激动,但是鸦雀无声,戏友们特有素质。 叱豆浑听见喝彩时,心中虽然恚怒,却没有发作,反正一会儿大家就要葬身火海,这时还跟他们计较什么。 叱豆浑站住脚步,高声喝道:“我家王子,来自鬼方。受大炎太尉邀请,来到朔州。却不想,命丧于此!我,叱豆浑,身为侍卫,罪该万死啊!” 台下一听,刘一手真“刑”,这新编“大哭灵”紧跟时事啊。 虽说这人的“念白”不带一点儿戏词的韵味,不过,新鲜啊! 便有人嚷道:“鬼方强盗,横行无忌,死有余辜,死就死了呗,只有万众拍掌称快,你不用死啦,寡人‘射’你无罪!” 戏园子里的疯言疯语,哈哈一笑的事儿,谁也不会当真。 至于搭喳接话,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听这人凑趣,众看客只是哈哈大笑。 却不想戏台边儿一个胡服大汉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招手一刀,“噗嗤”一声,就捅进了那人的胸膛。 一时间,近处的看客吓得惊声尖叫,远处的看客还以为这也是戏的一部分,这互动都搞到台下来了,这出戏着实地新鲜,必须喝彩啊! 于是,叫好声此起彼伏。 但是,真的有人被杀的消息,却像涟漪一般迅速地荡开,很快,整个戏园子里便鸦雀无声了。 有那机警些的看客察觉不妙,起身就往外走。看热闹总不及自己的性命要紧。 “统统站住,谁也不许出去!” 戏园子四周,猛然出现一些胡服大汉,人人手执钢刀,另一只手持着火把。 “这戏园子外面,已经堆满了引火之物,还淋了油,只要一点儿火星……” 禾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上了台,冷笑地道:“你们最好安分些,好好看完这出戏!” 众看客惊恐不已,可一见这架势,谁敢起刺儿,只好一一回到座位,忐忑不安地坐定。 叱豆浑厉声道:“此女,就是你们大炎的皇后!” 戏园子里,众人一片哗然。 尤其是坐在靠前的人,都是有钱有势的,他们消息灵通,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在金玉园的事儿,所以之前听那“念白”时,就已知道不对了。 可正因为他们坐的太靠前,发现的虽早,也来不及走。 这时一听台上那个碧玉之年的清丽少女,就是他们被掳走的皇后,不由更是惊骇。 叱豆浑道:“我鬼方王子,安能平白死在你大炎。杀我王子者,虽是那江湖人空空儿,可是你们大炎,难辞其咎。今日,我叱豆浑就把你们的皇后,剖腹剜心,祭奠我家王子,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台下的看客,可不都是孬种,尤其是喜欢看戏、喜欢沉浸在剧情里的人,大多更单纯、更热血。 如今情况虽然不妙,一听这话,台下还是依旧有人站了起来,厉声道:“岂有此理,不要说你鬼方王子乃是死在空空儿大侠之手,就算是死在我大炎朝廷之手,就凭他犯下的罪行,也是死有余辜! 而今,你竟敢掳我大炎皇后,还要把皇后娘娘剖腹剜心,简直是罪大恶极。尔等立刻住手,否则官兵捕快一到,你们个个都得被凌迟了!” 一个胡人狞笑一声,举刀就向他走过去。 那人挺直了腰杆儿怒目而视,居然不惧。 “不用杀他,浪费功夫!” 禾昭喝止了那个侍卫,转身对叱豆浑道:“叱豆浑大哥,咱们开始吧!” “好!” 叱豆浑看了眼台下,道:“大炎皇后的玉体,只有你们的皇帝才看得到。今儿个,你们也算是有了眼福儿了,我……” 安青子突然抬起头来,嘶声叫道:“叱豆浑,我有一言相求!” 叱豆浑一愣,笑道:“大炎皇后有求于我,我真是太荣幸了,却不知,皇后娘娘,有何所求?” 安青子嘶声道:“你要杀便杀,砍了我的头,青子也安然受了,只求你莫要让我死前受辱。” 叱豆浑冷笑道:“死前受辱?若非我要把你宰了,黄泉路上去陪伴我家王子,你早就被我辱得死去活来了!已经是便宜了你,还要计较什么?把她押过来!” 两个大汉拖起安青子就走,安青子猛地一咬舌头,就想嚼舌自尽。 却不想,所谓嚼舌自尽,只是一个传说,她也只是听说过,这一试才发现,舌头咬破了,满口流血,却没达到嚼舌自尽的效果。 她却不知,就算身体没有本能地自保意识,阻止她全力咬下去。就算她真的把舌头咬断了,却也是死不了的。 眼见自家皇后要嚼舌自尽的壮烈举动,又有几个戏迷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泪流满面地就要上去阻止。 那些大汉已经得了禾昭吩咐,要把他们活活烧死,所以不再用刀,但拳脚相加,也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倒在地上。 安青子被两个大汉拖到叱豆浑面前,情知今日受辱已是不可避免,不由得心如刀割。 自被掳来,她还没有哭过,此时却是两行热泪,汩汩而下。 叱豆浑把短刀往腰带上一插,一伸手,便抓住了安青子的胸襟,狞笑着对台下道:“你们瞪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皇后娘娘的玉体!” 叱豆浑双眼一瞪,双手便向左右奋力一撕…… 第106章 子神,乾坤一掷 一道剑光! 唐治这一掷,就似把整个乾坤都掷了出去。 他风一般掠来,撞开守在外面的鬼方武士,一冲进戏院,就看见了台上这一幕。 唐治惊了,想也不想,脱手就把剑掷了出去。 这一掷,用尽了全身气力。 因为,他知道,如果让叱豆浑当众撕开了安青子的胸衣,就以这位大家闺秀的作派,他就算把人救下来也没用了,她一定不堪其辱,羞愤自尽。 剑影只一闪,便如一道光般到了。 本来可以直接杀人的,但是唐治的第一直觉是阻止他撕开安青子的胸衣,所以下意识地对准了他的双臂。 剑,直接穿了叱豆浑的两条手臂,剑刃直没至柄。 叱豆浑惨叫一声,被剑上犹带的余力引得身子转了半圈儿,这才停下。 唐治“登萍踏水”,踩着一排看客的人头,向着台上飞奔而去。 “什么……空空儿,阻止他!” 台上,禾昭猛一抬头,看清冲来的人青衣劲装,头戴“浅露”,马上把拐杖一举,大叫起来。 唐治到了,身形犹未落下,半空中便是一声霹雳般大喝。 这一声大喝,不仅把禾昭吓了一跳,本来羞愤绝望的安青子也吓了一跳,不禁张开眼睛,向发声处望来。 就见一个头戴“浅露”帷帽的劲衣人,凌空一拳,重重地打在禾昭胸腹之前。 禾昭偌大的个子,一百多斤的身子,被那人只一拳,就打得整个儿倒飞了出去。 那人猿臂一伸,又一把抓住了穿在叱豆浑双臂上的剑柄,伸手一拔剑,侧身一抬腿,“嗵”地一声响,双臂喷血的叱豆浑便手舞足蹈地飞向客人席上。 禾昭先前的内伤,脾脏破裂,好歹被那朔州名医给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如今被唐治一拳,将他脾脏再度打裂,这次是根本活不了啦。 禾昭大口大口地吐血,喷着血大叫:“放……放火,烧死他们,统统……烧死!” 那些鬼方人生性野蛮残忍,对于他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却也是同样的漠视。大概是因为生存环境太恶劣,从小就要靠他的刀、靠他的弓、靠他的命去争的缘故。 禾昭一声令下,一支支火把纷纷投向淋了油的木柴稻草,烈焰腾空而起,瞬间包围了整个大戏院,把它变成了朔州夜色中一支无以伦比地巨大的火炬。 烈焰熊熊,瞬间散发出的高热,炙烤得戏院中的看客纷纷后退,尖叫的、咒骂的、痛哭的,纷纷扰扰。 “皇后,我带你走!” 安青子瞪大眼睛,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奇侠。 他挥动长剑,身形优美地一旋,剑光掠过帷幕,便有横的、长长的一条幕布飘落下来。 那人又以左手抻住了长幕布条的一端,当空一提一振一抖一甩,动作说不出的英武潇洒。 而那道长长的幕布条,在他手中,也如一道匹练一般,夭矫飞舞,迅速地缠住了安青子的小蛮腰,将她往间一带,安青子立足不定,“哎呀”一声,就向“空空儿”跌去。 也不知那“空空儿”用了什么手法,手中剩下一截长布条“刷刷刷”一阵缭绕,就把安青子整个儿绑在了他的后背上。 “空空儿”把布条往腰间一系,握着长剑,便向前方似乎高耸入云的火幕冲去。 现场早已大乱,这些看客也并非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眼见如此情况,已经有人反抗起来。但是他们赤手空拳,武功也不甚高,与那些手执利刃的鬼方武士交手,不免就吃了亏。 可唐治一来,便不同了。 “子神练气术”,可是内家杀人技中的上乘功夫。 “安西之虎”黑齿大将军和他的义弟“安西之狐”蒙寒空,修练的都是“子神练气术”。 他们固然是以军功威震天下,但是能从一介小卒,累功升至安西大都护府的大都护和副大都护,前期凭的可都是个人的武艺。 唐治修习“子神练气术”已小有所成,对付这些各自为战的鬼方勇士,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杀神一般闯将过去。 唐时大喝道:“跟上我,桌椅板凳都给我捎上,破火幕有用!” 那些慌乱的看客一听,如今只要有人指挥,就会下意识地听从了,更何况发话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奇侠“空空儿”。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空空儿”出现,带给他们的就是“无论什么事,他都办得到”的信心,自然是立即奉行不渝。 安青子被绑在唐治背上,而唐治正挥剑杀敌,趟开一条血路。 安青子在他背上,不住地摇晃颠簸,实在是不舒服的很。 可是,此时此刻,安青子对这种种不适,已经全然忽略了。 堪堪入夏了,又经过一番剧烈的运动,唐治已经出了汗。他自己还不觉得,可是与他贴身紧靠,鼻翼就在他的肩头的安青子,却能嗅到浓烈的男人味儿。 本来安青子是极讨厌男人汗味儿的,大概这是女文青的通病,常常活得没有人人间烟火味儿。 可是,此刻安青子嗅着男人味儿,却有着特别的熨贴和踏实感。 他的身子好健壮啊,背着一个人,还像一头豹子似的,纵跃如飞,丝毫没有迟滞感。 他挥动利剑,带动肩胛、牵动腰部蟒一般柔韧有力的肌肉,种种细微,安青子全都体会于心。 安青子有种晕淘淘的感觉,她本不擅酒,清酒两杯,就有醉意了,此刻,却像是喝了一大樽酒,脑子晕乎乎的,心也跳得特别快,虽然她没有去摸,也知道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了。 那种该死的安全感,让她全身都有些酥软,肾上腺素飞速飙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桌椅放下,闪开了!” 唐治大喝一声,返身往回杀,将那些正疯狂追杀过来的几个鬼方武士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一个转身,旋风一般,又回到了最前面。 “砰砰砰砰……” 唐治的腿就像弹簧做的,一记记鞭腿扫出,风声呼呼,腿都扫出了幻影。 因为他的动作,被他绑在背上的安青子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跌宕起伏、摇晃旋转,简直已天昏地暗。 不过,安青子竟没有晕眩的感觉,她所有的意识,都用在感知这个神秘男人的一切了。 “他的声音,真好听!霸道,却充满温柔!浑厚,却又满是年轻人的朝气!他年纪一定不大。” 感受着唐治身体肌肉线条的牵动,安青子肯定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那些所用木料极便宜,但既沉重又结实的梨木桌椅,被唐治贴着地面横扫出去,将前方引火之物纷纷撞开。 一时间,烈火炸开,无数的火星纷扬于空,说不出的瑰丽。 等所有桌椅被唐治踢出去,已经清出了一条火道。 地上虽然还有余火,各种火星乱蹦,但是已经可以容人冲出去了。 “走!” 唐治低喝一声,背着安青子就像一头豹子似的向外冲去。 胆儿大的戏友立即跟了上去,一些胆怯的尚在犹豫,一见那些鬼方武士疯了似的举刀追上来,忙也尖叫一声,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冲天大火,已经吸引了正夜中巡查的各方。 官兵、捕快,唐家的人,安家的人,贺兰娆娆和谢小谢,不管远的近的,纷纷向这边冲来。 来的最快的就是徐伯夷,毕竟他本来就带着郭绪之和袁成举在这一带搜查呢。 老远,唐治就听见了郭绪之喳喳呼呼的声音:“嘿,真是热火朝天啊,晚了,完了,怕是里边的人都要烧死了。” 袁成举道:”可不,你看这烧的,如日中天,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郭绪之的声音顿时没了。 他说了四个成语,他竟然说了四个成语! 郭绪之惊怒不已,这个袁大脑袋,一定是背着我偷偷请了先生! 唐治见他们远远奔来,喜道:“救你的人来了。“ 背上,安青子咬了咬唇,突然忍着唇舌之痛道:“不要带我过去。” 唐治一愣,道:“什么?” 安青子脸红了,不过她在唐治背上,也不怕他会看见,便大大方方地红了。 安青子道:“我现在这般模样,何其狼狈,不宜与他们相见。” 唐治一想,有道理。 当朝皇后,母仪天下,肯定特别在乎他的形象。 唐治道:“好,我先带你离开,稍整仪容。” 说着,唐治背着安青子,便往岔道上奔去。 徐伯夷带着郭绪之、袁成举等人舞舞喳喳地过来,也没发现唐治,便一窝蜂儿地冲着那火起处冲过去了…… 第107章 借浴,赵室莫名 赵室是个坐贾。 他年轻时也是个行商,专门从北地跑中原,做人参、貂皮等南方寻常看不见的物产,获利虽丰,但是沿途凶险很大。 与赵室一起干这行的兄弟们,很多都在某一次贩货途中命丧异乡了。 赵室的运气比较好,他是兄弟伙中唯一一个既没有丧命,也没有残疾,太太平平混到老的行商。 临到老来,已经攒下好大一份家业,也有了自己的渠道和人脉,就转成了坐贾,做起了“二道贩子”。 这才消停了三五年,曾经精瘦的身子,已经有了大肚腩。曾经狼一般锐利的眼睛,也变成了弥陀佛一般的笑脸,精气神儿变化都很大。 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卖命一辈子,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赵室三年前刚娶了妻,是个小他二十八岁的良家女子,第二年就一口气纳了三房妾,第三年又是三房。 今年,赵室打算还是纳三房妾,上旬刚纳的今年第一个,不到十六,水灵着呢。 赵室很喜欢这个新纳的小妾,这些日子,多是在她房中歇宿。 “老爷来了,奴奴刚唤人打了热水来,还没洗澡呢。” 小妾脸红红地说,心里却是得意。一众姐妹里,她最得宠,自然得意。 赵室带着几分醉意,眉开眼笑道:“那正好,一起洗,鸳鸯戏水,何其美哉。” “哎哟,老爷你讨厌啦,人家的浴桶那么小,老爷你这身子一坐进去,水就冒光啦。” 赵室涎着脸儿笑:“不是新做的浴桶吗,怎么会小?” “哎呀,老爷,您就先喝杯热茶歇息一下,人家很快的。” 这小妾年纪不大,却很懂得如何固宠于她的男人。 已经做了他的枕边人,神秘感是谈不上了。 但是既然是以色娱人,那就要永远以最好的一面示之。 私密空间沐浴,其实只是想着美,实在没什么浪漫可言,还容易在不经意间露出丑态。这小妾才不肯让他看见。 小妾哄着赵室,又贴心地为他倒了杯热茶。 赵室笑眯眯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记,道:“快些去,别让老爷等的着急。” 小妾吃吃笑着,腰肢一扭一扭地走进了别室。 “啊~~” 小妾一声惊呼刚到喉咙口儿,一口剑就抵在了咽喉上。 小妾的惊叫声顿时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她害怕,但还是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本钱是什么,希望这个大盗能看在她有几分姿色的份儿上,劫色而不伤性命。 等等,他这个打扮,他是…… 看到头戴浅露,遮住了容颜,一身劲装的男子,小妾的眸子瞪大了。 唐治用剑抵着她的咽喉,一步步向前走,那小妾只好一步步退出来。 别室里,珠帘后边,安青子松了口气。 虽然隔着珠帘,珠帘里还有一道搭衣服的屏风,也能遮挡身形。可是一撩水便有响声,弄得她很窘。 那个空空儿大侠就在外边,这么近的距离听着水声,安青子觉得他就像在自己面前一样,浑身的不自在。 可是,她之所以要求避开徐伯夷他们,不就是为了与这个奇男子多接触一阵儿么? 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怕了? 真……真要是被他看到,才好。那就可以赖上他,要他负责了。m.23sk. 想到这个没羞没臊也没什么可行性的想法,安青子暗暗噗嗤一笑,晕染了双颊。 赵室这几年虽然养尊处优,可他毕竟是多年刀头舔血的人,往日的警觉意识还没有这么快失去。 内室里只传出一声隐隐的惊呼,似乎戛然而止,已经足以令他警觉。 原本有了几分朦胧醉意的赵室,一咕噜就从榻上翻下来,冲到墙角,从壁上摘下了他的那口刀。 这是他的老伙计,是用上好的镔铁打造的,陪伴他多年,不只一次救过他的命。 如今虽然做了富家翁,赵室仍旧保留着这口刀,时时维护保养。 刀只出鞘一半,便有寒光四射,端地是一口好刀。 但是这时,赵室看清了那用剑逼着他的宠妾出来的那人。 一眼看清那人模样,赵室马上停下了拔刀的动作。 奇侠“空空儿”的事迹,他也耳熟能详了。 这个打扮,应该就是空空儿大侠。 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杀得了空空儿,而且他自问也没有什么滔天大罪,值得空空儿出手。 “空空儿”抢先开口说话了:“抱歉,冒昧而来,打扰贤伉俪兴致了。” 赵室沉着地道:“空空儿大侠?” “大侠不敢当,我是空空儿!” “大侠此来,不知有何见教?素闻大侠行侠仗义,救危济贫,若是行善的钱财不够了,赵某这里倒还有些余财,可以……” “不必了!” 唐治打断了他的话:“两位上床去,盖好被子,如果觉得无趣,可以先睡一觉。我来你家,只是借用一下你家的浴桶。” 赵室张口结舌,就刚才一刹那的功夫,他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想过了一万种空空儿的可能目的,唯独没想到…… 他来,是为了借浴桶的? 唐治却没心情跟他们多说,只是笑了一笑,便用脚勾过一个锦墩,在门口坐了下来。 赵室和宠妾对视了一眼。 赵室把小妾的领口拉紧了一些,这是我的,你是大侠空空儿,那也不能看呐。 小妾看了看倚门抱剑,似乎在假寐的空空儿,又悄悄把领口敞开了些。 似乎,这样更安全。 但是,赵室与小妾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空空儿就真的坐在那门口,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别室里一阵悉索衣物声响,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响起:“空……空空儿,我好了。“ 空空儿大侠便站起身,向他们俩拱拱手,转身进了内室。 所刻之后,听动静似乎是离开了,赵室壮起胆子进去看了看,果然人已经走了。 小妾跟近来,在他后边悄悄拉紧了些襟口儿,怯怯地道:“老爷,这空空儿大侠真的是奇人奇行,大半夜的,居然带了个女人闯进咱们家,只为……借浴桶一用,太叫人想不通。” 赵室长长地吁了口气,道:“这算什么,我年轻时背着人参去中原,路上曾经看见一位姓燕的大侠,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半夜敲门,向一户刚生了孩子的人家求奶喝呢。” 赵室语气顿了一顿,回过身来,捏住了小妾的下巴,严肃地对小妾道:“空空儿大侠今夜的举动,你要烂在肚子里,绝对不可对别人泄露只方片语,否则……我把你卖进窑子里,知道了么?” 一向温柔、宠爱她的老爷,突然间眼神儿和神情是如此地冷酷。 小妾被吓到了,受惊的小兔连忙点头。 御街,长夜,一片寂寥。 晚风中,月光拖曳着两人的身影,一对人儿隔着两步的距离,但二人的身影却在月光下交织在一起,仿佛婆娑的树枝。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大学宫的巨大身影,静静地盘踞在夜色中了。 唐治站住了脚步。 他得潜回去,还得抢在安青子之前回到寝宫,得分手了。 一见空空儿回身,安青子便知道,要分开了。 一路上,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却不敢开口的话儿,脱口而出:“空空儿大侠,你,救了青子的清白与性命,青子没齿不忘。如今分别在即,你……你可以摘下浅露,让我看一看恩人的模样吗?” 之前是在火场,情急之中,她当时说的话又短,唐治又是把她背在背上,还未听出来。 此时再听,才发觉她口齿有些不清,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痛苦。 唐治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安青子摇摇头,轻声道:“无妨,之前,欲嚼舌自尽……” 唐治一呆,心中便是一软,忙道:“你不必说话了。” “我想,看看你!” 唐治摇了摇头,道:“我自幼闯荡江湖,曾不只一次,身陷刀山火海,我的脸,在一次打斗中受过伤,很难看,厉鬼一般,你会吓到的。” 安青子激动地道:“我不会!” 安青子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子,因为她碰到过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实则一无是处的人太多了。 唐治苦笑,却仍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他的真面目,岂敢暴露给安载道的女儿看见? 看到安青子迅速黯淡下来的目光,唐治脱口道:“等以后吧,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再给皇后娘娘看。” 安青子忍着痛,微微口齿不清地道:“莫叫我皇后,我唤你,空空儿,你唤我,青子,可好?” 唐治语气一窒,这么称呼……合适吗?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安青子却突然反应过来了,雀跃地道:“你是说,我们,还能相见,是吗?” 看到她因为兴奋,整张小脸都璀璨起来的样子,唐治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心中一动,忽然想,安青子这么依赖救了她的空空儿,我是不是可以用空空儿的身份,套出她对安载道真正的看法? 想到这里,唐治点了点头,硬着嗓子道:“会!” 安青子笑了,这一笑,便如云散月出,一天的清辉。 青子眼波横注,盈盈又是一瞥,尽显妖娆。 然后,她便挺拔了身子,在“空空儿”的目送下,走向行宫。 美人儿款款,月亦含羞。 第108章 此心,归去来兮 皇后回来了! 由于空空儿那一闹,宫禁也加强了戒备。 安如意与唐停鹤各自出去寻人,便由副将把守门户。 副将反而更加用心,将行宫护得是风雨不透,唐治悄悄潜回去的时候,饶是他知道宫中明哨、暗哨、游哨的部署位置和巡察时间,也熟悉这宫中路径,还险险被发现。 安青子一出现,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侍卫发现了,马上就众星捧月一般,拥着皇后进宫。 “皇后回来了么?”唐治穿着小衣,光着脚丫就跑出来了。 主要是刚脱了并藏好夜行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他的常服。 但是看在宫娥、太监和侍卫们眼中,却是皇帝对皇后感情很深了。 但是,看在安青子眼中,却只觉无聊。 你担心我?你担心我还睡得正香? 看看人家空空儿大侠,那才是真男人,哎,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唐治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冲到安青子面前,执起她的手,欢喜地道:“皇后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朕担心的食不香、寝不安,终于把皇后盼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安青子几眼,道:“是哪位卿家把皇后救回来的?掳走你的人是谁,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唐治只是为了表示关心,但是话却说错了。 当然,这也是安青子心态的问题,如果是她喜欢的人这么问,她只会觉得对方是太在乎自己了。 这个吧,女人的双标,驰名天下,纵贯古今,木得办法。 如今听唐治这么问,安青子心中顿时一阵腻味,你关心的,大概也就是这个吧?你的女人,有没有被别人碰? 呵~~~男人! 也不对,还是有好男人的,比如空空儿,那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安青子抽回手,淡淡地道:“救我者,空空儿。” 唐治登时露出惊恐之色,左顾右盼道:“空空儿?他来了么?他在哪里?” 呵,一听空空儿,你就怕了,你也算是个男人!安青子更加鄙夷了。 而且她还有些怨恨:你都不问我为何口齿不清,人家空空儿就细心。m.23sk. 孰不知唐治却是刚刚问过,已经知道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此事。 安青子道:“空空儿已走,掳我的人,是鬼方王子继九骨的部下。” 唐治吁了口气,眉开眼笑地道:“皇后没事就好。那个空空儿,以武犯禁,杀了很多人,本该治以死罪的,不过,他救了皇后,所以,至少朕这里,是不会难为他的了。” 安青子淡淡一笑,心道:“空空儿厉害得很呢,就凭你,还想治他的罪,草鸡也配管凤凰!” 安青子不想再跟唐治说话,淡淡道:“我被绑了一夜,乏了。” “啊,对对对,你们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有什么人来,也明天再见,先让皇后休息。” 唐治将人都轰了出去,与安青子来到内室。 见安青子自觉地去抱榻上的被褥,唐治忽然,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 唐治忍不住道:“你今儿晚上,在内室睡吧。” 安青子乜视了他一眼。 唐治很有风度地一笑,道:“朕去睡罗汉榻。” 安青子顿了一顿,摇头道:“不必。” 说完,她就抱起被褥,向外走去。 若换作昨日,唐治能出此言,安青子说不定很欢喜地就答应换床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境,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 这床榻,唐治睡过了。 他的被子还铺在榻上呢。 就算他去外间睡,可是自己睡在他睡过的床上…… 安青子总觉得如果那样,自己就不那么“干净”了。 之前看唐治的油画时,唐治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安青子为了扮出人前恩爱的假象,也就从了。 可是以她此时的心态,如果唐治再想这么做,她也是断然不肯的。 她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人,甚至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虽然没有意识到,但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开始“保护”自己的清白。 她不想沾染别的男人的气息,任何男人。 如果那样,她就不洁了,又怎么有资格再去追求那个真男人? 那个男人说他的脸被刀剑伤过,很难看。 可是从小到大,一而再地被亲人、被情人伤害的她,早已不在乎皮相了,甚至开始有些厌恶皮相太好的人了。 唐停鹤没破相之前,是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名士公子。 就是眼前的唐治,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但是那又如何? 一个无耻恶心,一个懦弱无能!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就如当初与唐停鹤邂逅,只是一面之缘,就此种了情根。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看见过空空儿的长相,心底里,却已深深地烙下了他的身影。 安青子抱着被褥,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了。 这……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唐治看着她决绝地向外走出的背影,无奈地撇了撇嘴,完全不明白,今儿回来,她对自己怎么更冷淡了。 这姑娘吧,哪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矫情! 你看我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还……,真不招人“稀饭!” 算了,你不睡拉倒。为了救你,一场奔波,可累死我了,我自己睡! 唐治哼哼着,把自己往榻上一摔,马上就又跳了起来:“来人呐,准备热水,朕要沐浴!” 很快,谢小谢与贺兰娆娆相继返还。 她们赶去火场时,听现场逃出来的看客们说了当时的情形,知道皇后娘娘被空空儿给救出来了。 但是徐伯夷率人赶到的时候,却没发现空空儿,也没发现安青子皇后。 谢小谢可不知道空空儿掳走安青子是何用意,正好这时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三位班头领着大批的捕快,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谢小谢便请贺兰娆娆与自己分别领着他们,在周围几条胡同里搜索一番。 贺兰娆娆搜索着,心里却是懵的。 空空儿把她救走的?唐治出宫,自己跑出来找了? 她能想到的人,就是唐治。 不仅空空儿这个所谓的奇侠,是唐治授意她炮制出来的。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以空空儿的扮相出现,只是一刹那。 就只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这一刹那,唐治就能出手杀人,干净利落! 而且,他用的是纸! 贺兰娆娆岂能还不知道唐治其实一身的本领,之前一直在藏拙。 此时再想起当初在“马跑泉”磨坊时,几个刺客莫名其妙地从厨房里跌出来,以及那至今不明原因的大爆炸,贺兰娆娆对唐治,不禁有些莫测高深起来。 赵世赵员外家也被盘问过了,不过赵世那是混久了的江湖,对于今夜的遭遇,他只当没发生过,一句口风都没漏出来。 贺兰娆娆和谢小谢各自带人搜了大半圈儿,碰头之后一问对方情况,谁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二人无奈,只好先回宫来禀报唐治,结果一回宫,便被宫里的人告知,皇后已经回来了,二女的心,登时也就放了下来。 二人来时,唐治刚刚沐浴已毕,穿着睡袍就出了寝宫。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他的肩上,乌黑油亮的黑缎子一般,正散发着湿润的光泽。 小谢一看,陛下心情不错啊! 陛下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可贺兰娆娆看了可不开心了。 我在外边奔波,拼死拼活的,你既然知道地点了,还把人都救回来了,怎么就不知道通知我一声,任我傻傻地四处奔走? 贺兰娆娆便板着俏脸道:“娘娘安然而返,确实可喜可贺。可是,鬼方王子死在陛下面前,鬼方人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丘神机领大军十五万正浩荡而来,鬼方人马只怕也要气势汹汹地南下了,陛下您,可得赶紧想想办法了!” 第109章 加罪,何患无辞 “继九骨之死,乃是江湖人空空儿所为,非是我大炎对鬼方不敬,鬼方王乃是一国之君,并非江湖草莽,当能分得清是非、辨得明利弊,怎么可能无端对我大炎用兵?” 唐治把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道:“更何况,我有太尉安载道,拥铁甲十万,锐不可挡,有北朔皇叔北朔,运筹帷幄,此乃朕之左膀右臂,卧龙凤雏是也,有他们在,区区鬼方,便真的兴兵来犯,又何惧哉?” 说是这么说,但是等把众人打发走了,唐治还是摆驾采女宫,临幸“裴采女”去了。理由是皇后今日受了惊吓,要好好歇息一下。 好一个体贴温柔的君王。 采女宫里,贺兰娆娆听说唐治来了,这时自然不会怀疑他是想睡自己了,知道有事要谈,急忙起身相迎。 她还没有睡下,倒也不必换装。 起身之际,她先将一张纸签就着烛火点燃了,往“渣斗”里一扔,又将熏香挪到桌前,以掩盖烧过纸张的痕迹。 那张纸签是宫里那只神出鬼没的“玄鸟”送来的。 信上的信息很简短:朕已知晓,朕允了,自小心。 这句话,显然是转述女皇帝的原话,后边还加了一句,是那只玄鸟的话,与她约定了一个传递信件的地址。 看来,每次要进入贺兰娆娆的寝宫,对那只玄鸟来说,也不方便。 贺兰娆娆还是没看到那只玄鸟究竟是谁。 这信签应该就是在她出宫寻找安青子期间送来的,问了初雪和绿蓉,她们也没见有人来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只玄鸟定然是会功夫的,怎么可能避不开这么两个小丫头。 朝廷那边,已经接到了她的消息,而且同意了她的计划,这让贺兰娆娆心中畅快,见到唐治时,神情也显得轻松惬意起来。 唐治察觉到了她眉宇间的神采飞扬,却只以为她是因为继九骨被杀,北朔军与鬼方军已经不可能联手的缘故。 挥退侍婢宫奴,皇帝和裴采女进了寝宫,唐治立刻从袍襟中掏出了一件东西,亮给贺兰娆娆看。 “这是什么?” “你先看看” 唐治的笑有些神秘,贺兰娆娆接过叠起的纸,走到灯下展开。 唐治嗅了嗅鼻子,道:“你这熏香品流不好,浓重了些,回头去我那拿些好的。” 贺兰娆娆暗笑地应了一声,但信纸一展开,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笑容渐渐淡去。 待她看完,不禁怒叱一声:“无耻!” 唐治道:“的确无耻!这封信,一旦落到朝廷手中,就是必死之罪。” 贺兰娆娆道:“就算是朔北百姓,若知道了这信的内容,也必然鄙弃他。” 唐治道:“不错,不过,鄙弃的作用,不会直接把他拉下马,我需要让他的行为,让北地民心,彻底抛弃他、反对他,针对他!” 贺兰娆娆警觉地抬起头,道:“你想怎么做?” 唐治道:“这信纸,一共三张。最底下一张,有安载道的随身小钤,足以证明这信是他所承诺的字据。” 唐治走过来,把三张信纸在桌面上摊开来,道:“你有没有本事模仿安载道的笔迹,把前两张信上的内容篡改一些内容,加上出卖北地士族,一旦得了天下,将朔北割让于鬼方、朔北百姓,尽为其奴的内容,并且尾句要顺利接下第三页信纸?” 贺兰娆娆倒吸一口冷气,瞪大眼睛看着唐治。 这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女帝麾下有四大酷吏,这个家伙若去了,从此要改称五大酷吏了吧? 这信要是这么一改,安载道要万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这么坑你老丈人,你媳妇她知道吗? 唐治见她张口结舌,虽然模样俏皮可爱,心中却有些失望:“你不行么?如果是安青子,应该摹仿得了,毕竟是北地第一才女,只是这坑她爹的事情,似乎……” “我当然能!” 贺兰娆娆脱口而出,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被安青子比了下去。 “这安载道也没空练书法,不就是官场上常用的馆阁体么,这个我太容易摹仿了,保证看不出丝毫破绽。” 唐治大喜,道:“太好了,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贺兰娆娆笑道:“搞垮安载道,本就是我的目的,可惜一直找不到办法。如今有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呢,你又何必谢我。” 唐治笑道:“那也是要谢的,来日,我还要用这得意之作,去皇祖母面前邀宠呢。” 贺兰娆娆也笑道:“你不必提醒我,贺兰不会抢你功劳的。对了,继九骨一死,鬼方那边只怕要有动作。等这封信再传出去,嘿嘿……” 唐治道:“我正要说这件事。这封信改好后,你交给我,我要让它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毕竟,光靠声讨,是推不倒手握重兵的安载道的。而鬼方那边……” 唐治沉吟道:“我在想,要如何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继九骨已死,鬼方和安载道已不可能结盟,还要琢磨鬼方做什么?” 唐治摇头道:“你错了,你是天朝上国的重臣,大周,有这个底气拒绝诸国任何不合理的要求,甚而出兵讨之。但是小国,自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鬼方人越是咄咄逼人,蛮不讲理,其实就越是在乎利益,如果,因为继九骨的死,安载道真的做出我们准备篡改的书信上的承诺呢?你说,鬼方人会不会改变主意?毕竟,继九骨并不是死在安载道手上。” 贺兰娆娆也不禁动容了。 “不错,是我天真了,应该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才对。” “也不然,姑娘你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只是从不惮以最无耻的心态,揣测那些鬼方人罢了。” 唐治笑着安慰了贺兰娆娆一句,又叹了口气,道:“只是,要了解他们的消息,却实在没有人手可用了,看来,我只能兵来将挡……” “那也不一定喔,我有办法!” 唐治惊诧地看着贺兰娆娆:“你?你在这朔北大学宫,还没有我自在,更没有我更有人手可用,你有什么办法?” 贺兰娆娆笑靥如花,得意地道:“你不必管,这件事,交给我了!总之呢,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就是了!” 贺兰娆娆笑得好甜,又甜又俏。 唐治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在“蝉鸣寺”大雄宝殿房梁上时,看到她完美到极点的好身材:bs,0.618;yt,0.69! 唐治忍不住清咳一声,道:“夜深了,爱妃,我们该睡下了。” 贺兰娆娆俏脸儿一板,道:“出去!” “哦!”唐治抱着被褥,乖乖地向外走去…… 第110章 加官,掺点沙子 翌日上午,贺兰娆娆去御花园散心时,她授意那只玄鸟打探鬼方人消息的情报,便塞到了御花园中湖畔的一块假山石下的天然孔洞之中。 不到半个时辰,那封密信便已到了那只玄鸟手中。 一双苍白的、有些细腻的男人的手,将那封密信按照约定的倾斜角度,卷在筷状发簪之上,最后露出一行文字:“鬼方反应、内部情况!” 他抬起手,沉吟地捏了捏下巴。 这是个白面无须的人,嘴唇很薄,唇色寡淡。 然后,他便把那信签一团,塞到空中,慢慢地吞咽了下去。 …… 唐治此时,却在兴庆宫召见了刑部、大理寺的一众官员。 “贾大头、贾张氏、张大豪、刘大根、刘庆松,皆秘密处决,事涉皇后,不予公审!” 刑部和大理寺一众官员唯唯称喏。 在唐治做出详细交代后,一众官员纷纷退下。 对于军政大权,唐浩然与安载道是把的很严的,不过内部司法,对于撼动他们的权力影响不大,难不成还有谁敢把他们抓起来审么? 所以,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这些人,唐治还是可以直接指挥的。 随后,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又被带了进来。 唐治一见,立即露出了笑模样,亲自迎了上去。 其实,三个小捕快头子,不管是加官还是赏赐,底下人办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唐治这个皇帝出面。 但他现在缺人用啊,那是抓住一切机会收买人心的。 所以,以救回皇后,功莫大焉为理由,唐治亲自接见了这三个捕快。 能见到皇帝,这三个班头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远远一见人影儿,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唐大宽、李伯乐和段小黑就慌忙跪了下去,叩首高呼道:“小民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叩见吾皇陛下!” 捕快班头是吏而不是官,没资格自称臣。 唐治快步迎上,亲手搀扶,哈哈笑道:“三位有勇有识,乃国之栋梁,此非大典,无需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三人受宠若惊,站起身来,头也不敢抬,双腿还在兴奋地打着摆子。 唐治微笑道:“你们救下皇后,有大功于国,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唐大宽三人拱手道:“这都是小民份内之事,不敢接受陛下赏赐。” “朕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的。这样吧……” 唐治踱着步子,沉吟地道:“唐大宽,因功,升大理寺寺正,赏五十金!” 大理寺正,是大理寺下直接审理案件的官员,是大理寺具体审案官中品级最高的一档,从五品下的官,不仅官职够高,而且掌握实权。 唐治本来就有能力干涉到三法司的部门,这回借着救了皇后的由头,而且皇后还是安载道的女儿,这个任命,绝对可以得以施行。 至于赏“五十金”,其实很少是指真正的黄金,有的朝代指铜、锡,有的朝代是指银子,有的朝代是指铜钱,主要意是是五十“斤、两、枚)金钱的意思。 至于动辄黄金万两什么的赏赐,那就只是后人影视剧里的夸张了。不然只说赏五黄金两,那显得多小气。大家可都是看惯了以亿为单位的读书人! 这里看,应该是白银五十两了,这也相当于唐大宽一年的工资了。 而且,他还一下子进入了官的行列,直接升为从五品下的高官,升了官不仅掌了权,也会涨工资的呀。 唐大宽惊喜交加,感激涕零地跪下叩头。 一下子从一个小吏迈入了正式公务员的行列,还是从五品下的大官,把他激动的浑身发抖。 李伯乐和段小黑登时两眼放出了绿光,期待地抬头看着皇帝。 咦?皇帝好年轻、好俊! “李伯乐,去刑部,升刑部司郎中,同样赏五十金!” 刑部司,是刑部四司中的第一司,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 基本上,刑部有李伯乐、大理寺有唐大宽,都是管理具体案件的最高官员,两人若联手的话,那就如同周兴、来俊臣联了手,冤假错案,也能办成铁案了。 李伯乐也是惊喜交加的跪下叩头谢恩。 段小黑眼巴巴地看着唐治。 唐治没有叫他失望,道:“段小黑,升御史台知杂事侍御史,赏五十金。” 侍御史,只是从七品下的官儿,但是李伯乐和唐大宽看向段小黑的目光,都带着些羡慕。到底还是读过书的人呐,还是要多读书,机会才多。 要知道,作为弹劾百官、言事谏诤、监督全国、司法审判的部门,他们从上到下,官职品级普遍都不高,可架不住权利大啊。 尤其是“知杂事侍御史”,是御史台下设的六名侍御史中的老大,被尊称为“端公”,专门负责御史的进名改转及令史的考核,在六名侍御史中权力最大,升迁机会也最多。 三人俱都得到升迁,对唐治感恩戴德。 不过,宫中眼线甚多,唐治现在也就借着答谢救回皇后的机会大加赏赐,也不能再说更多的话,所以只是慰勉一番,这三位就兴高采烈地去三法司“掺沙子”去了。 唐治又把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都唤了来。这些人都是江湖草莽,大字也不识几个,识字的因为身份敏感,想马上掺合进三法司,也不比唐大宽三人本来就是朔州官僚体系下上来的人,会受排斥。 而以他们的性格,一旦受到排斥,只怕就会饱以老拳。 何况,唐治现在身边也离不开人,所以,只升了几个人一个虚职,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均升千牛副都督。二胡和郭绪之、袁成举等几人,则升为千牛郎将,每人赏两百金,皆大欢喜。 这几个夯货除了驿卒出身的徐伯夷,也分不清官场上这些职务的高低,以及实权大小,均是高高兴兴谢了唐治。 然后,南荣女王便拱手道:“陛下,臣等昨夜见那油坊胡同火起,匆匆赶去,从火场中抓了一些鬼方人,如今押在宫外,要不要一起秘密处决了?” “抓到活的了?” 唐治也没问都抓了谁,反正在他眼中,全都一样。 他沉吟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先不杀!把他们都送去大理寺,交给唐大宽严加看管,可以向他们盘问一下鬼方的消息,说不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以有助于北朔皇叔和安太尉。” 南荣女王拱手道:“臣遵旨!” 双臂被一剑洞穿,也没人给他敷药裹伤的叱豆浑,本来是临时被关押在灶台胡同的大云寺的。 同时被抓的一个鬼方武士,就地取材,倒了些香炉里的草木灰,把他臂上四个剑孔全给糊死了,这才止了血。 因为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在地上睡过去的叱豆浑,还没睡多久,就被赶来的一群官兵,又给拖死狗似的拖去了大理寺。 但,鬼方武士还是有几个杀出重围,连夜逃出了城的。 他们马不停蹄,一路狂奔,把小王子继九骨惨死朔州城的消息,送去了无定河畔的鬼方都城! 第111章 无定,鬼方之后 无定河东岸,有被两道河水分割成一个葫芦状的高地,高地本身也是起伏不平,它西、北、南三面环水,东西两面筑有黄土夯制的城墙。 南北两面则是深有百米的无定河,河道旁峭壁森立,是为这鬼方都城的天然屏障。 不过,说是都城,却没有高大恢宏的建筑,房屋几乎都是稻草混着黄泥筑就的,这里的天和远古时的天空一样碧蓝,这里的风也像远古时候一样苍劲,无定河水日夜不休地滚滚于侧,这里的一切,仿佛是亘古就已存在了那里。 黄昏时分,红色的夕阳硕大如车轮。 有三骑飞来,溅起一路轻尘。 尘烟未落,三骑快马已经驰进了鬼方都城,到了一座巨大的黄泥筑就的城堡,这里就是鬼方王宫。 “你说,我的九骨孩儿,死在了朔州城?” 鬼方王后格根塔娜扶着几案,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双眸子,变得通红起来。 继九骨是她的儿子,她十三岁嫁给鬼方王,如今也才三十八岁。 继九骨明明不到二十,看起来就像三十好几的样子,可他这娘,看起来却如二十七八明媚娇艳的女郎。 如果母子俩站在一块儿,说他们是父女怕是都有人信。 三个骑士跪伏于地,瑟瑟发抖:“是……是的塔娜王后,朔北出了一个江湖奇侠,能高来高去、飞剑杀人。他听说王子去往朔州的路上,强辱民女,还杀伤几条人命,所以……所以就在安载道举办的宴会上,当众杀了王子,然后飘然远去。” 塔娜王后素手一拍几案,怒喝道:“你们呢,你们当时在哪?” 一个骑士壮起胆子道:“小的,小的跟着叱豆浑大人,当时正在一家戏园子……” “我儿被杀,你们竟然在戏园子看戏?来人,来人啊,把他们拉出去……” “王后饶命,小的们是在戏园子等着接应送来一位王子看中的姑娘……” 塔娜王后怒喝道:“尔等随我儿前往朔北,我儿死了,你们却无恙,那你们就该死,拉出去,统统砍了!” 塔娜王后不听那些人再解释,叫侍卫把三个人拉出去,片刻的功夫,便有武士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呈给塔娜王后。 塔娜王后余怒未熄,冷冷地道:“叱豆浑、禾昭,护主不力,就算死了,罪也不可免,立刻去,他们的家产全部抄没,他们的族人和奴隶,全部转为宫奴。叱豆浑和禾昭的直系亲眷,全都给我煮死,熬成灯油! 从现在开始,一年之内,我的寝室内,所有的灯烛,就用他们两家人的人油点灯,以祭奠我那可怜的孩儿!” 鬼方是由许多的小部落组成的联盟似的游牧王国。而塔娜王后所属的部落,和鬼方王所属的部落,是该王国中最大的两个部落。 因此,她这王后在王国内非常有话语权,处死两员大将的家人,抄没他们的一切,这种事不需要通过鬼方王,她就直接决定了。 那武士听了,也唬得面色如土,在王后气头儿上,他也不敢多说,连忙答应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过了片刻,一个魁梧大汉,领着三个青年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王宫大厅。 这大汉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实际上有四十五了。 他们这儿的男人,长得急,但是耐老。 他就是鬼方王达弥皓,而跟在他后面的,则是大王子阿木达尔,二王子乌力罕,和三王子裴甘丹。 一见大殿上的气氛,达弥皓便是一愣,笑道:“塔娜,什么人惹你生气了?” 塔娜王后哽咽地道:“大王,我们的九骨孩儿,在朔州被人杀了!” “什么?”达弥皓一听,惊怒满面。 而他身后,大王子阿木达尔,二王子乌力罕,三王子裴甘丹,却是不约而同地唇角一勾,挂上了一抹喜色。 “弟弟,我的亲弟弟啊!是谁,是谁杀了我的九骨弟弟,我要杀了他,为九骨报仇!” 阿木达尔嘴角刚刚勾起,就从笑脸变成了哭脸儿,他一面仰天悲嚎,一面拔出了腰刀,“霍霍”地望空劈砍着,如疯似魔。 二王子乌力罕嘴唇不停地颤抖,双眼凝着泪光,颤声道:“母后,这是真的吗?九骨弟弟他……他真的死了?” 三王子裴甘丹比起两个不要脸的哥哥来,似乎还正常一些。 他也面有悲色,但怒意要比悲伤更浓厚:“母后,是谁传回的消息,九骨弟弟是被何人所杀?” 塔娜王后含着眼泪,把继九骨被杀的缘由说了一遍。 不过,说是说了一遍,其实也没几句话,因为她还没问几句,就把三个逃回来报讯儿的人给杀了。 大王子阿木达尔一听,确实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登时放了心,哭得更伤心了:“我的好兄弟呀,九骨啊,你死的好惨呐!哈哈哈哈,好好好,朔北是吧,空空儿是吧?父王,儿请命,领一支大军,前往朔州城,儿要用一千条、一万条朔北汉儿的命,来为九骨弟弟报仇!” 阿木达尔说着,心中暗暗庆幸:我怎么笑出声儿来了! 幸亏我脑子转的快,下边的话儿一接,丝毫没有破绽。 二王子乌力罕不甘示弱,忙道:“父王,儿也去,儿也要领一路人马,和大哥杀奔朔北,报仇雪恨!” 三王子裴甘丹平静地道:“父王,母后,大哥,二哥,九骨弟弟被害,我和你们一样伤心,但是,母后方才也说了,杀人者,乃是一个同样也与安载道在作对的江湖人。我们挥兵去朔北一战,就算是踏平了朔州,就算报了仇么? 再说,我们年年“打草谷”,了解朔北军的实力,真要打过去,徒增大量伤亡,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攻下朔州,更不要说彻底占领那里了。” 鬼方王达弥皓毕竟是一国之君,听三王子这么一说,理智迅速取代了情感的悲伤。他沉声道:“老三,你说说,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王子阿木达尔叫嚷道:“管他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反正九骨弟弟死了,咱们就得报这个仇。安载道没保护好九骨,他就该死,老三一向懦弱,父王别听他的,请给我一支兵马……” “闭嘴!你也配带兵!六年前平息野狼谷叛乱,你丢盔卸甲单骑逃回后,为父就说过,今生今世,不许你再带一兵一卒!” 鬼方王嫌弃地瞪了喳喳呼呼的大王子一眼,二王子一见,赶紧也闭上了嘴巴。 他倒是没打过败仗,主要是……他就没打过仗。 鬼方王平静了语气,道:“老三,你说说。” 裴甘丹冷静地道:“九骨弟弟的仇,当然要报,不过杀他的是个江湖人,这种人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不是出动大军就能对付的。 儿以为,一方面,我们可以向安载道施压,让他务必将这个空空儿抓捕归案。另外,我们自己也可以派人去,派精通江湖之法、技击之术的人去,搜捕这个空空儿。 四妹莎琳娜随山中老人阿萨修习过刺客术,她又与九骨弟弟关系最好,可以派她带人去。当然,我们虽然不该向安载道寻仇,却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鬼方王会意地道:“趁机逼安载道承诺更优厚的条件?” 塔娜王后尖叫道:“九骨孩儿死了,你们却要用他的命,去赚好处?” 裴甘丹冷静地道:“母后,不是孩儿寡情,九骨弟弟已经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如果我家只是普通人家,那自然唯有报仇这一个选择,可我们不是,我们的家族,是鬼方人的王族,所以,做任何事,我们都需要考虑,它对我们全族,有没有好处。” 鬼方王听得频频点头,二王子乌力罕忙道:“父王,三弟说的在理,父王和母后都知道,儿从小体弱,不擅军事,所以专习文事。这件事,父王和母后就交给儿子好了,儿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让安载道割一块肉下来,决不罢休!”m.23sk. 塔娜王后恨恨地瞪了三儿子一眼,道:“好!老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鬼方王不只一个后妃,也不只这几个儿女。 不过,鬼方后族是势力不弱于王族的一个大部落,所以不是塔娜王后所出的孩子,根本没资格站在这儿,甚至连兄弟姊妹间的排行,他们都不能参与王后子嗣的排行。 不过,塔娜王后虽是生了四子一女,却是最宠爱小儿子继九骨。一方面,是因为继九骨最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别看他在外边霸道残忍,可在母亲面前,却最是甜言蜜语会哄人。 三王子裴甘丹虽也是她所出,可是在她看来,天性凉薄,平素也不知道殷勤请安,偶尔来请安了,说上两句话就冷了场,太不会来事儿,所以她素来不喜。 如今裴甘丹的建议虽为丈夫所采纳,可她宁可让老二乌力罕去主持其事,也不愿让这个最让她生厌的裴甘丹得逞。 裴甘丹知道这个强势的母亲一旦说出口,那就无可更改了,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鬼方王宫的特勤官沙牛儿,将这殿上发生的一切,默默地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他一直认为,与其和朔北联手,谋划大周这个能把他们活活撑死的庞然大物,不如跟大周合作,谋划朔北这块肥肉。 之前大周派使者来鬼方时,使者还曾私下送了他许多的贵重礼物,令他对大周的观感更好了。 他觉得,今日王殿上这件事,有必要让大周知道。不过,他可不觉得自己这是背叛鬼方的行为。他是为了鬼方好,他要把走在错误道路上的大王拉回来,他可是最忠心于鬼方的人! 第112章 神机,唐治伺机 放州城,太守刘提莫欢天喜地的迎了丘神机大将军入城。 对于这位连当今皇帝的亲儿子,曾经的大炎皇帝、曾经的大炎皇太子、大周皇太子都敢杀的狠人,刘太守是又怕又喜。 怕的是,这位爷连女皇帝的亲儿子都敢杀,太猛了,生怕得罪了他。 喜的是,他来了就不怕了,如今朔北军仗着以骑兵为主,行动迅速,都已经袭扰到他的地界儿来了。 身为牧守一方的主官,他又不敢弃城而逃,否则必然是个抄家灭族的罪过,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他把缙绅豪贾,全都集中到了放州城里来,又将四乡壮丁也全都集中在放州城,缩在城里,任由朔州贼兵在乡间游荡劫掠,根本不敢出头。 如今丘大将军到了,他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城外,十里连营,浩浩荡荡的营盘,一看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放州城里的百姓也是欢天喜地,富户们主动杀猪宰羊,犒赏王师。 “大将军,您一路辛苦,下官已经为您置下行馆,为大将军接风洗尘。请大将军在城中小住几日,下官也好为大将军说一说前方局势。” “不必了,小住一晚,略作整顿,明日就继续北上,一路扫荡贼军。” 丘神机声名凶,长得也凶,阔口巨目,颌下胡须根根如铁,两道长梢眉,斜飞入鬓。 一身大将军服穿在他的身上,肩上虎口大张的硬角纹章,衬托得大袖飘飘的他,煞是威猛。 他没有穿甲胄,那玩意儿太沉,行路时若穿着,太消耗体力了。实际上包括士兵在内,行军时也都是背着甲胄,要到了作战时才穿。???.23sk. 这也是半路伏击若能成功,通常都可以以少胜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大军行进,里里外外也不知撒出去多少路斥候,想用伏兵瞒过他们,几乎不可能。 听了丘神机的话,刘提莫谗媚笑道:“大将军真是公忠体国。素闻大将军威名,相信大将军一到,贼兵定不战而溃,大将军一举收复朔北,再立奇功!” “哈哈哈!”丘神机仰天大笑:“你很会说话,那就多说点儿。” 刘太守暗暗咧了咧嘴,不过……多说?多说没问题,当官儿的,这点本事还没有? “大将军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昔日谈笑间一举平定安西之虎蓄谋的叛乱,将他于杯筹之间斩于刀下,这是智!南方五夷之乱,大将军千里孤骑,以地方民壮为主力,便将他们打得星罗棋散,此为勇……” 刘太守的马屁鞭辟入里,天马行空,听得丘神机飘飘然满脸是笑。 后边,轻车都尉邱晨微微蹙眉道:“大将军如此冒进,未免轻敌了,还是应该……” “噤声!”上骑都尉刘彦直急忙压低声音,唤着他的字道:“明逸啊,大将军一向独断,不喜聒噪,你这张嘴,莫要惹火上身。” 邱晨叹息一声,不复多言。 刘太守将丘神机引入太守府衙的大堂,立即有俏婢奉上茶上来。 刘太守侧过去身子,压低声音道:“如今文武众多,大将军又是军务在身,不好以女色歌舞相娱。下官在馆驿内,还为大将军留了两个放州花魁侍寝,大将军可趁着酒兴……” 丘神机脸色一沉,厉声道:“放肆!你也知道,本大将军是奉圣命讨贼而来,有军务在身,居然以女色耽逸本大将军的斗志,简直岂有此理!” 刘提莫哪想得到这位大将军是属狗脸的,说翻就翻,赶紧抹汗道:“是是是,是下官想着大将军劳苦功高,错用了手段,下官这就叫人把她们送回去!” 说着,刘太守急忙向旁边挥手,示意人去清理馆驿,莫要等大将军到了馆驿,那两个女人还没有走,那就麻烦了。 丘神机这才微微一笑,道:“神机承蒙陛下信重,敢不殚精竭虑,效忠国事。女色,小乐耳!为国杀敌,大乐也!神机只喜欢杀人,刘太守这里若是有人想死,尽管交给神机,我来杀!” 刘提莫听得冷汗涔涔,连连摇头说没有。 丘神机见放州文武、缙绅名流和自己麾下众将皆已入席,人群济济,便肃然道:“神机治军,素来严谨。今为军事而来,任何人不可饮酒。 今日,神机便以茶代酒,谢过放州军民父老款待之情,明日一早,神机便拔营北上,希望我们能来得及回洛邑过乞巧节!诸君,请!” 那军中将领早已习惯了丘神机的治军习惯,军中不可有女人,不可饮酒等,管制极严,一经发现,立斩不赦的。 但放州官员缙绅就有些尴尬,有些已经举起酒杯来了,咽一口唾沫,又赶紧放下,换了茶杯举起,挤出一副笑模样儿来。 丘神机也不管他们脸色,将茶一饮而尽,往桌上一放,撕下一只鸡腿,只一口下去,手里就只剩下一根鸡骨头了! …… 兴庆殿上,众臣云集。 虽然说“国家大事”尽皆操于安载道和唐浩然之手,但是这种大事,总不好把唐治这个皇帝完全抛在一边,所以这次关于紧急军情的大朝会,唐治自然是出席的了。 “陛下,诸君,丘神机的十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放州,不日即将抵达我朔北边境。而鬼方,因为他们的王子死在我朔州城,现如今鬼方调兵频频,不断有各部落控弦之士往我北境集中,俱是一人三马,似乎有大举南侵之势。” 安载道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道:“我大炎,如今是腹背受敌。安某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最终结果如何,尚不得而知。” 唐浩然清咳一声,道:“鬼方王子继九骨死后,他的部下情知回去也是死,走投无路之下,于油坊胡同的瓦子戏舍举火自尽。 事发后,本王已第一时间让人拾敛了继九骨的尸骸盛了棺椁,隆重发丧,送回鬼方。并派使者,星夜兼程,先行赶去。鬼方人倒也提出了一些变通的条件,只是……太过苛刻……” 唐浩然看看谢飞平谢尚书等北地门阀士族派的官员,苦笑一声。 阻力,当然就是来自于他们。 “不过,本王不想马上拒绝,当然,也不会答应,我们可以籍此拖着鬼方,只要能避免鬼方和丘神机,于南北同时夹击,那于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我们还需要一位份量够重、而且精于外事的官员主持其事。因为,本王如今,实在是脱不开身了……” 说到这里,唐浩然也不禁满面愁容。 朔州司仓参军宋锡卿那只大硕鼠,把朔北的粮储搞出好大一个亏空来。 而要打仗,没有粮秣那怎么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没有粮食,士兵要哗变的。 可这粮食,从百姓嘴里一口一口地挤,那也太慢了,所以还得着落在这些北地门阀身上。 这也是他们反对向鬼方妥协,安载道和唐浩然不得不服软的原因。 但是,仅仅答应他们不向鬼方妥协,可也换不来源源不断的粮食,毕竟人家该交的赋税都交了,现在是你们自己搞出了纰漏。 要让他们痛快地出粮食,也是要进行利益交换的。 而这件事,需要唐浩然来全力斡旋。 安载道呢,则要全力应付军事上的问题。 如此一来,和鬼方的外事沟通,就需要再找一个身份地位足以主持其事的人了。 本来,谢尚书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你让一个视鬼方为寇仇的人去和鬼方人谈判? 可是谢飞平不行,有北地门阀士族背景的其他人也不行,行的人地位又不够,那谁行? “朕来吧!大将军主持全线军事,分身乏术。皇叔负责后勤补给,直接关乎战局的胜负,都脱不得身。不就是拖住鬼方,给他们点希望,延缓他们出兵的可能吗?这事儿,朕来吧!” 唐治站了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慷慨模样。 唐浩然和安载道一愣,唐浩然吃惊道:“陛下?您……亲自与鬼方人斡旋?” “有何不可!朔北军民在为朕流血出汗,朕难道不该为朔方军民出一把力?皇叔,太尉,你们放心,必要时,朕放得下身段,为了我朔北战局,就算受一些委屈,也没甚么。朕,自有唾面自干的度量。” 看,你们安保措施不到位,得罪了鬼方,最后还是得我来给你们揩屁股! 唐治微笑着,神态无比安详,宛如一个佛系的…… 不,现在的他,就是一尊宝相庄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第113章 栽脏,载道不冤 唐浩然怦然心动,唐治的身份,确实是最好人选了。 鬼方盛怒之下,大炎皇帝亲自出面斡旋,足见大炎的诚意。 而且现在看得出来,鬼方是备而不打,想通过谈判捞取更多好处而已。 所以,还是有希望把鬼方拉拢过来的,而且,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做出一些让步,那这黑锅,唐治不背谁背? 他,可是负责这次谈判的人啊! 唐浩然与安载道目光一碰,两个默契的老狐狸便心照不宣,有了共同的意见。 “好!若陛下亲自出面,与鬼方人谈判,那再好不过了。不过,陛下久居深山,涉猎世事不足,臣叫停鹤做谈判副使,陪同陛下,如何?” 唐治满口答应,惊喜道:“国难当头,朕这个当皇帝的,哪能不出一点力。只是,这种事情,朕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头忐忑着呢,如果有停鹤堂兄相助,那再好不过。”???.23sk. 有唐停鹤跟着,想来唐治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毕竟,朔北要保住,他这个皇帝才能存在,相信他不会干出自毁长城的事儿来。 安载道与唐浩然,都是这么想的。 安载道欣慰地道:“鬼方那边,有陛下亲自出面,那臣就放心了。鬼方负责洽谈的,是鬼方王后格根塔娜,三位王子阿木达尔、乌力罕、裴甘丹也都一起跟了来,应该是随王后见习,增长阅历。” 唐浩然也嘱咐道:“他们的副使是鬼方特勤官,名叫牙直原北,此人比较亲近大周,恐怕会从中掣肘,陛下要小心此人。” 唐治连连点头,脸上颇有一种年轻人终于被委以重任的兴奋感。 …… 大理寺的天牢里,郭绪之和袁成举正在审问客人。 他们话唠,干这活儿正合适,一个问题翻来覆去能问半天,你还别说,这挺符合审问学,如果那番人撒了谎,没准就在被问得昏头转向之际,扯出与之前的谎话不符的地方来。 徐伯夷也知道这两位兄弟不太靠谱,所以由二胡监审。 二胡出身一定有故事,居然写得一手好字。 主审官审得颠三倒四,番人们答得乱七八糟,他们记录得居然条理清晰,字迹工整。 叱豆浑被押了上来,草木灰消菌止血有奇效,他的双臂已经结了疮疤,脚下拖着沉重的铁镣。 徐伯夷在第一次审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对他自然是格外看重。相信这个鬼方大将对鬼方内情知道的最多,所以前边的审讯只是热身,他,才是审问的重点对象。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还要问什么?” 叱豆浑冷冷地道。 他的确都招了,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好招的。 常言道兵无常形,鬼方人更是兵无常形。 平时就是一帮子牧民,战时集中起来,就是悍卒。 没有常规的建制,没有统一的兵器,武装力量的大小,完全取决于这一次战争动员,能有多少个部落参加。 至于打仗的方式,也是如同猎人捕杀猎物,现场拟定方案,他怕泄露什么? 郭绪之奉了唐治的口谕,便笑咪咪道:“今儿不聊军事,咱唠唠家常。” 叱豆浑乜视着郭绪之,冷笑道:“我跟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唠的,你又不是个娘们儿?” 郭绪之搓了搓蹬在凳子上的脚丫子,满不在乎地道:“咱也不爱跟你唠,你也不是个娘们儿。这不是每日审讯,有额外的贴补呢,要过日子的呀。 哎,你跟我说说,格根塔娜那个老娘们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说她都快四十了,还娇媚不可方物呢,真的假的?” 叱豆浑无意出卖鬼方,不过东拉西扯就能避免用刑,那就跟他扯扯淡呗。 于是,叱豆浑毫无戒心地聊起了“皇家秘史”,郭绪之和袁成举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儿。 而二胡在一旁,却从大量毫无意义的对话中,斟选出了一些真正有用处的信息,工工整整地记在了准备交给唐治的审讯记录上。 …… 唐治发现,安青子自从被救回来,整个人就变了。 以前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时,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而与自己说话时,才气鼓鼓的,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但是,现在反过来了。 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神态、眼神儿都很平静,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瓷娃娃。 倒是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时,手托着下巴,两眼放空,呆呆地坐着,忽然就会不经意地一笑,时而还有一点点小娇羞…… 唐治有点担心,这丫头别是被掳走受了惊吓,精神不太正常了吧? 可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又发现她条理清晰,不像是吓傻了的样子。 刚刚,唐治去向她表示一下关心,安青子却平静地道:“妾无恙,陛下是天子,当以国事为重。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妾希望陛下做为一国之君,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这番话说来,其实是口齿有些不清的。 她当日咬伤了舌头,当时还好,反而是第二天开始,舌头肿了。这都已经几天了,还没好利索,说话有点大舌头,稍稍影响了清丽少女的美感。 唐治咳嗽一声,道:“皇后的伤,找过太医了么?” 安青子白了他一眼,道:“找太医有什么用?舌头上,是能敷药还是能包扎?内服的消炎化淤的药,妾一直在喝的。” 说完,她福了一礼,道:“陛下还是操劳国事是,妾告退。” 说完,也不等唐治回答,安青子就转身走了。 步态嘛,倒依旧是袅娜轻盈,如仙子凌尘。 这丫头什么意思,整天“权权权”的,我怎么咋听都觉得她是在鼓动我与他父亲争权呢? 唐治忽然心中一动,对了!我还有“空空儿”这层江湖人的身份。 一会儿我用空空儿这个身份跟她唠唠,探一探她的口风儿。 这时,穆斯穆公公走进来道:“陛下,谢尚宫回宫了。” 昨日,谢小谢向他告了个假,说是母亲身体不适,回去探望一下。 唐治知道,大概是谢家知道了自己这个皇帝对鬼方的态度,与安载道、唐浩然大相径庭,把谢小谢找去,应该是面授机宜,让她多多拉拢自己。 唐治觉得,应该给她再上一剂猛药。 而这剂“猛药”,贺兰娆娆已经“配好”了。 唐治摸了摸怀里,道:“朕要出恭,你让谢尚宫到御书房里候着朕。” 穆斯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唐治急忙先到御书房里,从怀里摸出贺兰娆娆模仿安载道笔迹,加了料的书信,摊开来放在桌上,又将窗子打开,这才匆匆离开。 窗外微风拂入,轻轻地掀动着御案上的那封信。 谢小谢来了,一开房门,风气贯通,风力猛然加大,那封信,便飘然飞起,正落在谢小谢的脚下。 完美! 第114章 庆幸,侥天之幸 谢小谢弯腰拾起那张信纸,就往放回桌上去。 目光无意中往信纸上一落,谢小谢的眸子就蓦地张大了。 虽然她来宫中,也是负有使命的,但是谢小谢现在真的不想有任何监视唐治的行为。 尤其是当谢家老祖得知唐治坚决反对与鬼方媾和的态度后,更是授意谢飞平,可以利用谢家的能量,予以唐治更多的帮助,扩大他在这个小朝廷中的影响力。 谢小谢更是因此把她一厢情愿地看成了唐治的自己人,自然更加不想有针对他的举动。 方才只是目光无意地一落,可是虽只看到了一句,她却不得不放弃自己本来的打算了。 匆匆看下去,谢小谢越看越怒,胸中一团怒火,烧得两颊绯红。 无耻!太无耻了!安载道为了夺天下,竟甘冒天下之大讳,做出割让朔北五州给鬼方的协议,更是将朔北士族门阀,在他功成之后,做走狗之烹! 这是……安载道立给鬼方王子继九骨的字据,怎么会在陛下手中? 继九骨已死,继九骨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被抓的被抓…… 谢小谢明白了,这封信一定是从继九骨被抓的部下身上搜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轻轻放在了桌上,又用镇纸压住了一角,然后退回原位,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个消息,无论如何,她都要报与老祖宗知道。 谢家想利用安载道之反,向朝廷施压。 可是,这个世界同一盘棋不同的是,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思想,他们是活的,谁又甘心为人所摆布? 所以,他们眼中的棋子安载道,竟也在暗中以他们为棋子。 唐治进来了,手中还抓着一条柔软的毛巾,轻轻拭着手,似乎才刚出恭回来。 “啊,小谢回来了啊,令堂病情怎么样了?” 谢小谢浅浅一笑,道:“阿母身子骨儿一向比较弱,承蒙陛下关怀,家母服了两服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唐治把毛巾往壁边衣架上一搭,绕到御案后面,目光便落到了那张信纸上。 谢小谢心中一紧,陛下不会察觉他方才没用镇纸压住这信吧? 唐治果然没有发觉,他拿起信,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不屑,还夹杂着几分愤怒。 轻轻地一声冷哼,唐治便将那信叠起,要放在案上一叠书札里边,但他略一犹豫,又缩回手,将信揣进了袖中,还小心地用手捏了捏。 他的神情反应,还有把这封信宝贝似的藏起来的举动,谢小谢都看在眼中,顿时心中一动:陛下看来也深为不屑安载道的不齿行径。安载道虽是陛下的岳父,但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这一点,我一定要向老祖宗说清楚。 唐治清咳一声,道:“小谢啊,鬼方人趁着继九骨之死,狮子大开口,准备向我施压,索取好处呢。”23sk. 谢小谢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唐治晒然道:“朕是绝对不会背此千古骂名的。国丈和皇叔,为了打败大周朝廷的军队,更在意的是向鬼方借兵的作用,倒不是他们不深明大义,但朕以为,这件事,他们错了!” 谢小谢听得心中欢喜,虽然陛下依旧深信唐浩然和安载道是真心辅佐他,不过他终究是坚持了自己的立场。我应该禀明老祖,尽力拉拢他过来。 唐治道:“为此,朕特意把鬼方王后谈判的差事揽了过来……” 谢小谢吃惊道:“陛下要和鬼方人谈判?” 唐治道:“朕揽过此事,自然是希望它不能成功。接待鬼方使节一事,由你全权操办。鬼方王后是此番会谈的正使,他们的副使,据说与大周朝廷关系不错,这些事情,你也都要打听明白,以便朕心中有数。” 谢小谢道:“是,臣明白了。” “嗯!” 唐治点点头,忽然望着谢小谢微微一笑:“皇后被掳一事,任谁也想不到的,你不必再为此自责。自你任尚宫以来,朕有眼睛,看得到,事无巨细,你安排的都很好,朕现在,可是离不开你了。” 唐治只一笑,就笑得谢小谢心中小鹿乱撞。 此时这番贴心的话说出来,尤其是那句“朕现在,可是离不开你了!”虽然,似乎是说她的辅佐,可是听在本就生起了异样心思的谢小谢耳中,却不由得她不多想。 谢小谢的俏脸儿顿时飞起两抹桃红,维秘天使级的身材,居然微微低了头,像个害羞的小女孩儿似的,卷起了衣角。 这种强烈的反差,煞是可爱! 等谢小谢满心欢喜,却又心慌慌地逃开之后,唐治便纵身一跃,从房梁承尘缝隙中扯出一个包袱来。 很快,起点皇帝不见了,大侠空空儿横空出世。 他向后窗外一纵,便如一只剪水的燕子,飘然而去…… …… “不是刚审过吗?又审?” 叱豆浑牢骚满腹地拖着脚镣,走进了班房。 大理寺寺正唐大宽点头哈腰地道:“安卫尉,他就是叱豆浑。” 叱豆浑一见安如意,不由得眼睛一亮。 安载道曾带着安如意见过继九骨,叱豆浑认得他。 安如意摆摆手,道:“有劳唐寺正了,你且去忙你的吧,等我审完,你再把人提回去。” “是是是,卫尉请自便!” 唐大宽点头哈腰地说着,挥手斥退四个狱卒,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还贴心地为安如意拉上了房门。 但房门一关,唐大宽左右一看,见四个狱卒已经出去,旁边没有别人,立即把耳朵轻轻贴到了门上。 安家,他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不过,又有谁的黑料,是刚刚被人搜集到,就一股脑儿地拿出来的呢? 有备无患! 这是他做一个小小胥吏时就明白的道理。 班房中,叱豆浑脱口叫道:“安公子,你是来救我的么?” “我现在就是救了你出去,你又能逃去哪里?” 安如意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但又怕他狗急跳墙,忙道:“你放心,小皇帝没有杀你的勇气,他的胆量,可比不上那个无法无天的空空儿。朝廷要和你们鬼方谈判了,到时候,你们就会被交还鬼方。” 叱豆浑先是一喜,继而想到回了鬼方,自己怕是也难逃一死,不由又是黯然一声叹息。 安如意急不可耐地道:“叱豆浑,我来问你,我父亲与九骨王子签定的那张契约呢?” 叱豆浑一愣,眼珠狡狯地转了转。 安如意忙道:“你不必打什么鬼主意,你该知道,这份契约要想履行,离不开我父亲。所以,如果没了我父亲,你们这纸契约,又有个屁用? 而这份契约一旦落到别人手上,对我父亲却大为不利。所以,你还是老实交代的好!” 叱豆浑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不由得沮然若丧。 安如意急道:“契约呢?” 叱豆浑无精打采地道:“契约,是由禾昭保管的。” 安如意一怔,急忙又问:“那禾昭呢?” 叱豆浑黯然道:“在瓦子里,被空空儿一脚踢死,大火中烧成了灰了!” 安如意听了,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他父亲独掌兵权,倒也不怕有人能凭这封信夺了他的权。 可是,一旦这信传出去,对他父亲将大大不利。 军中不少将领、士卒,都是朔北人,如果被他们知道了,连军心都要浮动。 如今那契约随着禾昭一起烧成了灰,这个隐患,也就不复存在了。 侥天之幸! 第115章 觉醒,复仇之志 皇后的书房,比唐治的要小得多,但是布置更温馨。 熏香袅袅,书案上也没有唐治桌上那么多的案牍。 一张梅花笺纸,平摊在案上,上首用镇纸压着。 笔山上挂着一排型号不一的笔,而白纸上,却是一副墨迹淋漓、刚刚完成的画。 悬崖,峭壁,一株独根草,倔强地独自绽放着。 在它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就筑在那峭壁上。 巢中,一只小巧的云雀,正抬起头,凝视着天空中的一只雄鹰。 整幅画意韵十足,张力饱满。 乍一看,会叫人以为,这是云雀在警惕地提防着它的天敌,雄鹰。 但是,安青子持着笔锋极细的小笔,轻轻为它点睛之后,跃然于纸上的,便有了另外一种不同的解读。 这幅画,可以说,就是她心境的写照。 这峭壁,就是她的未来,前方路绝。 她很清楚,自己被送进宫来,将要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她的父亲若真的得了天下,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下场堪忧,她呢? 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又能好到哪里去。 若她的父亲兵败呢?一个伪皇,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女皇帝的长子,也是做过大炎皇帝的,可是被她派人给杀了。 女皇帝次子的第三子,难不成还能活命?隔辈儿亲么? 不可能的,女帝雄才大略,岂能以寻常妇人心态忖之。 所以,那时的她,又将是怎样的下场? 生虽不同榻,死后,却怕是一对同命鸳鸯了。 她的未来,注定是一个悲剧。 这般情形下,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需要情感的慰藉。 其实,这个时代才女的标准,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一味沉浸于此中的女子,也就不可避免地变成小文青。 小文青追求的,就是情感上的慰藉、精神上的满足。 白富美卓文君能被司马相如那个矮胖锉还有糖尿病的渣渣心机男骗到手,不就是因为他做的一手好赋,弹得一手好琴么? 只不过,安青子一再被伤害之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喜欢了那个仗匹夫之剑,快意恩仇的奇男子,空空儿! 至于仗天子剑的唐治,可拉倒吧! 安青子不怨恨他,甚至有些同情他,这个唐治,算是和她同病相怜的人了。 不过,同病相怜,可不代表她就会喜欢了他。 她以前,爱上过一个她以为她能长相厮守的斯文败类。 而这一次,她爱上了一个她心里清楚,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他的江湖奇人! 她就只能在这里,如那只云雀一般仰望着,在天空中巡视大地的那位霸王,追寻着他的雄姿…… 窗外,突然有弹指声响起。 安青子黛眉微蹙,抬眼望去。 但旋即,她那蹙起的眉眼,就惊喜地展开了。 她的小手,紧紧地掩住檀口,美眸中因为过于惊喜,甚至漾出了闪闪的泪光。 那个头戴“浅露”,深青色劲装的男子,就站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树凌霄花下。 凌霄初绽,艳红如火。 一身深青色的他,就仿佛是让那花儿绽放的厚重大地,又似让那花儿冲霄而起的强硕的基石。 唐治纵身一跃,便如乳燕一般,穿窗而入。 安青子期期艾艾地道:“空……空儿,你……你真的来看我了!” “空空儿言必行,行必果,既然答应过青子姑娘,我自然会来!” 唐治的一口播音腔,胸腔共鸣配合着磁性的嗓音,倍儿装逼。 安青子果然听得有点着迷,大概这姑娘从颜控变声控了。 不过,她马上清醒过来,紧张地向窗外看了看,担心地道:“你到这儿来,不会被人看到吧?万一……” “你放心,这里看似龙潭虎穴,却留不住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是,青子姑娘贵为皇后,与我相见,多有不便,我今日来,只是践行承诺,此后……” “没关系的!” 安青子一听这是要从此相忘于江湖的样子,不禁情急起来,脱口说道:“我和皇帝,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治道:“不是……什么样?” 面对一个与官场毫无关系的江湖人,又是自己真正心仪的男人,安青子便没有了戒心。 她幽幽一叹,道:“说来话长,简单讲的话,皇帝与我,只是一对名义夫妻。 我是不情不愿任由摆布地送进宫来,而皇帝,他也根本没得选择。 无论我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无论他爱与不爱,只要我有安载道女儿这层身份,皇后这个身份,就必须是我的。” 面前的人就是唐治,但他也不能不承认,安青子说的是实话。 当日送进宫来的,哪怕是个很辣眼睛的悍妇,他也一样得接受,这里边不存在你情我愿,根本就是一桩交易。 不过,人家姑娘生得漂亮啊! 所以,唐治当时就想从了,顺水推舟、因势利导、趁风使舵、打蛇随棍上…… 但是,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 男人是感觉动物,先性后爱先爱后性不爱也性不爱也行。 女人是感性动物,不叫她心悦之,那就难以叫她就范,除非用强迫手段。 所以,人家青子姑娘不愿意呀! 大婚入宫的第一天,人家就摆明车马了: 我嫁给你,是一种政治联盟。我没喜欢你,也不愿嫁给你。 所以,你别碰我,我也不阻止你去喜欢其他女人,咱们明里恩恩爱爱,暗里各过各的。 安青子生怕空空儿一纵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寻他? 安青子甚至来不及好好组织一下语言,急忙就把她与唐治的真正关系,向面前真正心仪的男人叙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姑娘……与皇帝并无夫妻之实?” “没有!” “姑娘也并不喜欢这位皇帝?” “我,大概是同情这位与我一样、任人摆布的无能皇帝的!” 安青子苦笑:“但是要说喜欢……,我以前,只喜欢过一个人。我曾经瞎了眼,喜欢过一个不配让我喜欢的男人,但他不是唐治。” “以前?” 唐治的问话,让安青子清丽的俏脸泛起了红晕,但她却勇敢地凝视着唐治,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是!我擦亮眼睛之后,才认清,自己真正应该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需要权势通天,也不需要大富大贵,他只有有担当、有骨气,是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突然,安青子的声音小了下来:“就像……就像你一样!” 古时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男女要见一面,比蜀道还难,难于上青天。 所以,古人的爱情特有效率,喜欢了就赶紧表白,快、准、狠,跟鹰似的,一嘴就叨下去! 慢了,慢了可能就天各一方,再相见时,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尤其是深宫之内的安青子和江湖之中的空空儿。 安青子知道,无论她再如何羞涩,都得必须尽快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唐治早知道这位矫情小皇后是不喜欢自己的,也大概明白她的心迹,今日只是听她亲口证实了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只有一面之……无面之缘的安青子,居然会喜欢了他。 如果安青子正爱着他,却移情别恋。又或者虽然没有那么喜欢他,但也接受了家族的安排,与他成就了真正夫妻…… 那么这时安青子却又属意于他人,那唐治是必然鄙弃的,太随便! 不过现在不同。 安青子大婚当夜,就与他分房而睡,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唐治反而觉得,这样的安青子,是一个有标准有坚持的人,不随便。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她,想不到骨子里竟还有几分倔强的坚持。 反过来想想,如今这个皇帝唐治,脸上虽然没有蒙着面具,其实却是他戴着假面的一个演员: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有正义感,却没有正义的能力。 这样的他,本也不是他。 反而是蒙着面的“空空儿”,其实反而是部分撕去了伪装,展现了他一部分真性情的他。 这么看,如今的他没有皇帝的光环,甚至没有露出俊俏皇帝那画中美少年一般的容颜,反而掳获了这位清丽少女的芳心! 这是靠他真正的人格魅力,征服了面前这位美少女吧? 想想还有点小得意呢。 就是不知道当安青子知道空空儿就是唐治,唐治就是空空儿的时候,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此时当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而且贪心的唐治,在挑开她的珠帘盖头,看到烛光下她那娇美无俦的那一刻,便没想过再放过她,所以反而放下心了。 皇帝的名份征服不了你,咱还有其他的本事,这可是隆基哥也不具备的能耐。 眼下正事要紧,所以唐治趁机语气一肃,有些为难地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空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对令尊的所作所为,空实无半点好感。” 安青子笑了,笑得花儿一样妍。 “我也一样!” “姑娘,你还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实不相瞒,北地百姓,因为令尊的野心,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天籁小说网 以后若是有机会,空……甚至会向令尊递剑!” “我也一样!” 唐治懵了,面前这个女人,真是安载道的女儿? 别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贺兰娆娆吧? 安青子一把抓住唐治的手腕,急切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手?机会,我可以帮你制造啊! 只要你能帮我杀了那安老贼,青子为奴为婢、作牛作马,侍候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唐治更懵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刚刚说了神马啊? 第116章 兵法,用间有五 “我恨他!我从不觉得,我是他的女儿……” 深埋在心底的仇恨突然爆发出来,令安青子激动的瑟瑟发抖。天籁小说网 “你能明白,疼你爱你的亲生母亲,就在你的面前被打得血肉模糊,被活活打死的场面吗?” 安青子的眼泪流了出来:“她一只眼睛被打得肿得像个鸡蛋,另一只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儿,还在努力地睁开! 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只是为了示意我别哭,示意我别叫,示意我千万不要惹怒那个残暴的父亲……” 安青子惨笑道:“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唯一惦念的,是希望她的女儿不要遭受伤害。 从那时起,我从未在那老贼面前暴露过自己的仇恨,但我没有一日忘记!我只恨,我没能力杀了他,为我的娘亲报仇!” 说到这里,安青子突然退后一步,双膝跪了下去:“我求你,帮我杀了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杀了他!” 唐治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安青子和安载道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仇恨。 难怪总感觉这对父女扮出“父慈子孝”模样时,显得特别别扭。 “我明白了,姑娘请起!” 唐治上前一步,搀起安青子。 安青子哭倒在地,泣泣哀啼,已经站不起来了。 唐治加了把力,才将她扶起,沉声道:“我答应你,一定杀了他!” 安青子满眼是泪,却已透出一抹惊喜。 显然,她对空空儿也有着莫大的信心。 唐治心中一块大石却是落了地,原还想着有朝一日一旦杀了安载道,或者把他给坑死,如何面对安青子呢。 这个结儿不解开,就算她肯从了自己,谁敢让她睡在枕边啊。 现在好了,接下来就是让她逐步知道自己“野心”的时候了,到时候,能够得到她的帮助。 一旦策反了安载道的“内间”,让安载道得到的都是错误的情报,那么…… 唐治目光一闪,道:“姑娘,安载道自身武功不凡,身为朔北五州节度,身边也有高手护卫。我要杀他,殊为不易,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不是我帮你,是你在帮我!” 安青子感激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 唐治缓缓道:“我需要你,抛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转而运用手段,把宫中女官派系,全部收拢在你的手中!” 安青子一呆,不太明白做这件事与杀安载道那老贼有什么关系。 唐治道:“你聪明慧黠,只要肯把研究学问的心思用在经营人脉上面,很快就能脱胎换骨,游刃有余的。” 安青子还是想不明白她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和帮助空空儿这个江湖人杀安载道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不敢问。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都会本能地藏拙。 空空儿都夸她聪明慧黠了,她可不想显得自己太笨。 “明白了!”安青子用力点头:“你说的,我一定会尽快做到!” “好!这样的话,有朝一日,让那安载道真的伏诛,也算是你亲手为你母亲报了仇了!” 唐治慰勉了一句,道:“我在宫中,不宜耽搁太久,得走了。” 安青子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眼见唐治作势要纵出窗外,安青子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 唐治身形一纵,双脚还没离地,又顿住了。 这北方人怎么回事儿,安青子怎么和那个花旦白如玉一个毛病? 唐治转身,目光穿过浅露的帷幔看着安青子。 安青子拭了拭眼泪,轻咬薄唇,小心翼翼地道:“4月28,是……我的生日,那天,你能来么?” “浅露”下面,唐治微微地挑了挑眉:“嘿!这丫头,蹬鼻子上脸啊嘿! 虽说我只是你名义上的丈夫,你这么绿我,你等我摘下这顶‘浅露’的那一天,我看你如何给我唱一曲‘无地自容’!”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唐治的唇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好!” “谢谢你!” 安青子脸上露出了甜美满足的笑:“我知道,我无权要求你什么。我娘死后,我……再没过过生日。今年,我想过一次……” “我会来的!” 唐治轻轻点头,然后,穿窗而出。 这一次,安青子只是依依地目送他离开,没有再说“等等”。 …… 安如意离开了大理寺的大牢。 父亲手写的契约在禾昭手中,而禾昭已在瓦子那场大火中被烧成了灰。 这件“把柄”已经被销毁,他也就放心了。 唐大宽屁颠屁颠、一脸谗媚地送了安如意离开,便站在大牢门口犯起了核计。 安载道父子,居然与鬼方人有过秘密的约定,这件事,要不要禀报陛下呢? 陛下可是安载道的女婿,双方目前也没有作对的关系,我若贸然上奏…… 唐大宽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件事,我还是先藏在心里吧,将来一旦形势有变,需要递上安载道的黑材料时,我再向陛下禀奏不迟。 现在么…… 唐大宽“嘿嘿”地黠笑两声,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唐治穿过一片花木,便在花木丛的掩护下,迅速脱去靛青色的劲装,摘下浅露,匆匆卷成一团,藏在了身下。 这身衣裳一脱,里边露出来的,便是帝王常服。 帝王的衣服,料子是真不错,一点也没有皱巴的样子,熨帖平坦的很。 唐治收拾停当,便施施然地向前走去。 大白天的,他确实不能以空空儿的身份亮相太久. 小心驶得万年船,装作独自一人在御花园散步的样子,虽然会有人觉得稍许奇怪,但也不会起疑。 而御书房那边侍候的人一旦发现他不在房间,也就有了从容解释的去处。 池塘边,坐着一个人。 看背影,萧瑟的很。 沿小径再往前走,便看见了他的侧脸儿。 白面无须,正是李向荣李公公。 李公公自从被唐治以莫须有的罪名一通打,就“趴床不起”了,这几日应该是将养的差不多了。 也确实该好得差不多了,三叶、五弦、七思和九真也好得差多了,再有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真是遗憾啊! 李公公坐在池塘边的假山石上,手里拿着一块馒头,揪一点,扔一点儿,看着水中游鱼追逐着馒头碴儿,啧!还挺有那么一点哲人的意思。 “陛下?” 李公公忽然听到悉索脚步声响,猛一扭头,看见是唐治,顿时惊得一哆嗦,一咕噜就从石头上滚下来,跪伏于地。 “嗯,李公公的伤,这是好的差不多了。” “是是是,陛下垂怜,没有用重刑,奴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唐治笑吟吟地道:“朕可没有垂怜,要不是那些女官力气小,本来是想打死你的。” 李公公语气一窒。 唐治道:“怎么?怨恨朕么?” 李公公顿首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岂敢对陛下生怨。” 唐治淡淡一笑,道:“好了好,好了好啊,过几天,朕要去卢龙州,你既然好了,就随朕同去吧。” 李公公伏地道:“奴婢遵旨!” 唐治转身就走。 他要把李向荣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让穆斯再多适应一下大总管的位置。 只要穆斯有那个野心,而且不太蠢的话,就会利用李公公不在宫里的机会,抓紧招揽心腹。 李公公伏在地上,直到唐治脚步声渐远,依旧不敢抬起头来。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直起腰,拾袖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这个皇帝,怎么神出鬼没的! 到底是山里出来的野孩子,做了皇帝也没个帝王的派头。 他微微挪头,看了看方才所坐的那块石头。 石头下的孔洞里,有他悄悄塞入的一封密信,那是他向贺兰大王回复消息的情报。 由于是要回报关于鬼方的一些情报,用简单的密码无法说的清楚,这回用的可是明文,这要是被皇帝看到……自己可就真要人头落地了。 初代“玄鸟卫”八大内卫之一的李向荣,庆幸地吐出一口浊气! 孙子兵法有云: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唐大宽可谓内间,安青子可谓反间,李公公是死间,还是生间呢? 第117章 汹汹,鬼后北来 鬼方王后格根塔娜,带着副使牙直原北特勤还有三位王子,已经从无定河畔出发了。 牙直原北,乳名沙牛儿,自幼便是鬼方王的伴当侍卫,长大后独领一方,也是一个大部落的首领。 而鬼方的大军,也配合地开始了行动。 他们开始在朔北边境进行集结,做出了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以此加强王后谈判的筹码,向大炎索取更大的好处。 不过,此番鬼方动员集结的军队并不多,因为鬼方没有职业兵,鬼方王调兵,是要向各个部落征调的。 如果没有一定要打的把握,征调来了大量的士卒,还都是自备干粮马匹的,到时候没有战利品拿回去,会严重影响鬼方王的权利与威望的。 会谈地点设在朔北五州中的卢龙州,这里是谢家老宅的所在地。 所以,唐治让谢小谢主持其事,倒并非完全因为她是尚宫。3sk. 但是可以想见,已经看到了那封密信的谢小谢,此番回去卢龙,会向她谢家老祖说些什么。 唐治已经迫不及待了,于是次日就安排谢小谢先行一步,前往卢龙。 谢小谢带了几名女官和数十名侍卫,快马加鞭,直奔卢龙而去。 途中,却见一辆油壁轻车,由上百名劲衣健卒策马护卫着,缓缓行于道上。 谢小谢有些诧异,道:“前方是何人,偌大的排场!放眼整个朔北,也只有陛下和北朔王、安太尉出巡,方有这般气势了。” 内中有知道情况的,便禀报道:“谢尚宫,那是大周第一舞者孟姜孟大家,受你谢门老祖相邀,赴卢龙表演剑舞的。” 谢小谢不禁惊咦了一声。 老祖宗和她堂兄谢飞平一样,也是从弱冠之年,便被选为继承人,在父祖的调教下成长起来的。 因此,性格寡淡的很,从没听说他有什么爱好。 临到老了,事务大部分移交给了儿子和孙子,除非重大事件,老祖已轻易不出五老峰了。 怎么,老祖竟然有兴致邀请孟大家赴卢龙表演剑舞了?他啥时候有这个爱好了? 谢小谢心中想着,却是马不停蹄,从那一行缓缓而行的车辆旁边飞掠而过。 健马带起一阵风,掀开了油壁轻车的一角,谢小谢的马堪堪驰到那马车旁,目光不由往车中瞟了一眼。 骏马飞奔,只是一闪,隐约看见是一个姑娘,上穿一条及腰的“半臂”,下穿一条“穷绔”。 这半臂,有点像坎肩,天开始热了么,那车轿又放着帘子以避风尘,里边的人为了乘凉,便穿了个坎肩,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膀子。 至于为什么能看见她下身穿了“穷纨”,那是因为,这位女子毫无形象地一只脚踩在锦墩上,膝盖屈着,所以看见了她的裤子。 “穷纨”也是短裤,露着白生生的大腿。 这种短裤和现代夏天穿的平角短裤大体类似,唯一的特点是,它腰上不是用的松紧带,而是带子,而且带子奇多。 你要是携美姬巡游山水,突然间起了性,而她穿了这么一条“穷纨”,你就解吧! 等你解开的时候,可能已经偃旗息鼓、兴趣索然了。 “那是谁!” 那人正在吃鸡翅膀,就用手拿着,吃得满手是油。 谢小谢见匆匆一瞥,没有看清她的模样,不禁暗暗好奇。 她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人就是孟姜的。 她在金玉园里见过孟大家,那是何等优雅娴静、仪态万千的一个斯文女子,打破她的头,她也无法把孟姜和方才车中那个豪放女子联系到一起。 车中,孟姜正在大快朵颐。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想事情的时候,心情太好的时候,实在无聊的时候,都喜欢吃东西,尤其喜欢吃鸡。 此番北来,本是为了营救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控制着“玄鸟卫”,女帝已年迈,而继承人迟迟没有指定。 一旦女帝驾鹤殡天,为了皇位继承人的位置,大周内部,必然发生一场激烈的夺嫡大战。 而控制着“玄鸟卫”的贺兰娆娆,介时显然能在其中起到巨大作用。 所以,如果把贺兰娆娆招揽过来,那么未来的皇帝,很可能就是由世家士族扶持起来的人,登基之后,必然回报门阀士族。 可是,没想到贺兰娆娆竟然将计就计,以采女兼女官的身份留在了伪皇身边。 孟姜白来一趟,既然来了,便想去卢龙,拜访拜访谢家老人。 “继嗣堂”的背后,是天下门阀士族。他们相互依托,又相对独立。 和谢家的掌门人保持密切的联系,对她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刚刚赶上朔州金玉园的一场杀人风波,这回要去卢龙放松心情了,结果又要赶上一场“风云际会”了。 “继嗣堂”的情报网络是很发达的,如果她想知道,本来这事儿也可以很快就知道的。 只是,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方面,所以这一去…… 只怕她要怀疑自己是衰神附体了,用蓝星人的话说就是“柯南体质”,走到哪儿死到哪儿…… …… 丘神机只在放州城停留了一晚,次日一早就继续点兵北上了。 这个人虽然凶名在外,但是作为女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士子,他对自己要求甚严:不好女色、不好娱乐、不喜美食! 如果抛开他强烈的权力欲望不谈,这简直就是一个圣人! 绵延数十里的行进队伍中,轻车都尉后邱晨骑在马上,展开地图看着,神色间满是忧虑。 “刘兄,前方六十里,便是黑风峡。这是我们前往朔北五州去的旱路必经之路,如果安载道不是固守朔北五州,而是出奇兵于此设伏……” 上骑都尉刘彦直道:“大将军身经百战,岂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你就不要过于担忧了。我军斥候派出了十几路,哪里有伏兵会查不到。” “就是!” 另一位裨将乐观地道:“大将军说了,我军强大,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以巨石压卵之势,一路趟过去,直取朔州城!” “是啊!大将军说了,要赶在‘乞巧节’之前,凯旋于神都洛邑呢。” 军队中洋溢的快乐的气氛。 与此同时,一支三千人的人马,也正从北方草原,向着朔北五州的方向行进。 他们虽然衣服制式不一,武器制式不一,但是精气神儿,却透着一种浓重的血煞之气。 这是百战之师,个个都沾过不只一条人命的队伍。 野兽的直觉,远比人类更敏锐。 面对这样一支可怕的队伍,一路之上,便是山中虎狼,也夹起尾巴,逃得远远的。 三王子裴甘丹负责押运粮草,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 他骑在马上,虽然只是普通的行军,不是鬼方王在检阅,依旧挺拔着腰杆儿,坐得枪一样直。 他的义弟南无吉万马从后阵赶过来,看到裴甘丹挺拔的身姿,不禁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南无吉万马催马过去,道:“裴甘丹,这一路上,大王子和二王子,都在各种的亲近、巴结王后,你只管在后阵默默行军,这有什么用啊!” 裴甘丹淡淡一笑,道:“我不去亲近巴结,王后就不是我的生身母亲了? 拍马溜须那一套,我这寡淡的性子,做不来,强行去做,难为了我自己,也让母后难受,莫如不做。” 南无吉万马叹气道:“要我说,大王四个嫡王子,你是最有才干的,这鬼方,将来就该由你继任才是。 可惜,大王没有主见,王后又偏爱继九骨。如今继九骨死,可你又……” 裴甘丹乜了南无吉万马一眼,淡淡地道:“顺其自然吧,给我,我不推、不给我,我不争。就这样!” 南无吉万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裴甘丹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岔开话题道:“莎琳娜可已下了山?” 南无吉万马道:“小公主已经下山了。她与九骨王子最为亲密,得知九骨王子被一个叫‘空空儿’的杀了,她已连夜下山。 小公主都没回王都,便去了朔北。听说,还带了几个同门。” 裴甘丹目光闪烁地道:“‘山中老人’阿萨,一生精研刺杀术。他教出来的刺客,西域三十六国皆畏之如虎。 莎琳娜既然去了朔北,那个空空儿,可以提前为自己办丧事了!” 第118章 望北,剑指卢龙 唐治的确在提前准备丧事,却不是替自己准备的。 他在朔北,虽然只是一个傀儡皇帝,但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傀儡身份,而且有能力摆脱这个傀儡身份,可以说是毫无心理包袱。 这样一来,唐治就有各种手段、各种机会,可以毫无顾忌地游刃其间了。 “娆娆,此去卢龙,你跟我同去。” “当然同去,难不成你还想撇下我不成?” 贺兰娆娆白了唐治一眼,俏巧可爱。 她今天心情很好,不是因为唐治再度临幸采女宫,惹来初雪、绿蓉一众宫娥的羡慕。 而是因为,丘神机大将军的人马,已经浩浩荡荡赴北而来。 同时,宫中那只神秘的玄鸟,也把有关鬼方人的详细情报送了来。 还因为,继九骨之死,令鬼方与朔北关系紧张,安载道不得不分兵驻守北疆,以防不测。 如此种种,形势对大周极好。 唐治将贺兰娆娆交给他的情报已经仔细看完,就着烛火烧掉。 然后,他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似乎,上次来贺兰娆娆这儿,她的室中也有这种味道? 唐治不由心中一动,不过并未多想。 贺兰娆娆是朝廷的人,此来虽是被迫,实则却有监视他的作用。 贺兰娆娆既然在此深宫还有耳目可用,说明朔北的玄鸟卫不只她一人。 有些人,人家不让自己知道,那是正常的。 他不也一样有秘密不想让贺兰娆娆知道么? “娆娆啊,我带你同去,是想让空空儿这个大侠,继续发挥作用。” 不知不觉间,“贺兰姑娘”的称呼就变成了“娆娆”,这是一种暧昧的测试。 小心翼翼地伸出触手,戳你一下,即便你不迎合,但是只要你没有强烈的反应,那就证明我有希望,可以暗戳戳地更进一步。 男人的小心思! 贺兰娆娆不懂么?这么甜腻腻的称呼,叫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自然懂。 不过,她只当没有察觉唐治称呼的变化。 我懂的故作矜持,懂我的图谋不轨,从未经过男女之情的贺兰娆娆,觉得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情趣,有点乐在其中了。 “空空儿继续现身?你还想杀谁?” “这不一定,只要这个人的死,可以促成鬼方内部的分裂。” 唐治道:“我想玩个大的!” “怎么玩?”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完,贺兰娆娆忽然嫩脸儿一热。 似乎,这时她才省起,这是在她的寝室,而且她穿着薄透软的晚装。 灯下,又只她和唐治一男一女。 炉中,有暗香浮动。 于是,贺兰娆娆悄悄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适当的暧昧,有益身心。但是,在她想要把自己彻底交给一个人之前,她是不可能让自己“吃一点儿亏的”。 这就是男与女的区别。 大婚之夜,面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唐治都很爽快地想要宽衣解带了呢。 唐治可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转悠些什么念头,相比起来,男人有时候的确会用下半身思考,但是大多数时候,面对大多数情况,他们更习惯用大脑来理智思考。 女人,似乎永远都是用情绪来思考。而情爱、男女一类的问题,则是她们情绪的主题。 “首先,是破坏、至少拖延与鬼方的谈判!” 唐治的思绪已经浸入理智的王国:“这里边当然要讲究技巧,毕竟,北方,不是我说了算。 如果我公开有过格的行为,随我同去的唐停鹤,马上就能取消我的话语权。” “其次,在谈判过程中,结合我们掌握的情报,看清鬼方一边的情况。这世上没有铁板一块的势力。 势力稍大,就有各自不同利益诉求的小团体,而草原部落这种松散的部落联盟,尤其如此!” 唐治的逻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严密了。 贺兰娆娆却移开了目光,长而整齐的睫毛轻轻眨动。 还别说,这么仔细一看,这小子还真挺俊的呢! 唐治继续道:“看清楚后,我们就可以决定,让空空儿干掉谁了。抽掉这块砖,它们这座塔,就得塌!” “第三,我要想办法,顺理成章地留在卢龙城!不回朔州了!” 贺兰娆娆一惊,失声道:“留在卢龙?” 唐治道:“不错!这儿,是安载道和唐浩然的老巢。 我在这儿,虽然掺了些沙子,可是只能起些小作用,帮不了大忙,我的自由始终是个问题,周围的耳目太多了!” 这个念头,是唐治思考他的历史经验得来的。 在他原本的世界中,曾经有一个死后被谥为“炀”的“昏君”。 他征高句丽南返回,就没回长安,也没去洛阳,而是去了扬州,从此,一直到死,再未踏上回两京的路。 当时,他是第三次征高句丽,打到一半,因为国内发生叛乱,这才匆匆罢战而归的。 虽然后来的大隋狼烟四起,有十八路反王,但是第一支造反的队伍是谁?是在哪儿开始造反的? 是在大隋控制本该最严密的腹心之地关中,而不是边荒僻远之地! 造反的人,是有门阀士族背景的人! 他的一系列改革,要在加强皇权的同时,掘了门阀士族的根。 隋末之乱,实是由门阀士族暗中策划发动的。 当时他若回西京或东京,那就彻底落进了人家的天罗地网。 杨广察觉不妙后,顺水推舟,带着他领出来的主力部队,去了江南。 因为他的一系列改革和开发大运河等行为,对当时势力最弱的江南士族的崛起,最有帮助。 所以,在那里,他反而更有群众基础。 固然,他最终还是身死国破,但不以成败论英雄,他当初弃返东西两京,前往江南另起炉灶的策略是没错的。 而唐治,现在是要变相地效仿一下。 “但是,卢龙,可是谢家经营了近七百年的地盘。而我,已经把你炮制的那封信,让小谢‘无意中’看见过了。 相信此去,谢家必定会主动出面联系我,如何让我留在卢龙,他们会想办法,合理地解决!” 贺兰娆娆看着唐治,目光又有些欣赏甚至着迷了。 皇室,除了女帝,尽是一堆废材! 贺兰娆娆见多了志大才疏的、徒具其表的、懦弱无能的、张扬跋扈的唐氏、贺兰氏的皇族成员。 而这个山中少年,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惊喜。 “如果我留在卢龙,脱离了安载道与唐浩然的掌控,同时又有着他们皇帝的大义名份,又有了朔北门阀的支持,我便大有可为了!” “那时候,我只欠一阵东风!” 贺兰娆娆问道:“这阵子东风,你是指?” “丘神机!” 唐治直言不讳,道:“我已经给他制造了几个好机会!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已经离间了朔北士族与安载道的关系; 令唐浩然与安载道略生芥蒂; 又用鬼方,牵制了安载道的一部分主力!” “我只希望,丘神机能打赢这一阵,打得越凶越狠、让安载道败得越惨越好! 只有那样,我才可以利用安载道的大败,再加上你那封加了料的信对朔北士族的作用,图谋安载道!” 小表叔,有大帝之姿! 贺兰娆娆着迷地想,也许,我应该进谏陛下,考虑考察一下这个唐三郎。 如果他能成为帝国的储君,应该会是陛下最合格的继承人了! 贺兰娆娆心里想着,但是这种念头,当然是绝不能对女帝之外的任何人,包括唐治这个当事人说出口的。 唐治一口喝干了杯中茶,道:“我的计划,基本就是这样了,只是方向,没有太详细。???.23sk. 因为具体的措施,总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再做策划,说不定,还要因时因势,再做变化,你先斟酌一下!” 唐治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榻边,弯腰去抱被褥。 “哎,罗汉榻太小啊,我这个头儿,腿都伸不直,早上起来,腰酸背痛的。” 唐治一边慢吞吞地抱起被褥,一边唉声叹气地说着。 贺兰娆娆在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刚想夸他几句,就从上半身思考,迅速转换为下半身思考了。 刚刚那样子不是挺好的么? 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可是,有时候女人就是不喜欢喜欢好东西! “最近思虑朔北情势,殚精竭虑的,床榻不舒服的话,都有些失眠了……” 唐治已经抱起了被,慢吞吞地向外走。 贺兰娆娆脸红红地又瞪了他一眼,说的这么露骨,谁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突然快步走过去。 唐治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不由心中一喜,哀兵之策生效了? 扭头一看,却见是贺兰娆娆抱着她自用的一套被褥追了上来。 “你去睡床,我去外面睡。” 贺兰娆娆脸红红地拱开唐治,向外走去。 唐治懵了,这……跟我设想的不一样啊? 如果我谋略朔北的计划,也跟这设想一样,我岂不是要一败涂地? 贺兰娆娆睡在了罗汉榻上,她伸了伸腿,确实,微微有些伸不直。 唐治比她还高,唐治睡在这儿的话,确实不会太舒服。 罢了,以后……他来采女宫,我睡外边好了。 贺兰娆娆好心地想。 只是,她有裸睡的习惯,当初在前往朔北的船上时也就算了,如今裹着衣服,换她睡不着了。 过了许久,感觉内室没了动静,贺兰娆娆想想,自己每天早上都比他起得早,于是便在被子里,悄悄地将亵衣脱了下来。 于是,她惬意地吁了口气。 但,还是睡不着。 她的胸很挺、她的臀很翘、她的腿很直、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她的身体,是完美的黄金比例…… 她正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龄。 忽然之间,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情,心忽然跳了起来,跳得好快! 要入夏了,一定是天气开始有了燥意的原因! 第119章 蛰龙,一飞冲天 唐治的御驾赶赴卢龙去了。 谢小谢先行,贺兰娆娆随行,伤愈的六个月亮和伤愈的李公公随行。 唐停鹤为副使。 徐伯夷领郭绪之、袁成举,南荣女王领二胡,各率前军与后军护送。 虽然实际上的军权不在他们手上,可是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正规军可以任他们差遣,这些江湖草莽还是觉得蛮兴奋的。 皇后安青子留守后宫,副总管穆斯也留在了宫中。 唐治本来是想给穆公公一个机会,让他趁机夺李公公的权的。 不料,安青子听了“空空儿”的吩咐,决心要把内宫掌控在手,这文艺女青年一旦黑化,手段也是着实地了得。 她先从安家出来的这些女官、宫娥下手,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要收服一个人,无非是恩与威并举。 这两样,身为皇后和安家女的安青子都不缺,心机和手段她也有,只是以前没用在“正地方”罢了。 唐治走的这一天,正好是安青子的生日。 不过,她没说。她也没让宫女们对唐治说。 她对下的公开理由自然是国事要紧,但是实际上,过生日,当然要跟自己心悦的人一起过,那才开心。 和这个倒霉皇帝对坐着干嘛? 相互提醒对方,自己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她亲自送唐治出城十里,回宫后又到御书房里,帮唐治整理一下案牍,尽显贤后风范。 这些机要的东西,其他人是触碰不得的,唐治行色匆匆,来不及整理,也就只有由皇后来整理了。 不过,在整理唐治的案牍的时候,安青子意外地发现,在呈报唐治阅览并留宫中的一份份奏折上,有着不少的圈圈点点。 仔细看了看,都是涉及朔北有多少民户、每年有多少税赋、常备兵马有多少,每年耗费军资有多少等等涉及国计民生的事情。 安青子微生讥诮之意,这个傻皇帝,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你只是安老贼和唐浩然捧出来的一个傀儡啊! 这朔北,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你用心了解这些,又有什么用? 不过,她慢慢的又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些是涉及安载道的。 安载道的部将、安载道的喜好、安载道治军用兵的习惯等等…… 这些都是藏在诸多奏折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件里的,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但是唐治都用粗炭笔,在旁边画上了笔直的竖线。 安青子看着这些特殊的标记,不由得怦然心动。 谁会这样用心地研究一个人? 难道,这个看似懦弱无害的皇帝,早已明白他真正的处境?他在默默地做着准备,要对付安老贼? 随手翻着,内中忽然掉出一片“飞页”。 安青子顺手拾起看了看,竟然是一篇寓言小故事。 那笔迹,应该是唐治手写的。 安青子博览群书,却不曾看过这个故事,也不记得在已知的历史上,有这篇文字中所记载的这位君主。 “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土山),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安青子咀嚼着这句话,越品越有滋味,一双眸子不禁渐渐地亮了起来。 这句话的寓意,简直是呼之欲出! 此时此刻,安青子断定,这个唐治,并非不清楚他如今的处境。他也在想办法改变。 只是,宫中满是安载道和唐浩然的耳目,他必须得徐徐图之。 不管他能不能办得到,但是他有这个志气,安青子对他,就得另眼相待了! “想不到,唐治早就有心对付安老贼了!他以为我是安载道的女儿,对我自然是不敢有所表露。 看来,我得找机会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或是有我配合,说不定,他真能给安老贼制造些大麻烦!” 沉思有顷,安青子才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 …… 唐治的御驾走的不快,尤其是第一天。 宫里准备半天,出城的时候都快中午了。 皇后又率文武百官亲送,一直送到十里亭。 皇帝再下了车驾,与皇后、百官“依依惜别”一番,等这一套流程搞下来,还能走多远? 几千人的队伍,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天刚昏黑,他们就停下来,选择了一个适合扎营的所在,开始立营帐、设营盘了。 月上柳梢。 安青子在寝宫中坐立不安。 她换了一身寻常的衣着,因为她不想让空空儿看见她的衣服,就记得她是一位皇后。 就连发髻,她都挽了个少女和少妇通用的发型。 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而微妙。 可是,月儿已经挂上了柳梢,空空儿还是踪影全无。 难道,他今日进不了宫? 不会啊,上一次,大白天的他都能潜进来,就他那么厉害的本事…… 现如今唐治去了卢龙,宫里的防御松懈了很多,他没道理进不来。 难道……他行侠仗义的时候,不慎失手,受了伤? 一想到这种可能,安青子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姑娘,是在等我吗?” 还是那个窗口,空空儿的身影再度飘然出现了。 “浅露”之下,唐治的喘息还没匀称呢。 分身为二,真是遭罪啊! 刚刚扎了营,就得变装蒙面,快马赶回。 等着吧,等她发现“我”就是“我”的时候,在我面前,她还抬得起头?到时看我把受的折腾,都折腾回来! “空……” 安青子惊喜地叫了一声,赶紧又掩住口,紧张地四下一看。 唐治会意地一笑,飞身入窗。 安青子幽幽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我说过,言必行,行不必,答应了你的,怎么能让你在生日这天失望。” 安青子笑靥如花,心里说不出的甜。 “我,准备了四样小菜,一壶清酒……” 安青子抿了抿唇,指着桌上道。 唐治瞟了一眼,菜很清淡,也很精致,很符合“文艺女青年”的气质。 唐治道:“这样斯斯文文的,不合我的脾味。” 安青子忐忑地道:“啊,那怎么办,怪我,没有问你喜欢什么。” “不用问,我准备了的,跟我来!” 唐治伸手一揽,便搂住了安青子的小蛮腰。 呀!这人怎么这般粗鲁! 安青子心里想着,可是,唯有心头小鹿乱撞,却丝毫没有被唐治强搂进怀时的强装娇羞、内心羞愤。 唐治伸手一牵,安青子才发现,他能高来高去,在高大的殿宇楼阁前飞身腾挪,却是用了一只长长的“飞抓”。 那“飞抓”此时正扣在大殿的屋脊上,唐治一扯那绳索,便揽着安青子纵了出去。 身形纵甩之间,唐治足尖点在大殿的墙壁之上,带着安青子,腾腾腾如履平地,竟尔冲到了殿宇之上。 安青子这辈子也没爬过屋顶,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只吓得心儿怦怦乱跳。 唐治笑道:“来,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咱们以星月为幕,以殿脊为席,就在这儿,为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安青子四下看看,哪儿有坐的地方,只好搂着裙子,就在屋脊上侧身坐了下来。 唐治伸手一扯,安青子这才发现,旁边竟然放了一只口袋。 安青子正好奇这口袋是做什么用的,唐治将口袋打开,竟然掏出一只酒葫芦,还有一只烧鸡! 是吃的! 这东西,不该装在食盒里吗? 一方面,安青子受过的教育,让她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种粗犷奔放的行为,似乎再符合“空空儿”的身份不过,对她而言,有一种说不出的野性魅力。 唐治这也就是条件有限,不能带她出宫,否则的话,早就领着这位千金大小姐去吃路边摊,炸鸡配啤酒,再寻小流氓打个架,然后拉着她的手奔跑在小巷街头了。 这种言情剧里让富家千金大小姐沉沦的经典场面,实在不是编剧们你抄我,我抄他,而是确实特别容易打动活在象牙塔里的富家千金。 那种生活优渥、整天沉迷于雅词雅乐中的豪门大小姐、文艺女青年们,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你跟她玩“逼格”,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为什么那么多“文艺女青年”会为一个一穷二白、蓬头垢面,长得也不咋地的流浪歌手着迷? 新鲜感! 她望着你,你望着远方! 在她心里,你就是一副行走的“春药”了。 越是温室里的花,越是向往野外的风和雨。 虽然,它根本经受不住! “来!你也喝!” 唐治撕了一只鸡腿,塞到安青子手里,拔下酒葫芦的塞子,掀开浅露喝了一口,也递给安青子。 安青子显然从没经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看了空空儿喝酒的豪爽,安青子鼓起勇气,也学着他的样子,猛地灌了一口酒,因为灌的太急,还溅到颈间几滴。 安青子低咳了几声,脸立刻红了,头也开始有些晕。 她觉得她和空空儿像是坐在云端,恍惚中,似乎她成了一个可以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女,胸臆之间,说不出的畅快! 安青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从那高高的殿宇顶上下来的。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正合衣躺在榻上,身上被空空儿贴心地横搭了一条薄衾。 空空儿已不知去向,安青子默默地又躺了许久,才隐隐约约记起了昨儿晚上,在殿宇的脊上,毫无形象地与空空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情形。 安青子甜甜地笑了。 她是个没有未来的女孩儿。 安老贼若是成功了,她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她和唐治那个傀儡皇帝,都要死。 若是安老贼失败,她这个伪大炎的皇后,活着也会成为朝廷的尴尬。 所以,一杯鸩酒、或三尺白绫,就是她最后的归路。 所以,她很开心,能遇见空空儿这样一个以前的生命中想都想不到的人。 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活着的时候能否快乐才最重要。 自从十二岁娘亲死后,她就没有这么快活过了! 与唐停鹤相识后,也是谈诗论画居然。 如今想来,或许当时只有她在认真地谈诗论画。 而现在,她很开心! 这一辈子,有过这么一天,她就知足了。 她记得,昨夜酒醉,躺在硌人的殿脊上仰望着星空。 星空里,空空儿的怀里看着夜空天空中,有一颗流星曳然划过。 那颗星,很亮,很亮! …… 苦命的唐治,可没空儿回味这些东西。 他在睡觉。 昨夜将酒醉的安青子送回寝宫,他便连夜快马驰回了。 所以,清晨车驾起程不久,他就在车中呼呼大睡了。 只是,也许是因为一夜的奔波,他睡的并不安稳。 他梦见了昨夜与安青子屋脊上喝酒的画面。 “这么说来,这个皇帝可并不蠢,他是因为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所以故意装傻充愣,寻找机会呀!” “不错!如此看来,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不是说,他曾为了保住谢小谢,不惜与安载道针锋相对么?” “是,那一幕,是叫人钦佩。他从山中来,保留了一份赤子之心。但这一次,我却开始欣赏他了!” “怎么,开始慢慢喜欢上了这个皇帝么?” “不!我们既然目标一致,就可以联手。但联手,就只是联手。 一个女人,心里已经喜欢了一个人的时候,怎么可以再喜欢另一个人?” “已经喜欢了一个人?” 安青子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但是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璀璨! 旋即,画面一转,唐治又梦见他已经到了卢龙,鬼方王后领着她的三个儿子气焰嚣张地走进谈判大厅。 双方唇枪舌剑,吵到不可开交时,唐治突然一掀桌案,桌底用胶带贴着两把伯莱塔92fs,单枪装弹量15发。 他抓过双枪,就像发哥一样“砰砰砰”起来。 “哈哈哈哈……” 唐治笑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贺兰娆娆正坐在身前,弯腰看着她。 贺兰娆娆用好奇而有趣的眼神儿看着他,惟妙惟肖地学着他的口吻: “我不是证明我有多了不起,我是证明我失去的,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然后,她笑吟吟地问道:“你要亲手拿回什么来呀,我的陛下!” 第120章 梦惊,磨刀霍霍 唐治很窘,我还有说梦话的毛病么?这下以后枕边真不能睡人了,不然谁知道会做什么梦,说出什么来。 至于发哥的电影,唐治看的很多,经典台词也是张口就来。 什么“我发誓再也不让人用枪指着我的头!” 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那结婚就等于长期的卖淫!” 什么“朋友间没有谁欠谁的,要不然还要朋友做什么?” 诸如此类的句子。 唐治咳嗽一声,道:“没什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我穿越千年,去到了后世……” 贺兰娆娆眨眨眼道:“哦,你的后世里有我么?” “有,你在一个叫某音的小格子里搔首弄姿,我流着哈喇子在家舔屏!” 贺兰娆娆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大概意思应该是说自己卖弄风骚,而他馋得流口水。m.23sk. 贺兰娆娆不禁轻“啐”了他一口。 唐治抻了个懒腰,坐了起来,道:“你怎么来了?” 贺兰娆娆道:“快扎营了啊,也不见你露面,我还以为你生病了,这不进来关心一下嘛。” “又扎营啊!”唐治吃了一惊,掀开窗帘儿看看,果不其然。 唐治道:“豁!我竟睡了一天么,这是到哪儿了?” 贺兰娆娆皱了皱眉,道:“你不是真生病了吧?怎么睡了一天一夜?” 唐治嘿嘿地干笑两声,道:“没什么,走之前整夜没睡,思量此去卢龙的事儿来着。我们到哪儿了?” 贺兰娆娆道:“今晚,还是恰好宿在野外,不过有附近县令提前赶来,带着民工在此搭好营帐了,还送了二十口大肥猪来犒赏三军。” 唐治笑道:“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叫他先别走,晚上陪我一起吃个饭。” 贺兰娆娆知道唐治是利用一切机会,了解对他有用的信息,便笑着答应了一声。 然后手腕儿一翻,亮出了一张叠起的纸。 唐治会意地接过,一边展开来看,一边道:“你们玄鸟卫还真是厉害,咱们行进途中,居然依旧可以接到他们送来的最新消息啊。” 贺兰娆娆也有些奇怪,此番去卢龙,带了三十名宫娥,四十名太监,难不成,那只“玄鸟”就在其中? 这样的话,范围倒是一下子就缩小了。 不过,想是这样想,贺兰娆娆倒也无心再去查这件事了。 查它做什么呢,当初想知道,只是因为好奇。但是太费劲儿的话,就懒得了。 这只玄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那必定是女帝还是皇后的时候,设立“玄鸟卫”时的第一批班底中的人了。 她即便查出来了,也得装着不知道,反正知道是自己人就好了,也不必再浪费精神在这只“鸟”身上。 唐治看完了最新的情报,目光闪动,缓缓地道:“按照这个说法,此番会谈,名义上是二王子乌力罕为主使。但是实际上,塔娜王后才是谈判人。 大王子阿木达尔志大才疏,几年前平叛时只逃回他单骑独马,从此失宠了。本来最得宠的是四王子继九骨,而现在,让乌力罕做主使,看来,是鬼后在为他造势了。” 贺兰娆娆道:“表面上看,应该是如此。不过,在鬼方,最有声望的,一直是三王子裴甘丹。 四王子继九骨虽然名声比三王子略逊,但他作战勇猛,乃是一员虎将,勉强也能成为鬼王的继承人。他如今既然死了,那么……” 唐治笑了笑,道:“自古以后,最具贤名最具才干的,可未必就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尤其是这位鬼后,个人的喜恶,显然还在她为国择选储君的理智之上!” 贺兰娆娆深以为然,道:“那是,能以女儿身,而拥有远超大部分男人的冷静与睿智的,唯有我陛下一人!” 两个人都没提鬼王,从已有的情报来看,不管是哪一方面送来的情报,都证实了一件事:鬼王惧内,在立储这种大事上,根本不敢与之相争。 唐治拈着信纸,沉吟道:“继九骨死了,鬼后有意再立二王子乌力罕……” 贺兰娆娆笑道:“大王子论名份排在最前,定然不甘心。而三王子素有贤名,却始终不受重视,必然也不甘心!” 唐治笑了,缓缓地道:“你看,这样一来,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 朔北五州之北,一片草原莽莽。 草原上,鬼方大军也在扎营。 夕阳流连在大草原的边际,红彤彤的,有车轮大小。 炊烟袅袅,肉香四溢。 不过,那是贵族们的晚餐。 普通的牧人战士是不可能天天吃肉的,因为,吃不起。 一头百斤左右的羊,出肉率最多一半,而一户普通牧民家,最多也就几十头羊。 如果天天吃肉,一家四口人,一年最少就得吃掉一百只羊,那谁吃得起? 普通牧民平时主要吃动物提供的奶制品和青稞、荞麦一类的粗粮。 改善伙食,主要靠狩猎以及冬天冻死了的牛羊,还有就是到汉人地境劫掠了。 南无吉万马端着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手抓羊肉,掀开帐帘儿,走进裴甘丹的寝帐。 裴甘丹盘膝坐在几案后面,面前站着一个人。 抬眼一撩,见来人是自己的义弟,心腹之人,裴甘丹便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对面前那人道:“都带回来了?一共几人?” “一共六个,一家三个!” 裴甘丹笑了一下,道:“好!老弱妇孺,若出现在军中,难免叫人生疑。幸好,我被安排来押运粮草,走在后阵。 你去吧,就把他们安排在我的人马里边,你亲自带人,看紧了,不许走脱一个,也不许有任何人与他们接近、攀谈!” 南元吉万马认出那人乃是裴甘丹的亲信家奴,便大咧咧地道:“裴甘丹,肉烹好了,要不要喝点酒?” 裴甘丹挥挥手,让那家奴退下,笑道:“自然是要的,老规矩,我一口,你一杯!” 南无吉万马兴冲冲地从腰间解下了酒囊。 南无吉万马在裴甘丹的几案对面坐下来,兴奋地搓了搓手,便抓起一大块肉质肥美、汁液直流的手把羊肉,囫囵地往嘴里塞。 他一边不嫌烫地吃着羊肉,一边含糊地问道:“你叫他去安置什么人呐?” “几个老弱病残罢了。” “啥?那种人,带在军中作啥,不嫌累赘!” “自然是有用的!” 裴甘丹平静地微笑。 龙生九子,个个不同。虽然都是鬼王达弥皓的儿子,可是同样肤色黎黑的裴甘丹,却既不像老大一样志大才疏、老二一样瞻前顾后,也不像老四一样暴戾乖张。 他那平静的微笑,就像中原的读书人,透着一种冷静的睿智。 “谢谢你,南无吉万马!” 南无吉万马被裴甘丹认真的语气吓到了,他抓着汁水直淌的手把羊肉,结结巴巴地道:“抽冷子的,你……你谢我什么,你没事吧,裴甘丹,你可别吓我。” 裴甘丹笑了,笑容平静的,就象火把的光,照在了壁上挂着的那口无鞘的钢刀上,有些叫人琢磨不定。 “谢谢你,从小就站在我身边!虽然,我不是达弥皓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儿子!” 裴甘丹拍了拍南无吉万马的肩膀,轻轻地道:“这么多年,叫你失望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第121章 明心,五老峰上 五老峰上,有一棵迎客松。 并不是每一座山峰上,都在恰到的位置上,有一棵迎客松。 只不过,谢老祖隐居五老峰的时候,被肩辇抬到这里时,兴之所至,信口说了一句:“这儿,若有一株迎客松,便是上佳的风景。” 于是,第二天,这里就有了一棵迎客松。 士族门阀,就是这么的“壕!” 一个人丁兴旺的坐地户,在当地能有多大的能量,想必农村出来的朋友都深有体会。 更何况是垄断了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司法等各个方面,甚至利用民壮、民团,掌握了当地军事的门阀士族。 为什么皇帝也奈何不了他们? 原因就在于此了。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一句空话。 黄巢“满城尽带黄金甲”,以屠城的方式,杀了个天翻地覆。 接着五代十国,又是乱烘烘一通杀,真把门阀世家杀光了么?也只是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力量罢了。 此刻,孟姜就站在迎客松下,娉婷玉立。 “此处有这株迎客松,便是上佳的风景!” 又变成了温文尔雅乖乖女的孟姜,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啊!” 谢老祖提着拐杖,健步如飞,身后跟着身量奇高的谢小谢。 谢小谢脸儿绯红,就似刚喝了酒。 谢小谢,这还是头一回单独见老祖,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她也算是谢家的核心一员了。 她把自己所看到秘信内容的情况,极为气愤地禀报了老祖和如今的掌门人,堂兄谢飞平的父亲,谢盛元。 老祖倒是没有动怒,他只是沉吟良久,便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原本也没指望安载道能得天下。这个人,利用完了,终究是要做弃子儿的。” 谢盛元道:“现在,既有这样一桩事,道义上,我们也不亏了。必要的时候,可公开讨之!” 谢老祖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谢盛元道:“扶持唐治!既然他有心,可又孤掌难鸣,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谢老祖喟然一叹,道:“但愿,他扶得起来!” 谢小谢在前任和现任家主对话的时候,本来是绝对没资格插话的。 可是听到这儿,她很不服气,脱口而出:“陛下人中之龙,若有风云际会,必定一飞冲天!” 谢老祖和谢盛元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于她的帮腔。 谢小谢自知失言,忍不住俏脸飞红。 谢老祖挥了挥手,道:“盛元,既然你已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 谢盛元忙道:“孩儿遵命!” 谢小谢一见,忙也欠身施礼:“老祖宗,孙儿小谢告退。” “你不急着走!” 谢老祖笑眯眯地道:“不就是迎候唐治的大驾嘛!有我谢家出手,什么事儿,只须一天,也就办得妥妥当当了。你不必担心,且在山上小住两日,陪老夫说说话儿。” 谢小谢有些纳罕,不知道老祖宗单独留下自己做什么,但也忙答应下来。 等谢盛元走了,老祖便像闲聊似的,向谢小谢问起了唐治的情况。 谢小谢自以为是极公允、极客观的评价,孰不知,神情语气间的那种倾慕与爱恋,又如何瞒得过谢老祖的一双慧眼。 谢老祖极有耐心地听谢小谢说着,大事、小事,一举、一动,似乎在任何事情上,谢小谢都能从中看出唐治的与众不同。 这,分明就是一个陷入热恋的少女啊! “哎,我家小谢,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了吗?只是……” 直到谢小谢滔滔不绝的,自己都觉得已经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地住口,谢老祖才缓缓问道:“这个唐治,有多高啊?” 谢小谢先是一愣,旋即腾地一下红了脸。 “他……比我矮半……,他不嫌我丑的!他还说,我这样的身材,其实很好看!他喜欢看!” 谢小谢说着,其实也没多少底气,但仍倔强地说着。 谢老祖不禁莞尔:“你确定,他不是因为你的谢家身份,才这么说!” “不会!” 谢小谢有些脸红了。 有些事,本不该对长辈说,尤其是一个男性长辈。 可是老祖竟然质疑唐治的用心,这可不能忍! 谢小谢也顾不得害羞了,大声说道:“孙儿不蠢,孙儿看得出来!” 谢老祖叹息道:“小谢啊,爷爷就怕你是被爱迷昏了头,旁人看得出来的,你却看不出来!” “真的不会!不仅是因为……我相信他的人品。而且……” 谢小谢脸红了,羞答答地道:“孙儿悄悄注意过,在我转身离去时,或者没有看着他的时候,他不只一次,偷偷看过我。那眼神儿……” 她想说,那眼神儿,火辣辣的在我身上转圈儿,恨不得一口吃掉的样子。 但是,终究羞涩难以出口,便灵机一动,道:“就像……就像飞平堂兄,第一次见到大嫂时的眼神儿,说不出的喜欢。” “这样么……” 谢老祖也不太相信谢家人会那么没眼力见儿,这么说的话,那个唐治,竟然不在乎小谢一个女人家家的,比他还高半头? 谢老祖又仰着头儿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孙女儿。 噫~~~,隔着三步远呢,我要看她,还得仰头! 这要是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绝不会要这么一个高个子。 这个唐治,喜好还真是特别。 谢老祖想了想,又道:“你可知道,这唐治,只是安载道和唐浩然手中的一面招牌,一旦利用完了,随时可以变成抹布一般的存在?” “我知道!” “你又可知道,等朝廷平了叛,他这个叛军的皇帝,下场唯有一死!” 谢小谢突然跪下了,叩首道:“孙儿不孝,老祖就当没有我这个孙女儿吧。反正,我留在谢家嫁不出去,屡屡叫人退婚,也让谢家蒙羞!” 她噙着泪花儿,哽咽地道:“孙女儿愿意陪在他的身边。若有朝一日,他身首异处,孙女儿先为他收尸,随后与他同冢而去,绝不牵连谢家!” 谢老祖震惊了,那小子对我孙女儿使了什么手段了,这丫头居然连有朝一日,陪他赴死的想法都打好了? 沉默良久,谢老祖沉声问道:“你和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谢小谢红着脸儿摇摇头:“他……他连孙女儿的手,都没牵过。” “如此,你就对他一往情深了?” 谢小谢倔强地抿起了唇。 这个年代,大部分女人的情感还很单纯,不可简单以后世之理来理解。。 对生长在那种特殊环境的安青子来说,她一生最渴望的,也就是一份关爱与呵护。 而谢小谢亦然,一个人的认同与真心的欣赏,对从小生活在岐视目光下的她来说,是值得付出全部情感与生命来回报的! 谢老祖重重地顿了顿拐杖,道:“糊涂!” 谢小谢顿首道:“孙儿不肖,请老祖息怒!” 谢老祖用拐杖指着谢小谢,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谢家是何等存在!我谢家名满天下的时候,他们皇家,还指不定在哪儿当泥腿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食儿呢。 现如今,我谢家的闺女,为了他个山中小子,都要寻死觅活了,结果你们连手都没牵过,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啊?” 谢小谢仰起脸儿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谢老祖恨铁不成钢地道:“人都还没变成你的人,就要陪着人家去死了,亏不亏啊你!爷爷替你做主了,你既然喜欢他,他既然不嫌弃你,那你就把他给我睡了!” “啊!”谢小谢的脸儿,跟一块大红布似的。 谢老祖哼哼地道:“你下药也好,霸王硬上弓也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下回爷爷再见到你时,你若还没得手儿,那就不配为我谢家子孙!” 谢小谢嚅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谢老祖犹自愤愤不平:“人都不是你的呢,谢家就为他出人出力的,你连命都要出了,我谢家欠他的么?就按爷爷说的办。” “呃……,好!是!嗯……喏!” 谢小谢有点懵,答得语无伦次。 谢老祖又瞟了谢小谢一眼,慢吞吞地道:“你还年轻,爷爷都还没死呢,你不需要想着死的事情。这个唐治啊,我谢家保得下,他,死不了!” 谢小谢一听,等朝廷平叛之后,唐治不会死。 这一刻才是真的惊喜若狂,急忙叩头谢过祖父。 这时,有小僮来报,有女孟姜,前来拜山。 谢小谢听了便是一奇,这位大周第一舞者,居然主动拜会来了。 上次在朔州,她可是不曾主动拜会过安载道、唐停鹤。 孟姜对爷爷的礼敬,似乎还在那两位之上呢。 “孟姜来了?” 谢老祖挑了挑眉,道:“她倒是有心了,老夫去迎她一迎。” 那小僮也有些意外,这个舞姬好大的面子,老祖竟要亲迎。 他忙不迭答应一声,便赶紧退出去准备。 因为小谢的这层关系,谢老祖心中,唐治的份量,便更加不同了。 原本在他眼中可有可无的一枚闲子儿,这时便愈发地重视起来。 既然重视了唐治,要对这位皇孙有所经营,那么对唐治一往情深的小谢,也就可以与闻一些更重要的事了。23sk. 想到这里,谢老祖便神秘兮兮地对谢小谢道:“这个孟姜女,千里迢迢从洛邑而来北方,可不是爷爷请来的。她呀,可是为了你心中那个情郎来的呢。走,一起去见见吧!” 谢小谢一脸惊讶,孟姜是为了唐治而来? 这……不能吧…… 他俩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不对! 谢小谢突然想起了在金玉园时,唐治曾赠送给孟姜一幅画。 难不成…… 谢小谢正胡思乱想着,谢老祖已拾起拐杖,向外走去。 谢小谢一见,无暇多想,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迎客松前,正听见孟姜那句赞美,谢老祖不禁豁然大笑。 孟姜一见是谢老祖到了,不禁莞尔一笑,翩跹上前,盈盈一礼:“隐宗孟姜,见过谢老家长!” 谢老祖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她隐约有点面熟儿。不过,她不在乎,不管她在哪儿见过这位姑娘,既然谢老祖敢带着她来见自己,那就可以信任。 所以,对自己的身份,她毫不讳言。 谢小谢听了她的自称,却是大吃一惊。 小谢作为谢家嫡支,虽然接触的机密远不及谢飞平之多,但是“隐宗”她是听说过的。 赫赫有名、周旋于神都王侯间的大周第一舞者孟姜,竟然是“继嗣堂”的人? 第122章 亮剑,野道荒途 松风堂上,谢老祖和孟姜分宾主落座。 长辈在座,谢小谢便只能侍立于老祖身侧。 听着孟姜与谢老祖言语,谢小谢却是越听越惊。 “谢老误会了,我来朔北,对外打出的幌子是年初就定好的巡游于北地进行剑表演,对内打出的幌子,是为了皇孙唐治。但我真正的目标,却是贺兰娆娆!” 孟姜嫣然道:“玄鸟卫首领贺兰娆娆被误作唐治的侍女带来了朔州,她便将计就计,留在了唐治身边,以采女的身份为掩护,其真实目的却是要成为朝廷之内应。” 谢小谢听到这里,怵然一惊。 采女? 宫里现在就一个采女,都不用猜了,就是裴秀智! 裴采女竟然是玄鸟卫首领,她叫贺兰娆娆? 唐治知不知道这件事? 应该不知道的吧?这个狡猾的女人,留在他身边,居然是想对他不利! 孟姜道:“倒是我,千里迢迢地,巴巴儿地赶了来,本想施恩于她,结果却无从插手。”???.23sk. 谢老祖抚须一笑,道:“这个贺兰娆娆,老夫也曾耳闻,她乃是女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就算你有恩于她,也不可能把她争取过来的。” 孟姜悠然道:“小女子图谋的,本来就不是现在,而是女皇帝百年之后!” 孟姜美丽的丹凤眼微微地眯了起来,狡黠地道:“贺兰娆娆忠的不是大周,而是贺兰曌这个人。等贺兰曌死了,她又该忠于谁呢?到时,她自然能为我所用。” 谢老祖沉吟道:“这个么,倒不无可能。不过,她毕竟也是贺兰家族的人,虽然与贺兰承嗣、贺兰三思关系都不好,但是要让她做出对贺兰氏不利的选择,恐怕依旧很难。” 孟姜不以为然地道:“天下很大,岁月很长,世家恒久,闲着也是闲着,多布几枚闲子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用处!” 这话倒是在理儿,“捉放曹”的结果,原也是来自曹孟德始料未及的一个因。 谢老祖哈哈一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你想布闲子儿,不妨考虑一下他。” “哦?不知谢老说的是什么人?” 孟姜说着,便看了谢小谢一眼,她以为谢老祖把这女孩儿留在面前,就是为了介绍给她。 谢老祖却道:“就是你本来只是一个幌子的唐治!” 谢小谢娇躯一动,睇向爷爷。 孟姜也讶然道:“唐治?谢老何出此言?” 谢老祖道:“这个人,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志大才疏。他很有心机谋略,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智慧,很不容易了。” 孟姜晒然一笑。 就这? 想让她“投资”,显然这还不够。 谢老祖又道:“而且,我们谢家,现在对这个人很有兴趣。打算对他进行一些……适当的帮助!” 孟姜听了,顿时动容。 作为朔北的地头蛇,谢家打算暗中扶持唐治了? 不管谢家是出于什么考虑,只要那个唐治不算太蠢,那么,有了谢家的帮助,他就绝不会成为一个受困于深宫、只能任人摆布的傀儡。 孟姜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她微微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地嫣然一笑,扬起了剪剪双眸。 “谢老打动我了!” 孟姜笑靥如花地道:“谢家有心扶持的,就算是一头猪,也得变成猪婆龙了。好,既然如此,我们隐宗,也算一个!” 谢小谢狠狠地瞪了孟姜一眼。 你才是猪!你们全家都是猪! 唐治哥哥是龙,是一条真龙! 谢老祖招了招手,道:“这是老夫的孙女小谢,现在唐治宫中女官,任职尚宫。孟姜姑娘今后可以和她多亲近亲近。” 孟姜笑吟吟地向谢小谢点了点头,心道:“原来谢家已经开始动手了,却不知这个唐治,究竟有什么长处,能让谢家动了心思。” 谢小谢面上虽无表现,心里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看不起唐治的,都是瞎子,谁要与瞎子亲近! …… 孟姜下山时,谢小谢也被打发下山,与之同行。 这一次登山拜访谢家老掌门,孟姜轻车简从,可没有那堪比王侯的夸张作派。 而且,山野车驾难行,她骑的是马,恰与谢小谢并辔。 因为孟姜说了唐治的“坏话”,谢小谢对她不喜,兼之一想到唐治身边有个大周朝廷的奸细,谢小谢就坐立不安,所以,也没心思跟她说话。 孟姜只当这姑娘内秀文静,见她话不多,便也不再说话,二人带着七八个侍卫,只管闷头赶路。 正行进间,前方一名侍卫突然喝道:“姑娘小心,前方不妥!” 孟姜下意识地一勒马缰。 她轻车简从,悄然入山,可没人知道她的行径。 怎么,难不成还有人埋伏? 这一抬头,孟姜才发现,并不是有人埋伏她,而是有人在劫道。 道路之上,是踏青还城的一户富绅人家。 这从几辆车马虽然精美,却不是跑长途的车,也没有行李马包一类的东西便可以看出来。 而且,这一行人没什么护卫,这也可以看出,应该是有钱的富绅,而不是什么权贵官员。 只是,现在有一个人正挥剑屠戮着这一家踏青人。 孟姜眼见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从车辕上溜下来,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可后边那人却是疾步追上,只一剑,就从她的后心直刺进去。 剑尖从前胸透了出来,一串殷红的鲜血,从那剑尖上滴落。 而那人只是狞笑一声,猛然一拔剑,任那小女孩软软倒地,返身又追向另一个试图的中年男人。 那人一身员外服,身材肥胖,如何跑得动,他两条小短腿拼命地倒腾,呼吸如牛,可惜才只跑出十几步,便被那人追上,登时又是一个“透心凉!”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电光石火之间。 而且,孟姜和谢小谢离着还有一箭之地,根本来不及救援。 等那矮胖的中年人也惨死倒地,孟姜才反应过来,怒喝一声道:“光天化日,贼子敢尔!” 说罢,她一拨马头,便冲了过去。 大周第一舞者,舞的剑只是花哨好看的舞蹈。 她把剑舞的好看舞成了天下第一,便可以被称为“大家”。 而隐宗的宗主孟姜,却是随剑圣裴冥修习的剑术,在技击剑道上,同样是“大家”。 今日来拜山,她不是以大周第一舞者的身份,所以随手佩的是一口真正的杀人利器,一口长近五尺的双手大剑。 孟姜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从得胜钩上摘下双手大剑,便挥舞在手中,霍霍生风地迎了上去,简直悍的一匹! 谢小谢也随之策马疾驰,但行到一半,谢小谢便心生诧异,手上下意识地一紧,马儿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她已看清那行凶者的模样。 那人一身靛青色的劲装,头戴一顶“浅露”,这样标志性的装扮,难道……是“空空儿”? 空空儿在民间声誉极好,传说他行侠仗义,只杀该杀之人。 本来,以武犯禁的人,在谢小谢这种既得规则的受益者们眼中,并不招人喜欢。 但是,飞扬跋扈的继九骨,是被空空儿杀的,所以,谢小谢对这个江湖人,便也有了几分好感。 如今一见那人打扮,分明就是空空儿,谢小谢不禁生疑,难道,那一家人作恶多端,有必死的理由? 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恶行?空空儿为什么把她也给杀了? 第123章 六音,有女杀手 “贼子住手!” 眼看前方遍地尸体,其中不乏老弱妇孺,想来一家人出游而已。 而喜欢踏青的游玩的,又多是平素无事的妇孺老幼,如今尽皆被人残忍杀害。 孟姜愈发愤怒,突然一抖手腕,隔着还有二十余步的距离,那手中长剑“呜”地一声,竟掷了出去。 长剑旋转如光轮,划着一道弧型,斩向那蒙面人的头颅。 那人正一剑斩向倒在地上,不住惊惶后退的一个白发老者,陡觉不妙,身形突然一矮,手中剑向孟姜的剑轮迎去。 “铿”地一声响,孟姜的长剑被磕转了力道,向着天空直飞上去。 但是这一剑力道太猛,那人手中剑“铿”地一声断成两截,身子踉跄退出几步,单膝跪在地上,这才止住力道,不由得暗吃一惊。 这是什么人,轻灵之剑,竟然发得出这样可怕的力道。 他情知不是此人对手,所以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同时纵声大叫道:“胆敢坏我空空儿的好事,早晚取你狗命!” 谢小谢策马追了上来,恰听见这句话。 她注意到,那个蒙面人纵掠之际,身形微矮,双腿迈动的步子并不大。但是因为双腿迈动频率极快,所以这小碎步似的奔跑方式,竟也跑得极快。 而这种小碎步式的奔跑方式,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停止、转向、变换动作反守为攻等,都很容易进行切换。 谢小谢微微皱了皱了眉,这种身法步伐,貌似不是中原武学的特点。 孟姜那口剑,被磕飞于空,旋转直上,不下十余丈高,足见那一掷的力道之猛。 待那剑势尽,在空中微微一顿,便化作一点寒芒,向地上落来。 孟姜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只将左手剑鞘一举,那剑就似长了眼睛似的,“唰”地一声,堪堪入鞘。 只这一手功夫,就把谢小谢看得叹为观止:谁能想到,以舞艺娱人的大唐第一舞姬,居然有这样一手精妙绝伦、霸道绝伦的剑术! 孟姜收回左手的剑,盯着地上那个脸色惨白的老者,问道:“是谁杀了你的家人,为何要对你家人动手。” “空……空空儿,是空空儿!” 老者突然反应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纵目一扫,又险些一跤跌倒。 老者老泪纵横,道:“死了,全死了,我这一家人,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了!苍天呐,你待我为何如此之狠!” 孟姜皱眉道:“空空儿,听闻此人素有侠名,他为何要杀你全家?” 老者惨笑道:“老汉也听说过他的名号,谁知道,竟是个徒有虚名、人面兽心的禽兽之人!” 老者垂泪指着一个倒卧于血泊之中的年轻妇人,道:“我们全家,去郊外踏青。回程路上,车马经过此处,那空空儿看见我媳妇生得俊俏,便生了歹意,竟要强抢淫辱。我那媳妇儿不从,唾骂他不知羞耻,那空空儿恼将起来,就一剑……一剑把她杀了……” 说到这里,老者已哽咽着说不出话儿来。 他说的这媳妇儿,是指儿媳妇。 其实媳妇儿一词,原本就是指儿媳妇,不用加“儿”字,那也是专指儿子的媳妇。 谢小谢听到这里,不禁脱口道:“不可能!” 孟姜回头睨了她一眼。 谢小谢道:“这个人,不可能是空空儿!” 老汉嘶声道:“是他,就是他!” 孟姜直视着谢小谢,道:“你怎知不是他?”???.23sk. 谢小谢欲言又止,虽然孟姜也是部分知情人,但是空空儿救出皇后的详情,她未必知道。 大炎皇后被一个江湖人,还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所救。尽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旦传出去,也难免有心思龌龊者产生诸多猜想的。 对唐治有任何不利的事情,谢小谢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道:“原因我不能说,不过,请相信我的判断,那个自称‘空空儿’的人,绝对不是真的空空儿。” 如果空空儿是个路见美色,就能心生歹意,并能为此动手杀人全家的凶残色鬼,那么皇后安青子那样的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落到他的手上,又怎么可能送回宫中? 这位老者的儿媳确有几分姿色,但是与安青子相比,依旧是云泥之别。 更何况,安青子还有安太尉之女和当朝皇后的身份加成。 有此为据,谢小谢百分百笃定,方才那个自称是“空空儿”的人,绝不是大家所传闻的那个人。 孟姜转首吩咐道:“留几个人,帮这老者善后。” 她自己是不能留下的,舞者孟姜,只擅剑舞,可不懂杀人技,这层伪装,她还不想揭开。 孟姜留了几个人帮着那老者善后,与谢小谢策马赶回卢龙城。 路上,孟姜道:“不管你是如何的笃定,我信你,但那苦主,不会信的。他需要有一个人让他恨,他才有勇气活下去。” 谢小谢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说,会不会是空空儿的仇家,有意如此作为,坏他的名声?”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孟姜。 孟姜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坏他的名声?他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人,都没人知道他是谁,他要名声有用么?” 孟姜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我看,是他的仇家,想用这种手段,找他出来!” …… 卢龙,六音山。 六音山与五老峰一北一南,而卢龙城,就座落在这两处山脉之间的大平原上。 六音山上,一处飞泉流瀑。 泉水轰鸣,溅起的水雾,被阳光一照,映衬出一道道闪烁迷离的七彩虹。 泉水河畔,一方平坦的大青石上,一个身着青衫、发束马尾,周身上下全无装饰的少女,正盘膝坐在那儿,闭目吐纳。 在她膝上,横着一对短匕,锋刃呈天青色,似乎是淬了毒。 刀不长,只一尺有余,运用起来,惊险无比。 少女的肤色有点黑,不是那种天生的黑,而是经常沐浴于阳光之下产生的肤色。 她长得很干净,眉眼五官,有种“黑里俏”的感觉。 但她的气质,却是既冷又飒,就像她膝上的剑一样。 一个身着靛青色劲装的男子脚步轻快地走来,看到少女身影时,便揭下了头上戴着的“浅露。” 少女听到脚步声,张开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息。 本来,她也快坚持不住了。 她先看了一眼旁边沙地上插着的用来计时的燃香,这一次,她的龟息之术,应该坚持了有三刻钟。 她的目标是练到憋气半个时辰,那样的话,她就超过她的师父,山中老人阿萨了。 “莎琳娜,我回来了!” 摘下“浅露”的人笑着打招呼,他有一双鱼似的狭长的眼睛。 莎琳娜淡淡一笑,问道:“四师兄,你的事儿办完了?” 四师兄笑道:“顺利的很,我还故意留了一个活口,把空空儿的无耻面目张扬出去。” 四师兄一屁股坐在莎琳娜旁边,道:“嘿嘿,你这法子真好。这样,就是他来找咱们,可比咱们满天下地去找他要容易多了。 不过,他最后现身的所在,是朔州城。我们为什么要在卢龙大造声势?” 莎琳娜淡淡一笑,道:“母后要在此会唔大炎皇帝。那狗皇帝若不答应咱们鬼方的条件,那我就搂草打兔子,把他也给一并解决了! 第124章 长亭,老祖捧角 唐治一路北向,前往卢龙城。 大队人马,想快也快不了。 除了第一天,唐治从早睡到晚,接下来的几天坐在车里嫌气闷,便换了马,与唐停鹤并辔而行。 唐治东拉西扯的,其实是在尽可能地了解唐停鹤与唐浩然。 唐停鹤却只道他是仰仗自家,所以刻意巴结,心中难免鄙夷。 但眼下,自己脸也花了,女人也给唐治享用了,付出已经这么多,不把唐治的利用价值榨干,唐停鹤实在不甘心,所以也只好虚与委蛇。 前方还差七八里地,就到卢龙的十里亭了。 十里亭,五里亭,三里亭,这都是特意建来,供贵人送客的标志性建筑。 可不是古人有那种闲钱,特意在这儿建个亭子,供行人歇脚。 十里,那就是最高规格了。 皇帝出巡,卢龙方面自然给足了面子,大小官员、缙绅士子,俱皆候在十里亭,以迎天子。 不过,卢家本来随便派个人意思一下就行的,毕竟是个小朝廷,还指不定能否坐天下的。 可是,谢老太爷居然亲自出迎了。 这件事可是立即轰动了整个卢龙城。 卢龙城军、政、经、法、学,各个势力,各个衙门,哪个不与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个想在当地办成点儿事,不看谢家脸色? 谢家老太爷亲自迎候陛下去了! 而且,到的很早! 早已候在十里亭的许多官员、缙绅一见,马上就感觉自家对这位皇帝有些重视不够! 谢老太爷都出马了,自己这身份,不够看。于是一个个急惶惶派人回去,通知自家衙门的主官,自己家族的家长。 那些人有正在吃早餐的,有正搂着美人儿呼呼大睡的,一听这个消息,忙不迭爬起来就跑。 有的噎得一路直打嗝儿,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十里亭,打眼一瞧,人还都候在那儿呢,皇帝的仪仗还没到,这才松一口气。 十里亭中,只坐了谢老太爷一个人。 谢老太爷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他刚把吃剩的半块点心放下,谢小谢就十分贴心地递过了毛巾。 谢老太爷慢悠悠地擦着手,瞟一眼谢小谢,见她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禁暗暗摇头。 “咱们老谢家的教育太失败了啊,‘女生外向’这种事,怎么可以发生在我们谢家呢?” “谢谢爷爷,亲自出迎!” 谢小谢接过谢老太爷用过的毛巾,喜孜孜地道了声谢。 谢老祖清咳一声,道:“爷爷既然答应,谢家要支持他,那自然就要给足他面子。” 说到这里,谢老太爷又瞟了孙女一眼,慢悠悠地道:“希望,这个唐治,对得起你的一往情深。” 谢小谢红了眼圈儿,忙替爷爷添了杯热茶,心中感动不已。 …… 唐治的御驾,一路上是压着点儿走的。 晚上大概行走到什么位置,如果有城池,那么就走快点或者走慢点儿,尽量落脚在城里。 如果是郊外,也一样要调整速度,尽量停在他们事先选择好的落脚地点。 而到了目的地附近时,他们的目标就是十里亭了。 一定要准时在次日的日上三竿之时,抵达十里亭。 所以头一晚,他们若赶快一点,都能抵达十里亭。 因此,他们头一晚的落脚点,离十里亭已不足十里,次日便不用那么赶。 早起,埋锅造饭,拔营起寨,这一路上,便有往返报送消息的各路斥候来回不息。 唐治的御轿就在旁边,不过他还没有换乘车轿,依旧策马而行。 几天的功夫,套问唐停鹤的话题已经差不多了,此时唐停鹤正问起唐治在“蝉鸣寺”时的生活经历。 待听到唐治说及与大哥唐齐、二哥唐修、四妹唐小棠的相处经历,唐停鹤却不免有些羡慕了。 唐停鹤便羡慕道:“令尊儿女双全,且又如此兄友弟恭、和睦友好,着实令人羡慕。” 北朔王府,大房只有他一个孩子,至于庶出的兄弟姐妹,他根本没想过那也是他的兄弟姐妹。 唐治正要回答,忽然眼睛被强光一刺,有些眩目。 他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左右两侧,大约两箭之地外的林中,有旌旗招展、刚才刺目的强光,应该刀枪反射的太阳光芒。 唐治不禁心中生疑,卢龙的治安这么差的么?居然暗中派了这么多的兵马护卫? 他来的是谢家的地盘,礼部尚书谢飞平自然也是随行的。 唐治唤来谢飞平询问,谢飞平也不知就里,便去拦住一个往复报送皇帝行程的斥候,向他询问一番,然后匆匆回来向唐治报讯儿。 谢飞平脸色难看地道:“陛下,听说是那空空儿来了卢龙,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偏生此人武艺高强,尤其精于江湖人高来高去的一些本领,卢龙守将恐他惊了圣驾,故而派兵暗中保护!” 唐治愣住了,他迅速看了一眼坐在车轿里的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也正惊诧地看着他。 两个“空空儿“都在这里儿呢,哪里又跑出一个“空空儿”来? 难不成贺兰娆娆夜里偷偷……,不对!她没那作案工具啊! 唐停鹤一听,却是精神一振,急忙道:“谢尚书,那空空儿来了卢龙?他在卢龙,做了些什么?” 谢飞平把近几日来发生的一系列恶性案件简要地说了一遍: 某富绅家郊游时,只因被他看中人家的女眷却遭拒,全家老少尽皆被杀。 某女貌美,新婚之夜,空空儿却闯进洞房,绑了新郎,辱了新娘,害得新郎得了失心疯,而新娘子则悬梁自尽。 某位豪贾,家中珍藏有一件珍珠宝衫,是由一千零八百颗珍珠缀串而成,价值连城。空空儿为了索取此宝,当着那豪贾的面,将他一双儿女生生打死…… 恶行种种,令人发指! 唐治听得双瞳泛赤,杀心已起。 “如此恶贼,卢龙方面,可有什么举措?” 谢飞平道:“官府正在全面通缉,以我谢家为首,共十八家当地豪门,共同悬赏,举报空空儿行迹有效者,赏黄金千两!抓到空空儿者,不论死活,赏黄金万两!” 这可不是皇家小里小气的指不定是银还是铜的五十金,一百金了。 这是指明了黄金,而且是千两起,这是一笔巨额的财富,相信卢龙武林人士,皆会闻风而动。 唐治点一点道:“很好,你且去忙吧。” 谢飞平拱一拱手,便匆匆走开了。 唐停鹤阴阳怪气地道:“我就说呢,这世上,哪有学了一身惊人的艺业,却不用来谋取功名富贵,反要浪迹江湖的?除非此人恶癖满身,进了官府反受约束。啧啧啧,一个贪财好色的淫棍!” 唐停鹤瞟了唐治一眼,慢悠悠地道:“这些人呐,也真是的。舍命不舍身,那是女儿家为了一个‘节’字,应该褒奖。可那舍命不舍财的,何苦来哉?敢不从他,可不就死了!” “敢不从他,可不就死了!”这最后一句话,唐停鹤把语气压得特别重。 安青子是被空空儿救回来的,这件事民间百姓不知道,但是怎么可能瞒得过唐停鹤。 宫中那么多的太监看着呢,他们可都是北朔王府出来的。 而且,唐停鹤又是卫尉少卿,负责宫廷安全。 他这句话,内中分明有恶毒肮脏的潜台词。 人家那些坚守贞节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可都死了。 你的皇后呢?她被空空儿给救出来了,不但没死,还空空儿给送回了皇宫! 空空儿可没受你皇帝的奖赏或官职,为什么? 你品!你细品!你反反复复地品! 唐治平静地道:“法因何而设?不就是因为有不法之人么?此等人物,早晚会被绳之以法,以正国法!” 说完,他又接回了方才的话题:“堂兄也不必羡慕我家。皇叔身边,虽只堂兄一人,但堂兄你大志雄才,有男儿英气。复又俊美儒雅,有女子柔意。皇叔有了你,便也是儿女双全了。” 唐停鹤听得微微有点懵,怎么总感觉他在骂我似的,可又没有证据…… 唐治说完,便道:“十里亭快到了,朕且登车!” 一进了车轿,轿帘儿一放,唐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贺兰娆娆沉声道:“有人想找出空空儿,或者败坏此人在百姓中的名声。所以,故意栽脏陷害!” “我知道,这个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一点也没藏着掩着!” 唐治的双拳微微地握紧了:“那我,就如他所愿!” 第125章 行在,少帝立誓 皇帝车驾最多还有一刻钟,就到十里亭。 消息传来,十里亭的人立即骚动起来。 有那谱儿大,带了家人随从,就地放个马扎休息的,赶紧便起身整理冠戴,下手则收了马扎,远远避开。 有那站了半晌的,登时也是精神一振,终于不用“罚站”了。 本来没想来这么早的,可谢老太爷都来了,您比他谱儿还大? 十里亭里,几个青衣小厮麻利地把桌上的杯盏点心等物撤去,又铺上黄绸。 谢老太爷则慢条斯理地起身,谢小谢帮爷爷整了下腰带,老太爷便缓步走出了十里亭。 立时,四下的人群便似风压的麦浪,齐刷刷地向谢老太爷弯了下去。 这就叫威望! 谢家七百年居卢龙第一世家养成的威望。 谢家的壮丁,也迅速整队,旌旗招展,队列整齐。 只是一个五百人的方阵,可是你要不说,没人会认为他们是民壮。 因为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军服,统一制式的武器,个个精气神儿饱满,比精锐的正规军还像正规军。 十里亭前一条直通,已然是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因为那年代没有柏油路水泥路,而许多地方的道路既不可能耗费大量人力用夯土夯实,也不可能用石板铺就。 为了防止道路不够平坦,也是为了显示皇家威严,就要用黄土铺街,正好“找个平儿”。 可黄土若是干燥,风一吹难免起灰尘,所以还要用清水泼洒。 这个泼洒,当然也要恰到好处,让它保持湿润,而不是一盆盆的水泼上去,把路变成黄泥趟子。 如果这天正好下雨怎么办? 老天爷要发威,天子能怎么办?那就趟黄泥呗。 皇帝的仪仗已经可以看得见了。 列阵于前的是步兵和骑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红黑相间的甲胄战袍,猎猎飘扬的战旗大纛,雄浑壮阔,其徐如林。 安载道要和鬼方人谈判,当然也想努力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所以,这三千卫军,挑选的俱是精锐。 当然,这三千近卫军名义上是皇帝的近卫军,但唐治这个皇帝,却是指挥不动的。 面对如此盛大的军威,十里亭后列阵而站的五百谢家军,却是伫立不动。3sk. 他们个个甲胄齐全,披着半臂战袍,只不过这战袍不是朔北军的制式战袍。而是谢家自己设计的,瞧来还更威风些。 这些战士背后斜背箭囊,腰间挂着短刀,手中握着红缨大枪。 那枪以积竹为柄,整体漆成黑色,宛如钢铁铸就。 枪杆儿粗如鹅卵,枪锋精钢打造,三棱的血槽,幽光隐隐,杀气腾腾。 其军阵,不动如山! 这架势,若唐治知道谢家老祖有意扶持他,便会明白,这是张扬军力,替他撑腰来了。 但是此刻尚还不知,叫人看在眼中,难免会猜疑,莫非这是谢家有意向这个小皇帝示威? 唐治现在还不知道谢老祖的打算,所以,他一定会认为这是谢家在向自己这个皇帝示威。 这正是谢老祖想要的结果,他想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个人物。面对自己炫耀军力,又有几分城府表现。 皇帝的车驾停住了,四匹雄健的枣骝马拉牵的大型油壁马车。 李公公一挥手,两个宫娥便用金钩,将那轿帘儿拉开,皇帝与侧坐一旁的裴采女,便映入众人眼帘。 众人不敢细看,一见皇帝现身,急忙趋身拜见:“臣(草民、学生、老朽)拜见吾皇陛下!” 这些人一拜倒,后边那五百人的民壮队伍,便更加显眼了。 唐治一展眉,便将卢龙民兵的英姿看在了眼里。 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 他曾有意把那封加了料的信给谢小谢看过,自然相信谢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所以,这谢家果然亮出了獠牙来了么? 这是为了给我展露一下实力,给我以信心呐! 所以,唐治笑得很愉快! 自从唐治一现身,所有人都弯下腰去,唯有谢老太爷,拄着拐杖昂然立于前。 唐治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噫?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唐治的表现,完全看不出惊疑、猜忌、惶恐或愤怒,反而带着一种满是欣赏的快意。 除非他是个傻子,又或者已经决意向谢家求助,双方达成联手。否则,他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唐治是个傻子吗? 他的小孙女谢小谢虽然长了个傻大个儿,可人却一点也不傻。 一个不傻的姑娘,会看上一个傻子吗? 所以,这个唐治,有点东西啊! 于是,谢老太爷也笑了。 “卢龙谢天,见过吾皇陛下!” 谢老太爷笑着,向唐治弯下腰去! …… 皇帝来了,本该是卢龙方面的政、经、军、法、学各方面的牧守长官先行拜见,因为他们是食君之俸的臣。 但谢老太爷来了。 虽然他是一介白身,可是就该他站在最前面,谁都觉得理所当然。 谢老太爷与下了马车的唐治一番执手攀谈,然后各方要员才一一上前拜见。 这一通寒暄,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唐治便殷勤地拉着谢老太爷同车而行,裴采女自然是转到了后边的车驾中。 皇帝对谢氏老家主如此礼遇,在众人看来,也是理所应当。 一行人驱车入城,便先在卢氏老宅,为皇帝摆酒接风。 谢家这一代的家长,也就是礼部尚书谢飞平的父亲谢盛元,自然也是随父参加了迎驾仪式的。 谢盛元其人,已经年过五旬,但须发皆黑,丰神俊朗,宛如三十多岁的成熟美男,可见保养之好。 只是,身为谢氏家长,岁月和地位历练出来的威严肃穆的气质,却自然透着不凡。 由他出面主持接风宴,方方面面,处理得游刃有余。 就连此番随唐治出巡沦为了背景板的唐停鹤,面对着谢盛元,都有如沐春风之感,而不至于感觉受了冷落。 唐治见了,想到谢飞平、谢小谢,再看到如今的谢天、谢盛元,也不由暗中赞叹: 谢家最宝贵的是什么?是人啊! 若拥有最多的人才,便是失去了一切,谢家也能很快再度崛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盛元便用象牙筷子击了击缶,清越的声音传开,场中顿时一静。 谢盛元道:“为与鬼方谈判,陛下莅临卢龙,此为卢龙士民之喜。如今机会难得,还请陛下纶音,以示子民。” 众人听了,都将目光投向唐治。 侍立在谢老太爷身后的谢小谢,更是眼巴巴儿地看着唐治。 今晚,她是以谢家女儿的身份赴宴的,这是谢老太爷的要求,大抵是为了不让她与唐治接触,让唐治提前知道谢家对他的态度。 所以,谢小谢至今还没得机会与唐治说话,生怕唐治在不知道谢家态度的前提下说错了话,因此很是替他担心。 却见唐治清了清嗓子,从容地朗声道:“诸位,朕此来卢龙,人人都知道,是为了与鬼方人谈判。” “在座的人中,有的人,是不希望与鬼方人谈判的……” 谢小谢的脸色变了,陛下不是也不喜欢与鬼方人媾和么,这话怎么…… 却听唐治道:“但是,一定也有人,是愿意与鬼方人谈判的。” “这很正常!”唐治笑了一声:“一户人家大了,尚且各有心思,何况一国。而朕,也不怕开诚布公地谈及此事。 哪怕,朕现在在这儿说的话,不等明天日出,便原封不动地被人送到了鬼方王后的几案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并无实权的皇帝,居然如此锋芒毕露,说话更是如此地直白不做作,原本以为他只是说些惯见的场面话呢。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肃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唯有唐治声音朗朗。 “若与鬼方交恶,这显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所以,朕一定会努力促成两国和解。 但是,无论如何,朕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我大炎朝廷、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大炎百姓的承诺!” 唐停鹤越听越不对劲儿,唐治这话,与他在朔州时的说辞不太一样嘛。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正在听唐治讲话,一见他动作,蓦然都向他看来。 唐停鹤却胀红了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发现,唐治这番话,他……没法反驳! “世子有话说?” “没,没有!” “哦,世子你从下,朕来说!” 唐治说的恣意风发:“不就是谈嘛,大不了就是打!打,都疼!谈,也未必没有两利的办法,这个,就需要朕与鬼方王后深入谈过之后,才能决定的了!” 唐治莫测高深地笑了笑,突然又道:“不过,朕现在多了一件使命!” 他提高声音,道:“江湖人空空儿,在朔州时,在金玉园内,就在朕的面前,仗着有一身江湖人的技艺,目无王法、肆意杀人! 而今,他又流窜到了卢龙,变本加厉,为所欲为!以致于,朕的御驾至此,尚要卢龙刺史,派遣大军护送,可见其嚣张。 今日,朕在此立下誓言!” 唐治慢慢站了起来,温文尔雅却语含杀气地道:“空空儿此人,必须要将之就擒,以正国法!朕亲自坐镇于此,不杀此贼,誓不还京!” 唐治环顾左右,慢声细语道:“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第126章 停鹤,乃猪队友 “你简直是胆大妄为,视国事为儿戏!” 公开场合,唐停鹤什么都不能说,但是一到了“行在”,进入室内,没有旁人的时候,唐停鹤便爆发了。 他指着唐治的鼻子,怒不可遏:“我们父子,豁出了身家性命,为你光复大炎。你知道一旦事败,我们是什么下场吗? 若有鬼方相助,我们就算不能打下中原,至少也可以在朔北稳稳立足,而你,也就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皇帝!可是你……” “我怎么样?我说的话,并没有说错的地方吧?”唐治平静地反问。 唐停鹤一拍桌子,喝道:“没有?要想让鬼方息兵,并且攘助我,怎么可能不给他们一点好处?你说不会做出任何不利大炎百姓的事情,到时候一旦有所赔偿,难不成要让我父子背这骂名?”天籁小说网 唐治正色道:“朕是天子,君辱臣辱啊,如果真有骂名,不是臣子去背,难道要朕这个皇帝去背。” “你……你……”唐停鹤被他气得打颤。 “唐治,你要还想做这个皇帝,最好乖乖按我们在朔州计划好的来。谈判的时候,事先没有经我允许的事情,你切勿擅自做主。不然的话……” 唐停鹤冷笑一声,道:“陛下,你好自为之!” 唐停鹤拂袖而去。 屏风后边,贺兰娆娆俏俏盈盈地闪了出来:“这厮只管聒噪,实在叫人心烦。要不,我把他干掉吧!” 贺兰娆娆说的轻轻巧巧。 她眼珠一转,打了个帅气的响指:“对了,我可以把杀他的罪责,安在空空儿身上。” 唐治一笑,方才与唐停鹤的对恃,他一点都没动怒,就这一点,他就赢了。 唐治坦然坐下,道:“此人不能杀,也不必杀!” 贺兰娆娆挑了挑眉,道:“为什么?” 唐治想了想,道:“曾经,有两军对垒,各自都派有神箭手,袭杀对方将士!” 唐治说的这个“神箭手”,并不是指一定拥有百发百中的箭术的人,而是指军中一种职业:狙击手。 狙击手在古代就有,而在那个时代,它的名字就叫“神箭手。” 唐治道:“一日,将军巡营,忽有一矢飞来,落在他的前面。部下介绍说,对面有一个‘神箭手’,已经在那活动了五六天了,经常放冷箭,只是准头很差,十箭射不中一箭。” 唐治笑道:“将军很是奇怪,说道:‘既然知道了这个神箭手的位置,为什么不派我们的神箭手干掉他?’”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是啊,为什么?这士兵太蠢了吧?” 唐治道:“士兵激动地说:‘将军,您疯了吧?把他干掉,让敌人换个射得准的来吗?’” 贺兰娆娆沉默了,半晌,忽然咬着唇儿,晕着脸儿,握起了拳头,在唐治胸口轻轻地捶了一记小拳拳。 唐治笑道:“我可没说你蠢,你自己说的。” 贺兰娆娆嗔道:“你还说!” 唐治哈哈一笑。 贺兰娆娆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唐停鹤志大才疏,偏生被唐浩然当成个宝。派他在身边,虽然聒噪的有些烦人,不过这个废物,还真的什么都做不成。” 说到这里,贺兰娆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治神情一肃,道:“唐停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唐浩然派了这么个玩意儿来,简直是给我的神助攻,不必理会他了。我们研究一下,如何钓那个假空空儿出来。” 贺兰娆娆道:“这还不简单,明日午时,在人流最稠密的地方,我以空空儿的身份公开现身,说明有人冒充于我,并当众宣布与他对质的时间、地点! 他既然是为了‘空空儿’而来,既然看见‘空空儿’出现了,想必是会来的。” 唐治想了想道:“也是一个办法,你且试试吧,不过,未必可行。” 贺兰娆娆诧异道:“不可行么?” 唐治道:“那人为了引空空儿出来,做下那等卑劣残忍的事来,可见其人品。这种人,未必会光明正大地现身。 你亮明了身份,他也未必会出来,倒是有可能暗中对你下手。问题是,你又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面,你亮明身份后就回了‘行在’,那假空空儿又去哪里寻你?” 贺兰娆娆怔了一怔,道:“这倒是个问题。” 唐治眯着眼睛想了想,道:“且先试试吧,如果不成,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这个人既然不惜用这样的手段,也要引出‘空空儿’,很可能是你在朔州城杀的某个人的亲眷,又或者是他的亲眷花钱找来的人。嘶~~,也不对……” 唐治摇了摇头:“那也不合逻辑,如果是这样的来路的话,他为何不在朔州城搅风搅雨,却跑来卢龙呢?就像……知道空空儿在我这个皇帝身边似的?” 唐治现在情报有限,所以推测来推测去,依旧没有一点眉目。 二人便约定,明日让贺兰娆娆且以“空空儿”的身份去闹市区公开亮个相,看能否引出他来。 计议已定,贺兰娆娆便离开了。 路上睡在寝帐里居多,荒郊野外的不好休息,而且同帐还有一些女官侍婢,她也不好脱光光,实在不解乏儿。 此时终于有了舒适的住处,自然要去好好休息一下。 唐治也回了自己的寝室,一进屋,就见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四个俏婢,虎视眈眈地看着他,那大眼睛湿得,都快要滴出水儿来了。 “陛下,您回来了!” 三叶故作矜持地福了一礼。 五弦急不可耐地道:“一路舟车劳顿,陛下想已乏了。奴婢等早已备下热水,就让奴婢们侍候陛下沐浴吧!” 七思自告奋勇地道:“我给陛下搓背!” 唐治看着她们四个急吼吼的样子,也不禁有点心猿意马了。 要说,这么四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摆在他面前,而且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他一个身心正常的男人,又身处这万恶的旧社会,他要是没点想法,那他就不是“柳下惠”,而是“柳下垂”了。 什么叫“杀杀人,跳跳舞”? 那是一种人生态度! 该做的事要做,该享受的时候,也要足够放得开。 唐治假惺惺地笑道:“好!朕确实有些乏了,那就……沐浴吧!” 一看四女那模样,就不像是要给他搓澡,倒是一副求着被他搓的模样。 唐治也就顺水推舟了。 要说,他也是给四女揉了大半个月的“发面馒头”,彼此早就没了那层陌生的羞涩感。 那就……顺其自然? 唐治顺其自然地被四个俏婢拥进了浴室,刚被九真猴急地扯开腰带,外面便有人禀报:“陛下,谢尚宫求见!” 这要是谢尚书求见,唐皇陛下已箭在弦上,那是一定不见的。 可是,来的不是谢尚书,而是谢尚宫,这…… 唐治紧着裤腰带就出去了:“快传!” 谢小谢很开心,虽然天色很晚了,可她甚至等不及第二天,就想见到唐治。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爷爷,唐家的老掌舵,在今天见过唐治之后,算是“面试”通过了。 不仅通过了,而且谢老太爷很满意。 这对谢小谢来说,当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了谢家的帮助,唐治可就有了一份极强大的助力呢。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她,表明了心迹。 虽然她不是对唐治表明了心迹,但对她来说,心理上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难得的是,这件事还得到了爷爷的大力支持。 那对谢小谢来说,就已经毫无心理障碍了。 情之一字,来时如钱塘潮涌,汹涌澎湃。 处于这种时刻的人,当真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未尝有过情爱滋味的单身汪,是绝对理解不了这种心情的。 一听传见,谢小谢兴冲冲地就进了唐治的御书房。 唐治已经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人模狗样了。 一见唐治,谢小谢心中便是一甜,连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绵绵之意了。 “臣谢小谢,见过陛下!” “免礼。朕说过了,你是朕身边的人,时常相见的,私下里,不必拘礼,来来来,坐!” 唐治指着一旁椅子,对谢小谢道。 谢小谢想了一想,自己是有志于要做他女人的人,总有一天,一张榻共眠都要有的,便坐一坐也没甚么了不起,于是,便大方地坐了。 唐治倒是有些意外,这姑娘一向谨守君臣之礼,规矩的都让他不自在了,今儿倒是比较放得开。 待谢小谢欠着半个屁股坐了,两条大长腿并着膝屈着,貌似比不坐还难受,唐治心中暗想:“果然,还是那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子。” 唐治便清咳一声,道:“小谢这么晚了还要见朕,可是有要紧事?” 谢小谢抿了抿唇,道:“是,臣有两件事,要禀奏陛下。” 唐治一听,得!两件事,唠完了指不定多晚了,今晚怕是搓不了澡了。 顿时,唐治便有些没了精神。 但是,谢小谢一开口,唐治马上就精神了。 第127章 淑女,也顺杆爬 “祖父大人欣闻陛下对鬼方的态度,深为赞赏。祖父大人说,谢家,愿鼎力支持,扶助陛下!” 谢小谢说话,是相当注意分寸的。 欣闻,赞赏,这是上对下的态度。 但是,区区一个北地小朝廷的皇帝,而且还不曾大权在握,这种情况下,把他捧得太高,就算谢小谢一颗芳心已经全扑在他的身上,也觉得有点“捧杀”了。 而“鼎力支持”,而非“全力支持”,是“扶助”,而非“辅佐”,也说明,谢家还是有部分保留的。 至少目前,没有全力以赴。 谢小谢知道这么说,远不如夸张一下,更能让唐治高兴。 但这孩子实诚,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心上人面前,不想有丝毫隐瞒,如果因此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那就罪过大了。 但是,这已是唐治所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一个千年世家,别说对外人,就算对亲儿子,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付出,家族,是必须考虑的因素。 一定要留有回旋余地的。 这是他们能亘古长存的求生之道。 唐治知道,这不仅是那封信的作用,今晚那番演讲,应该也有加分。 谢小谢见他面露喜色,知道他并没有不满,不禁松了口气,抿嘴一笑,又道:“陛下想长住卢龙,爷爷也是这个意思。他老人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要不说谢小谢说话有分寸呢,这“祖父大人”换成了“爷爷”,仅仅只是口语化了,马上就拉近了和唐治的关系。 唐治点点头,对谢小谢道:“谢家的心意,朕已明了。今后但有机会,当有回报。” 谢小谢向他嫣然一笑,旋即脸色一正,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你说!” “臣先行返回卢龙准备迎驾事宜,期间去过一次五老峰,爷爷隐居之地。返程的时候……” 谢小谢没说孟姜的身份,那是绝对不可以讲的。 另外,就是关于“裴采女”的身份,她没有证据,便不能对皇帝的枕边人贸然“中伤”。 此事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过以后她会帮唐治监视着这个坏女人也就是了。 但她说出了路途之上,遇到一个“空空儿”的事情。 唐治听她说及那人诡异的步伐,不禁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谢小谢见他神情,不禁住口,停了片刻,才道:“陛下,难道想到了什么?” 唐治伸出食指,在空中点了点,迟疑地道:“小谢,我来问你一件事情。” “陛下但有垂询,臣知无不尽。” “小谢啊,在咱们大炎王朝向东,是一片汪洋大海吧?” 唐治上山的时候才九岁,唐从心虽然继承了他的记忆,但是唐治也不太清楚的事,唐从心自然也就不确定了。 谢小谢颔首道:“是!” 唐治道:“那片汪洋大海中啊,离咱们的陆地不是很远的地方,有没有一片像个小爬虫似的岛屿群?那儿呢,生活着一群小矮人?” 谢小谢奇道:“小矮人,有多矮?” 唐治道:“到你……” 忽然思及谢小谢对她自己的身高很敏感,忙又改口,用自己作比:“站直了比我屁股高一点儿。” 谢小谢惊道:“这么矮的么?” 唐治道:“也不会一直这么矮,后来他们想了个办法,用船将大批女人送来我们中原借种,改善了人种,个子慢慢就高了。” 谢小谢皱了皱眉,这么不知廉耻的么? 她想了想,突地恍然道:“陛下说的莫不是倭国吧?” 唐治喜道:“它也叫倭国么?不是,它叫倭国么?” 唐治心想,果然与我原本的世界大同小异。 谢小谢道:“那应该就是它了。原本我们也不知其名,大约五百年前,该国突然使人朝贡,向我中原皇帝称臣,并请赐国名,中原皇帝始赐名倭国。” 说到这里,谢小谢以掌背掩唇,轻笑了两声,道:“想必就是因为他们太矮,像个倭瓜,所以当时的皇帝,才给起了‘倭国’这么个名字。” 她清咳两声,放下手,又恢复了优雅姿态,道:“之后倒是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但是听说前些年,他们通过与我沿海边民的交往,渐渐明白‘倭’字很不好听,所以又遣使而来,那时还是陛下的祖父高皇帝在位时。 他们求高皇帝他们改名,可是求了好几回了,高皇帝觉得大家都叫惯了的,懒得折腾,就没搭理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唐治点点头,这倒与他所在的历史大体相仿。 谢小谢道:“怎么,难道陛下怀疑,那个空空儿,是倭国人?我觉得,他没那么矮。” 唐治捏着下巴道:“我也只是这般猜想。但是,既然那倭瓜已经很久没跟我中土有来往了,也未必就是他们那儿出来的人。 只是,如果这个人的武功风格与中原武学大相径庭的话……” 唐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禁一拍脑门儿,道:“真是灯下黑啊!我思来想去的,偏生没有想到他们。”23sk. 谢小谢喜道:“陛下想通了?” 唐治道:“不错!想通了,想通了!首先,那个空空儿,是假的!” 谢小谢颔首道:“臣也这么以为,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的,可不作此想。” 唐治道:“这个且先不必管它,吃瓜群众听风就是雨的,频遭打脸,乐此不疲,不用理会。” 谢小谢听得懵懵懂懂,只是此时此刻,也不好请教。 忽然想着,有朝一日与他并枕而卧,云歇雨住之后,细细问起这些自己听不懂的学问,谢小谢忽然一阵娇羞…… 唐治道:“假空空儿行恶,是为了引出真空空儿。可是,是谁想引出真空空儿呢?” “用这种手段逼他现身,那自然是仇家。” “不错!而空空儿杀过的人中,有这个实力又有这个仇恨,用身手高明的杀手冒充空空儿的,最最可疑的,就是……鬼方!” 谢小谢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错!尤其是在鬼方王后将赴卢龙谈判的时候,这儿才突然出现了这个空空儿!” 谢小谢兴奋地道:“臣明儿就将此事告诉爷爷!我谢家,是有一些技击高手的,既然有了方向,我们盯着鬼后,总能发现端倪的,到时候……” 谢小谢说到这儿,突然一呆,然后便露出忧愁的神色:“陛下,一旦这个‘空空儿’授首,陛下是不是……就得回朔州了?” 唐治狡黠地一笑,道:“空空儿嘛,你说他没死,他就没死,何况,死的本来就是假空空。” 谢小谢一听放了心。 其实回去朔州,她也要陪在唐治身边的。 但是,在自己的主场,心理上似乎勇气更大一些。 忽然想到五老峰上,爷爷对自己说过的话,谢小谢心中的勇气更大了。 她凝视着唐治,忽然声音绵绵地道:“陛下能留在卢龙,臣……很开心。” 唐治笑道:“朕在卢龙,和在朔州,对你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谢小谢柔声道:“不一样!卢龙,是我生我长的所在,这里,是臣的家。陛下在臣的家里,臣当然开心!” 说到这里,谢小谢忽然省起不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可以说卢龙是她的家? 谢小谢赶紧补救道:“当然,陛下坐拥四海,卢龙,更是陛下的家。” 唐治失笑道:“那咱俩岂不是成了一家人?” 谢小谢就像捕捉到了什么契机似的,心中那根弦弓一般“嗡”了一声,她下意识地离开座位,就势屈膝,拜了下去。 “臣,谢陛下!” 唐治惊立而起,意外地道:“我说什么了,你谢我什么?” 惊讶之下,他连朕也忘了说了。 谢小谢仰起脸儿来。 “奴奴,谢陛下。让奴奴,成为……陛下的人!” 那张脸儿俏生生的,眉梢眼角,漾着一抹桃花似的嫣红,说不出的可人。 她就在唐治身前,就像唐治只要一俯身,一伸手,就能采撷下来的一枝芬芳扑鼻的花儿! 第128章 此夜,明月清风 唐治是个很随便……很随和……很随遇而安的人。 他其实不介意在御书房里发生点什么,再说总裁和女秘书的办公室精彩桥段,求之不得好吧? 人家维秘天使级的大美人儿都如此表白了,你不反应激烈点儿,都对不起人家这双腿。 可是,谢小谢接受不了啊。 一个书得门第的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是什么教育,突然一下子,谁接受得了这个,尤其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唐治不是个喜欢霸王硬上弓的人渣儿,所以,及时地悬崖勒马了。 其实,他真的不介意来个松下、井口、田中、渡边、桌上……什么的。 但他很在乎谢小谢的感觉。 慢慢来也好,逐步解锁才有升级的快乐啊,一步到位的游戏,有什么意思。 谢小谢“逃出”御书房的时候,一双一米二的大长腿还在突突地打颤。 她被吻的意乱情迷,如果唐治再坚持一下,恐怕那特别羞人的情况,她也是会答应了的。 此时逃了出来,心中有些庆幸,但又有些…… “谢尚宫!” 郭绪之的声音突然响起,把谢小谢唬了一跳。 “啊!原来是郭将军,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谢小谢匆匆逃到一棵花树下,因为腿酥软的厉害,一时实在走不动了,正想靠着树歇口气儿,冷不防郭绪之从树后绕了出来。 郭绪之自然不会解释他是在皇帝的“行在”随地便溺来着。 郭绪之欲盖弥彰地掩着还没系紧的裤腰带,若无其事地道:“我这人最喜欢花花草草,随便看看。” 他也不管此时天色已黑,满口胡扯地道:“谢尚宫你大晚上的在这儿干什么?我看你眉眼含春、小鹿乱撞、芳心暗许、动魄惊心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啊?有么?” 谢小谢摸了摸发烫的脸颊,顺势掩住了微微红肿的樱唇,欲盖弥彰地道:“晚上……晚上独自小酌了两杯,有些醺意,所以出来醒醒酒儿。” “原来如此,那郭某就不打扰谢尚宫醒酒了,告辞。” “告辞。” 郭绪之心花怒放地往回疾走,他要告诉袁成举,他刚才一口气儿说了四个“成语”,而且读过书的谢尚宫没挑他的错了,应该是都说对了。 谢小谢看着郭绪之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狐疑:“这厮……真没读过书?” 想想待在这儿实在不是路数,谢小谢忙也转身离开。 她生怕路上再碰到人,所以专挑隐秘的地方走。 本以为大晚上的,隐秘的地方不会再撞见人了。 孰料,被唐治气了个饱的唐停鹤还没睡呢。 他正开着窗子,提笔作画。 唐停鹤已经听说孟姜来了卢龙的消息。 上一次在朔州,他就想勾搭这位大周第一舞姬。 只是因为空空儿刺杀继九骨一事,搅得不得安生,这事儿也就没顾上。 如今听说孟姜也来了卢龙,唐停鹤觉得机会来了。 他已经作好了一首诗,就放在旁边。 那首诗他是打算裱好了送给裴采女的。 唐治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让他愈发想要报复。 可是在唐治的利用价值用完之前,又不能杀了他,那就只有以牙还牙,睡他的女人了。 上一次小小一试,裴采女似乎也对他有意。唐停鹤打算给她作首诗,那山里出来的没见识的丫头,一见了专为她而写的诗,还不芳心大动? 成不成的,反正也没损失。 有枣没枣的,先打三竿子试试呗! 突然间,谢小谢出现在窗口,倒把唐停鹤吓了一跳,笔下一歪,那画上的一只鸳鸯就此毁了。 “谢尚宫?” “唐少卿?” 两个人隔着窗子,大眼瞪小眼儿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大半夜的不睡觉,他(她)在这儿干嘛呢?” …… 唐治在接风宴上的讲话,一字不露地呈现在了鬼后格根塔娜的几案之上。 格根塔娜的人马,距卢龙,仅有一天日程了。 格根塔娜是有意压着速度走的,她要比大炎皇帝后到卢龙,这才显出她的尊贵。 但是,今儿午间唐治的讲话,这还没到午夜,就已被人快马送到了她的面前。 唐治猜的没错,偌大一个卢龙城,就算谢家掌控力再如何强,也防不住两方势力的渗透。 其中一方是安载道,另一方,则是鬼方之后了。 “呵,这个唐治,胡吹大气!” 格根塔娜将信一抛,冷笑连连。 她穿着一件从中原买来的丝绸的睡袍。 只是,他们派去的人弄不懂庞博复杂的中原文化,只管挑选看起来华丽好看的衣袍采购,所以给王后买来的睡袍,是青楼名妓们常穿的低胸款式。 就像北宋时小姐一词专指宫女,南宋早期则泛指丫环侍婢,正儿八经的尊称是“小娘子”。 及至南宋末年时,“小姐”一词,更是沦为了酒家女或者舞女等色艺娱人者的专乐。 但是元人入主中原,一时也搞不清中原人那么多那么复杂的称呼一样。他们以为太子只是个尊称,所以大太子、二太子、三太子……,就出了一堆的太子(台吉)。 他们见被称为“小姐”的多是住画楼,穿绮罗,误以为这也是一个尊贵的称呼,于是“小姐”一词就成了尊称。 于是,塔娜王后胸前一片晶莹,沃雪一般的沟壑深邃无际,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的,倒也真够瞧的。 “沙牛儿,这个皇帝,既然公开表这个态,只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呢。” 塔娜王后乜视着特勤官牙直原北说道。 特勤牙直原北的小名儿叫沙牛儿,塔娜王后叫惯了的,倒不叫他的大名。 特勤沙牛儿就坐在侧首下方的席位上。 鬼方人不像中原人那么多规矩,王后与臣下这么晚了共处一帐,而且王后只穿着这么简单的衣服,也无人以为不妥。 沙牛儿道:“臣以为,大周势大,非我鬼方所能撼动,其实,莫如与大周联手,共谋朔北。” “你不必说了!” 塔娜王后摇头:“大周,开不出太叫人动心的条件。” 沙牛儿道:“可这大炎皇帝,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答应我们的条件的样子。” “那可不一定!” 塔娜王后脸上露出一丝艳媚却叫人心悸的笑来:“我们明日到了卢龙,且不必急,主动,要把握在我们手上!” “慢慢谈?” “慢慢谈!” 沙牛儿叹了口气,道:“臣始终以为,王后此来,怕是徒劳无功。” 塔娜王后媚笑道:“沙牛儿,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本后要慢慢谈,只是为了等一件事。” “等一件事?等什么……”沙牛儿突然一愣,脱口道:“丘神机?” 塔娜王后笑道:“你倒不蠢!本后要看看,那丘神机这一仗,打的究竟怎么样。要是他赢了……,唐治那个傀儡皇帝,我叫他跪下来舔我的脚,只怕他也要答应了。”m.23sk. “可是,丘神机若败了呢?” “丘神机会败么?还是说,你这个亲近大周的人,想让丘神机败?” 沙牛儿愣住。 塔娜王后娇笑着起身,走向一旁的寝帐。 “退下吧,本后要睡了。” 塔娜王后袅袅婷婷的,摇摆着一个能占半铺炕的大屁股,宛若一枚熟透了的大水蜜桃儿。 但,沙牛儿却没有多看一眼,他默默起身,盯着地面抚胸施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身后帐帘儿一放,遮住了帐内的灯光,满天星斗,扑面而来。 沙牛儿扬起脸儿来,望着似乎举手可摘的满天星辰,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王后在玩火啊!大周何等强大,那是我们鬼方所能抵抗的么? 可是,要想打消王后的妄念,那么,丘神机这一仗最好是惨败。 想到这里,沙牛儿不由苦笑了一声。 他是倾慕中原正朔大周王朝的,可是想要促使鬼方投向大周一方,居然还要盼着大周先败一场。 世事,还真是奇妙啊! 第129章 与君,空空一见 丘神机的先锋人马,已经与安载道的人马碰上了。 安载道的前锋,是安载贤,安载道的二哥,原卢龙刺史。 安载道是装着莽撞粗鲁,而安载贤,却是一个真正的粗鲁人。 就比如这次,他的女婿孟祥宁被空空儿给杀了,女儿哭哭啼啼找他诉苦。 安载贤耐着性子劝了几句,见女儿仍然抽抽答答的,便不耐烦起来。 他梗着脖子道:“哭哭哭,哭能把人给哭回来?死就死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你看谁家的后生俊俏,我去给你绑了来,马上拜堂成亲!” 就这样一个粗鲁人,你让他去卢龙当刺史,怎么可能玩得过老谋深算的谢天谢老太爷。 让安载贤动刀子,他在行。让他动软刀子,十个他捆在一块儿,也不是谢老太爷的对手。 他是玩刀的行家,谢老太爷是玩人的行家。 结果,安载贤在卢龙做了两年的刺史,政令不出府门,最后灰溜溜地滚回去带兵了。 但是带兵,他真的是一员悍将,猛的一批! 安载道没有等丘神机的大军杀进朔北五州,祸害他的根基之地,而是主动出兵,抢占了前往朔北的交通要道,葫芦口。 这里易守难攻,而当地的官府早在此前几次派游骑袭扰后,已经龟缩到附近的大城,以致这葫芦口不多的守军也缺了粮草,难以为继。 结果,安载贤大军一到,很容易就控制了葫芦口。 这是一道险隘,其形宛如一个葫芦,过了这段地形,便是一马平川。 而丘神机统领大军,有不少的车马辎重,不可能走小道、绕远路,徒增消耗,困苦于途,所以,这葫芦口,便是他们双方的必争之地。 丘神机听到传报后大笑三声,环顾左右道:“安载道此人,虽然鲁莽粗鲁,不通兵法,不过,胆略倒也不小,他居然敢主动出击,抢占葫芦口要地!” 丘神机马鞭前指,道:“我十五万大军,必须走葫芦口,也只能走葫芦口。传令先锋将军秦威,本帅这里,立即拨一万五千人马为之接应,让他投入全部兵力,一天之内,务必给我拿下葫芦口!” 葫芦口易守难攻,安载贤的人马攻占了葫芦口之后,又加固了南向的工事。 秦威到了山前,便止住了去势,一面叫人加紧制造攻坚器械,一面传报于中军。 如今丘神机将令到了,居然叫他一天之内,攻下葫芦口儿。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造出攻坚器械来。 这年代运输艰难,攻城、攻坚器械,都是要就地取材的,根本不可能远征时携带制造好的,那岂不是要拿人命去填? 可是,将令难违! 秦威无奈,也只好率领三军,直接猛攻葫芦口。 秦威的先锋营,所部有一万五千人,而葫芦口守军只有八千。 但是,不能简单地用兵力多寡来衡量,冷兵器时代的攻防战中,守城一方,以一敌五倍之敌是常态。 若是战意坚决的军队,抵抗十倍二十倍敌军的也不稀罕。 唐代时河南睢阳保卫战,张巡、许远等就率七千将士抵御安史大军十三万,足足抵抗了十个月,最后因为缺粮方才城破,可见地利的作用之大。 丘神机的先锋大军猛攻葫芦口,仅半日功夫,就伤亡近两千余人。 山坡上,遍地尸体,血流成河。 军心一时涣散,秦威亲自执刀督战,所部将士鼓起余勇,只好再次发起冲锋。 但是山上的滚木擂石、锋镝利箭,仿佛不要钱似的,飘泼大雨一般滚滚而落,秦威看得肉疼,可又无可奈何。 午后申时一刻,丘神机的“总接应”到了。 由于丘神机下了一日之内攻下葫芦口的将令,所以一见一万五千人的预备队急行军到了,秦威都等不及让他们歇息,便让他们列阵以待,然后把自己原本预留的“总接应”全部投了进去。 如此强攻猛打,秦威的先锋军一度攻破了关隘。 但这座险关是葫芦关的,一共有三道关口。 勉强突破了第一道关口,尚未杀至第二道关口,正筋疲力尽之时,安载贤亲自领人杀上来了。 到了血色黄昏时刻,安载贤复又夺回了葫芦口,在关隘之上重新插上了安氏的大旗。 秦威鏖战一日,终是劳而无功,点检损失,共伤亡、失踪等合计七千多人,他的本部人马,经这一日血战,便折损了一半。 远处,观战了一天的几名斥候,眼见天色将黑,今日已无大战,便悄然撤去。 午夜时分,他们已经出现在了六十里地之外的巫云峡。 黑风老爷燕赤霞,便驻军于此。 听完了斥候的报告,张二彪子兴奋地道:“老大,这朝廷的兵马不济事啊,丘神机的先锋人马只一天功夫,便折损过半,不如我们趁夜袭营啊,这一票要是做成功了,兵器、甲胄、弓弩、马匹,咱们就全都有了。” 黑齿虎瞪了他一眼,张二彪子便讪讪地住了口。 黑齿虎冷笑一声,道:“秦威此人,我知道,乃是一名勇将,治军有方。你别看他今日一战,折损大军过半,那是因为安载贤占了地利,以逸待劳。 而秦威又迫于军令,仓促抢攻才造成的。如果我们现在去与他们一战,我们这七万人马,能剩下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张二彪子不服气地道:“我们有那么弱么?” 黑齿虎道:“我们这七万乌合之众,经过训练,逃跑的、淘汰的、练废了的,就得去掉两万。 剔除了那些渣滓,才算是整合成军,然后以实战继续演练。等到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时,这原本的七万人马,若能给我剩下两万,我便知足了。” 众山贼还是混山头的理念,只想着多多益善,却没想到黑山老爷却在不断地减人。 原本的绿林豪杰,如今在黑齿虎麾下坐第二把交椅的许尽欢咂舌道:“才两万人?” 黑齿虎瞟了他一眼,道:“两万人很少么?当初安西四镇,每镇捉守所领兵不过四千人,四镇加在一块才一万六千人,和大都护府的守军两万两千人加在一块儿,整个安西大都护,全部兵力不过三万八千人。 就是这三万八千人,戍卫着四千五百万顷的土地啊!” 黑齿虎说到这里时,悠然神往,眉宇间稍稍恢复了几分在军中时的豪迈与威严。 “兵,在精,而不在多!” 黑齿虎认真地告诫一众土匪头子:“这不是一句老生常谈,而是先贤用无数人的死,换回来的道理!兵若不精,人越多,败得越快!” 黑齿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都回去吧,明儿一早,继续操练,给我往死里练! 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该打仗了,现在练得越狠,到时候你们保住一条狗命打胜仗的机会越大,滚!” 众山贼头子抱头鼠窜。 黑齿虎走出大帐,站在山巅上,眺望着葫芦口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丘神机,你鸩杀我义兄、毁去我安西大好局面。这个仇,我已等了太久,太久,我不会再让那些永驻安西的英灵,继续等下去了……” …… 青龙河在卢龙境内蜿蜒而过,由于流域内铁矿资源丰富,河水呈青黑色,北人谓黑水为卢龙,卢龙城因此而得名。 这座古城依山就势,列朝列代不断增、扩建,使得卢龙老城与新城连成一轮新月的形状,故而卢龙城又被称为月牙城。 城墙高三丈有余,厚有两丈,均为砖石砌筑,易守难攻。这也是鬼方人恨得最为牙痒痒的地方。 他们每次“打草谷”,都只能仗骑兵之速,不用担心被截断后路,而绕城而过。 在漫长的历史中,一次次血的教训早已告诉他们,不必打卢龙城的主意。 那里面纵然财帛无数、美女如云,有数不尽的奴仆等着他们去掳掠,他们也打不进去。 卢龙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街是靖远街。 这是一条商业街。 在它左边的迎恩街上,便是卢龙地区的各司衙门。 而在它右边的朝阳街上,便是以谢家为首的卢龙世家大族的老宅。 因之,靖远街上若是发生点儿什么事情,那么用不了多久,整个卢龙官绅百姓,三教九流,便都会知道。 时当正午,靖远街上的“与君居”客似云来。 不过,今儿“与君居”尤其的拥挤,因为整个第五层,都被人包了。 偌大的第五层上,其实也没几个人,准确地说,就两个人。 便装的唐治和谢小谢。 卢龙是谢家的地盘,皇帝的行在是谢家安排的,唐治想要出来,就不用再使鼠蹑手段了。 他很容易地便离开了“行在”,到了这“与君居”上。 当然,实际上并不只他二人,下面第四层里,徐伯夷、南荣女王带着郭绪之、袁成举等人也在,便装保护。 不过,二胡虽然也来了,却没人发现他们的踪影,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谢小谢很开心。 昨夜,一吻……一番热吻定了情,她回去后辗转反侧的一宿都没睡好,可早上起来,依旧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 而今日这场便装出巡,唐治没带裴采女,也没带三叶五弦等几个俏婢,唯独只带了她一人,在她看来,这就是唐治为了二人的定情,所举行的一个仪式。 尤其是来了这座酒楼,“与君”酒楼! 时光静好,与君共语; 细水流年,与君共度; 繁华落尽,与君共老。 “哎呀!我当初怎么就心灵光一闪,给这酒楼取了这么个名字?简直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谢小谢暗暗地想,因为,这座大酒楼,就是谢家的。 而这座大酒楼,就是谢小谢负责督建并打理的,这酒楼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不过,此时她是既开心欢喜,又有些忐忑不安。 昨夜里唐治的激情吓着她了,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唐治突然“性致勃勃“,那她怎么办? 一而再地拒绝他,不好吧? 万一惹得他不高兴了呢? 再说爷爷都恩准她“先斩后奏”了的。 可是……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没安全感,叫人太紧张了。 郎君也真是的,怎么就喜欢找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唐治可不知道她那小脑袋瓜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今日来,就是为了那个假空空儿,如果假空空儿现身,他还可以趁机秀一下自己的功夫。 有时候,你要懂得藏拙,因为隐藏实力,可以让你的敌人忽略你。 但是有时候,你要充分表现出你的能力来! 唯有你表现出你的优秀,才能争取到别人的看重与尊重。 唐治还是唐从心的时候,曾经在一部小说中看过一个桥段:一个大人物过生日,主角穿个大裤衩子,趿着双踏拉板儿,提着一只塑料袋就去了。 他说要送给那位尊敬的长辈一盒粮果,主角当然遭人鄙视了,于是,主角寒心又不愤。因为那盒“糖果”,实际上是他以上古秘术炼就的延年益寿的灵丹。23sk. 这些人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统统都是些庸人、俗人,不配与他为伍!那位大人物活该接受不到他的好意治疗!早晚他要打了这些人的脸。 唐治当时看的一张黑人问号脸,什么玩意儿这是! 就算人家涵养好,不介意你的无礼,那个大人物…… 回头也不可能吃你的糖豆儿吧? 你个抖m,这不是脑残么? 不过看看那奇多的点赞…… 唐治默默地放弃了发言质疑,他当时还叫唐从心呢。 他觉得有时候适当地怂一下,会有益身心。 唐治不是个脑残,所以当谢家表示出善意后,他也要拿出更多的表现,以加强谢家对他的信心。 时当正午,但是因为初夏时节,还不至于十分炎热,街头仍是摩肩接踵。 忽然间,有人望着高处,指指点点。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抬首望着这靖远街上最高的建筑物。 在那高高的“与君居”楼巅之上,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身玄衣劲装,头戴一顶“浅露”,正负手而立,俯视着街上。 “空空儿!那是空空儿!” 有人指着“与君居”的楼巅,蓦然大叫了起来! 第130章 操心,小谢当家 “与君居”上,谢小谢侧坐于唐治身边,布菜、斟酒,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既优雅,又自然。 看不出刻意的感觉,但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 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姑娘,许多修养与本领,就是体现在细致处的。 谢小谢嫣然道:“陛下打算长留卢龙,恐怕安太尉知道以后,要暴跳如雷呢。” 唐治笑道:“那是必然的,不过,既离樊笼,朕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谢小谢眼眸一转,道:“那,皇后娘娘,陛下要不要接来?” 唐治乜她一眼,逗她道:“你想不想朕接她来?” 谢小谢微微红了脸,轻声道:“陛下,臣绝无争宠之念。只是,皇后娘娘,毕竟是安太尉的女儿。” 谢小谢本来犹豫着如何巧妙地提醒唐治小心“裴采女”,因为这句话,却是熄了念头。 不然,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皇后呢,你怂恿皇帝别接来! 裴采女呢,你又让皇帝多提防她。 这还没过门儿呢,你就里挑外撅的,实非贤惠女子。 可是,谁让唐治身边这两个女人全都问题多多呢? 谢小谢也真是为了她的男人操碎了心。 唐治心道,你却不知道,他这个女儿,比你我更想让他死。 唐治笑了一声,道:“这个,看情况吧。也许可以接来,也许不必要。不过,就算接了来,朕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她在深宫,想也无从知道。” 谢小谢趁机说道:“这样便好!陛下所行者,机密也。所以,不该告诉别人的,千万不要讲!” 她加重语气,极其认真地道:“就算对臣,不需要讲的,陛下也万万不必讲。” 谢小谢自忖,陛下呀,您身边这三个女人,可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啊! 安青子,那是安太尉的眼线。 裴采女,实则是大周朝的玄鸟卫首领。 至于我呢,虽说谢家现在决定帮衬你,可终究不是浑然一体,我被谢家派来,也未尝没有在你身边做耳目的意思。 你有什么秘密,最好不要跟我讲,不然,人家好为难的…… 这样一想,谢小谢突然觉得她的男人好可怜。 身为皇帝,身下没有一员可用之将,就连后宫里边,现在一共才三个女人,居然是分属三方势力的耳目。 这样一想,谢小谢心中,对唐治不免又怜又爱又心疼。 唐治哪知道就这么会儿功夫,她心里转了这么多的心思。 唐治尝了一道菜不错,便道:“你也不必一直给我布菜,这道菜口味不错的,你也尝尝。” “嗯!” 谢小谢甜甜一笑,伸手挟了一箸蟹黄豆腐,用小手掩着口,将豆腐吃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见她如此斯文可爱的模样,唐治不禁伸出手,想把这可爱俏丽的小女子搂进怀里。 “陛下……” 谢小谢一扭蛮腰,轻巧地避开了去,娇嗔地白了唐治一眼,飞快地往楼梯口儿目光一溜。 唐治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抱抱她。 但是昨晚的猴急样儿,大概是把她吓着了。 眼见她如此警惕,唐治也只好作罢。 唐治笑道:“我只是想谢你的提醒罢了。你说的对,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秘密,不说出来,才是秘密!” 谢小谢眼睛一亮,崇拜地道:“陛下总结的真是精辟!” 就在这时,街头喧哗声突然高涨起来。 “空空儿,楼顶是空空儿!” “是空空儿那恶贼,快招呼差官来拿他!” “大家围住了,不要让空空儿跑了啊!” 谢小谢玉面一冷,沉声道:“那个空空儿又出现了,不过陛下不用担心,有臣在,万无一失!” 她见过那个空空儿,那个假空空儿,受过孟姜一剑,顿时剑折人跪。 虽然交手的不是谢小谢,但她不觉得孟姜的剑法,能比她厉害到哪儿去,所以很有自信应付此人。 谢小谢说完,反手便一抓。 她的剑,就搁在身侧的席子边儿上,一把提剑在手,谢小谢便嘱咐道:“陛下莫动,咱们静观……” 唐治不等她说完,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子。 “那个为祸卢龙的空空儿来了?好的很,朕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此贼意欲何为!” 谢小谢只吓得魂飞魄散,在她眼中,她男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擅技击之术。 虽然他穿了便装,不必担心叫人认出身份来,可那个假空空儿却是什么人都杀的。 谢小谢一个箭步便抢过去,要将唐治护在身后。 不料,唐治望着窗外突然神色一怔。 眼角瞟见谢小谢向自己身前挡来,他怕挡了自己视线,下意识地便伸手一拦。 谢小谢“呀”地一声轻呼,脸儿腾地一下,变成了一枚红苹果。 原来唐治伸手一挡,竟然正按在她胸前。 谢小谢如遭电击,“嘤咛”一声,“嗖”地一下就向后跃开,一时羞不可抑。 不过,唐治竟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目光仍旧直直地盯着楼下。 唐治,竟然看到了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正在对面一间茶馆二楼,凭窗而坐。 这个地点,是唐治与贺兰娆娆共同商定的,他自然知道贺兰娆娆藏身何处。 本来,他以为出现在楼顶的是贺兰娆娆。 至于如何现身,全凭贺兰娆娆随机应变,这个本来没有事先商定的。23sk. 唐治也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藏身处。 唐治刚刚登上“与君居”五楼的时候,曾经凭栏而望,与茶馆中的贺兰娆娆碰过眼神儿的。 孰料,唐治只是下意识地一扫,却愕然发现,贺兰娆娆依旧坐在那儿。 她,还没采取行动呢。 那……楼顶的“空空儿”,是谁? “与君居“自兴建完成,便一举成为卢龙第一楼。 楼高五层,但是作为大酒楼,每一层的举架都极高,所以这五层的酒楼,就相当于现代住宅楼房的十层高度了。 莎琳娜负手站在楼顶铺就的青瓦之上,瞟着下边越聚越多的百姓,“浅露”之下的唇,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一群乌合之众! 汉人,都是牛羊,牛羊再多,聚在一起叫的再凶,又怎能抵挡一匹凶恶的狼? 这几日,都是她从山上带来的几位师兄弟,在各处制造事端。 但是,空空儿原本的行踪在朔州。 所以他听到消息再赶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莎琳娜本不必这么着急出山,大可在六音山上继续歇养,静候她的大敌。 不过,昨儿大炎的皇帝到了。 而今日最迟黄昏,她的母后也要到了。 莎琳娜觉得有必要出来亲自搞一场大事端,作为给大炎皇帝的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给久别的母亲的见面礼。 尤其是昨日大炎皇帝唐治在接风宴上那段“不杀此獠,誓不回还”的话,她要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脸回去! 所以,她来了! 今日,她要于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间, 杀杀人,见见血! 第131章 楼巅,真假空空 见唐治专注于外,似乎没有注意到方才的失礼,谢小谢羞意稍去。 因为关心唐治的安全,她重又站到了唐治的身边,只是这回提了些小心,防止唐治又做出些奇奇怪怪的反应。 对面,茶馆里的贺兰娆娆已经不见了。 高楼之上,眼见人越聚越多,莎琳娜突然开口了。 她学的是刺客术,虽然路数与贺兰娆娆所属的玄鸟卫不同,但是易容变装换声术这些技巧,都是学过的。 在拟声方面,莎琳娜甚至比贺兰娆娆更上层楼。 她用一个很中性的嗓音道:“我,空空儿!仗一身所学,纵横天下!” 楼下顿时肃静下来,人人仰着头儿,听她说话。 莎琳娜朗声道:“我喜欢什么,便只凭一剑去取。我讨厌什么,也只凭一剑去杀。天下之大,谁奈我何?哈哈哈哈……” 莎琳娜仰天大笑了几声,然后揶揄地道:“听说,你们的皇帝发下了誓愿,必杀我空空儿。所以,今天我来了,我倒要看看,我就站在这里,谁能杀我?” 下面,许多的百姓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莎琳娜有些莫名其妙,这番话固然霸气,但也不至于让这些愚夫愚妇指手划脚、连声惊呼吧? 她站在楼顶看不见,底下的百姓却看得清清楚楚。 就见一人,如同灵猿一般,从那楼下,飞跃而上。 他在每一层楼阁的斗拱飞檐上只是足尖一点,又或者伸手借一把力,就迅捷无比地跃到了更高一层。 从平地翻上那“与君居”最高一层,于他而言,竟只是眨眼之间。 那人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地落在了屋脊之上,莎琳娜一见来人,不由得目芒一缩。 这人身高与之相仿,同样一藏青显黑的劲装,头戴一顶“浅露”! 这就把人引来了? 似乎比预料的更顺利了一些。 贺兰娆娆也用一个中性的嗓音,声音清越地道:“你冒我空空儿之名,在卢龙一带为所欲为,坏我声名。今日,我来了,你可以摘下‘浅露’,叫我一看你的真容了!” 听了这句话,底下的人群大哗。 冒我空空儿之名?之前那个空空儿是假的? 再看上边,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打扮,就连声音,似乎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吃瓜群众一时傻了眼。 莎琳娜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空空儿引来了,一想到此人就是杀死她四哥的凶手,莎琳娜目中闪过一抹凶光,恨声道:“你说你是,你就是了?待我砍下你项上人头,叫你四大皆空!” 莎琳娜一矮身,两道蓝幽幽的光幻化着奇异的色彩,划着两道诡异的曲线,向贺兰娆娆刺来。 贺兰娆娆拔剑反击,冷笑道:“也好!待我砍下你项上人头,你的身份,自然大白于天下!” 一时剑鸣不断,火花四溅,两个空空儿就在“与君居”楼顶,兔起鹘落,厮杀起来。 只杀得片刻,底下的百姓就看得晕了,他们此时,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先来的空空儿,哪个是后来的空空儿。 唐治在楼里,自然看不见楼顶的大战。 不过,从楼下百姓的反应,他也知道,大战就在楼顶。 唐治道:“走!我们去瞧瞧!” 谢小谢急道:“陛下龙体贵重,可瞧不得这种热闹,万一有所闪失,小谢百死莫赎!” 唐治笑道:“有你保护我,怕什么。” 谢小谢急道:“不行,万一我有所疏忽……” 唐治道:“有道理。既然如此,朕来保护朕自己!” 说罢,唐治伸手一扯,身上那件士子圆领长衫,竟嗤啦一声被撕裂开来。 内中,赫然露出一身青黑色的劲装。 女要俏,一身孝! 男要俏,一身皂! 唐治本来就如画中少年,气质翩跹,这时一身黑色的劲装,凭添几分英气,简直迷死个人。 不过谢小谢可来不及迷,她已经看呆了。 唐治这是……,他怎么…… 唐治从袖中摸出一款同样是皂色的蒙面巾,往脸上一蒙,只露口鼻,袖子一振,一口比匕首长,比长剑短,一侧锋刃、一侧厚背的猎刀,便已落在手中。 唐治一矮身,便向外窜去。 谢小谢怔了一怔,急忙追上。 贺兰娆娆修习的“云螭练气术”乃是极上乘的一门功夫,但是在这种需要伏低窜高、光滑易碎的的屋脊上,显然不及莎琳娜的刺客术。 更重要的是,贺兰娆娆身为玄鸟卫的首领之后,每日需要花大量时间在玄鸟卫的事情上,练功的时间便大大缩减了。 而这莎琳娜却是个武痴,几乎每天所有的时间,都浸淫在修习刺客术上。 她是山中老人最得意的几名弟子之一,比她那个四师兄,高明不知凡几。 二人一番交手,贺兰娆娆竟渐渐落了下风。 这时候,唐治冲了上来,打眼一看,他也有点懵了,这是谁跟谁啊,究竟谁是谁啊! 贺兰娆娆叫道:“我是空空儿,我不是证明我有多了不起……” 唐治一听,立即提刀冲了上去! 能说出这句话来,没错了,她是娆娆! 谢小谢提着剑也急匆匆跑上了楼,一瞧两个空空儿,还有黑衣蒙面的唐治,正杀得走马灯一般。 她倒不用问,唐治在跟谁打,那么打谁就没错了。 于是,谢小谢也提剑冲了上去。 这一来,莎琳娜顿时就吃不消了。 她心怀仇恨,犹自不甘,却不想,紧接着,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也举着独臂铜人、鸳鸯钺、虎爪等奇门兵刃冲了上来。???.23sk. 袁成举这个夯货两眼放光,大叫道:“她是我的,一万两黄金啊,看我将他生擒活捉。” 莎琳娜心中暗恨,以为这些人都是为了赏金而来的江湖人。 情知今日已经无法为兄报仇。她把袖子一甩,一只“飞爪”便破袖而出。 飞爪勾住楼阁斗拱,莎琳娜一纵身,就像蜘蛛侠似的,凌空飞跃了出去。 贺兰娆娆扮的是空空儿,自然也有全套的装备,同样一甩袖子,“飞爪”借力,追了出去。 唐治是与贺兰娆娆共谋的此事,他自然也有准备,于是,他也如两个空空儿一般,腾空而去。 只留下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站在屋脊上大眼瞪小眼。 谢小谢今日方知,陛下竟然一身的绝学,似乎比她还要高明许多。 可武功再高,如果大意失手,也是刹那间生死立决啊! 谢小谢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 郭绪之挠了挠头,对谢小谢道:“谢尚宫,那个蒙面人是谁啊,好像身手很不错的样子,已经有我五六成的功力了,真是大器晚成啊!” 谢小谢自然不能说出唐治身份,强忍焦急,搪塞道:“啊!他,我也不认得,也许是路见不平的吧!” 袁成举道:“我看他是为了那一万两黄金的赏钱来的!” 徐伯夷道:“谢尚宫,你怎么上来了,陛下可有人看护?” 谢小谢只能掩饰道:“啊……,方才空空儿出现,我怕出什么意外,已经让人先护着陛下,悄然回宫了!” 莎琳娜、贺兰娆娆和唐治有飞爪相助,飞檐走壁当真是行云流水一般。 不消片刻,莎琳娜竟已出了卢龙城,逃到了野外。 唐治与贺兰娆娆紧追不舍,只比她慢了半箭步。 眼见那个假空空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唐治与贺兰娆娆哪肯就此让他逃脱。 什么逢林莫入的规矩,这时也不讲了。 贺兰娆娆与唐治碰了一下眼神,疾声道:“你左我右,分开搜!” 便展开身形,划着一道弧形,杀进了原生态的茂密丛林之中…… 第132章 林中,互为猎手 虽然离城不远,但是这个年代的山林,尤其是卢龙一带的山林,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破坏。 当地富产铁矿,所以百姓从事矿工行业的很多,大片的原始森林得以保全。 林中高大的树木、低矮的灌木、缠绕的藤蔓,构成了一幅童话般的图案。 刚刚过了正午,但是这林中许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不仅潮湿,而且仍有雾气氤氲,被人走过时,带动气流,袅袅而散。 莎琳娜并没有深入丛林,她向丛林中逃入不过数百步,便忽然停下,将“浅露”随手一摘,扔了出去。 她探手入怀,摸出一团极软、极薄的丝绸,那丝绸五彩斑斓,色彩极其丰富。 莎琳娜将那团抖开的丝绸往身上一罩,又往地上一伏,整个人迅速与周围满是枯枝败叶的地面,便浑然一体了。 若非你已看到她躲在哪里,便是认真地看这里一眼,你都未必能发现丝毫异状。 贺兰娆娆一入丛林,立刻提起了小心。 方才的交手,让她知道,这个假空空儿极其擅长诡奇的攻击手段,应该是个专业的刺客。 她虽是“玄鸟卫”首领,但所以功夫,实则还是以堂堂正正交手的方面居多,本来就略逊对方一筹,如今又到了最适合对方潜伏的地方,她便格外小心。 贺兰娆娆一手握剑,一手提剑鞘,小心翼翼地游走在丛林之中。 忽然微有声息传来,贺兰娆娆蓦然转身,举剑鞘护住中宫,长剑斜刺出去。 “笃”地一声,她的剑刺在了粗大的树干上。 树干上,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正蛇口大张,将一只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吞入了口中,那鸟腿和一只翅膀还在外面挣扎。 却不想只是微微发出一点声息,却受了这无妄之灾。 剑把蛇钉在了树上,蛇痛苦地蜷起了身子,口中的猎物也被吐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贺兰娆娆发现只是一条蛇,不禁吁了一口气,她刚要拔剑,异变陡生。 在她原本是身前,此刻是身后的前方三步的地面上,突然隆起一个包。 然后莎琳娜黑里俏的容颜,就像凭空出现在了空中。 她的双手各持一柄蓝汪汪的短匕,凌厉地刺向贺兰娆娆的后心。 贺兰娆娆突然后心有猛然一炸的感觉,她立即向前掠去,同时剑鞘回拨。 那淬了毒的蓝汪汪的短匕,只差毫厘就要刺中她的后心,却被她反撩的剑鞘险之又险地拨开了来。 贺兰娆娆前掠,反撩,这才一个大旋身,持剑防御。 但是,莎琳娜一击不中,已经一闪而没。 贺兰娆娆只看见一道人影嗖地一下隐没在一株大树后面,想也不想,立即追了上去,同时大叫:“在这里!” 贺兰娆娆的云螭步法学龙像龙,效虎似虎,在这林中辗转腾挪,也是游刃有余。 她已防着那神出鬼没的刺客就掩身在树干之后,掠过去的时候便隔开了三步之远,但身形掠过,树后没人。 贺兰娆娆情知对方已趁机窜开,而遁走的方向,只能是树干遮挡了自己视线的方向,于是身法一个调整,立即追了上去。 却不想,这时那大树的树干却动了。 又是一块斑斓的丝绸飘落,莎琳娜就像解了隐身术似的,出现在那里。 她往树后一躲时,根本没有趁机离开,而是用“木遁术”,就藏在了那里。 “不好!” 贺兰娆娆右肋已成空门,急急挥剑反撩,同时一个“斜插柳”,便要重施故技,再度跃闪开。 但是莎琳娜的突袭,就如方才一口吞下那只鸟儿的那条蛇。天籁小说网 阴柔、狠毒、凌厉! 贺兰娆娆跃开了,但莎琳娜的短匕,业已在她成功跃闪开前,刺中了她的右肋。 为了躲贺兰娆娆反撩的一剑,莎琳娜一击得手,也是立即侧翻,在满是败叶的地面上一个翻滚,单膝跪地,双手匕首一指前,一掩臀后,保持着一个继续进攻的姿态。 贺兰娆娆按了一下肋下,跃避及时,那短匕只刺出一个不深的剑创。 虽然流了血,却不过是皮外伤。 贺兰娆娆放了心,盯着这个保持着古怪的进攻方式的黑俏女人,冷冷地道:“假空空,原来你是个女人!” 这时候,她用的是原声。 莎琳娜一听,不禁讶然道:“空空儿,原来,你是个女人!” “你为何要冒我之名,和我空空儿有仇?” “仇比海深,不过,我没功夫与你细说,杀就对了!” 莎琳娜知道还有一个人进了林子,空空儿的那声大喝,说不定会把他引来,所以想速战速决,先干掉一个。 贺兰娆娆挥剑反击,二人这一番交手,莎琳娜便如一个鬼魅,一只幽灵,贺兰娆娆却是身随剑走,大开大阖。 她已经明白,这个女杀手极其擅长近身肉搏,要尽量与她拉开距离,方有胜算。 却不料,这样剧烈的动作,却正中莎琳娜的下怀。 激战十余合,贺兰娆娆突然眼前一黑,目不能视物。 贺兰娆娆大惊,手中剑舞得密不透风,急急后退了五六步远,直到靠住了一棵大树,方才停下。 她定了定神,复又恢复了视力,这才发觉,右肋下一片麻痹,竟然没有了知觉。 贺兰娆娆惊道:“你的短匕有毒!” 莎琳娜狞笑道:“你现在才发现,晚了!” 幽灵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头凶猛的猎豹。 莎琳娜尖叱一声,合身扑向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这一番激战,毒素迅速流遍全身,一经发作,便已不可收拾。 她想反抗,却发现此时麻痹了的已经不只是右肋,同时,她的视线也再度模糊起来,就像是太阳骤然落了山。 “我命休矣!” 贺兰娆娆心中惨然,这时却听一声大喝! 这声大喝,在贺兰娆娆听来极为遥远。 她的耳膜就像是骤然经历了大气压的迅速变化,所以听到的声音,也像是从极远的方向传来。 但是莎琳娜听着,却似近在眼前。 “看飞刀!” 一听这声大喝,莎琳娜立时撇了贺兰娆娆,身体旋风般一转。 她双手匕首舞得风雨不透,在身前一时竟像是幻化成了两轮光盾。 她的身形急退了七八步,方才收势,定睛一看。 却见一个玄衣蒙面人,搀住了贺兰娆娆已经僵硬的身体,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毒,中毒……” 贺兰娆娆只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便连驱动喉管的力量都失去了。 她还能够听见,却已目不视物,而且浑身上下,僵硬得连一根小指都休想再动弹一下。 莎琳娜见对手已经倒下了一个,不再对她构成威胁,不禁心中大定。 她娇笑道:“不知足下又是哪个?你我无冤无仇的,何必刀兵相见呢?” 她袅袅婷婷地往前走,媚笑道:“只要你把这个空空儿交给我,莎琳娜不胜感激!” 第133章 凶猛,辣手摧花 这句话刚一说完,莎琳娜便弹身而入,手中双匕划着诡奇的曲线,刺向唐治。 贺兰娆娆已经中了她的毒,必死无疑。 她还要唐治把人交给她作甚? 故作姿态,只是为了麻痹唐治而已。 幸好唐治反应够快,他曾随黑齿虎在深山老林中猎杀各种野兽,而且多是在夜间。 等黑齿虎不告而别后,唐治依旧坚持夜中狩猎,锤练本领。 所以,虽然他应变反应奇快无比。 唐治猎刀一扬,便迎向了莎琳娜。 “鬼方小公主?” “你听过我的名字?” “鬼王一家的情况,我倒背如流。” “哎呀,看来是有备而来,我还以为你是个为了赏金而来的江湖人,本想着把你收入帐下呢。” 莎琳娜向唐治抛了个媚眼儿。 可是不管两人对话,还是眉来眼去,却都是在险之又险的搏斗之中。 尤其是莎琳娜的双匕是淬过剧毒的,破一点皮儿,就有性命之忧,这场搏斗尤其显得惊险。 “解药!” 唐治一口猎刀,看不出是什么门路的武功。 在长期与各种野兽,凶猛的、阴险的、狡猾的、善于扮猪吃虎的……,各种野兽的搏斗中,唐治的技击技巧早已返璞归真。 “这么猴急干嘛,人家倒是想成为你的解药,可你太不解风情了呢。” 莎琳娜娇笑,可手中一对短匕,却是毫不留情。 “你不给,那我就自己取!” 唐治不知道这毒多长时间彻底发作,唯恐耽搁了,贺兰娆娆便要香销玉殒,手中一口猎刀,登时加大了攻势。 莎琳娜渐感吃不消了,她是刺客,跟武士正面硬碰,能撑到此刻,已是难能可贵了。 莎琳娜虚晃一招,转身就走。 唐治毫不犹豫,拔腿就追。 这一路上,莎琳娜奇招迭出,什么烟火弹、木遁术、土遁术…… 可是唐治应付过各种野兽,其中不乏擅长变色隐身的野兽,林中作战经验丰富无比,这些花招居然都瞒不过他。 莎琳娜暗暗吃惊,甚至动了爱才之心。 她是鬼方公主,而且她也有她的野心。 她想建立属于她的势力。 “那个叫空空儿的女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为她这般卖命?不如,你跟了我吧!不就是万两黄金么,我给你!甚至,连我也可以给你!” 莎琳娜一边逃,一边思量反击之策,一边笑靥如花地挑逗。 唐治闭口不答,提气紧追。 在换气闭气上,术业有专攻,他可比不了这个莎琳娜,如果一开口说话,身法速度就要受影响了。 莎琳娜一边变幻种种奇异身法和技巧,一边继续诱惑唐治。 “那女人很美吧?可是本公主也不差啊,而且我可是一位公主呢……” 莎琳娜用自己的身体诱惑他,毫无羞臊之感。 山中老人训练刺客,训练的不仅仅是刺客潜行匿踪、暗中杀人的手段,还包括心性的训练。 他手下的刺客,多是少男少女,而少男少女,是最容易为情所困的。 所以,打破他们的羞耻心,让他们破了情关,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因此,山中老人的刺客弟子们,早已滥交成风,将男女情事视作茶余饭后的一桩寻常消遣,不当回事。 莎琳娜虽是鬼方公主,可鬼方一族本也开放,又是自幼在山中习练刺客术,耳濡目染之下,她的裙带子也是松得很,早已不把这种事当成一种事了。 唐治依旧不答,闷头猛追,就像他当初在夜晚的林中,追杀逃窜的猎物。 莎琳娜眼见唐治不上钩儿,突然提气疾闪,加速掠去。 “嗖”地一下,莎琳娜又不见了。 唐治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她不可能这么快地逃走的,必然又是用了遁术。 唐治猛然停下,六识提高到最敏锐的境界,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莎琳娜先用了木遁术隐去身形,但她也知道,这瞒不了这个奇怪的蒙面男人多久,所以马上又用土遁术离开了原位,潜到了旁边的水潭边。 这不是一潭死水,但是却是一个流水在低矮处形成的一个大水洼。 因此,这片水洼极是平静,水面看起来近乎不动,水面上还长满了绿色的浮萍。 莎琳娜从岸边,悄无声息地潜下了水,闭气躲在了水中。 片刻之后,当唐治“搜索”了周围每一棵大树,以及可疑的地面之后,水面只荡开了一小片的浮萍,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儿,看不出丝毫破绽。 莎琳娜静静地蹲在水下,她的龟息之术,已经可以闭气三刻钟,呆在下边,一动不动。 这片水洼,就在唐治的来路上。 而唐治一旦找不到她,有可能随手选个方向继续追下去,也有可能掉头回去,照应那个中毒的空空儿。 两者中,回返的概率占了八成。 莎琳娜赌的就是这八成的胜算。 唐治果然往回走了。 莎琳娜从地面传来的极轻微的动静,加上水面上光线极细微的变化,捕捉着唐治的位置,到了! “哗~~” 莎琳娜一飞冲天,短匕准确地刺向唐治太阳穴的位置。 加上唐治的身高,她不仅算准了唐治的站位,就连他要害的位置,也一并考虑到了。 果然不愧是山中老人阿萨亲手训练的刺客。 但是,她没料到,唐治不是在侧身行走,而是走到这个位置时,就已面向了水面。 这可是她在水下凭着目识之外的能力,所无法感应得到的。 她舞动短匕刺去时,唐治正双手握住猎刀的刀柄,双屈半臂,以一股子寸劲儿,骤然斜劈面而下。 “铿~~~” 莎琳娜右手短匕脱手飞出,虎口崩裂,鲜血直流。 她腾空的身子也蓦然向下一沉。 “诶~~” 莎琳娜一声惊呼,身子还没落地,腰眼儿上就挨了一脚。 “砰!” 唐治曾经一脚踢断过一头狼王的腰,莎琳娜这小蛮腰吃了这一脚,整个身子都打横儿飞了出去,掠过那水洼上空,摔到了对面的草地上。 莎琳娜疼得几乎闭了气,但她知道,机会只在一息之间,强忍痛楚,翻身就逃。 可是,唐治已经鬼魅似的跟着掠过了水洼。 “砰!” 又是一脚! 唐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莎琳娜正翻身蹬足,双手撑地,一个准备听着发令枪响,来个百米冲刺的姿势。 唐治一脚就踢在了她的屁股上,莎琳娜又是一声惊呼,整个身子冲出去,先腾空飞出一丈多远,接着落在草地上,贴着草皮,哧溜溜地滑出去五六丈远。 莎琳娜止住了身形,艰难地一转身,半边脸颊都被野草汁液染成了绿色。 猎刀,锋利的刀尖,已然指在了她的咽喉上。 唐治冷然道:“解药!” 莎琳娜双手反撑着地面,努力将鼓腾腾的胸脯儿挺高,媚笑道:“人家说了,愿意成为你的解药啊,你随时来拿啊!” 只是,她却不知道此时半边绿脸儿,这一媚笑,说不出的古怪。 她咬了咬唇,媚眼如丝地道:“人家很厉害的,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莎琳娜说着,左足靴跟轻轻一磕地,足尖攸然抬出一节寸余长的刀尖儿,抬腿就向唐治撩去。 可唐治更快,一个野蛮人的“大地践踏”! “啊~~~” 莎琳娜一声惨叫,惊起飞鸟无数。 她的腿,断了! 第134章 试药,简单粗暴 这个男人,好狠! 莎琳娜不仅身材火辣,容颜俏美,而且她还贵为鬼方公主。 可以说,她的姿色、她的身份、她的刺客身份之神秘,让她充满了魅力。 少有男人不为她的魅力所征服。 即便是敌对者,也常常因为她是一位俏美高贵的公主,而对她礼让三分。 至少,即便生死相搏,也没有这么对待她的。 一脚踢在她的腰眼儿上,一脚蹬在她的屁股上,现在又毫不犹豫地踩断了她的腿,就像要踹断一截拿回去烧的劈柴。 这人,简直是疯的! 唐治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首先,他在山里杀了几年的猎物,虽然不是杀人,动手的快准狠,却已成了本能。 自己一旦受到威胁,便会本能地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进行反击。 其次,之前听谢飞平说过这个假空空儿所做的恶事。 虽然她是女儿身,淫辱人家新婚妻子的,很可能是她的手下而非其本人,但是她才是首恶。 当她做了这许多恶,她的美,在唐治眼里,便如腐肉一般恶臭了。 他,不是逐臭之蝇。 “解药!” 救人要紧,唐治没空跟她啰嗦。 莎琳娜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却发狠道:“你要杀就杀,我们鬼方,是不会放过你的!想要解药,没门儿!” 唐治没有废话,蹲身一撕,噗嗤一声,便撕开了她的胸襟,里边的诃子居然是湖水绿的,上边绣着荷花与鸳鸯。 莎琳娜酥胸半裸,却也不羞,只是愤怒地叫道:“你要做什么?” 唐治双手齐上,从她头上开始摸起。 一时间,发髻中的毒针、脖颈后的刀片、腰间的百宝囊,贴着大腿插着的分水刺,靴筒里的飞刀…… 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唐治不理那些杀人的暗器,将百宝囊一倒,里边的东西便稀哩哗啦地倒了出来。 里边有钱袋,装着几锭金银,居然还有一个软绵绵的小包裹,打开来却是几条新的月事带子。 金银唐治顺手就揣怀里了,月事带子扔到了一边的静水潭里。 另有一个捆扎成一束的带子,唐治解开来,就直了眼。 这是一条子弹带一样的长带子,上边一格一格的,插着一只只羊脂玉的小瓶子,但是所有的瓶子上边都没有标签儿,根本不知道每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莎琳娜嘿嘿冷笑,道:“我没给她淬立死的毒药,是为了将她拿去我哥的灵位前生祭! 你拿去试啊,这里边有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她一吃,马上就死了。” 唐治反而心安了,他最怕的是没有解药。 唐治问道:“哪一瓶是解药?“ 莎琳娜却道:“你究竟图她甚么?你手段够狠,功夫够棒,本公主很欣赏。我不介意你之前的冒犯,不如你跟了我啊!” 唐治不再说话,把那子弹袋一样的药带子往怀里一揣,提起莎琳娜,抓过她的短匕就往回飞奔。 莎琳娜不死心地道:“我也是女人,比她差哪儿了,你若追随我,我不但许你富贵荣华,而且……不介意与你同床寻欢。你摘下面巾让我看看啊,要是长相也不赖的话,我让你做鬼方驸马也不是不可以的。” 唐治冷冷地道:“我对当鬼驸马没兴趣!” 他提着一个人,仍是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回到贺兰娆娆倒下的地方。 唐治扔下莎琳娜,试了一下贺兰娆娆的鼻息,还有气儿,唐治不由一喜。 莎琳娜想在四哥灵前生祭贺兰娆娆,所以用的这毒是山中一种奇蛇的毒液,它能迅速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让人如同一只石胎木雕,动弹不得,但是却能意识清醒。 莎琳娜想让她活着,让她意识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胸膛被剥开,直到心脏被人攥住,从她的胸膛里硬生生地拽出来。 却不想,因为唐治的出现,反倒成了贺兰娆娆最后的机会。 唐治放下贺兰娆娆,一伸手,就把莎琳娜拖了过来。 莎琳娜仍在进行努力说服:“只要你归顺我,我就让你做鬼方驸马。我四哥死了,其他三个兄长,母后都不大看得上,只要我愿意争,母后也会支持我的。 到时候,我让你做鬼方的王。怎么样,权利、富贵、还有我这个美人儿,全都归你,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她?” 唐治试贺兰娆娆鼻息的时候,已经揭下了她的浅露。 莎琳娜看了眼贺兰娆娆,撇嘴道:“也就比我白了点儿,其他的,有什么区别?” 莎琳娜舔了舔嘴唇,媚笑道:“但是我敢保证,她床上的功夫,一定不如我。归顺我,我可以让你尝到极致的……啊!你干什么?” 唐治把她拉过来,举起她那柄蓝汪汪的短匕,就在她手臂上刺了一刀。 这一刀真没收力,直接把她的手臂钉穿在地上了。 唐治将那“子弹带”刷地一下铺在地上,抽出第一只玉瓶儿,问道:“这瓶,是不是解药?” “你个疯子!你混蛋!你别落在本公主手上,不然的话,本公主拿你点天灯,我会把你倒吊在旗杆儿上,浑身裹上浸满酥酒的布帛,从你的脚开始点,让你看着自己的脚,像蜡烛一样一点点地融……唔,呸呸呸!咳咳……” 莎琳娜公主还没说完,唐治已经一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倒了半瓶药沫子进去。 “你疯了你,混蛋!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第四瓶,快给我吃第四瓶,这毒见血封……” 说到这里,莎琳娜已经脸色胀如鸡血,憋的说不出话来。 唐治立即抽出第四只玉瓶儿,拔下塞子给她灌了半瓶。 见她满嘴干粉面子咽不下去,唐治摘下一只大树叶子,从旁边小水洼里掬了点水,也不管干不干净,便灌到了莎琳娜嘴里。 莎琳娜这解药还挺有效,不消片刻,肿胀通红的面孔,开始迅速恢复正常。 但是,这时刚灌下去的毒药解了,之前那一短匕所中的蛇毒却开始发作了,莎琳娜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中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唐治又抽出第二只玉瓶,拔下塞子就往莎琳娜嘴里灌。 莎琳娜终于怕了,这回再中了毒,想说话都说不了了,到时来不及解毒,岂不是死定了。???.23sk. 可这时她已经说不了话了,再迟片刻,就要跟贺兰娆娆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莎琳娜满眼惶急地看着唐治,目中充满了乞求之色。 唐治手中的玉瓶凑到了她的唇边,忽然一顿,道:“这个不是?” 莎琳娜趁着眼睛还能动作,急急眨了两下眼。 唐治又抽出第三瓶,道:“这瓶?” 莎琳娜又眨了两下眼。 贺兰娆娆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视物,但听觉还在,听着旁边二人的对话,知道正发生着什么,贺兰娆娆心中说不出的激动。 这毒古怪的话,几乎全身的功能都被停止了,唯有听觉,反而变得更强,心跳也跳得更快,仿佛擂鼓一般,不停地提醒她:你还活着。 “这瓶?” 换到第八瓶时,莎琳娜的眼睛闭上了…… 她已经撑不住了,闭眼的一刹那,她的心中满是绝望。 完蛋了! 来不及告诉那个疯子,哪瓶才是解药了。 一旦他试错了,又不知道该用哪瓶解药解毒,自己这条命,就扔在这儿了。 空空儿,也将随她一起死,她算是成功地为四哥报仇了。 可是,她也要死了! 她知道总有一天,谁都会死,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窝囊地死。 莎琳娜不情不愿地合上了眼睛,唐治盯着剩下的三瓶药,陷入了沉思…… 第135章 情急,小谢用计 莎琳娜变成活死人了,跟贺兰娆娆一样。 此时,还剩下三瓶未试的药物。 方才用错的毒药,有的是几种共用一种解药,有的是单独一种解药。 所以,下一瓶如果他用错了,是毒药,而且找不到对症的解药,那么,莎琳娜就会死。 但贺兰娆娆呢?她要是一直是这个活死人状态还好,可以慢慢寻医问药,但是唐治从她寂然不动的身体,却越来越高的体温及心跳判断。 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她的身体一直会内脏器官的衰竭而死。 还剩下三瓶,哪一瓶是呢? 唐治心乱如麻,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努力寻找着一切可以排除选择的办法。 忽然,他想起了莎琳娜方才无力地阖上双眼时,那无比绝望的眼神儿。 绝望…… 所以,他正拿着的这瓶,应该不是,不然的话,她该是惊喜的眼神。 如果是下一瓶儿呢,明明下一瓶就是了,可她却已来不及向他示意,应该会有一些焦急、懊恼的神情吧? 可她,只有绝望! 唐治把手中的这瓶药放下了,拿起了最后一瓶。 他拔下塞子嗅了一下,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就像吃了一口芥茉似的,眼泪都要熏出来了。 唐治又有些犹豫了,这真是解药? 怎么感觉像是穿肠的毒药! 不管了,先用莎琳娜试药,如果不对,我用倒数第二瓶! 想到这里,唐治一捏莎琳娜的下巴,让她的小嘴儿强行张开,将药瓶一倾,食指在玉瓶上点了几点,一抹辛辣刺鼻的药粉,便灌入了她的口中…… …… 皇帝行在,唐停鹤站在宫殿之外,不满地道:“我是卫尉少卿,全权负责皇帝的安全。而且,我还是会谈副使,我又是皇帝的堂兄,我要见皇帝,谁敢拦我!” 守在门外的,是谢家的人。 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唐少卿,陛下吩咐了,他谁也不见,您还是回吧。” 唐停鹤大怒,道:“什么意思,你们谢家这是要造反么?居然软禁天子,不许我这和谈副使与皇帝的堂兄和他一见?” 唐停鹤退了两步,猛然拔出剑来,喝道:“给我闯,谁敢拦阻,杀无赦!” “唐少卿好大的脾气,这儿可是谢家,不是你的朔州城!” 唐停鹤的一阵子大吵大闹,已经惊动了不少谢家人。 这些男男女女并不住在划归皇帝行在的这处院落,但是听到吵闹声要来一看究竟,谢家的护卫自然也不会阻挠。 一听唐停鹤要硬闯,谢家人不干了。 谢家七爷谢自然,冷笑地开了口。 但是唐停鹤感觉自从到了卢龙,情况开始有些失控了。 唐治不太听话了,谢家的态度也有些暧昧。 他必须得有所作为了,否则,整个局势,他将再无法把握。 唐停鹤把牙一咬,不理谢自然的指责,吩咐他的侍卫们道:“冲!” 这些人都是唐、安两家的嫡系,自然唯命是从。 当下一群兵将拔出兵刃,就要冲进宫去。 “你们谁敢进来!” 房门一开,谢小谢走了出来。 谢小谢这模样儿,可真够瞧的,那身尚宫的官服,明显是匆匆套上的,腰间的革带还没系好呢。 她的领口也松着,没来得及整理好,透着一痕雪白,还有性感的锁骨形成的锁骨上窝。 她的一头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头上偏生还扣了官帽,官帽儿也是歪的,显然是匆匆扣上,来不及扶正。 最主要的是官帽虽然戴在头上,一头如瀑的秀发却是披在肩后,这就…… 一瞧谢小谢这副模样儿,唐停鹤和谢家那些老老少少,个个目瞪口呆。 谢小谢无法追踪到唐治的行迹,只能回到“行在”等消息。 她当然不能让唐停鹤知道唐治不在宫中,情急之下,她又没有模仿唐治口音的本领,只好出此下策了。 如今被人一看,尚未经人事的谢小谢,羞不可抑,小脸儿通红。 得,这一下,更像那么回事了。 哦……原来皇帝在…… 真相只有一个! 这是……皇帝和谢尚宫在…… 唐停鹤心中惊疑不定。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则是心里酸溜溜的,后来居上啊她,这个小浪蹄子,表面上看来一本正经的,啊呸! 嘁!这么高的个子,他也要,真是饥不择食! 唐停鹤暗暗鄙视,不过疑心倒是消解了。 男人一触即发的时候,的确是不管不顾的。 只要他不是诚心想脱离唐家的掌控就还好。 唐停鹤吁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原来谢尚宫在这里,鬼方王后即将抵达卢龙,本少卿要请陛下出城相迎,以示我大炎敬意。还请谢尚宫传奏于天子。” 谢小谢晕着脸儿,强作镇定地道:“不必了。鬼方王后将至的消息,本官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禀奏陛下。 陛下已经明白表示,大炎四海之主、天下正朔。而鬼方,不过是西北一隅一个部落联盟。大炎是君,鬼方是臣,君没有迎臣的道理。” 唐停鹤气笑了,没错,大炎当年,的确是这么牛。 可你这此大炎非彼大炎啊,你摆的什么谱儿啊。 唐停鹤道:“今非昔比,况且,鬼方王子继九骨不仅死在我大炎,鬼方更有意借兵助我大炎却贼,这般时候,皇帝礼贤下士,有何不可?” 谢小谢道:“只怕天下人不这么看。” 唐停鹤不耐烦了,道:“你让开,我亲自与皇帝分说。” 谢小谢急了,往前一挡,道:“陛下此时什么人都不见,卫少卿莫要放肆!” 唐停鹤气得都要骂人了,就算你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身子,我也是男的,你怕甚么? 人家谢小谢都敢出来,你倒做了孬种! 这时候,谢七爷等人也反应过来。 在谢家,还能让谢家的面子丢了? 再者说,看小谢这样子,怕是跟皇帝已经……嗯嗯啊啊……了。 小谢终于有人要了,喜大普奔啊! 要这么说,大炎天子不就是我们谢家的女婿了? 自家人当然要帮自家人。 谢七爷与谢家一帮男男女女呼啦啦地就冲了上去。 谢七爷站在最前面,指着唐停鹤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道:“在我们谢家,我看谁敢放肆!” 后边,那些堂姑表嫂三姨四妗子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住了谢小谢,七嘴八舌地表示关心。m.23sk. “小谢呀,你这是……你跟皇帝……” “什么时候的事儿呀,你们有多久了?” “小谢呀,皇帝是真心喜欢你的吗?你放心,你可是咱们谢家的人,皇帝要是不给你一个说法,我们可都不依。” 唐停鹤眼见如此模样,气极而笑,提高声音道:“好好好,这件事,我会禀报家父和安伯父的,谢家,就算在卢龙,也不能一手遮天! 陛下,你能倚靠的,是我唐安两家,莫要以为做了谢家的女婿,便自废了左膀右臂!鬼后进城在即,陛下不去,臣却不能失了国礼,待迎了鬼后回来,再与陛下分说!” 唐停鹤说罢,拂袖而去。 这一下谢小谢的七大姑八大姨更来劲儿了,嫁过人的妇人,那是什么都敢说的,问的问题五花八门、天马行空。 谢小谢吃不消了,匆匆挣脱出来,便逃回了皇帝的寝宫。 因为逃得匆忙,临进门时,脚还在门槛儿上绊了一下,看在外面众人眼里,却似腿儿酥软之故。 这……本来白昼宣淫,就挺那啥的。 小谢还又进去了! 虽说你好不容易有个男人看上了,心情急切了些,可这……也太没羞没臊了吧?亏得没外人看见,这…… 很丢人的呀菇凉! 谢家内宅的一众男女,腹诽不已。 第136章 必杀,待死之囚 鬼后塔娜的人马到了卢龙。 唐停鹤策马出城,于十里亭处相迎,尽显礼遇。 塔娜坐在车中,懒洋洋地剔着手指,瞟一眼车前站立,玉树临风的唐停鹤一眼,慢条斯理地道:“你,是唐浩然的儿子?” 唐停鹤微笑道:“北朔王,正是家父!” 塔娜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溜溜儿地一转,轻笑道:“本后,就看不惯你们南人的这种作派,脂粉气浓了些。不过……脸上有了这道疤,却有了几分英气,还算叫人看得入眼。” 唐停鹤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气质风度,却被这个鬼方女人贬得一文不值。 倒是他脸上的疤,他心中永远的痛,却被这个鬼后赞赏了一下? 看了看鬼后那成熟的像一枚快要裂开的水蜜桃儿似的身材,唐停鹤不无恶意地想,这样的女人,怕也只能壮成野马一般的汉子才能征服了她。 鬼王达弥皓惧内,怕就是因为满足不了这匹欲壑难填的胭脂马吧? 唐停鹤轻咳一声,道:“王后远道而来,不胜辛苦。停鹤忝为大炎和谈副使,前来相迎。城中已备下馆驿、酒筵,为王后接风、洗尘。” 鬼后欣赏着自己长长的指甲,头也不抬,懒洋洋地问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在那里相候么?” 唐停鹤有些尴尬,道:“陛下偶染小疾,身体不适,要等正式和谈时,才与王后相见。” 阿木达尔大喝道:“我母后亲至,你们那小皇帝居然如此托大?不来相迎也就算了,接风宴也不露面,好大的架子!” “这位是……” “鬼方大王子,阿木达尔!” 阿木达尔鼻孔朝天,傲然答道。 唐停鹤硬着头皮道:“我们陛下,的确是偶染小疾,身体不适……” “那就算了,你们这城,我们鬼方人从未打进去过!” 鬼后抬起眉眼,看了看远处的高大城池,轻轻舔了舔丰润的嘴唇,道:“所以,我就不进去了。什么时候我想进了,我会带兵打进去!” 唐停鹤神色一窒,心中暗想,打进去也好,你最好把卢龙城里的人杀个干干净净,把那谢家的根基,一股脑儿给刨了。 唐停鹤陪笑道:“城中馆驿……” 鬼后道:“我住惯了帐篷了,乌力罕,扎营!” 二王子乌力罕答应一声,得意地瞟一眼大哥阿木达尔,挥手大喝道:“就地扎营!” 鬼方士卒纷纷行动起来。 唐停鹤见状,只好道:“既如此,那停鹤叫人把酒席搬到这儿来。” 鬼后不置可否,柳腰轻折,钻出车轿,一个鬼方大汉立即冲到车前,双膝跪地,双手扶地,稳得如铁铸的一般, 鬼后的靴子,踩在他的背上,袅袅婷婷地下了地,一双美目四下一扫,满意地道:“此地风景不错!” 随后,她便四下游走起来。 唐停鹤挥手,示意随从赶紧派人回去,将酒席搬到这里,然后陪着笑脸,屁颠屁颠地向塔娜王后追了上去。 但是阿木达尔和乌力罕左右一夹,正好将他挡在后面,隔着一层,卑躬屈膝的。 这大炎的和谈使者,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却如此的没有体面。 “精周”的沙牛儿见了,不禁暗暗摇,就从这唐停鹤,就可看出,这所谓的大炎,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鬼方,一定要示友好于大周,才是鬼方光明的前途啊! 可是,大周的丘神机大将军一旦打了胜仗,大炎就更是有求于鬼方,鬼后能拿到更多的好处,也就更加倾向于大炎。 这,实在是个死结。 至于丘神机打败仗,“精周”的沙牛儿是想都不会想的。 大周天下无敌! 大周的兵威加宇内,名扬四海,怎么可能会败? …… 六音山上,山窟内火焰熊熊,一只烤全羊已经烤得表面金黄,吱吱冒油。 浓烈的肉香飘溢在山窟内,久久不去。 四师兄咽了口唾沫,道:“天都快黑了,莎琳娜怎么还没回来?” “我们不该让她一个人行动的。” “莎琳娜艺高人胆大,向来独自行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许是她杀得兴起吧!” 另一个师兄弟道:“莎琳娜的刺客术,比你我都要高明。而且,谁也不会想到,‘空空儿’会在他们的闹市大街公开露面,不会有危险的!” 四师兄搓了搓手,道:“说的也是。莎琳娜还没见识过南人的繁华大城,想来滞留城中见识一番也是可能的。来,给她留条羊腿,咱们开吃!” 有人掏出腰间短刀,麻利地在羊肉上划动,刀刃游走,毫无迟滞感,完全没有碰到一点骨头,已经将一条十多斤重的羊腿卸了下来。 …… 此时外面还只是昏黑,谢家的地牢里,已经燃起了火把。 松油的火把,噼啪地作响,让这静寂的地牢,显得格外安静。 莎琳娜已经苏醒了,只是这毒的副作用,让人身体酥软,现在还没有力气。 她看着栅栏外的唐治,唐治举着一根火把,松一般挺拔在那里。 莎琳娜喘息地道:“我的遁术,向来神鬼莫测,而且我潜入水中闭气那么久,毫无迹象,你是怎么预判我藏在水中的?” 唐治淡淡地道:“排除法而已。我确定,你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溜掉,而其他所有可能的所在,我都查过了,那就只剩下水下了。” “就这?” “咳!我看过很多电影,里边的杀手,都喜欢藏在水里。毕竟,那种地方连气味儿也能隐藏,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的足尖藏了淬毒的尖刃,你也预判到了。” “对,电影里常见。” 莎琳娜满腹纳罕,电影是个什么玩意儿,一本关于刺客术的秘笈? 唐治道:“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等你再重见天日之时,就是你的死期!所以,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唐治说完,转身就走。 莎琳娜支着手肘挣扎着坐了起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吗?” 莎琳娜脉脉含情地看着唐治:“我喜欢强者,你的本领、你的心性,都够强!所以,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向你发出邀请! 只要你点头,我,还有权势、地位、富贵荣华,便都是你的!” 唐治举着火把,慢慢地转过身。 栅栏里边的女人披头散发,半边蹭了绿草汁的脸已经肿了起来,那副阴阳脸儿的模样,好不狼狈,可她还不自知,犹在故作媚态。 唐治笑了笑,道:“莎琳娜公主,你必须死!” 他的声音清朗、冷静而有力:“就算鬼方倾国之兵,就算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你,我说的!”m.23sk. 莎琳娜爆发了,尖叫道:“那你动手啊,还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唐治平静地道:“杀你,是为了给一些人一个交代! 所以,你不能这样死,你得接受明正典刑! 你知道什么叫明正典刑吗?” 莎琳娜又羞又怒,死,她尚且可以接受。 但她堂堂一国公主,如何能接受所谓的明正典刑。 她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唐治道:“我以前是。不过现在,我就是这里的法,所以我更要维护它!” 莎琳娜目芒一缩,惊疑地道:“你……究竟是谁?” 唐治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渐行渐远地传来:“我,才是杀了你四哥的空空儿,同时,我也是大炎的皇帝!” 唐治举着火把走了,带走了密室中最后一缕光。 第137章 三人,亭中之对 唐停鹤在所谓的接风宴上受到了羞辱。 他没有受到一点平等的待遇。 他叫来的酒席,被鬼后吩咐士卒们吃了。 高高的篝火旁,鬼后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刀切着盘中肥美的牛肉。 唐停鹤的位次,也在两位王子和特勤沙牛儿之下。 沙牛儿倾向大周的态度尽人皆知,不过他却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被杀。 因为,鬼方的所有官员,都是靠自己身为一个部落的首领身份,以及他的部落实力强弱而决定的。 他不仅仅是由鬼王任命的一名官员,所以除非有他实质性的背叛行为,否则谁也不会轻易动他。 在鬼方,普通的百姓可以随意杀害,可这些有着部落酋长和官员双重身份的贵族,却是谁也不敢肆无忌惮轻易杀害的。 酒宴到了一半时,押后阵的三王子裴甘丹到了。 阿木达尔甚至还想让唐停鹤再退一席,给他三弟让出位子来。 幸好裴甘丹谢绝了大哥的美意,否则的话,唐停鹤在这场接风晚宴上,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宴会一结束,唐停鹤就强自保持着风度向鬼后告辞了。 回来之后,唐停鹤羞恼之下,半宿没睡,辗转反侧的折腾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等他醒来,已经近午,唐停鹤红着一双眼睛就再度赶去了皇帝行在。 唐治正站在院中小亭里,与谢小谢说话儿。 唐治赌对了,试药成功后,马上给贺兰娆娆解了毒,然后把两人都带回了谢家。 有谢家人的接应安排,出入“行在”,唐停鹤派驻在“行在”护卫的守军,根本没有发觉。 由于贺兰娆娆全身酥软,没有力气,唐治把她送回住处后,便去看了看被押入地牢的莎琳娜,然后便回去歇息了。 带了两个人回城,哪怕都是百十来斤的姑娘,不重,这一路下来,可也够累的。 但是清早起来,他就发现不对了。 侍候起居的是整天望梅止渴的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四女今天似乎格外地幽怨。 等他走出房间,发现碰到的谢家的丫环奴婢,谁人瞧着他,神色都带着些暧昧。 尤其是唐治因为劳累,虽然睡了一晚,还是脸有倦容的样子,看在那些人眼中,暧昧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 接着,谢家的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找各种借口与他接近、攀谈,语气里透着一种热络。 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只是保持着敬意的皇帝陛下,突然变成了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 这不对劲儿! 绝对不对劲儿! 可唐治又不知道该如何询问,要问,大概只有一个人可以问了,那就是谢小谢。 可是奇了怪了,昨儿太晚了没看见她正常,都这时候了还没看见她,这不合情理啊! 两人都已定情了,他昨儿去追杀“空空儿“,谢小谢不担心? 他暴露了从未展现的实力,谢小谢不好奇? 唐治隐隐觉得,可能问题就出在谢小谢身上! 于是,他便命人去传谢尚宫来。 谢小谢,来了。 一看到唐治,她就面红耳赤,羞得眼睛都不敢抬。 昨儿逃回房去,匆匆整理好衣装,再离开皇帝行在时,她就没有片刻的消停。 谢家是个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家里人实在太多。 谢小谢又是个好脾气的,所以不管亲疏,能跟她说上话的人也多。 谢小谢的闺房门庭若市,川流不息。 谢小谢不能说破唐治的行藏,这本来只是为了消解唐停鹤疑心的举动,她就只能默认属实。 她想默认,可是谢家这些亲族不干啊!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不刨根问底,怎么能熄灭她们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她们问,谢小谢不答。 谢小谢不答,她们就自己猜。 少女变成妇人,是一道坎儿。 迈过这道坎,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她们敢说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 由着她们自己猜想,只比谢小谢想象的更露骨、更刺激、更羞不可抑。 幸好,这时候谢父谢母赶来救场了。 谢小谢刚松了口气儿,谢父吹胡子瞪眼的赶走了一众亲戚,向妻子递个眼色。 然后,谢父避出去了,谢母又开始了细致入微的盘问。 昨儿这一夜,可真把谢小谢难为的够呛。 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家的,人家问的许多事情,她也一知半解的,甚至都没听说过,如今听了,难免产生联想。 这一想,便是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以至于,昨儿夜里,还做了一夜稀奇古怪的梦…… 及至天明,她不但没有休息好,一想到要见唐治,还有些难为情起来。 如今唐治使人来传,谢小谢实在捱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唐治。 可一见了唐治,她又羞涩起来,吞吞吐吐的,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昨日搪塞唐停鹤的举动。 唐治见了,反而更加发奇,正要抓紧追问,唐停鹤便来求见了。 “宣他来此。” 待那报信的宦官退下,谢小谢才情急地道:“陛下,昨日下午,唐停鹤便来过了。他要请陛下一起去迎鬼后,当时陛下尚未回宫,下人们挡不住唐停鹤,臣无奈,只好……” 谢小谢羞答答地把她搪塞唐停鹤的手段说了一遍,忸怩地道:“陛下一会儿见了他,可莫要说露了才好。” 唐治这才明白今儿一大早,那些人奇奇怪怪的神情因何而来。 唐治笑道:“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小谢,你也不必羞窘,你我情缘已定,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么?” 谢小谢更羞涩了,嘴硬道:“臣……哪里是为此羞窘,只是擅作主张,未能请示陛下,心中……有些忐忑。” 这时,唐停鹤已经急急走来,唐治一见,马上出小亭迎了上去。 走过谢小谢身边时,唐治步子一停,微微凑过脸儿去。 小谢会意,轻轻一屈膝,便把刚煮熟的蛋清儿般晶莹软嫩的脸蛋儿凑了过来。 唐治暗叹,只见过林志玲光着脚儿为人伴舞,屈着双膝为人颁奖,我唐从心又不是三寸丁、谷树皮,却也有叫女人屈膝相就的一天啊。 就……离谱! 但是,偏偏挺自豪的怎么办? 唐治贴着小谢元宝似的精致耳朵低声笑道:“那一日你不害羞的话,御书房里,我们便已成就好事了。” 谢小谢顿时红晕满颊。 唐治趁机在她颊上香了一吻,哈哈大笑地向唐停鹤迎去。 在唐停鹤的角度,却只看见唐治向亭外走来,走到小谢身边时,她便乖巧地矮身迎上去,微微侧着脸儿,受了唐治一吻。 唐治这傀儡皇帝,做得好不快意! 唐停鹤目欲喷火,想起昨晚所受的屈辱,双重的怒气值叠加,大步流星就向唐治冲去。 “陛下!臣……” 唐停鹤嗔着双目,正要发作,唐治先发治人了。 “唐副使!你与鬼方王后,究竟是怎么交涉的?如今都什么时辰了,她既已到了,难道第一件事,不是该来拜见朕么?” 第138章 合理,正理歪理 唐停鹤一呆,一时竟无言以对。 唐治愈发地愤怒了:“唐少卿,我们现在的确还很弱小,的确还只拥有朔北五州之地。但是,就这力量,若只用来守,也绝不是区区鬼方所能威胁得了的。” “可是……” “更何况,我们是天下正朔,哪怕现在再弱,那也是天下正朔。” “这有……” “天下间,不知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那又……” “如果我们卑躬屈膝、辱了国格,那就会让所有人失望、鄙视!结果会如何呢?” “不是,我……” 唐治踏前一步,痛心疾首地道:“他们就会对我们失望,我们就会失去天下正朔这个法统!” “你听我……” 唐治沉声道:“要知道,民心所向这件事情,它的作用可能不如一支大军的势如破竹显得那么明显,可它却在潜移默化中左右着天下局势啊!” 唐停鹤深吸一口气,他觉得,不能跟唐治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 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不能摆在台面上讲的。 唐治揪住大义名份在这胡扯,如果他讲出赤裸裸的利益关系,这儿可是谢家,谢家的耳目众多。 而他,又是北朔王世子,未来的北朔王,不!未来的大炎皇帝! 绝不能授人口实,给自己留下政治污点的。 呵,你想用道德打败我? 唐停鹤精神一振,冷笑连连地道:“陛下,臣今日来,非为鬼方王后之事。” 唐治一听,立即笑容可掬,道:“堂兄有什么事吗?走,咱们到政事堂,喝着茶,慢慢说。” “不必了!” 唐停鹤阻止了唐治,瞟一眼站在亭中的谢小谢,提高声音道:“陛下要不要迎接鬼后,自然是由陛下作主。但臣也有进谏之权!” “那是当然!” “所以,昨日臣前来请示陛下!” “嗯,朕知道这件事。” “可是,当时陛下在干什么?” “这个,有些事,是能做不能说的,唐少卿……” “陛下,你在临幸谢尚宫!” 唐停鹤声严色厉,义正辞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堂堂一国之君,白昼宣淫,传扬出去,陛下就不怕遭人耻笑,四海失望吗?” 谢小谢听得又气又羞,这事儿被人拿来说事儿,岂不羞人? 更何况,她可一点腥儿都没沾着,却被人三番五次拿这事儿来说,又羞又觉得亏得慌。 唐治脸色一正,道:“孰伦之礼,乃人伦大礼!有何不妥呢?” “陛下,您白日……” “白日还是黑夜,兴之所至使然也。哪本圣人经典里说,白日不能孰伦了,还请堂兄指教。” “这……” “话说,令尊不行孰伦之礼的话,朕又哪来的堂兄你呢?” “我是说时……” “朕贵为天子,如今也只一后一采女,便是临幸了谢尚宫,后宫里也只三个女人,多乎哉?” “臣说的重点是……” “重点是什么?重点是,要有子嗣!” “子嗣?” “朕为天子,可迄今一无所出……” 说到这儿,唐治就想哭,他本来早就可以开枝散叶,后宫里一堆大肚婆的,究竟是为什么搞到现在这种状况? 他这个皇帝,居然还是一个初哥儿,谁信? 唐治也悲愤了:“储君,国之根本。朕若无后,谁肯归附于朕,谁肯为朕卖命?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求的是封妻荫子,富贵荣华,可这皇帝若是无后,天知道他千秋万岁之后,谁人继承江山,自己前途如何? 朕在深宫,只等和谈,无所事事时,与心仪之女行孰伦之礼,谁敢说三道四?” 谢小谢听得“心仪之女”,不由得心中一甜。 唐停鹤听了唐治这番歪理儿,开始气得浑身颤抖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如云中仙鹤,不同凡俗。 可是自从认识了唐治,他几乎每一次都要被羞辱或挑衅得火冒三丈。 偏偏唐治把话说的滴水不漏,歪理无数,他想反驳,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 唐治颜色一缓,忽然笑道:“婚义七礼,最重要的一环,不就是这孰伦之礼呢? 所以,它看似无礼,但它却是我人族繁衍生息之大礼。只是因为过于私密的事,不宜宣诸于口。” 唐治忽然一把揽过唐停鹤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堂兄是当世大贤,风流倜傥,可莫学那酸臭儒生,愚腐不堪。 对了,朕听过一个笑话,倒是可以说给堂兄听听……” 唐治揽着唐停鹤向外走去,谢小谢眼看着二人越去越远。 唐治亲亲热热地对唐停鹤道:“话说,一书生新婚,此人十分讲究一个礼字,便彬彬有礼地对新娘子说:‘娘子,吾欲云雨,不知娘子尊意允否?’ 新娘子羞羞答答地说:‘郎君尽管从心所欲!’ 书生大悦,便长揖一礼,斯斯文文地道:‘既蒙俯允,便请娘子展股开肱,学生要无礼又无礼矣’,哈哈哈哈……” 唐停鹤的脸皮子一阵抽搐。 唐治挤眉弄眼地道:“堂兄你说,他愚不愚,腐不腐,哈哈哈哈……” 唐停鹤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甚至搞不清这个唐治究竟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在山里关傻子,脑子不清不楚。 所以这喜怒无常、装疯卖傻的行为,竟才是他的本质? 等唐停鹤离开唐治所住的院落,才发现自己今儿来的目的,竟是一点也没有达成。 唐停鹤咬了咬牙,心中暗忖,我得赶紧修书一封告诉父王,待这里和谈有了结果,立即催促唐治回朔州。 这个人是一匹野马,不可琢磨,久置于外,恐生事端。 至于眼下的困难,他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却是不想对父亲吐露半句的。 他是北朔王世子,是唐浩然的骄傲。 如果有点事儿就马上求助于父亲,他的高傲与自尊,是不允许的。 想到这里,唐停鹤长吁了一口气。 他正要离开“行在”,目光一闪,忽然瞥见一道俪影,唐停鹤登时眼睛一亮。 裴采女! 贺兰娆娆正由初雪、绿蓉两个宫娥陪着,在苑中缓缓行走。 她身上的毒已经解去,但是因为她拖延的时间比莎琳娜长得多,所以恢复也更慢。 这时就像大病一场之后似的,身子虚弱的很。 不过要想快些恢复,自然不能一直卧床,得让气血流动起来。 想着昨日未能亲眼所见,却是亲耳听见的唐治营救她的过程,一股暖意,在她的心中轻轻流动。 她正缓缓而行,唐停鹤摆出一副最无懈可击的风度,从前方花木中走了出来。 肩头拂过花枝,还有几瓣落花,洒在了他的肩上。 长身玉立、衣带飘飘,当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 看到贺兰娆娆,唐停鹤笑了。 只一笑,便牵动了眼角下蜈蚣状的肉色伤疤,那半边脸儿的笑,因为肌肉牵动的不自然,便也露出几分狰狞之意。 人家游本昌老爷子,演技高超,可以做出半边脸儿哭、半边脸儿笑的表情来。 唐停鹤唐公子却不用演,只是一笑,便半似谪仙、半如魔子了。 “唐少卿!” “裴采女!” 宫中妃嫔也是有品秩的,并非只要沾了皇帝的边儿,外臣就一定得先向你行礼。 当然,作为皇帝的枕边人,级别再低,外臣大多也会保持相当的尊重,这也是人之常情。 裴采女的品秩比卫尉少卿要低,所以,她先福了一礼。 “呵呵,裴采女!” 唐停鹤扫了眼初雪和绿蓉,道:“本官要和裴采女说几句话。” 二女一听,自然明白,连忙蹲身福礼,然后远远地退开。 贺兰娆娆眨眨眼,道:“唐少卿,唤住妾身何事?” 贺兰娆娆如大病初愈,眉眼间微显憔悴,脸色也略显苍白。 如此一来,她便有了几分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风韵。 而唐停鹤最喜欢的,恰恰就是清丽娇丽、弱不禁风的女子。 这一看,不由得心中一荡,便不是为了报复唐治,也有了勾搭她的心思。m.23sk. “秀儿姑娘,上次与姑娘校场一番攀谈,令停鹤如沐春风,思想至今……” 要见到裴采女一次不容易,由不得他小心试探,缓缓接近了,唐停鹤说的便也露骨起来。 “停鹤时常想起姑娘的音容笑貌,夜不能寐时,便做了一首诗。正要赠与姑娘。” 夜里想着人家一位女子睡不着觉,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贺兰娆娆见他故作姿态的德性,段位比起在神都洛邑勾搭她的一些自视清高的公子哥儿们,实在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有点想吐。 唐治已经决定留在卢龙,不回朔州了,似乎,不必再虚与委蛇? 不过,转念一想,贺兰娆娆觉得,唐治越是滞留卢龙不归,越需要她了解清楚朔北那边的一些机密动向。 眼前这个蠢货,倒不失为可以利用的一个工具。 想到这里,贺兰娆娆便露出又惊又喜又羞的神情来,低声地道:“是……是写给妾身的诗吗?” “正是!” 唐停鹤从袖中摸出一只叠成飞鸟状的纸片,贺兰娆娆一把夺了过去,藏在袖中,然后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样子。 唐停鹤有些遗憾,在这种地方,实在没办法施展更多的勾搭手段。 他本想借着递诗的机会,在她掌心用小指勾上一勾的。 那样的话,就跟捏到了少女的小脚,还没被她拒绝一样,基本上就算是“确定关系了”。 “人家回去,会仔细拜读的。” 贺兰娆娆低眉羞眼,忸怩地说完,转身就逃也似地走开了。 再不走,她怕忍不住吐了。 唐停鹤手段还没施展多少呢,一见她要走,赶紧便道:“陛下要忙于国事,姑娘若闲暇时,可以出去一游。卢龙有阳山列屏、孤竹风清、千松叠翠、钓台月白诸般佳景,停鹤愿为向导!” 贺兰娆娆脚步一停,低低回首,轻轻道:“人家晓得了!” 这回眸羞怩一笑,只把唐停鹤看得魂飞魄散。 这小女人风情呈露时,可比安青子那副总是清清冷冷的面孔动人多了。 唐停鹤兴冲冲地回到自己住处,一进门儿,便有门子呈上拜贴。 打开一看,却是他送给孟姜的那幅画有了回信儿了,孟姜回信,要设宴答谢。唐停鹤这一看,更高兴了。 这几天也没看黄历,莫不是桃花运到了? 在唐治那里吃了个软钉子的愤怒,登时烟消云散。 唐停鹤赶紧翻箱倒柜的,把他压箱底的一个小药瓶儿翻了出来,上边写着一行小字,“龙精虎猛三鞭令伊颤声娇”。 唐停鹤把小药瓶儿宝贝似的揣进了怀中,又捏了捏,提防遗落。 冷不防外边一声大叫,把做贼心虚的唐停鹤吓得一哆嗦。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啦!” 第139章 神机,长驱直入 唐停鹤吓得一哆嗦,心虚地回头一看,怒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要处变不惊,要……” 那下人急叫道:“公子,大王从朔州传来紧急消息,丘神机大捷,一日挺进百里,已兵迫朔北五州边境。” 那下人急急将书信呈上,道:“大王吩咐,要趁着鬼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迅速将谈判条件敲定下来,以免她闻讯之后,狮子大开口!” 唐停鹤匆匆将信看了一遍,脸色大变,将书信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 葫芦口作为兵家必争之地,双方投入重兵,以添油战术,不断鏖战。 主要关口曾在一天之内,五易其手! 丘神机的人刚占领了葫芦口第一关,安载贤便命督战队驱赶着朔北勇士疯狂地反扑! 他们阵地还没弄熟悉,便被朔北军再度抢了回去。 丘神机这边也不断增兵,没过多久,又把关隘夺了下来。 如是者一天五次反复,关隘之上双方的尸体横七竖八,根本没人有空收拾。 及至傍晚,阵地重新回到了安载贤手中。 丘神机此时业已赶到前哨,连夜召开阵前军机会议,亲自部署安排。 其实,兵家虽然多诈,可是大多数时候,只能硬碰硬。 像葫芦口这一关,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兵法战术去以奇取胜的,唯有硬拼,用人命、用意志来拼。 丘神机的阵前会议,也只是对此作出调整。 秦威的先锋营已经打残了,将余部撤了下来,换了上骑都尉刘彦直,统领其本部人马,次日一早,再度强攻。 此时,也有部分攻坚器械紧急制造了出来,虽然粗陋,故障也多,但是能用几回是几回。 次日一早埋锅造反,安排停当,刘彦直所部兵马便展开了猛攻。 期间,双方反复争夺,关隘数易其手。 到了中午的时候,轻车都尉邱晨也统兵作为总接应投入了进去。 两军合一,一鼓作气,再度拿下了第一道关隘。 其战之险,安载贤作为朔北军的主帅,险些被“留”在第一道关隘上回不去了。 这一战打到此时已天近黄昏,丘神机唯恐夜长梦多,不肯再等,他悍然命人将两侧山林全部点燃,山火熊熊,照得谷中通明一片。 丘神机歇马不歇人,不断将生力军换上去,连夜向前猛攻,不给安载贤以喘息之机。 这一夜大战,待天明时分,整个葫芦口,已全部控制在丘神机手中。 此一战,共打了四天五夜,丘神机连死带伤,一共损失了近三万人。 而安载贤最初带来八千精锐,后来又用添油战术,陆续增加了七千多人,一共一万五千多人,最终逃走的,不过四千余人。 他们集中了全部的马匹,将战死者的马也都带上,都是一人二马甚至一人三马,向北狂奔。 丘神机的步卒较多,追是追不上的,若只派骑兵去追,说不定反被吃掉。3sk. 不过,丘神机也不懂,朔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处甚多,但是这些险关,大多在朔北之北,是大周阻挡北狄进犯中原的关隘。 在朔北往南,也就葫芦口这么一道险关。 这道关隘以破,朔北面对南军,便已无险可守! “兵贵神速!趁敌刚刚溃败,士气大沮,军心尽丧,我军不必理会朔北在左近小城小阜的少量陈兵,直取其腹心要害。只要打下朔州城,安载道、唐浩然,必败!” “大将军,我军行进太快,粮草给养,补充不易。而前方,早被安载道坚壁清野,无法以战养战。 再者,葫芦口一战,我军伤亡不小,秦威将军所部几乎打光了,刘彦直将军所部也需休整。 我军本已占了优势,何如步步推进,稳扎稳打?其实,大军一步步逼近,本身就是攻心之术,可以令许多敌军,不战而军心自溃!” 轻车都尉邱晨,又忍不住出来唱反调了。 丘神机心中恚怒,目中凶光频闪。 这小子,屡屡与本帅唱反调! 若非他与令月公主有些不干不净的关系,本帅投鼠忌器,早已把你推出去斩了。 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丘神机一声长笑,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兵书上的道理,也不可不看实际,僵硬效仿。 邱将军既然担心粮草给养的问题,这倒确实不容忽视。本帅便命你为粮草官,全权负责护送、运输给养,不得有误!” “这……” 邱晨好心劝慰,不想却被打发去押运粮草,心中也极不满。 可是大帐之中,主帅下令,哪有可能讨价还价,尤其面对的是这么一个连前太子都敢杀的凶神。 邱晨无奈,只好忍气答应。 刘彦直暗暗叹气,这位邱兄太也固执,明知大将军脾气,还是屡屡犯颜。 也亏得他有令月公主这层关系,否则只怕早被这位大将军给弄死了。 让他去押运粮草也好,不在丘神机面前晃悠,对两个人都好。 丘神机见邱晨听命退下,怒气方才稍歇。 当年黑齿大将军征战安西,曾以一支孤军,一日灭一国,威名震动天下。 虽然说,那西域小国,实在不堪一提,那实力比起朔北五州来也相去甚远,但毕竟是一个西域国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黑齿大将军就是被丘神机用毒酒鸩杀的。 而自那以后,安西都护府星罗棋散,安西大地,重新沦落番人之手。 在西南边界,常年的不太平。 朝野屡有议论,都说若黑齿大将军在,西南边陲将稳若磐石。 这件事给了丘神机不小的心理压力。 他之所以这么急,就是想效仿当年的黑齿大将军,他还要盖过黑齿大将军的功绩。 他要干净利落地解决朔北,以此一战,立下不世之英名! 把邱晨这个总喜欢唱反调的将军踢去押运粮草,眼前终于没人那么碍眼了。 丘神机重新部署调整一番,大军便秉承他最初的战略意图: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他不理行进途中左近那些有朔北驻军的小城池,也不与安载贤派来袭扰的小股骑兵纠缠,主力部队如同一支利箭,迅捷无比地“射”向朔北五州中最接近南边的冀州。 朔北军大败,杀神丘大将军气势汹汹,兵进神速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朔州城。 唐浩然闻言大为吃惊。 要说慌,其实倒也不至于现在就慌成什么样子。 这不还没打进朔北五州么? 朔北五州对南面,确实无险可守。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一些关隘工事,也是建了的。 最主要的是,朔北对南无险可守,但是地方大啊。 这么空旷平坦、少湖泊、少山峦的地方,是最适合机动力强的骑兵发挥所长的。 而朔北军,是大周军队中,战马拥有率最高的。 他担忧的是,朔北兵败的消息一旦传到卢龙,鬼后会得寸进尺,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那样的话,他可没办法说服朔北门阀士族答应。 所以,唐浩然立即修书一封,令快马传往卢龙。 唐停鹤揣了书信,急急便又重返空中。 唐治听说唐停鹤去而复返,心中也是奇怪,这位老哥来来回回的,这是闲的蛋疼了? 唐治叫人把唐停鹤引进御书房,一见他来,唐治便笑道:“唐少卿去而复返,可有什么要事?” 唐停鹤情急之下,也懒得行礼了。 他冷笑一声,探手入怀,将那书信抽出,“啪”地一声掷在唐治的御书案上,嘿然道:“你自己看!” 他这一甩,从怀中带出一个小药瓶儿来,“啪”地一声掉在御书案上,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唐治未取书信,先纳罕地将这小瓶儿拿起来,定睛一看,豁! 这蝇头小字儿,还挺工整! 龙精虎猛三鞭令伊颤声娇! 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140章 遥遥,英雄相惜 唐停鹤很淡定地从唐治手中拿过那只小药瓶儿重新揣进怀里。 唐停鹤从容地道:“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不要,他非要送,不好却他的意,临时揣在怀里。这很合理吧?” 唐治微微一笑,向他露出一个是男人都懂、是男人都理解的同情的眼神儿。 唐停鹤有些挂不住了,板着脸道:“陛下不是说过,敦伦之礼乃人伦大礼么,停鹤只是很敬重这个‘礼’字。咳,陛下,还是先看信吧!” 唐停鹤依旧要唐治看信,但是之前的气焰,却已全无。 唐治展开信件看了看,眉头一挑。 不错啊,这个丘神机,不枉我暗中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打了大胜仗了! 唐停鹤本以为唐治看完了信,会慌到手足无措。 却不料唐治竟神情淡定,丝毫不以为然的样子。天籁小说网 唐停鹤忍不住道:“陛下,丘神机一旦打到朔州城下,第一个要杀的,可就是你这个皇帝!” 唐治道:“不要怕,你看,皇叔信上也说了,我朔北多骑兵,葫芦口虽然告破,毕竟还没有打进我朔北五州地境,我们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 唐停鹤暗自懊恼,早知道就不把父亲的原信给他看了,或者可以吓到他。 唐停鹤按捺不住,道:“不过,我们却是不便端着架子,等鬼后主动来约谈了,应该尽快与他们谈判,尽快敲定和谈条件。” 唐治道:“那样的话,丘神机打了胜仗的消息传来,鬼后就不会食言了么?” 唐停鹤道:“她毕竟是代表鬼方这个国家,就算一伙山贼土匪,尚且讲究一个‘信’字,何况一国。” 唐治颔首道:“有道理,你去安排吧!” 唐停鹤怔了一怔,本以为要说服唐治这头蠢驴,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 没想到这一回他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唐治挑眉道:“还不快去?” “哦!好!” 不管如何,目的总算达到了。 唐停鹤道:“那我马上去见鬼后,来得及的话,安排在今晚,来不及的话,就明早,越快越好。” 唐治满口答应:“没问题,你是副使,又是朕的皇兄,这等事情,可便宜处置,不必再请示朕。” 这厮怎么突然又转了性儿? 唐停鹤奇怪地看了唐治一眼,忽然觉得唐治的眼神儿还是有些关切与同情。 唐停鹤受不了啦,拱一拱手,道:“臣告退!” 说罢,便逃也似的出了御书房。 离开行在的路上,唐停鹤还想与裴采女来个偶遇,可惜却没撞见她。 待出了行在,经过一片小池塘,唐停鹤恨恨地从怀中摸出那个让他丢尽了脸的小瓷瓶儿,想扔进水里,但是扬了扬,终是没舍得。 配这一瓶儿,挺贵呢。 就算他是北朔王世子,每个月的月例钱也是有数的,岂能任他挥霍。 再说,把药扔了,去见孟大家时,万一孟大家有意让他做入幕之宾,如何施展本事,让孟大家“心悦诚服?” 于是,唐停鹤重新揣好了药,隔着衣服捏了捏,确认了它的位置,这才施施然而去。 …… 唐停鹤一走,唐治就把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唤了来。 上次搜寻被掳走的安青子时,这两人颇显机灵,便也受到了唐治的重用。 唐治一见二人,便道:“叫你们分别盯着鬼后和三位王子的事,你们可已了解到什么了?” 唐治摆手让二人坐下,让三叶五弦上了茶,和颜悦色地道:“才不过一天功夫,若查不到什么,也不稀罕。 是朕着急了些,你们随便查到了什么,都可以先说说。” 南荣女王道:“臣扮成经营首饰头面的婆子,已经顺利结识了鬼后身边的侍女。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苦笑道:“今日上午才刚刚结识,要说打听到什么最新的消息,如今……” 唐治点点头,道:“是朕着急了,无妨,你按你的方法来。朕只是和谈在即,想更多地了解他们的情况,从而在谈判中,把握更多的主动。” 唐治想了想,提醒道:“事无巨细,能打听的,都要打听。比如,鬼后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吃了什么,今天吃了几碗饭,明天又吃了几碗……” 唐治眯了眯眼睛,道:“有时候,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他发没发过脾气,说没说过笑话,都能暴露出他在谈判桌上,不会暴露出来的真实态度!” 皇帝是个行家! 南荣女王和徐伯夷肃然起敬,同时应了声是。 徐伯夷道:“鬼后很警惕,设帐于城外,不肯进城。女王还可以想办法与她派进城来采购的丫环婆子搭上线儿,如果是我盯着她那边,那就比较麻烦了。” 徐伯夷笑道:“幸好,陛下是让我盯着三位王子。” 唐治精神一振,道:“难不成你查到什么线索了?” 徐伯夷道:“就如我们先前所掌握的消息,三位王子,貌合神离!毕竟,鬼王这张宝座,他们都想坐!” 徐伯夷道:“三位王子昨晚赶到城外,今儿一早,就联袂入城了。不过进城之后,因为喜好不同,他们三个便分开了,各自带了仆从游逛。 他们换了我汉人衣冠,汉话也说的十分流利。所以在城中十分自在。” 南荣女王忍不住插嘴道:“北戎虽自恃武功,但是其实非常崇尚我中原文化。他们的贵族,很多都穿汉服、说汉话、习汉文,并以此为荣,聚会时也以此炫耀。” 徐伯夷待他说完,继续道:“三位王子似乎是第一次进入卢龙城,他们对什么都好奇些,到处游览,还采买了很多东西,叫仆人大包小裹地拿着,甚至逛了一半就拿不动了,先送出城一趟。” 唐治听到这里,依旧没听出什么眉目来。 若只是他们崇尚中原文化、追捧中原物品,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是整天靠抢的。 却听徐伯夷继续道:“臣带着郭绪之、袁成举等人,扮成各种身份,悄悄地盯着他们。 臣发现,大王子观我中原事物,多是既羡慕又贪婪,于我中原人则神态鄙视。 他进城后,便大肆搜刮珠宝首饰,不计价钱,估计是为了献给鬼后以邀宠,其他时间,则是专门盯着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小娘子。” 唐治摇摇头,早知道这货没出息,结果比他想的还要没出息。 徐伯夷道:“二王子则是对书籍字画情有独钟,上好的文房四宝,他也买了许多。当然,昂贵的珠宝他也买了,毕竟,谁能坐上‘太子’的位置,鬼后几乎可以说是一言而决!” 唐治对这个二王子更没兴趣。 鬼方不比中原国度,已经是成熟的政治体制。 这么一个马背上的王国,一个不擅武功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服众,怎么可能站得住脚跟? 鬼后仗着鬼王惧内,而鬼后的母族又是不弱于帝族的大部落,想凭她一己喜恶把二王子捧上位,只怕她活着时还好。 只要她一死,二王子立即就会失去对鬼方国内的控制。 不过……据说这位鬼后现在还娇媚如花呢,恐怕也没那么快死…… 唐治思索着,缓缓问道:“那么,三王子,裴甘丹呢?” 徐伯夷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气,道:“裴甘丹从一入城,就在观察城墙的高度、厚度,城墙上守军的精气神儿。 他在城中游逛时,还特意去了粮店,他离开后我叫人去问那掌柜的,说他询问了粮价,并且还询问如果他大宗购买,店里是否有货。” 唐治的眼神儿锐利起来:“还有么?” 徐伯夷道:“他还去了茶馆。一壶茶喝了七泡,吃了了三块半点心,还帮几个朔州来的行贾点了一壶茶,邀请他们到自己茶桌上聊了大半个时辰。” 唐治忍不住问道:“他与这些茶客,聊些什么?” 徐伯夷脸上的神情更古怪了:“他聊的……全都是关于陛下您的话题!” 第141章 同心,难兄难弟 “哦?聊我什么?” 唐治愈发感兴趣了。 在最初了解鬼王一家时,唐治就注意到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王子。 他的隐忍、他的贤名,他的不重受视…… 想不到这个三王子裴甘丹竟也在关注他。 他可是一直摆着志大才疏的傀儡模样,这个三王子居然还能注意到他,这眼光就非比寻常了。 徐伯夷道:“他向那几个朔州来的行商打听陛下在金玉园,继九骨被杀那一晚的事,哪怕是不太靠谱的传言,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还问及继九骨的部下,因为继九骨被杀,是被江湖人空空儿所杀,大炎朝廷没理由因此反把继九骨的部下控制起来,为何继九骨的部下几无返回鬼方的。” 至于这方面,普通的朔州百姓还真不知道。 皇后曾被鬼方人掳走的事,对民间一直是严格保密的。 但是,三王子裴甘丹,却一定是知道真相的,毕竟有鬼方武士逃回去了。 “他还问陛下来了卢龙之后都说了什么,尤其是接风宴上陛下的训示。” 唐治听着,若有所思。 徐伯夷声音一顿,道:“陛下觉得这个裴甘丹,有戏?” 唐治抿了抿唇,道:“老徐,你直接派人,想办法见到这个三王子,就说朕,约他一见!” 徐伯夷吃了一惊,道:“陛下,不再多做了解了?还没怎么了解此人呢,是不是太急了些?” 唐治道:“时不我待呀!再说,不管他答应见面,还是不答应,都不要紧。我和他想秘密会面的消息,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包括他的母后。” 这不是幼稚的小孩子拉帮打架。 从已知的情报中分析,这位三王子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起码已经具备一个成熟政客的基础。 这样的人,就算不肯与唐治私下会面,也不会把这种对方对自己的秘密接触告诉别人。 徐伯夷见状,马上答应下来! …… 三王子裴甘丹在他的大帐中背着手踱来踱去,南无吉万马瞪着一双牛眼,随着裴甘丹的身形,动来动去。 忽然,裴甘丹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道:“我想,立即、马上,见一见这位大炎皇帝!” 南无吉万马吃惊地道:“太莽撞了吧?这个皇帝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啊!” 裴甘丹笑道:“大抵与我处境相仿,同病相怜,见一见有何不好?” 南无吉万马如今已经知道了裴甘丹欲争王位的打算,他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有些不愤裴甘丹的隐忍。 不过,三王子不动则已,似乎这一动,有些太莽撞了。 南无吉万马道:“裴甘丹,如果你去见他,而他把你与他秘密相见的消息告诉王后,那你……” “不会的!除非他蠢到家了!可是,就我所了解的消息,他没那么蠢!” 裴甘丹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是三王子,他是三皇孙,身份、排行、地位、处境,都是那般的相似,我太了解这个人了,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裴甘丹转向南无吉万马,道:“尽快与这位大炎皇帝联络,我想,只要我对他的看法没错,这个人,一定愿意与我一见!”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三王子,王后有令,今晚进城,与大炎皇帝谈判!” 裴甘丹一怔,讶然自语道:“这么快?” 南无吉万马上前道:“那我现在就去想办法见见这位起点皇帝!” 裴甘丹摇头道:“那倒不急于这一时了,今晚且看他谈判时什么态度,你再伺机与他取得联络。” 裴甘丹顿了一顿,道:“这个唐三郎,也不知身边何人可以信任,你最好是与他本人接触。” 南无吉万马郑重点头:“我明白!” …… 傍晚,卢龙刺客派兵清街,鬼后带着副使沙牛儿以及三位王子和一大票随员,浩浩荡荡地进了卢龙城。 “与君居”也已清了场,卢龙城最大最豪华的这幢酒楼,今夜灯火通明,却没有了平时的人声鼎沸。 由于之前“空空儿”杀死继九骨的事,鬼方武士提前进驻酒楼,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并且与唐治的御林军,共同把守了所有可以通行进入的关口。 同时,“与君居”大酒楼周围街道全部清空,可以射入冷箭的所有高大建筑,全部进驻了鬼方武士。 “与君居”第四层较之第五层更加宽敞,此地便被布置成了谈判地点。 双方赶到,略作寒暄,便分宾主落座。 唐治这边,唐治坐主位,右手边是副使唐停鹤,左手边是卢龙刺史何雨龙。 何刺史是来打酱油的,所以神态最是轻松。 对面,则是鬼后格根塔娜居中,与唐治对面而坐。 在她右手边,是副使沙牛儿,大号牙直原北的那位特勤。 可她左手边,却不是大王子阿木达尔,而是二王子乌力罕。 阿木达尔和三王子裴甘丹,依次坐在乌力罕之左。 这就很明显了,二王子乌力罕,是鬼后属意的新的鬼方王太子。 所以,乌力罕眉飞色舞,但大王子阿木达尔阴沉着脸,比窗外的夜色还黑。 倒是三王子裴甘丹,一脸的云淡风轻,他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唐治。 而唐治,对格根塔娜这位赫赫有名的艳后,只是微微一瞥,对她内定的王太子乌力罕,也只是淡淡一扫,更多的时间,却在注意那位三王子裴甘丹。 裴甘丹发现唐治在打量他,不禁启齿一笑。 唐治发现裴甘丹盯着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也不禁露出了八颗牙齿。 一时间,二人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鬼后塔娜,换上了传统的、正式而隆重的鬼方民族服饰,其娇媚不但没有被掩盖,反而凭添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她上下打量唐治几眼,那种眼神儿,不是政客对政客的审视,完全是女人看男人的眼光。 上上下下看了几眼,鬼后就意兴索然地收回了目光。 她欣赏的是壮得像山,猛得像牛、粗犷得像未被驯服的野马一般的汉子。 而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一个美少年, 无法让她感觉到那种大山一般的厚重、疯牛一般的狂野。 “大炎皇帝陛下,要向我鬼方借兵,邀请我鬼方派人接洽的,是你们!” 会谈一开始,鬼后就咄咄逼人:“我们派了人来,派出了本王后最器重的四王子继九骨,但是,他因为你们大炎的无能,死在了朔州城!” 鬼后微微倾身,一双明艳的大眼狠狠地盯着唐治,道:“本后想知道,你们大炎,如何对我鬼方交代?” 唐治淡然道:“王后此言差矣,九骨王子之死,亦非我之所愿。那江湖人空空儿,就在这卢龙城,还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呢,朕已经发誓,不除此獠,誓不还京,这不是……还没抓到呢么?” 唐治说到这里,身形也是微微前倾,沉声道:“倒是王后方才也说的明白,九骨王子之死,只是我大炎护卫防范不力,非是我大炎杀人。 但是,九骨王子的部下,却掳走了朕的皇后,欲将她当众凌辱,剖腹剜心,这是对我大炎彻底的挑衅!却不知,王后要对朕如何交代?” 鬼方大王子阿木达尔心中正不爽呢,一听这话,拍案大骂:“什么意思,你这狗皇帝,这是要反咬一口吗?” 郭绪之举起独臂铜人,瞪起牛眼一双喝道:“甘霖娘!对我们老大不敬,我砸死你啊!” 二王子乌力罕哪肯让大哥专美于前,他也知道,母后最欣赏够凶够狠够野蛮的男人,所以老四才最得母后宠爱。 乌力罕立即拔出刀来,“咔嚓”一刀,便砍去了一块桌角,嗔目大喝道:“来啊!看是你的脖子够硬,还是本王子的宝刀够快!” 唐治身后站着两名女官,谢小谢和贺兰娆娆。 谢小谢按着剑,杀气腾腾:“陛下一声令下,臣立即让他血溅五步!” 刺史何雨龙见状,连忙端起茶杯,遮住了口鼻。 有安载贤前车之鉴,他在卢龙做刺史,安份的很。 今日谈判,他又只是个陪客,这时自然是作壁上观最自在。 唐停鹤焦头烂额,连忙将跪坐的身子直起来,伸出双手,满脸陪笑道:“王后息怒,大王子、二王子息怒,皇后娘娘被掳,险些遇害,我们陛下难免恼怒,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塔娜王后妩媚地一笑,悠然道:“你说这个啊!本王后已经给了你交代!” 她端起茶杯,又向案几上重重地一顿,沉声道:“从朔州逃回无定河的,有三人,本后已经把他们砍了!” 她扫了唐治等大炎的一方众人,漫声道:“叱豆浑和禾昭身为主犯,他们已死在你们大炎。 而他们的家人,业已被本后全部煮了,熬成了灯油!他们的亲眷族人,亦全部被发配为奴!” 塔娜王后明媚的大眼盯着唐治,道:“够了么?” 唐治笑得跟天官赐福似的,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朕很满意!” 塔娜王后目光一冷,道:“那么,九骨王子之死,皇帝陛下,你要对本后如何交代,才能让本后满意呢?” 第142章 谈判,插科打诨 唐治正色道:“等朕抓到空空儿,朕把他也煮了,熬成灯油!” 唐治扭头,问道:“谢尚宫,咱们大炎,有没有这种刑罚?” 谢小谢道:“陛下,咱们大炎,没有这种酷刑呢。” 唐治听了,便对塔娜王后一摊手,道:“那没办法了,法不可废,也不可轻易改变。朕不能把她煮了,但是会把她明正典刑的!” 塔娜王后娥眉一竖,冷冷地道:“就这?” 唐治义正辞严地道:“当然不只,当时负责守卫金玉园的……” 唐治扭头对唐停鹤道:“唐副使,他们玩忽职守,不可不罚,回头都罚去守边城吧!” 塔娜王后气笑了,她不想再跟装傻卖傻的唐治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大炎皇帝,既然你们一时抓不到凶手,那就得另外想办法,对我鬼方,予以补偿,此其一!” 她伸出一根涂了蔻丹的青葱玉指,说道:“这一点,不能让本后满意,我鬼方王子不能白死,鬼方二十万控弦之士,将尽数南下,为他报仇!” “听闻陛下的国境,正被大周雄兵压境。如果贵国要向我鬼方借兵,那也不难,我们先解决第一件事,再来谈第二件事。” 唐停鹤生怕唐治再东拉西扯,激怒鬼方王后,连忙殷勤地问道:“那么,关于九骨王子之死,鬼方想要什么补偿呢?”23sk. 塔娜王后嫣然道:“本后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这件事,真凶毕竟另有其人,所以,大炎只要表现出足够的情意,那就行了。” 唐治道:“足够的诚意,又是什么呢?” 二王子乌力罕接到母后递来的眼神儿,马上道:“也不多,你们,便割让卢龙城给我鬼方就行了。” 唐治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那没得谈了,娆娆、小谢,咱们回宫。” 塔娜王后惊得目瞪口呆,漫天要价,就地回钱啊你懂不懂? 我刚一提条件,当然是不可能低,你得还价啊! 唐停鹤连忙起身,拦住唐治。 割让卢龙? 至少在他们夺取中原大地之前,那是绝不可能的。 朔北有五州之地,直接割让五分之一,怎么可能? 再说,这是谢家的老巢,要割让的话,谢家马上就能自立。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塔娜王后漫天要价,要不然也不会让二王子来说这个条件了。 这唐治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啊。 唐停鹤忙道:“陛下且住,这事儿不急,咱们慢慢谈。” 他又求助似地看向塔娜王后,道:“王后,这个条件,恕我大炎无法答应,希望王后能提出一个让双方都可接受的可切实可行的方案。” 塔娜王后就坡下驴,道:“既如此,那这卢龙城,本后不要也罢。不过,为了给九骨王子复仇,我鬼方动员了二十万大军,如今就陈兵于大炎国境之外。 二十万人,光是人吃马喂的,就要耗费多少军资?更何况,九骨之死,你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本后要你们一万担粮,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丝绸十万匹,茶叶十万罐,铁锅一万口,这很合乎情理吧?” 唐治道:“堂兄,你听到了?谁死了能要这么多随礼啊,这事儿没法谈,走了走了……” 唐停鹤快气疯了,谈谈谈,什么叫谈?你得谈啊! 你不还价,动不动就摞挑子,这他娘的怎么谈? 唐停鹤火冒三丈地道:“陛下,大周朝廷大军压境,若鬼方大军再趁机南下,拿什么抵挡?” 唐治一摊手道:“他有狼牙棒,朕有头盖骨,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怕什么?” 唐停鹤道:“谈判,是要谈的。陛下对王后提出的条件不满意,可以谈啊,怎么可以动辄就拂袖走人?” 唐停鹤拽住唐治的袖子,对塔娜王后满脸堆笑道:“我们陛下在深山十载,一颗赤子之心,不懂这些和谈的弯弯绕绕,还请王后不要见笑。关于这个赔偿,希望王后能提出一个更恰当的……”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一声大喊:“什么人?” “有刺客!” “放箭放箭!” 厅中顿时大哗。 有了继九骨被离奇杀害的先例,鬼方武士登时一拥而上,大盾高举,将鬼方王后和二王子乌力罕护在中间,盾牌堵成了一面球形的墙。 大王子和三王子没有这待遇,立即拔出刀来,也在自己的侍卫拱卫之下,严密戒备。 唐治这边,谢小谢和贺兰娆娆贴身保护,一左一右。 尤其是谢小谢,比唐治还高半头,她直接往发声处的方向一挡,真要有什么利箭暗器射来,她就是肉盾! 不把她射死,那就无法伤到唐治分毫。 “不要动手,我们是阿萨弟子,山中来客。” “我们有要事求见塔娜王后……” 四师兄和几个师兄弟一面与唐停鹤带来的御林卫还有塔娜王后的侍卫交手,一面急急自报身份。 他们没有见过塔娜王后,又是做惯了刺客的,自以为凭着一身本事可以轻易接近,所以没有按部就班地通禀,等着接见。 谁料,竟一头扎进了埋伏圈子。 那日,他们等了一夜,次日仍不见莎琳娜返回,终于察觉不妙。 他们从六音山下来,往卢龙城方向一路搜索,在那大森林中,发现了莎琳娜的“浅露”,还有被唐治搜刮出来的那些杀人暗器。 一瞧莎琳娜的这些东西,他们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们又自己搜寻了一天,全无线索,无奈之下,只好跑来向鬼方王后禀报。 二胡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冒了出来,两口细剑宛如蛇信,咝咝直响地攻向众刺客。 他们的身法也诡异,与这些刺客有异曲同工之妙,借助廊柱和各种障碍物,蛇鼠一般游走窜行,手中一口细剑神出鬼没。 四师兄为了应付二胡,一个疏忽,便被一名鬼方箭手,趁机射中了他的大腿。 四师兄倒在地上,忍痛大呼,自报身份。 但那些普通鬼方士卒,哪懂得什么阿萨传人、山中来客,他们职责在身,知道一旦出了纰漏,以塔娜王后的狠辣,必然会治他们死罪。 因此,他们是拼了命地往上冲。 厅中,塔娜王后听到一句“阿萨传人”,又听到一声大叫:“我们是莎琳娜公主的人”时,不由瞿然一惊。 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盾墙,大喝道:“不要杀他们,带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外边的战斗停止,几名刺客被双方武士如临大敌地押着进来。 其中四师兄最惨,大腿上插着一支狼牙箭,被人架了进来。 塔娜王后沉声道:“你们是莎琳娜的人?她在哪儿?” 裴甘丹从护卫中间走出来,眼见所有的人都在望着那几名刺客,不由得心中一动,陡然向南无吉万马递了个眼色。 南无吉万马会意,便向唐治那边,悄悄靠了过去。 第143章 鬼子,兄弟齐心 四师兄忍着腿上的箭痛,将莎琳娜失踪的消息说了一遍。 做刺客的,自然不会太蠢。 四师兄见现场有汉人,便没有把他们冒充空空儿的事说出来。 只说莎琳娜听闻母后要去朔北,便带他们几人下了山。 王后抵达卢龙的前一天,她自行入城去游玩,结果就此不见了踪影。 唐治看着这几个刺客,心中冷笑。 看来,替那莎琳娜行那不法之事的,就是这几个人了。 好!很好!这几个刺客,老子早晚也一勺烩了,绝不让他们活着离开朔北! 塔娜王后看出那个四师兄说的话不尽不实,应该是有些事,不便当众说出来。只能把他们带回去再详细询问了。 正好今晚的谈判简直是混账之极,那个唐治胡搅蛮缠,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塔娜王后便对唐治道:“大炎皇帝陛下,小女出了意外,塔娜先要去处理这件事,我们之间的和谈且押后,另行定个时间吧。” “也好!” 唐治很关切地道:“令爱多大岁数,长相如何,要不要你口述一下,朕很擅长画画的,朕可以给她画一幅肖像,帮着你们寻找啊。” 塔娜王后淡淡地道:“多谢,不必了!” 说罢,塔娜王后转身就走。 乌力罕恶狠狠瞪了唐治一眼,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你们大炎的治安,实在是太差了! 我四弟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那个什么空空儿给杀了,现在我小妹又在你的地盘上丢了,你这个皇帝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唐治诚恳地道:“是啊,我们朔北太接近贵国了,所以治安一直是个大问题。朕御极不久,还来不及处理这些事情。 二王子你说的太对了,朕深以为然,深刻反思。 朕近日会考虑举行一次严打,将在我卢龙为非作歹的人好好休理一番。” “哼!如果我妹妹找不回来,这笔账,我们有得算了!” 乌力罕冷笑一声,跟着塔娜王后扬长而去。 大王子阿木达尔没说话,阴沉着脸色,也紧随而去。 裴甘丹瞟了一眼南无吉万马,见他点了点头,便向唐治和唐停鹤客气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跟着塔娜王后离去。 他们刚一走,唐停鹤就按捺不住冲向唐治:“陛下,你……” “堂兄,你今儿真是太莽撞了!”唐治口快,立即截了过去。 唐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顿足道:“堂兄,你刚刚究竟在干些什么呀!你是我的副使啊,要给我帮腔、敲边鼓的呀! 咱们兄弟二人,要一唱一和,朕唱你和,彼此配合,才能谈下最好的条件啊!” 唐治连连跺脚:“你看看你,难道朕不知道塔娜王后是狮子大开口,在等着朕来讨价还价?可是朕能让她牵着鼻子走吗? 啊?我出价,莫如逼她自己改价。她自己改了价,就一定不是最低心理价位,那时朕再趁机压个价,才能谈出一个好价钱来啊。可你看看你……” 唐治摇头叹气,一脸的惋惜:“人家还没乱了分寸,你这副使,却和朕唱起了反调。你叫塔娜王后见了,这价还怎么压? 哎!刚才有外人在,朕又不好说你!堂兄啊,你这位朔北第一才子,光风霁月,胸怀磊落,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显然是不甚了了啊!” 唐停鹤张口结舌,又说不出话来了。 唐世子从小到大,真没见过无赖。 主要是,无赖也不敢在他面前无赖。 所以,面对此情此景,唐大才子只想吟诗一首: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卢龙刺史何雨龙一听,咦!陛下说的对啊!北朔王世子还真是愚蠢呢。 于是,何刺史瞟了唐停鹤一眼,有几分嗔怪的模样。 唐停鹤胀红了一张面皮,嘴巴张合半天,却是再也放不出一个屁来。 …… 裴甘丹骑马,随在王后和两位王子后边,隔着十几丈远。 南无吉万马策马走在他旁边。 裴甘丹目视前方,却对一旁的南无吉万马轻声问道:“办妥了?” 南无吉万马道:“南人很警惕,我接近不了他们皇帝,便对那个谢女官说了。” 裴甘丹漫声道:“此女可靠么?” 南无吉万马道:“唐治身边,有几个是他的人,有几个是唐浩然和安载道的人,我不清楚。不过,我看到那个谢女官看他们皇帝的眼神儿了。” 裴甘丹道:“如何?” 南无吉万码道:“她看着那个俊俏小皇帝时,眼波柔软得都快化成一汪水儿了,应该是唐治可以信任的人没错了!” 裴甘丹轻笑一声,道:“你这人,外表粗犷,实则心细如发。这就是凡有大事,我敢托付于你的原因!” 谢小谢若知道她对唐治的情意,就连一个粗犷的西北大汉都瞒不过,却不知是羞也不羞。 大王子阿木达尔屁颠屁颠地跟着塔娜王后,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对小妹的关心。 奈何他当初平叛那一仗打的实在是太丢人了,而且当时他带的可是格根塔娜娘家部落的精锐。 这个损失,让塔娜王后至今肉痛,对他自无好感。 再加上莎琳娜失踪一事,让她心情更不好了。 大王子阿木达尔一番殷勤,反让塔娜王后烦躁不已,喝令他闭嘴。 挨了母后一顿狗屁呲,看到二王子乌力罕又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儿,大王子又羞又恼。天籁小说网 他一咬牙,勒马放慢了速度,等到裴甘丹到了跟前,便挤出一副笑脸儿来,道:“老三!” 裴甘丹微笑道:“大哥!” 阿木达尔用马鞭向前指了指,道:“看来,母后是属意让老二当王太子了。 哎,咱们四兄弟啊,大哥我一直觉得,你老三能文能武,是最合适的人选。 母后喜欢老四,那也算了。老四不管咋说,打起仗来,那是真的一员悍将,可老二,我呸! 就他?弱得像只柴鸡,他也配当王太子么?三弟你……,哎,大哥真是替你不值啊!” 裴甘丹微笑道:“一国之君,不需要亲自上阵打打杀杀,擅于劳心者,正是人君的最佳人选。 二哥喜欢文,如果他做了王太子,相信以后会引领我鬼方,走向更富饶强大的前程吧!” 阿木达尔哼道:“呵,他也配!反正,大哥我是支持你的。老三,如果你想站出来争,大哥一定举双手双脚支持你!” 乌力罕扭头看见大哥和三弟聊的正欢实,心中一动,立即圈马赶了过来。 “大哥,三弟,在聊什么呢?” 阿木达尔从容地道:“我们在聊小妹,照理说,小妹一身惊人的本领,没有谁能奈何得了她才对,怎么就会失踪了呢? 她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长得又漂亮,真是叫人担心。我去问问母后,可有良策,实在不行,我明儿带兵去城里搜!” 阿木达尔说完,双脚一磕马镫,又向塔娜王后追去。 乌力罕看看裴甘丹,挤出一副笑脸儿来,道:“三弟,咱们四兄弟中,要说能文能武的,你是头一号的,二哥我连四弟都不服,就服你。” 裴甘丹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道:“二哥过奖了。” 乌力罕道:“本来,咱们四弟是最有机会成为王太子的,结果,英气早逝。且看吧,父王要是立你为王太子,那二哥一定全力辅佐你。 要是二哥我侥幸能被立为王太子,那没说的,二哥一定提拔你,和二哥我共治鬼方,有我的,就有你的,咱们亲兄弟,无分彼此。” 裴甘丹拱起手来,一脸激动地道:“二哥说的太客气了,我这人木讷,不是为人君的材料。 反正,二哥你若做了王太子,三弟一定全力支持就是了。” 乌力罕得了满意的答复,又随口聊了几句,复又跑回塔娜王后身边去了。 他不想让阿木达尔和老三太亲近,却也不想阿木达尔有机会接触母后。 看着乌力罕策马跑开,裴甘丹冷静地道:“唐治怎么说?” “他答应与你一会!” “时间?” “明日未时! “地点?” “还是‘与君居’。” 裴甘丹一笑,语气轻快地道:“我们走!” 他一提马,便加快速度,向前轻驰而去。 第144章 与君,相见恨晚 未时,也就是现代时间下午一点。 唐停鹤准时出现在“与君居”。 他穿了一袭白衣,用了熏香的,品流极高的熏香,淡淡香气,令人嗅之心旷神怡。 一袭白衣的唐停鹤,身材挺拔,气质儒雅,脸上的伤疤,也敷了粉,让它变得浅淡了一些,看起来,仍旧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小二上前迎客,唐停鹤微微一笑,道:“有人相邀,在最高处!” 说着,他把请帖递了过去。 那小二一听,连忙点头哈腰地把唐停鹤引上楼去。 唐停鹤折扇轻敲着掌心,悠然拾阶而上,端地潇洒。 第五层,被孟姜给包了,只为宴请、答谢唐停鹤。 当然,不全是为了唐停鹤的一幅画,最主要的是,在朔州时,她的行程可全是唐家和安家安排的。 那时人家是主,她是客,自然不能反请。 如今在卢龙,双方都算是客,她又受了人家的画,设宴相请,便是还个人情了。 自四层而下,仍旧是普通的食客、酒客。 “与君居”从来不缺客人,小二们忙忙碌碌,托着一溜儿酒菜,上上下下,奔走如飞。 也有衣着鲜艳的歌女,在琴师的陪同下,姗姗而行,接着,就会有一些雅间里,传出婉转的歌喉。 至于一楼大厅,那就是普通食客了,中间搭了个台子,有说书先生,正在那儿讲他新编的段子:真假空空儿! 裴甘丹换了一身汉人衣裳,是士子服。 不然的话,他出入雅间,未免惹人生疑。 虽然他的皮肤粗糙了些,但也有些士子,年轻时喜欢游历天下,皮肤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也不稀奇。 四楼最里边,有一处雅间,门上挂着牌子,写着“美人对月”。 门扉左右,是一副诗联: 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裴甘丹带着南无吉万马走到门前,看见这副对联,不由哑然失笑。 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是啊,这岂不正是多年来,他隐忍心志,不敢与任何人言说的时候,最真实的心境写照么? 不过,从此以后,他不想再忍了。 在继九骨暴卒,而他依旧完全没有机会之后,多年的隐忍,爆发了! 裴甘丹站住了脚步,南无吉万马上前叩了叩门,障子门儿横着拉开了,贺兰娆娆俏生生地站在门前。 小谢没有来。 不是她不想来,是唐治没让她来。 小谢姑娘……,身高太有特点了,这次是秘密会晤,带着她,简直就像是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官大老爷巡街。 裴甘丹抱拳道:“某应邀而来,欲见唐公子。” 贺兰娆娆嫣然一笑,翩然让开,肃手做出相请的姿势。 裴甘丹便脱下鞋子,从容走了进去。 对于美貌和身材都是极品的贺兰娆娆,裴甘丹目不斜视。 一进房间,他便看到唐治大袖儒衫,屈着一腿,侧坐在席上,十分惬意的样子。 裴甘丹抱拳道:“唐公子!” 唐治招了招手:“裴兄,请坐,不要拘束!” 裴甘丹微微一笑,在唐治对面的一张几案后坐了下来。 南无吉万马跟进来,便站到了裴甘丹的身后。 贺兰娆娆唤来小二,吩咐再上一桌酒菜,然后便袅袅婷婷地走回去,在唐治身侧跪坐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玉青色的休闲轻袍,只在胸口位置绣了一朵梅花,衬得人比花娇,娴静优雅。 裴甘丹双手按膝,郑重地道:“本是裴某欲见公子,却蒙公子设筵款待,感激之至!” 唐治笑道:“不必说客套话儿了,我这个人,是见人人话,见鬼说鬼话。” 裴甘丹道:“那么,见到裴某,公子会说什么话呢?” 唐治缓缓坐直了身子,直视着裴甘丹,道:“如刀,锋利见骨!如枪,直来直往!” 裴甘丹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慢慢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道:“我就知道,三公子和我是同类,我们果然是同类,哈哈哈哈……” 唐治好奇地道:“哦?我们是什么同类呢?” 裴甘丹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闭上眼睛,沉默有顷,又缓缓张开。 原来和煦的目光,已经像刀锋一样锐利:“在不甘心里,等待了太久太久的人!” …… “与君居”五楼,孟姜又是一身男装。 当然,她穿男装,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并未有意掩饰自己的性别。 所以,依旧是唇若凝朱,目秀神清,肌肤细腻,粉白映红。 虽是男装,反而于娇艳中增加了几分俏儿,更加的可人。 一见唐停鹤,孟姜便嫣然起身,道:“世子到了。本该于舍下设宴的,只是,我如今的住处,是谢家安排的。想来世子在那儿不会太舒服,所以便于此处相请了。”3sk. 唐停鹤清咳一声,道:“孟大家想来不知,这‘与君居’,也是谢家的产业。” 孟姜一愕,讶然道:“这样么?” 唐停鹤潇洒的摇了摇扇子,笑道:“无妨,其实在卢龙,我们不管去哪儿,只怕都不能和谢家完全撇开关系。” 他是北朔王世子,其实身份比孟姜要高,所以虽然是客,却也不必过于拘束。 唐停鹤坦然走过去,在孟姜对面几案后坐了。 孟姜击掌,唤来小二,吩咐他可以上菜了,然后就与唐停鹤攀谈起来。 孟姜要找话题,自是信手拈来,要投人所好,也是轻而易举。 她从唐停鹤送她的那幅画开始,讲的全是唐停鹤擅长的东西,只聊得唐停鹤眉飞色舞,几杯水酒下肚,便有些飘飘然起来。 看着孟姜身着男装,反而显得别有情调的俏美容颜,唐停鹤借着酒兴,笑道:“我在朔州,以金玉园供姑娘你下榻。 想着‘玉台金阙九仙家’,这金玉园,正合姑娘你这样仙子般的人物去住。如今姑娘在这‘与君居’相请,却不知有什么说法?” 孟姜当着唐停鹤要吃得斯文秀气,不能抬脚踩座位,不能用手抓着鸡腿儿大口地啃,感觉吃的很不爽利。 听唐停鹤一问,还得用小手轻轻掩住口,来个笑不露齿:“人家哪有什么说法,就想着这‘与君居’是卢龙最好、最贵的酒楼,便选这里了呗。” 说着,她随意丢了个眼神儿给唐停鹤,神情又俏又媚。 唐停鹤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说道:“说到与君,我倒想起一首有名的古诗。” 孟姜眼波儿盈盈一转,凑趣道:“愿闻其详!” 唐停鹤深情吟咏道:“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孟姜轻轻叹了口气,道:“诗,确是好诗!” 唐停鹤得寸进尺道:“难道姑娘就没有触景生情?” 孟姜心中大笑,恨不得“啪啪”地拍桌子。 嘿!你们瞧,你们瞧,这熊玩意儿假模假样的想勾搭我呢。 这模样儿真是叫人作呕,你都不如单刀直入,就说一句“我想睡你,同意不?” 我还会觉得你是个耿直爽快的大男人! 如今这副丑样子,真是讨厌! 但是面上,孟姜却是露出几分清冷惆怅,幽幽然道:“孟姜如今看着风光,其实不过是水上浮萍,飘流不定。 红颜易老,刹那风华啊,谁知道,来日又是何等光景?” 唐停鹤心中大喜,有门儿啊! 孟姜姑娘这是暗示我她想安定下来了么? 唐停鹤马上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以姑娘的才情,只要你点一点头,不要说别人,就是停鹤,也会筑金玉之屋,不!就以金玉园为聘,求得孟姜大家,花落唐家!” 孟姜故作娇羞道:“世子失言了,人家说起来,只是一个江湖女子罢了,哪能进得了王侯之家。” 唐停鹤听这话音儿,更是感觉有门儿了,不由得心中大喜。 近日来被唐治那个混账东西气的不轻,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能摘下孟姜这朵奇花,自己足以傲视神都洛邑的那些贵公子了。 唐停鹤想着趁热打铁,今儿就找机会把孟姜给办了。 于是谈笑间,悄悄探手入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 药效发作有点慢,既有机会,就得早作准备。 他不动声色地捻开小药瓶儿,摸出一粒“龙精虎猛三鞭令伊颤声娇”,借着掩口喝茶的功夫,悄悄抹进了嘴里。 柴已点燃,等米下锅。 弓已拉开如满月,箭,在途中…… …… “与君居”第四层,雅音“美人对月”。 里边如今只有两个男人,但他们谈的事情可与风月一点边儿都不沾边。 贺兰娆娆和南无吉万马已经退出去了,就守在外边。 因为,即便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有些事,也不宜让对方全部知道。 全部知道,意味着他对自己将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了解。 这对一个上位者来说,是很危险的。 即便这个人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 但是,过于了解,投其所好,却是本能的行为,而那同样会蒙蔽一个上位者的眼睛。 雅间里,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当真是相见恨晚。 男女头一次见就来电,那就一见钟情。 男男头一次见就来电,那叫一见如故。 此时的唐三郎和裴三郎,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如果有人听到此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就会觉得,这两个人,压根儿就是一对棋鼓相当的阴谋家! 而且,是一对压抑太久的变态阴谋家。 他们说的所有话,都狠毒、犀利、阴险到了极点。 南无吉万马若在室中,听到这番话,只怕会惊得冷汗直冒。 而贺兰娆娆,会立即把唐治“惊为天人”。 大周有四大酷吏,来、周、万、索,号称法司四大天王。 贺兰娆娆愿心悦诚服地把唐治奉为他们的“王上王!” 唐治与裴甘丹在“与君居”的“美人对月”雅间之内所谈,简直就是一部《罗织经》的鼻祖! 第145章 你我,天下英雄 “必须得这么转圜一下,大义名分,要掌握手中!” “不错!大义名分必须讲!” “哈哈哈,我还以为三郎你会笑话我这是当婊子立牌坊。” “怎么会呢,当了婊子还能把牌坊立起来,那就是名媛啊! 没有牌坊,那就是窑姐儿,立立立!” 两个人一唱一和,这个三郎唱,那个三郎随,简直是心有灵犀! “我的意思是,要快刀斩乱麻,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必要的时候,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不过,我想在鬼方立足,这件事,我不能亲自动手!” “安排!我安排!” 唐治拍着胸脯儿,说不出的仗义:“这事儿交给我,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不过,我觉得这还不够!” “此话怎讲?”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觉得要么不做,做就做绝,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如,咱们这样……” 听了唐治的话,裴甘丹满面春风,翘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三郎这一招如苍鹰扑兔,出手当真又快又准又狠,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三郎你也让我大开眼界呀。今日我方知,何为知己!” 这两位素昧平生、初次相见的三郎,就像配合多年默契无比的一对好搭档。 一盘谋划朔北、谋划鬼方的大棋局,就在他们心有灵犀的商谈之中,,渐渐成形了! 二人商谈了足足两个多时辰,临到一切推敲完毕,二人都觉得无比疲惫。 他们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子,照理说,只是坐在那儿谈话,完全不至于如此疲惫。 可是,他们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累。 唐治一登上车子,立即就长长地舒了口气,身子放松,瘫软在了座椅上。 但他脸上,却带着一抹非常满足的笑容。 他从未想到,真正促使他的局面,将很快发生重大变化的关键一环,竟然是在鬼方的这位三王子身上。 当然,这也离不开他之前的一系列努力: 他对安载道和唐浩然的离间; 他对朔北门阀贵族的争取; 他网罗的一众江湖豪杰; 他早已暗中开始的布署的针对唐安两大权臣的谋划…… 只是有了裴甘丹这个促进剂之后,所有计划全部提前,只需要进行部分调整而已。 而且,原来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能否成功?只能听天由命。 而现在有了这个裴甘丹的密切配合,原本不足三成的成功率,至少可以提到七成! 唐治往座位上一瘫,便不可避免地靠在了贺兰娆娆的香肩上。 贺兰娆娆黛眉一蹙,以为唐治趁机占她便宜。 不过转眼儿一瞧,看见唐治额头微微沁汗,无比疲惫的神色。 贺兰娆娆便没有躲开,反而微微向他侧了侧身,让他的头从硌在自己肩头,变成了枕在自己的肩窝里。 “怎么,和裴甘丹的谈判,很费心机?” “那倒没有,我跟这个人……,可以说很快就意气相投了,我们没有相争的地方,相反,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唐治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等我回去,再慢慢与你分说,先歇歇。” “好!”贺兰大王难得地没有刁蛮,而是温柔地答应了一声。 车马辘辘,微微颠簸。 走了一阵,唐治梦呓似的轻轻道:“临了,裴甘丹兴奋异常,要与我义结金兰。” 贺兰娆娆失笑道:“他倒敢说,你怎么可能答……” 唐治道:“我答应了!毫不犹豫,立即欣然应允!” 贺兰娆娆一怔,道:“鬼方,与我中原,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早晚,必有一战。” 唐治道:“那有什么关系?这就和做假夫妻一样,既然彼此都清楚,这只是为了表演给别人看的。 谁若当了真,一厢情愿地就把对方当成了终身伴侣,那不是傻的么?” 贺兰娆娆歪过头,睇了唐治一眼。 她感觉唐治在内涵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唐治闭着眼睛,悠悠然道:“我若不答应,而且是毫不犹豫地马上答应,他难免心生猜忌。这个人,和我很像,但是比我多疑。” 他忽然笑了一下,道:“当然,就算如此,他也不是就全盘信任了我。只不过,他很清楚,他和我就算有冲突,那也是将来的事儿。 而现在,我们却是站在同一块阵地,他需要把后背交给我,我也需要把后背交给他,同生共死,奋力一搏!” “至于将来……” 唐治微微张开眼睛,虽然疲惫,但眼睛依然很有神。 “眼下这一步,若是过不去,哪里还有将来?若过得去,将来的事,便将来再说!” …… 裴甘丹带着一身酒气,被南无吉万马扶上了马。 作为一个草原上的人,他却一向不好酒。 方才与唐治商谈期间,他更是滴酒未沾。 但是当一切谈妥,即将分手的时候,他却提起桌上的酒壶,一口气儿,把一壶酒全干了。 以至于,此时的他,脑袋晕晕乎乎的,骑在马上,便如乘在云里。 南无吉万马扭头看了裴甘丹一眼,道:“你不好酒的,这是……谈得很畅快?” 裴甘丹哈哈一笑,打了个酒嗝儿,意气风发地道:“吉万马啊,这个唐治,不简单。 我可以断定,只要他没有英年早逝,二十年后,他将是我一生最大的劲敌!” 南无吉万马脸色一变,道:“你跟他谈崩了?” 裴甘丹莞尔一笑,道:“不不不,谈得非常爽快,和他谈话,简直是我一生未有之快意。” 南无吉万马茫然道:“那你……” 裴甘丹沉声道:“眼下,他却是我最大的助力,是我逃出泥绰的唯一机会。” 裴甘丹转向南无吉万马,道:“两个人,陷在无处可供攀援的一个沙坑里,需要他们互伸援手,才能出去。 否则,就凭只够一人吃三天的食物,他们两个早晚要一起困死在那里面。” 裴甘丹醉眼看着南无吉万马,笑吟吟地道:“他们知道,出去之后,要走出这沙漠,还需要五天。 到时候,他们要拼个你死我活,争夺这少量的食物和饮水。那么,他们在这沙坑里,要不要互相帮助?” 南无吉万马听懂了,会意地冷笑一声:“我明白了!咱们,先爬出沙坑再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裴甘丹迎着晚风,又吐出一口酒气,喃喃地道:“是啊,爬出去,生死一半一半。 爬不出去,有死无生。不管将来如何,眼下,我与他,就是生死与共的袍泽!” 唐治回到行在,悄然返回自己的寝宫。 有谢家策应,他悄然进出,要瞒过唐停鹤的人马,简直不要太容易。 当然,他的行踪,谢家高层里的几个核心人物,是必然会清楚的。 不过,唐治本也没想瞒他们,要争取谢家的支持,就必须得释放诚意。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还以为唐治一直在房中休息,见他衣冠整齐地从内室出来,而且谢小谢并不在房中,四个俏婢便欢喜地迎了上去。 不过,她们很有眼力见儿,马上就发现,唐治一脸的倦意。 三叶慌了,便要喊随行的太医,却被唐治唤住。 “无妨,偶感风寒,朕吃点清淡的东西,再休息一晚就好了。” 四女见状,便去张罗了清淡些的晚膳来,唐治随便用了一些,便由四女服侍睡下了。 等四女乖巧地服侍他睡下,蹑手蹑脚地出去,唐治依旧躺在榻上,闭目小憩。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唐治睁开眼睛,盘膝坐定,开始吐纳。天籁小说网 又是半个时辰,已是深夜,唐治睁开眼睛,已然是神采奕奕。 他下了地,用留着的小灯将书案上的烛火也引燃了,原本昏暗的寝室顿时一片光明。 唐治在桌上铺开一张玉版纸,又拿过玉镇纸当尺子,便在上边又是圈儿又是直线斜线地画了起来。 大周朝廷、丘神机、安载贤、安载道、唐浩然、鬼方王后与大王子、二王子、特勤沙牛儿、鬼方三王子裴甘丹、山中老人阿萨的刺客弟子、谢家为首的门阀士族、徐伯夷和南荣女王为代表的江湖人、贺兰娆娆代表的朝廷秘卫…… 这些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但是唐治都很清晰地标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各自的立场。 就算同属一方的势力,因为具体的作用与立场有差异,也被他单独列了出来。 等这幅图绘好,唐治就盯着这张图,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然后,他又引出一条线,在线的尽头画了一个圈,用炭笔,在其中标了两个简体汉字--“变数!” 心不细则虑事不周,虑事不周则做事不详。 做事不详,便有功亏一篑之险。 而功亏一篑,于他而言,就意味着死亡。 所以,虽然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他没想到还有什么能影响大局的势力没有估算其中,还是特意列出了一个“变数!” 然后,他将这幅图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这才就着火烧去,看着那火苗在唾壶里渐渐变成黑色的蝴蝶,涂染了最后一抹亮色,他才上榻睡觉。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成功地解决了朔北危机,受到女皇的青睐与欣赏。 于是,作为有功之臣,他被隆重迎回神都洛邑,封了一个逍遥王。 从此,他再也不用考虑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再也不用研究这些打打杀杀的行为。 他娇妻美妾、俏婢如云。 他广造宫室,锦衣玉食。 然后有一天,女皇驾崩了,不争是争的他,被接进宫去,“三推让”之后,他就成了一位太平天子! 梦中,唐治笑了。 巫云峡,火把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繁密。 黑齿虎,正在大点兵! 第146章 玄鸟,且来一见 “老大,你不是说,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的人马才算稍稍有点样子么?” 张二彪子奇怪地问。 黑齿虎负手站在山巅之上,头也不回,缓缓地道:“丘神机贪功冒进,战线拉得太长,补给跟不上,这便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时不我待呀!” 许尽欢道:“老大说的是。不过,说来也奇怪啊,咱们不少兄弟,原本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原以为,他们是最容易出才的。 不料,果然如老大所说,偏是那些摸了半辈子锄头,连架都没打过的腿腿子,反而训练起来最是有模有样。” 黑齿虎没理会两人的对话,这段时间的操练,非常苦。 有些人好逸恶劳惯了,吃不了苦,趁夜摸黑就逃走了。 还有些人体质太差,硬是在操练中练得呕血而死。 另外有些人,则是练残了。 真的残了,在黑齿虎设置的一些训练项目中技术要点掌握不到位,不是自己摔残了,就是被厮杀对手来不及收力给弄残了。 这种人黑齿虎倒也没有赶出大营,任其自生自灭,而是留在了后勤辎重营做事。 如今三军训练的虽然还不尽如人意,但是已经稍稍有点模样了。 黑齿虎沉吟了一下,道:“只能在战斗中锤练他们了。就按我的吩咐,之前训练中表现出色的,单独成立一营,是为我们的主力军。 只要他们打了胜仗,其他人跟着打顺风仗是没问题的。” 黑齿虎淡淡地道:“打过几次,该死的,也就死了。没死的,必然就成了老兵!” 许尽欢等人肃然应道:“喏!” 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们也俨然有了点军人的模样了。 …… 自从丘神机破了葫芦口,一路下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几无一合之敌。 之前的一场血战产生的阴影,也让三军忘到了脑后。 于是,丘神机愈发得意,急行军之下,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了冀州城下。 丘神机见这冀州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便围了城,叫人就近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只是,军需官点检粮草,却禀报丘神机,他们急行军时所带的粮草,就算省着点吃,也只够三天之用。 丘神机便急命邱晨抓紧运送粮草上来。 可是这军粮运输,哪有那么快的。 尤其是这一路上,大周的基层官府早已被朔北军扫荡一空,百姓也逃得七零八落,倒是大大小小的流匪不断,给他们的运输造成了更大的困难。 按照估计,邱晨押运的粮草,最快也得七天才能运抵冀州城下。 丘神机意识到不妥了,深感不安。 思量一番后,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派出了几支军队,去周围城寨村庄扫荡,搜罗粮食。 他是官军,本来这是绝对不应该的行为。 但是事急从权,他也只能唬起脸儿来,干起和乱军一样的举动来了。 …… 天亮了。 唐停鹤悠悠醒来,还没睁眼,鼻端便嗅到一阵难闻的气息。 他朦胧的眼神儿渐渐清明过来,这才发现,他躺在一处光线不甚明亮的小房子里。 屋子里凌乱不堪、各种杂物堆砌得难以下脚。 榻上的被褥都失去了本来的颜色,肮脏不堪。 “我怎么在这儿?”唐停鹤一时间还有些迷惘。 他眼珠一错,才发现旁边的被子露出一缕头发来。 唐停鹤一掀被子,便发现一个女人正躺在那儿呼呼大睡。 发黄干燥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抹着厚厚的胭脂晚上睡觉也没清洗,大概是出过汗的缘故,那胭脂已经变成了一道道一砣砣五颜六色的东西沾在她的眼上。 看起来,她大概是徐娘半老的岁数了,但是……谁知道呢,那品质粗劣的胭脂水粉涂得实在是太厚了,根本看不出来岁数。 只是从那厚厚的嘴唇、脸上夹着脂粉的沟壑,还有那松驰的皮肉,估计三十五六也是少说了她的年纪。 唐停鹤吓得一声尖叫,迅速退了几下,身后一下子按空,差点儿一头栽下榻去。 那女人被惊醒了,呲牙一笑,甜腻腻地道:“小心肝儿,你醒啦?” “你是谁,这是哪?” 唐停鹤都快吐了,匆匆躲到地上,才发现自己几乎赤裸。 他的衣袍就堆在旁边一个小杌子上,倒也好,免得在床上遭受揉搓了。 唐停鹤急忙抓过衣袍,就慌里慌张的穿戴起来。 借着穿衣服的功夫儿,他的神志渐渐清醒了过来,记起了一些东西。 郎中说过,服了那药,不忌饮酒,饮酒反而可以助性。 所以,他昨日面对秀色,开怀畅饮,喝的美酒着实不少。 不过,以他的酒量,这些酒倒也不至于喝醉。 只是,这一喝酒,血液流通加快,药效发作的就快了。 可是,孟姜却迟迟不走,哪怕他已再三暗示,酒宴可以结束了,并且想邀她去自己的住宅品茗长谈。 到后来,唐停鹤只觉腹下胀痛,已经忍无可忍了,便把心一横,想撕下斯文的伪装,就在这“与君居”高处,来个霸王硬上弓。 这时,孟姜的随从却走了进来,唐停鹤隐约听见他对孟姜低声说:“他走了”什么一类的,然后孟姜便很站起来,很爽快地对他表示,酒筵到此结束,感谢世子赏光一类的话。 当时,孟姜身后就站着四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唐停鹤只是性起,理智却并未混乱,自然不敢造次。 他甚至不敢站直了,就佝偻着腰,眼睁睁地看着孟姜轻摇折扇,潇洒地离去。 孟姜走了,唐停鹤只好弯着腰,撇着腿儿,慢腾腾地出了“与君居”。 今日来见孟姜,他就没怀好心思,为了方便行事,便没带随从。 唐停鹤好不容易爬上马,药借酒力,酒借药力,又不得发泄,这头脑便晕晕乎乎,仿佛酩酊大醉了一般。 直到,他看见一盏灯。 迷迷糊糊之下,且又怕人看见丑状,他拨马进了胡同。 当时,他看见一盏红色的小灯笼,就挑在一户人家低矮的门楣之上。 倚着门儿站着一位姑娘,红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唇红齿白,娇艳无双。 她还摇着小手帕,甜腻腻地冲他笑…… 对了,那甜腻腻的声音,就跟榻上这个女人的声音一样。 唐停鹤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难道我昨夜…… 他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他都要吐了。 唐停鹤匆忙穿上衣袍,转身就要走。 那窑姐儿本来见他一副窘态,觉得有趣,掩着嘴儿只管吃吃发笑。 这时见他要走,那姐儿可急了。 她纵身一跃,赤条条地便扑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唐停鹤的腰杆儿。 “小哥儿,虽然你长得俊俏,但是行有行规,无论怎样你要付清昨晚的缠头之资啊,叫女人不用给钱吗?” 唐停鹤被她一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狼狈地道:“撒手,撒手!” 唐停鹤奋力一甩,便把那女人甩了出去,脑袋“砰”地一声撞在墙上,登时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唐停鹤拔腿就逃,脚步匆匆,传到了院子里,忽然,又停住了。 片刻之后,唐停鹤一掀门帘儿,又回到了低矮的小房间里。 看着昏倒在榻上的女人,唐停鹤脸上掠过一丝狰狞之色! 他是朔北第一才子,是风流倜傥世无双的佳公子,万一这等丢人的事儿传出去……天籁小说网 唐停鹤一咬牙,便爬上了凌乱不堪的床榻。 他一把掐住那与他同床共枕了一宿的女人的脖子,面目扭曲地死死掐着,直到那女人身子上了岸的鱼儿一般剧烈的挣扎跳动了几下,渐渐没有了声息…… …… 清晨,唐治正在用早餐。 到底是年轻人,一夜的休息,便又龙精虎猛,精神奕奕了。 这时李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轻声禀报:“陛下,裴采女给陛下问安。” 唐治一笑,就知道这丫头也是个沉不住气儿的,她一定急于知道自己和裴甘丹具体商量了些什么。 唐治道:“宣!增设一席,让裴采女陪朕一起用膳。” “奴婢遵旨。”李向荣答应一声,躬着腰退了出去。 唐治眯着眼睛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这个人,被打了一顿,从此就安分了? 我不信! 不过,我很快就要跟我的好叔父摊牌了,倒也不怕这老东西在身边盯着。 若他识趣,我与唐浩然决裂之后,便也不必杀他,赐他几两金,赶回乡下去,买上两亩薄田安生度日吧! 贺兰娆娆进来,看见唐治,便是展颜一笑。 她和唐治一起作为“囚犯”,被用船运往朔北时,正好双手不便,那时用早餐,都是唐治亲手喂的。 如今想来,那时的画面,却是叫她最为难忘的时候。 “坐,一起吃!” 唐治招呼贺兰娆娆。 谢家的早餐,居然比他的朔州行宫做的还好,精致而味美,唐治胃口大开。 贺兰娆娆也知道三叶五弦等人正在旁边伺候,这时候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便依言坐下。 自有宫奴再送上一席早餐,贺兰娆娆便与唐治有说有笑地共用了早餐。 然后,便陪着他,一起去了花园散步。 等他们从花园回来,贺兰娆娆脸上轻松的神情便已不见了。 她的神情微微带着一点紧张,紧张中还透着一丝兴奋。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支开初雪、绿蓉两个宫娥,关好了书房的门,便开始给那只玄鸟写信。 这一次,因为内容太多,密文无法呈现。 但是又事关重大,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用的是密文,但密文只有一句话:我要见你,必须,立刻! 而唐治,在送走贺兰娆娆之后,也立刻把谢小谢找了来。 谢小谢脂粉艳艳,似乎比起之前,更加美艳了。 信心的恢复,让她不再含胸驼背。爱情的滋润,让她容光焕发。 看到唐治,谢小谢便甜甜一笑,翩跹施礼道:“臣见过陛下。” 唐治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小谢,我要见见你家老爷子。” 谢小谢一怔,道:“爷爷回五老峰去了,等小谢使人上山报信儿……” 唐治道:“这事很急。我和你,去五老峰。立刻,马上!” 第147章 天下,一场交易 谢老太爷已经决定,予唐治一定的便利与支持,说不定这随手一插的闲枝,有朝一日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如今唐治提出要见谢老太爷,而且看起来事情很重要的样子,谢小谢不敢怠慢,立即回去禀告了家长谢盛元。 谢盛元也颇为奇怪,不过,唐治不见他这个谢氏家长,而要见他的父亲,难不成,唐治要提的条件,便连他也做不了主? 思量片刻,谢盛元便道:“去!小谢,叫上你堂兄飞平,你们一起陪皇帝去。” 谢飞平是下一代的谢氏家长,已经指定了的,就相当于国之储君。 谢小谢知道家长让带上他,既是对他的一种锤炼,也是希望谢飞平能当场表达一下意见。 谢家第三代的指定继承人,虽然年轻,他的意见,老太爷也不可能不考虑的。 谢小谢点头答应,马上吩咐人备车马护卫,并叫人去通知谢飞平。 “行在”设在了谢家,谢飞平这个礼部尚书,理所当然地也住回了谢家。 因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车马护卫准备完毕,数十名护卫便先后出门,谢小谢这边,则没有安排唐治从秘密渠道离开,因为这一去数十里地,来回就得上百里。 当天未必能回来,如果留宿于山上,而那个唐停鹤又来找碴儿,可没有第二个谢小谢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出来拦客。 谢家总不能为此再搭进去一个姑娘吧? 所以,谢小谢以陪同唐治游览卢龙名胜为由,与他堂而皇之地出了门。 唐家的朔北军护卫自然想要陪同,却被唐治斥退了。m.23sk. 那将领不敢专断,急忙去把消息报与唐停鹤。 可也奇了怪了,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找唐治碴儿的唐停鹤,听了他的禀报,却只回了一句:“那个废物,且由他去!” 哗啦~哗啦~~~ 唐停鹤一边说,一边继续洗澡。 他这洗澡水跟茶叶似的,都换了四泡了,还是觉得身上不干净。 一想到那个肮脏的窑姐儿,昨夜迷迷糊糊的,居然被他当成了天仙,唐停鹤就恶心的不行。 …… “我要见你,必须,立刻!” 李公公正在更衣。 不是上厕所方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是个阉人,阉人都有小便失禁的毛病。 地位高的太监勤洗澡,换衣服也勤,就还好。 那些杂役太监没有这个条件,只好任它自己阴干,身上总是有股子味儿。 拿到密文后,他一边更衣,一边顺手就用记熟了的解密方式破解了。 看清密文的内容后,李公公不由一怔。 她要见我? 这是不合规矩的,她是这一代的玄鸟卫首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要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 我可是当年皇帝亲手带出来的第一批玄鸟卫,直属陛下,连她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了。 可是,义阳郡王明知道不合规矩,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李公公犹豫起来。 贺兰娆娆是皇帝的本家,而且是唯一授封女性郡王的人,深得陛下信任。 是如今这一代玄鸟卫的最高首领。 虽然不合规矩,但她明知后果,还是要一见,说明事情十分紧急…… 李公公轻轻吁了口气,将那纸条团了一团,塞进了嘴巴里。 他销毁密文的一贯方式,就是吃! 也许,是因为阉人太卑微,太需要一种存在感和荣耀感。 而他偏偏又是个密谍,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 所以,这代表着权力与机密的密文,在他眼中,就是证明他不但存在,而且他很了不起的一样东西。 吃久了,他甚至喜欢上了纸张在嘴里咀嚼成纸浆,其中还夹杂着墨的味道的感觉。 密文被嚼烂咽掉了,李公公也换好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取出一只香味浓郁的香带,挂在腰带上,便缓步出了屋。 贺兰娆娆站在一丛花树间,负手看着汀上白鹅凫水。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早就隐藏在北朔王府的玄鸟卫究竟是谁。 而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知道他的身份,贺兰娆娆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贺兰娆娆霍然回首,就见大内总管李向荣,迈着小碎步儿,正向她走来。 一见贺兰娆娆回首,李公公站住了脚步,双手揣在胸前,弯了弯腰:“老奴见过裴采女。” 贺兰娆娆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李公公免礼,你忙去吧,我自在此处散散心。” 李向荣却没有动,而是笑眯眯地道:“大王不是要见奴婢么?” 贺兰娆娆的一双眼睛蓦然张得老大,是他?! 贺兰娆娆猜测过许多人,唯独没有想过这个一开始就给唐治下绊子,差点让唐治用“莫须有”的罪名给活活打死的死太监! …… 五老峰上,唐治见到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在阶上,唐治在阶下。 唐治初到卢龙时,谢老太爷给足了面子,亲身前往十里亭迎接,并且早早就候在那里。 因为他是君,谢老太爷是臣。 公开场合,他要捧这个君,姿态就要放得足够低。 但现在是私下,在场的只有谢飞平一个人。 在这里,凭实力说话。 关乎谢家未来的大事,刚刚进入家族核心圈子的谢小谢还是不够资格与闻的。 因此,在场的只是谢家过去的家长谢天,和谢家未来的家长谢飞平。 过去,与未来,一起商量着现在。 谢老太爷直视着唐治,沉声道:“你清楚自己在提出些什么吗?知道这么做将意味着什么吗?明白一旦失败,你将落得什么后果吗?” 唐治道:“谢家与鬼方,绝无和平共处之可能。因此,我所要的第一件事,和谢家一贯的立场,并不冲突。” “至于我所要求的第二件事……” 唐治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道:“请谢翁看看这个。” 这封信就是“安载道”承诺鬼方种种苛刻条件,并且秘密出卖了朔北士族的那封书信。 谢老太爷已经知道了信的内容,但他只能装着不知道。 所以,他要认真地看一遍,一边看,一边还要让自己的脸色从淡然,到渐渐惊讶,再到怒不可遏! 唐治知道谢老太爷早已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但他也要装成谢老太爷此前并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的模样。 看到谢老太爷勃然大怒,唐影帝暗赞一声,到底是老戏骨,骨灰级老戏骨。 谢天演完了,迅速平静了一下呼吸,但是看向唐治时,眼神中仍有一抹敛不去的肃杀之气。 唐治道:“这封信,是我从掳走皇后的鬼方人身上搜到的。今奉与谢翁,谢翁可以把它与朔北士族共享,相信他们看了,对于谢家的决定,也会全力支持。” “还不够!” 谢老太爷沉声道:“你要求了两件事,这两件事,于我谢家的立场而言,确实并不冲突。但是……” 谢老太爷一步步走下了石阶,站到了唐治面前,一双白眉微微一挑,道:“我谢家,有什么好处?” 第148章 三郎,大帝之姿 “我很想罗列一堆的好处,让谢翁你欣然应允。但是,我现在说什么,有用么?” 唐治从容地道:“既然,谢翁也想对付他,何如用我的方法一试?成功了,便去了朔北士族一个大患! 若是失败了,有唐治这颗项上人头,谢家,也可进退自如!” 谢老太爷看着唐治,心中好不赞赏! 皇室有佳儿啊! 这要是我的孙子,谢家掌门人的位置,我得考虑一下,要不要给飞平了。 谢飞平侍立在谢老太爷身后,听着唐治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禁为之动容。 唐治话风又一转,道:“唐治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这一点,相信谢翁已经调查清楚。 那么,谢翁的眼光,何如放长远紫?如果,我能成为真正的朔北之主,总比安载道这个反骨仔要强吧?” “反骨崽?哈哈,这个比喻好,安载道,确实是个养不熟的脑生反骨的狼崽子啊!” 谢老太爷哈哈大笑,对这个凝练的新词儿,似乎很是欣赏。 唐治脸上的微笑渐渐带了几分凝重之意,声音也放轻了,但是语速,也为之变得极慢极慢。 “如果,我能成为整个中原的君王,那时,又该如何以报谢翁?” 谢老太爷目中精芒一闪。 谢飞平也蓦然张大了眼睛! 这个唐治,他如今在朔北,都还是一个操控于他人之手的傀儡,他已经将目标放到整个天下了么? 唐治缓缓地道:“皇祖母年迈,而储君未立!我是皇祖母的亲孙儿,也未尝没有这个机会吧?如果,再有谢翁的帮助……” 谢老太爷目中精芒频闪,那眼神儿的锐利,与他这般年迈的岁数和老朽的身躯完全不符。 过了半晌,谢老太爷缓缓地道:“女帝,重用寒门,猜忌士族。” 唐治道:“这的确是个问题。所以,需要的时候,还需要谢翁陪我作场戏才好啊!” 聪明人点到即止,谢老太爷马上就明白了唐治的意思。 他开始思索,唐治所说的,究竟有没有可能。 他的确是有意扶持唐治了,在得知安载道要出卖朔北士族的情报之后。 但当时,他并没有改变大的策略:扶持朔北,对抗朝廷。 通过朔北之乱,给年迈的女皇帝施压,逼迫女皇帝改变她的政治主张。 如果,能直接从女皇帝的继承人下手,这当然是更稳妥、而且对士族中的谢家来说,最有利的办法。 说不定,谢家就因此而一跃而为山东高门、朔北门阀、关陇贵族、江南士族之首。 眼前这个唐治,有机会成为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吗? 唐治从容地看着谢老太爷,但是他此时实际上紧张的已经快要透不过气儿来了。 究竟如何,只在谢老太爷一念之间。 但是,谢老太爷这一念,谁也无法把握。 如果谢家不帮忙,他依旧要执行这个计划的。 只是,如果谢家作壁上观,他成功的机会,至少削弱两到三成! 唐治恨不得拍着胸脯儿对谢老太爷保证:“我,唐治!有大帝之姿。相信我,没错的,爷爷!” 许久,谢老太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面对唐治的神态,也变了。 虽然他已年迈,身体也有些萎缩佝偻了,扶着桑木拐杖站在那儿,就像忍者神龟的老师斯普林特一样,已经是个干干瘪瘪的老头儿。 可他的气场,一直很强大。 但是忽然之间,这气场就全然不见了。 他面对着唐治时,神色带着几分恭敬,语气也有了几分恭驯。 他轻轻地弯下腰去,向唐治道:“谢氏,愿为犬马,以供前驱!” 谢飞平飞快地看了一眼爷爷低下的头,他的站姿,也微微地改变了,身体,也向唐治微微地弯了下去。 就如猛虎出巡,百兽俯伏;凤凰临空,百鸟朝拜! 谢家的话事人,决定赌这一注了! 这一注,赌的是唐治能为天下主! 未来的天下主,和朔此的傀儡皇,那在谢老太爷的心里,是云泥之别的位置。 他既然决定陪唐治赌这一注,对唐治的态度,也自然要改变了! …… 唐治晚上,是在五老峰的精舍中住下的。 五老峰上,筑有好几处精舍。 泉边、松下、涧旁、崖上…… 这一处在最高处,风景独好。 唐治微醺,有了醉意。 终于说服了谢家,从此得到谢家不遗余力的辅佐,唐治的心事就放下了。 虽然未来的计划,还有着很多的不确定,可是放手一搏就是了,再患得患失,于事无补。 所以,他便放开了心怀,今晚着实多喝了几杯。 陪他共饮的,是谢飞平和谢小谢。 谢老太爷意思了一下,就退场了。 老太爷说是年纪大了,不能久座,但是唐治知道,他是为了给谢飞平和自己相处,制造更多的机会。 士族世家的一些谋划,长远的有时会考虑到几百上千年后,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才能完成当初的一个计划。 谢老太爷年纪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幸能活到眼看着唐治登上九五至尊宝座的那一天。 很可能,这一切,要在他的儿子、甚至他的孙子手中才能实现。 所以,这个与未来的天下之主建立关系的机会,他自然要让给自己的孙子。 不过,谢老太爷虽然离开了,却也没有睡。 让唐治在朔北拥有一定的势力,以制衡安载道,和干掉安载道、唐浩然,把唐治捧为朔北之主,甚至更进一步,把他推上天下之主的宝座,所需要付出的资源手段,都是大不相同的。 老人家需要对谢家的未来,重新做一番部署。 而且,这么大的事,不是一个谢家就能完全做到的,他还要想办法争取包括但不限于朔北的各方门阀士族的共同支持。 这个夜,他忙得很呢! 唐治就相对轻松了。 他的计划虽然长远,但他得首先保证眼前的计划得以实现。 如果这次行动失败,那他就死定了。 死人是没有未来的,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所以,放下心事,开怀畅饮,痛痛快快地活在当下,便是唐治此时的心态写照。 回到精舍,峰上的侍婢早已准备好了浴汤热水,唐治又洗了个澡,穿上一袭轻软透气的软袍,赤着双足,趿着木屐,踩着原木的地板,“踏踏踏”地走向卧室。 晚风掀松涛,听在心中,格外的清凉、安逸。 如果,可以不用算计、竞争,过着这般神仙一般的生活,那该多好! 唐治拉开了一些衣襟,让赤裸的胸膛承受着那晚风的清凉,好不惬意地想。 可是,如果他不是有所算计、有所追求,他又怎么可能成为五老峰上的贵客,享受这般的待遇? 后世和式建筑的房屋、庭院,多是学习唐风,加上他们一点点自己的改变才形成的。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方面,与唐治认知中的那个唐,非常的相似。 所以这五老峰上的精舍、庭院,颇有一种后世所见的东洋扶桑的古老庭院风格。 就连方才唐治沐浴所用的浴桶,也和扶桑的“风吕”式样一致。 廊下挂着纸糊的精美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 唐治回到自己住处,停下脚步,向挑灯引路的垂髫小丫环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垂髫小丫环向他嫣然一笑,盈盈一福礼,便悄然退下。 屋子里的灯正点着,有柔和的光晕,透过横拉式的障子门上的障子纸,散发出朦胧的光影之美。 唐治拉开障子门,双脚从屐中脱下,迈在门内光滑如玉、清凉也如玉的地板上。 已经入夏了,山外已经有了燥意,可这山里,倒是一片清凉。 障子门随手掩上了,唐治忽然察觉不对,室中有人! 本来因为醉意略显虚浮的脚步立时稳健起来,他一个箭步,就要窜向墙边,壁上正挂着他的那口猎刀。 但是,一步窜出,他已看清室中之人。 谢小谢! 她穿着一袭白衣,白绢护领、白绢袖缘,浅饰织金的缠枝锯莲平纹花。 她的一头秀发柔顺地披洒在肩后,衬着一张素净如出水莲花的雪白脸蛋儿,淡雅恬静而又俏媚入骨。 高高瘦瘦,瓜子脸蛋儿,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 虽然只是一袭毫无装饰地轻衣,竟把人映衬的柔媚可人,仿佛一轮皎洁的明月,清丽不可方物。 那风韵,就像庭前水榭中那朵盈盈于水上的纯净睡莲,被人施了妙法,搬运到了室中。 清丽、高贵、剔透,山水清莲,跃然在目。 第149章 兄弟,命不相同 唐治松了口气,道:“小谢,你怎在此?” 这句话问出口,唐治的心儿已经怦怦地跳了起来。 小谢为什么在这里? 小谢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最识规矩。 这个时间,她独自一人在他房中静候。 而且发髻都已打散,穿着晚装,她是为何而来? 因为已经想到了什么,唐治不禁怦然心动。 谢小谢之前已经做了好多的心理建设,可是一见唐治,仍旧是脸儿腾地一下,变成了一颗红苹果。 但是,事已至此,就这么离开,那只能更丢人! 丢人丢得无地自容,在爷爷和堂兄面前都无法抬头。 所以,谢小谢红着脸儿,大着胆儿,颤着嗓音,双手撑在地板上,以手触额,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妾为陛下侍寝!” 这……这又礼貌又规矩的…… 唐治想起他调侃唐停鹤时,说的那个文诌诌的荤笑话了。 唐治连忙上前,将谢小谢扶起,也跪坐在她面前,柔声道:“小谢,你我虽已私订了终身,终究还没有正式成亲,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 谢小谢本就是含羞而来,听到这话,脸儿不由一白,目中泪光莹然,道:“陛下这是笑话小谢不知廉耻、自荐枕席么?” 谢小谢今儿的举动,似乎有些突兀。 但是,今日爷爷与唐治秘密谈话时,却告诉她,原打算尽快安排她入宫的,因为这也是谢家公开支持唐治的一个方式。 但是现在因为谋求的东西与原本的目的已经不太一致,所以这件事必须押后。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谢家和唐治没有联姻,反而地位更超然一些,更方便谢家与天下门阀议事。 听了这句话,才有了谢小谢如今的举动。 她可以不在乎那个形式,但她担心夜长梦多。 总要先成了他的人,这才安心。 唐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不不不,小谢,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尚未成亲,便对你……,那是对你的不尊重。” 谢小谢听了这话,不禁嫣然一笑,低头捻着衣角儿,羞眉羞眼地道:“人家愿意的。” 小谢低头,从唐治的角度看过去,那眉眼尤其的俏丽,宛如含羞低头的水莲花。 此时此刻,有此伊人,唐治说不出的心动。 自来到这个世界,名义上,他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了。 可是,贺兰娆娆是郎有情,妾无意,把他当成了合作伙伴。 而安青子呢,视作仇人一般的父亲安排的政治联姻,她从心眼儿里抵触与他亲近。 再加上唐治为了迷惑安载道和唐浩然,故意做出一副志大才疏、冲动莽撞、却又没啥能力,也没有城府的样子,更让安青子看不上。???.23sk. 至于三叶五弦七思九真,唐治不傻,四位姑娘固然很可爱,可要说爱,他们之间哪有什么爱? 不过是图他地位尊崇,跟了他能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罢了。 这个人如果不是他,而是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四位姑娘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踊跃,但还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来。 鄙视么? 当然不,人人都有追求更美好未来的权利,而对她们四人来说,她们唯一的机会,只有借助自己年轻的身体与美貌。 但是要说因此感觉到美人恩重,那自然也不可能。 真正让唐治为之感动,并爱到了骨子里的,只有眼前人。 唯其如此,一直心心念念于早日开荤的唐治,面对她的主动献身,反而又怜又惜,不肯动手了。 他摇摇头,轻声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不过,现在却还不是时候,等咱们……” 小谢的身子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脸色慢慢变成了窘与怯。 曾经,对自己毫无自信的谢小谢,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 她期期地道:“陛下,其实也是嫌弃人家……这么高的,是么?” “不是的,你这丫头,怎么就喜欢胡思乱想!” 唐治见她说着,眼泪都滚下了脸颊,心中懊恼不已。 他光着脚儿,在地板上来回地踱了几步,终于一狠心,对谢小谢说了实话。 “我实话对你说吧,今日请你帮忙,带我来见你家老爷子,是因为我有一个大计划,要求助于谢家!” 唐治面对着跪坐的谢小谢道:“这个计划一旦成功,我就能成为朔北真正掌握权力的人!可是一旦失败呢?” 唐治叹了口气,道:“小谢,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是正因为太喜欢了,我舍不得……” 小谢疑惑地仰着脸儿,道:“舍不得什么?” 唐治苦笑道:“如果我败了,那就只有死。如果,一个月后,我就死了。那么,我又何必害了你?一旦把你自己给了我,你还如何再嫁人?” “你……你是因为担心这个?” 谢小谢破涕为笑。 唐治点点头,道:“不错。谁让你,对我那么好?你若不是对我太好,让我想把你当成心头宝,我又怎么会……” 唐治语气一顿,又道:“你在我眼中,真的很迷人,你的高挑身材,在我眼中,不是毛病,反而说不出的诱惑!” 一米二的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啊…… 想想都要流鼻血。 唐治驱散了心头的旖念,柔声道:“一个月,我还是等得的,等一个月后……” 谢小谢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陛下等得,小谢却等不得了呢。” 谢小谢由跪坐,变成了往前爬,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小牝犬。 “我就要,现在服侍陛下。若陛下计划失败,只能赴死……” 谢小谢爬到了唐治身间,抬起纤纤玉手,搭住了他的腰带,仰着花儿一般的脸蛋儿,柔柔地道:“那妾便伴随郎君,一同上路!” 说着,她就像上刑场儿似的,把俏眼一闭,双手狠狠地向下一拉…… …… 清晨,唐停鹤一声惊叫:“走开,走开,你不要过来啊!” 已经候在门外等着侍候世子起床洗漱的四名丫环大吃一惊,急忙撞进房去。 就见唐停鹤披头散发,穿着小衣,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八尺象牙床的最里边儿,瑟瑟发抖。 一个小丫环看看室内,除了世子,并没有旁人,不禁疑惑道:“世子?世子!” 唐停鹤一个哆嗦,迷濛的眼神儿渐渐清醒过来。 原来……是梦啊! 唐停鹤吁了口气,发现自己额头已经冷汗涔涔了。 他梦见那个可能比他娘还要大几岁的丑陋窑姐儿了,梦中所见,当真不堪入目。 发现是做梦,唐停鹤庆幸地吁了口气,只觉心脏犹在怦怦地剧烈跳动着。 小丫环明白过来,道:“世子怕是做了噩梦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出去,本世子先缓缓。” 小丫环贴心地道:“要不,婢子让厨下把早膳送到房里来吧?世子用完了早膳,奴婢再侍候公子洗漱、更衣。” 唐停鹤一听吃的,马上就有点反胃。 他摆了摆手,道:“早膳不吃了,本世子有点不舒服。” “那婢子叫郎……” “不用了,出去!” 唐停鹤烦躁地大吼一声,吓得四个小丫环面如土色,忙不迭退下。 唐停鹤呼呼地喘了几句大气,喃喃地道:“自从把唐治这个扫把星从‘蝉鸣寺’接回来,本世子真是诸事不顺呐……” 唐治、唐治,还有孟姜…… 唐停鹤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贱人!贱婢! 一个小贱人!一个小贱婢! 该死,全都该死啊! 唐停鹤想到唐治三番五次对他的羞辱,想到孟姜不动声色地给他怼了一颗软钉子,让他洁白无暇的人生,从此染上了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便躁狂起来。 彩幔被扯下、瓷枕被摔得粉碎、香囊被扔出了门上,屏风被他一脚踢倒…… 听到寝室中唏哩哗啦一通响,四个小丫环吓得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唐治这贱人现在还有用,不能杀,那孟姜呢? 唐停鹤踩在被他踢倒的屏风上,忽然狞笑起来。 朔北,可是本世子的地盘儿! 我当你是块宝,你才是宝! 我当你是根草,你就连根草都不如! 唐停鹤眼珠转了转,一个毒计跃然心头。 房中没有动静了,但四个丫环依旧不敢起身,反而因为房中突然的寂静,变得更加害怕。 忽然,障子门拉开了, 唐停鹤心平气和、依旧风度儒雅地走了出来。 “起来,侍候本世子更衣。另,准备车驾,我要去拜访孟大家!” 唐停鹤笑着说道,四个小丫环跪在那儿,低着头,没有看见他的笑容。 但只是那笑声,就让她们感觉一阵瘆人的感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第150章 此去,剑欲出鞘 清晨,唐治也刚刚醒来。 他醒的时候,阳光透过障子纸,让整个房间散满了柔和的光。 光透过淡黄色的原木地板,再反射回来,便让室中的光晕变得更加柔和。 它让你在睡梦中,丝毫不觉刺眼,但是你醒来,又觉得整个房间无处不光明。 窗上,有树影婆娑。 树影摇动,屋中的光影便也摇动,静谧,安宁。 安宁的是气氛,安宁的气氛中,有鸟的欢叫声。 鸟的欢鸣,和草木的清幽气息,夹杂在清晨的微风里,送窗隙送进来。 形式榻榻米的唐式卧席,就在房间的中央。 唐治就躺在那中央的中央。 一睁眼,他的眼前便是一条浑圆的大腿,肉光致致。 嫩若刚出锅的豆腐,质比才煮出的蛋清儿,还有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膝上有一圈儿红,至今未褪。 唐治轻轻地舒了口气,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呼吸的动作没敢太大,因为佳人仍在甜睡。 昨夜,三番鏖战,人家如何不累? 首战,初出茅庐的唐治提枪上马,甫一交手,便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谢小谢不懂这些,还以为天下人都是这样子的,可唐治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啊! 唐治愤愤不平地稍作休息,便重整旗鼓,杀了一个回马枪。 这一战比起初次交锋略有水准,但也不过几十个回合,便摔落马下,束手就擒。 唐治的信心都快被打击没了,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人生皆是如此!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大抵都是这个德性!似他一般,已然是个中翘楚了。 这一回,两人握着手儿,抵足叙话,温言絮语,款款柔情。 歇了约小半个时辰,卧薪尝胆的唐治挥军再战,这一次终于一雪前耻,大战了三百多个回合,杀得谢小谢哀哀告饶,溃不成军。 十九年来家国,一米八五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啊! “就算为了她,我也要赢!” 唐治暗暗地告诉自己,然后,他发现小谢半掩在被子里的脸儿,红了。 这丫头,分明已经醒了,只是羞于张开眼睛,只好扮鸵鸟了。 唐治又好气又好笑。 忽然,室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啪~~~” 枝头欢唱的鸟儿受了惊,吓得一展翅,便扑愣愣地飞走了! …… “世子希望我为鬼方来使表演剑舞?” 孟姜黛眉一蹙,有些不悦。 上次在“与君居”,她早就看出这位唐世子对自己有意了。 有意,她是早就知道的,她看出来的是,这位一向扮斯文的世子,大概是鼓足了勇气,想要有所行动了。 孟姜很好奇,她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打算怎么开口表白。 没错!这就是孟姜姑娘的恶趣味之一,她喜欢看别人向她表白。 那些男人,变着花样儿,用着各样的借口、各种的方式,只想把她当傻子哄的过程。 她觉得特别有趣。 她是一个舞艺的表演者,但是每当这个时候,她却是一个看客,在欣赏别人的表演,演技再拙劣,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儿。 只有一个男人,从来不愿为她表演,她想为那个男人表演,那个男人也不感兴趣,就像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恨得人牙根痒痒儿的。 可惜,她耐着性子一直等到黄昏,唐停鹤脸都红了,也没崩出个屁来。 孟姜姑娘觉得很是无趣,所以便很爽快地告辞了。 可惜她不知道当时唐停鹤已经吃了药,如果知道,以她的恶趣味,她一定会继续耗下去,直到亲眼看到他的丑态百出。???.23sk. “我知道姑娘你不喜欢鬼方人,可是又有谁喜欢他么呢?” 唐停鹤微笑道:“但是,不喜欢,有时候也不能表露出来。鬼方人的立场,如今对我们朔北,非常重要。 这关系到朔北的安危,关系到朔北黎庶的安危,孟大家权当是为朔北百姓而舞就是了。” 孟姜失笑道:“孟姜只是一个舞姬,有这么了不起的本事么?” 唐停鹤道:“鬼方人性情粗犷,他们高兴与不高兴时,他们提出的条件,可以轻易地做出很大的调整。我那堂弟,不是一个成熟老练的天子,所以……” 唐停鹤叹了口气,诚恳地道:“姑娘的剑舞,兼具飒爽的英姿与妩媚的风情,想必很合乎鬼方人的喜好。那鬼方王后又是个女人,看见孟大家这样的奇人奇技,想必会心情大悦。” 这小子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两国利益之争,看上一段舞蹈,一高兴就随意割舍利益了?你当鬼方人是傻子还是当我孟姜是傻子? 孟里心里想着,便欣然一笑,道:“孟姜实未想到,微末之技,也能有这般作用。如果真能为朔北百姓免受刀兵之苦出上那么一份力量,孟姜自当欣然应允。” 唐停鹤大喜,长揖一礼道:“如此,停鹤代我朔北百姓,多谢孟大家了。” 孟姜盯着唐停鹤离开的背影,轻轻一击掌。 一个青衣少年鬼影儿似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孟姜头也不回地道:“盯着他,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儿。” 那青衣少年一言未发,身形一晃,花枝摇动,他已不见了踪影。 唐停鹤离开了孟姜的住处,跨上白马,便是一声冷笑。 “走,出城,我们去鬼方人的驻地!” 唐治那根棒槌,是指望不上了。 唐停鹤决定,接下来的谈判,由他这个副使全权主导。 而孟姜,他打算怂恿鬼方大王子阿木达尔动她的心思。 他要毁了这个自以为清高的女人! 上次谈判的时候,那个阿木达尔的目光,一直在裴采女和谢尚宫身上、脸蛋儿上打转,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色中恶鬼,只要他稍作示意…… 而孟姜的清高身份,是被他们这些贵介公子们捧起来的。 真要论起来,她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舞姬罢了。 所以,阿木达尔对她,也不会有什么顾忌。 一想到,这个自视清高的女人,被阿木达尔这种野蛮人当成低贱的女人使用、使唤,唐停鹤心中的羞恼之意,便被一种愉悦所取代了。 唐停鹤前往鬼方人驻地的时候,唐治也下了五老峰。 依旧是策马而行,但是比去时,明显慢了许多。 察觉到唐治这个举动,是为了照顾她,谢小谢心里就又羞又甜。 要不是堂兄就在旁边,小谢恨不得跳到唐治的马上,让他抱着一起跑。 这个时候的女人,就是这么的粘,所谓如胶似漆,怎一个粘字了得。 唐治的心情,却远不如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上山前,他忐忑的是,不知道谢老太爷能否被他说服。 而现在,谢老太爷这里,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所以,他在朔北,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仗,是一定要打的了。 之前他所有的举动,都是暗地里的小动作,可这一回,却是要正式亮出獠牙,正面交锋! 他只希望,属于他的第一仗,能打得漂漂亮亮的。 不过,经过临夜,他忽然有点儿没信心了。 理论与实践,显然是两码事儿嘛。 天知道这第一仗,会不会如昨夜一般,打得稀哩哗啦的。 这要是败了,安载道和唐浩然,可不会像小谢一般,贴心地、温存地等着他重整旗鼓! 第151章 纷纷,揎拳掳袖 “人不见了,人怎么就不见了?” 鬼后塔娜在帐中暴跳如雷:“给我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帐中众人包括她的三个儿子噤若寒蝉,连声答应。 格根塔娜很生气,一个儿子死了,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如今唯一的女儿又下落不明,她心中怎能不恼? 阿木达尔无精打采地出了中军大帐,看那模样儿,就像是在为莎琳娜深深地担忧。 但是,他才不在乎。 这个妹妹跟母后一样,喜欢霸道强横的人,所以和四弟最是投缘,跟他本来就不亲。 原来还想着积极寻找,讨好母后。可是现在看来,讨好也是没用的,名份已定了。 别看他瞧不起老二乌力罕,但他也清楚,一旦名分已定,一些部落知道乌力罕将是未来的鬼方之王,就会倒向乌力罕一方。 乌力罕的势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直到他再也无力去争。 可他能怎么办呢?父王和母后都健在,而且看样子还能活个几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乌力罕是一头猪,也能让他攒足了称王的资本,自己还拿什么争? 所以,阿木达尔固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有些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了。 “大王子好啊!” 迎面传来一个儒雅的汉人声音,阿木达尔抬头一看,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原来是唐副使?你要见我母后么?母后正不高兴,这个时候……” “大王子误会了,我此来,主要是为了见你。” 阿木达尔一怔,讶然道:“见我?见我做什么?” 唐停鹤笑吟吟地凑近了去,压低声音道:“大王子,我此来,是要与王后商量下次会谈的时间的。不过呢……” 他诡笑一声,道:“为了让大家不要那么紧张,我寻了我们中原第一舞娘孟姜,于会谈时表演一场歌舞。” 阿木达尔不耐烦了,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停鹤道:“实不相瞒,这位舞姬,名满天下,美色无双。她游历四海,最喜欢的就是气质迥异的各色奇男子。” 也就是那个年代没有“集邮女”这么个名词,否则唐停鹤就可以说的更直白了。 阿木达尔来了兴趣,眼睛一眯,道:“你是说……” 唐停鹤暧昧地笑道:“上一次会谈时,我曾让她换了男装,扮作侍从,亲历其会。她目睹了大王子的英姿,一见钟情……” 阿木达尔摸着大胡子,脸上洋溢起了笑容:“她在哪儿,哈哈哈,本王子最喜欢有眼光的女子……” 唐停鹤清咳一声,道:“大王子,她毕竟要在我中原讨生活,若是主动迎合大王子,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中原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况且,斯斯文文的男人,柔情款款的温存,她也有些腻了,所以,想和大王子玩点儿不太一样的花样儿。” “还请世子明言。”阿木达尔也客气起来。 唐停鹤道:“她希望,玩点儿霸王硬上弓的把戏,一来嘛,新鲜。二来,一旦为人所知,她还可以说是一介弱女子,无力反抗……” “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没问题,完全没问题,我阿木达尔就喜欢霸王硬上弓,你让我玩斯文我还不会呢!” 阿木达尔眉开眼笑,这种女人,就是外表文静,内心狂野嘛。 他懂! 他是“都懂小王子!” 母后不就是这样的人么,能让她看得入眼的,都是粗野奔放的糙汉子。 这样的女人,够劲儿啊! 阿木达尔满口答应,都没问问那女人长什么样儿。 反正用屁股想,也知道不会太差的,就看唐停鹤那副猥琐的样子,分明是先做了那位大周第一舞姬的入幕之宾了。 那女子说的已经腻了的斯斯文文、柔情款款的男子,只怕就是说的他吧? 呸!一个堂堂北朔王世子,居然干起拉皮条的事儿来了。 啥也不是! 但面上,阿木达尔却是满面春风,连连道谢。 心里边,他已经在盘算,如何的霸王硬上弓,如何在幕天席地处狂野,给那大周第一舞姬留下一个最深刻的印象了! …… “谢尚书若有什么吩咐,只消使下人来传报一声就是了,岂敢劳谢尚书主动登门!” 孟姜笑吟吟地向谢飞平拱了拱手。 谢飞平含笑还礼,道:“孟宗主,谢某,是奉老太爷之命而来。” 孟姜早知道谢飞平是谢家已经内定了的下一代掌门人,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谢天已经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对他做了交代。 孟姜顿时神情一肃,不用装了。 柔柔怯怯、文文静静的神气儿一扫而空。 孟姜很豪爽地一挥手:“请入内说话!” 二人进了房间,对面坐下。 孟姜便从自己面前的几案底下,掏出一盘才啃了一半的“葫芦鸡”,伸手抓起一块酥烂的香喷喷鸡肉,一边吃,一边道:“孟姜一向只与各大家族家长联络。 如今,谢翁竟然破例让少掌门直接来联络我,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谢飞平微笑道:“家祖让飞平来,是觉得这件事,可能要延续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见结果。因而让飞平提前介入。” 孟姜一怔,把光溜溜的鸡骨头从嘴里抽出来,往盘子里一丢,又从几案底下摸出一块毛巾来,连手带嘴一通囫囵。 她也不管擦干净没有,便把毛巾又塞了回去,兴致勃勃地道:“你说,孟姜洗耳恭听!” 谢飞平这等豪门,平素时多少的规矩,可是真看不惯这么糙的女人。 还洗耳恭听呢,你连嘴都没擦干净! 谢飞平腹诽着,脸上却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从容一笑,道:“我们谢家,想改变原来的打算。” 孟姜一怔,道:“不扶持唐治,以制衡安载道了?” 不等谢飞平回答,孟姜便道:“这些日子,我注意过这个人。唐治此人,表面莽撞,实则颇有心机。表面上他文不成武不就,可实际上,至少武功一道,颇为精湛,其实是有扶持的价值的。” 谢飞平微笑道:“孟宗主也觉得此人可堪造就,那就太好了。我们谢家,如今不想扶持他拥有一定的实力,以制衡安载道了。 而是……,要支持他成为朔北之主,甚至是,天下之主!” 嘶~~,胃口这么大的么? 孟姜情不自禁地拽下本想留着最后享受的鸡腿,狠狠撕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说服我!” 谢飞平清咳一声,道:“首先,唐治这个人,可堪造就!” “其次,丘神机兵进神速,朔北形势岌岌可危!” “再次,便是因为这封信……” 谢飞平从怀中,取出贺兰娆娆在唐治授意上,加了料的那份安载道与鬼方的契约,递与孟姜。 孟姜伸出油乎乎的小手,将信接过,一把抖开,啃着鸡腿,乜着眼睛看那信,看到一半,便神色微变,将鸡腿放下,认真地捧起了书信。m.23sk. 谢飞平好整以暇地等她看完,将信缓缓放下。 谢飞平这才道:“第四点,鬼方三王子裴甘丹,不甘王太子之位旁落,愿意配合我们,一起行动!” 孟姜兴奋起来,白玉似的脸蛋儿漾起了一抹激动的绯红。 “够了,就算还有第五点,也不用再说了!” 孟姜激动地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掺和掺和,更待何时?” 她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干了!” 第152章 再谈,纷纷磨剑 唐停鹤忽悠了阿木达尔,心中得意。 他此来固然是为了忽悠阿木达尔,借他的手,整治孟姜,以消被她戏弄之恨,不过却也要同格根塔娜再商量个会谈时间。 唐治那小子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他不行啊,北朔王的基业,以后就是他的,朔北是他的基本盘,一定要保住。 可他刚走到塔娜王后的大帐外,就听到里边传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真好啊,哈哈哈……” 唐停鹤一听这声音,正是鬼后的笑声,不由心中纳罕。 阿木达尔不是说他母后此刻心情不好么,怎么笑得如此快意。 帐中,塔娜王后放声大笑。 见那传讯的斥候还在帐下跪着,塔娜王后眉飞色舞地道:“去吧,好生歇息一下。回去后,赏你成羊十只,羔羊二十只。” 那斥候大喜,连忙叩头谢恩,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这时又有侍卫入内禀报,说是大炎副使唐停鹤求见。 塔娜王后不由一笑,道:“宣!” 说完,塔娜王后就袅袅婷婷回到毡席上,惬意地坐了一下。 她刚刚收到消息,丘神机大捷,如今已兵临冀州城下,马上就要杀入朔北五州了。???.23sk. 有了这个好消息,让她压条件?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只会要的更多。 唐停鹤走进大帐,一见塔娜王后眉开眼笑,分外娇媚,心中更加奇怪了。 小儿子死了,小女儿失踪,这么高兴的么? 不管她,她心情好,正好跟她商量。 唐停鹤便拱手道:“塔娜王后,停鹤此来,是为了与王后商量,何时再度举办会谈。” 塔娜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随时可以!” 唐停鹤一喜,塔娜王后心情好的时候,果然好说话。 唐停鹤忙道:“王后心向和平,停鹤欢喜不禁。为了以示诚意,此前停鹤业已传书朔州,请我父王把被抓的几个九骨王子部下送回来,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和谈之日,停鹤会将他们全部交还王后,以示我大炎诚意!” “我儿子死了,他们倒活着!” 塔娜王后恨恨地说道,忽然转嗔为喜,笑道:“唐副使有心了,我鬼方人,自然该交给我鬼方处置。” 唐停鹤唯唯道:“是!那么,明日,依旧‘与君居’,依旧是老时间,贵我两国,再开谈判?” 塔娜王后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提出些什么条件,到时候故意拖延的唐治眼见谈判更加不利,又该是何等的懊恼,不由心中大悦。 她笑吟吟地道:“好!明日‘与君居’,依旧老时间,本后必到!” 唐停鹤大喜,长揖道:“外臣告辞!” …… 孟姜送走了谢飞平,坐在厅中沉吟良久,轻轻击了击手掌。 两个青衣男子鬼魅似的闪现,齐齐抱拳道:“宗主!” 孟姜道:“我们有多少可用之人?” 一个青衣男子道:“此次随行于宗主的,共计一百三十六人,若要武斗,可用者一百一十二人,若要文斗,均可!” 孟姜道:“卢龙城里,我们有多少可用之人?” 另一个青衣男子道:“卢龙是谢家的根基之地,为免谢家猜忌,我们在卢龙的人手设置一向不多,如果全部调动起来,应该也有一百多人。只是这一启动……” 孟姜摆摆手道:“这次的行动,谢家也会配合的。而且他们的存在,谢家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不必提防。” 青衣人恭声道:“是!” 孟姜思索了一下,道:“那就这样吧,我将往‘与君居’,为两国和谈者献艺。调三十六个最能打的,随我同去,见机行事。 其他所有人,全部调动起来,控制‘与君居’周围紧要所在……” 孟姜细细嘱咐一番,两个青衣人听命去了。 外边又有一个青衣少年正在候着,因为孟姜正在厅中安排事务,所以没敢进来。 但孟姜已经看到他了,待两个青衣人离开,便向他一招手。 那青衣少年进来,双手捧着一封书札,道:“宗主,裴采女给您的信。” “哦?” 孟姜娥眉一挑,将信接过来,用刀割开蜡封儿,细细地看了一遍,轻轻笑了起来。 “这位贺兰大王,倒还够意思。她在委婉地劝我尽快离开卢龙呢,看来,唐治的计划,她已经知道了,甚至……参与其中了?” 孟姜吁了口气,道:“本来还想着,如何知会她一声,却又不叫她因为我一个舞姬,居然知道这样的机密而生疑呢,这样的话,我倒不必再提醒她了。” 孟姜展眉道:“送信人呢?可需要回信?” 青衣少年道:“送信人送了信来便离开了,说不需回信。” 孟姜点点头,青衣少年躬身退下。 孟姜起身,走到壁边。 壁上“乂”字形交叉挂了两口剑。 其中一口是她的表演用剑,仪剑。 而另一口,却是一口真正可以用来杀人的双手剑。 孟姜摘下那口仪剑,摆了个飒爽的姿势,嗖嗖地舞了几剑,然后横剑当胸,叹息道: “朔州城中时,我欲舞剑,却被空空儿扰了。” “卢龙这边,却是借献剑舞之名,会晤谢天,无需舞剑。” “却不知明日,我要舞你……” 孟姜看向壁上那口双手剑,悠悠然道:“还是舞它!” …… 夜晚,外间的初雪、绿蓉已经睡了。 贺兰娆娆都能听见她们打的极轻微的小呼噜了。 但贺兰娆娆了无睡意。 大事,她参加过,但是这么惊险的大事,却还没有。 尤其是以前,她背靠女皇,可以充分调动一切资源,可这一次,她却是在行险。 若是成功,自不待言。 若是失败…… 卧底朔北的计划只能放弃,得逃亡回神都了。 想到她让李公公所做的秘密安排,贺兰娆娆略感安心。 又想到李公公听说一旦事败,她还要大费周章地带上那个混账伪皇帝一起逃时,那惊讶奇怪的表情,贺兰娆娆又不禁莞尔。 逃,自然是她一个人逃更方便。 到时候,所有人注意的都是唐治这个策划了一切的狗皇帝, 谁会在意他后宫里的一个小采女? 可一旦带上唐治一起走,增加的不仅是逃亡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等于把所有目光也吸引了过来,她的安全将成倍地增加。 但是,她还是这么决定了。 皇帝要我护送唐庶人一家回京,现在就差他一个了,。 这是皇帝交给我的任务,我当然要完成! 贺兰娆娆暗暗地对自己说。 望着窗外的明月,贺兰娆娆心思又一转,我都如此紧张,唐治一个从山里出来的少年,今夜只怕是更加紧张的睡不着觉了吧? 一想到唐治紧张、忐忑的样子,贺兰娆娆心中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自从和唐治到了朔北,大部分时候,她的智商居然被唐治辗压,这让她很不服气。 这一回,在心境历练上,自己总算胜出了一筹, 娆娆很开心! 皇帝的寝宫里,唐治果然还没睡。 寝宫里点着灯,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 “三郎,先吹灯……” “吹什么灯,我还想再点两根呢,这么漂亮的腿,不看着,岂不暴殄天物。” “哎呀,人家不要这样,像小狗儿似的。” “啪!”! “听话!” 一声不依的嘤咛,颇有点儿九转十八弯的音韵。 但,该撅的还是撅起来了,谁叫小谢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呢。 第153章 剑气,映日生寒 爱情,有时候给人的不只是爱的情绪,情感的滋润。 还有道义和责任,可以让一个大男孩,更进一步地成熟起来。 为人夫时,为人父时,他没有特别明显地意识到什么,但是一夜醒过,他的思想里,就会多出一些什么。 贺兰娆娆今儿看着唐治,就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似乎,眉宇之间原本依稀可见的一丝懵懂与稚嫩,如今也消失了。 他依旧年轻,年轻而有朝气,但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份凝重与成熟。 贺兰娆娆还以为是因为今日的大事,让他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没有躺赢的命,那就站起来拼! 如果说,唐治从最初想做一条躺赢的咸鱼,到不情不愿地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而奋斗。 那么,当他有了自己的女人之后,他忽然开始觉得,他不再是被动地去争什么,而是主动! 因为,即便他可以躺平,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随着他的躺平,而过上穷困的、没有尊严的日子。 谢小谢自然不知道她竟有这么大的作用,竟然改变了唐治的思想。 她的腿儿有点软,腮帮子也有点酸,但是今天这个大日子,对她、对唐治、对她们的未来太重要了。 所以,她也是一大早就醒了。 许多事,她无法插手,也无从插手,就把照顾唐治的事做得无微不至,让他丝毫不用分心,从而专心推敲下午的一切。 …… 唐大宽今儿也起了个大早。 他是接到北朔王唐浩然吩咐后,亲自押运那几个鬼方犯人来的卢龙。 唐治是他的皇帝,也是提拔他、重用他,把他从一个小小的吏,变成从五品高官的人。 如果唐治换一个身份,他一进城,第一件事就该是“拜山门”了。 这是自认门下的一种表态。 但对方是皇帝,未奉传召,他就没有贸然请见的道理。 因此,今儿可以亲自押着犯人去“与君居”,面谒当今天子,唐大宽很开心。 能拜谒天子,他很开心。 能为天子效忠、做事,他更开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他对那些鬼方犯人,今儿也没有呼来喝去。 那几个鬼方武士知道此来是因为大炎与鬼方在谈判,他们很可能是被交还鬼方,于是就像蔫了很久的野草,忽然被灌溉了一夜的春雨。 他们一个个的都支棱了起来。 但是,他们距鬼方王室也太远,却不如叱豆浑一般,知道那位王后的狠辣与凶残。 唐停鹤今儿又做恶梦了,今天的恶梦却不是他不堪回首的一幕,而是他梦见那个苦命的半老徐娘,凸着眼睛、吐着舌头,向他索命来了。 一早起来,唐停鹤就很烦躁,想着尽快解决卢龙的事,回朔州之后,便去大云寺,请高僧做一场法事。 …… 孟姜根本就没睡。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困倦的时间极短。 所以他们的睡眠时间也极少。 不过,他们一旦睡着,就像睡死过去一样,窗外就是有惊雷声他也不醒。 也许正是因为是深度睡眠,所以他们每天需要睡眠的时间极短。 偶尔熬个通宵,次日也是精神奕奕。 孟姜就是这种人。 昨夜做了很多安排与准备,不过都是目前用不上的手段。 一旦计划成功,那自然皆大欢喜。 而一旦失败,唐治要逃亡离开朔北,一旦出了朔北五州,谢家的力量就不够了,接下来的所有安排,都要靠她。 而一旦今天的计划成功,那么各方的态度如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也要设计种种预案,并且一一作出应对。 是以,一夜没睡。 …… 徐伯夷、南荣女王这些人,今儿没有随着唐治去“与君居”。 “因为,我不确定,如果他们知道我要跟安载道、唐浩然这对朔北枭雄一决高下,我一旦失败,就会从一个皇帝,变成一个逃犯的时候,他们还不会对我听命行事。” 唐治对谢小谢说:“所以,这种需要做出重大选择的时候,虽然我很缺人用,却根本不敢用。这,就是我必须改变我的处境的原因。” 唐治握着谢小谢的手,柔声道:“原本,我只是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而现在,有了你,我不能让你,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跟着我一起,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我必须去争,只能去斗!” 谢小谢很感动,但是她又很不安。 她忸怩地抿了抿唇,唇瓣儿微肿,早上三叶五弦她们很是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呢,看得她心虚,心跳的要命。 谢小谢低声地道:“放心吧,我堂兄……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就算失败,也有很大的把握,让我们安然离开。可现在……” 谢小谢央求地道:“陛下,让我……” “私底下还叫陛下?像昨夜一样,叫三郎。” 谢小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儿红了,低低地唤了一声“三郎”,然后央求地道:“三郎,让我下去吧。这是御辇,奴是一个女官,坐在轿中,于礼不合的……” 唐治握紧了她的皓腕,笑道:“我的计划一旦失败,如今的一切尽化泡影,还需要装什么呢?” 谢小谢嗔道:“三郎,未虑胜,先虑败,那是多做一手准备。但是,大事在即,你不要总是说着输呀输的,不吉利!” 唐治豪气干云地道:“哈哈,如果赢,那我就是真正的朔北之主了!又何必看人眼色行事呢?” 谢小谢哑口无言,只好任他握着柔荑,听着窗外车轮辘辘。 窗外的贺兰娆娆骑在马上,她是不太开心的。 陪唐治坐在御辇上的,应该是她这个采女才对。 今儿居然换成了谢小谢这个女官。 岂有此理! “与君居”,今日又戒严了。 “与君居”门前的大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鬼方士兵和卢龙方面的官兵交错而立,将前后左右四条街道,全部控制了起来。 “与君居”完全清了场,从第一层到第五层,也完全换成了他们双方的人。 就连“与君居”的掌柜、伙计,也被赶走了。 现在厨下料理酒食的,是他们临时指定,从另一家酒楼找来的人。 尽管如此,厨下也有鬼方和卢龙两方面的人共同监视着。 “与君居”第五层上,依旧按照上次的座次,大炎方面的座席居右,鬼方的座席居左,相对而设。 黄罗伞盖远远而来,皇帝的车驾,快到了。 而长街的另一头,三百名鬼方悍卒,策马拱卫着塔娜王后的马车,也正向“与君居”姗姗而来。 虽然小儿子继九骨尸骨未寒,小女儿莎琳娜下落不明,但是塔娜王后今儿的心情特别好。 丘神机打了大胜仗,那个浑不吝的唐治,这回也得向她低头了。 鬼方人天性如狼,她又岂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这一回,她要从朔北,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血淋淋地大快朵颐! 第154章 楼巅,唇枪舌箭 双方的车马,不约而同地抵达了“与君居”楼前。 唐治御辇的帘儿被三叶、五弦柔荑打开,唐治的目光便与对面的鬼后,堪堪碰个正着。 唐治的马儿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儿,错开了双方的视线。 鬼后塔娜微微一笑,折腰出车,踩着一个昂藏大汉的背,轻盈地落到地上。 对面,唐治也踩着脚踏,稳稳地下了车。 鬼后趾高气昂,仰起了头,走到唐治面前,盛气凌人地道:“大炎皇帝陛下,很准时啊。” 唐治微笑道:“朕做事,一向很靠谱。” 鬼后瞟了一眼车上姗姗下来的谢小谢,身着尚宫官服,面带桃花的谢小谢,微微一撇嘴:“就这?” 唐治道:“朕为天子,坐拥四海,些许风流,又算什么?” 鬼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本后听说,丘神机已经快打到朔州城下了,他可是杀过一位皇帝的,希望到时候,陛下你依旧能这样做梦!” 唐治不慌不忙,依旧微笑道:“还没,朕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到冀州,还没到豫州呢,更遑论朔州了。” 唐停鹤早就到了,慌里慌张地迎了出来,一见唐治与鬼后在门口又开始斗嘴,便气极败坏地迎过来。 他先换了一副笑模样儿,对鬼后塔娜见了礼,然后脸色一板,对唐治道:“陛下,站在门前说话,岂是待客之道。家父担心陛下年轻,正考虑亲自赶来卢龙,主持和谈大局呢。 朔北战事吃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信陛下也不希望家父在这个时候擅离中枢吧?” 唐治依旧微笑道:“朕这个皇帝,都离了中枢了,北朔皇叔若是离开了,想来也不打紧!” 嘿!这小子,真反了他了! 唐停鹤勃然大怒,嘴皮子都有些紫了。 这位“佳公子”平日里看以风轻云淡,那实在是就没人顶撞他。 导致直吵起架来,他嘴拙的很,只剩下生气了。 紧跟着出来的卢龙刺史何雨龙忙打圆场,打躬作揖地道:“陛下,塔娜王后,外边阳光炽烈,咱们还是到楼里再详谈吧!” 唐治哈哈一笑,昂然进入“与君居”。 鬼后娇媚地一笑,只要能得到实质性的好处,她才不在乎唐治态度的恶劣。 真当鬼方人都是粗鲁野蛮没有心机的么? 她也姗姗地走进楼去,何雨龙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又殷勤地对唐停鹤道:“世子,请!” 唐停鹤冷哼一声,快步跟了进去。 …… 唐大宽带着一群大理寺的差役,押着一排囚车,到了“与君居”附近。 还隔着一条街口,就被鬼方士卒给拦下了。 唐大宽向他们说明情况,鬼方士兵一听是要交还自己人,再往车上一看,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但肮脏不堪的服色,勉强可以看见,正是鬼方服饰。 但他们依旧不让唐大宽等人进去,只要求把人交给他们,反正一会儿也是要交还鬼方的。 唐大宽自然不愿意,双方正争执不下,三王子裴甘丹走了过来,沉着脸色道:“楼中正在和谈,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的,做什么?” 那鬼方士兵忙解释了一番。 裴甘丹看了看唐大宽一行人,道:“叫他们放下兵器再进去,咱们的人,也都从囚车里放出来,马上就要交还的,还让他们受罪?” 有了三王子的吩咐,而且已经点明要对方把兵器留置于外,鬼方士兵自然不敢再多说。 于是,唐大宽一行人不情不愿地摘了腰刀,就在路边堆成一摞,然后把人从囚车里放了出来。 裴甘丹扫了一眼那些囚犯,朗声道:“我是裴甘丹,兄弟们受苦了。一会儿,便会释还你们自由,各位兄弟且再忍耐片刻。” 那些鬼方囚犯虽然被从囚车上放了下来,但依旧带着长长的脚镣,套着沉重的枷铐。 听到裴甘丹这句话,他们激动的热泪盈眶,纷纷高呼:“多谢三王子,我们都是鬼方的勇士,些许磨难,不算什么。” 裴甘丹向他们拱了拱手,便转身向楼中走去。 鬼方囚犯忍不住赞叹:“原来他就是三王子,裴甘丹王子,果然是素有贤名,名不虚传呀!” “与君居”楼上,鬼后塔娜姗姗入座。 如今的形势,对鬼方大好,塔娜觉得主动已经掌握在她一方,于是,先伸了个懒腰儿,尽显曼妙体态。 她轻蔑地道:“上一回,本后提的条件,陛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唐治惊讶道:“朕不是说了,这条件太过荒唐,要王后回去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说话么?你的新条件还没提,朕考虑什么?” 鬼后塔娜气笑了:“陛下,你的江山,已岌岌可危,你这皇帝,很快就做不成了,除非,我鬼方愿意帮你,而不是踩你一脚,这个时候,你还要硬撑?” 唐治叹气道:“丘神机只不过打了一次胜仗,王后为何就认为我朔北不堪一击了呢?说不定,此时此刻,丘神机已经大败了呢。” 鬼后娇笑:“陛下真会做白日梦呢。” 唐停鹤忙道:“王后,你上回提的条件,外臣却是仔细考虑过了的,我以为……” 鬼后塔娜淡淡地道:“你不用考虑了,本后的条件,变了!” 唐停鹤脸色一僵,他当然已经猜到,鬼后塔娜的条件会变,但还是紧张,便试探地道:“不知鬼方如今的条件……” 鬼后塔娜悠然道:“上次提过的条件,翻倍!我儿死在你朔北的这件事,就算是做了个了断了。至于那空空儿,你们还是要协助我们捉拿!” 她呷了口茶,性感的双唇抿了一抿,加重语气道:“至于要请我鬼方出兵,军饷、粮草、战死者的抚恤,这些,要折算成钱粮交给本后。 同时,向我鬼方借兵,又该付出什么条件呢?本后的胃口一向很大,要是打动不了我,我可不会借兵呢。” “翻倍?塔娜王后,是我在作梦,还是你在作梦?这事儿没法谈。朕可是对卢龙士民公开承诺过,可以接受与鬼方互利,绝不做对不起朔北百姓的事来,这一条,过不去!后边的就更不用说了。” 鬼后塔娜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走!” 这一回,换了鬼后塔娜说走就走了,带了三位王子和副使沙牛儿就要离开。 唐停鹤一见,连忙上前拦住:“王后息怒,且请息怒,坐坐坐,快请坐。呃~,外臣今日为了款待王后,特意邀请了我中原第一舞姬孟姜,于堂前献艺,还请王后欣赏一番。 对了,为表我大炎诚意。此前,因掳走我大炎皇后,而被抓捕的贵国士卒,我们也带来了,且当场释放,归还贵国。王后请还座,外臣马上与陛下商议,一定给王后一个满意的交代。” 鬼后塔娜冷笑一声,拂然归座。 唐停鹤连忙让人通知在第四层换装、候场的孟姜准备上来献艺。 他又吩咐人立即到一楼传信儿,叫人把那些准备释放的鬼方囚犯押上来,当面释放,缓和关系。 唐停鹤跟一只陀螺儿似的,忙得团团乱转。 而名义上也是副使,实则只作陪客的何雨龙何刺史,却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 他不闻不问,也不管不顾,宛如泥雕的罗汉,木塑的金刚,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唐皇帝左边的位置别空着,免得不对称。 唐停鹤忙完这一切,便回到座位,与唐治交涉。 他压低了声音,严厉地道:“陛下,你的用心,固然是好的,但是太也不切实际了!” “堂兄……” “陛下若还认我这个堂兄,就不要再说话了!接下来的谈判,由我这个副使,全权负责!” “唐少卿,这不妥吧,朕……” “这是家父的意思!也是安伯父的意思!” 唐停鹤语气森然! 如今有必要让这个忘乎所以的小皇帝,知道朔北究竟是谁当家了! 唐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那……接下来的一切,就由世子负责了?” “对!本世子负责!” “好吧!只要不让朕负责,背负天下骂名,朕才懒得管呢。” 唐治扭头看看何雨龙,何雨龙向他慢慢挤出一副笑脸儿来,状若痴呆。 唐治笑了笑,对何刺史道:“接下来,会谈由北朔王世子负责,何刺史,你我就安心饮酒,欣赏歌舞吧!” “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 何雨龙端起杯来,讨好地道:“这酒不错,陛下尝一尝?” “尝一尝哪行啊,得满饮一杯!” 唐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何刺史翘起了大拇指:“陛下豪迈,臣也满饮了!” 说罢,他以袖遮面,一杯酒也是一饮而尽! 第155章 枭雄,鬼方三郎 看见二人这副模样,唐停鹤冷哼一声,撇过了脸儿去。 接到唐停鹤的命令后,他的铁甲卫和鬼方侍卫,一起押着那些鬼方囚犯到了楼上。 裴甘丹一见这些鬼方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不禁勃然大怒。 他一拍几案,大喝道:“前事且不提,你们既然有诚意放人,就不能给他们治一下伤势,换一身衣裳么?这般狼狈,是为了当众打我母后的脸么?” 鬼后塔娜听了,也是脸色一沉。 这些人没有保护好她的儿子,她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但不管她用什么酷刑,那是她的事。 大炎如此对待她的人,那就是削她的面子。 鬼后塔娜冷哼一声,看向唐治,道:“陛下倒真是一副硬骨头,江山危在旦夕,仍旧不肯低头,塔娜佩服! 只希望,陛下你,能一直硬到底!” 唐停鹤忙满脸堆笑地道:“误会,误会,只是因为日夜兼程的,刚把他们从朔北送过来。 匆忙之间,外臣没有考虑到这些。快快快,快给他们松绑!” 那些看押的士兵哪里有钥匙,情急之下,赶紧下去,把唐大宽等人唤了上来。 唐大宽一上楼,便看到了唐治,马上欢天喜地上前参拜。 唐大宽“卟嗵”一声,来了个五体投地大礼,屁股撅得高高的,就跟李雪健老师饰演的宋江上殿参拜大宋皇帝似的。 “陛下,您安康啊!小臣唐大宽,给您请安啦!” 唐治自从过端午时,被一帮二百五、半吊子、半瓶醋、二把刀科普,非逼着他说“安康”,不许说“快乐”,再听安康二字,就格外的不自在。 古人过端午,不要太快乐,唐明皇、苏东坡、晏几道……,直接就把“喜”、“笑”,欢乐,写进了诗词里。 你他娘的装什么大眼灯儿! 如今一听“安康”,赶紧就道:“起来起来,免礼免礼。” 唐停鹤看唐大宽一副谄媚模样,很是看不惯,叱道:“赶紧把这些鬼方武士的枷锁镣铐都解开,他们不是犯人!” 唐大宽把眼看向唐治,唐治颔首道:“解开吧。” 唐大宽便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屁颠屁颠地给那些鬼方人解开镣铐。 这些鬼方囚犯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叱豆浑,第一个解开的当然也是他。 叱豆浑被解去了枷铐脚镣,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 裴甘丹冷哼道:“玩忽职守,已是死罪。今,王后当面,还不赶紧参拜,更待何时!” 披头散发、形如恶鬼的叱豆浑突然一抬头,目中精芒四射。 这一刹那,一个萎顿的大汉,就变成了下山的猛虎。 “格根塔娜,去死吧!” 叱豆浑大喝着,纵身便扑向格根塔娜王后。 刚刚被解开,还没来得及从肩上拿下去的一对沉重的包铁大枷,被他拿在手中,呼啸而去。 谁也没有想到,一位鬼方大将,居然会向他的王后动手。 鬼方的侍卫们也完全没有想到,欲待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塔娜王后背后的刀盾手惊怒交加,一手持盾、一手挥刀,便向前冲来。 但是,叱豆浑身手还在他们之上,而且占了先机,堪堪比他们抢先了一步。 “噗!” 一声有些沉闷的爆响,就像砸烂了一个西瓜。 两片包铁大枷,拍在了格根塔娜王后的左右太阳穴处。 这大枷足有三十多斤重,铁梨木所制,外边又包了铁。 被叱豆浑这样一个大汉全力挥动,这得是多大的力量? 两片沉重的铁枷拍击之下,格根塔娜王后的一颗美人头,竟被他硬生生给拍扁了。 塔娜王后身后的两个刀盾手,反应不可谓不快。 刀光如匹练,毫不犹豫地斩下,大盾接着到了,向前一撞。 叱豆浑已经来不及闪避,两条手臂被他们的快刀斩下,血光迸现。 接着,两面大盾从左右撞了过来,叱豆浑吃这一撞,肋骨顿时断了七八根,整个人吐着血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在一根厅柱上,又摔到地上。 特勤沙牛儿惊得浑身发抖,指着叱豆浑大叫道:“叱豆浑,你疯了,你你你……你这是诛族之罪!” 叱豆浑失去了双手,血如泉涌,将他一个人染得血人儿一般。 但叱豆浑却在笑。 他的双眼,大颗大颗的泪水滚滚而落,口中却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咳着血沫子。 “诛族之罪?咳咳咳,哈哈哈,我的亲人已经全被杀光啦! 我替鬼方卖命一辈子,我的父母、妻儿、我的所有亲人,都被鬼方王后给杀光了! 咳咳咳,是活活煮死,直到熬得骨酥肉烂,冷却之后变成了一砣一砣的油脂……” 叱豆浑心如刀割,仰天大哭:“他们死的好惨!死的好惨呐!格根塔娜,你这个凶残的毒妇,你的儿是人,我们难道就不是人?”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把他给我乱刀剁成肉泥!” 二王子乌力罕又惊又怒,看了一眼母后,便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张脸,实在是没法看了,看了会做噩梦。 塔娜王后的近卫们也疯了,王后就在他们眼前被杀,鬼方之王会放过他们吗? 他们疯了似的冲上去,一刀一刀又一刀,也不管是身上、脸上、头上,便乱披风一般地劈砍下去。23sk. 叱豆浑周身浴血,满脸的血糊得他五官都看不清了,一只眼睛也被快刀劈碎,仍然努力睁着另外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裴甘丹却知道,叱豆浑不是在瞪着阿木达尔和乌力罕,是在看着他。 昨日下午,唐大宽押着鬼方犯人,离卢龙城还差二十里的时候,便被唐治派来的南荣女王拦住了。 南荣女王告诉他,这些鬼方人押来卢龙,是要交还给鬼方的。 在此之前,有人要见一见叱豆浑,说几句话。 唐大宽听说是唐治的吩咐,自然满口答应。 很快,一个头面全都蒙在黑布罩子里,只露出一双眼洞的神秘人,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唐大宽把这个神秘人带到了叱豆浑的囚车前,然后很识趣地带着他的人,远远地退开了去。 不该知道的秘密,最好不要打听。 这是他做小吏的时候,就已明白的道理。 叱豆浑,就在是这种情况下,见到了裴甘丹。 “你的父母,你的妻子,还有已成年的三个孩子,包括你的兄弟姊妹,和他们的全家,都被活活烹死,熬煮成了……人油! 现在,母后每晚帐中所用的灯烛,就是用你的亲人血肉制成的。” “不过,我用五十只羊,三匹好马,从行刑者那里换出来三个人。” “你的一个妾,和她给你生的年方五岁的儿子。 另一个,是你的一个远房族弟!” “我没得选择,我闻讯赶去的时候,只有他们三个,还没下锅!能救出谁,便是谁了。天幸,其中有你的血脉后人!” “我把他们也带来了,可以让你见一见。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让你的儿子安然长大。但是,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裴甘丹回想着昨日下午的交流,凝视着叱豆浑被血糊得只剩一隙的一只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严肃而庄重。 叱豆浑释然了,硬挺着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 四下里,一口口刀,依旧在此起彼伏地劈下。 看样子,这些鬼方武士,是真的要把他当场剁成肉馅。 裴甘丹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母后的死状之惨,他不忍心看。 叱豆浑的死状之惨,他也不忍心看。 “我本不是凶残之人,奈何命运却逼我如此啊!” 裴甘丹在心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第156章 完美,计划变化 “这一次,我的剑舞,总该可以成功表演了吧?” “与君居”第四层,孟姜换好了大红的舞衣,宛若敦煌飞天神女。 飘带绫罗,喇叭腿的舞裤,小蛮腰露着,香脐一涡儿。 一柄表演用的长剑,烁烁放光。 她反手握剑,剑隐于背后,只露半尺剑锋于肩头,袅袅婷婷地便向楼上走去。 “咦?该奏乐了啊?负责通知乐师的人呢?得扣他工钱!” 孟姜腹诽着,旋即她就听到了楼上嘈杂不已的叫喊声。 孟姜顿时怔住,不会……这么快就行动了吧? 她知道今儿要发生什么,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因为具体到一些细微环节的安排,是不可能事先确定的。 在现场,随时可能会出现一些小变故。 执行计划的人必须随机应变,确保整个行动按照总体规划走下来。 如果拘泥于细小环节的事先制定,真发生意外状况时,会让行动者和配合的各方无所适从的。 “与客居”五楼上,大王子阿木达尔的心情异常的复杂。 母后惨死,他还是有点伤心的。 虽然自从母后偏宠四弟,接着又青睐二弟,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之后,有点心灰意冷。 但是,母后死了,那她才刚刚想要扶持的乌力罕,是不是就可能与王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了? 这样的好消息,让阿木达尔实在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那就用“愤怒”来掩饰。 于是,阿木达尔拔出宝刀,指着唐停鹤,大声叫骂道:“阴谋,这是他们的阴谋!是唐停鹤要解开他们的镣铐的,这是南人的大阴谋!” 唐停鹤又惊又怒,急急解释道:“大王子千万不要误会,本世子是为了表示对鬼方的敬意。塔娜王后也是同意解开镣铐的。” 这时候,孟姜持着仪剑,俏生生地出现在了楼梯口。 她一上楼,就看见七八个大汉在“剁肉馅”,剁得血肉横飞。3sk. 孟姜不禁吃惊地掩住了嘴巴。 这样血腥的一幕,她也实在是没见过。 阿木达尔目光一转,登时就挪不开了。 这……这就是那个大周第一舞姬? 这明明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来着! 不但是仙女儿,还是火神的女儿,这火辣辣的样子,简直是百炼钢也要被她炼成绕指柔! “果然……是个大美人儿啊!” 阿木达尔两眼放光,接着就是深深的惋惜。 他得了唐停鹤的提示,已经事先做了准备。 可现在出了这样一档子事情,他安排的人怕是没有机会下手了吧? 不过,母后死了,乌力罕没了靠山,老三又是个三脚蹬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这鬼方之王,早晚是我的。 到时候,我再派人把这小美人儿掳去塞外,揽着她就在马背上飞驰,让她体验体验什么叫飞的狂野。 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弯微笑。 但是自制力甚强的阿依达尔王子,马上就收敛了笑容。 阿木达尔的一句话,把乌力罕的怒火成功地烧向了唐停鹤。 母后死了,再没有人比他更伤心、更难过、更痛苦、更愤怒了。 母后一死,这王太子之位,他还坐得稳吗? 一想到这里,乌力罕便怒火中烧。 气疯了的乌力罕一指唐停鹤,大叫道:“就是此贼设计杀我母后,给我宰了他,准你们将功赎罪!” 那些本以为必死,只希望这时表现的凶悍一点、忠心一些,能保全家人的武士一听,不由大喜。 正“剁肉馅”的武士们也不剁肉馅了,举刀就冲向唐停鹤。 这乌力罕虽然气疯了心,倒也还保持着理智,知道就算想泄愤,也只能杀了这个副使。 如果要杀他们的皇帝,只怕今天就出不了城了。 唐停鹤一见一群鬼方武士气势汹汹冲他而来,不由得惊声尖叫:“挡住他们!挡住他们!二王子,你疯了不成,我怎么可能谋杀塔娜王后!” 唐停鹤的铁甲卫立即拔刀冲了上去,和发疯一般的鬼方武士对砍起来。 “你们藏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身上还带着绳索、麻袋?” 一个被踢出去的鬼方武士直往楼梯下滚去,孟姜一见,小蛮腰一拧,灵巧地避开了去。 那武士抓住了栏杆,借力一旋身,重又站上了楼梯。 只是这一旋身,脚尖踢翻了楼梯拐角的一扇屏风。 屏风后边,本该是店伙计在这里整理菜肴酒食的地方。 可此时,后边却躲着几个人,手持短匕,其中一人则一手盘着绳子,一手提着条麻袋。 那鬼方武士一看,认得是大王子阿木达尔的人,不禁厉声喝问起来。 不由他不怀疑啊,塔娜王后刚刚被杀了,而大王子的人却鬼鬼祟祟地藏在这儿。 大王子年长,但是塔娜王后却又是支持二王子做王太子的。 如此种种,只要不缺心眼儿的,谁还不怀疑他? 大王子的几名亲信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唐停鹤正在尖叫着吩咐自己的铁甲卫:“挡住他们,不要杀他们,不要伤他们,这是误会!” 那些铁甲卫要不是气的呀,恨不得一转身给他一刀。 人家跟我们玩命儿呢人,你不许我们打死人,也不许我们打伤人,那还打个屁啊! 忽然间,那武士一声大喝,唐停鹤目光一转,马上捕捉到了机会。 他也不认识那些人是谁的人,反正不是他的。 唐停鹤马上指着墙角那些人,大声道:“二王子,二王子,你快看,那些人才是谋杀塔娜王后的真凶啊,快抓住他们,逼问幕后主使。” 二王子乌力罕扭头一看,这他娘的还逼问个鬼啊! 他们就是大哥的人! 咦?他们是大哥的人?! 二王子脑海中灵光一闪,“叮”一声,亮起了一盏灯! 如果以此为由,把老大干掉,老三又是个性情懦弱不喜欢争的,我这王太子之位,不就稳了么? 想到这里,乌力罕立即一指阿木达尔,大叫道:“大哥,原来是你杀了母后! 你见母后力撑我为王太子,你不服、你怀恨在心,是不是?所以你就杀了母后!” 唐治和裴甘丹对视了一眼,两个阴谋家一脸的惊奇。 事情这么顺利的么? 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我们布的局还没揭开呢,这水就这么浑了呢! 阿木达尔一看自己安排的人被发现了,不由得脸色发白。 他本来是想等孟姜表演结束,退下五楼的时候,就由他的人在四五楼之间的这个位置动手,然后把人迅速运出去。 等和谈结束,他就可以一尝中原第一舞姬的香泽了。 天知道,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一看所有人都在看向他,就连特勤沙牛儿都露出了怀疑的目光,阿木达尔慌了。 这个罪名一旦背到身上,他就完蛋了。 情急之下,阿木达尔马上一指孟姜,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不要误会。 我安排人在那里,是为了等这小美人儿表演完毕,把她掳回去快活一番的,我真的没想杀母后,我也不敢呐!” 阿木达尔突然精神一振,指着唐停鹤道:“这件事唐世子是知道的,世子,你快替我作证啊!” 唐停鹤心里飞快地一盘算,塔娜王后死在这里,只要这事儿不推出去,朔北与鬼方必有一战。 到那时还和谈个屁,兵借不来,倒要面对浩荡而来的鬼方大军了。 再者,我怂恿阿木达尔掳走孟姜?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的一世清名,岂不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唐停鹤把脸一板,义正辞严地道:“大王子休要信口胡言!唐某光明磊落,身份清贵! 吾身为大炎王世子,此次和谈的副使钦差,岂有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的道理!” 阿木达尔一听,差点儿没气的背过气去。 孟姜樱唇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瞟了唐停鹤一眼。 原来那日他来邀请我于和谈宴上表演剑舞,接着又立刻去了鬼方大营,是做这种事来着。 好,很好! 唐停鹤,你真是好的很呐! 我就喜欢你这么好的男人,桀桀桀桀桀桀…… 第157章 凶手,扑朔迷离 大哥是凶手,对我最有利! 乌力罕不蠢,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 而且,大哥是凶手,是最合乎逻辑的。 要把此事栽到唐停鹤身上,有些牵强。 母后谈判的确强硬,但杀了母后,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唐停鹤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于是,乌力罕一指阿木达尔,森然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你是什么东西!我是你大哥!” 阿木达尔举刀指向乌力罕,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你想趁机杀了我,好稳坐王太子之位,是不是?” 阿木达尔环顾左右,大声道:“母后被杀,这鬼方王太子,还指不定由谁来坐。你们不要妄动,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 鬼后的侍卫一时迟疑起来。 鬼后已死,暂时失去了效忠对象。 要不要听乌力罕的? 如果,因为鬼后之死,他做不成王太子,那岂不是得罪了大王子? 乌力罕一见母后的侍卫迟疑,登时焦急起来,马上喝道:“你们上,给我将他拿下!” 他吩咐的是他的亲卫。 乌力罕的亲卫立即拔刀冲了上去。 阿木达尔的人一见,把心一横,也拔刀迎了上来。 双方一场混战,杀得天昏地暗。 唐停鹤一见他们兄弟俩自己掐起来了,不由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时候,他可不敢乱说话了,他的嫌疑还没洗清呢。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从唐治手中把谈判的主导权抢过来?我……” 唐停鹤懊恼地看向唐治,恨神恨恨。 唐治惊慌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哎呀,这真是……,幸好皇兄全权接管了此事,如果让我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唐停鹤噎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裴甘丹急得大声劝道:“大哥二哥,你们且不要忙着动手。 叱豆浑居然弑主,他这些同行人未必不知情,且盘问一番再说。” 乌力罕心想,盘问?盘问什么?如果凶手真不是阿木达尔,我如何趁机铲除这个威胁? 乌力罕大叫道:“三弟,母后被大哥杀了,你还要维护他么? 你且退到一边儿,待我杀了这个弑母的大恶人!” 阿木达尔却是被裴甘丹提醒了,大叫道:“住手!你住手!如果真是我弑母,不用你杀,我自尽谢罪! 为何你都不肯让我盘问他们?是不是你心中有鬼?是不是因为你想杀人灭口?” 特勤沙牛儿听了他们三兄弟的对话,却是心中一动,缓步上前,盯着那几名囚犯,森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弑主!” 那些囚犯听叱豆浑死前的悲惨呼喊,才知道他的家族落了个那么凄惨的下场,原本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叱豆浑是有地位有权势的人,尚且落得这般可怕的下场,那他们呢? 他们的家人,可还在么? 听了沙牛儿的话,他们只是急切地问道:“牙直原北大人,我们的家人可安好?他们没事吧?” 沙牛儿不答这个问题,只是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谁授意叱豆浑这么干的?他怎么知道他的家人已经被如何处置了?” 这些鬼方囚犯一看牙直原北特勤不答他们的问题,不禁号啕大哭。 其中一个囚犯泪水滂沱,咬牙切齿地道:“王后太毒了!太毒了啊!我们为鬼方出生入死! 九骨王子被杀,我们不惜一死,也要掳了大炎皇后为他复仇,鬼方竟如此对待我们!天籁小说网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裴甘丹顿足道:“你们有护卫王子之责,却让王子惨死,母后惩治你们的家人,有什么不对? 快说,究竟是谁授意你们这么干的?现如今我二哥一口咬定我大哥是杀手,兄弟相残,白白让朔北的汉人看了笑话! 你们快说,究竟是谁授意你们这么干的,说出来,我留你们一个全尸,不然……” 裴甘丹一指柱子下边那瘫肉泥:“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孟姜往柱子底下一看,噫~~~ 无肉不欢的她,今晚不想吃肉了…… “不错!就是大王子授意叱豆浑大人这么干的!”已经确定家人下场凄惨,自己也将不得好死的几个囚犯,心彻底凉了。 其中一人脑瓜子转的快些,听裴甘丹这么一说,顿时恶向胆边生。 好!我们和我们的家人不得好死,你们家也别想安宁。 他一指阿木达尔,大声道:“是他!就是他!我亲眼看到他在我们的囚车押运途中,跑来与叱豆浑大人见了面!” 另一个囚犯也反应过来,大叫道:“不错,我们都看见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却看见叱豆浑大人哭的无比伤心,然后大王子就骑马走了。” “对对对,就是他!” 阿木达尔听得又惊又怒,暴跳如雷地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你们不要相信他们,他们诽谤我,他们诽谤我啊!” 乌力罕冷笑道:“阿木达尔,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你们这些混账,就是为了挑起我兄弟相残,故意栽赃陷害是不是?” 裴甘丹怒不可遏,指着那些囚犯,厉声道:“给我砍死这些牛马不如的畜牲,砍死他们!” 南无吉万马等人拔出刀来,就冲了过去。 那些鬼方囚犯自然不肯坐以待毙,虽然今日必死,临死也得拉上几个人垫背才是。 于是,他们有的奋力抵抗,有的却向唐停鹤这边的武士群里冲去,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挡上一挡,以便将还未打开的枷锁打开。 唐治早早就闪开了,贴着墙边,真正做到了“作壁上观”。 小谢和贺兰娆娆一前一右,将他牢牢护住。 唐治逃得匆忙,手里的茶杯还没放下,眼见如此混乱,他还紧张地喝了口茶。 蓦一回首,唐治突然吓了一哆嗦,茶杯差点儿扔了。 卢龙刺史何雨龙不知何时,居然也逃到了他的身左,贴着他的身子站着。 大概,他感觉此时站在与此事完全无关的大炎皇帝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吧。 一见唐治向他望来,何刺史腼腆地一笑,道:“陛下,臣来护驾!” 唐治看看何雨龙,他站得比自己还落后半个身位,等于用自己替他挡住了一半的身子。 这人,是个人才啊! 唐治点点头,欣慰地道:“何刺史忠心耿耿,朕心甚慰。” 何雨龙眉开眼笑地拱手道:“陛下谬赞了,这是为臣的本分!” 何雨龙瞟了一眼打成了一锅粥的现场,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真以为阿木达尔在这里安排了伏兵,是为了针对孟姜姑娘。如果是为了孟姜姑娘…… 何刺史看了看一点惧色也没有,正站在楼边看热闹的孟姜,倒是情有可原的。 可他竟为了谋夺王位,杀了他的亲生母亲,真是丧尽天良啊!无耻之尤! “二哥,二哥,你别冲动啊,咱们再好好查一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如果真是大哥动的手,二哥你不出手,我也要出手的,反正他也逃不上天去,再查一查……” 裴甘丹不顾刀光剑影,猛地冲了上去,从后边一把抱住了乌力罕,双臂将他牢牢地箍住。 裴甘丹大叫道:“大哥,不要打了,你走,你快走啊!” 阿木达尔感激地看了一眼裴甘丹,还得是老三啊!我若做了王太子,一定封他为左相! “我们走!”阿木达尔大叫一声,领着他的人就往外撤。 鬼后的亲兵最多,但是此时已经在作壁上观。 乌力罕的人还要分出一部分护卫在乌力罕身边,只能坐视阿木达尔带着残兵逃走。 墙边,唐治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捏了一捏。 他回眸一望,微微侧过身去。 贺兰娆娆便踮起脚尖儿,把唇凑到了唐治耳边。 不想,这小动作却被谢小谢看在了眼中。 “这么紧张的时候,还与郎君调情呢!” 小谢心里有点儿酸酸的,知道自己不该争宠生妒才是贤惠妇人的道理是一回事,但心理反应却是难免的。 于是,她也不用踮脚儿,毕竟是一米二的大长腿啊…… 她只是把上半身微微一侧,便也凑到了唐治的耳边,嫩颊与他的脸儿都微微贴上了。 于是,她便听到,贺兰娆娆轻笑地说:“三郎,大事谐矣!” 唐治淡淡地道:“这才哪到哪儿,我们的计划,才刚开始呢……” 第158章 开始,计走连环 “原来不是在调情啊!”小谢心里的醋意便消失了。 一想自己向来知书达礼,如今竟因为别人一点小小举动,便影响了情绪,不禁害羞地一笑。 唐停鹤忽然发现唐治不知道什么时候避到墙角儿去了,何雨龙那个废物也屁颠屁颠地跟着,而他呢? 他的人莫名其妙地卷进了混战之中,现在还在打呢。 不打不行啊,鬼方大王子和二王子杀疯了的部下看见他的人举着刀剑站在那儿,本能地就打过来了。 唐停鹤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唐治与贺兰娆娆微笑低语了一句,站在前面,微微侧头的谢小谢,居然轻轻一笑。 笑?她笑什么?现在这么乱七八糟的场面,有什么好笑的? 唐停鹤脱口大叫,指着唐治叫道:“是他!是他!就是他!这一切,一定是他搞的鬼!” 唐停鹤确实是个未经历风雨的,对自己情绪的把控力极差。 因为对唐治深恶痛绝,又看到这样一幕,他脱口就喊了出来。 只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真要是唐治干的,也不能说啊。 唐治有什么? 一无所有的傀儡皇帝啊! 最终还不是他的朔北付出代价? 二王子乌力罕被裴甘丹抱着,眼看大王子阿木达尔领着手下杀下了楼去,只好奋力地挣开裴甘丹的双臂。 这时听见唐治这番话,二王子没好气地瞪了唐停鹤一眼,道:“阿木达尔弑主,有人证、有物证,所有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唐世子,你是大炎的臣,居然胡乱诬攀你自己的君主,你不是有病?” 唐停鹤胀红了面皮,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甘丹森然道:“二哥,说不定,还真是他们大炎的狗皇帝搞鬼呢,咱们应该好好查一查。”m.23sk. 乌力罕瞪了裴甘丹一眼,喝道:“查个屁!不是你小子,我已经杀了那个忤逆混帐的阿木达尔了。哼!” 乌力罕看看倒卧在地的母后尸体,悲从中来,扑过去跪在血泊中,抱住那脑袋已经夹成“二次元”的格根塔娜,号啕大哭道:“母后,母后,你死的好惨呐!” 唐大宽看看遍地的尸体,吩咐手下道:“去,把枷锁镣铐取回来。” 手下差役面有难色,道:“寺正老爷,这……” “这什么这,我大理寺的器械,都是有数儿的,朝廷现在不富裕,又正打着仗,该省就要省,去!” 几个衙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边去捡染血的镣铐枷锁,一边陪笑冲着不管哪一方,只要握着刀的军士就点头哈腰。 “别误会,别误会啊,我们只是回收器械的。” 有些枷锁镣铐还在死去的犯人身上,他们就强忍着血腥之气带来的恐惧,从那血糊糊的尸体上,用钥匙将器具取下来。 唐大宽谄媚地跪到唐治身边:“陛下,您受惊了,这个地方不太安全,陛下您身系天下安危,不可有所闪失,还是快快回宫吧。” 唐治点点头,这个唐大宽,明知道在朔北,唐停鹤其实比他有实力。 但是,他既然只能站队自己,便毫不犹豫,敢公开表态,这是个人物,不能冷了他的心。 唐治弯腰将他扶起,又看了眼唐停鹤,然后转向了乌力罕和裴甘丹。 “二位,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北朔王世子,朕的堂兄,我大炎的股肱之臣啊,嘿!嘿嘿!” 唐治满面悲凉地仰天长叹一声,抬腿就往前走。 何雨龙其实算是安、唐一边的人,不过此时对唐停鹤也很没有好感。 这个蠢物,为了摘清自己,居然想把祸水往皇帝身上引。 鬼方二王子都认定了是大王子干的了,你这是何其愚蠢,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鬼方人若真为此发兵过来,卢龙可是首当其冲,到时候我这个卢龙刺史有守土之责,跑又不能跑,你来帮我御敌? 呸!啥也不是! 他淡淡地瞥了唐停鹤一眼,略微拱了拱手,便跟在唐治的后边往外走。 乌力罕吁了口气,拱起手来,大声道:“大炎皇帝,我鬼方今日,叫你看了笑话了。 关于和谈一事,只能无限期押后了,本王子要抓捕阿木达尔,护送母后灵柩回无定河,请父王再作定夺。” 说话间,他已经以鬼方的王太子自居了。 大哥已经成了弑母的反贼,谁还能和他争? 若不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乌力罕早已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了! 孟姜站在楼梯口,看着唐治过来,盈盈拜了下去:“陛下。” 唐治停下了身子,有些意外:“孟大家?” 孟姜幽幽地道:“奴奴今日,本来是要当众表演剑舞的,结果……可惜了。 在朔州是这样,在卢龙还是这样,一连两次,都未能让陛下欣赏一下人家的剑舞呢。” 唐治微笑道:“想来是时机未到,这儿不太安全,孟大家还是赶紧回去吧。 等朔北太平了,朕再欣赏孟大家的舞蹈。” 孟姜笑靥如花:“好呢,那民女与陛下,可就一言为定啦!” 唐治举步往下走,到了第三层,转首对旁边的谢小谢道:“这位孟姜姑娘也是个奇人,楼上这般血腥,她也不见丝毫惧怕。” 旁边还有贺兰娆娆陪着,但是知道孟姜的舞姬身份只是个掩护的,却只有谢小谢。 谢小谢嫣然一笑,道:“孟姜姑娘走惯了江湖,想必是见过了许多风浪的。 所以,纵然……没有别的本领,心性历练,也早非常人可比。” 唐治道:“这话在理儿,你看看人家孟姑娘,再看看唐停鹤。嘿!等我有了儿子,绝不叫他在风花雪月中装什么才子,一定要让他出去历练,增长见闻和本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小谢下意识地就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胡思乱想道:“三郎龙精虎猛,索求无度,才两日的功夫,人家跟他也有五……七八回的欢好了,却不知是不是已经珠胎暗结……” 一想到要和心爱的男人共同孕育出一个新生的小生命,谢小谢心中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激动。 楼上,乌力罕虽然不再嚷嚷着要砍死阿木达尔了,但人还是要抓的。 所以一见唐治走了,他也匆匆下了楼。 裴甘丹见状,急忙也跟了上去。 五层楼上,除了遍地无人收拾的死尸,就只剩下唐停鹤与他的部下。 唐停鹤今儿连连失了水准,心中也是讪然。 忽然一转头,看见孟姜还在楼口儿站着,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停鹤心里一虚,忙挤出一副笑模样儿,上前体贴地道:“孟姜姑娘,今日骤生意外,又让你白跑一趟了。 这种地方,不是孟姜姑娘适合待的,我送你回住处吧。” “不敢有劳世子,世子想必也有很多事儿要忙。再说,奴奴还要下楼去换回衣裳,女人更衣,很麻烦的,怎敢劳动世子相候。” 唐停鹤正怕她问自己,那阿木达尔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一听孟姜这么说,忙就坡下驴,道:“我此刻,的确有许多事还要处理。那这样,等忙完这一阵子,再去拜会姑娘。” “世子,告辞。” “姑娘请。” 孟姜盈盈一福礼,姗姗地下楼,去了四楼她的“化妆间”。 一进化妆间,袅袅仙子,便杀气腾腾了。 “第一步计划,顺利执行完毕,相应的后手可以撤销了。第二步计划开始执行!” “喏!”旁边一个青衣人转身便走。 又有两个俏婢给她拿来燕居的常服。 孟姜一摆手:“不穿这个!那个空空儿的衣着打扮,你们见过吧?赶紧给我弄一身来。” 空空儿的打扮,不过就是深青色的劲装,和一顶“浅露”。 这些东西,孟妾身边自然是有的,两个俏婢马上就去翻找起来。 旁边另有一个青衣人道:“宗主要换空空儿的衣装作甚么?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就是了。” “不!我亲自去,我现在就去!” 孟姜冷笑:“得罪女人,还能有好下场?尤其是得罪我孟姜女,不知道我报仇都不带隔夜的么?桀桀桀桀……” 第159章 休走,把根留住 阿木达尔带着浑身是伤的十几个部下快马逃回营地,也不敢向人说明情况,只是匆匆集合了自己的人马。 大概也有一百来人吧,然后他让这些人带足了肉干和饮水,马不停蹄地就向塞北逃去。 他要抢先逃回无定河,如今能救他的,只有父王了。 否则,这个罪名,他根本洗不脱。 乌力罕那个混蛋分明想趁机弄死他,不管是不是他干的。 趁着父亲尚不知其事,可以在理智的情形下,听他把事情详细说一遍,或可明白他的无辜。 而乌力罕这边,离开“与君居”之后,也是马不停蹄,立刻急返营地,连母后的亲卫都抛在了后边。 人皆有私心,这些人在情况未明之前,一定不会给他卖命的。 不过,他因为受到塔娜王后宠爱,所以此番南下和谈,他带的亲随多,足有三百多人,有着压倒性的人数优势。 只要阿木达尔没有逃走,他就能干净利落地把这个王室长子给干掉。 乌力罕带着几十个人,快马加鞭地赶回驻地,唯恐迟了一步,便被阿木达尔逃了。 情急之下,他甚至吩咐手下人刀刺马股,让马儿吃痛,跑得更快。 突然间,前方出现一个小丘。 乌力罕正要疾驰而上,小丘后面,突然齐刷刷冒出六七十个人来。 这些人手里齐刷刷地端着弩箭,“铿铿铿铿”,甚至看不见箭影,只听见机括作响,一支支劲矢便疾射而出。 这是劲弩,不是弓,准头更高,劲力更强。 乌力罕只觉胸口一痛,一低头,就见一根铁杆劲矢,已经深入没没他的胸口。 乌力罕张口就要大吼,冷不防又是一支矢箭,笔直地射进了他的嘴巴,三棱的箭头,带着血,从他的后脖梗子冒了出来。 在他倒地之前,又是七八支劲矢,射在他的身上和胯下的马匹身上。 随乌力罕返回的人,有的急急勒马,有的镫里藏身,有的想一鼓作气冲过去,还有人想掉头逃回去。 但是,此时从左右两翼迅速冲出一群人,一部分就从左右两翼,向他们沉着冷静地发射着一枝枝箭矢。 而另外一些人,则从两翼迅速向后包抄,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劲矢漫天激射,如雨打芭蕉。 这些冷酷而冷静的箭手,穿着打扮很是奇怪。 有士子袍服、有员外袍服、有酒店的跑堂、有瓦子里的茶博士、甚至还有穿着短褐,打着绑腿的脚夫…… 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心理素质都非常好。 一支箭射出,马上冷静地再抽出一支来,上弦,瞄准,发射。 快马向他冲过来,他既不躲也不避,如果他来不及将这人射落马上,自有旁边的伙伴补上一箭,甚至几箭、十几箭。 这场一面倒的大屠杀,只持续了一刻钟。 中间的“围猎场”中,只剩下几匹马儿彷徨地站着。 地上满是倒卧的尸体和惨叫的伤马。 四下里,一共两百多个衣着五花八门的男人开始从腰间拔出短刀,缓步向前走去。 不管那些倒卧在地的鬼方人是否已经断了气,他们都会很认真地揪住这个人的衣领子,在他颈间狠狠抹上一刀。 然后,刀上的血一甩,慢慢走向第二个。 又过了两刻钟,现场已再无一个鬼方活口。 他们给所有的人杀鸡一样抹了脖子,哪怕已经是个死人。 他们还拔出了那些人身上的弩箭,用随身带着的狼牙箭插进伤口。 远处一骑驰来,远远的便发出一声呼哨。 这些人的动作突然加快,迅速离开了现场。 他们走的时候,只有六个人受了轻伤,其中还有一个是因为不小心踩中了一个土坑,自己崴了脚脖子。 “继嗣堂”隐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远处,裴甘丹陪着鬼后的亲卫队轻驰而来。 他不在场,人人都可以作证! …… 唐停鹤骑在马上,无精打采地往自己的住处赶。 虽然他一向自视甚高,如今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失败。 不过,他不认为这是自己能力不行。 而是因为他以前所处的环境,所有的事情都在规则之内。 而现在,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处境。 所以,只要让他适应了这个环境,他的思虑之缜密、他的城府之高深、他看问题的高瞻远瞩,马上就能让他卓而不群。 仔细想想,好像问题也不大。 虽然鬼后死在“与客居”,乍一看这是天大的外交事件。 可是,凶手现在已经找到了呀! 你们鬼方人内讧,关我们朔北什么事儿? 不过,如此一来,谈判是无限期隔置了。 坏处是,一时间很难再向鬼方借兵。 好处是,短时间内鬼方不会再向朔方出兵。 唐停鹤捋清了思路,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既然如此,我们该回朔州了。 明儿一早就起程,不管唐治这混帐再找什么理由,我三千铁甲卫,冲进谢家,把他架上御辇就走,由不得他作主! 唐停鹤刚想到这里,就听一声中性的清越之音响起。 “唐停鹤,你个小贱人!” 谁在骂我? 唐停鹤勃然大怒,霍地抬起头来。 就见一条长索,夭矫而来,宛如一条游龙。 唐停鹤练的花拳绣腿,哪里防得住它。 刚刚大惊失色,那长索已经穿过他的肋下,在他身上一碰,攸然拐弯,绳头儿部分“嗖嗖嗖”地在他身上缠了几圈儿。 然后一股大力传来,唐停鹤身不由己地从马上被拽了起来。 长索从前方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落下,唐停鹤就被那绳索拽着,吊在了那石牌坊之下,离地两丈来高。 那是一座长冲天柱式石牌坊,上边题了四个大字“光风霁月”! 长索的另一头,在一个人手里,那人一落地,便将手中长索一抖,长索又将唐停鹤的一条腿住。 然后,此人纵身一跃,绕着一侧的牌坊石柱转了一圈,那长索便系在了石柱上。 于是,朔北第一公子唐停鹤,就用一个“卜”字模样,挂在了空中。 “什么人,好大胆,你……” 唐停鹤被吊在空中,不由得勃然大怒。 但是,他只说到一半,便看清了那石柱下所站之人。 一身靛青色劲装,头戴一顶浅露,在他肩上,斜背一口长剑。 唐停鹤目芒一缩,失声叫道:“空空儿!”3sk. 长街上的百姓早已被这一幕惊呆了,再听唐停鹤这一叫,仔细一看,可不!这样的打扮,果然是空空儿。 不过……他是哪一个空空儿呢? 孟姜站在石柱上,抬首望向空中晃晃荡荡的唐停鹤,大声道:“唐小贱人,知道本……大侠,为什么要对付你吗?” 唐停鹤也顾不得他骂人了,急道:“为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想干什么?” 孟姜笑道:“因为,你这么小心眼儿,做男人,太可惜了!” “什么?” 唐停鹤还没听明白,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孟姜反手拔剑,只是一剑,然后便人随剑走,落在街对面一处住宅的墙头之上。 再一纵,她便上了屋脊,三两下纵跃,已然是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唐停鹤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鲜血汩汩,从两腿尤其是朝下的那条腿上流了下来。 唐停鹤痛得在空中不停地扭动、像扔进了油锅的鱼儿一般奋力地挣扎着。 于是,便有一嘟噜物件儿,便随着他的颤抖挣扎,从他的裤腿里,“噗”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路边一条野狗正在吃屎,忽然发现有肉吃了,迅速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响叮铛机立断子绝孙之势猛扑过来。 它一口叨住那一嘟噜,撒腿就跑。 后边三四条野狗汪汪狂叫着追了上去…… 第160章 林中,兄弟阋墙 阿木达尔在逃. 逃跑时,他带了一百多人,一人三骑,几百匹马狂驰于夜,蹄声如雷。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人要吃饭,马也要吃的。 作为一个生长在草原上的人,这本来是他绝对不该忽略的事情。 可是当时急于逃命,竟然忽略了这么要命的问题。 于是,次日一早,迫于形势,他就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大部分品种极好的骏马,把他们就在山林中放走了。 这样的好马,不管被哪个村民捡到一匹,牵到城里一卖,都是一笔至少抵得几年收入的意外之财。 不过,若非不得已,他们是真的做不到杀马。 就像猎犬是猎人的伙伴,马儿对这些生长在马背上的人来说,同样是伙伴。 可是如此一来,固然解决了补给的大负担,他们却做不到不歇马地昼夜狂奔了。 不过,在阿木达尔想来,乌力罕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地追下来。 他已经占据了大义名分,他必须得充分表现出他的孝道. 安有弃了母后的灵柩不管,一味狂追他的道理? 扶柩而返的,就应该是王国的第一继承人! 这日午后,他们刚在一个村落里劫掠了一番。 不过,因为急于赶路,阿木达尔严禁部下再掳掠村姑泄欲。 那些野蛮的鬼方士卒眼看着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女子却不能占有,便用最残忍的手段,将她们一一虐杀。 心头的欲火,这才稍稍缓解。 此时,他们躲在林中,刚刚享受了从村民那里夺来的口粮。 “本王子知道大家都很疲惫了,但是我们不能再歇下去了,只要马儿还能跑,就得尽快逃。 等进了我们鬼方境内,找个部落弄些马,我们依旧得要日夜兼程!” 阿木达尔给大家打气道:“只要见了父王,事情总会真相大白的。依我看,谁获益最大,谁就是凶手无疑。 所以,看起来最不像凶手的乌力罕,才是真正的凶手。等我将他杀死,替母后报了仇,我就是鬼方王太子,到时候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这些鬼方士卒也知道他们已经是跟阿木达尔拴在一条绳儿上的蜢蚱,纷纷应和着,支撑着酸乏的身子,准备上马。 忽然有人惊叫一声:“有人!” 随着这一声喊,一匹匹马就像幽灵似的从丛林中钻了出来。 一个个高大的骑士,穿着粗犷简单的皮甲,手里提着钢叉、长刀、长柄铁瓜锤,随着那马儿轻轻钻出丛林的动作,就像一个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 阿木达尔脸色大变,急叫道:“快上马,快上马,应战,应战!等等……” 阿木达尔忽然看见一个头戴牛角盔、项挂狼牙项链,手提一根狼牙棒的大汉,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从林间小道上缓缓走来。 阿木达尔不禁大喜,叫道:“不要动手,不是敌人!” 他急急向前迎了两步,道:“南无吉万马?你怎么在这里,我三弟呢?”23sk. “大哥,我在这里!” 裴甘丹骑着一匹马,全身披挂,在四名握着骑盾,提着长戟的鬼方武士的拱卫下,从另一侧缓缓地走了出来。 阿木达尔先是一喜,但是马上就察觉不对。 老三这个亮相…… 阿木达尔退了一步,警惕地道:“老三,你……你摆出这副阵仗,是什么意思?” 裴甘丹望着阿木达尔,一脸的痛心模样。 “大哥,兄弟相残,是世间最痛苦之事。可是,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做这么残忍的事?” 阿木达尔一步步退向自己的战马,手缓缓地扶上了腰间的宝刀,讪笑道:“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冤枉的呀!” “我也以为你是冤枉的……” 裴甘丹的眼中,有泪光闪闪。 “可是,如果说,母后之死,你还能诡辩,那二哥的死,又怎么说?” “什么?乌力罕死了?” 阿木达尔大惊失色,这对他来说,本该是个好消息,可这消息太过出人意料了。 阿木达尔愕然道:“乌力罕怎么死的?他什么时候死的?” 裴甘丹仰天大笑,笑声苍凉、沙哑,带着一种难言的悲愤。 “大哥!阿木达尔!事到如今,你还要做戏?” 裴甘丹蓦地瞪向阿木达尔,虎目含泪,仰天悲愤道:“伟大的九凤啊,我裴甘丹一生磊落,最是珍重情义,难道……今日却要我担负杀兄之名?” 鬼方一族,信奉鬼车鸟,也就是九凤。 南无吉万马举起狼牙棒,大喝道:“主忧臣辱,我们来杀!” 南无吉万马厉声道:“勿让三王子担负杀兄之名,坏了他一生仁义贤良的名声!” 说罢。南无吉万马双腿一磕马镫,胯下马便向前猛冲过来。 阿木达尔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腰刀怎么可能对阵狼牙棒,尤其是对方骑在马上,人借马势,力道大了数倍。 阿木达尔一边狂奔向自己的战马,一边狂叫:“反击,反击,射死他!” 但是,不管是上马却敌,还是摘弓射箭,都已来不及了。 四周,裴甘丹的部下一波箭雨,如雨打芭蕉。 接着,他们就举着各色长兵器,嚎叫着冲了上来。 南无吉万马轻轻一挥狼牙棒,拨开一支仓促之间软软射来的冷箭,快马如飞,已经冲到阿木达尔身后。 扬起的狼牙棒借势回荡,只是轻轻地向前一敲。 “噗!”地一声,阿木达尔的脖子上面,登时就短了一截。 一颗大好头颅,被那狼牙棒生生地敲碎了。 裴甘丹一直瞪大眼睛看着,直到看得清清楚楚,他大哥的脑袋,是真真儿的被狼牙棒打碎了。 他才蓦然闭上了眼睛,热泪滚滚而下。 这场战斗,根本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一方有备,一方无备。 一方士气如虹,一方军心沮丧。 这场战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也只比“继嗣堂”隐宗的人屠杀乌力罕那些人,稍稍复杂了那么一点点。 很快,阿木达尔的人就没有一个站着的了。 现场,草地已被踏烂,不少灌木也被趟平了。 南无吉万马大声喝道:“下马,没死的补一刀!” 裴甘丹的人立即下马,冲向了那些死尸。 补一刀之前,他们先是把那些死掉的和还没断气的人搜刮了一番,连他们的皮甲和还算完好的衣服都剥了下来。 没办法,草原上的日子不好过,贵族还好,可以穿着从汉人那里弄来的绫罗绸缎,可以喝上昂贵的中原好茶。 他们这些普通的牧人娶老婆时,一口铁锅都是极昂贵的聘礼了,所以,很节俭。 南无吉万马见惯不怪了,也不干涉部下穷形恶相的搜刮,而是用狼牙棒的棒头儿,往阿木达尔身上一砸,用棒头的铁刺刮着他的尸体便拖回了裴甘丹身边。 “三王子,弑母恶贼,已然授首!” 南无吉成马大声嚷嚷了一句,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裴甘丹,这样子行不行啊?大王会猜到的吧?” 裴甘丹双手往脸上呼噜一几下,抹干了脸上的泪痕,淡淡地道:“有什么关系呢?让彼此有一个台阶下罢了。” 裴甘丹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地道:“他只剩下我这一个嫡子了,难不成偌大的年纪,再生一个?” 裴甘丹怪笑一声,道:“就算来得及养,他也生不了了。父王他,早就不行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何那么惧内……” 裴甘丹一拨马头,就向林外走去:“以后,他就钓钓鱼、喝喝酒、打打猎……,也挺好的。治理国政这么劳心费力的事儿,还是由我来代劳吧!” 第161章 如饮,冷热自知 南无吉万马听了裴丹甘的话,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回头看了一眼,提高嗓门道:“兔崽子们,动作麻利些!” 接下来,他们还要急行军呢。 三王子早已暗中结交了许多的部落首领。 倾向于与大周友好的如沙牛儿特勤等贵族见他站出来也必然会拥戴。 眼见鬼方王只剩下一位嫡子的许多部落,也会立即站出来示忠。 三王子会立即拥兵北返,借此天时、地利、人和,请鬼王册立王太子。 当然,鬼王会因为心忧于王后之死和长子、次子的自相残杀而悲恸患病,无法理政,从此由王太子裴甘丹监国摄政的! …… “陛下,裴甘丹已经连夜拔营,赶回鬼方去了。”徐伯夷拱手禀报道。 唐治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一时半会儿的,卢龙不会有战事之危了。你们多注意一下民间的动向,看看他们对这些事情,有什么说法。” “喏!”徐伯夷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转过身,徐伯夷的脸色便有些阴郁起来,却不知为何心情郁郁。 唐治吁了口气,向三叶问道:“裴采女还未收拾停当么?” 三叶屈膝道:“奴婢叫人去问了,采女说再有一刻钟就来。” 唐治点点头:“去,吩咐车辇准备着,哎,这个空空儿,够狠,怎么就把堂兄他给……咔嚓了呢?” 唐治摇头叹息不已,十分痛心的样子。 大殿上,来自北朔王府的宦官们都能感觉到,陛下语气中淡淡忧伤的味道,和为之忱惜的心痛。 三叶的嘴唇抽搐了几下,赶紧低下了头。 她怕笑出声儿来。 这事儿,在“行在”早就传遍了。 一个个就跟亲眼目睹了似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儿的。 什么空空儿凌空一剑,就齐根断了唐世子的子孙根。 什么那一嘟噜儿掉在地上,被一条野狗一口就给吞了下去。 一口就吞下去了,想必……不太大吧? 就是不知道陛下他…… 咳咳,陛下的鼻梁那么挺,一定雄伟的很! 唐治自然知道这个空空儿是来自哪儿。 那是谢家安排的人。 不过,他不知道具体是谁。 唐治请谢家帮忙,在这次和谈刺杀鬼后塔娜之后,想办法让唐停鹤滞留在卢龙。 因为谈判已经破裂,唐停鹤一定会急于返回朔州。 他手上有三千铁甲卫,如果跟他硬刚,终究是麻烦。 可他没想到谢家竟然用了这样的办法,真是……残暴、太残暴了啊! 听说堂兄他已经“插管”了,不插管的话,尿道会封闭的! 那儿上边在伤口愈合前一直要插着一根芦管,嘘嘘根本控制不住,有点儿尿就沥沥啦啦的。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惨呐! 身为堂弟,他怎么能不去慰问一下呢? “更衣吧!” 唐治一声吩咐,三叶五弦、七思九真便一拥而上,开始为他更换外出的便袍。 男人更换衣装可快的多,没一会儿,唐治就变成了一个穿皂色长衫、剑眉星目的读书人模样。 堂兄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肯定不能穿太的太花哨。 穿白……,他又没死。 所以,一身黑,比较合适。 唐治的心思很细腻的,还特有同理心。 衣服换好了,小谢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宫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陛下,‘酥山’做好了,您且尝尝?” 唐治眼睛一亮:“做好了,来,快给朕尝尝。” 宫娥马上捧着托盘上前,只见一座造型如仙境的冰雪山峰,在那托盘之上晶莹剔透。 冰雪山峰之上,还有袅袅的雾气环绕着。 天气渐渐热了,这凉雪之物一拿出来,自然会生出寒雾,看来有如仙境。 托盘上一个小碟,上边就有一柄银勺,唐治忙拿起来,舀了一口。 谢小谢张大眼睛,紧张地看着。 这可是她亲手做的,生怕郎君不满意呢。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唐治偶然间说起了“冰淇淋”这种避暑佳肴。 不料,小谢一听却不以为然,她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儿呢,原来就是“酥山”啊。 唐治一问才明白,原来这个时代,就已经有类似的食物了。 其实在唐治所在那个世界的唐代甚至更早时期,夏日就有“冰淇淋”这种食物。 制作时,先将冬天储放的冰取一块捣碎,堆成一些造型。 然后将加热到融化的乳酪加了糖搅拌均匀淋在碎冰的造型之上。 乳酪不仅覆盖了冰雪,还渗透其中,这个就叫‘酥山’。 然后把制作好的“酥山’送进冰窖冷藏,储放一阵儿,就可以食用了。 使相千金们吃“酥山”比较讲究,还会在上边插上可食用的鲜花,或者果蔬制作的“花树”充作景致。 唐代诗人王泠然便有诗云:“素手淋沥而象起,玄冬涸沍而体成。” 除了白色的“酥山”,还有“贵妃红”或者“眉黛青”等用不同颜色的食物造成的不同颜色的比如红色或绿色的“酥山”。 “陛下,怎么样?”谢小谢忐忑地问。 唐治点头,眉开眼笑:“好,甜而不腻,冰爽可口,太好吃了,你也尝尝。” 说着,他便舀了一勺儿,递了过去。 谢小谢嫩脸儿一红,这么多人看着呢,陛下他也不知避避嫌疑。 谢小谢甜甜地想。 三叶和五弦微微撇着樱桃小嘴儿,但却不敢太明显。 很显然,谢尚宫早晚要成皇帝的人了。 而以谢家的身份地位,谢尚宫至少跑不了一位“妃”的尊号,那可是不敢得罪的。 谢小谢红着脸蛋儿,就着唐治的勺子,抿了一小口。 冰冰凉的“酥山”一入山,夏日的燥气便一扫而空。 然后,糖的甜、酪的香、冰的凉,融合在一起的甜美感觉,便充塞了她的味蕾。 啊!那种感觉,太美了! 谢小谢陶醉地微眯起了俏眼,没舍得马上咽下去。 含在嘴里,这种丝滑爽口的乳白色液体,简直就是人间至高的美味。 “吃什么呢?” 贺兰娆娆打扮停当,姗姗地走来。 谢小谢赶紧咽下口中的“酥山”,向她行礼道:“裴采女,臣做了‘酥山’,裴采女可要尝尝?” 贺兰娆娆自然是吃过“酥山”的,顿时眼睛一亮,道:“你做了‘酥山’,快,我尝尝。” 唐治从托盘上的玉碟里又舀了一勺“酥山”,贺兰娆娆白了他一眼,但也没提要拿碟中另一只银勺重新舀一勺,而是就着他的手,将一勺“酥山”抿进了嘴里。 “嗯,好!” 贺兰娆娆翘起了大拇指:“谢尚宫好手艺,做的太好吃了,我喜欢!” 谢小谢笑道:“谢家有三座大冰窖储冰,还可以随时制冰。采女若是喜欢,臣每天都做几份给采女送去。” 唐治把玉碟从托盘上拿了下来,塞到贺兰娆娆手里:“成了,已经拖延好久了,我们这就出发,你在车上慢慢吃!”???.23sk. 唐治和贺兰娆娆由谢小谢送出,登上了御辇。 没有摆大仪仗,轻车简从,出了“行在”,直往唐停鹤的住处赶去。 唐停鹤没有住在谢家安排的宅子里,而是住在卢龙刺史何雨龙的一处别业中。 车上,贺兰娆娆美美地吃着“酥山”。 最后一口吃掉,她还意犹未尽,伸出嫩红的小舌头,在唇上灵巧地转了一圈儿,把那粘在唇上的奶液舔了进去。 那唇的红,酪的白,舌的巧,神情的满足与惬意,优美得可以入诗、可以入画。 唐治看得赏心悦目。 美人儿吃东西都这么好看,老天对女人真是太偏爱了! 吃了甜食,人的心情就会变得特别好。 所以,贺兰娆娆此刻的心情就非常好。 贺兰娆娆放下玉碟,又取了一杯温茶漱了漱口,便美美地靠在椅背上,道:“小表叔你深藏不露啊!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呢。不过,接下来,你就该摆明车马,正面上阵了吧?” 唐治递过一方打湿了的手帕,贺兰娆娆接过,擦着红嘟嘟的唇瓣儿。 看来,真未“涂朱”,可是唇瓣依旧鲜艳嫩红,如三春之花。 唐治道:“还要看两件事如何进展。” 贺兰娆娆道:“第一件,裴甘丹帮我们造势?” 贺兰娆娆开动脑筋道:“只要他能顺利掌握大权,这个势,他一定会造的,因为,他也需要对鬼方各方一个交代。” 唐治道:“不错,所以,他那边顺不顺利,就看他夺权顺不顺利。这件事,我们已经插不了手,只能期盼他成功了。” 贺兰娆娆道:“另一件,是唐浩然?唐停鹤这伤……啧啧啧,至少一个半月不可能车马颠簸,唐浩然的世子变成了废人,他当爹的一定会来探望的吧?” 唐治道:“我不确定。如果他们父子的感情,就像鬼方几位王子和他们的父母,那可就未必会来。所以,我得多做一手准备,确保他一定会来!” 贺兰娆娆眼珠转了一转,笑眯眯地道:“鬼方公主莎琳娜?嗯,的确是一步妙棋,我们下出这一步棋,那北朔王,便只能乖乖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 第162章 长街,有声声慢 唐治乘着御辇,刚刚出了“行在”,忽然从掀起的侧帘儿处,看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从角门儿出来。 唐治对自己身边这些太监宫娥戒心都很重。 有了谢小谢之后,他便再没动过三叶五弦她们的歪心思,就是因为她们的身份太过敏感。 和她们太过亲近,终究是有着风险,所以,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好。 如今一见这宦官鬼鬼祟祟的,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唐治心中那根弦儿马上绷了起来。 “停车,把那宦官唤来!” 那宦官见了唐治,“卟嗵”一声跪倒,叩首道:“奴婢参见陛下!” 这个皇帝可是连李公公都差点儿打死的,那宦官确实敬畏。 “参见陛下,参见陛下!”从他怀里,突然传出一个儿童一般稚嫩的声音,只是腔调儿有些怪。 唐治一愣,道:“你怀里揣的什么?” 那宦官讪讪地道:“一只八哥儿。” 说着,他从宽大的袍子里,拿出一个鸟笼子。 唐治奇道:“你揣着一只八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宦官吞吞吐吐的不敢讲,唐治一瞪眼,喝道:“说!” 那宦官一哆嗦,这才无奈解释道:“奴婢……奴婢别无所好,就爱……耍个钱。可是,手气不好,多年积蓄,没了,全没了啊……,呜呜呜……” 谈及伤心事,宦官不禁老泪纵横,道:“奴婢近来输了,又输了,输得老惨了,呜呜呜呜……” 他擦一把泪,哽咽道:“奴婢输给李大总管好多钱,实在是没钱还了,便想着,把调教了许久的这只八哥拿去换了钱,能还多少先还上。” 唐治恍然,随即灵机一动,说道:“行了,你也别出去卖鸟了,好歹也是宫里的人,成何体统,把那八哥儿给朕,李公公那债,你让他找朕来要,朕替你还。” 那宦官一听,喜出望外,忙不迭叩头谢恩,双手高举,将鸟笼举起来。 三叶跳下车,将鸟笼子接过,拿了上来。 贺兰娆娆奇怪地道:“你在山中那么多年,这鸟还没玩够儿?” 唐治道:“谁说我喜欢玩鸟了?” 贺兰娆娆道:“那你要人家的鸟作甚。” “咳,你说八哥就八哥,别说鸟,听着不自在。” “八哥不也是鸟么?有啥不自在。” “你……不懂……” 唐治看看那只八哥,还别说,平时伺候的不错,毛羽鲜亮,很有精神。 唐治道:“我打算把这鸟儿,这八哥,送给唐世子。总不好空手去嘛。起驾。” 贺兰娆娆摇摇头,没再理会。 唐停鹤确实是齐根儿断了,一丁点儿都没剩。 在唐治的世界里,清朝以前,阉人是只割蛋蛋的。 所以,一些宦官若是成年后才阉了入宫,他的雄性激素是要慢慢消退的。 因此,在一段时间内,他其实是还可以做男人可以做的事的。 包括太监长胡子,也是一样的道理。 雄性激素的消退,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是从清朝时候起,净事房的技术更新换代了,割的就不只是蛋蛋了,而是齐根儿切。 也是从这时候起,阉人动完刀后需要用到芦苇杆等内部中空的秸杆儿,因为在他的伤口养好之前,要靠这东西排尿,避免伤口完全长死。 而在这个世界,唐停鹤则是史上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了。 唐停鹤躺在榻上,脸色苍白,两眼无神,呆呆地看着帐顶,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唐治坐在榻边,语重心长地道:“堂兄,打起精神来,不能被击倒啊。从哪儿跌倒,咱就从哪儿站起来!” 唐停鹤惨笑:“站?我还怎么站?” 唐治道:“你想想太史公,身残志不坚……” “太史公是谁?” “呃……” 唐停鹤哽咽了一下,两行热泪,从眼角缓缓地爬了下来:“我……我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了!” “啥叫完整,啥叫不完整?肉体残缺,不代表咱精神残缺啊,堂兄你岳而不群,就算残缺了,那也还是岳而不群!” 唐治一定是跟郭绪之混久了,成语都说错了。不过现在唐停鹤没心情“好为人师”。 唐治慷慨激昂、奋攘布衣地道:“我看那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有的缺胳膊少腿儿,那不也是不完整么?可谁敢说他不是个男人?” 这番打气的话好像没什么作用,唐停鹤幽幽怨怨地看着唐治,看得唐治有点发毛。 “呃……堂兄你如今卧床不起,实在无聊。弟弄来一只八哥儿,是宫里一个宦官调教的。送给堂兄你解个闷了吧。” “来人,把那只鸟儿拿来!” 唐停鹤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现在对这词儿,他有点敏感。 五弦将八哥笼子递了过来,唐治接过,笑容可掬地对唐停鹤道:“堂兄,你看,这鸟儿多精神,龙精虎猛的。” 听见“龙精虎猛“四个字,唐停鹤的脸颊又抽搐了几下。 唐治逗那八哥道:“来,说话。” 八哥一扑愣翅膀,尖叫道:“没了,全没了啊!呜呜呜……” 唐停鹤的眼睛蓦然瞪大了,脸胀的通红。 唐治在笼子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你,什么全没了!” “输了,又输了,输得老惨了,呜呜呜呜……” 唐停鹤浑身发抖:“陛下,你这鸟儿,你这鸟儿……” 唐治也很尴尬,他是真的想送只鸟儿给唐停鹤解闷儿的。 结果这…… 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唐治是个厚道人,他真干不出这种尖酸刻薄的事儿来。 唐治忙解释道:“这只破鸟是那宦官养的,那宦官好赌,半辈子的积蓄全输没了,想着要把这鸟儿卖掉,被朕发现的,刚要来,这破鸟老是学那死太监说话。” 死太监? 唐停鹤很敏感,脸颊又抽搐了几下。 唐治笑道:“不妨的,不妨的,你教它什么,它自然就说什么。朕教它一首歌,让它唱给你听。” “咳!树上停着一只,一只什么鸟?呼呼呼,让我觉得心在跳……” 唐停鹤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唐治的声音也忽远忽近的,听不清楚了。 “我爱的人已经不见了~~……呼呼呼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噗!” 唐停鹤一口鲜血,洁白的帐子上,顿时现出了朵朵梅花。 唐治惊叫起来:“快唤郎中,快唤郎中,堂兄,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快来人呐,飞书传报北朔皇叔……” 唐停鹤这口血喷出去,胸臆之间憋住的那口气儿反而顺了,悠悠醒来。 唐治把那鸟笼子递向七思:“七七,快把这破鸟拿走,太不吉利了。”3sk. 唐停鹤胸口一堵,眼前一黑,又晕过去了。 …… 回去的路上,贺兰娆娆瞟着唐治。 唐治目不斜视,凝视前方。 许久,唐治叹了口气,道:“你看什么?”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我不明白,你俩的对话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对话,却能把唐停鹤气吐血?” 唐治叹了口气,无辜又无奈地道:“我真没想气他,其实……” “全没了,全没了!”八哥尖叫。 唐治拍了一把笼子,道:“其实就是一个寸劲儿,不然,你以为我是神仙啊,事先这都想得到……” “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唐治又拍了一把笼子,没好气地道:“把这破鸟拿走。” 三叶忍着笑,将八哥提出了御辇。 贺兰娆娆眼珠转了转,狡黠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俩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不过,看你吞吞吐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哈哈,其实吧,说破了一文不值,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啊。” “不稀罕!” 贺兰娆娆撇了撇嘴,忽然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唐治道:“你唱的那歌儿是什么歌?曲风很古怪,我从来没听过类似的歌。” 唐治道:“那个啊,我在山上时闲得无聊,自己瞎唱的。” 贺兰娆娆道:“唱来听听啊!” 唐治道:“有啥好唱的,这歌你也就是好奇,不会爱听的。” “唱唱嘛!” 五弦和七思、九真,也都眼巴巴地看着唐治。 皇帝要唱歌了诶,世间有几人有幸与闻? 唐治想了一想,道:“这歌,要跳着歌,才有味道。我给你们唱一首我最喜欢的吧。” “好啊好啊。”贺兰娆娆和五弦七思她们都亮了眼睛。 唐治轻拍着几案打着拍子,悠悠地唱了起来。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这首歌的曲调优美,而且颇具古韵,虽然曲风新颖,但是再配上唐治的歌喉,虽是清唱,却是立刻感染了几位姑娘。 唐治一开始只是因为这首歌更有古韵,对她们来说,应该能欣赏得了。 但是唱着唱着,便有了一种淡淡的惆怅。 对曾经的回忆,对曾经的思念。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曾经的我,如今你在哪里? 唐治的眼睛湿润了。 贺兰娆娆出神地看着唱着唱着,情绪渐渐浸入其中的唐治。 这时候的他,眉眼之间一片宁静。 就像深山涧中的一眼清泉,带着片片艳红如血的枫叶,自由自在地在山中流转。 没有算计、没有世故,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美少年。 第163章 卢龙,又有大瓜 小谢眼中的唐治,本不是这样的。 出身于她这样的家世环境,欣赏的自然也是深沉稳重的男子。 但是,小谢特殊一些,因为在这个时代,唯有唐治真正的欣赏她,一颗芳心,便扑在了唐治的心上。 但是原本她眼中的唐治,是空有大志、徒呼奈何的悲情英雄,是一个朝气蓬勃、血气方刚的少年。 可此时的他,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郁和惆怅, 这让他英俊的面庞,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小谢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只觉她的情郎,在不断在给她惊喜。 永远,你都不能完完全全地看清他,因为那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叫人格外地珍爱不舍。 贺兰娆娆凝视着唐治,心中一根从未拨动的情弦,也不由得铮然袅袅。 也许是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已经在她心中积蓄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只是直到此刻,才算是水到渠成。 贺兰娆娆托着腮,心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让他做我一生的伴侣,也许,不会太寂寞。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唐治唱完了,向两位姑娘宛然一笑,温润如玉。 …… 近来,卢龙百姓吃瓜吃的不亦乐乎。 先是真假空空儿的事情,至今真相尚未大白。 接着,鬼方和谈使团内讧,大王子阿木达尔先弑母、再杀弟。 然后,三王子裴甘丹千里追杀大哥阿木达尔,为母亲和二哥报了仇。 这不,不知道是哪个的空空儿再度出现了,一剑就削断了北朔王世子的臊根儿。 这一个个的大瓜汁多又甜,都快吃出四个加号了。 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素材不断,甚至都不用加工了,拿来就讲,便是悬念十足的好故事。 其中尤以在“与君居”一楼大厅驻站说书的李观鱼李先生,说的那叫一个一波三折,荡气回肠。 他说书时尤其注意张驰有度、劳逸结合。 一段紧张情节之后,他总会适当地加些雅到你挑不出一个脏字儿的荤段子,让听客们乐此不疲,李先生自然也是生意兴隆。 这不,今儿又有新瓜出笼了。 在卢龙,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的“空空儿”,竟然被抓到了。 说一个“空空儿”不准确,准确地说,是一群“空空儿”。 据说他们是来自西域一处专门培养刺客的所在。 而为首者,也就是当日在“与君居”楼顶,和真“空空儿”大战一场的那个假“空空儿”,她实则是个女人,是鬼方小公主莎琳娜! 也正是这个莎琳娜,在母后被杀后,认为是北朔王世子参与了对她母后的谋杀。 所以长街之上,割了唐世子的子孙根,让他生不如死,以此复仇。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出手,她才被陛下身边的侍卫尾随追踪,发现了藏匿的所在,被一网打尽,抓捕归案。 …… 唐治近来,真是如有神助。 在“与君居”刺杀鬼后塔娜的计划中,却是准备栽赃大王子阿木达尔的。 不过,他们另外安排了“证据”,虽然不是逻辑严谨的证据,但是考虑到这对二王子乌力罕有利,也是完全行得通的。 谁料,阿木达尔居然打起了孟姜的主意,自己跳进了坑里,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一次,唐治也是灵机一动,顺势利用了莎琳娜。 在他本来的计划中,莎琳娜只是用来公开处以极刑,以彰国法、慰国民的。 正义,必须伸张! 但是,当谢家向他伸出橄榄枝,而他与鬼方三王子裴甘丹又秘密达成协议后,莎琳娜的作用,就不只是用来彰国法之威了。 可是,他要求谢家帮忙留住唐停鹤,而谢家居然用了“格叽叽”的极端手段之后,唐治随机再变,把本就要处死的莎琳娜,又顺势加了一条罪名。 她,就是“格叽格叽”的“空空儿!” 唐治随机应变的本领堪称一绝。 只不过,贺兰娆娆并不知道,他只是发现事态有了什么新变化,都能很快地想到,如何把这些突发事件融入他本来的计划,为他的计划服务。 贺兰娆娆只当这些意外,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话,这个唐治在她心中,就有些料敌机先,算无遗策了。 “这个人,高深莫测啊!”贺兰娆娆在心里,已经悄悄承认,论心机论谋划,她不如唐治了。 对一个异性的好奇、欣赏和崇拜,任何一种,都是催化爱情的种子。 何况三管齐下,贺兰大王心中的那朵花儿,快要开了。 当它盛开的时候,必定别样的红! …… 北朔王唐浩然的脸,此刻就比花儿还要红。 此前,他也陆续收到过唐停鹤的汇报。 虽然卢龙那边的事情进行的不是很顺利,不过信末,唐停鹤总是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前天,他却收到一封信,唐停鹤在信中表示,唐治到了卢龙,渐渐忘乎所以,不受控制。 唐停鹤告诉父亲,他将亲自接手谈判事宜,尽快促成朔北与鬼方的合作。23sk. 唐浩然看了便有些不安,急忙回信,授意儿子尽快将唐治带回朔州,不能让这个山中小子变成一匹脱了缰的野马。 结果,昨天唐停鹤的信便又到了。 这一次,甚至不是唐停鹤写的信,而是随唐停鹤去了卢龙的一员副将代笔。 所以,那字跟狗爬拉的一样难看。 但是看完信之后,唐浩然的脸色便比狗拉的屎还臭了。 鬼方使节团内讧,大王子阿木达尔谋杀了鬼后塔娜,半道偷袭刺杀了二王子乌力罕。 三王子裴甘丹千里追杀,斩杀大哥阿木达尔,回转无定河料理后事去了。 和谈,无限期搁置。 而唐停鹤,他的世子,他苦心栽培多年的最得意的继承人,被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空空儿”给当街“格叽叽”了。 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坏,唐浩然的心情崩坏到了极点。 虽然朔北这边战事吃紧,后勤方面离不开他,可是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唐浩然便去找安载道,将情况说明,表示他要亲自去卢龙料理后事。 安载道这边在这个紧要关头,如何离得了他的辅助,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他,卢龙那边的局势已经这个模样,烂到不能再烂,去了又能如何? 莫不如先解决了丘神机这边的危机。 安载道好说歹说的,总算打消了唐浩然亲自赴卢龙的念头。 结果回到王府,唐浩然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因为他的几个庶子一个个跟过大年似的,兴奋得上蹿下跳。 其中有一个喝醉了,居然胆大包天调戏他的妾。 那混帐搂住他那新纳的小妾说:“世子已经没了雀雀,庶子之中,我居长,将来我就是王世子,你从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番话正被走向花厅的唐浩然听个正着,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叫人请出家法,将那个忤逆不孝的混账打了个半死。 反正儿子多,他也不心疼。 今日,唐浩然心情郁郁的正要去前衙署理公务,却不想又是一封六百里快报,从卢龙送了来。 信,还是那个副将写的,字跟狗爬拉的一样难看。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把世子除了根的凶手已经抓获,乃是随西域刺客之王阿萨的弟子,鬼方小公主莎琳娜。 皇帝龙颜大怒,已经下诏,七日之后,将鬼方小公主莎琳娜及其一众追随者当众处以极刑。 唐浩然一看这消息,脑袋当时就炸了。 他苦心栽培的继承人被废了,他当然也愤怒。 可是,人已经被废了,他还可以另选一个“小号”重新开练。 然而,鬼方小公主岂能杀了? 如今鬼方内讧,所以导致谈判无限期搁置,借兵是谈不上了,但鬼方出兵自后方袭扰的可能,暂地也没有了。 然而一旦他们处决了鬼方小公主,还是公开处决,那还得了? 私仇毕竟是私仇,唐浩然是把整个朔北小王国看成他的盘中餐的,岂能坐视唐治胡作非为,两面树敌? 唐浩然马上修书两封,一封给儿子,叫他务必阻止唐治胡搞。 一封直接给唐治,措辞严厉地叫他停止行刑,事关家国,务必小心从事。 信发出去了,可是想想儿子之前的信中交代,这个唐治在卢龙被人恭维的飘飘然的,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唐浩然又不放心起来。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于是,他又去找安载道了。 安载道一听,也担心激怒鬼方,化友为敌。 北朔王都能放弃儿子的私仇,深明大义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安载道只好请唐浩然赶紧交接一下朔北事务,不要影响了他这边用兵,然后火速赶去卢龙,妥善处理此事。 北朔王匆匆向几个心腹交代了他不在朔州期间急需处理的几件事情,便带上三百名甲士,快马加鞭,直向卢龙赶去。 第164章 法场,午时三刻 壬寅年,丙午月,壬寅日。 宜动土、安葬、入殓、上梁…… 所以,宜杀人! 假空空儿莎琳娜,被皇帝亲自审判,判处绞刑, 行刑时间:午时三刻。 行刑地点:靖远街、迎恩街、朝阳街三条卢龙城最主要街道的交汇处。 法场早已圈起,刑台和监斩官所在的棚子,也都已经搭好。 陛下说了,他要亲自监斩。 因此,远远的黄罗伞盖一来,早已翘首企盼多时的百姓们就知道,这是皇帝的仪仗到了。 “快一点儿,不要怕……颠簸!”唐停鹤躺在抬辇上,由四个轿夫抬着,急匆匆地赶向刑场。 是莎琳娜公主把他变成了不完整的男人? 有可能! 毕竟鬼方人也怀疑鬼后被杀,是他动的手脚。 而莎琳娜不能拿自己的兄长开刀,就只能拿他泄愤了。 一开始听说唐治要处斩莎琳娜的时候,唐停鹤只觉十分快意。 但是,经过明白人一番劝说,唐停鹤“深明大义”了。 他要以国事为重,莎琳娜不能杀! 他已经想好了,就让莎琳娜将功赎罪,嫁给他,以促成两国以联姻而联盟。 有了鬼方驸马这层身份,他在父亲眼中,就还有利用价值。 至于不可能再有子嗣,到时候大不了从族中过继一个过来,至少可以保住他的世子之位,他早晚依旧是北朔的王,甚至是天下的帝! 所以,唐停鹤顾不得一点点的颠簸都可能让那脆弱的所在伤口迸裂,不断催促轿夫加快速度。 唐大宽亲自押运着一众死囚到了法场。 自莎琳娜以下,她的几个师兄弟都在。 这些人,是裴甘丹用药酒麻倒好,捆了送给唐治的。 这,也是两人合作的条件之一。 莎琳娜没想到这位大炎的小皇帝,居然真的敢杀她。 她可是鬼方的小公主啊! 在地牢里囚禁多日,再美的女人也要失去了颜色。 此时的莎琳娜,蓬头垢面,宛如一个要饭的乞婆儿,已经完全不见了鬼方公主的高贵和一个黑里俏美人儿的风情。 这一路上,再被痛恨鬼方强盗的卢龙百姓臭鸡蛋、烂菜帮子的一通砸,那模样儿就更没法看了。 唐大宽乐呵呵的却也不管,只要你不是冲上来把人杀了,他就不理会。 莎琳娜倒是想要大骂,奈何她根本张不开嘴。 她的嘴里,勒着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木丸,她的嘴巴被撑得大大的,根本合不拢嘴,也说不了话。 其实,最初处决死囚,是不堵嘴巴的。 不管你是高呼“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是痛骂害你被处决的人,谁在乎呢? 但是后来发现这样做有些麻烦,主要是那些犯了死罪的达官贵人。 他们知道朝廷、官府太多事儿,如果眼看要死,把心一横,说点什么不宜公开的劲爆内容,那就不妙了。 如果说的是真的,已经是很不妙了,如果他们心思歹毒一些,再胡乱编些劲爆内容报复朝廷…… 以他们的官员权贵身份,小民大多会信以为真,那就更加的不妙了。 所以,嘴里塞木丸、核桃,是从犯了死罪的达官贵人开始的。 很快,便成了所有死囚的统一待遇。 毕竟,就算是监斩官、行刑官,也不希望被一个死囚破口大骂一番。 莎琳娜的几个同门满眼的绝望。 跟着莎琳娜下山,固然是因为他们与莎琳娜有着一层不同寻常的关系。 但更主要的是,看重莎琳娜的公主身份,想谋求一份稳定的富贵荣华。 谁料,这次下山,竟然是踏上了不归路呢????.23sk. …… “什么人,下马接受检查!” 城门口,远处一匹匹骏马飞驰而来,守城的官兵立即把大枪一横,大叫起来。 “不好,是大队人马!关城门,起吊桥,快快快!” 城头的守军攸然变色。 他们站得高,看得清楚,远处何只是几匹马,十几匹马,而是长长的一条线,一眼看不到尽头。 仅肉眼可见的,就有至少一百五十骑。 城头响起了鸣锣击鼓声,一道狼烟,也笔直地升起。 “闪开了,北朔王爷驾临卢龙!” 守城的官兵急着要关闭城门,但是进出的百姓一时无法驱赶开,耽误了那么一刹那,骑兵已经风一般卷了起来。 头前一名骑士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扬了起来,狠狠一抽。 正要去推城门的一个大汉肩头吃痛,惨叫一声逃开了去。 一骑骑快马片刻不停,风也似的冲进了卢龙城。 听见是北朔王到了,守城官兵不由一愣,仔细再看,那一匹匹迅速冲进城中的马匹,上面的骑士果然是穿着朔北军的军服,不由松了一口气。 唐浩然疯了似的狂奔着,按照脚程,他本可以早点到的。 可是,随着朔北军吃了败仗,朔北五州也开始不稳定了,一些朔北五州的山贼土匪趁机活动起来。 一些随着丘神机兵进朔北,唯恐碰上朝廷大军,逃回了朔北,又没有被收编的流匪也在四处活动。 其中有那胆儿大的,虽见这是甲胄鞍鞯兵器俱全的正规军,可是一看他们只有三百人,便动了歪心思。 如果把这三百人吃掉,自己可就有了一支全甲的核心武装了。 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这等朔北精锐正规军的对手,一击即溃。 但是架不住有这个贪心的不只是一伙山贼,所以还是拖延了他们的时间。 “快快快,行刑就在今日,午时快到了,再快一些!”唐浩然一边挥鞭如雨,一边咆哮着催促前边的士卒。 那些士卒也不管街上来不及闪避的行人了,一时间马蹄踢飞了菜筐,马身撞散了小车,还有行人被撞出去的不计其数。 骑兵所过之处,长街一片混乱。 “快着些,再快些,跑起来……”大热的天儿,唐停鹤却盖着棉被。 大抵是从他没了蛋蛋,就特怕冷,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没缓过来,还是少了点阳气。 他在抬辇上奋力抬起上半身,有气无力地催促着抬轿的人。 “闪开了,滚你娘的!” “紧急军务,踢死活该!” 后边突然传来叱喝的声音,轿夫扭头一看。 俄滴娘唷!一匹匹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碗口大的铁蹄踏得地皮一阵颤抖。 四个轿夫不约而同地把抬辇一扔,撒腿就跑。 钱当然是要赚的,可也要有命花呀。 唐停鹤被扔在地上,抬辇一下子倒扣在了他的身上。 下身的伤处摔裂开了,痛得唐停鹤一声惨叫。 但是,他才叫了一声,倒扣下来的抬辇就破了,被一只硕大的马蹄踩破了。 唐停鹤吓得亡魂皆冒,也顾不得伤口剧痛了,连滚带爬地逃向路边,那一顾涌一顾涌的动作,居然还挺快。 “这……这这……这是谁的部将,居然如此跋扈!”唐停鹤逃到路边,瘫在一处房屋的屋檐下,满脸冷汗涔涔,怒不可遏。 不过,旁边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也不需要回答了。 因为,唐停鹤看见他爹了。 北朔王胡须飘飘,打马如飞,英姿飒爽地从他面前狂奔了过去,居然没有看见他。 小民自有小民的智慧,四个扔了他逃命的轿夫,抢在他的随从上前之前,便飞快地冲到了他的身边。 “世子爷,小的们抬您起来!” 四个轿夫一脸的殷勤关切,那忠心耿耿的样子…… 方才毫不犹豫扔了他就跑的,一定不是他们!错觉!都是错觉! “别动……” 唐停鹤蓦然伸出一个“尔康手”,严厉地制止了四个轿夫。 他此时的脸色无比凝重,额头上豆粒儿大的汗珠涔涔而落。 “别动我,戳……戳进去了……” 一个轿夫茫然道:“世子爷,啥?啥戳进去了?” 唐停鹤沉痛无比地道:“芦杆儿!芦杆儿就那么一挫,就戳进去了!” 他颤抖地吸了口凉气,颤抖地扬起手尖叫道:“快!快去西市请伯达医师……” 第165章 朔王,真及时雨 法场,监斩棚内,唐治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已经知道唐浩然进城了。 虽然城门口的鸣锣声传不到这儿,但是狼烟他看到了,而且谢家已经快马传报过来了。 听到唐浩然进城的消息,唐治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他定了七天之后行刑,就是为了给唐浩然留出赶来卢龙的时间。 唐浩然离开朔州的当天,唐治就已经知道了。 飞鸽传书其实只是一种传说,实际操作起来,涉及的东西太多,根本做不到的。 但是,谢家做到了。 当然,以谢家的庞大势力,也只做到了从朔州到卢龙,这一条线上的信鸽传递。 结果,唐治左等皇叔不来,右等皇叔不来,而行刑的消息是早就公开宣布了的,又不能无故延期。 无奈之下,唐治只好再度请谢家出手,由谢家出面,买通了几位卢龙官员,前往唐停鹤的馆驿。 他们对唐停鹤晓以利害,劝唐停鹤“以国事为重”。 这些官僚的嘴皮子何等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方的能说成圆的。 唐停鹤一听,居然很有道理。 于是,巴巴儿地赶来,要“舍小我,为大我”了! 不过,如今唐浩然已经赶到,这样就最好了。 唐治沉声道:“时辰已到,行刑!” 莎琳娜和她几个师兄弟被拖上了行刑台,一一摁跪在地上。 莎琳娜怒视着唐治,如果目光能杀人,唐治早被她的目光射得千疮百孔。 只可惜,她嘴里塞了个木丸,用中间穿孔的牛皮筋儿勒在脑后。 她的嘴巴一直合不上,涎水直流,那模样说不出的狼狈,如何还能开口骂人。 桌上放着两个签筒。 一个放着十几支红签,一个放着十几支绿签。 这叫签票,绿头签是缉拿签,红头签是行刑签。 唐治抽出一支红头签,沉声道:“鬼方王之女莎琳娜及其一众从党,因其兄被江湖人空空儿所杀,既为泄愤,也为引空空儿现身,冒空空儿之名,令其随从伴当,奸淫妇女,杀害无辜,罪无可赦!” “从犯李强强,劫杀踏青的富绅一家十三口,判斩刑,立即行刑!” “啪!” 一支红签落地,刑台上,刽子上喝了一大口酒,“噗”地一声喷在鬼头大刀上,将酒碗递给徒弟,抡起了鬼头大刀。 “嗨!” “噗!” 那位四师兄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这经验丰富的刽子手,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一腔子血喷出去,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滚落到台下。 这人头一磕,嘴里的木丸掉了出来,木丸又咕噜噜地向前滚动了几圈儿。 四下里百姓轰然叫好。 “从犯夏侯都,奸淫新婚妇人,致使新娘自尽,新郎疯癫,判斩刑,立即行刑!” 又是一支红签落地。 夏侯都猛烈地挣扎着,但是身后两个监刑人死死地拧着他的胳膊,用的反关节技,根本挣脱不开。 那刽子手抡起鬼头大刀,“噗”地一声,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从犯额乐素,以劫宝为借口,为逼迫他人交出珍珠宝衫,将其一双儿女生生打死,判斩刑,立即行刑!” 又是一支红签落地。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远远的,有人高声叫嚷。 按照一般的规矩,有两种情形,行刑必须停止。 一种是犯人法场鸣冤。 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 不过,也不要以为犯人就能用这一招无限循环地逃避执行。 把你从法场上放下来,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活罪真比死罪还难受,而且捱几天,还是一死。 但是,这一条例自从有了给死刑犯“塞口球”的惯例之后,也没办法鸣冤了。 而另一条规矩就是:只要有人高喊“刀下留人”,行刑必须立刻停止。 因为,有可能是案情出现了重大变故,上级法司衙门临时改变了行刑的决定,包括来自最高级别的……君主的特赦令。 但是……君主,就在这儿呢。 唐治森然道:“看什么!行刑!” 那刽子手一看皇帝不理这“刀下留人”,把鬼头刀一举,“噗”地一声,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唐治仿佛没听见有人高喊,来人快马闯进监斩圈儿,已经翻身下马了。 唐治又掷下一支红签,看着除除莎琳娜之外的最后一名凶顽,被一刀砍下了脑袋。 法场之上,人头滚滚,血如溪流。 “主犯莎琳娜,虽未亲自做这诸般恶事,实为诸恶之道,法不容赦。 她更是……更是于长街之上,一剑削去了北朔王世子的‘尘柄’,当真可恶至极。 判,绞刑!立即行刑!” 两名大汉正按着莎琳娜的肩膀,一听皇帝吩咐,伸出大手一抓她捆在身上的绳索,就将她提了起来,走向一旁搭好的绞刑架。 “本王说住手,你们没听见么?”唐浩然大怒喝道。 唐浩然是第七个赶到的。 前边六位骑士已经下马,按着刀左右站定。 虽然因为剧烈的驰马,他们呼吸有些急促,但到底是北朔王的亲卫,依旧肃然挺拔,威风凛凛。 唐浩然面沉似水,从两排侍卫中间,一步步走向前来。 坐在监斩官座位上的唐治一抬头,顿时满面惊喜:“皇叔!你怎么来了!” 唐浩然见他对自己依旧是亲近的很,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谁他娘的要你亲近啊,最主要的是……你要听话啊! 唐浩然看了一眼刑台之上,五六具无头尸体倒在那里,屁股撅着,脖腔子里还在流着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过,还好! 这些犯人中唯一的女人,正被两个壮汉老鹰抓鸡崽儿似的提着走向绞刑架。 只要还来得及救下鬼方小公主,那就还好。至于其他的人,死就死了,也没甚么。 “皇叔,你怎么来卢龙了,也不先使人知会朕一声,朕好去十里长亭,亲迎皇叔啊!” 唐治从座位后面绕了出来,一溜小跑儿地奔向唐浩然。 法场四周所有的观刑百姓,其中甚至有裴甘丹留在卢龙,秘密观察后续动静的密探。 他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皇帝陛下对北朔王尊敬如初,一见皇叔,皇帝立即离席,小跑着迎上前去。 皇帝对北朔王,那完全是子侄待叔父的至高礼仪呀! …… “北朔王来了卢龙?” 刺史府,何雨龙先是听人传报,城门口传来警讯,还以为是鬼方人打过来了。 但是随后第二道消息便来了,是北朔王来了卢龙。 “北朔王来了卢龙?这下子卢龙,怕是要更热闹了!” 何刺史揪着胡须纠结了一会儿,身为刺史,终究是不好躲的。 他跺了跺脚,吩咐道:“快快快,为本官更衣,本官要去拜见北朔王!” 何雨龙换好了衣衫,脚步匆匆地出了内宅。 到了仪门外一看,他的车轿还未备好。 何刺史大怒,怒叱门前侍候的亲随道:“你们一群惫懒货色,车马怎么还没准备好!” 仪门左右,有两名家丁侍立。 他们是何刺史到卢龙上任后,招收的一批奴仆中的两个,一个叫石竹,一个叫麦冬。 因为二人伶俐精明,所以渐受何刺史赏识,被提拔成了亲随。 见何刺史发怒,二人却不似平常一样跪地请罪。 那石竹笑嘻嘻地向他弯了弯腰,道:“使君要往哪里去?” 何雨龙气的发昏,怒道:“混账东西,平时的精明劲儿都哪里去了,老爷我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是你能问的?赶紧备车轿……,不!备马!” 麦冬皮笑肉不笑地道:“使君,北朔王来了,他一来,卢龙怕是又要出大变故。 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使君就在府里待着,何等太平,又何必……去趟这趟混水呢?” 何刺史终于醒过味儿来,他看看明明很熟悉,此时看来却很陌生的石竹和麦冬,惊惧地退了两步,颤声道:“你……你们是谁的人?” 第166章 糟糕,我大意了 石竹微笑道:“使君何必多问,久而自知。” 何雨龙又看了看他们,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麦冬道:“也许……就我们俩。” 何刺史脸上一喜。 石三悠然道:“也许,连您的枕边人都是。” 何刺史脸儿又一垮。 人家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一个还是全部,有关系么? 只要有一个,只要有一个能置其于死地,那么府里还有没有对方的人,重要吗? 何刺史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也是一时之俊杰。 俊杰都是识时务的。 何刺史当机立断,把袍袖一甩,一捂肚子,愁眉苦脸地道:“哎呀,正要去参见北朔大王,却不想竟然患了‘肠辟’,实在是……忍不住了。” 何刺史弯着腰,转身就往后宅里走,比来时还要利索。 “肠辟”,也就是痢疾,当时称为“肠辟”。 情急之下,何刺史倒是想了一个确实没办法去见人的毛病。 同样的事情,在别驾、司马等佐贰官的府上纷纷上演。 六部功曹,才是刺史之下真正掌握实权的人,但他们有实权,官位级别却不够高,没资格去面见北朔王。 而他们只要没有蠢动,便也没人限制他们的自由。 所以,他们身边究竟有没有谢家的人,也就无人知道了。 …… 法场上,唐治欣喜地道:“皇叔,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唐浩然扫了一眼现场,淡然问道:“吾儿停鹤呢?” 唐浩道:“堂兄受了伤,很……严重的伤,正在府上歇养。” 唐浩然吁了口气,道:“刑台之上,可是鬼方公主莎琳娜?” 此时,莎琳娜已经被架到绞刑架上。 他们这绞刑架与我们在影视中常见的西方式绞刑架不同。 我们这边也有类似西方式的绞刑架,叫“立枷”,也叫“站笼”。 人立于该刑具中,顶部一个圆孔束着脖颈。如果脚悬空了,一个时辰左右就会窒息而死。 如果脚不悬空,那就更惨,等人又累又饿,站立不住时,才会慢慢窒息。 其过程之痛苦,比痛痛快快挨上一刀更难受。 但是官府哪有闲工夫和死囚浪费这个时间,所以大部分“绞刑”是“投寰”。 这个“投寰”并不是上吊,上吊多是用在自尽的时候。 他们这个“投寰”是勒死。 隋炀帝、杨贵妃,都不是上吊,而是被勒死的。 此时台上就竖着一根木头柱子,莎琳娜被绑在柱子上,绳索已经套在了脖子上。 绳索绕到了柱子后面,用一根木棍绞住。 一旦行刑,两个刽子手就会像转动轮盘一样绞紧这根木棍,直到将莎琳娜活活勒死。 唐治立即满面怒容,道:“不错!正是这个恶毒阴险的女人!她指使手下,杀害我大炎百姓,更是亲手伤了停鹤兄长,朕恨不得能将千刀万剐。” 当着唐浩然的面,唐治都不提那具体的、让人难堪的受伤方式。 众百姓想:“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啊!” 唐治正气凛然地道:“不过,朕毕竟是一国之君,所谓家国利益,自然也要考虑过朝廷层面。 莎琳娜罪当处死,纵然她是鬼方公主,朕亦不能枉法。但,法治之内,却还可以稍作通融。 因此,未施剐刑,留她一个全尸。还望皇叔你能理解朕的苦衷,朕其实也想把她凌迟处死的,但……” 唐治退后一步,肃然道:“处死她,是维护我大炎之法!留她全尸,是为顾及友邦体面。恳请皇叔体谅!” 说着,唐治一个长揖,深深地施了下去。 这番话,听得四下里围观的百姓耸然动容,这是多么好的皇帝啊! 家国大义,王法尊严,面面都要俱到。 皇帝要顶着来自鬼方的压力,还要顾及皇叔的心情,为了天下百姓,把两方面都不满意的压力,全担在了他自己的肩上。 好皇帝!好皇帝啊! 四下里的百姓一时心情激荡,纷纷跪倒在地,有那泪点低的,已经是泣不成声。 “吾皇圣明!” “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浩然听了唐治这番话,脸皮子剧烈地抽搐起来。 如果正在“插管”的唐停鹤在这里,一定会指着唐治对唐浩然大叫: “就是这种感觉,如哽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父王你感觉到了吗?儿已经不只一次,被这个混账气得哆嗦了!” 唐治一见唐浩然打起了摆子,赶紧扶住他,关切地道:“皇叔息怒!行刑,马上行刑!” 两个刽子手一听,立即绞动木棍,莎琳娜的脸庞胀红起来。 唐浩然一把甩开唐治,厉声道:“住手!” 两个刽子手劲道一松,看向唐治。 唐浩然明知道有了唐治先前这番话,他要放了莎琳娜,会失去朔北民心。 可是杀了莎琳娜,那后果更严重啊。 他已经被唐治架到这儿了,没有台阶可下,只能硬着头皮,厉声喝道:“放了莎琳娜公主!” 此言一出,全场百姓哗然。 台上正剧烈咳嗽,大口喘息的莎琳娜却是面露喜色。 直到死亡加身的那一刻,她才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以前,都是她杀别人,只觉得快意,又何曾有过这样的恐惧。 唐治一脸的不敢置信,惊讶道:“好!那就……什么?皇叔你说放了她?” 唐浩然提高嗓门道:“不错!放了她!否则,鬼方岂肯善罢甘休,一旦战事又起,百姓死伤必重! 本王的亲生儿子被她所害,心中何尝不恨之入骨。但是,国家大业为重,本王也只能舍弃小仇,而成全大义了!” 就你会争取民心? 呵,论这个,你还是个弟弟! 唐浩然这番话,被众百姓听在耳中,不禁油然升起一种敬意。 北朔王居然为了我们老百姓,放弃他亲生儿子被“格叽叽”的深仇大恨,这……这是多么好的一个王爷啊! 皇帝是好皇帝,王爷是好王爷,这是我朔北百姓之福啊! 于是,众吃瓜群众再度高呼口号,什么皇帝万岁、王爷千岁什么的。 唐治一听,却是胀红了面皮,厉声道:“朕不允!” 唐治“腾腾腾”地走上台去,面对四方百姓,大声疾呼道:“尊重和敬畏,是靠我们自己的实力换来的,不是靠委曲求全求来的!m.23sk. 鬼方这个所谓友邦,多年来时常乱我边境,掳我边民,谓之‘打草谷’。 那是我活生生的朔北百姓啊,在他们眼中,只是要等着被收割的庄稼!我们那时可没杀他们的公主啊,太平了吗?” 四下里的百姓一听,咦?有道理啊! 于是,感情的天平,又迅速倾向了唐治一方。 唐治慷而慨地道:“莎琳娜,目无大炎王法,来到卢龙,作恶无数,就算我们的北朔王世子,也被她当街一剑,变成了一个没把儿的,那还算男人吗?” 这时候,已经被西市郎中伯达给他升级了设备,换了一根细竹管的唐停鹤,让人抬着来到了现场。 虽然他是在大街上被孟姜伤的,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了人。 但唐停鹤鸵鸟心态,还是希望普通百姓不知道此事的。 而这事儿在外边是如何传得沸沸扬扬,他手下的人又不敢跟他说,所以他也不清楚,侥幸心理也就更重了。 这时唐治清朗的声音传得老远,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又在软轿上打起了摆子。 如硬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体若筛糠…… 眼前一黑,唐公子“嘎儿”一声,又抽过去了。 唐治一把夺过刽子手手中的木棍,厉声道:“留她全尸,已是给足了鬼方面子,鬼方若不要这个面子,我大炎的尊严又将置于何处?” “莎琳娜,必须死!就算九凤神鸟降临,也救不了她!朕说的!” 说罢,唐治就咬紧牙关,用力绞起了木棍。 他目光坚毅,直视前方,就像骤风巨浪中的舵手,驾驶着倾天巨浪中的一艘船,承载着全船人的希望…… “阻止他,快阻止他!” 唐浩然大叫,但是此情此景,他的部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阻止?怎么阻止?我上去一刀背砸破皇帝的脑袋? 那你得发话才行啊,可别事后让我背锅。 唐浩然的亲卫一脸犹豫,不知道该如何用妥当的手段来制止唐治。 唐浩然一看,把袍裾一提,飞快地跑上台去,一把推开了唐治。 唐治“哎哟”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被唐浩然推了一个跟头,狼狈不堪地从台上摔了下来。 “好大胆!唐浩然,你竟敢欺君!” 谢小谢勃然大怒,拔剑便冲上台去。 唐治大惊,急忙伸出“尔康手”:“住手哇!勿让朕担负杀叔之名啊!” 众百姓亲眼看着,皇帝陛下急急想要爬上台去阻止,可是台子比较高,皇帝陛下爬了两下,都没爬上去。 谢尚宫忠心护主,“噗”地一剑,竟然刺进了北朔王的后心。 正要往回放绞紧的木棍的唐浩然,身子蓦然一僵,放开了双手。 背后的长剑猛然一收,唐浩然徒劳地捂着嗤嗤冒血的前胸,缓缓转过身去,不敢置信地看着谢小谢。 这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死,他会这么容易死。 乱拳打死老师傅,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谢小谢横剑当胸,娇叱道:“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台下,唐治捶胸顿足,号啕大哭:“皇叔,朕的皇叔啊……” 唐停鹤被手下掐着“人中”刚刚悠悠醒来,一见这一幕,“嘎儿”地一下,又抽过去了。 第167章 卢龙,瓜田丰收 这个夏天,卢龙的瓜,大丰收! 北朔王来了, 北朔王走了! 与北朔王一同上路的,还有鬼方小公主莎琳娜。 过了今年生日才十七岁,正是花一般年纪的一个美少女。 可是,年轻归年轻,俊俏归俊俏,皮相之下,淫荡成性、毒辣心肠,也不过就是一条五彩斑斓的美女蛇罢了。 是皇帝唐治亲手绞死她的。 观斩刑的所有百姓,都看到了皇帝陛下当时是如何的悲恸欲绝,几度昏厥。 皇帝,对皇叔,是真的好啊! 但是尽管如此,皇帝仍然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执着地坚守着法度,绞死了那个杀害了七八户几十口人性命的鬼方公主。 谢尚宫是为了维护皇帝的尊严,怒而斩杀欺君的北朔王。 虽然北朔王只是情急之下失了手,不是有意为之,但他终究是让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大大地丢了皇家的体面。 所以,谢尚宫的行为虽然莽撞,却完全合法。 皇帝虽然悲痛欲绝,还是含泪赦免了跪地请罪的谢尚宫。 看看,我们的皇帝,果然是赏罚分明、公私分明的一位好皇帝啊。 卢龙百姓都为他们拥有如此贤明的君主而庆幸。 “与君居”的说书先生李观鱼,第一时间搞了个番外。 每天晚上伏案创作一个时辰,白天说两刻钟,居然开创了边创作、边连载的先河。 也亏他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写的东西居然没什么大ubg。 这篇响应时事的番外评书,就以唐浩然与唐治为双男主,讲述这对叔侄之间激情飞扬、激情四射、激情燃烧、激情澎湃的故事…… 只要听众爱听,他就不停地水内容,很快,跑到“与君居”一楼大厅听书的男顾客少了,但女顾客居然人满为患。 掌柜的一开始挺不高兴的,因为卖酒卖茶主要靠男顾客,但是当他发现这些女顾客点点什么吃的,都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比男人的消费能力强多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 卢龙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唐治亲自为皇叔唐浩然守灵。 由于唐停鹤重伤未愈,一应丧事操办,全是皇帝亲力亲为,俨然是充当了孝子的角色。 七天之后,唐治下旨,册立唐停鹤为新一任北朔王。 次日,唐停鹤抱恙入宫谢恩,却怀藏利刃,意图弑君,为父报仇! 皇帝惊,自引而起,绝袖,环柱而走。 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不过,因为唐世子身上有伤,动作不便,终是被皇帝侥幸逃开了。 但皇帝感念唐停鹤是为父报仇,虽然弑君之举大逆不道,却是至孝的行为,所以坚决不顾众臣的反对,下旨特赦了唐世子的罪,仍旧封他为北朔王。 只是,由于唐世子激愤难平,所以暂时将之安顿于西苑,待其心情平息后,再予释还。 对此,西市郎中伯达不禁感慨道:“北朔世子刚刚‘去势’,其伤情之重,非一月有半而不得痊愈。 然北朔世子,竟以此残破之躯,不过半月的将养,便暗藏利刃,殿上弑君,可见其孝顺,孝义动地! 天子,虽先受其父欺君之罪,又被唐世子持利刃追杀,绕柱而走,惊险万分,却慨释其罪,足见君上之仁厚,贤明感天! 这番话一经传出,唐治在卢龙,登时赢得一片赞誉。 …… “北朔王之死,实属意外。唐停鹤殿上弑君,亦属事实。” “皇帝因为北朔王之死,一直惶恐不安。” “他原想办完丧事,便亲自扶棺返回朔州。” “但是,唐停鹤弑君之举,提醒了皇帝。” “皇帝唯恐回到朔州,北朔王的旧部不会放过他。” “另,谢家谢天,下了五老峰,近日频频拜会皇帝,劝说皇帝暂留于卢龙,全面接收北朔王掌握的势力。”天籁小说网 “皇帝似乎意动,近两日不但频频回访谢天,还接见了颜、黄等在卢龙的士族子弟……” 安如意把信上重要的地方,又逐一念了一遍,放下信,看着安载道。 安载道负着双手,在室中徐徐地踱着步子,沉吟道:“依你看,李向荣这封信上所言,可信么?” 这封信并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北朔王在朔州的心腹的。但是如今北朔王已死,这些人必须得另觅门庭。 所以,这封信理所当然地到了安载道的手中。 安如意道:“李公公是唐浩然做世子的时候便侍候在他身边的人,忠心应该毋庸怀疑。” 安载道眉头一皱,道:“忠心?你说忠心,难不成是想说,李向荣虽然对北朔王忠心耿耿。但他送来的信却未必属实?” 安如意摇摇头,道:“我们在唐治身边,也有我们的眼线。那些人传回的消息,包括青子那边转送来的消息,彼此映照,全都一致。所以,消息应该不假。” 他顿了一顿,道:“北地士族的反应,也在儿预料之中。他们是不希望父亲您一家独大的。 所以,唐浩然死了,唐停鹤又成了废人,他们想扶持唐治,以便与父亲您分庭抗礼,也是正常的。” 安载道苦笑道:“跟你爹不要打马虎眼。唐浩然死的太突然了,为父心乱如麻,一时间却是想不透彻这件事了。” 安如意微微一笑,道:“唐浩然的死,应该不是一个意外。不过,此事应该与唐治无关。” 安载道动了动眉毛,道:“说说看。” 安如意道:“这些世家,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连皇帝都敢算计,何况一个北朔王? 杀死北朔王的,是谢小谢,谢家的人。父亲你品品,依孩儿看来,就算北朔王没有情急之下推倒唐治,谢小谢也会另找机会,将他斩杀。” 安载道沉声道:“你为何说唐治没有参与其事呢?” 安如意道:“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内在的道理。唐治去卢龙才多久?怎么可能那么快就与谢家彼此信任,勾搭到了一起? 除非他很早就有意除掉唐浩然,但是,他有可能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么?有多久?” 安载道微微点头,这的确不可能。 安如意从容地道:“而且,谢家的行为,看似又快又狠,甚至不惜启动了暗藏多年的内奸。 在孩儿看来,却恰恰证明,他们的目的,只是要除掉唐浩然,而并无与父亲您决裂的想法。” 这一点,也正是安载道最担心的,他马上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儿子。 安如意道:“如果谢家有意针对父亲,不就是卢龙官员闻听北朔王驾到,要去迎候吗? 他们有必要阻止吗?这影响他们借故杀死北朔王吗?需要为此,暴露他们隐藏了多年的奸细吗?” 安载道听了,不禁若有所思。 安如意一针见血地道:“如果他们想对付父亲,就不会暴露这些内奸的身份! 大可以让他们继续隐藏,等到想对父亲下手时,才出其不意地现身,控制这些卢龙官员。” 安载道微微颔首:“吾儿所言,大有道理!” 安如意分析道:“所以,谢家这番色厉内荏的举动,恰恰证明他们不是想决裂,而是向父亲展示实力,逼您妥协,接受他们新扶持的人唐治!” 安如意一字一顿地道:“以唐治,取代唐浩然,继续与父亲您相互制衡,维持朔北局面!” 安载道吁了口气,缓缓地道:“他们……够狠呐!一俟发现唐浩然开始与为父一个鼻孔出气,就果断换人,嘿!” 安载道沉吟了一下,道:“这样说来,卢龙之患,倒不是迫在眉睫?” 安如意道:“虽不是迫在眉睫,但唐治是年轻人,年轻人的野心,总是容易更大一些。 如今有谢天那个老狐狸在身边蛊惑着他,难保这唐治不会渐渐萌生掌握权力的野心,就此留在卢龙,与父亲分庭抗礼。” 安载道苦笑道:“这也正是为父所担心的。他有皇帝的身份,一旦他取代了唐浩然,可比唐浩然,更难对付。” 安如意冷静地道:“父亲,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正面战场上的丘神机。我们最大的危机,也在这里! 既然无法两头兼顾,何不舍缓就急,先解决了丘神机?我们之前布下的局,现在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安载道捋着胡须道:“嗯,轻重缓急,为父自然是分得清的,只是……卢龙那边,为父也不能坐视谢家扶持唐治,最终变成第二个唐浩然,一个更强的唐浩然!” 安如意道:“对此,儿倒有一个想法。” 安载道点点头,对这个儿子,他一向是满意的:“你说!” “我们可以让青子去卢龙,皇帝滞留不归,皇后前往探望,这总没问题吧?” 安如意知道安青子对父亲、对他都不亲。但他不在乎,也没有因此怀疑过安青子。 因为,就算再不亲,安家人这个身份,安青子也是甩不掉的。 而安青子能成为皇后,也完全是因为安家的存在。 不然的话,不要说别人,就是那个谢小谢,作为谢家的闺女,也能爬到她头上去。 所以,就算不是为了安家,安青子也只能乖乖地听从他们父子的安排。 只是,安如意从没想到过,安青子对父亲的恨意竟然如此之深。 他是嫡子,他不理解安青子的感情。 在他眼中,父亲的正室妻子,才是安青子的母亲。 安青子的生母只是一个妾,只是生下她的工具,需要在乎么? 况且,就算她在乎,打死她娘的可是她的生身父亲,做儿女的,难不成还能为了母仇,而去对付自己的父亲? 这些在安如意的理念中,是根本不合逻辑的,他自然想不到这方面。 安如意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唐治此人,虽然没有参与士族除掉唐浩然的阴谋,但是在唐浩然死后,在谢天的蛊惑下,已经萌生了对权力的欲望。不能留了!” 安如意并掌如刀,狠狠地一切,道:“我们让青子带上‘百日飞升’……” 安载道皱眉道:“青子还没怀上孩子,这时给他下药……” 安如意道:“明日,咱们就放出风儿去,说皇后有了身孕。需要的时候,到哪儿弄不来一个孩子?只要天下人相信他是唐治的骨肉就是了。” 安载道瞪了他一眼,道:“糊涂!唐治单纯了些,但并不傻。如果传出风声,说皇后有了身孕,等她到了卢龙,唐治和谢家岂有不找郎中给她看看的道理? 到时,露了馅还只是小事,就怕发现青子根本没有怀孕,猜到我们打算‘李代桃僵’的进一步计划。 到那时,只怕唐治走投无路,谢家也别无选择,他们就真的拧成一股绳儿,与为父决裂了!” 安如意一拍额头,道:“是了,这一点,是儿子想岔了,还是父亲老成持重。那么,这一条可以不提,先让青子带上慢性毒药,给唐治下药。 后续计划,等父亲解决了丘神机,腾出手来,我们再做打算。” 安载道笑了,转头看向儿子,一脸的欣慰。 相比于唐浩然那个蠢蛋儿子,我安家子,才是人中之龙啊。 安载道满意地笑道:“明日,你入宫去见见青子,叮嘱她一番。至于为父……” 安载道的目光转向墙壁上的大地图,冷笑道:“丘神机,你已经得意的太久了!” 第168章 如意,机关算尽 安家安插在唐治身边的人,级别不一样,能力也不一样。 而且,如果每一个人都有权直接跟安家联络的话,极易暴露。 所以除了三叶五弦等极个别混到唐治身边的人,其他的人的消息统由安青子负责。 安青子进行梳理后,再转给安载道。 安青子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一直以来寄情于诗词歌赋,把自己搞得很文青。 如今沉下心来经营后宫,唐治不在,李向荣又去了卢龙,穆斯穆公公则是个很会做人的。 所以,短短一段时间,宫里的权柄,已经渐渐拢到了安青子的手中。 她不仅能控制住宫里所有的宫娥女婢,便是一部分宦官,也开始为其所用了。 安青子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用,但是空空儿是跑惯了江湖的,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能用得上。 这一阵子忙于这些事情,安青子以前见风也吟诗、下雨也作赋的毛病倒是没有了,性子变得爽利了许多。 唐治在卢龙的举动,时有传来。已经发现唐治有野心的安青子,解读情报时,便会想多一层。 她越看越觉得唐治在卢龙有所谋划,这让她格外期待。 在整理情报再转呈安载道的时候,这位朔北才女并不需要篡改情报,她只是整理抄录的时候以春秋笔法那么一写,事儿还是那个事儿,但读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所以,安载道从没有因为她的情报有误而怀疑过她,但也从未从她这里得到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空空儿的消息也从卢龙传回来过,安青子这才知道空空儿去了卢龙。 自那日诞辰庆生之后,空空儿便鸿飞冥冥、杳无音讯了。 安青子对此倒也处之泰然。她早知道,空空儿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天上的云,和水中的云影儿,是永远无法碰到一起的。 这位小才女一直醉心于诗词歌赋,追求的也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爱情。 她不需要结果,只要心中有份寄托,不活得空空落落就好,所以安之若素。 …… “掌嘴!自己掌嘴!” 安青子的贴身丫环,如今皇帝行宫的尚仪女官行云,胀红着俏丽的脸蛋儿,在廊下走来走去。 在她面前,跪着四个宫娥,不断地扇着自己的脸,脸已扇肿,血从嘴角儿流下来。 “一个个的,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没羞没臊的嚼这种舌根子!这是皇宫大内,简直是没有规矩!” 行云恶狠狠地说着,冷笑地看向一个悄悄收力的宫女:“谁自己打得不用心,那可别怪本尚仪找几个力大的太监来替她自己打!” 那宫女吓得一激灵,赶紧加重了力气。23sk. 她们四个,正在悄悄议论唐公子变成了唐公公的事情。 男人喜欢讨论女人,其实女人也一样。 四个姑娘说的嘻嘻哈哈,眉开眼笑的,却不想被行云听见了。 行云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她是安青子的贴身丫环,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安青子嫁给了唐停鹤,她能成为唐停鹤的通房大丫头。 这倒不是因为爱,一个丫环,哪有权利选择什么爱不爱的。 她只是觉得,那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而已。 不料,先是安青子和唐停鹤决裂了。 决裂了也就算了,姑娘成了皇后,她一样跟着水涨船高。 唐停鹤变成唐公公的事,行云听说后,心情也很奇怪。 曾经,她倾慕唐停鹤,明明主因是唐停鹤的身份、地位,容颜和年纪还在其次。 可是如今一听他已不算个男人,不知怎么的,便有了一种鄙视轻蔑的态度。 也许,平时她根本没有太在意的那个,其实有着比权利和地位更大的作用。 就像……核武,你可以不用,甚至永远都不用,但是你没有,那你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不过,尽管行云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听见那几个宫娥嚼舌根子,依旧气恼的很。 “呵呵,行云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一声朗笑传来,行云蓦然回首,就见一位英武的少年将军,全身甲胄,笑吟吟地站在廊外。 行云惊喜道:“公子!” 她连忙趋前拜见,盈盈下拜:“奴婢见过公子。” “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安如意急忙上前搀扶,手隔着手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行云不禁抬眼,眉眼盈盈,向安如意一看。 安如意正含笑地看着她,行云的脸儿一红,忙遮掩地将手抽了回来。 安如意道:“你如今已经是宫里的尚仪女官,不是我安家的丫环,见了本公子,不必行此大礼。” 行云抿嘴儿一笑,柔声道:“奴奴可从未忘记,自己出身安家,也是因为安家,才有了今日。” 她挥了挥手,对那四名宫娥叱道:“都滚吧,以后再乱嚼舌根子,叫本姑娘见了,依旧严惩。” 四个宫娥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恩,然后匆匆退下。 一见四下无人了,行云含羞地道:“如意郎,人家正在当值呢,此时可不方便……” 前几日,初闻唐停鹤变成了唐公公,行云虽然因为安青子与他的决裂,早就绝了那做他通房丫头的念头,依旧难免失落。 于是,她小酌了几杯,借酒浇愁。 而那一晚,正是安如意在宫中当值,见她酒后,面泛桃花,而自己正是深夜寂寞时候…… 从那天起,行云便成了安如意的女人。 这几日渐渐尝到了其中甜头,要不是此时脱不了身…… 行云不禁心猿意马起来,虽然为难,但…… 她便向安如意丢了个妖妖娆娆的眼神儿,低声道:“若是郎君实在想了,奴便与郎君且到偏殿里去,且让如意郎小小地舒服一下。” 说着,她暗示地舔了舔丰润的唇瓣。 安如意笑道:“多比你还要想的,只是今日来,实是有事要见皇后。” 行云一听,松了口气,却又微微失望。 安如意道:“皇帝久滞卢龙而不归,身边难免有小人进谗言。家父的意思是,让皇后去皇帝身边,多少可有些劝诫的作用。 只是,我这个妹子,你也知道,整日里伤秋悲月、吟诗作赋的,事情未必能做好。你是从小就侍候在她身边的人,可要多多帮衬她才好。” 说着,安如意轻轻捏了捏行云的小手。 行云会意,柔声道:“奴明白了。只是……皇后要去卢龙,那奴也要相随,只怕一时半晌儿的,便见不到郎君了。” 安如意轻笑道:“小别胜新婚嘛,等你从卢龙回来,我与你一夜梅花三弄,叫你下不了床!” “讨厌!”行云娇嗔了一句,含羞答答地瞟他一眼,柔声道:“你且稍候啊,我去禀报皇后。” 安如意微笑点头,看着行云急急转身离去,安如意脸上的笑,便冷淡了下来,嘴角儿也是轻轻地一撇,透着些许鄙夷。 第169章 此去,百日飞升 安青子正在御书房中整理情报,女官行云前来禀报,国舅安如意进宫了。 “知道了!请国舅到听雨榭候着。”安青子吩咐了一句,将手头案卷整理好,锁进案边的柜子里,这才起身。 安如意轻易不来宫里,他既然来了,就必定有事。 安青子一边走,一边暗暗思索着。 如果换作从前的她,才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但是现在的她不同了,一直活在虚幻的梦里的仙子,如今已回了人间。 听雨榭内,安如意负手而立,望着湖水中的荷叶与荷花。 安青子一到,便有小黄门高声唱礼:“皇后娘娘到……” 安如意扭头看见,便慢腾腾地上前见礼。 安青子摆手道:“你们退下吧,本宫与兄长说说话儿。” 四下里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下,安如意见状,便也不施礼了,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安青子也走过去,在对面坐了,问道:“兄长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安如意道:“北朔王被杀,唐停鹤被弄成了废人……”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看了安青子一眼,但安青子脸色平静,并无异常。 安如意把近来卢龙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问道:“这些,你都知道了吧?” 一想到唐停鹤的下场,安青子的唇角都翘了起来。 她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 安如意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听雨榭中缓缓走动,道:“谢家见北朔王死了,北朔王世子废了,有意扶唐治起来,以制衡我安家。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安家莫如趁这个机会,把唐家的人脉和资源夺过来。不然的话,唐治有皇帝身份,一旦拥有了唐浩然的力量,将比唐浩然更难控制。” 安青子黛眉一蹙,道:“所以呢?兄长有什么打算?” 安如意停下来,看向安青子:“皇帝不回来,你这个皇后,便去卢龙探望他!枕边人的监控,总要好过其他人。” 安青子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安如意道:“你与他,已经做了夫妻,不会因此对他有情吧?” 安青子展眉看向安如意,轻笑道:“我会么?” 安如意语重心长地道:“你能坐上皇后的位置,靠的是安家,离了安家,你将失去所有凭恃。” 安青子垂下了眼帘,道:“我明白!” 安如意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掌心放着一个小瓷瓶儿。 安青子诧异道:“这是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唐停鹤是这样,安如意还是这样,两个人都是一表人才,却是龌龊肮脏的无耻小人! 安青子有些反胃。 安如意道:“里边,一共是一百粒药丸,非常小,入水即化,没有苦涩味道。” 安青子目芒一缩,道:“毒药?” 安如意道:“是慢性毒药。你可以每天给唐治服一粒,这药叫‘百日飞升’,一百天后,他会呕血而死!” 安青子娇躯一颤。 安如意道:“当然,你也可以一天三遍,每次一粒。这样,只需要一个多月,他就死了,而且,查不出真正的死因。 但是切忌一次放得太多,超过七粒,须臾功夫,便即暴毙!” 看到安青子的脸色有些发白,安如意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利害,你要靠的是安家,不是唐治! 如果唐治不死,与我们安家一旦对立,你这个皇后,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打进冷宫。人尽可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 “我……明白!”安青子咬了咬嘴唇。 安如意忽然笑了一笑,道:“青子,其实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安青子一惊,蓦然抬头,看向安如意。 安如意的脸色渐渐冷下来,薄薄的唇,透着寡淡之意。 “这就是我向父亲建议,让入宫的原因。 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你才不会对他生情,才会始终忠于咱们安家。 我为什么建议由你入宫?这只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唐停鹤,你与他生出情愫的事,真当我不知道吗? 这个唐停鹤,什么风头都要跟我抢,朔北四大公子,他居然名列第一。 我安如意什么时候叫人骑在头上过?所以,我偏不让他如意。” 原来如此,难怪父亲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儿,却选了我入宫。23sk. 安青子想着,突然笑靥如花,对这个她一向厌恶的大哥,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了,兄长!” 安如意一愣,道:“谢我什么?” 安青子道:“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他是如此丑陋!” 安如意有些意外,唐停鹤与青子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 不过,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儿,他如今也懒得问了,他急着离开呢。 朔北战事已经到了最紧张的时候,他也想从中捞一笔战功。 要征服那些骄兵悍将,光靠父亲的余荫可不行,他需要建立自己的功业。 安如意点点头,道:“你不喜欢他了,那样最好,你如今只要好好完成父亲和为兄交代给你的任务就行了。为兄可以向你承诺……” 安如意微微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道:“等唐治死后,你若有了真心喜欢的男人,我会安排你离开这深宫大院儿,从此与他夫唱妇随,双宿双栖!” 行云是安青子的身边人,虽然不知道安青子心仪了谁,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她的情绪变化? 而安如意如今与行云又有了那层关系,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了。 他只要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唐治,那么不管是谁,他都不在乎。 只要能利用这件事,让安青子更听他的话,更愿意为他卖命,那就行了。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安青子。 安青子娇躯微微一颤,将目光投向安如意掌中的药瓶儿。 她慢慢伸出手,将那只药瓶缓缓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就像,握住了她的命运一般! …… 南荣女王和郭绪之、袁成举在喝酒。 其实,徐伯夷和郭绪之、袁成举走的更近,而南荣女王与二胡更亲近。 但是二胡就跟天生的杀手似的,沉默寡言,行踪隐秘,而且喜欢时刻保持清醒。 所以他要喝酒,就只能找郭、袁二人了。 南荣女王很高兴,近来他出宫去,一听说他是御前千牛备身,那些百姓对他好不尊重,亲热的很。 这是以前做贼的他,从未有过的待遇。 及至听说他还是位将军,那些小民的态度,简直就要卑微到了尘土里。 已经有不只一个百姓人家,急切地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他当媳妇儿呢。 但是这时,徐伯夷走了过来,阴沉着脸。 南荣女王见了,不禁大着舌头笑道:“老徐,谁欠了你钱似的,怎么这副嘴脸?” 郭绪之笑道:“徐大哥,快来快来,一起喝,咱们兄弟四个,今日喝个同归于尽!” “喝个屁!四个没心眼儿的废物!” 徐伯夷走过来,在酒桌旁坐下,忧心忡忡地道:“女王,还有你们两个棒槌,先别喝了,你们有没有发觉,陛下……最近对我们,态度有所变化?” 南荣女王和郭绪之、袁成举一愣,面面相觑。 袁成举道:“没有啊,陛下对我们趋炎附势的很呐,有什么变化?” 郭绪之点头道:“就是啊,皇帝还是我们保着来到朔北的呢,那是啥关系?我们跟皇帝,沆瀣一气、如胶似漆的很,有啥问题?” 说着,他得意地瞟了一眼郭绪之,他说了两个! 徐伯夷苦笑,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时候,我们都被安排去打杂了? 重要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参与?” 南荣女王一怔,第一个发现了问题所在:“不错!近来好像……” 徐伯夷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想过了,自从谢家与陛下走的越来越近,陛下不缺人用之后。可是,陛下就算不缺人用,有自己用惯了的人,又为何不用呢?” 他看了看三人,一脸期待。 三个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袁成举道:“是啊,为啥呢?” 徐伯夷语气一窒,忍了一忍,才道:“因为,皇帝近来在做的事,我看,是奔着掌握权力去的!” 郭绪之眉开眼笑:“那是好事儿啊,皇帝越有权,咱们越风光不是?” 徐伯夷叹气道:“可是,这些事儿,皇帝不让咱们参与,看来,皇帝是不太信得过咱们呐!” 南荣女王三人面面相觑,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徐伯夷看看他们三个,点拨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儿。几位,我想,咱们得做点儿什么,让皇帝知道,咱们是铁了心要跟着他走的,叫他信得过咱们才行!” “投名状!” 郭绪之摩拳擦掌地道:“我还当多大点儿呢,不就是投名状么?咱们绿林道上,惯用的手段啊!只要献上一份给力的投名状,还怕皇帝不信任咱们?” 袁成举也明白了过来:“有道理,你说吧,咱们拿谁当‘投名状’,我马上去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第170章 逆转,败如流水 徐伯夷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想杀谁?不过……” 徐伯夷缓缓地道:“能叫皇帝防着咱们的……” 他眯起了眼睛,道:“我只是察觉皇帝不信任咱们,有重要的事情,也不肯让咱们参与了。 你们如今既然明白了,且注意观察着些,有了机会,咱们就亮一手,叫皇帝看看咱们的忠心!” “好!”郭绪之和袁成举两个夯货连连点头。 就连南荣女王也不禁微微颔首。 他的心思,终究不及徐伯夷细腻,听徐伯夷一说,他也发现不对了。 他很满意现在的处境,现在他所获得的,是他当山贼几辈子也换不来的。 那是尊严与荣誉。 况且,跟着皇帝,富贵荣华还能少了不成? 所以,既然皇帝不信任他,他一定要做点什么,让皇帝信任他才行。 …… 皇后起程,前往卢龙了。 虽然前方战事繁忙,但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安载道和安如意父子亲自将她送到十里长亭。 行云初经云雨不久,刚刚尝到其中乐趣,与安如意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眸波中难免依依之情。 不过,当安如意投来一个深情的眼神儿,想到安如意“梅花三弄”的承诺,行云又不禁羞红了脸。 送走了皇后一行人,安载道父子便急匆匆地回了军营。 朔北军的大反攻,已经开始了。 丘神机当年毒死了镇守安西的黑齿大将军,原因是黑齿大将军是先太子的拥趸。 女皇把刚坐上皇位不过一个月的儿子拉下马,自己做了皇帝。 没过多久,丘神机窥测上意,请旨去巡视废皇帝被幽禁的地方,找了个理由,把废皇帝全家鸩杀了。 女皇担心黑齿大将军拥兵于外,会对朝廷起了反心,所以先发制人,急诏正在外巡视的丘神机立即赶赴安西,想办法弄死黑齿大将军。 黑齿大将军确实拥戴先太子,原因是,先太子是正统。 皇家内部纷争,换了先太子的母亲做了皇帝,黑齿大将军的确很不满,还曾酒后向部将们发过牢骚。 不过,他并没有造反的想法。 他是一个很合格的军人,很成功的主帅,却不懂政治。 他的立场和站队,已经令他的处境非常危险了,可他还当众表达对女人当皇帝的轻蔑和不屑。 军中也是有玄鸟卫密探的,消息自然传到了女皇帝耳中。 他在安西那么远的地方,手握精锐铁骑。 那儿原本是七八个大大小小的西域王国,如今统一成立了安西大都护。 所以,如果他想造反,甚至在那儿自立一国,完全是有这个条件的。 女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对付他,以防患于未然? 但是,黑齿大将军却以为,他战功赫赫,且从未有过造反的想法,所以朝廷一定不会把他怎么样。 “安西之狐”蒙寒空如果在他身边,是能够提醒他警觉的。 可当时蒙寒空正在西域的禺知国当宰相呢…… 蒙寒空擅长各种伪装,这个伪装不是莎琳娜那种五行遁术式的形体伪装,是随机应变融入新环境的本事。 所以,他时常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黑齿大将军能在西域这种势力错综复杂、孤军远悬于外、补给很难得到的地方立足,他这个义弟蒙寒空出力甚巨。 蒙寒空当时是被黑齿大将军派去禺知国刺探情报的,黑齿大将军打算把禺知也并入大炎的版图,扩大中原王朝的疆土。m.23sk. 结果,蒙寒空化名伊存,去了禺知国后,才不过两年的光景,居然混成了宰相。 当时蒙寒空正在禺知国忙于收买他们的贵族和大臣,为义兄征服禺知做准备。 而安西之虎黑齿大将军,也没把这些他满不在乎的事儿告诉义弟,以致于在他身死一个月后,蒙寒空才知道消息。 蒙寒空洒泪而返,挂印辞相。 禺知王和王后至今都不知他们的伊存宰相为何不告而别,迄今还在念念不忘伊存宰相的贤达呢。 因为黑齿大将军的死,安西都护土崩瓦解,丘神机为此饱受诟病,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所以,他要用收服朔北的大捷,用一场漂亮仗告诉天下人,他丘神机比黑齿大将军更强。 有他在,大周就稳若磐石,他是大周当之无愧的军神! 因此,丘神机打得很急,一路急行军,直抵朔北五州,然后便因为后勤补给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军需官邱晨押运粮草,一路上不时有小股流匪袭扰。 邱将军都习以为常了,结果突然间,小股流匪变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流匪队伍。 这支流匪队伍,甚至初步具备了正规军的样子。 一场出其不意的偷袭战,邱晨大败,粮草被焚毁。 邱晨只率数百骑逃出重围。 黑山老爷燕赤霞一战成名! 邱明逸为失败惊恐不安,他深知丘神机早已对他不满,如果逃回主力大军处,丘神机必然斩他以正军法。 无奈之下,且又恼恨丘神机屡屡不听他的劝告,邱将军派了人去向丘神机“报丧”,而他自己,则领着亲兵一路逃回洛邑去了。 那里有令月公主,而令月公主是女皇帝最宠的女儿,必能护他周全! 丘神机听说邱晨粮草被劫,邱晨本人则逃之夭夭,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时坏消息接踵而来。 他从来不及逃走的大户人家搜罗来的粮食,竟然有毒。 有毒的粮食只有一批,毒死了几百人,可这消息传开,搜刮来的所有粮食,还有谁敢食用? 如今粮道被劫,难不成全军回撤? 其实这时丘神机只要安排妥当,有条不紊地进行撤退,朔北军依旧没有可趁之机。 但丘神机不甘心,如果就这么退了,岂不坐实了他不如黑齿大将军? 他不如黑齿大将军,却是他杀了黑齿大将军,那他岂不就是毁了国之栋梁的罪人? 丘神机深知,这是一连串的政治危机。 如果就这么撤了,他的政治对手,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 所以,丘神机兵行险招了。 他打探到了朔北军的储粮之地,决定夜袭朔北军的辎重,借以补充自己的粮食。 朔北军的军粮,总不会事先混了毒药进去吧? 却不想,这正是安载道的阴谋。 安载贤早已在那储粮之地布下重兵埋伏,丘神机大军一到,四方火起,伏兵皆出。 一夜鏖战,丘神机丢盔卸甲,扔下一地的尸体,被迫撤退。 这种混乱的败退和有序的撤退,那从军事上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败退,是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反抗的,只能任由追兵屠杀。 这个时候,比的只是谁逃的更快! 安载道一路死人一路逃,一直逃到放州城,方才缓了一口气。 放州太守刘提莫也不敢再拍马屁了,急匆匆将他迎到城里。 逃军陆续回来,丘神机点检人马,十五万大军北伐,陆续逃回放州的,不过三万余人。 丘神机号啕大哭,只能给女皇帝写请罪奏章,自己则待在放州城里继续收容陆续返回的逃兵,等着女帝的处分结果。 …… 安载贤这边还在追杀丘神机的败兵,那边已经把大捷的消息飞马传报朔州城了。 而谢家在朔州的眼线也立即放出了飞鸽给卢龙。 唐治此时正在卢龙城西的青龙河、白虎滩上“野营”呢。 篝火把肉串儿烤得吱吱冒油,古人炙肉的本事,火候掌握,实在是没得挑。 唐治吃得眉开眼笑,只是差了几杯冰镇啤酒,未免美中不足。 与之同行的,有贺兰娆娆、谢小谢,还有孟姜。 借着酒兴,唐治笑道:“今日野餐,酒兴正酣。素闻孟大家剑舞之名,却不能亲眼所睹,实在遗憾,如今不如就请孟大家在这里舞上一曲,如何?” 贺兰娆娆兴致勃勃地道:“我来鼓笙。” 谢小谢也想一睹中原第一舞姬的剑舞,便道:“我来吹箫!” 唐治挽起袖子道:“既如此,朕来击鼓。” 孟姜嫣然一笑,道:“这里,实非最合适的所在,不过,陛下有旨,民女安敢不从。取我剑器来!” 孟姜起身,自有随从去取剑器。 唐治试了试鼓槌,“嗵嗵嗵”的敲了几下,有模有样。 孟姜拿了仪剑,到了众人身前站定,长剑向身后一藏,摆了一个剑势。 唐治精神一振,鼓槌儿高高地举了起来。 “报~~~,紧急军情!朔北大捷,丘神机败退八百里……”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唐治举在空中的鼓槌儿便敲不下去了。 丘神机……败了? 我唐治在朔北这么卖力的帮他瞎鼓捣,折腾的朔北乌烟瘴气,他居然败了? 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真……真是气死我了! 第171章 黑山,谜之蒙空 唐治哪还有心情击鼓,当下扔了鼓槌,便迎向谢家那送信人。 谢小谢和贺兰娆娆忙也迎上去,两人之中,贺兰娆娆无疑是最着急的。 孟姜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用掌背轻轻揉了揉鼻子。 她忽然找到自己屡屡不能表演成功的原因了:都是唐治妨的! 唐治急急迎向信使,道:“究竟什么情况,你仔细说。” 那人跳下马来,把丘神机如何大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他最后说道:“朔州那边发来消息的时候,安载贤将军还在追杀丘神机,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将他斩杀于途,或者生擒活捉。” 唐治呆了半天,喃喃地道:“安家竟有如此虎将?朕……真是低估了安家的本事。” 信使道:“其实关键的一环在于劫了他的粮草的人,这个人叫燕赤霞,本是北朔王招揽的一位豪杰,利用北地大乱,招纳了数万……” 唐治惊愕地道:“等等!你说什么,谁谁谁?燕赤霞?” 信使有些奇怪地看了唐治一眼,道:“是!陛下没有听错。这个人叫燕赤霞,据说本是西北道上的马匪……” 燕赤霞? 嘶~~,恰巧他爹妈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有可能,这世上就算无亲无故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有,何况是个名字…… 信使道:“在西北道上时,此人绰号‘黑山老妖’,道上兄弟都尊称他为黑山老爷。后来不知何故来了朔北,于四年前投到北朔王门下……”???.23sk. 唐治“虎躯一震”,接着又是一震。 他叫燕赤霞,绰号“黑山老妖”,名字和绰号全与自己知道的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有关,这巧合……怕是十万中也无一了吧? 而且,他是四年前来的朔北? 四年前黑齿虎从“蝉鸣寺”不告而别的! 这…… 贺兰娆娆奇怪地看了唐治一眼,道:“陛下何以对这个燕赤霞如此关心?” 唐治定了定神,道:“既然此人是导致丘神机大败的关键,说明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朕自然格外关注。” 走过来的孟姜一听,不禁欣赏地看了唐治一眼,忽然觉得这个丧门星固然晦气了些,但眼力还是有的。 唐治道:“你且详细说说此人情形。” 那信使见唐治格外关心此人,便道:“是!小人是奉家主之命前来禀报陛下的,相关人等的资料,临时也搜集了一些,只是时间仓促,不够全面,陛下请看。” 信使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札子。 打开一看,都是一些凌乱的资料刚装订在一起的。 显然是匆忙之间现搜集的。 可匆忙之间便能搜集到这些情报,而且预判他可能需要,这就很了不起了。 唐治不禁心中暗赞,到底是千年世家。 情报中,这个燕赤霞显然不是重要角色,所以前边更详细的,是关于安载贤、丘神机等人的资料。 就连逃回洛邑去找令月公主的邱明逸,资料都比燕赤霞详细。 唐治前边的一概不看,匆匆翻到后面,关于燕赤霞的资料,一共不到两页纸。 其中还有半页是一幅画像。 唐治看了看,不禁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个燕赤霞是黑齿虎,没想到相貌完全不同。 难不成,此人也是穿越来的? 这样一想,唐治更是心中凛凛,同行……是冤家啊! 况且这个同行先做马匪,再投靠藩王,趁乱世聚兵…… 这妥妥的走的争霸流! 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我唐从心危矣! 这时,孟姜凑过脑袋来看了一眼,却立即恼了:“这谁啊这么丑?” 那信使客气地道:“孟大家,这位,就是黑山老妖燕赤霞。” “胡扯,谁说燕赤霞长这个样子,脑袋都快变成三角形的了,你这是画的大猩猩么?” 众人都诧异地看向孟姜,孟大家的反应似乎有点激烈呢。 孟姜也反应过来了,便一脸淡定地解释道:“这绝对不是燕赤霞,我为悟剑意,曾往陇西观云海苍山、大漠戈壁,偶然遇到过燕赤霞。” 说着,她“呛儿”一声,拔出仪剑,就在沙地上画了起来。 片刻功夫,一副人物肖像便出现在地面上。 这幅沙画自然没做什么明暗光影的立体感处理,但只是一副平面肖像,一个眼含睿智、形貌粗犷的大汉形象便已跃然。 一眼望去,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谢小谢不禁赞道:“孟大家的画艺原来这么好!” 贺兰娆娆低头看着那肖像,心中却想:“这人是个马匪?倒是一副英雄豪杰的面相。” 唐治看着地面上那幅肖像,一时间却是呆住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四年前不告而别的黑齿虎!” 虽然,唐治从未拜过师,但是却随黑齿虎习了一身武艺。 这就是他在这个时代,敢于同安节度、北朔王等人斗智斗勇的底气。 所以,他对黑齿虎,既敬且爱。 可他万万没想到,四年前黑齿虎离开蝉鸣寺,竟然是投靠了北朔王。 可是…… 唐治忽然想到,这个黑齿虎来历不明。 四年前在蝉鸣寺后院发现他时,唐治就觉得他逃到这儿来,比较奇怪。 而他后来不告而别,又前往朔北,投靠了北朔王唐浩然。 前后种种,隐隐让人觉得,他去蝉鸣寺,似乎也是有目的的。 试想,以黑齿虎的“子神练气术”造诣,又是在丛林这种最擅长发挥这种武功的地方,谁能把他逼得那么狼狈? 这事儿千头万绪,越想越觉疑点重重。 不过,再沉思下去,只怕旁边三女就要对他“疑点重重”了。 唐治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道:“好威武的一条汉子,难怪能立此奇功,成为击败丘神机十五万大军的关键一环。” 孟姜看了唐治一眼,忽然觉得,扶持他也是没错的。他能耐多大还得观察,但是眼光分明是有的。 由于丘神机大败,安载道声威大炽,这对卢龙局势,势必会产生影响。所以,唐治也无心继续野游了。 一群人便收拾行装,回卢龙城。 回程路上,皇帝依旧与“裴采女”同车。 到了车上,贺兰娆娆便道:“方才当着外人,我没问你,你看这个燕赤霞时,神色古怪,难不成,你们认识?” 唐治轻轻点了点头,道:“此人,与我有旧!” 贺兰娆娆失笑道:“你是见了我才出山的,以前一直就在‘蝉鸣寺’修禅,能跟谁有旧?” 看看唐治的脸色,贺兰娆娆恍然道:“难不成,你在蝉鸣寺时见过此人?” 唐治又点了点头。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他是谁,为何去了‘蝉鸣寺’?” 唐治刚想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完全瞒着贺兰娆娆,没必要。 接下来,他肯定是要跟这个“黑山老妖”联系的。 而贺兰娆娆必然会知道。 不过,有些话,却也不能说。 黑齿虎既然对自己有所隐瞒,一定是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他与黑齿虎有师徒之义,有忘年交的情意。 未经黑齿虎同意,唐治便不能对贺兰娆娆说太多。 于是,唐治道:“这位西北道上的大豪,昔年是被自己人陷害受伤的,一路被追杀,逃出西北,无意间避入蝉鸣寺,是我救了他。” 贺兰娆娆大喜,道:“竟有此事?你对他有救命之恩,能不能把他争取过来?” 唐治点了点头,道:“我方才沉思,正是在考虑这种可能。且回去,看看派谁去与他联系。” 唐治说完,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假寐。 他的心中,却在盘旋着一个念头:我如今是大炎的皇帝,这件事,黑齿虎不可能不知道。为何他却从未与我联系呢? 种种不合理,让黑齿虎在他心中,如同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雾,剥也剥不开,看也看不清! 第172章 月下,两般心情 晚风习习,白天的燥热,被风吹了去。 到底是北方,除了最热的一段时间,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只要一场豪雨,或者一阵晚风,登时便有了凉意。 不像南方,下雨只会让你更加闷得透不过气儿来,刮风那也是恼人的暖风。 习习凉风中,有箫声婉转。 一般的箫声,常带着些苍凉与悠远,而此时这首曲子,却是轻灵而婉转。 谢小谢正用一管“尺八”,在为唐治吹奏一曲《傍妆台》. 曲风充满了温柔与妩媚。 谢小谢吹的很专注,随着婉娈柔媚的箫音,她与唐治相识以来种种,也不禁在脑海中一一闪现了出来。 只是,那些画面中,常常夹杂着一些不宜宣诸于口的场面。 场景很单调,人物只有两个,不过姿势变化倒是花样儿百出。 谁叫她特别乖,特别听唐治的话呢。 练武之人可以做出的动作多,又是一双一米二的大长腿,高难度的动作也不在话下。 也许这首曲子,本身就容易叫人产生旖念。 晓向妆台与画眉,镜中长欲助娇姿。 小谢清丽的容颜上,便浮现出一抹嫣红。 唐治负手站在窗边. 品质极高的熏香从精致的金玉所制的香炉中袅袅而出,绕着他挺拔的身姿旋转,然后被入窗的晚风驱散,宛如谪仙。 听着箫声,他的心情很平静。 但他的思绪,却正沉浸在关于黑齿虎的事上。 黑齿虎拥有一支大军,而且唐浩然已死,立下奇功的黑齿虎正被安载道招揽。 如果这支兵马能为我所用…… 可是,我做了大炎黄帝,他一定知道的呀,为何从不与我联络?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他追求的是什么? 如果是功名利禄,我比安载道给他的,能更多么? 就算谢家,唐治都有信心说服. 但是黑齿虎,他这个很亲近的人,唐治反而拿不准了。 无论如何,总得使人接触一下看看。 只是,这个人不但要有勇有谋,知进退、懂分寸,能随机应变,还要绝对可靠。 可是,这个人从哪儿找呢? 贺兰娆娆是朝廷的人,虽然两个人到现在为止,没有利益冲突。 但是,他既然打的主意是把黑齿虎招揽过来,为自己所用,那么,有些事就不能让贺兰娆娆知道。 小谢,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如果让小谢去做这件事,就不可能瞒过谢家。 自从与谢老太爷有了约定之后,谢老太爷正在大力扩建民壮,这支武装力量将是他接下来正式走到台前,与安载道对峙的重要资本。 但是,终究是要通过谢家,才能指挥这支力量。 所以,唐治考虑效仿唐浩然。 唐浩然要在安载道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不现实。 所以,他另辟蹊径,利用朔北大乱,流民大增,以黑齿虎为首领,迅速组建了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 如果不是他阴沟里翻船,糊里糊涂地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那么此时的唐浩然必定春风得意。 因为有了黑齿虎的数万人马,兵力虽然还有比起安载道仍有不如,可他还有资源与人脉。 如此一来,他在安载道面前,就将从一个辅助,变成一个可以分庭抗礼、实力对等的人物。 唐治和谢家如今正在蜜月期,但是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十分必要的。 既然这黑山老妖就是黑齿虎,如果能把他招揽过来,这步棋就盘活了。 可是,黑齿虎的追求是什么?他肯答应么? 我能派谁去跟他联络,这个人需要背景干净、没有其他派系的影响。 人到用时方恨少,唐治头一次纠结了起来。 灯火阑珊,箫声绵延。 小谢不知唐治心事,仍旧专心地为他吹着箫,爱恋地望着他的身影。 一曲洞箫,一个凝眸,便是一眼万年。 …… 同一轮月。 无定河畔,正在人吹奏着铁叶簧。 所谓口舌如簧,不是弹簧,指的就是类似口琴的这种乐器。 表示一个人的唇舌像鼓簧这种乐器一样灵巧。 还有两个男人随着这音乐对唱的声音。 “我要登上西山顶,哳嘿!变成老虎多凶猛,哳!” “你要变成西山虎,哳嘿!我是猎人弯强弓,哳!” “我要走上东山坡,哳嘿!变成黄羊多快活,哳!” “你变黄羊无处逃,哳嘿!我用利箭把你射,哳!” 鬼方王的王宫里,却是一片紧张肃穆的气氛。 纵然是这欢快俏皮的歌声,也不能将殿上的气氛冲淡一些。???.23sk. 倒是这歌词,让鬼王达弥皓听了,心有戚戚焉。 对面,跪坐着南无吉万马,按刀而坐,虎视眈眈。 大殿门口,可以看见南无吉万马带来的人,已经将他的王宫侍卫夹在了中间。 此时他,就像群狼环伺之下的绵羊。 达弥皓心中很是悲凉,但他又无可奈何。 权力就是这样,你要自己去争取,并且要把它牢牢掌握在手中。 权力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上对下。 你御下再严,也一定要让你的追随者,获得唯有追随你才能得到的富贵与权利。 所谓恩威并施,不然的话,他们为何要效忠于你呢? 达弥皓让度权利太久了,凡事都由王后塔娜说了算。 他虽然是王,却已太久不能让追随他的人看到回报与希望。 所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竟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裴甘丹这个逆子,在他成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之后,一路归来,各部落竟是望风景从,纷纷归服。 等他闻讯大怒,想要惩治这个逆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已可悲地众叛亲离。 这,就是权力并不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可他却占据着最高统治者身份的悲哀。 裴甘丹没有出现,“逼宫”,难免要说一些难听的话。 做儿子的,当然不能和父亲这样说话。可有些话又必须要说,那怎么办? 所以,万无吉万马来了。 唐治身边,如今缺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王还在犹豫什么?您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大王喜欢打猎,喜欢去无定河边钓鱼,这些,全都会依然如故。” 南无吉万马笑容可掬:“裴甘丹是您的儿子,如今,也是您唯一的嫡子。也只有他上位,您的部落,和格根塔娜王后母族的部落,才会承认他。大王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个逆子,你叫他来见我。” 南无吉万马仍在笑,但那笑容渐渐变得有点冷。 “大王您本来就不操心国事很久了,臣实在不明白,您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南无吉万马伸出手指,点在几案上那张拟好的诏书上,将诏书一寸寸地推向达弥皓。 “大王只要盖了印,并且召集各部首领当众宣读,父慈子孝,一如既往,皆大欢喜,不好吗?” 南无吉万马收回手指,重新按在刀柄上,渐渐握紧。 “大王您身体一向不太好,如今又有王后与三位王子惨死的打击,如果凡事亲力亲为,一旦有个闪失,裴甘丹王子,会伤心的!” 达弥皓身子微微一颤。 牧歌远远传来: “身上的皮袄,早已磨损的无法御寒。 腰间的酒囊,已经干涸了最后一滴。 寒风在破旧的帐外呼号,仅剩的牛羊,已被冰雪冻死。 伟大的九凤啊,当冰雪消融,春风再绿大地的时候, 我会在哪里,我~~会在哪里?” 达弥皓听得心中一寒,沉默良久,缓缓拿起了几案上拟好的诏书。 南无吉万马脸上,慢慢漾起了微笑,就像融化了冰雪的春风一样。 第173章 伯夷,献投名状 唐停鹤躺在病榻上,脸色憔悴。 伤痛难忍且不说,那沥沥啦啦的尿,哪怕手下人给他更换衣袍及时,还是有种尿臊味儿,对于一向云中仙鹤自诩的他来说,如何忍受得了。 唐治对他真不错,安置了一处极幽静雅致的院子,除了不许进出,住宿与饮食等诸般待遇,特别的优渥。 他的三千铁甲卫,包括唐浩然带来的三百人,在卢龙刺史装聋作哑,谢家出动大批民壮,将他们团团包围之下,唐氏父子又没有出来主持大局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民壮僵持了几天,首先粮食就扛不住了,紧接着唐治册立唐停鹤为新一任北朔王的消息也传了来。 唐家一手培养的这支近卫武装的几名将领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下,便缴了械,任由处置了。 所以,如今唐停鹤能支使的,也就随他被关在园子里的这十几个人。 “公子,可要更换……被褥?” 一名军士抱着一床刚晒好的被褥走进来,贴心地询问。 唐停鹤艰难地摇了摇头,轻轻地道:“石磊,你过来。” 那叫石磊的军卒忙放下被褥,走到唐停鹤身边。 唐停鹤道:“你想办法……潜出去。” 他也不用刻意小声,反正有气无力的,本来声音也不大。 “逃出卢龙,返回……朔州。我爹虽然死了,可是在朔州,他还有一批忠心的部下。” 唐停鹤想的很明白,虽然唐治册立他为王,但是留在这儿,他就是个傀儡王爷,比唐治这个傀儡皇帝都不如。 可是,父亲已经死了,如果他不能尽快与朔州那边搭上线,父亲的部下和资源,会很快被安载道吃干抹净。 他要想有自己的价值,那就必须拢住这最后的力量。 唐治显然是不甘心做一个傀儡,他要反击,就要想办法攫取权力。 他唐治能做到的,我也能! 唐停鹤想效仿当初的唐治,扮猪吃虎,直到时机成熟,一飞冲天。 唐停鹤把想到的事情对石磊交代了一番,少不了还有一番封官许愿,石磊连声答应,离开了房间。 徐伯夷带着郭绪之、袁成举,和南荣女王、二胡,分两班轮替看守唐停鹤。 这个差使很清闲,令徐伯夷更加闷闷不乐。 虽然唐治伪装的很好,可事实上,他的权力和影响在不断地扩大,徐伯夷看在眼中,不能不有所想法。 尤其是近来唐治不再让他们参与一些重大、机密事件,显然是有所图谋。 因为所图甚大,才对不敢完全相信的人弃而不用。 所以,唐治……想做什么呢? 徐伯夷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这个想法让他心头火热。 同南荣女王、郭绪之他们不同,徐伯夷原本是个驿站的小卒,是犯了事儿,不得已才落草为寇。 他武功远不及郭绪之、袁成举等人,但他却能混成头头儿,靠的就是心机。 而曾经是朝廷小吏的他,对于做官,也有着南荣女王他们所不具备的热情。 他有点儿像宋江,造反只是不得已,只要给他机会,他是极愿意去做官的。 所以,猜到唐治想有所作为后,他不惊反喜。 可是,如果在唐治真正掌握权力的过程中他不能成为心腹,那将来分桃子的时候,他又能吃上几口? 徐伯夷一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溜达。 他绕着院子,正沉吟着绕圈儿,忽然听到草丛悉索一响。 徐伯夷一惊,按刀喝道:“谁!” 别看徐伯夷武功一般,但是胆子却大,心眼儿也多。 否则,哈士奇如何能在狼窝里称雄? 草丛动了动,石磊紧着裤腰带从里边站了起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是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徐伯夷松了口气,放开拔刀的手,笑道:“原来是你,你是北朔大王身边的那个谁来着?” 石磊道:“我姓石,叫石磊。” “哦,对对对,石磊兄弟,我胆儿小,你这冷不丁把我吓的,你倒是弄出点动静儿啊。 真是的,快回去吧,前后院儿和两厢,你们最好不要走动。” 石磊冷哼一声,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嘟嘟囔囔的,转身就走。 他刚一转身,徐伯夷便目光一寒,肋下佩刀刷地一下拔了出来。 徐伯夷双手握刀,斜斜劈下。 一时间,就如劈开了一个西瓜。 正低头系着裤腰带,慢腾腾往前走的石磊万万没想到,这个徐千牛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上一刻他还神色如常,下一刻便骤下杀手。 “噗”地一声,徐伯夷没做过刽子手,可这一刀,便是老刽子手也得翘起大拇指夸上一句:“彩!” 干净利落! 石磊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一颗人头便咕噜噜地掉在了地上,那无头的尸体晃了一晃,才直挺挺地倒向一旁的草丛。 徐伯夷冷笑:“你在这里大解?你他娘的当老子傻,一点臭味儿都没有,你这是解了个寂寞!” 原来,只是因为草丛中没有臭味儿。 徐伯夷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上大号,只是有所怀疑,便下了杀手。 他走进方才石磊站起的草丛,用脚趟了两步,一个包袱跃然在目。 徐伯夷用滴血的佩刀挑起那包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尸首分离的石磊,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m.23sk. …… 染了些血迹的包袱,摆在了唐治的桌前。 里边除了一些细软和换洗衣物,还有一块玉佩和一封极简短的书信。 玉佩是唐停鹤的随身之物,应该是信物。 而那封信,落款也是唐停鹤的名字,内容却只有一句话。 “吾今不得自由,唯遣石磊南归。一应详情,可尽询之。” 唐治看完,将信放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道:“我这位堂兄,还真是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徐伯夷森然道:“陛下,此人派石磊想逃出去回朔州,必然是要对陛下不利的。依臣之见,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就把唐停鹤给……” 徐伯夷并掌如刀,狠狠一切。 唐治摇了摇头,缓缓地踱着步子。 徐伯夷见状,又道:“陛下,如果不好明着杀他,臣也有办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反正他被去了势,这伤便是请最好的郎中,也有近半人会死掉,没人会怀疑的。” 唐治摇摇头道:“唐停鹤不明白,他爹死了,他滞留朔州,北朔王一脉,也就完了。 就算我想放过他,安载道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也许,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若还有一丝希望,就不想放弃吧。” 徐伯夷一听唐治直呼安载道之名,心中一阵激动。 我没猜错,陛下果然有野心! 哈哈,有野心好啊!陛下成为真掌权的陛下,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才有风光可言! 陛下把这样的心里话也对我说了,应该是把我引为心腹了吧? 却听唐治道:“朕如今的威胁只有一个……” 他转过身,面向徐伯夷,一字一句地道:“安载道!” 徐伯夷一阵激动,抱拳道:“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好!” 唐治上前,一掌拍在徐伯夷的肩上:“那朕倒是正有一件大事,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去做,你可愿意!” “任凭陛下驱策!” “你去,于来路上,杀了皇后,手脚干净些,莫要叫人抓住把柄。” 徐伯夷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杀……杀了皇后?” 唐治脸色一冷,道:“怎么,你不敢?” 徐伯夷期期艾艾地道:“皇后,乃是陛下的女人,臣……臣怎么敢……” 唐治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安载道安排在朕身边的一个眼线罢了。她自入宫,朕还不曾碰过她!” 徐伯夷瞪大了眼睛,这消息劲爆啊!只可惜,不能与人分享,只能独享。 唐治道:“安载道让她来卢龙,定然是为了就近监视朕。说不定,她还会对朕不利。 可是,她若死在朕的身边,那朕……,所以,只能让她来不了,你明白了么?” 徐伯夷心头一阵挣扎,杀了安青子? 安青子身边,一定有不少护卫,这个差事,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而且,一旦做了这件事,那就彻底得罪了安家。 但是,同样的,一旦做了这件事,自己就将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赌不赌? 看着唐治期待的眼神儿,徐伯夷把心一横。 富贵险中求! 安载道那边,他是搭不上线的。 他想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只有一个机会:跟着唐治干,抱紧唐治的大腿。 这是他一个小驿卒、一个当过山贼的人,唯一的机会。 徐伯夷把牙一咬,发狠道:“好!不过,此等事,郭、袁二人不足与谋,臣还要借调二胡一用。” 落榜美术生微微一笑,对失业小驿卒道:“朕都依你。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第174章 清幽,草木人间 夜晚,皇后的车驾驻跸于孤竹城。 县令诚惶诚恐,将皇后娘娘接进城来,让自己的夫人与精挑细选出来的孤竹县的几位缙绅夫人作陪。 孤竹是个穷县,也没什么好的馆驿,就把县衙后宅腾了出来,里里外外洒扫一遍,招待皇后。 虽然皇后只住一晚,倒把阖府上下忙活了整整两天。 夜晚,原本就不兴旺的孤竹城,因为皇后娘娘驾到实行宵禁,更是冷清一片。 一条小巷里,徐伯夷带着郭绪之、袁成举还有大胡小胡,悄悄出现在一条巷子里。 徐伯夷提前安青子一天,快马加鞭赶到了孤竹,利用他在驿站做驿卒时练就的搭讪本领,从一个老衙差那里套问出了孤竹县城的完整结构。 为了顺利完成刺杀任务,交上一份令唐治满意的投名状,徐伯夷在客栈里时就已画了图,向他带来的四个人详详细细、反反复复地交代了行动计划。 “一会儿,老郭、老袁,你们两个负责诱敌。从侧面翻墙而入,故意惊动县衙里的守卫。 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是诱敌,任务完成之后,不要恋战,立即撤出,利用飞爪,愈城墙而走。 孤竹的城墙不高,以你们两个人的本领,只要出了城,便不会被抓住。你们也不必等我们,直接回卢龙等消息。 大胡,你……” 大胡道:“徐大哥,我临行前,陛下交给我一个锦囊,说是要等咱们行动之前,方才可以交给你。” 徐伯夷一怔,道:“什么锦囊。” 大胡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囊袋,道:“我也不知道,陛下说,这个只能给你看。” 徐伯夷一把夺在手中,匆匆打开,取出一个封札,上边有火漆封印。 徐伯夷将信札撕开,从中取出一张纸来。 徐伯夷展开那信,在这漆黑的胡同里,自然是看不清的。 徐伯夷道:“老郭老袁,你们往前站,挡着胡同口的方向。” 郭绪之和袁成举依言站在前面,充当了人墙。 徐伯夷取出火折子,用力甩了几下,猛地一吹,一簇火苗便燃烧起来。 徐伯夷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展着那纸条,将纸条看完,不禁怔在那里。 二胡不在可以看的范围之内,很懂事地避了嫌疑,向两旁闪开了些。 就算他们不闪开,那纸条上的字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夜色之下,火折子的光又是飘忽不定的,他们也看不清楚什么。 就见徐伯夷看完纸条,将它慢慢攥紧,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小胡道:“徐大哥,陛下有什么交代?” 徐伯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回客栈,睡觉。” 郭绪之惊讶道:“回去?今晚这一票,不做了么?” 徐伯夷道:“计划取消,走!” 说完,徐伯夷也不多说,把火折子揣好,便一矮身,贴着墙根飞快地窜去。 大胡小胡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不过他二人似乎好奇心不重,也不多问,便跟了上去。 倒是郭绪之和袁成举,一脑门的问号,但是三人已经走了,二人也只好跟在了后面。 回去之后,不管郭绪之和袁成举再怎么问,徐伯夷都不多说一句,只说皇帝取消了计划,令他们悄然返回卢龙,这次任务,不得对任何人谈及。 次日一早,徐伯夷还没等郭绪之和袁成举起床,便已收拾停当。 他牵了自己的马匹出来,对二胡交代道:“用完早餐,你们便回卢龙,看好那两个夯货,别叫他们路上惹事。陛下对我另有交代,就不与你们同路了。” 二胡是很懂规矩的,也不多问,点头称是。 徐伯夷出了城,便加快了速度,向着朔州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此时,他才露出激动的神色。 他已经明白了,“投名状”,已经顺利递上去了。 让他刺杀安青子,只是一个幌子,看的只是他是否肯遵照执行。 而在最后一刻,刺杀计划取消,真正的计划,才交到他的手上。 二胡只负责把真正的任务捎到孤竹城,看信的却只有他。 从此以后,他也算是皇帝可以信任的心腹了吧? 想到这里,徐伯夷心头便是一阵火热。 皇帝让他潜入朔州城,去联络“黑山老妖”燕赤霞。 在安载道击败丘神机的大战中起了关键作用,如今是安载道麾下红人儿的燕大将军,居然与陛下有旧! 徐伯夷直想仰天大笑三声,这条大腿,他抱对了! …… 卢龙靖远街上,新开了一家茶叶铺子,名字很雅,叫“草木人间”。 开的是茶叶铺子,不是茶水铺子,所以只有批发茶叶的人和零星的客人才会进来问问价儿。 不过,自从发现这“草木人间”的竟是一对俏丽无比的姊妹花,这街上的男人就把这儿当成了“天上人间”。 不管买不买茶,他们都喜欢进这店里转转,不为别的,就为多看两位姑娘一眼。 两位姑娘一个身材娇小,貌相稚嫩,偏生是极壮观的胸脯儿,兰胸玉脂,走起路来跌宕起伏,美不胜收。 另一位姑娘则有些胡人血统,身材尤其火辣,长腿款摆、宛宛香臀,叫人恨不得化身稻谷,心甘情愿被那玉盘辗成粉末儿。 两位姑娘很快就发现这些所谓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于是招了两个伙计坐店,两位姑娘只在后院儿忙活,轻易不往前边来了。 这令得街上许多男子,不能再一饱眼福儿,大感遗憾。 不过,只要经过这儿,他们还是会进去转悠转悠,万一运气好,碰见她们了呢。 此刻,“草木人间”后院儿。 这院儿,前边一间长长的正房,便是卖茶叶的店了。 后边,左厢房是储货的所在,右厢房则是厨房。 与前面正房相对的,隔成了三间房。 左右两间是两位姑娘的卧室,中间一间便成了她们日常活动的所在。 此刻,她二人却不在正堂里,而是在院中,树下。 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榆树,怕不有上百年了。 老话说的好,“阳宅背后栽榆树,铜钱串串必主富”,原房主大概是为了图个吉利,如今长成繁茂的大树,正好夏日用来乘凉。 两位姑娘在院子里,却是分别落座左右,正位上,坐着的正是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是接到李向荣通知,才知道竹小春和狸奴来了卢龙。 于是,她马上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行在,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逛了一阵儿,见没人跟踪,这才闪身进了“草木人间”。 桌上,茶水袅袅,茶香四溢。 头顶,树影婆娑,挡住了阳光。 夏日的暑气,似乎到了这院子里,也识趣地避开了。 贺兰娆娆四下看看,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么开了间茶叶铺子,你们懂茶么?” “不懂!”竹小春很老实:“不过,卖这玩意儿,一天也没几个人上门儿,清闲。” 贺兰娆娆指了指前堂:“不对吧?我刚才看你们这店里,客人可不少。” 狸奴干笑道:“他们不算客人,不是为了茶叶来的。” 贺兰娆娆奇道:“来茶叶店不买茶,他们来做什么?” 竹小春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脯儿,贺兰娆娆恍然,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也不嫌累赘。” 竹小春洋洋得意,得意洋洋,她不嫌。 贺兰娆娆吁了口气,脸色严肃了些,开始说回正题:“陛下怎么把你们两个都打发到朔北来了,你们都离开了,玄鸟卫由谁负责?” 竹小春道:“梁王贺兰三思和魏王贺三承嗣,争得愈发激烈了。玄鸟卫,自然是他们争取的一股力量。” 狸奴道:“贺兰三思甚至想对我用美男计。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是谁让他产生了这么大的一个误会,他居然认为自己是美男子?” 竹小春“噗嗤”一笑,接口道:“也许是他的权力与地位吧!” 狸奴道:“陛下让我们到朔北来,一则是放心不下你的安危,二来,也是有意叫我们避一避。免得玄鸟卫卷入争嫡之战。” 竹小春苦笑道:“我们毕竟不是大王你,可以直接让那两位大王不痛快。” 狸奴也叹气道:“陛下是真的老了。当年,陛下杀伐决断,不管杀谁,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现在,她只想安稳过度,不想横生枝节,更不想破坏现在表面上还算稳定的局面,梁王和魏王,反而因此变本加厉了。” 贺兰娆娆道:“唐庶人呢?” 竹小春叹了口气,道:“陛下已经恢复了他冀王的封号。但是,十年的幽禁,已经让他吓破了胆。 陛下如今对他很失望,他回了神都,不但没有起到制衡梁王和魏王的作用,反而让这两位大王产生了危机感,加快了争斗。” 贺兰娆娆苦笑道:“陛下当年把他囚禁起来,不就是为了驯服他么?如今他真的温驯老实了,又怎能怪他?” 贺兰娆娆顿了一顿,道:“他那两个儿子如何?” 狸奴苦笑起来:“唐齐与一班士子文人打得火热,整天办雅集开文会,吟诗作赋,自得其乐。” 贺兰娆娆忍俊不禁,道:“唐修一定是到处寻访习武名家,交手切磋了?” 竹小春和狸奴脸上同时涌起古怪的神色。 竹小春道:“大王这可猜错了,唐修整日追逐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狸奴道:“你还别说,他身份高贵,长相不赖,又孔武有力,深得那些深闺怨妇,怀春的少女喜欢,如今混迹于神都的脂粉堆里,风流的很,得意的很。” 贺兰娆娆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竹小春道:“至于他们那个妹妹,骤然到了天下最为繁华之地,已经有点迷了心了。 梁王和魏王都有心争取冀王,可冀王小心翼翼,深居简出,不敢与他们任何一方有太多接触。 所以,他们就把主意打在了冀王的子女身上,投其所好。他们让自己家的女人时常拉着唐小棠一起购物、逛街,郊游。 冀王夫妇管不了这个任性的小女儿,又想着一个女孩儿家,应该不能被利用来做什么,便由她去了。” 听到这里,贺兰娆娆也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狸奴和竹小春对视了一眼,狸奴道:“所以,接到大王的奏报之后,陛下对唐治这个孙子,倒是大感兴趣。” 狸奴道:“我们此来,便有陛下亲口交代的一道旨意:务必把皇孙唐治,安全带回神都。” 竹小春微微眯起了美丽的眼睛,有些促狭地道:“所以,裴采女,你真把唐治睡了吗?” 第175章 所求,天下熙熙 贺兰娆娆离开“天上人间”,哦!“草木人间”的时候,竹小春在中庭里捂着肋下雪雪地呼疼。 大王她是……真掐啊! 伸出纤纤二指,轻轻一捏,灵巧地一旋,咝……那钻心的痛啊。 说起来,她们三个情同姊妹,私下里很随意,玩笑话也常开。 别以为小仙女们人前仙气飘飘,她们凑在一起开黄腔儿的时候,男人也要望尘莫及的。 笔者就曾被好事者拉入一个女频作家群,菇凉们聊的话题那叫一个广泛,尺度那叫惊悚。 笔者一向以风花中浪子,雪月下弄潮自诩的人,竟然吓得两股战战,瑟瑟发抖,只管潜水,不敢发一字之言,连群昵称都吓得改掉了。 以前竹小春跟贺兰娆娆开的尺度更大的玩笑,她都不在乎呢。 今儿虽是娇嗔地拧她,可那是真拧啊,大王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难不成,她真睡了? 一想到这里,竹小春也顾不上痛了,马上与狸奴兴致勃勃地推测起来,然后两人便脑补了1tb的内容…… 贺兰氏虽然早就融入了中土文化,成为中原的一份子,但是从姓氏就知道,其祖上是胡人。 故而,生活习性、思想观念上,不可避免地兼容了一些胡风。 再加上女帝当国,令月公主也是权倾朝野,所以便造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一方面,虽然这个时代没有什么理学,在唐治原本的那个世界,也是后来才盛行的理学,但是依旧有守贞守到你碰我手臂一下,我都要斩臂明志的女人。 可是同样的,像唐治所在世界的现代一样,风气开放、更加独立,不视自己为男人附庸,甚而有权有势的女人会像男人一样娱乐男色,也同时存在。 贺兰娆娆坐进车轿的时候,脸儿忽然就红了。 竹小春一个调侃的玩笑,却让她浮想联翩。 若非心中已经有了某人的影子,听人提到他,又怎么会感觉不自在? 竹小春和狸奴从神都洛邑赶来了。23sk. 她们当然不只两个人,所以贺兰娆娆心里便有了底儿。 眼看朔北局势,已经风云际会,狂风暴雨正在酝酿之中,这时有了自己的人手,她就不用孤军奋战了。 贺兰大王在神都洛邑那可是很风光的,敢对梁王和魏王甩脸子的,放眼天下有几人? 可是,堂堂的“玄鸟卫”统领,流落到朔北之后,身边无一人可用,消息渠道闭塞,出入宫闱也不方便,导致她的能力大受限制。 刚乘船来北方时,她可是把唐治当小治子使唤的。 不知不觉间,她都快成了唐治身边的小奴奴了。 这种局面,很快就要改观了。 想到这里,贺兰娆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陛下吩咐,要把唐治这个孙子,安然带回神都。 看来,她给皇帝的密信,已经打动了天子。 尤其是在梁王和魏王的竞争愈演愈烈,而已经吓破了胆的冀王唐仲平只想明哲保身的情况下,令女帝大失所望,对唐治这个孙子,便也寄望更多了。 唐治还没见到他的皇祖母,便已受到了青睐,这让贺兰娆娆也由衷地替唐治高兴。 …… 徐伯夷顺利地见到了“燕赤霞”。 “燕赤霞”现在很受安载道的器重。 他的出身没有问题,而且四年前才被唐浩然招揽,也不是唐浩然的心腹班底,只是他最适合做现在做的事,才派他去征兵、练兵、领兵了。 可是,就连唐浩然,只怕也没想到,这个“燕赤霞”竟有这样的大本领吧? 这个宝贝现在落到了安载道手里,安载道正在谋国,对于这种人才,自然格外器重。 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器重,他甚至忍痛割爱,把沃佳诺娃和亚历山大罗娃两个小尤物送给了“燕赤霞”。 两位阿罗斯姑娘百媚千娇,他还没尝够呢。 这份器重,令其他的朔北将领,都眼热不已。 肯将自己的侍妾赠予,就意味着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一等一的重要啊! 再说,就两个“娇娃”,谁看了不眼馋? “燕赤霞”如今在朔州,拥有一座极大的府邸。 作为安太尉眼前炙手可热的新贵,这完全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徐伯夷已经把话说完了,那封信的后半段,就是写给“燕赤霞”的,所以他直接把原信交给了“燕赤霞”。 “燕赤霞”看完了信,淡淡一笑,道:“五年前,我与皇孙唐治初相识。当时,我被人追杀,身受重伤,是皇孙救了我。” 徐伯夷忙陪笑道:“大将军与陛下有这样的渊源,那是再好不过。大将军别看陛下如今徒有虚名,可是陛下胸怀韬略。 如今陛下更是得到了以谢家为首的朔北士族的全力支持,大将军若是效忠于陛下,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燕赤霞”似笑非笑地瞟了徐伯夷一眼:“你倒是个好说客!” 徐伯夷陪笑,不知怎地,在这个人面前,他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这个人哪怕没有露出一点怒意,也让人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这气场,太强大了! “我如今声威赫赫,已然是安太尉之下第一人的样子,为什么要舍弃现在的一切,去冒着杀头之险,重新开始呢?” 徐伯夷语塞,额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燕赤霞”看着他,忽地莞尔一笑,道:“皇孙的信,我已经看了。要让我为皇孙所用,也不难。 但是,我要皇孙答应我一件事!” 徐伯夷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燕赤霞”道:“我的这个要求,十分重要,只能说与皇孙一人知道。” 徐伯夷听了不禁面有难色,道:“大将军,陛下如今……只怕很难脱身,来与大将军秘密相见。” “燕赤霞”微笑道:“无妨,你只需原话捎给皇孙。我与皇孙,总有相见之日的。 到时候,只要他点头,我,和我麾下的兵马,立即为皇孙所用!” 徐伯夷松了口气,有了这句话,他回去便也有了交代了。 徐伯夷也不纠缠,立即抱拳一礼,道:“在下晓得了,这便回去,回禀陛下。” “不送!” “燕赤霞”挥挥手,守在门口的张二彪子立即领着几个亲兵过来,将徐伯夷带了出去。 蒙寒空当初逃过丘神机派出的人一路追杀,化名黑齿虎去了“蝉鸣寺”,本来是对唐庶人深怀期望的。 可惜,在“蝉鸣寺”潜伏一年之久,暗中观察,令他对唐仲平大失所望。 于是,他转而去了朔北,又把主意打到了安载道的身上。 在“蝉鸣寺”期间,唯有一个唐治,让他颇为入眼。 不过,也只是欣赏而已,他不觉得自己所要的公道,能由这个少年来实现。 那时的唐治,只有十四岁而已,纵然慧黠了一些,老成了一些,又有谁能看到今日的他是何模样? 想不到只是因为自己当初一时的欣赏,竟然结下了这样一份缘份。 自己所求的,会由他来实现么? 蒙寒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将军,又有谁给您送礼来啦?”一个悦耳的、带些古怪口音的声音响起。 沃佳诺娃和亚历山大罗娃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们穿着华丽的时新衣饰,纱罗质料的对窄窄袖衫襦,曳地的长裙。 正值夏日,纱罗衫襦薄如蝉翼,隐隐透出紧身的“诃子”的颜色和款式。 她们亲亲热热地腻到了“燕赤霞”的身边,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手臂。 低胸的衫子,让一对玉峰几欲裂衣而出,火辣的身体曲线令人动魄惊心。 果然是一对儿尤物,难怪安载道有些舍不得。 她们眼波儿盈盈地一转,却发现客厅中空空荡荡,并不似其他客人造访后,屋子里绫罗绸缎、珠光宝气。 沃佳诺娃便“咦”了一声,蹙起弯弯长长的蛾眉,道:“客人是谁呀,好小气,竟空着手上门的。” “燕赤霞”微微一笑,道:“客人的确是来送礼的,只不过这礼物,你们看不见。” “燕赤霞”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可这份礼物,却是我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 亚历山大罗娃有些吃味儿的紧了紧怀中的手臂,娇嗔道:“什么礼物啊,叫大将军如此欢喜。难道,比人家还叫大将军更开心么?” “燕赤霞”抽出手来,在她的粉腮上轻轻拧了一把,淡淡地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有沉溺于床笫之欢的道理? 你,只是某闲暇时的一个消遣之物,又哪里懂得某一生所求?” 诺娃和罗娃大概听明白了“燕赤霞”的话,两女对自己的身份地位认知很清晰,却也不恼。 活佳诺娃吃吃一笑,眉眼含媚地道:“人家虽然不懂得大将军一生所求,却很明白大将军的一时所求,这就够了,毕竟人家……只是一个女人嘛。” “燕赤霞”大笑的声音,瞬间破开了屋顶,回荡在了将军府中。 第176章 不装,我摊牌了 皇后驾临卢龙了。 裴采女、谢女官,这是内宫和内臣的代表. 谢飞平则代表外臣,齐趋十里亭迎驾,将安青子接进了“行在”。 “皇后一路辛苦了,朕忧于国事,一时脱不开身,竟劳你奔波而来。” 唐治执着安青子的柔荑,深情款款。 安青子望着唐治,也是含羞怯怯,羞中带喜:“自陛下离开行宫,妾日思夜念,寝不安枕。 妾来探望,只是想就近照料陛下起居饮食,能日日看见陛下,这颗心,也就安了。” “皇后!” “陛下!” 二人执手相望,含情脉脉。 贺兰娆娆都快看吐了。 为了自己的胃,贺兰娆娆赶紧施了个礼:“陛下与皇后娘娘久别重逢,定有很多体己话儿要说,妾便告退了。” 谢小谢也赶紧道:“臣也告退。” 唐治点点头,道:“你们都退下吧!” 行云等随皇后而来的宫娥太监,俱都退了下去。 至于本来就跟在唐治身边的宫娥太监,见机更早,李公公一摆手时,他们已然蹑手蹑脚地退下了。 殿上顿时空了…… 唐治和安青子同时做了一个“哕”(yue)的表情。 安青子马上从唐治手中抽出手来,有些嫌弃地扯过襟上别着的手帕,仔细擦了擦。 她脸上既羞且怯的笑容不见了,淡雅清丽的神情一如幽谷百合。 唐治脸上的深情款款也不见了,他懒洋洋地走回去,把自己往座位上一摔,逍遥椅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唐治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道:““青子姑娘,你干嘛来了?不是说,咱们各过各的吗?难不成,你爹催生了?” 安青子也走到桌前坐下,翻过一个茶杯,往唐治面前一放。 唐治愣了一下,顺手给她也斟了一杯。 安青子拿过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又仔细看看唐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倒是小瞧了你,唐治!” 唐治动作一停,诧异地看向安青子。 安青子道:“初时,听父亲安排你我成婚,我想象中的你,是跟我一样的可怜虫。一切,都只能听凭他人的摆布。 不过,你甚至还不如我,我至少知道是在任人摆布,而你,居然傻傻地乐在其中。” 安青子凝视着唐治,道:“后来,继九骨以鬼方兵势,逼迫我们把谢小谢交出去。我爹都屈服了,可你却宁死不屈,我这才高看了你一眼。 那时我觉得,这个男人呢,虽然傻了点儿,本性倒是不坏,终究是深山里出来的少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安青子笑了笑,道:“谁知道,我看错了。我这个人,眼力真是一向不怎么样……” 安青子自嘲地笑了笑,道:“所以,才一而再地看错人。” 唐治慢慢放下了茶杯,不动声色地道:“哦?不知青子姑娘你,看错我什么了呢?” 安青子缓缓地道:“你,很有心机,也很有野心。你很聪明,却善于用愚蠢来掩饰你的聪明!” 她佩服地点点头,道:“也是啊,作为一个傀儡,你若锋芒毕露,那早就完蛋了!” 唐治摸了摸鼻子,道:“青子姑娘,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安青子道:“入宫以后,我便慢慢察觉,你对我父亲和北朔王,似乎并不像你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切与信任。 你来卢龙后,我为你整理批阅过的奏章,更是发现,你圈圈点点的,标记了很多东西。” 安青子凝视着唐治,道:“我仔细看过,那些着重标记的地方,如果不是有心要对付一个人,不会刻意去记的。” 唐治笑了,微笑着看着安青子。 他已经以“空空儿”的身份,知道了安青子的立场。所以自然不怕安青子发现。 实际上,这些“蛛丝马迹“,本来就是他故意留给安青子的。 他还想着,安青子既然来了,如何让她彻底明白自己的立场。 却不想,她已经把整件事情都想清楚了,这个姑娘把她的精力从风花雪月、从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迷幻梦想中清醒过来后,还是蛮聪明的。 唐治微微眯起眼睛,道:“所以,青子姑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安青子蛾眉微微一挑,道:“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呢?如果我和你是一样的目的,我也想对付安载道,甚至,比你更想让他死!” “什么?”唐治顿时“大惊失色”。 毕竟,已经知道安青子经历的是“空空儿”,不是唐治。 于是,安青子把对“空空儿”说过的话,又对唐治说了一遍。 唐治这才“恍然大悟”,但仍旧震惊地道:“竟然是这样。” 安青子冷静地道:“唐治,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唐治看向安青子。 安青子道:“我恨他,却没有力量反抗他。你在反抗他,我不知道你能否成功,但这已是我唯一的机会。 所以,不如我们合作。我们,一起对付他。若是成功,为了利益被硬凑到一起的你我,便也可以各走各路了,免得相看两生厌。” 唐治忍不住一笑。 安青子道:“你要做你的皇帝,便继续做你的皇帝。大仇得报之后,我只想抛弃安家女儿的身份,远走天涯。不过……” 安青子迟疑了一下,认真地对唐治道:“以朔北之力对抗大周,无异于螳臂挡车,一时即便胜了,也没什么用。 这个庞然大物,耗也能把朔北耗死,我衷心地劝你一句,脱离了安老贼的掌控之后,你最好是归顺朝廷,你是皇孙,那是你唯一的出路。” 见唐治定定地看着她,安青子又淡淡一笑:“当然,人各有志。也许,你宁为鸡首,不愿为牛后,那也是你的事。 我只是就我的看法,给你一点善意的建议。不过,我看的也未必就准,毕竟我这人眼力一向不好。” 唐治呷了口茶,悠悠地道:“未虑胜,当先虑败。毕竟,胜了怎么都好说,败了,才需要考虑如何善后。你有想过,如果败了,会如何么?” “你败了会如何,我不知道!” 安青子认真地道:“如果我败了,那就死。死,不需要我来考虑善后吧?安家应该至少会送我一捆草席的。” 女人狠起来,真是没男人什么事了。 唐治吁了口气,道:“成交!” 唐治伸出了手,安青子也爽快地举起手来,与他击了一掌。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竟是前所未有的甜。 “那么,我先告诉你,我此来的任务吧,安老贼交代给我的任务。” 安青子也愉快地呷了口茶,喝茶时的一举一动,举止说不出的优美。 “安载道、安如意父子,已经察觉你在觊觎权力了,所以他们想先下手为强。” “他们给了我一瓶毒药,让我伺机给你下药,让你慢慢中毒而死。” “他们不要我这面招牌了?那他们还要如何号召天下?” “他们不是把我‘嫁给’你了么?既然是慢性毒药,这段时间里,他们想‘变出’一个孩子来,应该不难。” 安青子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讥诮。 她从来都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朔北第一才女。 一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智商又怎么可能不高? 只是,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些事上,便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 而现在,那些曾经让她着迷的东西,在她眼中,已经连消遣都算不上了。 “还有,行云,我的贴身丫环,已经被我哥收买了,我来,是负责监视你的。而她,是负责监视我的。” 安青子又说出了一个秘密。 在短短时间里,她就爆发出了对于情报工作惊人的天赋。 朔北的行宫,几乎已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虽然,能这么容易这么快就控制了这么多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是安家的姑娘,而那些宫娥太监并不知道她却是最恨安家的人。 不过,这也足见她的智慧与手段了。 行云与安如意在宫里的几次幽会,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掌握了行宫的安青子? 唐治道:“安如意么,倒是个人物。那么你想怎么做?” 安青子道:“不想怎么做,就让她和安如意,以为我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好了。 必要的时候,我正可以通过她,让安如意知道一些我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唐治又笑了:“青子姑娘,你知不知道,原来的你,不食人间烟火,活在虚无缥缈里,虽然美丽,却像一朵绢制的假花,缺了几分生气。可现在的你……” 唐治欣赏地点了点头:“你已经脱胎换骨了!” “谢谢夸奖!” 安青子的手微微一缩,避开了唐治抓过来的手,委婉地道:“你是个好人但我不喜欢。” 唐治又笑了,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忽然想到了莎琳娜,同样是刚满十七岁,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23sk. 安青子原来活在天上,努力想做个神仙。 但是现在,她回了人间。 而莎琳娜,一直住在地狱里,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再也回不来了。 安青子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以及,需要我做什么!” 安青子,已经从一个文艺女青年,变成了一个专心搞事的工作狂了! 第177章 引弓,九月鹰飞 唐治以种种理由,滞留卢龙不归。 而朔州这边,大捷之后,声势大振。 安载道忙于壮大军队,同时收编唐浩然的势力,也只好暂时隐忍了唐治的放肆。 不过,唐浩然的原势力,已经产生了分裂。 直接属于唐浩然在朔州的人脉和势力,安载道软硬兼施,开始逐一收编。 而唐浩然与北地门阀士族的这条人脉线,却是彻底断了。 谢、颜、黄等北地门阀士族,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唐治一边。 他们这是摆明了车马:我们就是要支持唐治,你若想获得我们的支持,那就得承认唐治的地位并且与唐治合作。 唐治,俨然就是他们新推举出来的“士族代理人”。 对此,安氏父子倒是无所谓。 他们兵权在握,又刚刚打了大胜仗,岂会向北地士族让步? 青子已经去了卢龙,唐治就注定了要成为一个短命鬼! 等唐治一死,他们再弄个襁褓中的婴儿扶立为新皇帝,到时且看这些北地士族,还有什么伎俩可用。 短命鬼唐治,此时真的像一个短命鬼儿似的。 他穿着比百衲衣还要花花绿绿的衣衫,脸上也抹了黄一道绿一道的颜色。 他往草丛里一伏,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就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唐治在练兵。 安载道初时是纵容匪盗横行的,但是随着大捷,他马上加强了对新侵占的领土的控制。 而一些盗伙既不敢深入大周控制的地盘,又被安载道的大军扫荡,于是反其道而行之,深入了朔北五州腹地。 这儿的朔北军,反而远不及前线地区多,他们在这儿可以更逍遥。 不过,唐治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又怎么可能坐视他们为祸乡里? 于是,唐治一道旨意,卢龙的驻军以及谢家培植的民团,便开始了一场场大扫荡。 这扫荡,既是为了平定地方,也是在练兵。 所以,卢龙刺史和谢家,都很支持他的决定。 可是与此同时,唐治又派出了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招揽这些山贼土匪。 南荣女王、郭绪之他们,本来就是道上有名有号的人物,他们出面接洽,不会导致这些山贼马匪过分抵触。 再有徐伯夷的如簧之舌,给他们大开空头支票,还真让唐治打开了局面。 他招揽了几支流匪队伍,这些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皇帝的亲军。 这种事情,就像滚雪团一样,一旦开了个头,后边就容易多了。 所以,唐治收容的人是越来越多,多到即便有谢家的支援和贺兰娆娆暗中通过玄鸟卫调拨钱粮,都养不起这么多人了。 南荣女王等人显然不明白兵在精而不在多的道理,只想着招的人越多越好,杂牌队伍乱烘烘的如一盘散沙。 远远一看,人马无边无沿,颇为惊人。 走近了一看,东倒西歪、歪瓜裂枣,都是只能打顺风仗的好汉。 贺兰娆娆看看不是法儿,于是通知了竹小春和狸奴,迅速从朝廷那边,调拨了一批军官来。 这批军官,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伙土匪。然后被大炎皇帝感召,弃暗投明,归顺了大炎朝廷。 这件事,贺兰娆娆并没有瞒着唐治。 唐治虽然想打造一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但是要说练兵,还真不是他在网上冲浪时了解的那点点知识就能支撑的。 至于按照现代方式走走方阵,搭些器械练练体能,且不提作用究竟有多大。 这些方式,很多也是不符合冷兵器时代战斗方式的。 而且这时的兵员素质也是极度低下,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唐治的很多法子,根本行不通。 所以,唐治很需要这么一批经验丰富的军官。 反正带兵的人,是南荣女王他们,以及这些山贼队伍原本的首领。 练兵官只负责练兵,问题倒也不大。 为了把这支武装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唐治经常到军中巡视。 今日,看到一位军官训练斥侯兵的时候,唐治忽然想到了特种作战方式。 这方面,他倒是可以表现一下的。 一方面,他看的电影、电视里,多多少少会呈现一些特种作战方式。 而且他自己有五年的丛林狩猎经验,“子神练气术”已然小成。 两相结合,唐治小试身手,竟被三军将士惊为天人。 自己的皇帝这般本事,士兵们自然也是士气大增。 “好了,我方才展示的这几手,你们好好练,练熟了,有时候会起大作用!” 唐治说罢,走向棚下。 已经秋天了,可是秋老虎依旧晒人,他已经额头冒汗了。 “陛下,喝点儿水!” 皇后安青子伉俪情深,自然也是陪同皇帝来了。 一见唐治走向棚下,急忙端起茶水迎了上去。 行云站在棚子边儿上,冷眼看着。 方才,她亲眼看到,安青子把一粒毒药,悄悄投进了茶水中。 动作既快又隐蔽。 抬头再看看接过茶水痛饮的唐治,行云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怜悯。 “可怜,他如此宠爱安青子,却不知他的性命,很快就要断送在安青子的手中了。” 行云撇开了眼睛,望着天边的一块云彩。 那块云彩就像一个头像,看起来隐隐约约的,竟有几分安如意的神韵。 想到她的情郎,行云心中便是一阵火热。 唐治死就死吧,赶紧死了拉倒。 他死了,我的差使也就结束了,到时回到朔州……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行云的脸,悄悄地红了。 …… 秋高气爽,秋高马肥! 秋天,也是游牧民族最喜欢南下“打草谷”的季节。 秋天的时候,正是马儿膘肥体壮的季节,而牧人也开始为入冬做准备。而这些活儿,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就能做的。 这个时候,抽调青壮组成大军南下,是最合适的。 中原王朝打击游牧部落,通常选择在春夏时节。 秋天,则是游牧部落劫掠中原王朝的季节。 冬天则是双方都尽力避免的季节,在那个年代,大雪铺天盖地,给行军和粮草补给,都会造成极大的困难。 空旷幽远的天空中,有苍鹰在飞。 裴甘丹就伫立站在那渐显枯黄的草原之上,看着一匹匹膘肥体壮的健马,在牧人的驱赶下,如一片云似的飘向远方。 “各部落人马,还有几天可到?” 裴甘丹沉声问道。 一旁同样骑着马儿的南无吉万马道:“我们最选通知的路程较远的部落,约定了九月初九,齐聚无定河。 他们要自带干粮和草粮的,为了节省,一定会掐着日子来。” 说到这里,南无吉万马看了看裴甘丹,笑道:“还有三天呢,何必着急。” 裴甘丹自嘲地一笑,道:“这是我执掌权柄以来的第一仗,难免有些忐忑。” 南无吉万马信心十足地道:“放心吧,这一仗,我们会赢的。” 裴甘丹点点头,脸色阴沉了下来:“袁乾部、斛律部、护骨部、狄力部,义奇斤部,还是不肯承认我的摄政地位?” 南吉无万马道:“斛律部近来态度有些松动,其他四部……” 裴甘丹冷笑一声,道:“好!斛律部,我可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其他四部,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么……” 裴甘丹拨马看向卢龙方向,忽然张弓搭箭,遥遥一箭射出,投入天幕,不见了踪影! 第178章 大漠,鬼王点兵 九月初九,鬼王点兵。 十月初十,大军压境。 并非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卢龙境内。 裴甘丹于九月初九日征调鬼方各部于无定河畔,风夷部落首领迟到了一天半。 裴甘丹不问情由,当众斩了他,复令其子为部酋,且为鬼方先驱以赎其罪。 各部整合,不过用了三天功夫,便拔营起寨,一路南下。 十天前,鬼方的兵马就已进入朔北军的控制区域。 如往年“打草谷”一样,拔其边驿,掠其边民,劫掠财帛与人口。 不过,今年的“打草谷”还多了一项使命,即:为四王子和小公主复仇! 所以,鬼方兵马稳扎稳打,不再采用往年的战略,即利用全骑兵的强大机动力绕过一些边塞小城,直扑更富饶的腹心。 因此他们的进军速度就慢了。 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战争本身。 裴甘丹虽然已经成为事实上的鬼王,但是明里不服他的人,依然有。 暗里观望风色的,更多。 亲自统率三军,打这一仗,便是树立他的威信,更牢固把握权力的手段。 当然,那些桀骜不驯,始终不服他为“执政”的大部落,是不能像风夷部落这样的小部落一样,随意斩其首领的。 可是,他可以借唐治的刀…… 此来,裴甘丹为利益而来。 同时,他也是给唐治送人头来了,送别人的人头。 …… 唐治以帝王之尊,亲自挂帅,御驾亲征。 对他来说,这同样是整合三军、树立威信的一个好机会。 当然,不管是卢龙地区的民壮团练,还是卢龙驻军,他都不可能像裴甘丹一样借刀杀人,但影响力一定会产生的。 而且,他虽然没有借刀杀人、铲除异己的想法,他想通过这一战得到的却更多。 紧锣密鼓的准备,皇帝在卢龙的“行在”俨然化身了军营。 一个个信使来去匆匆,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往四面八方。 征兵令、调兵令、任命书、坚壁清野令…… 唐治还给朔州的安载道下了一道诏书,向安太尉调兵。 仿佛,他跟安太尉君臣相宜,根本不存在就差摆在明面儿上的斗争一样。 诏书之外,另附家书一封,信中,唐治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叫得那叫一个亲切,简直是……无耻之尤。 朔州,白虎节堂。 安载道坐在“猛虎下山图”下,左文右武,文武众臣,济济一堂。 原本,文臣主要归北朔王节度,可是现在抬眼看看,这些人基本上已经全部纳入他的麾下。 安载道一时志得意满,竟有些感谢朔北士族铲除了唐浩然了。 虽然,暂时给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和损失,但是从长远来说,将把权力全部集中到他安家之手,这让他非常痛快。 至于北地士族所青睐的,正在扶持的唐治…… 安载道一想起来就想大笑,如意儿给他的消息说,唐治每日都按时服下了“百日飞升”。 这种毒,试毒太监也试不出来的,用不了多久,唐治就要一命归西。 而这时候,裴甘丹那小辈又打了过去,倒要看朔北士族在大军压境之时,向不向自己低头。 于是,刚刚取得大捷的他,满面春风,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讨论一件严峻的军机大事。 “诸位……” 安载道扬了扬手中那道诏书,轻蔑地往帅案上一撇。 “鬼方今年又来扰我边境了,今年,他们还多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小公主莎琳娜和四王子继九骨复仇。3sk. 所以,他们今年用兵与往年有所不同,稳扎稳扎,步步为营,看来,真有一试卢龙城池之坚的想法。” 安载贤道:“太尉,六音山上多大木。若他们抵达卢龙城下,就近以六音山上的大木取材,制造攻城器械,对卢龙,必然造成很大威胁。” 安载道眼前的新贵,燕赤霞大将军不以为然地道:“鬼方精于游骑,不擅攻坚。况且卢龙在谢家多年经营之下,城坚墙厚,鬼方一时半晌儿的,必然打不下来。” 另一位将军颔首赞成道:“建造大型攻城器械,不会那么快的。鬼方人就算带足了粮草,能在卢龙城下待多久? 只要飘雪时节一到,他们就得立即退兵,否则,在皇帝坚壁清野、固守大城的情况下,他们就得冻死、饿死在卢龙城下,不战而溃。” 安载道微笑道:“所以,诸位以为,我们不必派兵北上,援助卢龙?” 朔州别驾沈约捻须道:“下官以为,卢龙固若金汤,陛下安然无恙,所以,我们还是应该重点防范大周。” 他原是唐浩然亲信,如今已然改投安载道门庭,自然也要表现积极一些。 安载道思索了一下,他有意扶持儿子,便转向安如意,笑问道:“吾儿有何见解?” 安如意虽然是安载道的内定继承人,但是如今公开的官职身份却不高,所以坐在将官一列的最末尾处。 听见父亲询问,安如意便站了起来,抱拳道:“父亲,儿有不同的看法。” 安载道挑眉道:“哦,你且说来。” 安如意义正辞严地道:“君上在卢龙,我们为臣的,便是知道那里再如何的安全,也没有不出兵勤王的道理。 更何况,陛下已经下了明旨要求增援,难不成,我们要抗旨不成?” 堂上众文武齐齐一怔。 抗旨?他们谁不知道不出兵就是抗旨? 不过,皇帝和安太尉貌合神离,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见? 再者,军国大事,一向是安太尉和北朔王说了算,如今是安太尉一人独断。 你说抗旨,什么意思你? 这可倒好,你们安家成了忠臣了,我们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安如意这个理由,只好当响屁来听,就连安载道都觉得实在难以说服人。 安载道忍不住道:“还有么?” 安如意道:“卢龙,是我朔北五州最北面的一道屏障,一旦出了差池,鬼方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 只要有一城在手,他们的军队就可以在我们朔北过冬了,那时,我朔州城岂不也危险了? 朝廷虽然败了一仗,可是对这个庞然大物来说,眼下这点损失,还撼动不了它的根基。 天下人都在看着大周朝廷的反应,以女帝一向的刚强性格看,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在入冬之前,大周方面,与我们必然还有一战,这是一定会发生的。 如果到时候鬼方占了卢龙,丘神机又再战冀州,局面岂不是更加难过?” 安如意扫视众文武,掷地有声地道:“我大炎欲争天下,就得将主动操于手中,而不能被动防御,满足于一时之安宁!” 燕赤霞挑起大拇指,赞道:“公子真乃人中之龙,燕某被你说服了!” 燕赤霞霍地起身,向安载道拱了拱手,大声道:“太尉,公子说的对。末将愿领本部人马,前往卢龙,以抗鬼兵!” 安载道微笑道:“燕将军智勇双全,若你兵发卢龙,本太尉便高枕无忧了。 但兵者乃国之大事,鲁莽不得,既然众文武意见不一,此事,容我再详细思量思量。” 待军机会议结束,众文武散去,安载道独留下了安如意和安载贤,三人一起回了书房。 一坐下,安载道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如意儿,你觉得,我们该主动出击,迅速逼退鬼方,以免大周兵马卷土重来,使得我们腹背受敌?” 安如意笑了:“父亲,谢家如今公开招募民壮,卢龙驻军也被唐治挟制,卫戍力量,更胜往年。 鬼方虽气势汹汹而来,还打着为四王子和小公主复仇的旗号,不过以儿看来,这也不过是裴甘丹为了给鬼方各部一个交代,同时籍此树立军威的举动,他们占点甜头,就会走的,卢龙,他们打不下来。” 安载贤好奇地道:“如意侄儿,既然如此,你在节堂主张派出援军,却是为了什么?” 安如意微笑道:“鬼方打不下卢龙来,可是若有咱们的暗中帮助,他能不能打下来呢?” 安载道和安载贤同时一惊,看向安如意:“你说什么?” 安如意道:“我朔州出兵,拦在卢龙前面,卢龙防御必然松懈。 如果这时候,我们趁夜让开一条路,让裴甘丹夜袭卢龙城……” 安载贤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吃惊地道:“如意侄儿,你疯了不成?如此一来,固然能铲除谢家的根基,可是裴甘丹到了嘴的肥肉,还舍得吐出来?” 安如意摇头道:“叔父多虑了,我们的大军,可还卡在他们的退路上呢。他守着卢龙城干什么?等着被我朔北军南北夹击,包了饺子?” 安载道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安如意悠然道:“借鬼方的刀,断谢家的根!皇帝若不死,也要做了俘虏,一个被我们救回来的俘虏,还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 裴甘丹得到卢龙的浮财和女人,而我们将从此彻底控制卢龙城还有民心,双方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安载道拍案叫绝:“我儿这一计,够狠、够绝!我喜欢!” 安载贤也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道:“只是,裴甘丹会配合我们的计划吗?” 安如意道:“合则两利的事,他有任何一点理由拒绝吗?儿愿亲自出使鬼方,与裴甘丹谈判!” 第179章 俊杰,王子如意 翌日,安载道再议军机,最后在安载贤的建议下,决定出兵勤王。 安载贤统兵赴冀州,于最前线,防御可能再度北上的大周兵马。 由安载道的六叔,已退隐多年的安如山坐镇朔州。 安载道亲自领兵赴卢龙救驾,以燕赤霞为先锋。 但是,黑齿虎却敏锐地发现,昨日最先提出应该出兵勤王的安如意,今日并未出席这次重要的军情会议。 …… 卢龙这边,唐治也在召开军情会议。 却是小范围的,只有徐伯夷、南荣女王、二胡兄弟和成语兄弟。 这些,就是他此刻的绝对班底了。 唐治道:“诸位,都是草莽出身,不过,草莽出身,未必就不能出名将。 天下将帅中,大字不识,全靠在战阵之上,渐渐积累军功、渐渐增长战阵知识,终成一代名将的,也不在少数。” 郭绪之喜孜孜地道:“陛下放心,咱虽然只统领过几百人的队伍,可这玩意儿吧,一个样儿。 一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一群羊,还是一个样儿。不就是领兵嘛,臣天生就是带兵的材料,臣带兵,必定出师有名,肝脑涂地。” 袁成举道:“正是,臣等愿垂死挣扎、自食其果!” 唐治道:“朕一直很好奇……” 郭绪之道:“陛下好奇什么?” 唐治道:“你们是怎么做到没一个成语说对地方的?” 郭绪之瞠目道:“臣说的不对吗?臣听观鱼先生说评书,那评书里的将军都是双手一抱拳,要肝脑涂地什么的。” 袁成举道:“是啊,将军身临绝境时,先生就说,他仍不甘心,垂死挣扎。我们也是不服输的好汉!” 徐伯夷鄙夷地撇了他们俩一眼,晒然道:“一对上不了台面的粗胚!”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家都是官了,将来还要走得更高,郭袁这两个夯货,实在是有些泄他的气。 可是,他也没办法,二胡那样深沉的人物,他是无法拢为心腹的,也就这两个夯货,容易被他折服。 唐治听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们如果以为带兵这么容易,朕看你们就真要肝脑涂地、自食其果了!” 郭绪之和袁成举大喜,马上拱手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唐治没有强迫症,懒得再纠正了,所以假装没听见。 他没好气地道:“朕配给你们的教官,你带着,要多听他们的建议。命令,你下,但是他们的提议,轻易不可否定。打上几回仗,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郭绪之挠了挠后脑勺,茫茫然地应了声是。 唐治又看向二胡,大胡微微一笑,抱拳道:“陛下,我们兄弟,对兵法略知一二。” 唐治点点头道:“朕已经看出来了,配给你的教官,也告诉朕说,你们兄弟领兵颇有章法。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抱负,都要拥有了强大的实力,才有实现的可能!” 二胡兄弟身子一震,他们没想到,唐治竟然看出他们身份不寻常来了。 大胡和小胡感激地向唐治拱了拱手,大胡道:“家道中落,被迫落草,愧对祖宗,所以,我兄弟二人的往事,从不曾向人提起过。 今若追随陛下,果能有一番做为,臣兄弟二人,必定将身世来由,一一禀告,绝不敢欺瞒陛下!” 唐治点点头,道:“好好做!” 他又看向南荣女王,道:“你自领一军,我看你在教官练兵时就在一旁潜心琢磨、研究,这很好,朕对你期许很深,不要让朕失望。” 南荣女王向唐治拱了拱手,沉声道:“定不负陛下!” 唐治又看向徐伯夷,道:“你留在朕身边,为朕的长史。” 这长史,就相当于参谋长,身份地位自然十分重要。 不过,毕竟不是一军主官,比起直接带兵,立功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徐伯夷听了,原本激动的神情便是一暗。 唐治笑道:“你其实善于运筹,而不是冲锋陷阵的材料,我让你做长史,正是发挥你的长处。 你放心,该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功劳,朕心里,都会有数的。” 徐伯夷本来还想争取一下,过过带兵的瘾,听他这么一说,知道已经没了机会,只好拱手道:“是,臣定竭尽犬马之劳!” 唐治道:“卢龙守军和卢龙民团,也会出动一部分人马。不过,他们还要驻守卢龙州的各处城池、要塞,正面阻敌,主要靠我们这支新军。”23sk. 唐治站了起来:“朕选择主动出击,是因为这是让你们快速成长起来的捷径。 朕希望,你们能打胜仗,多打胜仗,而且,都别缺胳膊少腿儿的回来,你我君臣,相识于危难之中,唯愿你我,共度于富贵之里。” 徐伯夷、南荣女王、二胡兄弟和成语兄弟都激动地站了起来,齐齐抱拳,对唐治道:“与君共患难、与君共富贵!” …… “安某此来,是要与裴王子共谋一场大富贵的,我为何不敢来?” 鬼方王子裴甘丹的中军大帐里,面对一众鬼方大将拔刀挥剑,杀气腾腾的样子,安如意夷然不惧,傲然而立。 “哈哈哈,安公子不愧为将门之后,有胆有识,令人钦佩。” 裴甘丹挥了挥手,示意众将领收了兵刃,笑吟吟地道:“赐坐!” “谢了!” 安如意拱了拱手,坦然走到一个铺了鹿皮的小杌子上坐下。 裴甘丹乜了他一眼,道:“安公子在你我双方,即将大战之际,特意跑来见我,却不知,是要谈什么大富贵呢?” 安如意从容地道:“事涉军机,还请王子摒退左右。” 裴甘丹随意地摆了摆手,帐中众将一一退下,唯有南无吉万马依旧按刀挺立于裴甘丹身后。 安如意瞟了他一眼。 裴甘丹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安公子不必介意。” 南无吉万马听了,心中一阵激动。 安如意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防备南无吉万马,他把此来的目的,对裴甘丹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南无吉万马站在裴甘丹身后,听到一半,已是喜形于色。 裴甘丹似笑非笑地道:“唐治真是不幸啊,竟有你这样的臣子。” 安如意不以为然地道:“王子睿智,应该明白,朔北,一直就是我安家的地盘。他那个皇帝,不过是我们捧出来的一块旗牌幡子。 幡子这东西,想用它的时候,它才有用。如果不想用了,它就是一块抹布,擦屁股都嫌脏的!” 裴甘丹大笑,沉吟片刻,狡黠地瞟着安如意道:“足下,不是在设计诓我进去,然后,把退路一封,吃掉我们吧?” 安如意从容地道:“王子应该清楚,我是朔北五州节度之子。” 裴甘丹道:“我知道,你是安载道最得意、也最器重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就是未来的朔北节度使。” 安如意道:“我这次代表家父跟王子谈判,另外一个理由就是,以我为人质!” “哦?”裴甘丹盯紧了安如意。 安如意神色从容地道:“我会跟着王子一起行动,如果我们有诈,安如意第一个死!” 南无吉万马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王子,这笔买卖划算,咱们干了!” 裴甘丹不答他这句话,笑吟吟地思索一阵,清咳一声道:“事关重大,本王子要好好考虑一下,安公子就在本王子的军中暂且歇息一晚吧。 可惜军中简陋,没有美人儿,唯有醇酒肥肉,可供公子品尝。” 安如意笑道:“安某一路奔波,也是乏了,如今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好!” 裴甘丹拍拍手,帐外走进两个侍卫,裴甘丹吩咐一番,两个侍卫便引着安如意去了。 安如意一走,南无吉万马便兴奋地道:“王子,这笔买卖划得来啊。咱们这次南下,本来就是例行的‘打草谷’。 再加上打着给小公主报仇的名义送几颗人头罢了。如果,真能把卢龙城全抢了,那王子的声望必然超越……” “南无吉万马,你大胆!” 裴甘丹猛然站了起来,怒视着南无吉万马,怒喝道:“本王子尚没有表态,谁让你当着安如意的面,表示赞成的!” 南无吉万马吓了一跳,眼见裴甘丹脸色铁青,不禁嗫嚅道:“这……我……,臣……臣知罪了。” 说着,南无吉万马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裴甘丹神色一缓,走到他面前,柔声道:“你我情比金坚,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与你分享的,不管是权利还是女人。 但是在人前,你要维护我的绝对权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你也做不到唯我之命是从,我又如何令所有的部落信服? 尤其是,安如意是外人,在外人面前,我们的意图,绝不能轻易暴露给他知道。 否则,你赞同,如果我反对,他就会想办法利用你来说服我,而这,就是分化你我关系的开始。” 南无吉万马只听得冷汗涔涔,听到裴甘丹对他如此推心置腹,既感动,又惭愧,忙道:“臣记住了,今后断无再犯之理,否则,南无吉万马的头,便如此指!” 南元吉万马拔下腰间用来割肉的小刀,把左手往地上一摊,小刀狠狠地向小指切去。 一根手指断去,所谓十指连心,他疼得脸色都变了,却一声不吭。 裴甘丹面如春风,将他双手扶起,撕下自己一段衣襟,亲手为他包扎,说道:“断了这一指,你我的心,却更加联系在一起了。 南无吉万马,你要一直陪着我啊!我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身边,只有你啦!” 南无吉万马感动地道:“会的,南无吉万马,会一直陪在王子身边!” 裴甘丹替他包扎好伤口,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坐下,就像以前一样,促着膝。 裴甘丹道:“我可以答应他,不过,我们要做两手准备。” 南无吉万马道:“两手准备?安如意已经在我们这边做人质了,还要防着他们吗?” 裴甘丹摇摇头,道:“不是防他们,是防唐治。” 裴甘丹轻声地道:“这只是安如意的如意算盘,唐治那只狡猾的狐狸,会如他的意吗?我说两手准备,另一手,是对着唐治的。” 裴甘丹微笑地道:“两边,我们都应着,两边,我们都防着。两面逢源,不好吗?” 第180章 瓦特,皇帝反了 丘神机在放州翘首企盼着神都洛邑的消息。 他是既怕收到女皇的圣旨,又急于知道对自己的处分,结果吃不香、睡不着的,本来就清矍的容颜,更瘦了。 而且他还时不时就登上城头,眺首远望,一望就是一天。 风吹日晒的,一张脸变得黑黢黢的,如果不是一身衣袍撑着,简直就像一个老农。 出身寒门的丘神机,是一个孤臣。 他全部的依仗,来自于皇帝。 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他随时都可以被人搞死。 也巧了,想搞死他的人,能从神都洛邑的定鼎门,一直排到城那头的应天门。 所以,丘神机甚至做好了自尽的准备,这样,死的还能痛快一些。 这一日,朝廷的旨意终于到了。 朝廷的旨意之所以来得这么晚,让丘神机饱受煎熬,是因为随着圣旨一起来的,还有一支十万人的大军。 俱都是大周精锐,其中甚至有两万兵马,是从卫戍京城的羽林卫、龙武卫、神武卫中抽调的精兵。 女皇帝的圣旨也很简单,只是告诉丘神机,胜败乃兵家常事。 然,大周败得起,朔北叛军败不起。 阵前换帅乃军中大忌,故再拨十万精兵,加上他在放州陆续收拢,如今已经将近五万的人马,与朔北再战,戴罪立功。 收到这样一份圣旨,圣旨只念到一半,他就伏地号啕,哭得不得自己。 这一刻,他只觉得,就算把他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亦难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丘神机的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鲜血直流。 但他却只说了三个字:“臣,接旨!” 多余的话不用说了,说的再多,也不过是给传旨太监的一个表演。 以前,丘神机也这样表演过,但他现在不需要了。 陛下如此恩宠,又何必再用做戏向陛下表忠心? 他会用实际行动让女皇帝明白,她没有用错人。 丘神机擦擦眼泪,对那传旨太监道:“有劳这位中官了,千里奔波,定然疲乏的很了。 还请中官到馆驿中歇息两日,神机急于接收兵马,整顿军务,择机与朔北再战,却是不能为公公设宴洗尘了,恕罪,恕罪!” 也难怪他是个孤臣,骨子里就是个不会来事儿的,陪人家吃顿酒能耗多少时间? 可丘神机现在一心扑在打个胜仗,一雪前耻上,就是没那个心思。 传旨太监与他一边往馆驿里走,一边笑眯眯地道:“咱家姓毕,毕开旭,入宫前的名字。 这入了宫的人呐,大都会改名儿,很多人连姓儿都改了,为什么呢?残破之躯,给祖宗丢了人啦。 可咱家不在乎,咱家以前就叫毕开旭,现在也不介意叫人家知道咱家叫毕开旭,是不是男人,可不看有没有那一嘟噜儿。” 毕开旭一拍胸脯儿,傲然道:“咱家原是西京开化坊的不良帅,为捉拿一伙大盗,冒充匪人入了他们的伙儿。 后来不慎被识破,他们用酷刑逼问消息,把咱家那话儿给割了,咱家都咬紧牙关,没吐一个字儿。” 丘神机一门心思赶紧接收军队,整顿梳理明白,马上与朔北再战,哪有功夫听这公公讲他的英雄事迹。 丘神机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儿,惊叹道:“公公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若非军务繁忙,丘某真想听公公好好讲一讲当初的英雄事迹。 只是眼下正忙,公公这就入馆驿歇息吧,丘某……” 毕公公一把攥住了丘神机的手腕,脸上仍旧笑眯眯的,仿佛没听见他有意告辞的话似的,继续说道:“丘大将军这可说对了。咱家在开化坊做不良帅的时候,那真是路不拾遗……” 说着,他向丘神机递了个眼色。 丘神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动,难不成陛下还有密旨? 当下,丘神机又忐忑起来,也不敢催问,就随他进了馆驿。 待下人上了茶退下,厅堂中就只剩下他二人的时候,毕公公才道:“丘大将军一定很奇怪,咱家执意要大将军进来叙话,所为何事吧?” 丘神机拱手道:“正要请教!” 毕公公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你,可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人,也是陛下深为器重的人。 对朔北之战,你必须赢,也只能赢,否则,陛下会脸上无光的。” 丘神机惭愧地道:“神机有负陛下!这一次,神机一定……” 毕公公一摆手,打断了丘神机的话,道:“陛下当然是相信丘将军的,也相信,大败一次后,将军一定会汲取教训,不再冒进。不过……” 丘公公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我要跟丘将军说的是,我们大周,现在有内应在朔北。 将军接下来的行动,可以和他联络,彼此呼应,配合行动,则……将军这一仗,又岂有再败的道理。” 丘神机当然知道身居高位的间谍,作用何等之大。 但作用再大,也不过是侦伺对方的军事部署,使他这边能有的放矢。 可是,这位毕公公用的词儿是“彼此呼应,配合行动”,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一个秘谍,如何与一支十数万人的大军彼此呼应、配合行动? 别是这个太监没啥文化,乱用词儿吧? 丘神机试探地道:“公公,这位朝廷的秘谍,可以叫丘某知道他的身份吗?” 毕公公笑的很愉快地道:“当然,接下来,还需要两位精诚合作,他的身份,将军自然也要心中有数才成。咳!” 毕公公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古怪,缓缓地道:“这位朝廷密谋,姓唐,名治,现在是朔北伪朝廷的……皇帝!” 丘神机依旧保持着请教的姿势,就连脸上的神情也一点儿没变。 毕公公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轻声道:“丘将军?” 丘神机眨了眨眼睛,就像刚学会说话似的,吃力地道:“公公……说,朝廷的那个秘谍……是谁?” 毕公公理直气壮地道:“伪朝大炎的皇帝,唐治啊!” 丘神机的颊肉扭曲了几下,我和你毕公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把我当傻子? 大炎的皇帝,反了大炎? 每个字丘神机都听懂了,但是连起来,实在不是人话啊! 毕公公吃吃地笑了起来:“丘将军很吃惊吧?咱家刚听说时,也是吃惊的很。事情其实是这样子的……” 毕公公捻着兰花指,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 南荣女王和二胡兄弟、成语兄弟,已经陆续领兵开拔了。 唐治的人马则是殿后的一支,还需要几日功夫才启程。 而唐治的“总参谋长”徐伯夷,此时却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快近黄昏的时候,他赶到了幽禁唐停鹤的那个雅致的小院儿。 “老王,听说过几天皇帝要御驾亲征,去打鬼方啦?” 院子里猛然一声喊,唐停鹤立即竖起了耳朵。 他的伤已经养好了,除了需要蹲着撒尿,什么都跟以前一样儿一样的。 只不过,他不常离开自己的房间,他不想见人。 “是啊,咱们大炎,这回算是倾巢出动吧?原来几位老爷,是轮番在这小院儿值守的,这回全抽调走了,据说都去领了兵的。” “是啊,就连咱们这小院儿的人,都抽走了大半,说是就留十个,把守门户。” “十个人看守十几个人,这能行吗?” “嗨!他们的兵器都被收缴了,赤手空拳,能干什么?再说了,逃出这个院儿,还能逃出卢龙城去?” “说的也是……” 两个人的声音渐去渐远,房间里的唐停鹤,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自从石磊被杀,唐停鹤连派人去朔州送信的想法都不敢有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敢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现在,他忽然看到了希望。 前院一间厢房里,徐伯夷喝着茶,慢条斯理地吩咐手下人:“要是这唐停鹤没胆子逃,你们就在晚上放一把火,把这小院儿,烧它个乱七八糟,让咱们的人都忙着救火,给他制造机会。” “是,小的明白了,可他要是还不敢走呢?” 徐伯夷白了他一眼:“上不了台面的粗胚!这也需要我来想办法?你就不会向他索要钱财,主动以此换他离开?”23sk. 那人恍然大悟,眉开眼笑道:“小的明白了,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嘙!” 徐伯夷淡淡地吐出一片茶叶。 徐大老爷的官架子,可是越来越足了。 手下人嘿嘿地笑着,转身退下了。 徐伯夷慢慢转着手中的茶杯,心中暗赞。他现在谁也不服,就服唐治! 谁能想到,就连唐停鹤这么一个废人,唐治都能在适当的时候,来个废物利用呢! 第181章 急急,世子夜奔 唐停鹤骑着一匹马,借着月色,在道路上狂奔。 风很急,也开始有了凉意. 但唐停鹤的心却很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逃出来了! 他竟然逃出来了! 他的心,就像此刻他头上的“步摇”一样,激动地颤抖着。 唐世子头上正插着一支“步摇”…… 没错,他是扮成女人逃出来的。 听到看押他的地方守卫力量已经减弱,弄来伺候他的仆佣也要遣走,唐停鹤便动了心思。 他将身边几个亲兵找来,秘密嘱咐一番,然后他自己便也开始了准备。 整日给他换洗床褥,大头兵也受不了,所以花钱雇了个婆子照料。 如今由于守卫减少,这些找来的仆佣也要先让他们离开。 而唐停鹤这边安排手下聚众闹事,引开了一些守卫。 他自己则打晕那个婆子,扮成她的模样,拧着屁股挎着包袱往外走。 到了门前自然会被认出来,但是唐停鹤出其不意,已经先下手了,直接敲晕了守门的士卒。 配合他的一名部下牵来了一匹守军的马,唐停鹤便冲出了府门。 等看守他的人发现追出来,唐停鹤已经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逃出了城去。 徐伯夷听说唐停鹤顺利逃走了,不禁松了口气,便打道回府了。 唐停鹤肯主动逃,那就再好不过,要不然,他还得费点儿心思。 这个废物留在卢龙,只能浪费吃喝,还得浪费人力看着他,让他回朔州去给安载道添堵吧! 唐停鹤这一路逃得好不狼狈,在关押他的小院儿里,可没有什么财物。 他的东西虽然没有被抄没,但是唐世子平时也不揣钱啊。 所以,行路饿了,马也要吃东西,他只能向沿途的村镇百姓以物易物。 这时候唐停鹤才发现,他的佩玉等饰品,明明名贵的很,可是在这些村民百姓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一块半透明的石头而已,他们哪懂得玉的价值。 倒是一些金银的饰品,和小包袱里的那些女人衣服,还能换顿饱饭。 逃到第五天,人瘦了,马也瘦了。 眼看快到黄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已经有了些经验的唐停鹤便在林中找了个地方准备过夜。 正值深秋,山上野果子挺多,唐停鹤摘了一堆野果,就着怀里的一个硬馍,勉强填饱了肚子。 至于那匹战马,当然没有豆料可以吃,好在山上野草很多,放开了缰绳由着它自己去觅食就是了。 这马已经驯服了的,也不会乱跑。 忽然,远处人喊马嘶,旗幡招展。 唐停鹤听到动静,只是草木深深,看不见情况,便费劲儿地爬上了一棵大树。 却见远处一支人马,正在道边安营扎寨。 看见那中军的大旗上,斗大的一个“安”字,唐停鹤便知道,必定是因为鬼兵压境,安家出动了大军。 主帅的大旗是“安”,也不知道来的是安家的谁? 如果是安载道本人就好了,他不在卢龙,我回去,正好趁机收拢我爹的势力。 唐停鹤默默地想着,便要爬下树去。 安载道的大军开始安营扎寨,斥候四下散开,于大营之外,共有四层斥候,这是游哨。 还有明哨和暗哨,以防有人袭营。 三个斥候一组,驰到山下,仰首望望山上。 山并不高,坡也不陡,但是草木茂密,根本藏不了大军,便懒得上山了。 一个斥候道:“这小山全是密集的灌木,藏不得人。再说,这儿离卢龙还远着呢,哪来的伏兵。” 另一个斥候道:“张大哥说的是,我看那边有条小溪,我们先去喝点水,弄点吃的。” 说着,他摘弓搭箭,向着山上胡乱地射了几箭,不见有什么动静,便当应付了差事,与其他两个斥候一起策马向河边跑去。 树上,唐停鹤咬着牙、倔着骨、流着血,双腿圈树,双拳紧握,嘴巴死死地咬住面前一根树枝,以免自己叫出声儿来。 过了片刻,他才颤抖地摸向臀后。 一支狼牙箭,正颤巍巍地插在他的屁股上。 唐停鹤咬了咬牙,一狠心,就把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箭上的倒钩豁开了一大块皮肉,唐停鹤吃痛,一下子从树上摔了下去。 好在树下落叶颇厚,倒没有再摔伤他。 捂住伤口,想及自己如今的凄惨,唐停鹤不由得潸然泪下。 泪水,将他脸上的胭脂水粉冲出了两道沟沟。 所有这一切,都是唐治那小贼造成的啊! 这个仇,他早晚会报的! …… 安载道的中军大帐内。 士兵已经给安载道烧了热水,煮了一壶好茶送上来。 安载道坐在帐内,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对一名士卒道:“你去告诉前营的燕将军,不必急于赶路。 若是到了卢龙我们已是疲惫之军,又如何与鬼方对敌呢?” 那士卒领了将令,抱拳施礼退下。 安载道微微一笑,抚须自语道:“老夫且不急,先让你小子吃上点苦头再说!” …… 安家兵发卢龙的时候,丘神机也整顿了人马,准备再度北伐了。 如果不是因为大军长途跋涉,到了放州的时候已经疲惫。 而且丘神机需要对自己的将领和士兵做一个了解,他此时已经在北伐的路上了。 如今的丘神机,一扫之前的颓势,重新恢复了他的意气风发。 不仅仅是因为女皇帝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当他知道在朔北这边,是什么人在配合他的时候…… 嘿嘿!这一仗要是再打不赢,他可以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 这一仗,可以说是牵动了八方风雨。 明日一早,唐治要御驾亲征定远驿。 此时,“草木人间”的后院堂屋里,贺兰大王俨然恢复了昔日的气派,懒洋洋地坐在逍遥椅上,却是煞气腾腾。 “计划,你们都已明白了?” 竹小春和狸奴齐声道:“属下明白!” 贺兰娆娆颔首:“很好!若能毕全功于此一役,我们就可以回神都了。” 贺兰娆娆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数这一次离开神都时间最长,我都有些想念了呢。” 竹小春道:“大王,我们若回了神都,这间‘草木人间’便也关闭了吧?” 狸奴失笑道:“小财迷,此番为了支持唐治,朝廷那么多钱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一点儿?” 竹小春理直气壮地道:“拨给唐治的,那是朝廷的钱。开这‘草木人间’的,可是咱们‘玄鸟卫’自己的钱。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咱是‘玄鸟卫’的大管家,怎么能不算计这个?” 贺兰娆娆笑了笑,道:“‘草木人间’,还是开着吧,朔北就算收回来了,也不比从前稳了,还是应该部署一些耳目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悠悠地吁了口气,道:“草木草木,一生一世,草木一秋。 唐治,是活成棵没没无闻的小草,还是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承接更多的阳光雨露,全看这一战了,我还真是期待呢!” 竹小春和狸奴悄悄地碰了一下眼神儿。 大王有没有已经把唐治那个小白脸儿给睡了,她们不清楚。 不过,大王肯定和那个唐小白脸儿有了奸情!???.23sk. 她们俩的鼻子比猎犬还灵,已经嗅出味道来了! 第182章 人杰,唯此二人 皇帝要出征了。 卢龙地方官员、士绅及宫中女眷,齐齐将他送到十里长亭。 应对了官员士绅之后,唐治便走到了安青子面前。 她是皇后,唐治自然要先与她道别。 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深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儿,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唐治深情地凝视着安青子俏丽的容颜,柔声道:“我去了,关于安载道,你我推敲了七种预案,发生任何一种,你只管按预案去做。” 安青子面含忧切与关怀,一脸的依依不舍:“若是安老贼的反应,不在我们的预案当中呢?” 唐治执起她的素手,满面柔情地:“到时候再通讯息,恐怕来不及了,你且随机应变吧,我相信你。”???.23sk. 安青子娇羞地点头:“苍天有眼,会让我们成功的吧?” 唐治含笑点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如果不成呢?” “如果不成,便去他母亲的!” 唐治哈哈大笑地走向“裴采女”。 安青子凝视着他的背影,倒是为他的洒脱,多了几分赞赏。 此时的他,倒有几分阿空的豪迈,只是,还是不如他。 哎,也不知空空儿今在何处,冒充他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想知道他的消息,也做不到…… 贺兰娆娆也是个戏精,娇声唤道:“陛下!” 便一头扑进了唐治的怀抱。 贺兰娆娆低声嘱咐道:“你若败了,务必保全自己,我已安排好了,自会带你回神都的。朔北这个烂摊子,就丢给丘神机收拾好了。” 唐治道:“放心,老天既然让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容易死的。” “老天保不保得住你,我不知道。反正,只要你能从战场上逃回一条命,我就能保你安全返回神都。所以,你安心地去吧……” 唐治觉得这句话很不吉利,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这句“美好的祝愿”,他揉了揉鼻子,又走向谢小谢。 谢小谢在人前,还在努力维护着人臣的人设。 虽然,她的人设在后宫里早就崩了,外界也已有了传言。 “陛下,谢家这边该做的事,奴都会认真盯着的。唯愿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谢小谢低声说罢,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男人。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但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已经表达了出来。 “你若死,我也死,黄泉路上,与你作伴!” 唐治没有再笑,很认真地向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定远驿,是卢龙以北,最大的一个边塞军事堡垒。 其规模,俨然是一座小城。 城中百业俱全,只不过没有设县令,实施的是军事化管理。 好在军中有六曹,其中一些职务恰能兼顾到民事,以军治堡,反而更加井井有条。 随着鬼方大军不断南进,一些百姓闻风而逃,陆续逃来了定远驿。 不是他们不想逃得更远,穷人即便是逃命,其实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们去太远的地方。 因此,定远驿这座小城,如今已经是人满为患。 定远驿的守将察觉今年鬼方的动作比往年要大,本来极是紧张。 不过,随着二胡兄弟和成语兄弟纷纷带兵赶到,大大增加了定远驿的卫戍力量,定远驿的守将便松了口气。 定远驿是一座大堡,左右前方,呈三角型,还各有一座小堡。 二胡兄弟便分别驻扎于这两座小堡之中,与定远驿互为犄角,守望相助。 南荣女王自领一军,却没有驻扎于此,而是在距此向东三十里的一处山上作为机动。 得知皇帝要御驾亲征,定远驿守将更是喜出望外,皇帝都来了,卢龙的防御力量必然是前所未有的强。 他和他的定远驿,安全了! …… 唐治的大军还没到,先行赶到定远驿支援的郭绪之部、袁成举部,便与鬼方的先锋风夷部落大战了几场。 郭绪之和袁成举确实没有正规军作战的经验,好在有朝廷派来的军官冒充的盗匪为他们献计献策。 郭绪之和袁成举有一个好处,听话! 唐治叫他们听那些“教官”的话,他们便想,这些“教官”就算也不怎么会打仗,终究比我会打仗,听就是了。 所以,双方配合的很好。 教官们不管说什么,老郭和老袁都是大声说好,然后马上当成军令颁发下去,底下的兵将,倒是因此打得颇有章法。 再加上鬼方风夷部落的兵马,也不擅长专业的攻城战,而且郭袁两人虽然不太会带兵,打仗却猛,常常身先士卒,冲在一线,大大激励了军心士气。 所以,几番鏖战下来,郭袁二人指挥作战的能力进步神速,他们的部下死亡率较之初战,也越来越少。 通过血的实练,虽然减员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活下来的,正渐渐磨砺成为精锐。 至于分驻于两座外堡的二胡兄弟,他们根本就是会带兵的。 于统兵作战之道,他们较之朝廷派来的那些中下级军官,还要更加高明一些。 定远驿的守将是经验丰富的边寨老兵了,对这两位小将军把握战机的眼光、攻击防御的手段,也是赞佩不已。 ……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在唐治的黄罗伞盖出现在定远驿城头的时候,鬼方摄政王子裴甘丹的中军,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定远驿城下。 隔着一道城墙,内外都是十里连营,无边无沿。 裴甘丹在南无吉万马和鬼方诸多部落首领的陪同下,策马来到定远驿城下。 而唐治,在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团练使谢飞鹏、定远驿守将张瑞、卢龙将军唐志东的陪同下,也出现在了定远驿城头。 李向荣李公公,则很没有存在感的站在最边儿上,和那些膀大腰圆的将军们一比,就像一只掉了毛的鹌鹑。 裴甘丹看着城头之上的唐治,上次相见时,唐治还是一个可以被他的副使唐停鹤呼来喝去的傀儡皇帝,而此刻,他的身边已是战将如云,带甲数万。 旌旗之下,刀枪如林。 而城下跃马扬威的裴甘丹呢,上次还是一个不得志的三王子,跟在大哥和二哥屁股后面,态度温顺、唯唯喏喏。 可此时,在他身后,控弦之士不计其数,千军万马,宛如泻地而来的洪水,杀气腾腾。 唐浩然死了,唐停鹤扮成了女人,正在逃往朔州的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 塔娜王后和阿木达尔、乌力罕,现在尸首已经入土,鬼王达弥皓也只能在无定河畔日日钓鱼为乐。 物是人非,此时人杰,唯此二人。 第183章 俱猎,谁是猎物 “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尚为朕的座上宾,今日,便要刀兵相见了吗?” “哈哈哈,裴甘丹王子,昨日……” 十个嗓门大的军汉一字儿排开,唐治说一句,他们就齐声呐喊一句。 没办法,说是城下,其实隔着一箭地呢。 除非是床子弩,否则射不了这么远。 裴甘丹哪怕是和唐治有些秘密的合作与默契,也不敢完全相信他。 而唐治呢,作为皇帝,你能想象他双手拢着“喇叭”,趴在牒墙上声嘶力竭地跟对方喊话么? 皇帝说话要从容,要威严,要仪态端庄,所以,需要有人喊话。 对面,裴甘丹微微一笑,朗声道:“大炎皇帝陛下,前番承蒙招待。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绞杀舍妹莎琳娜。” 裴甘丹身前,五六个鬼方大汉也是齐声呐喊。 还别说,这些整天在草原上唱民歌“吊嗓子”的大汉,声音就是高亢透亮,才五六个人,立即就把唐治那边的十个大汉给盖过去了。 唐治从容地道:“莎琳娜心如蛇蝎,为泄私愤,指使手下胡乱杀人。我大炎国法,王子犯法,亦与小民同罪,何况她不过是番夷小国的酋长之女。” 十个大汉刚刚声音被人盖过去了,未免脸上无光,这时提足了一口丹田气,吼得气壮山河。 你还别说,这段话正该愤懑大吼。 只是,话长了点儿,喊完了之后,十个大汉里头,有三个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对面,裴甘丹道:“好!你有你的国法,我有我的亲情。你因国法而斩舍妹,我因亲情为她复仇。你就等着承接我鬼方大军的瓢泼箭雨吧!” 说罢,裴甘丹一磕马镫,一提马缰,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他的右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又狠狠向下一劈。 前方五六个大汉重复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排排鬼方骑士已然“吱呀呀”张弓搭箭,策马向前奔驰而去。 他们借着马的冲劲儿,撒弓射箭,然后划着弧形圈马而归。 “嗡”地一声响,一波箭雨就像乌云一般飞快地掠向城头。 “保护陛下!” 谢飞鹏一声大喊,“铿铿铿”七八面大盾就凑了过来,在唐治面前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盾墙,护住了他的身体。 两个身高体壮的军汉架起唐治就往后退,盾墙随之向后移动。 李公公一猫腰,跟一只耗子似的,“吱溜”一下,就挤到了唐治身边。 “笃笃笃”一枝枝箭矢射中盾墙,那铁梨木大盾上,登时钉上不少利箭。 但也有一些箭矢力道已不足,或者角度不好,被弹到地上。 唐治被拥进了城门楼,外边郭绪之、袁成举的声音相继响起。 “儿郎们,给我反击,射死他们个狗娘养的!” “准备金汁!准备擂木!好臭,挪远一些……” 定远驿守将张瑞贴心地道:“陛下龙体贵重,不如回‘行在’去吧,这里有臣等人坚守,万无一失。” 唐治沉着脸道:“光是守,不是法子,可择机与两翼堡垒配合,适当反击!” “臣等明白!” 唐治这才拂袖而去,李公公马上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这场仗,自然是真打。 双方都有着必须打一仗的需要。 首先,每年的“打草谷”不是狩猎式的消遣娱乐,而是草原牧人生存的一个必要环节。 仅仅靠游牧,他们已经无法养活现在的人口。 同时,鬼后和大王子、二王子的死,可以说是内讧,但小公主莎琳娜的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到其他人身上的。 裴甘丹既然执掌了鬼方的权利,他也就必须承担得起相应的义务。 只是,作为双方合作的最后一件事,他们都知道,这场仗是有节制的。 一旦达到战争目的,他们双方就可以趁势退兵了。 但,这也只是事先双方的一个默契。 现在多了一个安如意,他们的计划,还能如意吗? 安如意就在裴甘丹的军中,他已经换了鬼方人的衣服。 方才裴甘丹喊话时,他就在裴甘丹身后的将士人群中,远远看着定远驿城墙之上意气风发的唐治,冷笑。 这一仗,直打到太阳落山,双方各有折损,鸣金收兵。 众将领点检战损和收获,然后赶到皇帝的临时“行在”,向皇帝汇报。m.23sk. 唐治道:“守城,我们占优,损失小于鬼方,但是,鬼方犯我边境,我们不能一味地守。 这就是他们肆无忌惮地年年来‘打草谷’的原因,必须得想办法,让鬼方人感受到威胁。当然……” 唐治看看众将,强调道:“朕不是逼迫众将士强行出战。鬼方人善于野战,如果时机不成熟,贸然出城,反而是扬己之短,避己之长了。 朕只是以为,要有主动出击的行动,让鬼方人不能总是抱着一种‘我想打,就来打,打不下,我就走,反正只有我打你,你奈何我不得’的想法。” 卢龙将军唐志东道:“陛下的意思臣等明白了。臣以为,可以等安太尉的大军赶到,再实施反击,如此,更加妥当些。” 唐治一笑,道:“朕为天子,要从天下的角度去看这场战争。所以,朕提出要求,具体要怎么实现,还要依仗各位将军,朕于此是外行,自然不会横加干涉。” 张瑞、唐志东、谢飞鹏等人听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的就是唐治不懂军事,却自以为是个“军神”,对他们进行太具体的干预和指挥。 唐治想了想,道:“安太尉的勤王之师,还有多久可到定远驿?” 唐志东道:“从之前传来的消息看,以安太尉的行军速度,大概还需要三天。” 唐治皱了皱眉,道:“有些慢了,派人再去催一催。” 唐志东道:“是!” 这时,李公公捧着一盅药香四溢的汤进来,慢声细语地道:“陛下,天气日渐地冷了,陛下喝一盅‘四君子汤’吧,益气健脾,滋生气血,休息也更踏实一些。” 唐治点点头,接过汤盅来,吹了吹热气,小口地抿着,与众将领又商议了一会儿军机,众将领也便散去。 卢龙守将唐志东出了大帐,蹲下身子紧了紧松掉的战靴的“靲”,也就是鞋带,因此落后了其他人几步。 等他直起腰来,正好看见李公公弯着腰从大帐里出来。 唐志东低声道:“那药,可按时给皇帝吃了?” 李公公陪笑道:“将军放心,咱家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一日三餐,从不耽误。” 唐志东满意地一笑,低声道:“很好!北朔王一脉,已经完了。你一个去了势的人,还能往哪里去? 好好替太尉做事,成功之后,太尉立一个小皇帝,在大内,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公公谄媚地点头哈腰:“咱家明白,咱家明白,还请唐将军多多关照着……” 唐志东盯着李向荣,目中却是渐渐露出怀疑的神色,沉声道:“你的神情有些不安,李公公,你这是……” 李向荣慌了,双膝一弯,就要跪。 唐志东一把将他扶住,低喝道:“你疯了,在这儿跪什么跪?” 唐志东旋即提高了声音道:“公公怕是不常骑马吧,刚骑马是这样子的,走路的时候,下盘都不稳了,哈哈哈……” 接着,唐志东笑声一收,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低喝道:“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向荣嗫嚅地道:“我……我方才下药时,小黄门儿进来唤我,我一慌,汤盅里多掉进去两颗,我想捡出来,它已经化了……” 唐志东松了口气,不是这小子首鼠两端就好。 唐志东皱了皱眉道:“那就是三颗了?有什么说法?” 李向荣怯怯地道:“咱家也不清楚,皇后娘娘只说,一餐只用一颗,一日只用三颗,若是一次超过七颗,须臾功夫,人就死了。” 唐志东听了松了口气,道:“这样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道:“以后做事小心些,太尉还没到,唐治怎么能死?” 李向荣忙不迭地道:“是是是,咱家以后,一定格外地小心。” 唐志东冷哼一声,放开李向荣的手,朗声笑道:“李公公,你可站稳喽。” 说完,唐志东转身离去。 李向荣弯腰陪笑,候他脚步声渐远,才慢慢地直起腰儿来。 灯杆上挂着一串气死风灯,灯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笑,就像一朵盛开的秋菊花般灿烂…… 第184章 陛下,弱不禁风 夜晚,白日的喧嚣已经不见了。 被白日里的震天杀声骇得不敢言语的昆虫,也大胆地跳出了草丛,忘情地歌唱起来。 风夷部落的中军大帐里,陆陆续续进来几道人影,飘忽着,宛如战场上的幽魂。 风夷部落的少族长,因为父亲被裴甘丹以点将迟到为由斩了首,如今已经是风夷部落的族长了。 他面带戚然地看着帐中环坐的几位长者,含泪道:“诸位叔伯,我爹可是听了诸位叔伯的主意,故意迟到,以试裴甘丹,结果,他却被杀了。 诸位叔伯曾承诺,必保他无事,可结果却……” 风夷少族长抹了一把眼泪,惨然道:“我风夷部落又被迫做了先锋,说是要我们将功赎罪,可如今,我的部落已经快打光了啊……” 应邀而来的,是袁乾部、护骨部、狄力部和义奇斤部。 斛律部本来与他们是一个鼻孔儿出气的,不过斛律部首领说是今日阵前挨了一枝流矢,所以无法赴会,便没有来。 听了风夷少族长的话,这几位部落酋长都面有愧色。 狄力部首领惭愧地道:“这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想到,裴甘丹小小年纪,刚刚执政,居然就有如此魄力,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求情,他都不给面子。” 风夷少族长道:“我爹死了,我的部落,此番带出来的都是青壮,再这么下去,也要死光了,各位叔伯,你们怎么说?” 几位部落首领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他们的的确确感觉对不起风夷部落,但是愧疚归愧疚,难不成让自己的部落顶上去,去啃定远驿那块硬骨头? 现如今大炎皇帝就在定远驿,御驾亲征,防御力量不知强大了多少倍,能攻得下来? 风夷少族长见他们不答,含泪冷笑道:“我明白各位叔伯的意思,哪怕你们对我有补偿之意,可也无法狠下心来,让你们自己的族人上去送死。可是……” 风夷少族长瞪着发红的眼睛,对他们道:“你们以为,当我风夷部落的青壮死光以后,会轮到谁来攻坚呢?” 众部落首领为之一惊。 风夷少族长咬着牙根儿,冷笑地道:“诸位叔伯的部落,与我风夷,不过是前后脚儿地去送死罢了。” 袁乾部首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少族长说的有道理。我看,裴甘丹那个小鳖犊子,干得出来!” 护骨部首领恨恨地道:“这是堂堂皇皇的阳谋,我们就算知道,又能怎么办?” 义奇斤部首领也无奈地道:“总要有一个部落攻坚吧?他是在公报私仇,可是做法有什么问题?就算我们提出来,谁会替我们主持公道?” 袁乾部首领冷笑道:“只怕是……,就算在场的几位,也都盼着别人先顶上去,尽量消耗大炎的兵马,轮到自己时,打个便宜仗吧?” “谁说我们没办法?我们可以杀了裴甘丹!”风夷少族长咬牙切齿地道。 狄力首领变色道:“你疯了!王族部落和后族部落,是我鬼方最强大的两大部落。我们其他这些小部落全加起来,实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义奇斤部首领赞成道:“不错,杀了裴甘丹?我们岂非要被这两大部落灭族?” 风夷少族长冷笑道:“诸位既然这么说,当初又何必要反对他?” 众人不禁语塞。 他们只不过是想给裴甘丹一点颜色看看,这位王子若是刚刚执政,软化一些,以后就会形成常态。 他们这些部落的话语权也就更多一些罢了。 可谁会想到,这个裴甘丹竟是一条不叫的恶犬,他不像继九骨那样,有什么不满,立即就发作出来,可他的手段,却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袁乾部首领眼珠转了转,缓缓地道:“我看,少族长说的有道理。” 狄力首领和护骨首领吃惊地看着他,狄力首领道:“少族长年轻,不知利害,也就罢了,你这老东西也跟着疯?” 袁乾部首领阴笑道:“今儿,斛律部的那个老东西,被流矢伤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谁又能保证,裴甘丹就不会中了流矢呢?” 风夷少族长眼睛一亮,狄力首领和护骨首领对视了一眼,也不禁有些意动。 袁乾部首领道:“这件事,我们必须得一起干,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护骨首领纳罕地道:“一起干?所谓流矢,自然就是冷不防的一支乱箭。一起干,怎么干?来个乱箭攒射?那与公开杀他,有何不同?” 袁乾部首领道:“不然。我的意思是,我们各部,各出一名神箭手。临战之时,找到了可以下手的机会时,几名神箭手‘掣签’决定,由谁下手。” 义奇斤部首领眼睛一亮,道:“事成之后,我们不问经过,几名神箭手立即处死。 这样,是谁的人杀了裴甘丹,便再也无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们几个部落一起承担!” 众首领互相看看,风夷部少族长第一个伸出了手。 然后,袁乾部、护骨部、狄力部、义奇斤部首领的手,依次搭了上去! …… 虽然唐治一连几道旨意催促,安载道依旧不紧不慢地行军。 不过,再慢也有赶到的一天。 这一日,燕赤霞的先锋大军,已经抵达了定远驿东南方向的一座小军驿。 以此驿为中心,扎下了营盘,旋即派人飞报定远驿。 此驿距定远驿有三十里地。 显然,及时的配合作战与驰援,都嫌远了些。 安载道如此安排,显然有让唐治这边继续被裴甘丹这盘大磨再辗磨几天的打算。 不过,援军到了,终究是一件提振士气的大事。 整个定远驿喜气洋洋,无论军民,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唐治闻讯,也是大喜过望。 这一日,裴甘丹一方例行攻城刚刚结束,唐治兴冲冲地要亲自巡城,并且向前敌将士发表讲话,以提振士气。 将领们其实是不愿意让皇帝抛头露面的,危险不危险的且另说,皇帝的出现,就是给他们添乱。 可是,谁又愿意出这个头,去搅了皇帝的兴致呢? 城墙上,石炮砸出的深坑,还没来得及修缮。 城头上一些钉着的箭矢,还没来得及拔出。 城上的尸体已经清理了,只是血迹尚未干涸。 而城下,有守军一方摔下城的尸体,更多的则是被滚木擂石、箭矢刀枪杀死的鬼方士兵,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战斗之惨烈,足见一斑。 唐治巡视城头,这一幕幕景象,也不禁令他肃穆了起来。 等他走到与鬼方鏖战最激烈的北城门时,各位将军已经集结了大批将校军官,肃立于城头之上。 在城门楼的台阶上,铺了地毯,设了御案。 唐治缓缓走上去,陪同他来的诸位将军,也都站到了将校军官们的前面。 “诸位将士,你们守土戍边,为国效命,辛苦了!” “朕感谢你们!北地的万千黎庶,也感谢你们!” “鬼方残暴,一旦打进来,我们的父母妻儿,都会遭殃!” “不过,朕与众将士守在这里,绝不会让鬼方人再进一步的!” 唐治神情一振,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些:“现如今,安太尉亲领大军,已经抵达定远驿东南三十里处,我们不但能守住定远驿,而且,还能把他们打……” 唐治用力地一挥手,“打回去”三个字还没出口,一阵风来,展开了旌旗。 大旗猎猎,鼓荡声中,唐治呛了一口风,忍不住掩口咳嗽了几声。 剧烈地咳了几声,唐治突然身子一晃,急忙伸手撑了一把御案,这才没有摔倒。 侍立在旁的李公公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搀住了他。 唐治喘息地抬起手,就见掌心一滩血迹,殷红刺目。 站在近前的那几位将军,虽然看不到他手上的血迹,却看到了他唇角的血丝,不由得大吃一惊。 唐治抬起手来,吃力地道:“朕……朕突感……” 还没说完,他便眼前一黑,身子向下软倒下去。 李公公一把扶住唐治,向对面的一名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来。 二人便架住晕厥的唐治,急急拖进了城门楼去。 后边的将校只看见皇帝忽然呛了风,咳得厉害,然后就站立不稳,被他身边侍候的人架进了城门楼,可是近前的谢飞鹏、张瑞、唐志东等大将,却已看得分明。 张瑞都看懵了,皇帝陛下是豆腐渣掺屁做的么? 呛个风都能吐血?! 第185章 撤退,明修栈道 皇帝的巡视,突然中止了。 传出的消息是,皇帝不服水土,突然胸闷欲呕,所以只好匆匆结束了今天的巡查。 但是皇帝行在内,却是气氛紧张,一群将领进进出出,神色慌张。 唐志东得以进入内室,看到了唐治的模样。 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唐志东不禁想起了李公公用错了药的事儿,难不成那毒,提前发作了? 唐治昏迷不醒,众将领没办法向他请示,只好汇聚到一起,开了个军前紧急会议。 皇帝这副模样,很可能要挂了。 而皇帝一死…… 只怕最大的动荡就是皇位的归属, 同时,定远驿守军士气大丧是必然的了,如果不是安太尉的军队到的及时,这座兵驿还能不能守住,都是大问题。 郭绪之、袁成举、谢飞鹏等将领均建议,先对皇帝的病情秘而不宣,立即撤出城中百姓。 接着,军队垫后,趁着鬼方大军尚不明所以,护送皇帝火速离开这块险地,回返卢龙城。 二胡的左右堡负责掩护他们的撤退,南荣女王的兵马则留下,配合安载道的大军重新部署前线防务。 安太尉的大军已经到了侧翼,鬼方大军必不敢放肆地长驱直入,定远驿不会这么陷落的。 商议已定,众将都想护送皇帝回卢龙,就连定远驿的守将张瑞都想去,只可惜他本就是定远驿的正将,别人可以走,他怎么能走? 跟着奄奄待毙的皇帝回返卢龙,说不定就因缘际会,更上层楼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张瑞将军暗恨不已。 唐志东是强烈建议不要退兵的,安太尉的大军也已经到了,干嘛要走? 至于皇帝,皇帝都这副模样了,应该承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了,不如快马去卢龙请名医,赴定远驿为皇帝诊治。 但是其余众将,却坚持要立刻行动,回返卢龙。 唐志见状,只好再提一策:那么,不如明日再行动。 安太尉的先锋大军,已到三十里外。安太尉的主力部队,明日也能赶到。 他们可以快马驰报安太尉,请安太尉来主持大局。 奈何其他将领铁了心要立刻行动,而唐将军不是主将,不能独断专行,只能眼看着众将领计议已定,便作鸟兽散,纷纷去了。 “混账!真是一群混账!不过是想着护送皇帝回卢龙,皇帝不死,便有护驾的大功。皇帝若死了,也可第一时间知晓遗诏内容,提前做出应变!” 唐志东气不打一处来,无可奈何之下,也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匆匆写下两封密信,召来亲信,让他们立即送出。 其中一封信,是快马驰报安载道的。 另外一封信,则是快马驰送卢龙守军中的同党。 卢龙虽是谢家控制的地盘,但是驻军将领,谢家却插不进手去,里边纵然有谢家的耳目,也只能传递些消息,是控制不了他们的人马的。 他们是朔北军的一份子,安家经营朔北已逾三代,怎么可能对卢龙完全失去控制。 徐伯夷的反应飞快,唐志东的密信送出的时候,已经有大批的百姓被匆匆组织起来,开了南门,沿路洛绎,往卢龙方向而去…… …… “唐治吐血,生死不知,如今他身边众将已经护着他往卢龙去了?” 安载道正慢悠悠地行军,忽然接到唐志东遣人送来的十万火急密信,不由得大吃一惊。 看看信中内容,气得安载道发抖。 这个李向荣,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唐浩然啊唐浩然,真是干啥啥不行,一个被他夸上天的儿子,是个大废物。 被他倚为臂膀,十分器重的内宦李公公,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照理说,三颗毒药,应该不至于一下子就毒死了他,可人的体质各有不同,天知道这一次唐治的情况有多严重? 如果唐治这就死了,他还是需要借鬼方的刀,才可以铲除谢家的。 因为,他不能自己动手。 他铲除谢家,颜、黄、折等北地士族可都会看着,到时候就彻底失去北地士族的支持了,他们必然倒向朝廷一边。 唯有故作失误,借鬼方的刀来杀人,他和朔北士族,才能维系互惠合作的关系。 所以,原来的计划,倒是基本不受影响。 只是…… 安载道一面下令,急行军赶往定远驿,一面火速修书三封。 比唐志东多了一封。 一封信,他是给正在鬼方军中充当人质的儿子安如意的。 他把皇帝毒发不治的消息告诉了安如意,让他通知裴甘丹,立即挥军南下,攻克定远驿,尾随唐治的人马,杀奔卢龙城。 第二封信,他是写给卢龙守将的,命令他们,一旦裴甘丹兵临城下,便故意放水,开了城门、再裹挟帝后撤退,如果那时唐治还没死的话。 第三封信是给安青子的,他要安青子立刻放出已经有了身孕的消息。 这样就可以和唐治的病危无缝衔接了。 三封信发出之后,安载道立刻弃车换马,随着大军,急急赶向定远驿。 唐治那边还没有信来,他自然要装着不知道。 而且,如果他去了唐治身边,还如何故意献城,纵容裴甘丹杀人? 所以,安载道依旧沿着原定路线,只是加快了行军速度,急行军赶往定远驿。天籁小说网 …… “陛下……” 李公公凑到病榻前:“陛下,该启程了。” 正躺在床上装死的唐治睁开了一只眼睛,看看室内只剩下李向荣一人,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榻上跳了起来。 李公公笑眯眯地递过一张打湿了的毛巾。 唐治接过毛巾一通擦,蜡黄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他刚把毛巾扔到桌上,李向荣已经拿着一套便服,又呈了上来。 唐治顺手接过,穿戴起来。 李公公居然是朝廷的人,这还是此次前往无定驿的前一晚,贺兰娆娆告诉他的。 唐治听了,也不禁暗暗心惊,这“玄鸟卫”无孔不入啊。 北朔王身边有“玄鸟卫”的人,其他有权有势的藩王和节度使身边,会不会也有“玄鸟卫”的人呢? 不过眼下来说,李公公既然是“玄鸟卫”的人,倒是他可以信任的。 很快,唐治便打扮停当了,一身短褐打扮,像是个在北地边驿靠两膀子力气讨生活的年轻人。 如今无定驿的百姓还在陆续出城,他这身打扮往人堆儿里一扔,很难被人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唐治道:“我这个病皇帝,什么时候回卢龙?” 李向荣习惯性地点头哈腰:“今晚,趁着天黑,再悄然上路。替身,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李向荣拍拍手,一个年轻人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穿着方才唐治在病榻上时一样的内衣裤,披散着头发,脸色蜡黄。 见了唐治,他长揖一礼,也不说话。 唐治打量了一下,这人高矮胖瘦与他相仿,甚至容颜也有三四分相似,但差距终究还是太大。 唐治皱眉道:“瞒得过去么?” 李公公笑道:“陛下放心,到时候,老奴就说陛下怕见风,脸上做些遮挡,上了车后,帘儿都垂放着,露不了馅。” 唐治点点头,道:“既如此,这边就劳烦李公公了。” 李向荣笑了:“皇孙您客气,咱是皇家的奴婢,自然应该为皇家效命!” 也就这一刻,李向荣唯唯喏喏的奴才相,才消失了那么一会儿。 黄昏。 这个时节,已经白天短、夜间长了。 天色已经昏黑,还有最后一批百姓,悄然撤出定远驿。 在北地,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干活,骡马牛驴这类牲畜都是很多的。 如今要逃离无定驿,百姓们自然要带着他们的这些牲畜, 唐治只带了四个护卫,牵着马儿,随着人群,低调地出了南门。 等到出了城,又行一阵,五人才脱离百姓逃难的队伍,离开官道,从收割完庄稼的田地里斜插过去,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第186章 王子,当机立断 安如意做人质做的很洒脱,每日里无所事事。 一开始他还跟在裴甘丹身边观摩鬼方士兵攻城,不过也就一回,然后便不再去看了。 鬼方士兵野战是一流的,可攻坚……,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好了解的。 于是,安如意转而在裴甘丹的大营里转悠起来。 了解鬼方士兵的训练、后勤、医疗,生活方式,有时还借助尾随着他的六七个鬼方士兵,与其他鬼方士兵交谈。 大部分普通鬼方士兵是不懂汉话的,但是负责看守他的这几个鬼方士兵却懂,被安如意当作了“通译”。 安如意的举动,自然有人汇报给裴甘丹,裴甘丹对安如意,登时又高看了一眼。 不过,对于安如意的举动,他并没有限制。 安如意要了解,便由着他去了解。 裴甘丹的志向,可不仅仅是成为鬼方的王。 来日,若他与朔北殊死一战时,他必已脱胎换骨,鬼方也必已脱胎换骨。 今日安如意所了解的,将会成为他的致命缺陷! 安如意转悠了一天,回到自己的寝帐时,便有些乏了。 天色已黑,双方罢战,喧嚣也重归寂静。 安如意让随从在河边打了水来,烧开了烫了脚,正要休息,忽然便有一个鬼方士兵来报,说是朔北军来了信使。 安如意虽然是自愿做人质的,但同时也是负责沟通鬼方与朔北的信使,禁止他离开,却不会禁止他与朔北沟通消息的。 这么晚了,父亲还派人来? 安如意忙起身,唤人进来。 看完了信,安如意既惊且喜,连袜子都顾不及穿,蹬上靴子,便往外跑。 裴甘丹这些日子也没有急攻,他在用唐治这口刀,一刀刀地削去他身上的束缚。 风夷部落快耗光了,接下来,该是狄力、护骨、袁乾那些不听话的部落了。 只要他最终有一场大捷,便能为此次南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执政以来的第一战,依旧能把他的威望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度,此前的种种伤亡,又有谁在乎呢? 所以,裴甘丹很悠然,一点也不急躁,不好酒的他,甚至还喝了两盅小酒。 他趁着酒兴躺下,刚吩咐了人去,唤个眉清目秀的小奴进来侍寝。 军营中禁止有女人,因为这会影响军心、乱了军纪。 正欲有一番大作为的裴甘丹,虽然有这个特权,依旧以身作则。 不过,眉清目秀、身段苗条的小奴,同样是男人,就没关系了。 裴甘丹作为王子,他自己掳获的奴隶,和别的部落赠送给他的奴隶足有七八千人,这么庞大的奴隶群体,要从中找出几个男生女相的少年来,自然很容易。 忽然,有人传报,安如意求见,裴甘丹马上起了身。 安如意忽然求见,必有要事,裴甘丹岂敢怠慢。 “王子,裴甘丹王子!” 安如意拿着父亲的密信,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都忘了见礼。 “安公子这么晚了,何以……” “王子快看,这是家父刚刚送来的急信!” 安如意不等裴甘丹说完,就把信递了过去。 裴甘丹诧异地接过信,走到灯下,借着灯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句,裴甘丹的呼吸就急促起来。 等他看完了信,便闭上眼睛,仰着头,似乎在消化信中的内容。 安如意微笑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裴甘凡静了片刻,蓦地张开眼睛:“唐治吐血,奄奄一息?如今生死难料?” 安如意道:“千真万确!” 裴甘丹又道:“定远驿中,如今只是剩下了张瑞的本部人马。其他兵马,正在掩护唐治的车驾,撤向卢龙城?”m.23sk. 安如意道:“半点不假!” 裴甘丹在帐中踱了几步,问道:“我见过唐治,此人看来十分的精神,身子强壮,为何突然呕血不起?” 安如意微笑道:“自然是本公子的手笔。呵呵,这不是天助王子么?” 裴甘丹也兴奋起来:“哈哈,唐治,也算是当世英雄了,只可惜,他毕竟是在你们安家经营了三代的地盘上。 安家的势力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唐治再如何精明,又怎么可能不中招儿?可惜了,若是由着他成长下去,必是本王子的大敌,嘿嘿,真是可惜了!” 安如意道:“王子,我父亲已吩咐卢龙守将,待王子大军一到,便让出城门,退出卢龙。 如今唐治病危,王子要取卢龙,必然更加容易了,何不趁机发兵?卢龙城中百姓,任你取舍。 只是,须请王子记得,谢氏等大户人家,一个也不能留。而我卢龙守军,会佯作抵抗一阵,旋即撤退,还请不要真个死战。” 裴甘丹大笑:“某自然晓得!” 他大声唤进护卫,吩咐道:“击鼓,鸣号,集结三军!” 那护卫连忙跑出去,裴甘丹也不避安如意,就在帐中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由人侍候着,换了衣袍,束上带甲。 这时,外边鼓声隆隆,号角阵阵。 众首领闻得鼓声,匆匆披挂起来,急急赶赴中军大帐。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纳罕儿,难不成王子要夜战? 鬼方本不擅长攻城,白天打尚且吃力,晚上打能讨了好去? 简直是胡闹! 听到苍凉激越的号角声,士兵们也匆匆做起了准备。 裴甘丹意气风发地对安如意道:“来,公子且与本王子一同升帐,请!哈哈哈……” 裴甘丹大笑着出帐而去,安如意忙也跟在了后面。 …… 不得不说,鬼方人的建制和组织关系虽然远不及中原王朝,但是军事素养真的厉害。 也许在游牧与狩猎中,他们的这种能力就已锻练出来了。 夜晚的突然集结,虽然仓促,但是鬼方军营中的准备,却是迅速的很。 裴甘丹自然也知道机不可失,如果他抓得住机会,不但能夺下卢龙城,掳走满城百姓和无尽的财富,甚至还能把唐治这个大炎皇帝生擒活捉。 他是不是傀儡,对那时的裴甘丹来说没有意义,只要人人都知道那个人是大炎皇帝,那就够了! 裴甘丹王子一战,擒获大炎皇帝,亲手绞死大炎皇帝,为四弟和小妹报了仇! 裴甘丹夺下卢龙城,结束了百余年来鬼方无法攻克汉人大城的历史,让追随他的所有部落获得巨额的财富。 有此两样,他将立刻成为鬼方历史上最伟大的王! 所以,为了捕捉战机,裴甘丹既然下了决定,也是毫不犹豫。 就像盘旋在天上的一只苍鹰,一旦看准了目标,它的扑击,既快、且准、又狠! 没多少功夫,裴甘丹的军营中人喊马嘶,便开始了调动。 裴甘丹留下王后一族的一支人马,连夜攻打定远驿,趁着城中兵力空虚,能一举拿下定远驿最好。 如果不能,也可以虚张声势,以攻代守,牵制定远驿的守军,并且给左右两堡的卢龙军造成迷惑,使他们不敢妄动。 裴甘丹已经决定迎娶后族族长的一位姑娘为正室,这是鬼方两大最强大部落一贯的联盟方式。 几乎每一代鬼方王,都是迎娶该部落的女子为后,以此来保证鬼方实力最强大的两个部落始终和睦相处。 只要这两个部落不生嫌隙,他们的地位在鬼方,便无人可以撼动。 所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后族,裴甘丹现在很放心。 然后,裴甘丹便亲率大军,借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军营。 定远驿下,篝火处处,夜晚的攻城正如火如荼。 而裴甘丹却是人衔草、马衔枚,悄悄遁出大营十五里地,这才吩咐三军亮起火把,骑上战马。 一条火龙,绕过了定远驿,沿着官道,向前卢龙方向,狂奔而去。 安如意策马跟在裴甘丹身边,神采飞扬的,比裴甘丹这个侵略者还要开心。 他觉得,他简直就是气运之子! 父亲反了,而且一战大捷,吃掉了丘神机三分之二的人马。 唐浩然死了,唐停鹤废了,这个安家三代以来,一直在朔北与之分权的北朔王府,从此轰然倒塌,然后寂然消亡。 如今借了鬼方的刀,可以将谢家的根基一举拔掉,就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谢家还有余孽,也将不复曾经的辉煌,渐渐要沦落成二流士族、三流士族,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他的好妹婿要死了,而他已经在卢龙城中物色了几个刚刚有了身孕的妇人,全部抢到安府,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 一共九个孕妇,九为数之极,安如意也是为了讨个吉利。 九个孕妇,总有一个会生男孩的吧? 到时候,这个孩子就是他的皇帝外甥…… 安如意越想越是心花怒放,每一步都是这么的顺利,这还不是气运之子,要怎么才算是? 裴甘丹也在憧憬着,即将得到的收获,将远远大于和唐治的合作,而这个收获,将把他推到鬼方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如何不让裴甘丹兴奋欲狂? “安公子,你们用的什么药,唐治居然毫无察觉的么?” 安如意得意地道:“是我安府供养的一位方士,无意中练出的一种丹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裴甘丹嘿然道:“你们南人,最擅这种阴谋诡计。我们草原上,便没有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通常有毒的,味道都太难下咽……” 裴甘丹也不知是褒是贬,安如意只当是夸奖了,哈哈一笑。 裴甘丹道:“本王子还想着,这唐治若能顺利发展,将来必是本王子的一个劲敌! 可惜啊,再有才干的人,还是要活得久,才有机会一展平生抱负。 多少豪杰,可能少年时便已一命呜呼,终落得没没无闻,汗青之上,不载其名……” 裴甘丹有些感慨了。 安如意得意一笑,道:“王子怕是过奖了,那唐治,算什么少年豪杰?不过是山里头走出来的一个愚蠢少年。 不过,就算他是个英雄豪杰,也难过美人关呐!那唐治又怎会想到,他的枕边人,与他一向恩爱甚笃的皇后,会向他下药呢?” 裴甘丹心里“咯噔”一下,一把勒住了马缰绳。 这猛然一停,一下子把安如意让到了前头。 安如意急忙圈马回来,奇怪地道:“王子怎么不走了?” 裴甘丹的脸色跟吃了屎一样臭:“你刚刚说,是怎么给唐治下的药?” 第187章 英雄,惺惺相惜 安如意道:“是舍妹青子,给唐治下的药啊。 这药,不但无色无味,而且是慢性毒药。 它会慢慢侵蚀人的身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百日飞升’。” 安如意得意地道:“再加上舍妹是唐治的皇后……” 看见裴甘丹难看的脸色,安如意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失笑道:“王子可是担心其中有诈,绝无可能的!” 裴甘丹阴沉着脸色道:“何以见得?” 安如意信心十足地道:“第一,青子,从来就没喜欢过唐治。唐治是什么?不过是我安家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一个窝囊废。 若是普通女子,还可以想着借他的身份,尽享荣华富贵。可是舍妹需要通过唐治才获得这些么? 更何况,作为朔北第一才女,她一向清高,喜欢的是风流儒雅、斯文有礼的才女,又怎么可能看上唐治?” 裴甘丹道:“可是,他们已经做了夫妻!” 安如意道:“那又怎样?我们安家,无人能违拗家父的决定,就连我也不能,何况青子? 她既然入了宫,难道还能拒绝与唐治同床?如果她拒绝,唐治只怕早就闹将起来了,又岂会有如今的恩爱?” 说到这里,安如意又是一笑,道:“当然,如今,唐治是真恩爱,舍妹则是装的。女人嘛,要假装喜欢了一个男人,又有几个男人看得破?” 这一点,裴甘丹倒是深有同感。 安如意道:“所以,他二人不过是同床共枕、貌合神离罢了。” 裴甘丹目光闪烁,道:“还有么?” 安如意道:“第二,青子最初喜欢的人,是唐停鹤。可是,在唐停鹤眼中,一个女人,显然不及江山更重要。” 裴甘丹挑起了眉毛,道:“那当然。” 安如意道:“所以,唐家也想着利用青子的入宫,来彻底控制唐治这个傀儡。 青子不愿入宫,曾向唐停鹤求助的,甚至愿意与他私奔,可是,唐停鹤拒绝了。 青子因此,与唐停鹤恩断义绝。不过,她后来又有了喜欢的男人,我还没有查到那个人是谁,但我可以确定,不是唐治。 我答应她,只要唐治死了,就还她自由,让她可以和真正喜欢的男人双宿双栖,远走高飞,你说,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乖乖听我的话?” 裴甘丹淡淡地道:“还有么?” 安如意气笑了,道:“王子做事,还真是谨慎。可是做事太谨慎的人,可以做幕僚,却难为一面之雄的!瞻前顾后,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裴甘丹目光闪动,道:“唐治来了定远驿,皇后不能随行,应该没机会下毒了吧?” 安如意道:“那是自然,可是,正如王子所说,我安家三代经营朔北,势力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了。 唐治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向荣,原本是唐浩然的人。唐浩然死后,他也投效了我们安家,要想得到我安家的重用,他自然也要认真做点事情才行。” 裴甘丹强忍着给安如意一个“大逼兜”的冲动,厉声喝道:“来人!” 马上就有亲兵上前,裴甘丹道:“吩咐前面,放慢速度,多派斥候,四路,不!八路斥候,远探四十里,交错回报,两刻钟一次,不得有误,去!” 亲兵一圈马,便向前方狂奔而去。 安如意脸色难看地道:“王子这也太小心了吧?” 裴甘丹道:“小心无大错!” 安如意道:“这话是没错,可也得分时候。该兵行险招的时候,便该兵行险招,否则哪有巨大的收益?” 裴甘丹“嘿嘿”地冷笑两声,没有作答。 安如意的话自然也是没错的,该冒险的时候,就不能瞻前顾后,裴甘丹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只是,安如意眼中的唐治,和裴甘丹眼中的唐治,那就根本不是一个人。 安如意对唐治的判断,是基于他对唐治的认知。 可是,安如意可不知道唐治的真面目,他眼中的唐治,还是那个初出山门的懵懂少年,可裴甘丹呢? 裴甘丹和唐治是同一种人,两个人在“与君居”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他可是清楚地知道,表面上喜怒形于色、志大而才疏的那个唐治,就他娘的是演出来的! 就像他一直以来,在他爹他娘,在他几个兄弟面前演出来的一样。 真正的唐治,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裴甘丹本来是相信了安载道的信的,这种大事,若无把握,岂能轻言? 所以,为了抓住战机,裴甘丹也是毫不犹豫,立即下令出兵了。 可是,下药的竟然是皇后安青子! 接着替她继续下药的,竟然是北朔王府出来的一个太监! 下的还他娘的是一种慢性毒药! 如果下药人本就是卢龙方面甚至是谢家的人,如果下的药是那种一次就见效的烈性毒药,裴甘丹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再精明的人,也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可是,就唐治那么个人儿,粘上毛比他娘的猴还精的人物,他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安家的女儿? 英雄难过美人关?唐治身边的裴采女还有那个姓谢的女官,哪个不是绝色美人儿,唐治那么精明的人,就因为你妹子长得漂亮,便迷了心窍? 还有我妹妹,莎琳娜难道不美?而且比起中原女子,还有异域风情,又如何?唐治亲手绞死! 这个货,辣手摧花,毫不心痛。 再说那个没把儿的死太监李公公! 你也说是北朔王府出来的人了,你怕是不知道,唐治这小子早就想对付你们安唐两家了! 你怕是不知道,唐氏父子的悲惨下场,就是唐治这小子的手笔! 他会不防着安家的人,不防着唐家的人? 他会被你们安家的女人,还有那个唐家的不是男人的男人,用他娘的什么“百日飞升”给算计了? 不过,裴甘丹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且,羞刀难入鞘啊。 这是他出征以来,第一次全军调动的秘密行动。 如果声势浩大地出来了,突然间就偃旗息鼓地回去,他的威望也就跌到谷底了。 所以,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收兵。 因此,裴甘丹只是放慢了速度,派出多路斥候,沿途打探,以龟速向前挺进着。 万一,万一万一了呢…… …… 鸡冠岭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驻扎地点。 不过,在这一带,这已是最好的地方。 安载道已经传来命令给燕赤霞,叫他不要直接赶赴定远驿。 安载道依旧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打算,燕赤霞便也只能选择这里驻军了。 小山上,有一道溪流,蜿蜒出山,流向远方。 溪水在山下,形成了一片湖泊,湖泊不深,但面积不小,湖中和湖畔,柳树都长满了气根。 这儿少有人来,北方渔业也不发达,所以湖中的鱼儿虽小,却很多。 湖畔柳树的根须气根下面,正是有不少小虾在那里作窝,几乎用手一掏,就是一大捧。 因此,傍晚扎营的时候,燕赤霞的士兵,也不用什么捕鱼工具,就喝了一顿鲜美的虾汤。3sk. 此时的湖畔,却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月光照在水上,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唐治的马一到,就看到了湖畔,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正负手而立,看着湖面。 唐治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阵激动。 他立即翻身下马,示意随从牵了他的马留在原地,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听见脚步声,黑齿虎转过身来。 四年前,黑齿虎是被追杀的逃犯,唐治是被软禁的囚犯。 他们都不曾想到,四年后,他们会有这样的际遇和变化。 黑齿虎借着月光和湖水的反光,看了看唐治的模样,微微一笑:“小治,四年多不见,你长高了一大截了。” 唐治也微笑道:“四年不见,虎爷你,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第188章 王子,贼不走空 “你盼着长大,因为你长大了,你的未来才更精彩。” 黑齿虎叹息道:“而我,却只怀念从前。因为我的从前,才足够精彩。” “虎爷不老,正是一个男人体力与智慧双双巅峰的年纪。夜御十女、夜战八方、夜以继日,不在话下!” 唐治笑着开了一句玩笑,神情严肃起来:“虎爷,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真正的来历。 但是徐伯夷告诉我说,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你便会抛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愿意全力帮助我。 所以,你想要的一定不简单,我不问清楚,便不敢轻易许诺,因为我不保证我能够做到。如今我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说个清楚了?” 黑齿虎也严肃起来:“我的本名,叫蒙寒空!” 唐治仔细地想了一想,又仔细地想了一想,神色凝重地道:“没听说过。” 黑齿虎神色一窒,尴尬地摸了下鼻子,道:“咳!世人都只注意到了我义兄,我在他的身边,的确不太引人注意。 况且,我也一向神出鬼没,知道我名号的,也没几人见过我。我的绰号,本来的绰号,比我的名字更响亮些,叫‘安西之狐’。” 唐治又想了想,干笑道:“我还是没听说过。不过,我好像听说过‘安西之虎’这个绰号。” 一直活在义兄阴影之下的黑齿虎不禁苦笑、 “咳!安西之虎,黑齿大将军,就是我的义兄。我后来之所以化名黑齿虎,其实也就是化用了他的名和他绰号中的字。” 唐治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如今的名字黑山老妖燕赤霞,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了?” 黑齿虎笑了笑,道:“不错,我原以为,这既然是你编的一个故事,这个名号,便足够新鲜。当时倒没想过,这个名字,还有向你传讯的作用。 当时,我实在没有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你我会在这里相遇,而你的身份,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唐治道:“我也没有想到过,我本来以为,我会回神都……,好了,时间紧急,咱们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现在,还是谈回正题,不知虎爷,究竟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3sk. 黑齿虎道:“我如今,已然是一方大将,手下也有了数万人马。但是距我想要做的事,依旧差的很远很远。 可你的身份很特别,我有想过,你可能……比我单打独斗,更有可能实现我的夙愿。所以,我来了。我想要的是……” 湖畔,月光如水,水波粼粼。 二人对面而立,叙说了很久很久。 然后,就见唐治缓缓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什么。 再然后,黑齿虎深深地望了唐治一眼,缓缓矮下身去,单膝跪地,抱拳说了一句什么。 唐治上前,双手搀起黑齿虎,两人又对面叙谈了很久,然后黑齿虎点点头,转身大踏步离去。 唐治也转身走向为他牵着马儿站在远处的部下,耳畔,响起一声马嘶,然后是数骑快马,飞驰离开的声音。 急骤的马蹄声,惊飞了湖畔路上夜栖的鸟儿。 …… “报~~~,王子殿下,在右前方二十余里的一处无名山坳里,有大批朔北官兵埋伏,小人不敢靠的太近,但是,估摸着至少有上万伏兵。” “报~~~,王子殿下,在我们左后方十余里地之外的野地里,有一支骑兵蹑着我们,不远不近,只是辍着。 我们一队三个斥候,被发现了,他们也是骑兵,追的甚急,我们三个,就只逃回我一个!” 那个斥候肩上还插着一支狼牙箭,颤颤巍巍的。 他没有硬拔,不然伤口更严重,既然来得及找人救治,自然不必硬生生把这带倒钩的箭矢拔出来。 “扶他下去裹伤,赏!死去的斥候,重恤!” “谢王子!”那斥候感激地抱拳,被两名士兵迅速带了下去。 裴甘丹瞟了安如意一眼。 安如意的脸,比吃了屎还臭。 裴甘丹沉默半晌,突然扭头问道:“安公子,你们朔州来的先锋大军,如今驻扎在何处?” 安如意怔道:“鸡冠岭啊,怎么,可是需要他们出兵援助?这个只怕不妥,我们不便公开与唐治决裂,尤其是在他已经生死未卜的时候,我们更不必要……” 裴甘丹笑了,悠悠地道:“公子不要误会,公子也不必担心,我不是想要请贵军援手。我只是,想去偷袭贵军而已……” 安如意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你要去偷我们的人马?” 裴甘丹道:“是啊!本王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神神秘秘的把主力大军调出了营,还绕过你们的定远驿,冒险深入后方,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唐治的撤退早有计划,他撤的不仅很稳,甚至还安排了伏兵,等着我兴冲冲地追上去,一跤跌进他的埋伏圈,那你让我怎么办?” 裴甘丹摊了摊手,道:“我不打你们,而且打个胜仗,我没办法对我的人交代,安公子,我也很无奈的呀……” 安如意气的发抖,可是他竟无法反驳。 裴甘丹把脸一沉,喝道:“传令,后阵变前阵,前阵变后阵,东北方向,鸡冠岭,夜袭朔北军的大营!” 几名传令兵立即分别向行进大军的头尾两端狂奔过去。 安如意急得额头冒汗:“王子,唐治病危,这不会假的。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撤退时非常谨慎,稳扎稳打地在退。 王子,我们只要强攻过去,以鬼方士兵的野战能力,他们根本不是对手。王子,你我双方,合作很愉快,何必掉过头来打我们呢?” 眼见随着将令下达,鬼方军突然改变了方向,行军速度也突然加快,大批的骑兵浩浩荡荡,斜穿过一片原野,扑向东北方的夜幕。 安如意咬了咬牙,大声道:“王子,你这么向我攻击,家父那里,难免误会。可否,让安某写一封信,把王子突然改变计划的事,禀告家父?” 裴甘丹乜了安如意一眼,道:“当然,公子就在马上写吧。” 于是,裴甘丹的大军打着火把,浩浩荡荡急行军,在北方的荒原大地上,画了一个“レ”字形,奔着毫无防备的燕赤霞的大营冲去。 安如意坐在马背上,颠颠倒倒的,左手托着从小衣上撕下的一块布,右手拿着块从熄掉的火把上掰下来的炭灰,歪歪扭扭地写着字。 …… “陛下,裴甘丹的人马,突然停止追击了!” 唐治的斥候第一时间返回,向唐治的车驾密报。 李向荣端坐在车中,旁边躺着装病的替身。 李向荣尖着嗓子道:“陛下还没醒呢,赶紧把消息告诉几位将军,请他们定夺。” 等那斥候拨马离开,李公公掀开窗帘儿向外瞄了两眼,喃喃地道:“陛下还没登基的时候,咱家就侍候在陛下身边了,跟着女皇帝,也算是见识过很多世面了。如今这般情形,倒还是头一回,刺激,真他娘的刺激!” 唐志东、谢飞鹏、徐伯夷等人得了消息,也是十分意外。 谢飞鹏和徐伯夷当然是欢喜居多,谢飞鹏甚至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这场戏做的尽量逼真,虽然谢家首脑知道唐治的这一步计划,可是就连跟在他身边的谢飞鹏,都不知道。 徐伯夷却是知道的,唐治清楚,人心、人性,经受不起那么多的考验。 尤其是刚刚投效他的人,人家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误以为他真的要死,在刚刚向他投效还没多久的时候,能有多少忠心可供消耗,谁也不知道。 所以,他的“假死计划”,徐伯夷、南荣女王、二胡兄弟和成语兄弟,俱皆清楚。 此时徐伯夷心中反而有些失望,如果裴甘丹不察,追上来送死,以有备算无备,那该多好。 不过,一想到唐治的计划真正要对付的人,徐伯夷又不禁激动得想要发抖,想想就他娘的刺激。 比他一刀捅死那个欺人太甚的驿丞,落草为寇的那一天还要刺激。 谢飞鹏松了口气道:“幸亏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裴甘丹果然知道我们连夜撤出定远驿了,定远驿中,必然有他们的眼线。” 唐志东却是暗暗惋惜,却也做出一副庆幸的样子道:“既如此,我们加快行军速度吧,免得裴甘丹改变主意,打野战,我们可远不如鬼方人。” 谢飞鹏和徐伯夷连连点头,徐伯夷道:“还请唐将军派信使先一步赶回卢龙,请卢龙派兵接应。咱们护着陛下呢,绝不能有失。” 唐志东正想找机会派人去报信儿,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忙道:“好,我马上派人去知会卢龙,请卢龙同僚,出兵接应。” 唐志东说罢,急忙赶回自己的军中,马上派出一名信使,快马赶回卢龙报信儿,然后又唤过一名心腹亲兵,密密嘱咐一番。 这亲兵便上了马,离开军营,斜刺里冲着安载道大军的方向驰去…… 这时候,唐治却已悄然回到军中,在郭绪之、袁成举的接应下,悄然回到车中,换下了装死的替身。 很快,唐治又变成一副有出气没进气,放个屁都可能马上断气的状态,被马车拖着,急急惶惶地向卢龙城逃去…… 第189章 野望,收获满满 箭已离弦,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裴甘丹第一次对军事做如此重大的安排,也是同样的道理。 就像女帝派了丘神机来平叛,失败了,就能轻易杀他么? 杀一个丘神机,如宰一只鸡,易如反掌。 可那就把已经年迈的女皇帝的威信,又削了一层。 所以,丘神机必须继续领兵,他必须得赢。 裴甘丹不敢小觑了唐治,此刻他心中已经断定,唐治的所谓“重病”,必然是假的。 但是他也懒得说破,就让唐治和安载道去狗咬狗吧,两人最好斗个两败俱伤,那样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正面争斗,唐治现在的力量还不如安载道,所以,他很乐于见到唐治的阴谋成功。 既然不能继续追杀唐治,趁他病,要了他的命,那就只能转而打安载道了。 无论如何,这一仗必须打,而且必须赢。 安如意写完了信,让心腹火速送走,一路又开始不停地劝说裴甘丹。 只可惜,他开不出多少可以让裴甘丹动心的条件,他想劝说裴甘丹暂缓行军,自己派人去通知燕赤霞佯败,主动退让,裴甘丹也不肯答应,只是策马疾行。 鬼方大军俱是骑兵,野战的机动力无以伦比。 当燕赤霞派出的“夜不收”发现鬼方大军,立即拨马要回去报信的时候,鬼方人的铁骑是紧跟在他们后面的。 他们的消息刚刚送回大营,鬼方的铁骑已经到了营寨边。 鸡冠岭的这处地势并不算险要,曾经这里也是一个小军驿,如今早已破败,破败的城墙根本起不到防御的作用。 而燕赤霞在扎营时现挖的工事,在仓促应敌的夜袭战之下,兵员来不及迅速全部到位,便也成了虚设。 巧巧的燕赤霞今夜又不在营中,等他匆匆返回时,第一道防线已经告破,鬼方人已经冲破障碍,杀入军营。 这种状态下,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身经百战的名将,也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的,更何况燕赤霞这支人马,比起他在安西时真正的精锐,依然有着不小的差距。 燕赤霞见势不妙,立即鸣金,收拢败兵,趁夜逃向南荣女王驻扎的山头,逃向其侧翼。 鬼方兵担心两面受敌,才不敢放肆地追赶。 燕赤霞本部人马中,驻扎在最前沿的是安载道派来的一位将军,和其所部近三千人。 虽然他重用了燕赤霞,还赏宅子、赐美女,极尽优容,但是“掺沙子”是必须要有的环节。 不可能任由这样一员大将,其所部只知有燕赤霞,而不知有安载道。 将一支人马塞到燕赤霞的麾下,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 可惜了,如今这支人马却是首当其次,成了裴甘丹扬名立万的踏脚石。 燕赤霞落花流水地逃到了南荣女王驻军的无名山峰之侧,一面扎营,一面派人上山,与南荣女王取得了联系。 鬼方兵果然没有放肆狂追,他们甚至没有追。 燕赤霞的人马逃得太快了,这支土匪山贼军本来就精于逃命,追他们莫如剿获他们来不及带走的辎重。 当来不及逃走、只能硬着头皮挡在前面的朔北军人马死伤殆尽之际,天也蒙蒙亮了。 裴甘丹策马来到燕赤霞的营盘,见到来不及带走的粮秣,来不及携走的兵甲器帐,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一仗赢了,他昨晚故作神秘的突然行动,便也圆满了。 安如意的心却在滴血。 他刚刚踏进这残破不堪、遍地尸体的军营时,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好歹死的都是燕赤霞的人,这个人已经拥有一支不容忽视的武装力量,被削弱一下,也好。 可是当他看到鬼方兵兴高采烈地从一具具尸首上扒下的甲胄、军服,看到他们插在自己腰间、背到自己背上的弓弩和刀枪,一颗心却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燕赤霞的本部人马还没来得及换装,这些军服和甲胄器帐,都是朔北军的呀。 裴甘丹春风得意,端坐马上,睥睨四顾,道:”还没死的朔北军士,看看若是残疾了的,就补他一刀。 俘虏和轻伤,都聚拢起来,回去后本王子要论功行赏,赐与功臣为奴。” 其他战利品的事儿他没提,谁抢到就是谁的,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你都让士兵们自备马匹、军械和干粮了,给点甜头,这也是应有之义。 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啊。 四下里的鬼方兵轰然应喏一声,打扫战场就是搜刮财富,人人喜气洋洋。 突然,前方一片洼地上倒卧的几具还没来得及被剥去军服甲胄的朔北军尸体当中,突然向上一拱,站起一个人来。 他张弓搭箭,一箭便射向裴甘丹的胸膛。 这是一个有经验的弓手。 弓与弩不同,一般只能抛射,只有在很近的距离,平射才有强大的杀伤力,但准头也更高。 而他爆起时,裴甘丹距他的位置并不远,正是他箭的准头与杀伤力发挥最好的时候。 同时,他没有射头,头部面积小,裴甘丹又戴着牛角的铁盔,不易射中。 但是,身体面积却大,而且裴甘丹穿的是皮甲,在这么近的距离内,避不开这犀利的一箭。 虽然皮甲也能减轻箭矢的威力,可他的箭上还淬了毒。 可以说,这个箭手一切都算计到了,狩猎经验,当真是无比地丰富。 事发突然,裴甘丹身边的护卫惊呼声中,虽然纷纷冲上前来,却已来不及替裴甘丹挡下这一箭。 裴甘丹只来得及微微一侧身,肋下的刀,也才只拔出一半,那枝箭就到了,一下子射中了他的胸肋之间的位置。 穿着朔北军军服的箭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箭上有毒,虽然没有射中心脏,裴甘丹也是要死的。23sk. 他,当然也活不了了,可这就是为人驾驭者的悲哀。 他有牵挂,没得选择。 不过,主使者已经以九凤大神的名义起了誓,必会善待他的家人,他的儿子,也将得到一个“梅录”的官职。 官职虽小,却也是世袭的,他的死,值得了。 鬼方国官职,自王以下,有叶护、设、特勤、俟利发、吐屯发、颉利发、屈律啜、闫洪达、俟斤、梅录、匐等。 梅录算是相对低级的官员,但是比起普通的小民,已经是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高位。 箭,射中了。 护骨部首领、狄力部首领等主使者,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惊喜。 但是这惊喜刚刚涌上脸颊,便僵在了那里。 裴甘丹的身子就像是蹭了一身厚厚的松树油脂的野猪皮,那支箭射中了他的身体,却“噗”地一声,如中败革,软搭搭地落向地面。 箭手也是大吃一惊,立即抽箭,就想再射一箭。 但是,裴甘丹已经当机立断,虽然没有中箭,却是就势往后一仰,身子一侧,就利落地滚鞍而落,伏到了地上。 姿势,的确不够英雄好汉。 可是,这箭手却也因此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眼看着四下里扑过来的凶狠的王子亲卫,箭手绝望地弃弓,拔刀,就想自刎。 可是,一支利箭飞来,“噗”地一声,穿透了他的小臂,痛得他一声惨呼,手中的刀失手落地。 旋即,四下里的王子亲卫就猛扑过来,将他摁倒在地。 南无吉万马的弓弦还在颤鸣着,便被他若无其事地插进了箭囊。 袁乾部首领面色如土,他悄悄一别马头,就想趁着真相还没败露,立即逃之夭夭。 但是,被亲卫持盾护住的裴甘丹,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四下里,几名亲卫举着大盾,如墙一般,将他团团护住。 裴甘丹将外袍一脱,里边竟然是臃肿的四层皮甲,而且都是上好的特殊鞘制的皮甲。 “立即封锁,所有人限制走动,原地待命。本王子,要亲审刺客!” 裴甘丹笑得就像阎王爷一样和蔼可亲。 义奇斤部首领骑在马上,胯下突然一热,一泡热尿,就浇在了马背上…… 第190章 大喜,娘娘有喜 燕赤霞一退,安载道很尴尬。 他的军队此时成了正面迎对裴甘丹的人马。 如今双方的局势,已经变成了犬牙交错的模样。 定远驿在北边,倚仗边驿城墙之坚,固守不出。 燕赤霞和南荣女王在东面,可是二胡一走,卫星堡的作用已经失去,而南荣女王据守的废驿距离却太远了,无论想和定远驿怎么配合,距离上都是个先天的短板。 而裴甘丹呢,则已绕过定远驿,到了他们的南面,和从东南方向行军过来的安载道变成了正面对峙。 安载道的人马其实和裴甘丹还有一段距离,问题是裴甘丹的鬼方兵全都是骑兵,这使得他们的机动能力大为增强。???.23sk. 如果安载道贸然撤退的话,被裴甘丹一通追杀,很容易从撤退变成败退。 唐治的撤退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占了两个先机。 一个是天时,当时夜色昏黑,很难掌握唐治那边究竟有几路埋伏人马,他们的具体配置如何,有多少机动力量。 另一方面,是地利。 唐治这边稳扎稳打,边退边布防,牢牢占据了周围几处险隘。 可安载道后边一百六十里的范围之内,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安载道不敢退,硬着头皮扎营,并马上与燕赤霞那边取得联系。 只要有他们在侧翼,相信裴甘丹也不敢轻易发起进攻。 裴甘丹果然没有对他发起进攻,而是在燕赤霞原本的地盘之上扎下营来。 安载道派出几路斥候,与裴甘丹的斥候展开了一场间谍战,结果却因裴甘丹那边防严密,始终不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 安如意的线索也彻底断了。 安如意是安载道苦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岂能轻言放弃? 如果接班人不给力,他现在再努力地打江山又有什么用? 这就和一生牢抓权力,冷酷打击任何觊觎者的贺兰曌,如今却出奇地随和,任由贺兰三思与贺兰承嗣两个侄儿拉帮结派、搞风搞雨,却没有严厉措施一样。 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在他们这些雄心勃勃的权力掌握者来说,太重要了! 权力的最终掌握,是传承给一个理想的继承人。 而安如意,就是安载道心目中最理想的继承人。 安如意确实被软禁了,但这个软禁的范围比较大,只是不许他离开军营罢了。同时,也暂时停止了他与安载道传输消息的渠道。 因为,裴甘丹正在对他的内部,进行大清洗。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让内部不稳的消息传出去。 裴甘丹、唐治、安载道,在这片黑土地上,如今是三方争雄。 时而你我连横,时而我他合纵,随时会根据某一方的情况,便改变了立场。 天知道安载道一旦知道裴甘丹军中大乱,会不会趁机亮出獠牙,对他下手? 裴甘丹的大清洗持续了数日,每天都有大批的首领头目被抓起来,用五马分尸、点天灯、活剥人皮等方式虐杀掉。 袁乾部、斛律部、护骨部、狄力部、义奇斤部,一共五个部落,是最初向裴甘丹的权威发起挑战的部落。 可是,斛律部已经率先怂了,被裴甘丹连拉带打,投靠了裴甘丹,并且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洗的积极参与者。 而剩下的四个部落…… 风夷部落少族长跪在裴甘丹的大帐中,帐外飘来的不是烤全羊的香味儿,而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这几天杀的人太多了。 杀了这么多人,裴甘丹也心疼,但是,他却必须举起屠刀。 只有今天杀得狠,鬼方的明天,才会更好。 “尊敬的……裴甘丹王子,小臣……已经遵照您的吩咐,诱骗袁乾部、护骨部、狄力部、义奇斤部造反了,风夷部落的惩罚,是不是可以停止了?” 裴甘丹满意地一笑:“你很不错,比你爹那个老糊涂更看得清局势。 你不但成功的诱使他们四部主动出手,给了本王子大清洗的理由。 还趁义奇斤部首领、狄力部首领不防备,将他们杀掉。 让本王子收服该部,省了不少力,很好。” 风夷部落的少族长受宠若惊,忙叩头道:“尊敬的裴甘丹王子,您过奖了。小臣杀了义奇斤部、狄力部首领,以后与他们的部落,便也成了血仇。 风夷部落弱小,唯有全意投靠王子您,才有活路。王子可以完全放心小臣的忠心。” 裴甘丹大笑:“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哈哈哈,你也放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风夷部落,以后不会再受到任何排挤、打压!” 风夷部落少族长大喜,感激地道:“仁慈的裴甘丹王子,感谢你的大度!” “不必客气!” 裴甘丹摆了摆手,南无吉万马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一手抓住风夷部落少族长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揪。 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口牛耳尖刀,“噗嗤噗嗤噗嗤”地一连在少族长胸口捅了七八刀,都快把风夷部落少族长的胸膛捅成筛子了。 鲜血狂喷! 风夷部落少族长就像一只被割开了喉咙的鸡,在地上拼命地挣扎着,嘶哑地叫:“为……为什么?” 裴甘丹若无其事地对南无吉万马道:“把他拖出去,剥光衣裳,用马拉着,去义奇斤部、狄力部示众。” 然后,裴甘丹才转过头来,对瞪着一双死鱼眼,已经断了气的风夷部落少族长道:“我答应,让你的部落不再受到他人的排挤、打压,可没说放过你呀。我这个人,说话一向算数的。” 南吉无万马握住风夷部落少族长的一只脚的足踝,拖着就往外走。 人虽已死,血仍在喷! 裴甘丹道:“风夷不过是个小部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如整个儿并入我的部落,变成我的人之后,我当然会善待他们。你就……安心地去吧!” …… 卢龙城。 皇后安青子收到了安载道送来的密信。 于是,当天下午,皇后娘娘在吃点心的时候就吐了。 尚仪女官行云急忙唤了御医来,为皇后娘娘一号脉。 一个天大的喜讯便就此传开了。 娘娘有喜了! 而且御医从脉象上断定,这是一个男婴。 大炎帝国有后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整个卢龙城传了开来。 紧接着,闻讯赶来的谢飞平等外臣,一副惊喜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坚持要求再予确诊,否则不敢轻率对外发布这个重要消息。 于是,又找了两个御医,包括谢飞平等大臣从外边找来的卢龙名医,分别为皇后娘娘悬丝诊脉。 谢尚书找来的妇科圣手,西市郎中柏达诊完了脉,点点头道:“不错,皇后娘娘的确有了身孕。” 帷幔后面,安青子缩回了柔荑,不悦地道:“本宫乏了,谢尚书没有别的郎中还要为本宫诊脉了吧?” “没了没了,请娘娘安歇,臣等告退。” 谢飞平忙陪笑施礼,然后摆摆手,赶紧领着几位大臣和伯达医师离开了寝宫。 到了廊下,谢飞平急问道:“伯达医师,娘娘果然有了身孕?” “确实不假。” “是个男婴?” “这……伯某医术有限,娘娘现在刚刚有了身孕,又是用的悬丝诊脉之法,草民……不太确定。” 谢飞平吁了口气,吩咐道:“来啊,送伯达医师回去。” 皇后寝室里边,行云道:“娘娘乏了,要歇息,你们也都退下吧。” 殿上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了下去,等室中只剩下她们二人时,行云马上上前,扶着安青子下了床,被褥床板一掀,底下靠床边的位置,竟是抽掉了一块床板的。 下边赫然躺了一个女子,之前几位郎中诊脉,号的其实是她的脉。 下边虽然透气,终究憋闷,被褥一掀,那少妇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宫里宫外,几位御医和民间郎中,全都确定皇后有了身孕,这个消息终于被官方证实,迅速传了开去。 唐治在卢龙的民声很好,唐治有了子嗣,纯朴的卢龙百姓是真心为他高兴。 但是,这种举城欢庆的气氛,只持续到了次日傍晚。 次日傍晚,城外突然驻扎了一支大军,有一辆马车,在重兵护卫之下,急急入城,驶入了皇宫。 当晚,包括伯达在内的卢龙名医,不管是大方脉、小方脉、杂医,还是妇人科、祝由科,只要有名气,俱都被宫里派出的马车连夜接进了宫里去,彻夜不归。 饶是如此保密,次日一早,皇帝病危的消息,还是在卢龙城,迅速地传开了…… 第191章 大悲,皇帝病危 鬼方大军压境之际,皇帝却命悬一线,这让卢龙百姓,也惶恐不安起来。 整个卢龙城,默默躁动起来。 皇帝行在,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许进不许出,唯恐皇帝病危的真实情况传出去。 只要没有人证实,传言再多,也是传言。 “行在”的一处偏院儿里,众多被请来的郎中各自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噤若寒蝉。 被请去给皇帝看完病,他们就被送到这儿来。 这些郎中是给人看病的,看惯了生死病死,看多了聚散离合,哪一个不是人情练达之辈? 所以,他们只要一回来,就马上躲回自己的房间,彼此间哪怕平时再熟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多递一个眼神儿。 因为,皇帝陛下没病! 皇帝不但没病,那脉搏平稳强劲的,简直再活一百岁都有可能。 这……这太他娘的惊悚了! 甚至有两位高明的医生,都从味道,嗅出皇帝陛下蜡黄的脸色是涂的什么东西了。 虽然屋子里满是药味儿,把那气味遮掩了。 但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这两位郎中,就包括伯达。 他们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所以,皇帝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皇帝患了不知名的怪疾,确实是命不久矣。 只怕要出大事了!伯达医师仰躺在榻上,叹息地想。 “站住!什么……,哟,原来是行云姑娘啊,行云姑娘,好久不见啊,哎呀,怎么越长越漂亮了,这溜光水滑的……” 看守这处院落的郭绪之的声音响起。 “放肆!”如今已经是尚仪的行云不屑地瞪了郭绪之一眼,泼辣地道:“滚一边儿去。” 袁成举凑了上来,嘻皮笑脸地道:“那可不成,咱们是奉了徐长史的命令,在这儿看守这些郎中的,免得他们出去乱说话。徐长史说了,不许他们见外人。” 行云柳眉倒竖:“放屁!本官是外人吗?” 袁成举笑道:“不是不是,你是内人,嘿嘿,内人……也不成啊!” 行云忍着气道:“娘娘很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可是在寝宫里,担心有些话这些郎中不便明言,所以派本官来,仔细探问一番。怎么,是不是皇后的懿旨你们也有胆子违抗?” 郭绪之愁眉苦脸地道:“可是徐长史……” 行云不屑地道:“徐伯夷,他算个屁!让开!” 行云蛮横地推开郭绪之,冲了进去。 袁成举盯着行云的背影,啧啧连声:“瞧瞧,瞧瞧,那屁股蛋子扭的,这还不得是个‘满床飞’啊!” 郭绪之连连点头:“是个好生养的,能生大胖小子。” “一对上不了台面的粗胚!” 徐伯夷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们:“这都什么时候了,成则功名利禄,败则亡命江湖,你们两个的眼珠子,就他娘的只会盯着娘们屁股?” 袁成举诧异道:“为什么败则亡命江湖,难道不是完蛋大吉?”???.23sk. 徐伯夷道:“呸呸呸,要死你死,老子去亡命江湖。” 郭绪之笑道:“那你也要走得了才成。动心眼子,我们哥俩不如你,打架,你可不如我们哥俩儿。” 徐伯夷没好气地道:“别说废话了,去盯着,如果这小娘儿们发现了什么,算了……不管她发没发现什么,直接抓起来吧。反正成败在此一举,谁还与她作戏?” 行云假借皇后的名义,向这些郎中逐一问话。 这些郎中有的心理素质极好,仍是装疯卖傻,坚不吐实。 但是,也有人心眼儿更多,便想,皇帝装死,应该不是为了防皇后,怕是想诈死诱骗鬼方兵上当吧? 这样的话,便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也没什么。 可别我这儿就是不说,回头真相大白时,娘娘怪罪于我。 所以,便有人吞吞吐吐,暗示了行云。 行云何等聪明,那也是从小跟着安青子读书识字的伴当,得知真相,不由暗吃一惊。 “这个奸诈的小贼,竟然是装病?不行,我得赶紧传讯儿给如意郎,免得他上了唐治这小贼的恶当!” 想到这时,行云转身就走。 一转身,她便看见郭绪之和袁成举门神一般,站在门口。 行云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道:“再要骚扰本官,别怪本官禀报娘娘,治你们的罪,滚开!” 说着,她就硬着头皮走向前去。 但,郭绪之和袁成举却没有让开。 两个人跟买菜似的打量着行云,郭绪之道:“挺俊一娘们儿,诶,你要不要求陛下把她赏赐给你?” 袁成举撇嘴:“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开开黄腔扯扯淡还行,其实她不是我的菜,我很挑的。” 郭绪之道:“你小时候缺奶吃么,要那么大胸做什么,像我,平胸都不在乎,凹胸也是可以的,只要屁股够翘,嘿嘿嘿……” 行云听二人的话愈发地放肆,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她退了一步,变色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别过来,我要喊了啊……” “喊吧喊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行云姑娘,被成语兄弟嘻嘻哈哈地就给拿获了。 …… 没多久,在一间空房间里,徐伯夷口述,初刀架在脖子上的行云战战兢兢地写下了一封密信。 “写好了?拿来我看!” 徐伯夷翘着二郎腿,拿过信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嘿嘿笑道:“行云姑娘,你没想到吧?皇后娘娘,早就知道你跟安如意有奸情了,你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他吹了吹信纸,将信叠好,笑咪咪地对行云道:“放心吧,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你不重往昔情意,娘娘对你却没忘了旧情,特意嘱咐了咱,不会难为你的。” 徐伯夷努了努嘴儿,郭绪之和袁成举便跟老鹰抓小鸡儿似的,提起面色沮丧的行云姑娘就出去了。 只是,转身之际,行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这封向安如意证实,唐治确实快要死了的信,徐伯夷是要逐字审阅的,她实在没办法明示安如意,自己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所写。 但是,她又想提醒自己的爱郎。 所以她在上边悄悄留了一个破绽,她相信以安如意的机警,一定会察觉不妥。 “奴奴犹记得郎君为奴所作的诗,长在眼,远销魂。玉奴那忍负东昏。隅然谪堕行云去,不入春风花柳村。惟盼与君,早日再见。” 安如意何曾给她写过诗。 安如意唯一跟她提过一次梅花,就是“梅花三弄”。 行云相信,只要安如意看到这句话,就会知道,她这封信,绝非是依其本意而写。 想到自己的机警,想到将来相见之日,安如意对自己的赞赏,被囚禁在了柴房之中的行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第192章 盼死,众望所归 孟姜再度约会了贺兰娆娆。 孟姜一脸的忧心忡忡,一副关心好闺蜜的模样。 “现在皇帝病危,消息早传开了,卢龙城里人心惶惶,外又有鬼方大军压境。 守着个半死不活的皇帝,对你还有什么用,别弄不好自陷险地。 娆娆,还是跟我一起走吧,藏在我的车队中,我保你安然回到中原。” “你是舞姬,置身于这混乱场面,确实不合适。”对于孟姜的好心关怀,贺兰娆娆还是很感动的。 “你尽快离开吧,如果出不去城,找我,我会帮你。再晚,只怕你一时半晌儿的,便走不了了。” “那倒不必,我想走,随时可以走,这个面子,不管哪一方,还是愿意给我的。只是你……” “我真没事!” 贺兰娆娆笑得一脸灿烂:“那么,我就不为你送行了,皇帝快死了,说不定今天就咽气儿。” 贺兰娆娆很愉快地说:“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太久,得在宫里悲悲戚戚的才行。” 孟姜:…… 送走了贺兰娆娆,孟姜的身边人恭敬地道:“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孟姜吁了口气,道:“午后就走,去五老峰。” 手下人讶然道:“姑娘不回神都么?” 孟姜道:“接下来的事,谢家会自己出手,本来用我,也是想着以防万一。不过,我很好奇……” 孟姜也笑的很愉快,似乎唐治要死了,这些姑娘们都很开心。 “唐治,居然就是空空儿,还真是深藏不露呢。” 孟姜的隐宗,果然是神通广大。 大家都知道莎琳娜被官府抓到了,但到底是怎么抓到的?是谁抓到的? 孟姜通过她的渠道,曾去谢家的地牢中见过莎琳娜一面。 她只说了一句她是空空儿的仇人,要知道此人底细,莎琳娜便毫不犹豫地说了。 反正,即便孟姜是骗她,她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损失。 “他的武功……” 孟姜的俏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和那个人的风格很像呢,本姑娘怀疑……”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了头,道:“咱们佯作离开,看完这出好戏再说。” 孟姜摸着肚皮,叹息道:“一向是别人看我演戏,搞得我现在看别人演戏都不是在欣赏他们的演出,而是在评估他们演的精不精彩,人生因此丧失了多少乐趣啊。 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偏又喜欢了一块嚼不动的老树根。哎!唯有寄情于吃了,给我做只‘葫芦鸡’来,我又饿了……” …… 孟姜美美地吃了一整只葫芦鸡。 是用刚半年的童子鸡做的,骨头大半都是酥的。 然后,她就心满意足地上路了。 孟姜的车队刚刚离开卢龙城不足十五里路,唐治就驾崩了。 可怜的起点皇帝,这年号都没用到明年。 皇帝驾崩的消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很快,先是消息灵通人士最先得到消息,他们的线报疯也似的奔向各自需要通报的人。 然后,全城百姓也都知道了。 …… 驾崩了的皇帝坐在棺材盖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没办法,用闭气功装尸体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哭丧的近臣给耗走,他真饿了。 贺兰娆娆笑吟吟地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看着他:“赶紧结束吧,解决了安载道,你挟大功回朝廷,我也可以做回我的贺兰大王了。” “功,肯定是有的,但是最大的功劳,肯定不属于我。” 唐治有点噎,指了指茶水。 贺兰娆娆会意,便给他端了过来:“不属于你还能属于谁?” “当然是丘神机。” 唐治笑道:“丘神机立功,就是皇帝知人善用,现在皇帝年迈,各方势力都在考虑未来的局面。 我祖母需要提振一下她的威望了,这有助于在她的晚年,让这江山尽可能地稳定下来。” 贺兰娆娆听他一说,也想到了,不禁遗憾地道:“可惜了,本来,你是功劳最大的,如果不是你,朔北局面哪有这么快明朗起来?” 唐治又笑了:“拎不清啊,贺兰姑娘,你是真拎不清。不过呢,你替我打抱不平,我也是真的很开心。” 贺兰娆娆不服气地道:“我怎么拎不清了?” 唐治摊了摊手,道:“我是皇孙啊!明年,我就及冠了,及冠之后就要封王,最次也是个郡王。我一个王爷,要功劳有什么啊? 功与名,是干什么用的?是用来往上升官用的资本啊! 可我凭着血统,就已位列王爵,功名于我,已经升无可升了。 从下往上的人,才需要功名。而我一出生,就站在上边,我需要的是什么?是往下扎根的能力,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再者说,贺兰三思跟贺兰承嗣,现在跟一对斗鸡儿似的,谁威胁到他们,他们就会联起手来先把这个人干掉。 我牛气拉烘地回洛邑,挂着收复朔北的大功?我这是生怕不能一回神都,就给自己招来一堆明里暗里算计我的敌人么?” 唐治在心里又默默地补了一句:“还有我那便宜爹,恐怕也不会因为我的风头盖过了他而高兴。” 唐治语重心长地道:“我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人了,要那些功劳有什么用?不如让祖母身边的宠臣丘神机欠我一个大人情, 同时,祖母心里清楚,我是个能做大事的人,而且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那就足够了。” 贺兰娆娆向他挑了挑大拇指,然后狡黠地一眯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这番话告诉陛下吗?” 唐治笑而不语,怕?他才不怕。 为什么他要对女皇帝的这个心腹和崇拜者说这些话? 就是为了让她能告诉女皇帝啊! 他的领导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的最高领导,是他的奶奶。 领导希望属下忠诚、服从,长辈希望子孙能干,有志向。 而这两点,都集中在贺兰曌一个人身上。 所以,在朔北,他必须尽量地装着无能。 可一旦回了洛邑,他就再也不能装了。 贺兰曌以一介女儿之身,成为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若论看人心,还有比她眼光更好的么? 而且一旦真的能瞒过她,那反而坏了,就会落得现在唐庶人一般的下场,让她大为失望。 一个垂垂老矣,急于将权利交托给一个信得过的人的老人,他需要的不是你的谦卑,而是你的野心,和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啊。 这些,唐治早已想的明明白白。 见他笑而不语,贺兰娆娆还以为他一时忘形,说出了心里话,这时也在后怕了。 贺兰娆娆便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嗔道:“放心啦,我不会什么话都对陛下说的,你不知道,我在陛下面前,有多维护你……” 不说? 那哪儿成啊! 你不说,那我不白说了? 这回,唐治真着急了。 …… 行云的信,被送到了安载道的大营。 而安如意,却在裴甘丹那里做人质。 行云故意留出的破绽,安载道看了,只是夸了一句:“我儿的诗写的不错,文采方面,比那唐停鹤也不差嘛!” 几方面消息,包括行云这条儿子亲手开辟的暗线,均证实了唐治确实是重病不起,危在旦夕,安载道对此也就没了疑虑。 女儿有了身孕的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此时唐治死不死的已经无所谓了,死了更好。 可是,他虽急于去卢龙收拾局面,但是谢家还没除掉。 鬼方大军就在前面,也不能当着他们的面从容撤去卢龙。3sk.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跟裴甘丹那个贪婪狡猾的小狐狸达成合作才行。 之前被偷袭的损失,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儿子的安危,他倒不担心。 如果这个鬼方王子是继九骨,那儿子的安危还真不好说。 可这个执政王子是裴甘丹,他绝不会随随便便杀了如意的。 于是,安载道马上派人去联络裴甘丹,约定秘密和谈的时间、地点。 他还不知道,他刚刚错过了沉重打击裴甘丹的好机会。 此时的鬼方军,大清洗已经接近了尾声。 裴甘丹通过血腥的清洗,已经统一了鬼方的声音,用不了一年半载,他爹就可以把唯一剩下的名头也转让给他,使他成为名符其实的“鬼方王”了。 在安载道的信使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卢龙方面的秘信就一连来了五份。 这五封密信分别来自互不统属的五个消息渠道。 但他们所说的,却都是同一件事:唐治,驾崩了! 第193章 彼此,阳谋阴谋 我必须得去卢龙主持大局! 这是安载道的第一个想法。 但是,趁机铲除谢家,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次,便再无机会了! 唐浩然死了,谢家这颗钉子如果再被拔掉,朔北将无人可与之抗衡! 朔北的军、政、民政、经济等所有权力,将全部操之于手。 这个诱惑,对安载道来说,非常之大。 事情,还是得着落在裴甘丹身上。 安载道迫切地等待着裴甘丹的消息,同时,对卢龙的自己人,发出一道道秘令,让他们稳住局势。 重点就是炒作皇帝是有继承人的,朔北的大炎小朝廷,不会因此烟消云散。 幸好,安载道派去的人很快就带回了好消息,裴甘丹同意见面。 一片旷野,双方各带三百人,三百健骑,相距约有一千五百步。 安载道和裴甘丹只各带两名随从,策马走到中间的位置。 “裴甘丹王子!” 安载道笑着打招呼,态度从容、 “久仰大名,只恨未蒙一见,今日终于一睹真颜,果然是少年才俊。” 裴甘丹笑了笑,道:“安太尉过奖了,令公子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一时俊彦。” 安载道打个哈哈,道:“犬子在王子那儿,叨扰了。” 裴甘丹笑吟吟地道:“无妨,我与令公子一见如故,很谈得来。 这几天,我们鬼方内部,出了几个叛徒。 本王子忙于肃清他们的余毒,所以暂时封锁了军营。 太尉尽管放心,令公子在我那儿,一切正常。” 原来这几天裴甘丹的军营剑拔弩张的,不是时刻准备对我发动攻击,而是内部出了乱子? 安载道心中一阵懊恼,错失良机了。 如果我当时敢于出兵一战,或许…… 可是,此时知道,他也无可奈何了。 裴甘丹现在既然敢说出来,说明他已掌握了大局。 安载道也不提他攻击自己的先锋,驱逐燕赤霞,占其营地的事儿,而是单刀直入道:“有一个重要消息,想必王子还不知道。” 裴甘丹诧异地道:“哦?什么重要消息?” 安载道沉声道:“唐治,已死!” 在裴甘丹面前,他懒得再称什么陛下了,也用不着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天籁小说网 裴甘丹的神色果然呆滞住了。 安载道苦笑道:“王子何必与老夫为难,当日撤军,一切属实。只是他们为了安全,故布疑阵,王子啊,你太多疑了。” 裴甘丹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唐治……玩的这么狠吗? 我……我都做不到! 他真敢诈死啊! 要知道,他可不是做了很多年的皇帝,身边有一班亲近的心腹。 你这么一个傀儡玩意儿,你玩诈死,很容易玩崩的。 就算是刚刚收拢了鬼方大权的裴甘丹,现在也不敢玩“诈死”。 除非你让他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诈死,可那也就不叫诈死了。 不然的话,就算他的势力没有土崩瓦解,也会有一群牛鬼蛇神跳出来,他想来个“炸尸”,然后去平息这些事情,也得颇费工夫。 安载道看到裴甘丹的神情,只当他是为错失良机而懊恼。便道:“王子,老夫与你的商议,依然有效。 现在,是老夫顶在前面,只要我没有传出大败的消息,卢龙方面就会放松警惕。 王子可以趁着唐治突然病死,卢龙城中各方势力现在都有些没有头绪,直取卢龙。 老夫会让开一条路,卢龙守军,也会给王子提供最大的便利,确保王子顺利攻克卢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唐治诈死,一定是为了对付这老匹夫,而不是为了我。他可不知道安载道与我商议,谋取卢龙城的计划。 但是,他必然会考虑到我的大军就在这里,一旦得知他驾崩的消息,有可能趁机兵进卢龙,那么,他安排了什么后手呢? 饶是裴甘丹一向精明,也没想到,唐治固然是在内斗,可他既然来了,唐治宁可放弃这次除掉安载道的机会,也不会拱手让出卢龙城。 而这个保障,就是孤军悬于外的南荣女王和燕赤霞。 当然,唐治也不知道安如意献了毒计,要借鬼方的这把刀,铲除卢龙谢氏的计划。 可是,在南荣女王和燕赤霞在其侧翼,而且也是骑兵为主,他就不敢长驱直入。 这是唐治的判断。 而安载道和裴甘丹,并不知道燕赤霞是唐治的人,只想着燕赤霞撤到了南荣女王的军营附近,与之互为犄角。 那么,完全可以用燕赤霞的军队牵制南荣女王,则裴甘丹就可以放心南下,替安载道干完他自己不好去干的脏活。 他们这边的盘算,也没有问题。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裴甘丹有九成把握,唐治是诈死! 既然是诈死,就一定有防范他的后手,这个后手究竟是什么? 裴甘丹思索良久,都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他就愈发地猜忌犹疑,不敢做出取舍。 安载道已经着急了,劝说道:“王子还在犹豫什么,这样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王子坐视它从自己的手心流失吗? 我以燕赤霞部,牵制南荣女王。至于老夫的本部人马,犬子就在王子军中为人质,你也不用担心,大好机会,还要犹豫么?” “哈哈,小心,总是没有大错的。” 裴甘丹笑吟吟地道:“好吧,基本上,本王子同意与安太尉,共谋卢龙。不过……” 裴甘丹狡黠地道:“安太尉佯败之后,本王子可不放心,你依旧留在我的后面。所以……” 裴甘丹把马鞭往卢龙方向一指,道:“太尉可以且战且退,一路退向卢龙。 然后,我们再按原计划,本王子夜袭卢龙城,安太尉有皇帝驾崩,卢龙军心民意一团混乱,故而兵败失守,也完全说的过去。 那时,太尉可以撤出你的人马,继续向南撤退。 而我,则兵进卢龙,掳夺我所需要的财帛与人口,同时,也顺手帮你解决掉谢家这根肉中刺,如何?” 安载道气笑了,这个裴甘丹,看来我也是高看他了。 作为一个鬼方人,他的性格太过于犹疑谨慎,和继九骨完全是不同的人。 有我儿子在他军中为人质,他竟依旧如此谨慎。 也罢,这么变通一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安载道点了点头,道:“好!老夫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裴甘丹道:“兵贵神速,自然是越快越好。今晚,我就来袭你的大营。” 安太尉大喜,这个裴甘丹,终于爽快了一把。 安载道大笑道:“好,老夫会提前做好准备,必定一击即溃,败走卢龙!” 裴甘丹微笑道:“那么,咱们卢龙城下见。” 安载道一拨马首,便向自己一方飞驰而去。 裴甘丹没有动,他策马立于原地,看着安载道离去的背影。 唐治,你诈死,显然是为了对付安载道。对我,则是防。 可是如今,我和安载道一起出现在卢龙,倒要看你如何应对了! 裴甘丹怎么想都不觉得亏,唐治和安载道在互相算计,他正好混水摸鱼。 谁那边好啃一些,他就咬谁一口, 说不定,唐治和安载道鹬蚌相争,最终都要被装进他裴甘丹的鱼篓。 九凤大神在上,保佑我吧! 裴甘丹默默地祈祷了一句,也拨马转向自己的阵营。 第194章 莫如,我来一试 唐治英年早逝,天地似乎也为之作悲。 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很快,更大的雪也就要来了。 雪,就像是一个讯号。 裴甘丹在帐下,伸出手掌,看着一片晶莹的雪花飞入掌心,消失不见,轻轻地吁了口气。 下雪了,他不能在朔北耽搁太久。 鸡冠岭一战,只是小胜,这个战果,对不起他兴师动众地此番远来。 他必须尽快回师了,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场大胜。 所以…… 裴甘丹霍然转身:“拔营,今晚,夜袭安载道!” …… 安载道败了! 安载道很有默契地败了。 败军一路南下,逃往卢龙。 安载道对裴甘丹当然也不敢完全相信,所以集中了大批的车辆辎重队押在后阵。 但车上并未装载粮草辎重,而是关键时刻,要用这些车子组成临时阵地,防止裴甘丹真的痛下杀手。 他的骑兵,则护在左右两翼,既可以掩护大军的撤退,防止来自两翼的袭击,也可以在结阵时,防止阵地尚未组建完成,便被对方冲阵而入。 不过,裴甘丹很守信,他只是虚张声势地缀着,并没有趁机真的掩杀。 安载道的大军撤到卢龙城下时,已是次日午后。 大军就在城下扎营。 得知安太尉兵败,退守卢龙,对城中百姓而言,这消息真是雪上加霜了。 卢龙刺史何雨龙与礼部尚书谢飞平出城探望,并带来城中富绅捐献的犒赏物资。 “太尉,陛下驾崩了,鬼方又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惶,如今,唯有太尉出面主持大局啦!” 谢飞平和何雨龙都是一身缟素,为君父戴孝的模样。 安载道一边将一条白带子系在腰间,一边叹息一声,道:“幸赖,陛下留了后,我大炎,经此一劫,将来,必定一片坦途。两位都是我大炎重臣,还望能与老夫一起,辅佐幼主,建功立业。” 谢飞平道:“太尉所言甚是,下官自然听从。现如今,城中已然是群龙无首,太尉您位高权重,声威赫赫,又是陛下的岳父,还请太尉速速入城,主持大局。” 安载道目光一闪,道:“程鹏、裴佳龙、开健,为何不来见老夫?” 谢飞平忙道:“三位将军如今固守城池,还要维护城中治安和‘行在’的安全……” 安载道盯着的却是何雨龙。 何雨龙忙陪笑道:“是,谢尚书说的对,三位将军,此时岂敢擅离职守。” 何雨龙说着,心里便有点发虚。 他的家人,都被控制了,又怎敢对安载道说实话。 卢龙的几位将领,早在皇帝病危,回返卢龙的当天夜里,便被谢家暴起发难,一一控制起来了。 现在的卢龙,是唐治的卢龙,就等着安载道入城呢。 “这样啊,老夫很是理解。” 安载道点了点头:“如今,鬼方大军相隔十里,就在老夫的对面扎营。老夫又岂敢轻离帅帐……” 谢飞平道:“眼看着下雪了,天也冷了,太尉可以拥军入城,加强城防的同时,也方便太尉主持大局……” 安载道打断了谢飞平的话,淡淡地道:“卢龙城中,哪里放得下这么多的军队?尤其是老夫的骑兵,到了城中,全无用武之地。 就在此处,背倚城墙,老夫便可以无后顾之忧了,可放心与鬼方一战。你们也不必担心,大雪一下,鬼方人不会在此逗留太久,等他们一退,老夫便进城。” 不管何雨龙和谢飞平如何相劝,安载道软硬不吃,就是不肯进城。 程鹏、裴佳龙、开健,这是他在卢龙的三位守将,可是,他们居然没有出城请见。 不但他们没有露面,就连唐志东也没出来。 这四位大将的家眷都在朔州,由安家控制着,所以最是可靠。 不见这四人,安载道虽然此前早已认定唐治已经死了,甚至现在依旧这么认为,但是却怀疑卢龙城中发生了意外。 比如,谢家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因此,老奸巨滑的安载道,只是稳稳地待在他的军营里,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出城来找我,不就是多走几步路的事么?需要我必须进城? 谢飞平与何雨龙无奈,只好返回了城中。 …… “唐志东、开健、程鹏、裴佳龙,靠不住!一旦他们到了安载道的军中,难保不会吐露实情,我们的计划,也就彻底暴露了!” “皇帝行在”,已经驾崩的唐治,正活蹦乱跳地开着御前紧急会议。 这次会议,不但此前就知道他是诈死的人参加了,像谢飞鹏这种不知道的将领也参加了,此刻,他们脸上的惊讶还没完全消褪呢。 “所以,不能放他们出城!” 谢小谢道:“我们本打算,在城中设伏,诱安载道入城,将其劫杀,再公布其罪,以卢龙城中守军,和南荣女王的兵马,两面夹击,迫其本部兵马投降,以最小的损失,彻底换了朔北的天!” 唐治道:“这是我们最好的打算。不过,当然不可能事事皆如我愿。 但是,我们的第二计划,本来是安载道不入城,我们则以城中官员,主动前去拜访。 然后暴起杀人,夺其中军,复以城中守军和女王的飞骑武力震慑,收其兵马。可是……” 唐治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个计划中,没有把裴甘丹算进去。” 贺兰娆娆苦笑道:“谁能想到,安载道居然主动引狼入室,把裴甘丹的大军引到卢龙城下呢?” 唐治道:“是的,我们原本的打算中,裴甘丹追来,应该有一个时间。我们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谁料他们竟沆瀣一气了。” 时间差这个词儿,唐治已经解释过了,贺兰娆娆等人觉得很贴切。 谢盛元冷静地道:“安载道不是易与之辈,本来,北朔王、北地士族,和他安载道三足鼎立,达成了一个平衡。 如今,北朔王一脉废了,安载道的野心也更大了,他这是想借鬼方人的刀,铲除我谢家,从而将朔北五州的一切,全部掌控在他的手中。” “我们在算计他,他也在算计我们,这很正常。难的是,眼下的困局,如何解决!” 唐治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大地图前,仔细看了一阵,又摇了摇头:“裴甘凡,必须打这一仗,而且必须捞到好处,他才甘心,可是,打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现在,他在观望,如果能咬安载道一口,他就咬安载道一口。如果有机会咬我一口,他也不会犹豫的。 我们现在的情况,很难。要对付安载道的同时,还必须考虑到鬼方人可能的反应……” 徐伯夷道:“鬼方人不会捱太久的,如果先耗着,等鬼方捱不住,先退了兵呢?那么,我们就不必分散力量,同时应对这两只恶狼了。” 唐治摇了摇头:“裴甘丹一旦退了,开健他们仍旧不出城见安载道,安载道那老狐狸,疑心只会更重,没机会下手的。” 贺兰娆娆黛眉微蹙,道:“丘神机那边,已经配合我们的计划出兵了,如果我们这边迟迟没有结果,那边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起来。” 唐治道:“不错,胜败,只是一刹那的事儿,一个变化,我们可能就是大胜。一个疏忽,我们可能就是大败。” “欲行大事,哪有不死人的,想着以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成功,有这个机会,当然好。可既然没有,那就决死一战吧!” 贺兰娆娆毅然道:“你这几个月新练的兵,加上我们已经控制的卢龙守军,还有谢家抽调的团练精锐,合起来的力量已然不容小觑。 我们背倚坚城,如果攻击失败,大不了退守坚城,谅他安载道也奈何不了我们。有了退路,还怕甚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打吧!” 谢盛元思忖片刻,颔首道:“裴采女所言有理。陛下,可早做决定了。” 唐治沉思片刻,毅然道:“只能如此了!只是,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失败,我们退守坚城,而安载道则与我们彻底决裂,他带的粮草不足,必会退返朔州。 那样的话,有安载道这根定海神针在,朔州那边也不会乱,丘神机的计划只怕也未必能成功,他也得退。 朔北五州,将形成分别以朔州和卢龙为首的两股分裂力量……” 事情其实并未脱离唐治等人所推敲的预案,只不过,预案中最好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所以,本来斩首行动可以解决的事,就要大费周章了。 安载道一时半晌儿的,就不可能授首,要平定朔北之乱,还是需要付出重大代价。 不过,这已比朔北内部铁板一块要好,仍旧比唐治介入之前,可以提前一段时间解决朔北之乱。 只要提前一天,节省的都是大量的人力物力,乃至众多人的生命。 所以,唐治并不懂。 贺兰娆娆道:“朔北分裂,对朝廷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局面。安载道实力大损,这朔北还能再守多久呢?” 唐治点点头:“所以,我们得思量一下,如何让鬼方这根搅屎棍,彻底与安载道决裂。 不然,安载道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与鬼方勾结,为此不惜付出重大代价。 那时他山穷水尽,干脆投降鬼方,都有可能。 如果鬼方介入进来,则朔北局势不但没有解决,反而要更复杂了。” 谢小谢苦笑道:“陛下所虑甚是,只是,要让安载道和鬼方结下不解之仇,这太难了。 除非,裴甘丹杀了安如意,那样,安载道才会疯,不管不顾地只想报仇。” 唐治捏着下巴,沉吟地道:“也不是不可以……,那,咱们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才能让裴甘丹,杀了安如意……”23sk. “不如,让我来试试啊……” 一身缟素,俏丽得宛如一朵白莲花的安青子,从人群后面冉冉站起。 “我是他的女儿,我的话,他应该更信任一些,也许,我能把他,诳进城来呢!” 安青子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去。 就像……练了“睡梦罗汉拳”的苏乞儿,一步步走向丐帮选帮主的擂台。 第195章 爽快,大碗喝茶 众人都看向了安青子。 他们刚刚知道就连皇后都是站在他们一边的时候,的确是又意外,又振奋的。 安载道倒行逆施,就连他的女儿都想他死,可见天道人心所在。 要知道,哪怕他有再多的不是,他也是父亲。 在孝道至上的理念下,忤逆是大逆不道的,更不要说是弑父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安青子这个时候会站出来。 安青子是听到他们的打算后心中着急,才挺身而出的。 按照他们现在这个预案,安载道也许会失去他往日的风光。 但是,恐怕一时半晌儿的,很难要他的命。 甚至,一旦他走投无路,率部去投裴甘丹,裴甘丹为了“马骨效应”,也许会收他的兵权,却会让他荣华富贵、得以善终。 一直以来,安青子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为母亲报仇,那也就算了。 可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怎么舍得就此放弃。 “我去!他还不知道我站在你们一边,也许,我可以打消他的疑虑,让他进城。” 郭绪之一拍大腿,道:“着哇,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谢尚书诳不来他,他女儿,他总该信的吧?哈哈哈,这真是天作之合。” 唐治沉吟起来。 安青子道:“他现在只是心生疑窦,有我出面,很可能成功。如果失败,我也能全身而返。最最不好的情况下,也没有性命之忧,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唐治被这番话说服了,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城里的伏兵依旧。一旦安载道中计入城,青子,你立即策马向前,冲入内城。我们会从翁城两端放下千斤石,来个瓮中捉鳖!” “好!事不宜迟,我准备一下,马上去城外军营。如果他能中计,那么入城时正是黄昏,便于行动!” …… “青子来了?” 安载道有些意外,虽说青子是他的女儿,可是皇帝新丧,后宫之主不易脱身的。 安载道急忙亲率部将,去大营外,将皇后的鸾仗接进了大营。 安载道虽然“弄死了”唐治,却并不想抛弃“大炎”这块招牌。 所以,依旧是做足了样子,见了女儿,先行君臣之礼,然后才叙父女之情。 安青子依旧是一身缟素,在安载道和众将领的陪同下,众星捧月一般,走进了中军大帐。 远处,几口大锅烹着肉,沸汤中肉香四溢。 一群城里派来犒赏三军的民役正在忙碌着。 刚刚宰杀的猪羊,大锅烹煮,夏天晾晒的干菜往锅里一扔,吸去过多的油腻,香气扑鼻。 只是那肉还没炖熟,朔北军士兵也只能干咽唾沫。 里边一个蜡黄脸色,眉目却很清秀的少年,蹲身往灶下塞了几根木柴,抬头往中军大帐这边张望起来。 这边正迎皇后,所以他伫足观看也不足为奇。 那些官兵看在大锅炖肉的份儿上,却也无人过来喝止。 “那是谁,安青子来探望其父了?” 蜡黄脸儿的少年低声道。 旁边有人也低声道:“是她,父亲亲自带兵到了城下,做女儿的,虽是皇后之尊,前来拜望,也是应有之义。” 蜡黄脸儿的少年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他娘的,安载道这老东西太警惕了,我们虽然成功地混进了他的军营,却接近不了啊。” 旁边那人道:“宗主万万不可冒险,一旦正面冲突,大军之中,我们是逃不出去的。” “我知道!”孟姜白了那部下一眼,有机会的话,她不介意帮唐治立一大功,既然谢老太爷做了长远的“投资”,而且她也同意了。 但是让她去为唐治冒生命之险,那当然不可能。 “再看看吧!”孟姜叹了口气:“到晚上还没机会的吧,我们就收拾东西回去!” 身边人抱着一筐干菜走开了,孟姜蹲下,哼着小曲儿,继续往灶坑里填着柴。 …… 大帐中,皇后理所当然坐了上座,就连她的父亲安载道,也得敬陪于下。 安青子淡淡地把皇帝垂危归来,不久一命呜呼的事,对众将领又说了一遍,等于是官方盖章做了印证。 她的脸上不见什么悲戚之色,众将微有诧异。不过安载道却觉得女儿这个反应很正常,这个女儿,一向寡淡,对他这个父亲,也向来是不冷不热的。 她和唐治根本没有感情,甚至就是她下毒害死了唐治,怎么可能悲伤? 不过,如果她能装一装,那就完美了。 安载道暗暗摇了摇头,这个女儿,还是年纪轻,没城府啊! 安青子平淡地接受了众将虚情假意的安慰,便转向安载道,有些抱怨地道:“父亲大人已经到了卢龙,缘何不进城呢?卢龙官吏,各怀心思,就连何刺史、唐志东将军,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谢家更是控制了行在,幸好里边的还是咱们的人,女儿也是不放心,才留下行云在那儿主持大局,依女儿看,谢家是想弄出一份对他们有利的遗诏来。” 安载道问道:“皇帝大行前,没来得及立遗诏么?” 安青子苦笑一声,道:“他回来时,就半醒不醒的,哪儿还有精力立遗诏。” 安载道抚着胡须沉吟起来。 安青子道:“父亲大人,如今只有你能为女儿撑腰了,如果你不去主持大局,我怕谢家炮制一份先帝遗诏出来,到时候再想推翻,也不容易了。” “女儿不必担心,为父自有主意!” 安载道笑的很阴险,今晚,他就打算献城了。 开健他们没有出城见他,他已经起了疑心。 今晚,他会派一员悍将,领百十人,进城去见这几位守城将军。 说是见,却是进城后立即控制城门。 没办法与这几位将军见面,原来的佯败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了。 那就强行夺城,到时候,把城门守军全杀光,谁又知道是他夺的城门, 裴甘丹那边已经同意了他的计划,他这边城门一控制,那边马上冲城。 谢家?谢家就算来得及拟一份遗诏,还有命去享用这份遗诏的福利么? “女儿,为父不是不想进城啊。” 安载道叹了口气,道:“只是,恰因为父身份特殊,得避嫌。如果为父进了城,不管如何安排皇帝的后事,如何服天下之众? 不过,你放心,为父陈兵于卢龙城下,那谢家,也就不敢做的太过份的。” “也好!” 安青子见劝不动安载道,便柔柔地答应一声,又看向众将领。 “各位将军,追随家父多年,俱是我朔北猛将,保家守土,硕功累累。 今,国家危难之际,本宫在‘行在’里,更是受到心怀不轨者的逼迫。 全赖父亲大人和诸位将军上下一心,齐齐用命,才使得局面得以稳定,青子在此,谢谢大家了。” 安青子说罢,起身,双手环拱,大袖垂垂,向众人肃然一揖。 众将军包括安载道忙也一起起身,抱拳还礼:“这是臣等应尽的本份,皇后万勿行此大礼,折杀末将了!” 安载道行着礼,心中暗赞,这一手做的还不错,人心,终究是要靠笼络的。 安青子行礼已毕,微笑道:“如今是在军中,且本宫已经有了身孕,不宜饮酒。今,就以茶待酒,谢过诸位将军!” 说罢,安青子提起案上茶壶,姗姗地走下去,逐一为众人斟茶。 安载道倒是坦然,毕竟是女儿为他斟茶,其他众将却不免受宠若惊。 有那杯中有茶的,急忙一口喝干,双手捧杯,毕恭毕敬。 安青子走了一圈儿,为帐中诸位将领斟了茶,回来将余茶一倒,堪堪地为自己倒了大半杯,茶水便已尽了。 安青子举起杯来,微笑道:“诸位将军,请!” 说罢,单手擎杯,将大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安载道持杯站定,见女儿已经喝了敬茶,便双手捧杯,向女儿拱了拱,然后也是一饮而尽。 安载道饮了这杯茶,众将领这才纷纷举杯,将茶饮尽。 眼见众人都喝了茶,安青子嫣然一笑,忽然道:“来人,将帐前大旗,摘下来!” 安载道愕然道:“皇后这是为何?” 安青子道:“本宫要亲笔题‘护国’二字于大旗之上,以震慑城中宵小!” 安载道一听,很满意,抚须颔首,道:“还不快去!” 帐下两名校尉急忙抱拳退下,急急去降大旗去了。 安青子缓缓坐回座位,垂眸看着侍婢上来,换了一壶新茶,又为她斟满了一杯,便伸出兰花般的素手,仍是单手持杯,将杯微微转了半圈,似在端详。 然后,又是一口饮尽。 然后,她环顾帐中众人,微笑道:“青子是在今年诞辰那天,跟一个人,学会了这样喝酒,虽不斯文,确实爽快!” 茶还很热,这样一口干了,烫得她眼中都溢出了泪光。???.23sk. 但安青子却在笑:“我发现,这样喝茶,也爽快的很呢!” 第196章 诸君,白日飞升 安载道总觉得今天的女儿有些不太一样,不过,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许,是骤然死了丈夫,加上年纪轻轻便要做了太后的缘故? 有可能,那毕竟是她男人,再没感情,却死在她的手上,心态总会受到些影响的。 “安”字大旗被降下来了,由两个兵士捧进了帅帐。 “先放在一边儿吧,本宫一会儿再写。” 安青子瞟了那旗一眼,淡淡地道。 城墙上,小路抻着脖子,眺望着安载道的大营。 他是一个刚刚成了阉人不久的小宦官,还是个半大孩子。 安载道要成立朔州行宫的时候,从自己的王府抽调了一些太监入宫。 但王府的太监毕竟有数,所以,又招募了一批。 小路家里六个孩子,他排老五,家境穷困,饿的实在受不了,把心一横,把牙一咬,就去了净事房,很光棍地一趟。 然后,他就没有光棍了。 和他一起净身的,有四十五个贫民家的孩子,术后感染而死的有十五个。他是幸存下来的人之一。 少了烦恼根,换来的是一家人能过几年好日子,而他也从此有了饱饭吃。 如果他以后能在宫里混出个名堂来,那家里就可以一直有饭吃了。 所以,小路在宫里很勤快。 尽管他很勤快,嘴巴也很甜,可毕竟才入宫,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负责洒扫干粗活的小太监。 但是,今天皇后娘娘居然重用他了。 宫里办丧事,他挂白灯笼的时候摔了一跤,正一瘸一拐地走着,就被皇后娘娘看见了。 皇后娘娘把他召到寝宫,和颜悦色地问了他的名字,然后交代给他一个任务: 娘娘让他在城头上看着,一旦安载道的大营降下了大旗,就让他马上去城门楼见徐长史,把一封信呈上去。 小路很听话,所以一直站在这儿看着,生怕看漏了,看得眼睛都酸了。 忽然,他看见安载道的大营降下了帅旗。 小路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确实降下了大旗。 于是,他摸摸怀里的信,撒腿就往城门楼跑去。 …… 安青子已经基本上掌控了“行宫”的宫女和一部分太监。 但是,她把传讯的事儿,交给了一个此前与她全无关联的地位很低的小太监。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毫不怀疑,或者说即便有怀疑,也不敢跟任何人讲,只会乖乖地按她的吩咐办事。 这样,她的计划,才不会提前暴露,从而被人阻止。 此刻,坐镇城楼之内的唐治,应该要收到自己的消息了吧? 安青子想着,轻笑了一声。 这个唐治,她真是看走了眼。 一开始,以为他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山里来的蠢小子。 没想到……,居然颇有心机。 不过,他的力量终是有限,这个仇,终究还是靠着她自己的谋划,靠她自己一力完成了,而唐治,算是帮她创造了条件。 母亲被打的惨不忍睹,可是咽气之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用眼神哀求地警告她,千万不要触怒那个暴君似的父亲。 她当时没有流泪,但她当时就发誓,定报此仇。 可惜,她一直没有机会。渐渐的,她更是发现了自己的无力,便只能寄情诗词,麻醉自己。 可现在,她终于有了机会,并且成功了。 唐治给了她机会,空空儿给了她勇气,她做成了这件事,也等于是帮助唐治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麻烦。 她还用她的死,解决了唐治很快将要面对的另一个大麻烦:“叛臣之女”、“伪朝皇后”,你该如何处置她? 如今,就用这满帐将领的命,回报他给自己的机会吧。 只是遗憾,临死之前,也不能再见那人一眼。 她是一只笼中雀,也不知那只天上的雄鹰,以后会不会偶尔再记起她这个人。 希望,如果有来世,我能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女! 到那时,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 便是那一缕红线,也能由我自己,去选择我喜欢的人,系在我喜欢的人身上…… …… 焦将军喝茶忽然呛住了,他不想在皇后和安太尉面前失礼,所以拼命地忍着咳嗽的感觉,脸庞胀得通红。 旁边一位将军一扭头,诧异道:“焦将军,你怎么了?” 焦将军向他勉强一笑:“我……噗……” 一口血雾,随着他一开口,便喷了出去。 那位将军被喷了一脸的血点子,瞠目看着焦将军。 焦将军也是大骇,伸手抹了一下嘴角,刚想说话,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这一回那位将军有了提防,猛地跳了起来。 但他刚刚跳开,便也忍不住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地流出。 他的眼前一黑,站立不住,一跤摔在了地上。 “大家不要过去!” 一位将军急忙张开双臂,阻止众人靠近。 他脸色凝重地道:“焦将军似乎染了什么疫病,裘将军被他喷了一脸血,也染上……” 刚说到这里,他就“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安载道脸色大变,霍然扭头看向安青子。 安青子一身缟素,坐在主位上,正在轻轻地笑。 “不要挣扎了,安如意说过,中毒之后,动作越大,死的越快。咱们马上就要黄泉路上同行的人,不如一起说说话儿呀?” 安载道不敢置信,一脸惊怒地道:“青子,你……你给为父下毒?” 安青子懒洋洋地坐着,语气凉凉地道:“我给唐治,吃了两个多月的八味地黄丸呢,这才练出一手快速投毒的本领,女儿是不是挺聪明的,学什么都快?” “你说什么?你你……你这忤逆不孝之女,为了唐治,竟然毒杀你的生身父亲!” “我是为了我娘!” 安青子暴怒,拍案而起。 这一激动,她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 可她双手撑着面前的几案,却是愤怒的全身发抖。 泪光,瞬间朦胧了她的双眼:“我是为了,被你活活打死的亲娘啊!” 安青子泪水滚滚:“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她被你一鞭子抽破了一颗眼球,还在努力地张大另一只眼睛看着我。 她在求我,求我别哭,求我别阻拦你,求我别触怒你,以免连我也被你活活打死……” 安青子浑身发抖,嘴角流着血,却是全然不顾:“从那时候起,我就想你死,醒着想,做梦也想,天可怜见,今天,终于叫我了结了平生夙愿!” 满帐的将军,都听到了他们父女的这番对话。 一位将军挣扎着往帐外跑,变了音地呐喊:“快,快去传军中郎中,快,我们中……噗……” 这位将军眼前一黑,仰面便倒。 帐下自有侍候的校尉,帐中这场惊变,他们全都看在眼中。 他们是没资格吃皇后娘娘敬的茶的,这时眼见帐中诸位将军人人吐血,只吓得魂都飞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 他们身为军士,都是见过死人的,本不至于如此惊慌。 可是,那些平素里威风八面的将军们,全都在吐血,不是一个,而是全部,包括他们只能仰望、只能敬畏的安太尉。 这……太惊悚、太吓人了。 那喷出的血雾,在他们眼中,就像真的是立即毙命的瘟疫似的,他们只想逃出这可怕的中军大帐。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快传郎中!” “快喊郎中来,将军们全都中毒啦!” “皇后娘娘杀了太尉,杀了诸位将军……” 一个个帐下校尉,用着似哭似泣的叫喊声,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掉了魂儿似的四处乱跳。 蜡黄脸小伙儿孟姜,双手捧着一块大棒骨,正背对着人,跟一只小仓鼠似的啃呀啃的,忽地愕然扬起了脸儿来,看向中军大帐。 “将军们全都中毒了,还有这种好事儿?” 忽然间,她觉得手中酱好的大棒骨都不香了。 她不想吃肉了,她想吃瓜。 卢龙城城门大开,铁骑滚滚而出。 徐伯夷、谢盛元、谢飞鹏……全都劝唐治谨慎。 他们一直在算计安载道,安载道也一直在算计他们。 可是,焉知安载道不是棋高一招,他的女儿安青子,才是隐藏到现在的“间中间?” 她用自己的命,去换安载道的命?总觉得不靠谱呢。 但是,唐治选择相信。 看完那封信,唐治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喝令出兵。 然后,他一马当先,便率先冲出了城。23sk. 郭绪之和袁成举二话不说,举着他们的独臂铜人和鸳鸯钺,舞舞喳喳地就跟在了后面。 徐伯夷、谢飞鹏等人跺了跺脚,便也只好跟着冲了出去。 铁骑滚滚,蹄声如雷,直扑安载道的中军大营! 唐治一手持骑盾,一手握长枪,冲在这箭簇似的队伍最前面。 人如虎,马如龙! 第197章 及时,裴家哥哥 “报~~~,卢龙城中突然杀出一支军马,如今已经与安载道的军队发生了激战!” 斥候快马传报,人还没下马,便急急喊出了这个消息。 裴甘丹冷笑,唐治果然没有死。 否则,卢龙城中岂有人做主,可以主动攻击安载道? 不过,他主动发起攻击,说明安载道那狐狸,任他用了什么办法,也是不肯进城的,唐治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的大军就陈列于此,唐治又不瞎,一定看得到,可他依然对安载道用兵了,这说明,他有防范我的后手。 想到这里,裴甘丹微微一笑,道:“不必理会他,我们且坐山观虎斗!” 南无吉万马是不太认可这个应对的,我们都是骑兵,只要后阵稳固,便出一军,趁乱来个浑水摸鱼,有何不可? 不过,自从上次被裴甘丹恩威并施地一通调教,如今的南无吉万马,是绝对不敢与他公开唱反调的。 半个时辰之后,又是飞骑来报。 “报~~~,安载道的大营似乎没有将领主持有效的抵抗,三军一团混乱,卢龙城中的大军,已经攻破了安载道的大营,直取中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唐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攻破了安载道的大营? 难不成…… 裴甘丹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儿,别是安老贼表面与我合作,暗地里却与唐治合谋,实则要赚的是我? 他们在故意做戏,想引我上钩? 裴甘丹马上问道:“安如意何在?” 旁边一人答道:“安如意在他帐中,并不外出。” 裴甘丹道:“再多派几个人,看紧了他,切莫让他趁隙逃走!” 那位将领答应一声,急急出去安排了。 裴甘丹在帐中踱了几步,吩咐道:“全军戒备,防止有人冲营。” 南无吉万马心中茫然,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该迅速集结三军打过去么? 说不定运气好,直接把唐治跟安载道一锅儿端了,我们反而要如临大敌地采取防守态势? …… 安载道及其军中所有重要将领,全员中毒,其中激动恐惧,胡乱跑到的,更是变成了血之喷壶,也太吓人了些。 帐下校尉出去乱喊乱叫,急着找郎中来救人,帐中只剩下了一群眼前发黑、身体酥软的将领。 安载道惨笑:“没想到,没想到,老夫英雄一世,竟然……竟然是这般死法。早知你是这样的祸害,你一出生,老夫就该拧断你的脖子,喂狗吃!” “你现在,也可以这么做!一具皮囊而已!” 安青子笑得很开心。 她心中平静,也没有剧烈的动作,而且那一壶茶,她只喝了大半杯,药力发作比起其他人慢了些,口齿倒还清晰。 只是,她的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发黑,安载道近在咫尺,看起来也是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了。 “人,终有一死,可老夫竟然在这个时候,被你暗算!” 安载道咬牙切齿地站起来,缓缓拔出了肋下的佩刀。 “我只恨,明明朔北,就要全部掌握在我手中!” “我只恨,我不能一统天下,称帝为祖!” “我只恨,当初没有把你这小贱种,和你那卑贱的母亲一并打死!” 安载道咬着牙,嘴角淌着血,一步步走向安青子。 “就算你也要死了,老夫……也要亲手砍死你,方消心头之恨。” 安青子看着他来,却没有躲。 她甚至没有看慢慢举起刀来,一步步走近的安载道。 她怅然看着空荡荡的大帐门口,幽幽地道:“你恨,我何尝不恨?” “我只恨,生在了你的安家!” “我只恨,眼瞎识错了唐停鹤那个贱人,错付了情意!” “我只恨,马上就要死去,却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安青子凄然含笑,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安载道走到了她身边,高高地举起了刀,对准了她优雅如天鹅般美好的细颈。 “砰!” 安载道只觉额头一痛,本来就站立不稳的他,一个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安载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物事。 这东西打中了他的额头,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 不过,胡乱闪动的金星中,他还是努力看清了那件“暗器”。 是一根……猪棒骨啊! 我,安载道,朔北五州节度使,北地第一枭雄,被一根没啃干净的猪棒骨给打死了? 不!这是暗器,是暗器!一定是暗器! 安载道双腿摊开,坐在地上,瞪着那根没啃干净的猪棒骨,咽了气! 帐口,缓缓地走进一个人来,身穿劲衣,头戴一顶“浅露。” 安青子本来已经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流逝的飞快, 她现在只想阖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忽而清晰了一下的双眼,突然看见了一道人影儿。 是幻觉吗? 安青子不觉得他会出现在这里,却还是惊喜地叫了出来:“空空儿?” 孟姜一路走进大帐,嘴里发出喂小鸡儿似的声音。啧啧啧啧啧啧……,看吧,这就是得罪我们女人的下场! “空空儿,是你吗?” 安青子吃力地抬起手,拭去唇边的血迹,哪怕是要死了,她也不想被空空儿看到她丑的样子。 “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安青子笑的很甜,她努力坐直了,不让自己萎顿的样子落在他的眼中。 孟姜站住了,歪着头看了看安青子。 “你认识空空儿?”她用的是自己的原声。 “你……不是空空儿?”安青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也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安青子自嘲地一笑:“他又不是神仙。” 安青子的眼睛,不甘地合上了,身子软软地倒向一边。 “诶,这个安青子似乎喜欢唐治呢?” 孟姜蹲下身,抓住安青子的皓腕号了号脉,“浅露”下好看的眉微微地皱了皱。 “这是生怕毒不死这么多人吗?你下的毒,都能毒死一匹骏马了!” …… “报~~,卢龙城中兵马,已经杀进了安载道的中军,安载道军中大乱。 外围已经出现了一些溃兵,那些溃兵正在四散逃亡,安载道的大营似乎也约束不了他们了。 安载道的中军还在大战,外围似乎有一些军营在集结人马,想要杀去中军!” 裴甘丹终于发现不对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快,赶紧抓些安载道的溃兵,多抓几个,我要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二胡分别领着一支骑兵,从卢龙城的南门绕出来,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裴甘丹军营的北面,再撒着欢儿地向裴甘丹的大营方向疾驰。 眼见唐治领人冲出城去,徐伯夷不得不随之出城。 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他嘱咐二胡,各领少量骑兵,分别打着燕赤霞和南荣女王的旗号,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了裴甘丹大营的后方,佯作奔袭而来。 纵然唐治的判断是对的,可是有裴甘丹这匹饿狼在旁边,也是非常危险的。 他希望用这样的故布疑阵,牵制住裴甘丹,让他作壁上观。 这样,等唐治真正控制了安载道的军队,裴甘丹再反应过来,便也迟了。 裴甘丹终于弄明白安载道的大营发生了什么事了,懊恼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裴甘丹的心。 可以一举把唐治和安载道双方一举歼灭的机会啊! 裴甘丹一咬牙,正欲下令,全军出击,趁唐治立足未稳,奇袭安载道的大营。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这时却又有斥候来报,有两路骑兵,从北面分两路飞驰而来。 斥候远远看见飞驰的骑兵队伍,便已派人回马飞报了,只看清了那两支队伍的旗号。 他们自然没时间详细统计一共通过了多少人马,这都是骑兵啊,等他们统计清楚了还有个毛用,人家都杀到裴甘丹的大营了。 徐伯夷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 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通知南荣女王那边的,就算通知到了,也来不了那么快,只有故布疑阵。 裴甘丹听说燕赤霞和南荣女王两路大军自后袭来,一时也搞不清他们是分别驰援安载道和唐治的,还是俱都是唐治的人马。 但不管如何,肯定是针对他来的。 南无吉万马忍不住抢在裴甘丹下决定之前,向他进言道:“王子,事发突然,我们此时进攻安载道的大营,怕是来不及了。 还是摆开阵仗,应对远道而来的燕赤霞和南荣女王吧。我们以逸待劳,说不定可以把他们吃掉!” 裴甘丹在帐中急步往返,走了四五个来回,忽地站住,望向帐外。 雪,又开始下了。 刚刚开始下,但是雪花很大,也很密。 看来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裴甘丹目中掠过一丝寒光,冷冷地道:“凛冬将至,我们在这儿,还能捱多久? 燕赤霞、南荣女王,不过是小角色,就算把他们吞了,对得起本王子的兴师远征?” 南无吉万马一怔,道:“那王子的意思是……” 裴甘丹一字一句地道:“马上集结全军,不管身后来犯之敌,全力攻打安载道的大营。” 裴甘丹目中寒光隐隐:“切记,不要恋战!我们凿穿而过,然后马不停蹄,返回大漠!” 你破了安载道的大营? 我也破了安载道的大营。 究竟谁先破的,究竟是靠谁才破的,你有你的证据,我有说的说法。 朔北的“太上皇”安载道,必须是我杀死的。 弄好了,你这装死的唐治,也会被我干掉! 裴甘丹必须抢这份功,狞笑着下达了最终的决定。 唐治冲进了安载道的中军大营,但是与此同时,一些中级军官在终于确认了他们的将官已经毙命之后,也匆匆组织起了一些人马,准备杀向中军。 他们虽然已经无法组织起统一的指挥与行动,但是论兵力,匆匆组织起来的这些人马,仍然比杀进中军的唐治这支奇军要多。 蚁多咬死象! 可是,偏偏这时候,“及时雨”裴甘丹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第198章 这厢,同时动手 唐治病危,从无定驿急返卢龙城的那一天,一队快马便先行一步离开了无定驿,向着冀州方向,笔直地穿插了过去。 重新集结了大军的丘神机,此时已再度兵临冀州城下。 这一次,他稳扎稳扎,步步为营,安载贤已经很难重施故技,在丘神机的后勤辎重上下功夫。 不过,安载贤并不惧,凛冬将至,到时候对城外的人来说,尤其难过。 他倒想看看,丘神机就算治军再严,到时候又如何在城外立足。 他将再次打败丘神机,成就不世名将。 为此,安载贤一边守城,一边开始做出部署,准备追击的部署。 他将在丘神机捱不住寒冬,主动退兵的那一刻,发起大反攻。 为此,他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包括派出多支小股部队,穿插到丘神机后方。 等丘神机退兵的时候,这些负责游击的队伍,就是拖住丘神机的利器。 然而,这一天,丘神机等来了唐治从无定驿派来的信使,唐治的信后面还附了贺兰娆娆的一封信。 看罢来信,丘神机仰天大笑三声,一条条将令,立即吩咐了下去。 他将营寨,全部留在外地。 每日埋锅造饭的炊烟、每晚燃起的篝火,要求不得减少半点。 留守营地的一支偏军,每日仍要攻城。 同时,斥候多派出一倍,以防安载贤窥得营中真实情形。 随后,他亲率主力大军,连夜离开了营地,绕过冀州城,穿过豫州,直扑朔州。 为了确保机动速度,除了少量留在军营中惑敌的马匹,其他所有的战马都被他带出来了。 他带的全是骑兵,而且是一人双马。 他宁可减少了一半兵力,也要保障一人双马,只为抢一个速度。 只为即便沿途有安载道的人发现,报信儿的速度,甚至还没有他的人马行军更快。 他这支一万五千人的精骑,事先带足了粮草,绝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多做停留,马疲了便换马,昼夜行军,直趋朔州。 这是行险,一旦失败,或安载道有备,这一万五千人可能就离不开北地了。 但是对丘神机来说,这次若再败了,他本也不打算再活着回来了,没那个脸!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罢! 可是,安载道去了卢龙,带走了大批精锐。 朔北军的另外一支主力精锐,正龟缩在冀州城里,此刻正是朔州城内部空虚的时候。 赶到离朔州只剩下半日脚程的时候,丘神机才命令,人除甲、马卸鞍,林中休息。 所带的马料、食物已经不多了,省着用的话,最多还能撑两天。 但是丘神机吩咐,全都用了,人要吃饱,马要喂足。 这一战如果失败,他就打算葬身于此了,还要留粮食做什么? 这边林中大军歇息,那边他已派人,去与朔州城中联系了。 其实,如果唐治那边成功地除掉安载道,消息传到朔州,人心大乱的时候,是丘神机最好的突袭机会。 但是,就现在这年头的通讯条件,怎么可能做到这样的配合! 天愈加地冷了,就是谢家的飞鸽传书,都不像从前那么管用,想利用好这个时机,简直是难如登天。 如果强行想要做到最完美,就只怕消息传递出现迟滞,这边想发动攻击时,安家新的当家人已经确立,那就彻底错失了机会。 所以,两边虽然是配合行动,及至到了朔州城下,却是朔州这边自行其是,不能等唐治那边成功与否的消息了。 如果唐治成功,那么丘神机偷袭成功后,只要固守朔州城两到三天,安载道被杀或被抓的消息就会传来,那时安载道的余部也就军心涣散,不堪一战了。 朔州城里,丘神机的人,与谢家、颜家、黄家等几个士族人家的人悄悄见了面。 “各位好啊,看这天儿阴的,今晚怕是有大雪呢!”一见面,毕开旭便笑咪咪地道。 “见过毕中官。”一见来人,众人便长揖行礼,齐刷刷弯了一片。 “免礼免礼,诸君不必客气,咱家一个无根之人,可当不起各位这样的大礼。” 毕开旭笑咪咪地向众人拱拱手,问道:“丘大将军的人马,距这朔州城,只有半日脚程了,咱们这边儿,可准备好了?” 其中一人上前道:“情况略有变化,安如山十分谨慎,不但频频夜间巡城,而且近两日突然又对留守朔州城的将领,频频进行调动。 南门的两名守将之一,本来是被我们买通了的,结果昨日被调去驻守内城了,南城新换上来的两位将领,没有咱们的人。” 毕开旭微微一皱眉。 不过那人马上又道:“不过,守南城的有一位校尉,和我们这边的一个人,有着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而且此人贪财,我们有把握说服此人,只要到时候他帮我们打开城门,我们再派高手及时介入,控制住城门,丘将军的大军,仍旧可以顺利进城。” 他既然敢这么说,应该就不是推测,而是真的对说服那个校尉有把握。 不过,毕开旭原本是做不良帅的,对于城门守卫,也很熟悉。 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要打开城门,控制住城门,还要同时放下吊桥,区区一个校尉,同时做这么多事,他手底下的人,也都可靠么?” 那人微微一窒,道:“我们只要说服了那个校尉,马上就派我们的人扮成他的兵,随他同去。” 毕开旭微微点了点头,忽地释然一笑,洒脱地道:“世上本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儿,我们孤军深入,本来就是行险,也不怕多冒一些险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这位中官胆小,听了之后心生怯意。 可这么大的事儿,又不能不交代。 其中一人便笑道:“更何况,如今守南门的两员将领中,有一个本是北朔王的人。 职位本来还不低,北朔王死后,被降级任用,才调去守城墙了,必然不会十分卖力的。” 毕开旭一听,忽然来了兴趣:“哦?此人本是唐浩然的人么?唐家如今怎么样了?” 一人道:“唐家彻底完蛋了,唐浩然一死,安载道立即以朝廷大军压境,政令必须统一为由,软硬兼施地收编北朔王派系的力量。 现在除了极少数人不愿侍奉二主,而且地位高、名望大,与安家麾下的官员还有着姻亲或者同乡、知交等乱七八糟的关系,安载道不方便下狠手,且容得他们逍遥之外,大部分人都已归顺了安家。” 另一人道:“前几日,唐停鹤从卢龙逃回来了,可那又如何?他已无力回天了。 这几天,他天天跑去节帅府找安如山又哭又闹的,弄的安如山头大如斗,若不是不想让安家落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早把他弄死了。” 毕中官想了一想,笑道:“你们说,如果我说服这唐停鹤为朝廷所用,那两员守将中,有一人本是唐家旧部,咱们的把握是不是更大一些?” 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才道:“毕中官这个打算,固然是好的。 可,唐停鹤是北朔王的儿子,是世子,是造反的两大贼头之一的儿子,要他投降朝廷的话,谁敢保证朝廷会赦免了他的罪?这……” 毕开旭“嘿嘿”地笑了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咱家就是御前行走,皇帝面前递得上话儿的,这个保票,咱家可以替他打。” 众人想强行夺取城门,实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如今已经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了,能多一分机会,那都是好的。 所以众人不由意动。 毕中官见状,摆摆手道:“这样,咱们候到天黑,到时候,你们这边,按原计划行事。咱家则去见唐停鹤,如果他愿意配合咱们,最好。”???.23sk. 毕中官下了决定:“本来约好的时间,是今晚子时三刻,你们这边,只管按原定计划行事。 如果子时一刻我还没到,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只管按原定计划、原定时间行动,迟恐不利!” 其中一人担心地道:“可是,如果那唐停鹤对中官您不利……” “不会的。” 毕中官笑了笑,缓缓走到窗前。 “他呀,他如今的心情,再没有人比咱家更清楚了。” 毕中官推开了窗子,天色阴沉的可怕,时辰上算,现在不该全黑,可现在外边已经见不到什么亮儿了。 毕中官幽幽地叹息到:“一个人,惨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你随便给他一点儿亮,他就会跟你走的。这种心情,还有谁比我更懂啊……” 第199章 死生,皇孙归来 唐治在即将攻入安载道的中军大营时,裴甘丹杀来了。 鬼方军没有恋战,直接实施了凿穿战术,穿营而过。 裴甘丹要的是,他杀进了安载道的中军大营,并成功地穿营而出,然后返回无定河。 只要他打进过安载道的中军,安载道就不是中毒死的,而是被他手刃! 这是政治,是此次南征最大的战果。 当然,如果他有机会把那个小皇帝唐治也一并杀了,那就更加完美了。 不过,看来不太可能了。 因为裴甘丹马踏连营,急吼吼地冲进安载道的中军大营时,正碰上迎面杀过来的唐治。 裴甘丹是在安载道大军已乱,而且抵抗力量大多被唐治这边吸引过去的情况下杀进来的,所以竟然后发先至。 披甲执锐的唐治,看到了斜披熊皮,手持大戟的裴甘丹。 此时,夜色苍茫,但四下火起,火光熊熊,他们的眼睛,都似闪烁着寒光。 没有说话,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提缰拨马,一磕马镫,长枪和大戟,便端到了肋下,稳稳地挟住,平端着长枪大戟,向对方冲去。 “啪!” 长枪的枪头卡在了大戟的月牙状锋刃和主枪头中间的位置,被裴甘丹拧劲儿一拐,登时折断。 这种冲阵的大枪,本来设计的就是易折断,不然在骑士冲阵的时候,很容易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持枪的骑士受伤,或者摔下马去。 这杆大枪,已经是唐治的随从递过来的第六杆枪了。 长枪断了,余力将裴甘丹的大戟也扬了起来。 唐治的马继续往前冲,与裴甘丹堪堪错身而过的时候,唐治手中的骑盾便抡了过来。 裴甘丹用戟杆儿狠狠向外一推,“砰”地一声巨响,两个人都在马上一歪,然后迅速坐正了身姿。 只是就这一刹那的功夫,两个人已经交换了位置。 “陛下好大的力气!” “裴王子也不赖!” “看陛下模样,却不似有如此神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彼此,彼此!” 两个人说着话,他们双方的侍卫随从已经打在了起来,但二人身边,却始终还有几名随从,死死地护住。 也就是方才二人一次不约而同的对冲,才暂时脱离了他们的保护。 “陛下只是需要一个死的安载道而已,何如让我来杀?”3sk. 唐治道:“你以为,眼下局面,你我还有办法约束部下,分清敌我么?” 三方混战,已经杀成了一锅粥,这个时候,肯定是没办法约束部下,通知他们可以对谁下手,不可以对谁下手的。 裴甘丹舔了舔嘴唇,笑道:“我只要这座大帐,陛下不出手阻止,就行了!” 说罢,他一挥手,身边几名随从,齐齐抛出一只飞爪,猛然一收,就勾住了那大帐上面几处地方。 几名随从手持飞爪的长索,拨转马头,向外一冲,大帐被轰然拖到。 唐治还没来得及阻止,大帐已被他们拖开。 唐治急忙向帐中一看,帐中还保持着迎接皇后时的座位排位,但是死去的将领们,却是东一个西一个,大多不在其座位的位置上。 安载道双腿岔开,坐在地上,一手拄刀,瞪着眼睛,似乎看着胯下的什么东西,但是那灰败的脸色,分明已经没有了生人的气息。 安青子不在帐中! 唐治的心猛然松了下来,她下毒,没把自己坑进去? 唐治看到那封信时,信中诀别的意思非常明显。 而且,唐治也根本想不出,她要如何下毒,才能让安载道和帐中那么多的将领,都毫不起疑地喝下,而她自己却能置身事外。 现在不见她的尸体,唐治方才放心,看来,奇迹还是发生了! 裴甘丹借着火光,一眼看清了坐在地上,拄刀怒目的安载道,不由得两眼放光,他一拨马头,就像见到了久别的情人似的,扑了过去。 裴甘丹用上了“叼羊”的姿势,快马冲过,肋下的宝刀已经拔出,横着一挥,安载道的人头便飞了出去。 裴甘丹另一只手中的长戟跟着探出,“噗”地一声,便扎在了安载道的首级之上,将它高高举起。 一根长戟,此时宛如一根长柄大锤。 “安载道已死,本王子杀了安载道!” 裴甘丹毫不脸红地大叫,然后一手举戟,一手持刀,只以双腿控马,斜刺里就向外冲去。 南无吉万马等人马上会意地大叫起来:“三王子杀了安载道!三王子杀了安载道……” 一面大喊,一面拥着裴甘丹往外冲。 裴甘丹抢了人头,便再不恋战,拨马就向外冲,他的人马也是浩浩荡荡,有如一股洪流般,从安载道大营的这一端冲进去,又源源不断地从那一端冲出去。 很快,夜色之下,在安载道原来扎下中军大帐的位置,出现了一具巢车。 巢车下方,扯在一起点燃的大帐,火苗子烧得几乎与巢车一样高,将站立其上的唐治映得清清楚楚。 “吾乃唐治,大周皇孙!” “我入朔北,称伪帝,只为擒杀叛贼安载道!” 唐治在上面说一句,巢车下面环绕着的数十名大汉,便双手拢着“喇叭”,大声重复一句。 中军周围的骚动,渐渐平息。 然后,这种异样,迅速地传播开去,整个营地,渐渐寂静下来。 当唐治说出“贼首已死,弃械者一概不予追究”的话后,现场寂静了片刻,然后叮叮当当的弃械声开始响起。 护在巢车之下的郭绪之和袁成举等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人马,成军时间太短了,如果不是占了安载道等将领俱死,一时群龙无首的便宜,还有裴甘丹的突然杀入,和这支常年驻守边疆,年年都要征战的朔北军硬刚,他们的胜算实在不大。 但现在,行险成功了! 唐治从巢车上下来,马上就对郭绪之道:“你带几个人,马上去无定驿,再跑一趟南荣女王那里。一定要抢在裴甘丹的前面。” 郭绪之马上明白了,咧嘴大笑道:“我明白了,嘿嘿,裴甘丹想走,哪儿那么容易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咱得咬他一块肉下来!” 唐治道:“快去!” “好嘞!”郭绪之也极爽快,马上喊了五六个亲兵,挑了十几匹好马,“泼喇喇”地就冲进了夜色之中。 唐治这边不能追,安载道的这些旧部才刚刚归降,唐治既不能指挥他们,也不放心自己去追裴甘丹,把他们留在卢龙城下。 唐治吩咐了郭绪之去通知定远驿和南荣女王、燕赤霞,又转向徐伯夷,道:“找到青子没有?” 谢飞鹏领了一个百姓打扮的人来,对唐治道:“皇孙,这人知道安青子的下落。” 唐治看向那人,一身短褐,百姓打扮,眼神儿透着精明。 那人也知道从这一刻起,唐治已经不再用“大炎皇帝”的称号,“大炎皇帝”随着他的“驾崩”,已经成为过去。 此刻的唐治,乃是大周皇孙。 他便抱拳道:“在下杨延,奉命,以犒赏三军为名,进入安载道的军营窥探虚实的。” 唐治急问道:“青子在哪?” 杨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她……已然身故!” 唐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本来变得轻松起来的心情,骤然又变得沉甸甸的。 杨延道:“方才鬼方人冲营,我等担心她的尸身再被乱马伤害,所以,闯进大帐,将她的尸身先行抢了出来。” 唐治木然道:“她的尸身,在哪?” 杨延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有两个同样百姓打扮的人,抬着一具担架。 上边躺了一个人,身上盖了一匹白布,遮住了头面和身体。 唐治一步步走过去,借着闪烁不定的火光,看到正有血从那白布上渗染开来。 杨延跟在他身边,叹息地道:“军中将领们得知中毒,惊怒交加,临死之前,疯狂地以乱刀斫砍,她的脸面和躯体已经……,哎,皇孙您还是不要看了,让她……也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唐治怔怔地站住,定定地看着那血染的白布。 酝酿了半天的大雪,开始下了起来。 雪花飘落在那具尸体之上,也被渗出的鲜血,迅速染成了红色…… 第200章 奇袭,雪夜朔州 朔州南城,城门楼中,白见尘和卫央靠在火盆旁边烤着火。 大雪已经来了,纷纷扬扬,片刻的功夫,城上城下便是一片白。 原本漆黑的夜色,因为这场大雪,倒是有了些朦胧的光明。 “嘿嘿!看着吧,雪正下着,这时天气暖和。等明儿雪一停,就得滴水成冰。风再一吹,跟刀子一样,我看呐,那丘神机若不想在冀州城外冻成冰棍儿,就得狼狈撤军了。” 白见尘笑嘻嘻地对卫央说着。 卫央哼了一声,爱搭不理的。 卫央就是被贬了官,弄来守城门的那位原北朔王派系的军官。 其实,他并不是对北朔王多么的忠心,他是归顺了的。 不归顺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看得出,北朔王这一脉,彻底完蛋了。 他没了旧主,择木而栖,有什么错? 可是,他是武将,武将而依附于北朔王的,安家本来就比较厌憎。 因为军队这一块,他们一向是不容人染指的,可卫央背景不大,升迁无望,竟然转投了北朔王门下,这就不容原谅了。 而且,做为降将,继续给他重要职位,掌握兵权,安家也不放心。 所以,安家没有让他保留原来的职位,随安载贤前往冀州的将领,和随安载道前往卢龙的将领中,也都没他的份儿。 他就只能在这大后方,干干把守城门的活儿,心中憋屈的很。 白见尘见他态度冷淡,心中暗自不悦。 你他娘的原来是我的上官又怎样?现在在这城门楼上,我是正将,你也只是我的副将而已,真是给你脸了。 于是,白见尘也不说话了,把脸色一沉,只是埋头烤火。 这时候,一行人冒着大雪,急急走向了城头。 “站住,城门要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两个躲进城门洞避雪的士兵看见了,急忙端着枪出来制止。 那头前一人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我是北朔王,北朔王!安载道那老匹夫面前,本王爷也是平起平坐的,谁是闲杂人等,谁是闲杂人等!” 那人跳着脚儿地骂,劈头盖脸一通扇。 旁边一个王府太监模样儿的中年人连忙把他拦住,细声慢语地解劝:“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蚂蚁一样的人物,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可别打伤了王爷您的手……” “哼!卫央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是不是在城门楼上?本王要去找那王八蛋算账,我爹对他那么好,结果我爹尸骨未寒,他就改换门庭了,他个王八蛋……” 唐停鹤挽着袖子就沿台阶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后边跟着那个王府太监,和一群王府的随从下人。 一瞧这架势,闻讯从城墙上迎下来的几个士兵也不敢阻拦,免得触了这位无根王的霉头。 下边那位士兵被扇得脸都肿了,旁边那个士兵暗自庆幸,不是自己冲上去挨揍。 看看同伴气的发抖,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算了,就算他唐停鹤是落了翅的凤凰,也不是咱们这些小卒得罪得起的。 你也不用气了,你没听他那语气?一会儿,卫将军只怕也要挨他一顿大嘴巴子……”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上面,轻蔑地摇了摇头:“我们如今这位北朔王,也就只能跟他爹的旧部和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大头兵摆摆威风啦!” 冲上城头的正是唐停鹤。 毕开旭找到了北朔王府。 北朔王府还在,安家收编了人家的势力也就是了,也不可能腆着脸把人家的王府也收了。 只是,北朔王府现在一片凋零,几个庶子连同他们的母亲,在悄悄往外转运财产。 还有些亲兵家将,审时度势,也改换了门庭。 整个王府凄凄惨惨的。 毕开旭到了北朔王府,表明了身份,他是掐着点儿去的。 如果唐停鹤不肯,而且还想抓住他,也来不及知会安家,并通知四处守军戒备了。 不过,不出他所料,在他亮明身份,而且保证唐停鹤只要协助开城,不但不会有死罪,还有可能将功赎罪之后,唐停鹤心动了。 唐停鹤回到朔州,眼见大势已去时,就知道不妙了。 安家现在不杀他,可以后一定会找个机会把他做掉。他最近天天去节帅府骂街,其实只是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越作,他反而越安全。 而趁此机会,他也想转移财产来着。 可是,整个北朔王府,就他现在这个名义上的北朔王被盯的最紧,而且在经过父亲被众亲信背叛的事情之后,他也信不过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 他正觉走投无路呢。 所以,他还有得选么? 而且,他还在想着,既然丘神机的大军已经悄然抵达朔州城下,而安家竟全无察觉。 那么,他一旦将丘神机的大军放进来,为朝廷收复朔北立下大功,说不定,可以在朝廷这边,依旧保留北朔王的名号。 那时,他甚至可以借朝廷的势,干掉唐治,为父亲也为自己,报此血海深仇。 所以,没了光棍的唐停鹤,居然光棍了起来,毅然答应了毕开旭。 不过,现在的唐停鹤是无人可用的,而且毕开旭也信不过唐停鹤的人。 扮作随从家将,随他上城门找卫央“晦气”的这些人,都是几大士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擅技击之士。 白见尘和卫央正在烤火,便听见了外面唐停鹤骂骂咧咧的声音。 卫央神色一僵,懊恼地站了起来。 白见尘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叫你跟我装,如今你的旧主来了,倒要看你跟他怎么甩脸子。 卫央悻悻地向外迎去,他也不想在白见尘面前,被旧主家的世子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实在太没面子。 城门楼上的叫骂声,引得蜷缩在烽火台上避风雪的两个士兵也不禁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热闹。 然后,就在卫央推门出来,顶着鹅毛大雪,强挤出一副笑脸儿,喊了声“大王”的时候,跟在唐停鹤后面的几名随从家将中,有人突然动了。 那人拢在披风下面的手突然一扬,两口飞刀便接踵飞出,正中烽火台上的两名士兵的咽喉。 另外几名随从家将,则从衣袖下抽出兵刃,迅速扑向城墙上的守城官兵。23sk. 其中两人执着厚背大砍刀,挥舞着就卷向绞起的吊桥绳索。 而唐停鹤,只觉眼前一花,刚刚走出来,还没适应外面光线的卫央,已经仰面倒了下去。 毕开旭就跟一只鹞子似的,扑进了城门楼中。 白见尘机警的很,一抬头看见卫央仰面便倒,几道人影亮出兵刃,杀向四方,顿时大吃一惊。 他霍地站起,一抬脚,就把火盆踢向冲进来的那人,炭火四溅,那人将披风一舞,呼啸着卷来,将那迎面泼去的炭火尽数卷起,甩向了一边。 而那人,已然五指箕张,抓向了白见尘的面门。 …… 丘神机的大军,已经悄然掩到了南城城外不到一里的地方。 密集的风雪,完全遮挡了可能观望到他们的视线。 事情到了这一步,丘神机也紧张的无以复加。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计划不能成功。 大半个时辰的等待,对他来说,就像是足足等了三年。 他的身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宛如一个雪人。可他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让他喘不上气儿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光。 光在南城城门楼上亮起,那是一支火把,有人挥舞着火把,左旋了三圈,稍稍一停,又右旋了三圈儿。 雪人儿活了! 丘神机腾地一下从雪地里蹦了起来,因为站的太久,双脚血脉不畅,险险跌上一跤。 但他一把甩开了过来扶他的亲兵,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上马,全体上马,立刻杀进城去!谁先叩城而入,连升三级,赏百金!” 朔州城外的大地,动了起来。 风在吼,马在叫,丘神机在咆哮…… 第201章 归去,汝阳郡王 朔北,变天了。 先是北朔王死了, 接着是皇帝驾崩了,在位不过七个月。 之后,丘神机奇兵突袭,雪夜入朔州,占据了朔州城。 正在冀州城盘算等朝廷大军一退,立即挥军掩杀的安载贤闻讯,如五雷轰顶,立即仓惶撤军,奔袭朔州城。 朔州城是他们安家的根基,绝不容落入他人之手。 安载贤星夜兼程,赶回朔州。 而在他的后面,朝廷大军却是不紧不慢地缀着,一路稳扎稳打地跟了过来。 安载贤驰援朔州,一到城下,便不计牺牲,开始疯狂地攻城。 结果,只打了两天,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安载道死了,被鬼方三王子裴甘丹斩将夺营,亲手所杀。 这个消息传来,安载贤气极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差点儿从指挥攻城的巢车上栽下来。 三军士气沮丧,当天夜里,便陆续出现了逃兵。 而第二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的朝廷大军,竟也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追赶了上来。 显然,他们也已收到了卢龙那边安载道已死的消息。 这时安载贤再想逃跑,却已来不及了。 丘神机大开城门,一万余铁骑呼啸而出,与安载贤背后的朝廷大军彼此呼应,向安载贤发起了总攻! 安载贤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得悲从中来,望天大呼,痛骂鬼方三王子裴甘丹。 若不是安载道死在这裴甘丹手中,朔北军不会这么快瓦解。天籁小说网 如今,安家三代经营朔北的基业,却是因此而一朝崩塌。 在丘神机的大军攻破他的中军时,安载贤把剑横在了自己的颈上,悲愤大呼:“裴甘丹,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我安载贤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被安载贤用生命诅咒的裴甘丹,此刻正狼狈地逃窜在冰天雪地的荒原之上。 裴甘丹成功地抢了人头,呼啸而去。 临近定远驿附近时,前方探马回报,定远驿守军依旧坚守不出。 但是,燕赤霞的人马却和南荣女王的人马正在雪原上厮杀。 他们当然要厮杀,一支人马是唐治的,一支人马是安载道的,想来唐治诈死,坑了安载道的消息已经传来,这两支曾经的友军自然决裂了。 南无吉万马等将领建议挥军掩杀,趁他两军正在交战,干脆把他们也吃掉,再挥师回国。 但是裴甘丹一番权衡,终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趁着刚刚大雪,这时离开还比较容易,一旦拖久了,这回程路上不知要减员多少人。 得了安载道的人头,此战斩杀了朔北第一实权人物,已经足以成为他最傲人的战绩,没必要因为燕赤霞和南荣女王而耽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的大军仗着马快,要从定远驿和正在交战的燕赤霞、南荣女王的大军中间穿插而过时,却意外陡生。 无定驿中的守军竟然主动出击了。 而正在交战的燕赤霞和南荣女王两支兵马,简直就是刚刚完成了热身动作,也不约而同地对他发起了猛攻。 裴甘丹匆忙迎战,却是大捷之后疏忽大意,吃了个大大的暗亏。 雪原上陆续丢下了两千多具尸体,这才窜进大漠,摆脱了南荣女王和燕赤霞的追杀。 一处丘陵避风处,裴甘丹的人马匆匆扎下了营寨。 裴甘丹喝了一大碗野草根和着雪水炖的肉汤,抹一把嘴巴,沉声道:“去,选一匹好马,一把好弓,一口好刀,再备一褡裢肉干、干粮。” 马上有部下去做准备,裴甘丹又扭头吩咐南无吉万马:“东西准备好后,送给安如意,让他自寻生路去吧。” 南无吉万马一愣,道:“咱们不杀了他么?” 裴甘丹笑了笑,一脸阴沉地道:“你告诉他,他爹究竟是怎么死的。安如意,留着他,给唐治找点乐子吧,要不然,那位皇孙,该多么寂寞啊!” “我懂了!” 南无吉万马会意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三王子惯会这般手段,当初利用叱豆浑,不就做了一件很漂亮的事么? 希望,这个安如意,不要叫三王子失望才好! …… 唐治要回神都洛邑了。 作为让功给丘神机的回报,女皇帝对这个孙子也给予了丰厚的回报。 即日封王,王号汝阳,甚至没等他回京受册封,便已飞骑赶来册立爵位。 双字王都是郡王,单字王才基本是亲王。 虽然是郡王,他这位郡位却有着大周历史上所有郡王都不具备的一项特殊殊荣:陛下特许汝阳王,设立亲事府和帐内府。 亲事府和帐内府,共计两个团的卫兵。 亲事府和帐内府的长官均为典军,副长官为副典军。 亲事府下设执仗亲事和执乘亲事各十六人,也就是弓箭手统领和骑兵统领共计十六名中级军官。 在他们十六人之下,再设亲事三百三十三人,就是弓箭手和骑兵了,分别由校尉、旅帅、队正和副队正统领。 帐内府则下设帐内卒六百六十七人,他们是披甲步兵。 这是亲王才有的待遇。 贺兰三思当初派去磨坊刺杀唐庶人的那支刺队伍,领头的高典军,就是他府中的亲事府典军官。 郡王本来是没资格设卫队的,你要养几十个家将随从,也没人管你。 但是要国家出俸禄给你养着,统一给你配备兵甲器仗,允许你公然配备的卫队,那就只能是亲王。 可唐治这个汝阳王是郡王,却有了亲王一样的待遇。 这位女皇,做事总是石破天惊,不循常理。 她甚至特旨,允许唐治从朔北,自己选人带回去,充斥他的亲事府和帐内府。 皇子,才能封亲王。皇孙,只能封郡王。 所以,皇帝封他为郡王,却给了亲王一样的待遇,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个举动,已经轰动了洛邑官场,各方瞩目。 这件事也让我们的义阳大王很羡慕,她都有点吃醋了呢。 他是汝阳王,我是义阳王,我俩爵位一样啊! 凭啥他唐治大王就可以有卫队,我贺兰娆娆大王就没有捏? 义阳郡王贺兰娆娆当然不是没人可用,她可是“玄鸟卫”的首领。 但是准确来说,“玄鸟卫”不是她的,她只是以郡王身份,兼了“玄鸟卫”首领这个官职。 可汝阳王唐治就不然了,人家那支上千人的卫队,可就是他的私军。 而且是国家帮着养,却任由他个人差遣的一支私军。 嘤嘤嘤……,陛下重男轻女! 嘤嘤嘤,陛下好偏心! …… 第202章 殊途,小鹤小僧 感慨同人不同命的,何止贺兰娆娆一人。 比如,唐停鹤与安如意,他们两人…… 此刻, 朔州城内。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一队队军士惊恐地大叫,迅速提来一桶桶水,站在地上,泼在安节度府的门廊上。爬上墙头的,就用绳子提上来,泼在冒起火苗子的房顶上。 安家的亲族和嫡系,全都关在这偌大的节度使府上等候处置呢,这竟然失了火,要是扑不灭,可不就死光光了? 火来的太快,也太猛了。 安如山老爷子被人扶着,逃到院子里时,脸已熏黑了,眉毛都燎光了。 “哗~~” 下雨一般,外边救火的人用竹筒喷管射进来一注子水,虽然是杯水车薪,可是显然,还在拼命地救火。 水注化成了水雾,飘落下来,洒在了安如山老爷子的脸上。 安如山的脸色变了。 他伸手一抹脸,颤抖地看着手中的水珠。 那不是水,那是油,那是火油啊! “呼~~~”,一条火舌,沿着刚刚喷来、落下的这道“水柱”,向他和他身边的人席卷过来…… 大街上,丘神机负手而立,淡定地看着陷入火海的安节度府。 “陛下年纪大了,有很重要的国事让她老人家操心,也就够了。处置叛逆余孽这样的小事儿,怎么还能让她老人家费心呢?天籁小说网 我们做臣子的,就是要想君上之所想,急君上之所急,要想讨得君上的欢喜,就不能君上说一点,你才动一动,那样的人,没前途的。” “干爹,您说的真是太对了,小鹤听了,真是茅塞顿开!” 唐停鹤站在一旁,佩服地翘起了大拇指:“小鹤会跟着干爹好好学习的,争取以后也机灵些。 君上离小鹤远着呢,小鹤就想着啊,能想干爹之所想,急干爹之所急,能替干爹多做点事儿,讨干爹的欢喜。” 丘神机大笑,用力地拍了拍唐停鹤的肩膀,笑吟吟地道:“好,这才有前途!干爹我从一介穷书生,爬到今天位极人臣的位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用心学。哈哈哈……” 丘神机转身就走,唐停鹤急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毕开旭双手笼在袖子里,站在不远处,身上披着一件厚绒的大氅。 乜视着这对说笑离去的义父子,毕开旭冷哼一声,对身边的小太监晒然道:“小高啊,看到了吗?丘神机在作死呢!” 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笑咪咪地道:“人家不明白呢,干爹,您可得教仔细些。” 毕开旭道:“老丘,跟咱家一样,都是微末时就跟着陛下的人了,说起来,他这人做事勤勉,也极精明,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可是,人一旦老了啊,老了,性情更沉稳,阅历也更多,可就怕两样事儿,一样,是糊涂,一样,是固执。 糊涂是没办法的,老天爷觉得你用了一辈子脑子,想让它歇歇了,你是想也想不明白的。 可是固执,这就需要自己给自己早早立下一个规矩,提醒自己,等老了,凡事三思,旁人的意见,也多听听,多想想。” 毕太监还真是用心教他这干儿子,他指了指远去的丘神机背影:“这老丘,就是人老固执了,太过自以为是,也太自负了些。 那唐停鹤是什么人?虽说是皇家的远房亲支,那也是皇族。更何况他还是北朔王世子,你认作干儿子?你算老几?唐停鹤不值钱,皇家的脸面,却是值钱的!” 小高才十六七岁年纪的样子,但是眼神儿很灵动。 他歪着头想想,点点头道:“干爹的意思,孩儿明白了。” 毕开旭道:“咱们以后啊,离这位丘爷远着点儿,免得雷霆轰下来的时候,连累了咱们。” “干爹说的是,不过,丘大将军目高于顶,咱小高就是想凑过去,也没那本事儿啊,咱就靠着干爹这棵大树,给咱遮风蔽雨呢。” “你这个小马屁精!” 毕开旭大笑。 …… 此时, 一个年轻的和尚,持着三叉杖,行走在茫茫雪原上。 这个年轻僧人,就是安如意。 为了这个身份,他打死了一对游方的僧侣,取走了其中那个年轻僧人的度牒,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正式受了戒的僧人。 借着这个身份为掩护,悄然穿过朔北五州的土地,一路南下。 他已经得到消息,唐治封王,即将回返神都洛邑。 他把朔北五州抛在了后面,那曾经是他的江山。 他把安家也抛在了后面,他还不知道丘神机悍然放火,将安氏一家全都烧死了。 但是,虽然不知道,他也猜得到。 敢把先太子一家灭亡的丘神机,又怎么会对安家大放慈悲? 如今的他,孑然一身,却是满腔的仇恨。 他要找到机会,杀了唐治,他要报仇! …… 唐治准备离开朔北之前,先去了一趟五老峰,面见了谢老太爷。 两个人会晤的时间不长,大约半个时辰,唐治就下了五老峰。 快到山下的时候,谢小谢将他引上了一条小径,七拐八绕的,二人便来到一处风景秀丽之地。 冰雪覆盖之下,这里的景致如梦似幻。 崖壁下,一座坟茔赫然入目。 坟前的碑文上,简单地刻着:“青子之墓”。 她不愿以安家人自诩,唐治便没有让她带着安姓入土。 看到这坟茔,唐治原本轻松的脸色沉重了起来,缓缓走到坟前。 谢小谢轻轻地道:“都是按照三郎的吩咐做的,旁边移植过来的,是独根草,春暖花开时节,它们也会复苏的。” 唐治点点头。 整理安青子遗物的时候,唐治见到好多幅独根草的画,所以特意嘱咐小谢,在她的坟茔四周,植满了独根草。 谢小谢看了看那坟,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她已经知道,安青子和唐治,只是为了迷惑安载道,表面上的一对恩爱夫妻。 实际上,两人在新婚之夜就已有了约定。 她现在甚至知道了就连那位“裴采女”,也根本不是唐治的女人。 也就是说,她是唐治唯一的女人。 刚知道的时候,想想还有点小窃喜呢。 不过此时看着青子的坟墓,想着她悲惨的一生,谢小谢也不禁为之黯然。 沉默良久,唐治从谢小谢手中接过三枝香,点燃后在坟前拜了一拜。 然后蹲身,将香一根一根地插在了香炉之中。 唐治退开三步,又是长揖一礼,这才喟然一叹,与谢小谢并肩向山外走去。 空谷中,袅袅一缕烟,悠悠上青天。 …… 山外,山下,千余人马正候在那里。 这山下的千余人马,是唐治从南荣女王和徐伯夷等人所练的兵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南荣女王和徐伯夷、二胡兄弟、成语兄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随他去神都。 他们留在这里,虽然原来在“大炎伪朝廷”的官职已经不作数了,但是按他们的功劳,必然另有任命。 但是,跟着唐治走,却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 跟着唐治,哪怕暂时只是一个典军、一个校尉,他们相信,未来的前程,也一定比留在朔北更远大。 现在,他们对唐治这个年轻人,已经是心服口服、敬畏不已了。 唐治最想带走的,当然是亦师亦友的黑齿虎,可惜,却被黑齿虎拒绝了。 虽然他足够神秘,有义兄黑齿大将军的光环在,认得他真面目的人也不多,但是若去了朝廷,难保不会有见过他的人将他认出来。 所以,他宁愿领一支偏军于外,必要时,还可以作为唐治的机动力量。 而且朝廷虽然接受了唐治对“燕赤霞”的招安,却也不想让这位曾让陛下宠臣丘神机大败而归的关键人物出现在庙堂之上。 因此,朝廷已经下旨,于卢龙之东北翼,设立军屯,军号天纪,授燕赤霞车骑将军衔,屯兵于此,以为国之藩篱。 看到唐治下山,原本牵马悠然而立的徐伯夷等人肃然站定。 三叶五弦等几个小妮子,也从车中探出头来儿来,茫茫雪原,顿时凭添几道春色。 现在,唐治是汝阳王了呢,这个王,可比原来那个帝更有含金量。 唐治从牵马过来的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贺兰娆娆、谢小谢、李向荣等也纷纷随之上马。 唐治回首又往卢龙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纵马南奔,忽然一怔,露出了惊喜之色。 他一拨马头,便独自一人,向前飞驰而去。 远处,正有两匹马,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头前一位马上的骑士,昂藏的身躯,正是黑齿虎。 “虎爷!”唐治跑到近前,惊喜地道:“你可是改变了主意?” 黑齿虎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做的决断,从不反悔。我来,一是送送你。二来么……” 他扭头看了看旁边马上那员小将,那是一个少年人,满面勃勃英气,看来却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唇上稚毛未褪。 黑齿虎道:“我不能陪你回神都,便让我新收的义子随你去吧。罗克敌,还不上前,见过汝阳王!” 第一卷完 第203章 神都,兄弟重逢 早春二月,一支长长的队伍,逶迤于洛邑与孟津之间的官道上。 孟津当天下之要冲,形胜之地也。 在过渡口的时候,可以看见大批货船,东下西上,无比繁忙。 从朔北初次来到中原的人,仅从此一幕,便可见神都之繁华。 这条大河就如人体的一条主动脉,而那如林的樯橹,便是为这天下之都供给的营养。 过了渡口,车马重新上路。 他们这支队伍,仅马车就有三十多辆,前后还有骑着健马的上千位勇士随行。 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同样引得路途之上的行旅和商贾为之侧目。 不过,看到队伍中扬起的“汝阳王”大旗,老百姓便也释然了。 原来是一位王爷出游,难怪这么大的排场。 只是,汝阳王,这个王号似乎没听过呢。 唐治在北方受封为王,这些普通小民是不清楚的。 住在偏僻地方的百姓,他的皇帝可能都驾崩了十多年了,他都不清楚换了天子。 队伍中一辆马车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从侧面窗子探出头来,津津有味地看着让到了道边儿上的行旅和商贾,又仰脸儿对一旁骑马而行的中年人嚷道:“爹爹,咱们还要多久才到那个啥洛邑啊。” 唐大宽正跟一旁的李伯乐、段小黑说话,听见儿子问话,扭过脸儿来说:“今儿就能到,你在车里好好坐着,再出来乱窜,看我不抽烂你的屁股!” 小孩子正是坐不住了,想出来乱窜一阵,被父亲说破心事,不禁吐了吐舌头,“嗖”地一下又钻回了车内。 李伯乐和段小黑不禁莞尔。 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三人,也跟着唐治来了神都洛邑。 他们担任的伪朝的官儿,在朔北被朝廷收复,并且重新委派了一批官员之后,位置定然不稳。 虽然他们不是唐浩然或安载道的人,但是资历太浅了。 那么多的进士还没地方委派呢,你们三个小吏上来的官,保留一个官的位置就不错了,还想担任要职? 而唐治,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去干涉朝廷任命。 所以哥仨一商量,干脆跟着汝阳王走吧。 能定居神都洛邑,对他们这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来的人来说,就有着莫大的诱惑。 而且汝阳王这么受皇帝器重,自己追随他,还怕没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这三位不等人家撵,果断挂印辞官,举家跟着唐治来洛邑了。 他们三人同样出身,当初甚至在同一个县衙里当差,今后在官场上自然该守望相助。 现如今,唐大宽和段小黑已经有意思结个儿女亲家了。 唐大宽这个儿子今年九岁,快一点的话,再有四年就能娶妻了。 而段小黑的女儿今年十岁,挺般配的。 两个孩子这一路上,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李伯乐就很羡慕,只可惜他没有适龄的儿女,只能眼睁看着小黑和大宽走的越来越近。 …… 洛阳,十里亭。 迎候在此的,足足有十几拨人马。 魏王的人,梁王的人,冀王的人,令月公主的人,狄相、张相等北门学士的人,玄鸟卫的人,贺兰家的人…… 不但人多,而且就没一方势力是小的。 就像一个大人物过生日,级别低的送份礼也就算了,没资格留下喝酒。 资格更低的,连送礼的资格都没有。 远远的,大队人马终于赶到。 唐治在马上纵目一看,就见十里长亭已经看不见了,隐约只可看见一个亭尖儿。 因为亭前各方势力人马众多,人头攒动,把亭子都挡住了。 郭绪之喜动颜色:“咱们大王厉害啊,九岁离开洛邑,十年后回返,竟然这么大的排面。” 南容女王、袁成举等人也是笑容满面,与有荣焉。 燕赤霞的义子罗克敌看看前方,却冷静地道:“各位,我看他们……好像不是来迎接咱们大王的。” 众人一怔,定睛看去。 就见一拨拨的人马,已经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他们冲过来的方向,当然是唐治的方向。 但是那么多人的眼神儿有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还是看得出来的。 唐治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一看,就见身后一辆轻车越过车队,驶向前来。 竹小春和狸奴一左一右,刚打开帘儿。 贺兰娆娆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顺势伸了个妖娆的懒腰儿。 “玄鸟卫”麾下,拜见大王!” “义阳郡王荣归,魏王殿下甚喜,命小的前来相迎,改日设宴,再为大王接风。” “梁王殿下正在上朝,命在下来迎大王,恭喜大王,顺利回返神都。” “义阳郡王,末将邱晨,奉令月公主之命,前来相迎,恭喜大王凯旋。” “狄相欣闻义阳郡王凯旋,不胜欣喜,命下官前来……” 各路人马纷纷自报名号,南荣女王和郭绪之、袁成举等人微微有些尴尬。 徐伯夷却是恍然大悟,冷静地道:“大家不必难为情,义阳郡王是天子近臣,与这些人物都是熟识的,当初落难朔北,生死未卜,如今荣归,他们必然要派人来迎上一迎,结一结善缘、表一表心意。 咱们大王,是刚刚册立的新贵,如今还未面君呢,谁敢先来亲近?若是骤然派人来迎,未免有刻意拉笼、巴结的意思,未免授政敌以口实。” 南荣女王等人听了,方才恍然。二胡却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必然是这样一副局面。 徐伯夷笑道:“我家大王进了京之后,要先去拜会这些人,才是道理。如今局面,大可不必介意。” “劳动各位了。贺兰只是奉命往朔北公干,完成了一件小差事,今日归来罢了,怎敢劳动各位王爷、公主和相爷们关心。” 贺兰娆娆笑吟吟地说着,示威地瞟了唐治一眼。哼,你有卫队,你威风,看看今天,谁更威风些。 唐治微微一笑,便下了马,因为他已经看到迎接他的人,正飞马向他奔来。 “三哥,三哥,你可回来了……” 马儿刚到近前,唐小棠便从马上滑了下来,一头扑进了唐治的怀抱,“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小棠紧紧抱着唐治,哭道:“人家还以为你被坏人抓去,要杀了你呢,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 后来知道你被逼做了伪皇帝,又担心你早晚受到朝廷惩治,亏得你立了大功,我就知道,三哥你最聪明、最能干了……” 说着说着,唐小棠又破涕为笑。 唐齐和唐修也从马上下来, 唐修好武,动作利落,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唐治身边。 唐治正被唐小棠抱个满怀,唐修无处下手,便握紧了拳头,在唐治肩头狠狠地捶了一拳,大笑道:“你这浑小子,忒没出息,怎么就被人抓走了,若是咱,打不死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齐慢吞吞地下了马,微笑地走过来,激动地道:“三弟,你回来了!” 唐治一手抱着唐小棠,一手揽着唐修,向唐治点点头,笑道:“大哥,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欣闻三弟今日就到洛邑,兄昨夜迟迟难以入眠,激动之下,写了团圆诗一首,一气呵成。风淡淡,露澹澹,可堪驿道漫漫。十里珠帘待人归,此心期期坎坎,只待芝兰话团圆……” 唐齐声情并茂地开始吟诗了。 唐治知道他这位大哥,一贯就是这样表达感情的,看着虽然有些愚腐,可是他的兄弟之情一点也不比唐修弱。 唐治松开唐小棠和唐修,上前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大哥,咱们一家团圆了!” 唐齐性情内敛,对这种外露的表达感情的形式还不太适应呢,便挣开他的手,笑道:“咱们快些回家吧,阿父阿母听说你回来,也欢喜的很呢,正盼着咱们回去。” 父母是长辈,没有出城十里迎接儿子的道理,不合礼制,所以便只能在府上等着了。 唐小棠抢着道:“何止!大哥二哥可是早过了及冠之年,也是回来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才封王。你还未及冠呢,便先封了王,爹娘不知脸上有多荣光、多高兴。” 唐修咧嘴笑道:“可不,阿父平时谨小慎微的不大出门应酬,这几天也参加了几次酒筵呢。” 唐治早看出唐仲平夫妇性情寡淡的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多深的感情。 不过,自己得女皇帝器重,这对整个冀王府,都是壮大声势的好事。 一个亲王、三个郡王、一位郡主,这对冀王府在洛邑的地位来说,大有裨益。 所以,唐仲平夫妇高兴,也是正常的。 “对对对,阿父已经命人备下了酒宴,三哥,咱们走!” 唐小棠拉起唐治的手兴冲冲地往前走。 唐治却又拉住了她,笑道:“别忙着走,我早说你,今时不比往日了,你是郡主,不要风风火火、咋咋唬唬的,你就是不听。过来,先见见你嫂子。” 谢小谢在旁边听见,脸儿腾地一下就红了。 唐小棠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嫂子?三哥有了女人啦?”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三叶、五弦、七思、九真。 唐小棠的眼睛顿时瞪的更大了,吃惊地道:“哇!这才多长时间,三哥你都四个夫人啦,比二哥还厉害呢,二哥领回家的,也才两个。” 唐治又气又笑,道:“什么眼神儿啊你,你嫂子在这儿呢,这么大个人,都你看不见?” 谢小谢?唐小棠当然看见了。 不过,打破她的头,她也想不到这会是三哥的女人。 此时听唐治一说,再次一看谢小谢,她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哦豁!三哥也不矮啊,她还压三哥一头呢! 三哥在那边当傀儡皇帝很受欺负的吧?就连给他个女人都不给挑个合适的,三哥太可怜了。 唐小棠想到三哥在朔北每天忍气吞声、受人欺负的样子,不禁鼻头儿一酸,差点儿又掉下眼泪来。 谢小谢柔声道:“郡主好。” “啊,嫂……嫂嫂好!” 看唐治还把这大个子当宝贝的样子,唐小棠便不能让她难堪,忙也结结巴巴地回了一礼。 唐治牵过谢小谢的手,把她又拉到唐齐、唐修面前,微笑地介绍道:“大哥,二哥,她叫谢小谢,卢龙谢家的人,我的女人。” 谢小谢福了一礼,含着道:“小谢见过大伯、二伯!” 弟弟的女人,唐齐和唐修不便仔细看,只扫了一眼,就赶紧垂下了目光,微笑还礼:“弟妹好。” 只是,虽然低下了头,唐修还是极其震惊。 苍天啊、大地啊,这女子……也太高了! 明明挺俏丽的一副模样,可就是这个头儿…… 这要是把她的腿子从膝盖锯掉一截,那就完美了,三弟可怜呐,谢家糊弄他。 罢了罢了,赶明儿我帮他介绍几个色艺俱佳的神都名媛吧! 岳宁瑶就不错,我本打算找机会弄上手,吃干抹净呢。 算了,还是让给我这可怜的兄弟吧,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虽然三弟不及我英明神武,英俊潇洒,但是在王孙公子中,也是极体面俊俏的人物了,应该能把那岳家千金勾搭到手…… …… 道德坊,冀王府。 大厅中,已然恢复了爵位,从唐庶人变回了冀王的唐仲平,在堂上不安地踱着步子。 韦氏一脸懊恼地道:“没想到那奴才子儿命大,运气还好,不但活着回来了,还立即封了郡王,你说怎么办呐,咱们那可怜的三郎,何时才能认祖归宗?” 唐仲平站住了脚步,摆摆手道:“你呀,急什么急,你以为我再操心三郎认祖的事儿?这事儿有什么好急的?” 韦氏拍案而起,柳眉倒竖:“我怎么不急?咱们的亲生儿子,见了你一口一个大王,见了我便是王妃娘娘,我这心里好受吗? 那是咱们的亲骨肉,这汝阳郡王,本应该是他的,如今却让一个奴才子儿享用,你甘心么?” 冀王吁了口气,道:“就算唐治死在朔北了,要把三郎认回来,也得慢慢的来。不然,如何对阿母解释?说咱们当年防着她,提前把三儿换走了? 更何况,如今唐治很得阿母的欢心呢。阿母器重唐治,壮大的就是我这冀王的声势,你没发现,梁王和魏王,这两天也遣人来请我赴宴么?以前,他们可懒得搭理我。” 冀王又走了几步,停下脚步道:“当初是我逼他去朔北的,虽然这反倒成全了他,于父子情意终究是有所影响,我得先修复父子之情。” 他又不放心地对韦氏道:“现在的他,对巩固我冀王的权势,极有帮助。所以,不管你心中怎么样,万万不可表现出来。 还有咱们的三郎,幸好还没跟他相认,等唐治回来,你要谨慎,他比大郎和二郎精明,切勿叫他看来破绽,对咱们的三郎,你要当成一个普通的校尉对待,知道吗?” 韦氏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道:“还用你说,你说现在不宜相认,你看我可曾私下召见过他么?” 这时,一个家丁蹬蹬蹬地跑上堂来,喜气洋洋地道:“大王,王妃,三郎君回来了,已到府前。” “去,大开中门!” 冀王吩咐那家丁出去,又看了韦氏一眼,道:“走,他毕竟冒生死之险,去了一趟朔北,咱们往外迎一迎。” 韦氏不屑地又哼了一声,然后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红着一双眼睛,就满面惊喜地迎了出去。 第204章 洛水,冤家路窄 “三郎!” 阶上,冀王唐仲平一声喊,一提袍裾,下了石阶,再次站定,一脸的欣慰。 韦氏红着眼睛站在他的身边,欢喜地看着唐治,声音微颤地道:“上天待我家真是不薄,三郎大难不死,平安归来,侥天之幸啊!” 唐治趋前三下步,一撩袍裾,双膝跪倒,恭敬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谢小谢不敢怠慢,急忙也上前去,跪在唐治身边。只是唐治还没介绍她,不好立即开口。 冀王一愣,看了看这姑娘。 哦豁…… 冀王赶紧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咳,这位姑娘是……” 唐治道:“她叫谢小谢,卢龙谢家女,孩儿的女人。” 因为未奉父母之命,现在不好定名份,所以他也只能这么叫。 唐仲平一听,脑海中记住的,只有“谢家女”三个字。 原来是朔北第一望族谢家的女孩儿,难怪唐治在朔北混得风生水起,原来是傍上了这棵大树。 既然是谢家女,那就不可能是没名份的妾侍小星了,最起码也得是个侧妃。 而妃嫔有名位的,虽然不是正妻,那也是妻,可以称呼他们公婆。 所以,唐仲平向韦氏递了个眼色,韦氏忙和颜悦色地上前扶起谢小谢,夸奖道:“贤媳快快请起,跟着我儿,受苦啦。” 唐仲平夫妇承认她是媳妇,谢小谢一颗芳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欢喜地道:“媳妇见过公公、婆婆,跟着郎君,媳妇不辛苦的。” 唐修哈哈大笑道:“爹,娘,这儿没外人,哪那么多繁文缛节,快快快,咱们快吃席吧,我这城里城外的一通折腾,肚子都饿瘪了。” “就你饭桶,看看你三弟,在朔北干出多大的名堂,你祖母都赞赏不已呢。” 唐仲平瞪了二儿子一眼,又对唐治和颜悦色地道:“走走走,咱们一家人,边吃饭边聊,回头先安顿下来,明儿一早,上殿面君。 你祖母,向为父详细打听过你的事儿,对你很是欣赏呢。” 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然后韦氏拉住了谢小谢,和唐小棠陪着她唠家常。唐仲平却是带着三个儿子,离开了冀王府。 “三郎,你大哥和二哥,早过了及冠之年,只是以前为父被贬为庶人,他们也就没有爵位。回洛邑之后,你大哥和二哥已相继封了郡王,这宅子,就赐在为父这冀王府的左右。” 唐修又插话道:“老三,你看见没有,咱们这道德坊,隔着一条洛水,过了天津桥就是皇宫,进宫面君,最方便的了。” 唐齐道:“父亲的冀王府,在这道德坊的中间,左边那处府邸,是为兄的。右边那处府邸,就是你二哥的。” 唐仲平笑吟吟地道:“为父已经向陛下请旨,把你的汝阳王府定在这道德坊的北面,面临洛水,隔河一望,便是咱们大周的宫城。风景最好。” 唐修奇道:“爹,咱们这道德坊,风景最好的就是北面这处宅子,而且这也是进宫最方便的一处宅子,你和娘不拿来住么?怎么给了老三啦?” 唐仲平微笑道:“三郎在朔北,受了苦,也立了功,为咱们家挣了好大名声,为父欣慰的很,为父把这最好的一处宅子让给三郎,算是稍作补偿吧。” 唐治忙道:“父亲,咱们一家人的事儿,何谈补偿,孩儿太惶恐了。这北宅既然风光最好,还该父亲和母亲大人居住才好。” “不搬了不搬了,北边这处宅子,原是狄相的府邸,刚腾出来,为父懒得折腾了。你去朔北,受了苦,这是你应得的。” 唐仲平趁机对唐治道:“治儿,当时危难,为父别无选择。齐儿文质彬彬,修儿性情鲁直,唯有你粗中有细,有勇有谋,所以为父只能让你承此重任,你不会怪为父吧?” 唐治忙道:“父亲大人的差遣,孩儿哪能有所抱怨?此番朔北之行,虽然风险甚大,却也成就了孩儿,儿对父亲,惟有感激,绝无抱怨。” “好好好!”唐仲平笑容满面,道:“走,正好刚用了膳,路也不远,咱们走着过去,看看你那府邸。你的人,还停在城外候着吧?认了地方,也好叫他们安顿下来……” 唐仲平说着,带着唐齐、唐修、唐治,和二十几个下人,便优哉游哉地逛向洛水河畔。 洛水如玉带,将神都洛邑一分为二。 河上有桥,远处造型优美的天津桥,近前宽敞平坦的新中桥,将大河两岸联接了起来。 河上碧波粼粼,游船商船,悠然来去。 河对面,便是金碧辉煌的太初宫建筑群。 那高大恢宏、气象万千的明堂,跃然在目,不愧为“万象神宫”,高有三十多丈的明堂,状若通天,神都气派,俯瞰天下。 洛水河畔,正是早春二月,微泛嫩黄的袅袅烟柳之下,可见一些春游的男子,折柳盘头,招摇而过。 又有稚年儿童,做了柳哨,嘻笑吹奏。 风筝木鸢在天空盘旋,大河之上,渔舟飘飘,燕子斜飞,回眸处,便是绿水人家。 那是一处大宅,白墙黛瓦,起伏如浪,几乎涵盖了道德坊临近洛水这一面的全部区域。 朱红色的大门,硕大的金灿灿的兽首铜环,在阳光下熠熠放光。 门楣之上,一副黑底金字的巨大牌匾,“汝阳王府”四个大字,恐怕在洛水对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唐治不禁心旷神怡。 道德坊右手边,便是通往新中桥的长夏大街。而左手边,却是坊与坊之间的一道大街,相对要窄了许多。 唐修指着道德坊左手边一条窄街相邻的府邸道:“那儿,是义阳郡王贺兰娆娆的府邸。贺兰郡王虽然是个女儿身,却是我朝唯一的女王,极得陛下宠信,三弟你与她做邻居,千万别得罪了她。” 咦? 那是娆娆的家?这么……阴魂不散的么? 唐治想起了方才在十里长亭,被各方势力派来的人簇拥在中间,向他得意一瞟的贺兰娆娆,也说不清跟这个曾经的亲密战友、同时也是皇朝的特务头子做邻居,究竟是个惊喜,还是惊吓。 …… 敦化坊,狄相的书房。 一个妙龄少女也未通报,便气冲冲地闯了进去。 约摸十六七岁年纪,肤色白皙娇嫩。身穿一袭雪绸的白色裙裳,月牙白的系带,把个小蛮腰束得一堪一握,脚下一双尖翘绿蛮靴,看来也是一双娇小的小脚丫儿。 她是甜美系的范儿,大眼睛、尖下巴,身材也是特别娇小,所以看着比实际年龄,似乎还要小了许多。 书房里,一个黑胖的紫袍老者与一个青袍中年人正隔书桌而坐,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少女一闯进来,二人都向她望来。 紫袍老者抚须一笑,道:“哈,窈娘回来啦。” 青袍中年人则是眉头一皱,道:“你这丫头,忒没规矩,怎么就闯进来了?” 少女气唬唬的,板着精致俏美的巴掌脸儿,瞪着一双大眼睛道:“阿爷,阿父,人家就是去了一趟广陵城而已,怎么回来就搬家啦。 还从道德坊搬到这么远的地方儿来,出门就是对面康俗坊的一大片菜地,都快搬出城,到了乡下啦。” 从京城二环搬到五环,难怪这小姑娘不开心了。 她气鼓鼓地把自己摔进逍遥椅,逍遥椅极像太师椅,但是算是简易版的太师椅,并没有那么大。 可是这姑娘娇小的身材往里头一坐,一时间衬得那椅子似乎还大了一圈儿。 这位美少女,就是狄相的宝贝孙女儿了。 狄相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就这么一个孙女儿,宝贝着呢。 所以,狄相的子孙之中,也就这小丫头,敢跟他发脾气。 狄相一点也不生气,笑咪咪地道:“这不是冀王家的三王子回京了么,陛下宠爱,受封汝阳王。近宫城的地方,可没有空府邸赐给他了,正好爷爷好清静,所以……” “得了吧!” 狄窈娘给了爷爷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却一点也没给他面子,揭短道:“爷爷,你是三朝老臣了,拍他一个后生小子的马屁,不丢人呐?” 她嘟了嘟嘴儿,唇上一片极细极淡的处子汗毛,宛如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敷的一层珍珠粉:“人家以后要跟小姐妹们见个面,要多跑好远的路了。” 狄父瞪眼道:“你爷爷如何决断,那是你能置喙的?没大没小,没有规矩,出去!” 狄窈娘还没说话,狄相便把眼一瞪,斥道:“你爹我跟我的宝贝大孙女说话,也是你能置喙的?没大没小,没有规矩,再多嘴就给我出去!” 狄窈娘俏皮得意地向父亲递了个示威的眼神儿。 狄父无奈道:“父亲,您这……” “闭嘴吧你!” 狄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然后脸儿一转,看向狄窈娘,笑咪咪地道:“窈窈啊,你忘啦,去年洛河发大水,漫了咱家半个宅子,后来清理淤泥都花了半个月的功夫,住在那儿有什么好啊。 我本来就想搬呢,朝廷给的钱又多。你看这儿,比那儿的宅子大了一小半呢,价钱还不到那边的一半,多出来的钱,爷爷给你留着做嫁妆。后边花园也大,爷爷给你安了处秋千……” “人家才不稀罕!” 小姑娘一挺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爷爷你这么一让,显得咱们狄家怕了他汝阳王似的,人家很丢脸的。” 小姑娘气鼓鼓地要走,扫了书桌一眼,又气鼓鼓地走过去,将爷爷搭在茶杯连儿上的茶杯盖重新盖上,桌上歪了的一块镇纸也给摆正了,这才气鼓鼓地往外走。 “我不管,那我去大姐家住啦,我不要住这么远的地方。” 狄窈娘气鼓鼓地走出去了,跟个小孩子似的,一蹶一蹶的。 狄父气极败坏道:“你看这孩子,你看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 “窈窈乖巧可爱,哪儿惯坏了?就你一身毛病!” 狄相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行了,记住我的话,你呀,就按为父的安排,尽快离京,先去地方任职一段时间。” 狄相摸了摸胡子,像一只嗅到了猎人气味儿的老狐狸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年初的时候,皇帝又病了一场。 大家长老了,儿孙们忙着争家产呢,人家的家务事,咱们老狄家这时候可千万别往前拱,弄不好就是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明白了么?” 第205章 坦然,御前奏对 第一天回神都洛邑,虽然沿长街一路走来,繁华富庶之相难以尽述,但是不管是唐治还是他带来的人,至少今天是没功夫去一赏洛邑景致的。 朝廷给汝阳王赐了宅子,虽说唐治在朔北没什么私产,可谢家给谢小谢“陪嫁”的可不少啊。 再加上唐大宽、段小黑这些人带着家眷,那些瓶瓶罐罐全搬来了,也需要先安顿下来。 不过,毕竟初到新宅,而且这洛邑的王府,其精致豪华,岂是北地建筑所能比的。 光是一个院子,也够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摸索几天的了。 士兵没有全部入城,城外有军营,千把号人,是要轮流进城到王府当值的。 其他时间,士卒们都要留在军营中训练。 及至傍晚,安顿的事情还没忙活完,唐治先去了冀王的宅子,又和全家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只是记挂着次日要上殿面君,因此唐治只小酌了两杯,没敢多饮,令想与兄弟开怀畅饮的唐修遗憾不已。 次日,冀王唐仲平陪同唐治进宫了。 大周的朝会比较少,一个月也就三回,到了女帝晚年,就更少了,她不想上朝就不上朝,反正真正的大事,也不是在朝堂上,什么官儿都掺一嘴,大家伙儿乱七八糟商量出来的。 昨日恰好皇帝刚办了大朝会,因此今日入宫见驾,就不必在前朝正殿里。 “冀王,汝阳王,这边请,陛下在集仙殿呢。”贺兰娆娆笑吟吟地说着,迅速地瞟了唐治一眼。 昨儿刚回来,谁都知道,她肯定要先跟家人一聚的,所以也没有谁那么不开眼,昨儿就张罗为她接风。 不过,请帖已经送到义阳王府了,厚厚的一摞,“玄鸟卫”首领,可是各方势力都想争取的重要人物。 头一晚回家,贺兰娆娆失眠了。 以前,她也不只一次出京办过差,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临夜就觉得心里头没着没落的,惹得她翻来覆去的,半天没睡着。 明明都脱光了的,裹着松软舒适的被子,还用了她最喜欢的熏香,可就是睡不着。 贺兰娆娆也很诧异,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这次去朔北时间太长,经历的事其实也蛮多惊险,所以骤然放松下来,又看见自己的爹娘亲人,太过兴奋所至。 冀王唐仲平看见引他们入宫的竟是贺兰娆娆,不由得心中微诧,不该是由中官引他们入见么,怎么会劳动贺兰大王? 这不合规矩啊。 贺兰娆娆今儿起个大早,先入宫来见过了女帝。 不过,这也不是由她来引见的理由,是贺兰娆娆主动请缨的。 这个孙子有十年没见过他祖母了,贺兰娆娆实在放心不下。 唐治是她极力推荐的人,若是出了纰漏,那她岂不也要跟着丢人? 这样一想,贺兰娆娆便理直气壮了。 “陛下,冀王和汝阳王来了。” 到底是天天跟皇帝见面的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贺兰娆娆进了集仙殿,只是象征性地施了个礼,便笑吟吟地道。 “哦,宣进来!” 女皇正斜倚在榻上,看着一份奏章,听见贺兰娆娆的话,便将奏章随意一放,坐正了身子。 贺兰娆娆俏生生地站在了她旁边。 唐仲平带着唐治进入集仙殿,小心地看一眼母亲,弯腰迈着小碎步,急急上前几步,一个长揖到地,毕恭毕敬地道:“儿子见过母亲。” 女皇皱了皱眉:“又不是朝会,母子之间,这么多规矩做什么,免礼,坐吧。” “是!”唐仲平起身,垂着手,弯着腰,头也不敢抬,倒退几步,膝弯碰到椅子上,这才欠着屁股坐了个边儿。 女皇看见他这副德行,有些厌烦地把眼光撇开了去,落在唐治身上。 唐治正在好奇地打量着女皇。 他十年前的记忆中,也是有这位女皇的印象的。 印象中,那时的女皇已经快七十岁了,可是看起来就如五十许人。 气血饱满,精神奕奕,头发还只是花白的。 可此刻眼前的女皇帝,虽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是发丝已成霜雪,银白一片。 倒是面容,方额广颐,面容饱满,眉如弯月,有几分内蕴的威仪,肌肤也没有干瘪的皱纹。 见女皇帝向他望来,唐治这才一撩袍裾,双膝跪倒,行了个隆重的大礼:“孙儿唐治,见过祖母大人!” 他是十年后第一次见祖母,也是成年后第一次见祖母,自然要大礼参拜。 “唐治?” “正是孙儿。” “好,好孩子,你在朔北,做的很好,我都听娆娆说了,嗯,不愧是我的孙子。快起来吧,坐下说话。” 女皇露出了笑容,她在宫里,随意的很,不仅跟自己的家人,包括近人,都懒得称朕,而是以我自称。 “祖母夸奖了,孙儿也是自知难以推却,想着他们既然想利用我,我便凡事都跟他们拧着干就对了。其实,成功与否,孙儿也不知道,只是尽人力而听天命罢了。” 女皇大笑:“你这孩子,倒是坦荡,哈哈哈,不错,不错,尽人力,而听天命,谁又不是呢?” 女皇叹息一声,看着唐治坐定,忽然道:“朔北平叛,你功劳第一,但是,朕把平定朔北的首功,给了丘神机,你可有埋怨?” 唐治欠身道:“祖母若不这么做,孙儿也想这么建议的。” 女皇挑了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唐治道:“孙儿听说……神都这边,这几年不太平,若是锋芒太露,对孙儿来说,不是好事儿。” 冀王唐仲平听得如坐针毡,要不是母亲当面,他不敢动弹,他早就跳起来大骂唐治了。 愚蠢!愚蠢到家了! 你怎么连句话儿都不会说? 你就不能说是体谅祖母,想到丘神机是祖母一手提拔的近臣,若他大败于朔北,于皇帝威信、皇家体面,俱有损失吗? 女皇有些意外,愕然道:“没了?” 唐治微微有些腼腆地一笑,道:“还有就是,治儿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再捱一两个月,及冠之后,就能封王。已然位极人臣了,孙儿要这功劳何用? 孙儿在‘蝉鸣寺’十年,九岁时就离开神都了。父亲又是宽厚老实、从不与人争的,和丘大将军结个善缘儿,不是什么坏事。” “哈哈哈哈……”女皇帝扭头看着贺兰娆娆大笑:“娆娆啊,你没说错,我这个孙子,是个很有趣的人,哈哈哈……” 唐治瞟了贺兰娆娆一眼,贺兰娆娆脸上挂不住了,晕着脸儿申辩:“娆娆是说,三郎他谈吐风趣……” 女皇帝笑着摆手:“那不就是有趣的人么?” 她又扭头看向唐治,道:“祖母对你,有点印象,记得有一年我大寿,你给我献了一幅亲手做的画,小小年纪,画的很是不错。” 说到这里,女皇帝神色一正,道:“你方才说,神都这两年不太平,那么,你现在回来了,还封了王,恐怕很难再置身于外,你打算怎么做?” “孙儿会尽量避免置身其中,如果实在避免不了,孙儿尽量虚与委蛇,哪边儿都不得罪……” 唐治露出一副苦瓜脸,很无奈的样子。 他今儿进宫,就打定了主意,女皇帝问什么,都实话实说。 他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没女皇这一辈子岁数大,见识过的场面都没人家多,跟她玩心机? 当然,这个“什么都说”,也是要打引号的。 春秋笔法的事儿,也可以春秋说法。 八分真、两分假的话,那么女皇也不是活神仙,也是绝对不可能看出来的了。 女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治一眼,类似的问题,唐仲平回京时,她也问过。 唐仲平的回答是:绝不与其中任何一方有所纠葛,凡事自有陛下圣裁,儿唯遵圣谕。中规中矩的一个回答。 这个孙子倒是够坦白,不过这话,听着很有人情味儿,也更可信一些。 女皇帝忽然道:“听说,你有一个女人,是卢龙谢家的人。” 唐治道:“是。” “我听说,她比你还高半头,这样的女人你也愿意要?” 唐治没办法说这种维秘身材的大美人儿,在他的审美中是如何的惊艳。 他想了想,只能道:“她,很好!” “怎么个好法?” “由骨到皮,从内到外,都很好。” 贺兰娆娆忽然觉得鼻子一冲,就像突然深深嗅了一大口老陈醋,这个酸呐! 女皇帝笑道:“不是冲着她的家世?” “谢家,在朔北帮了孙儿很大的忙,孙儿今日见祖母,正想恳请祖母,予谢家以嘉奖,咱们皇家,没理由欠百姓人家的情儿。情儿还了,便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至于小谢,孙儿喜欢她,与谢家无关。山居十年,让孙儿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她姓什么,和孙儿喜不喜欢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女皇帝对这个孙子什么看法,自然不可能全部取决于今日的一番对话。 更何况,人是会变的,今日的看法就算是对的,也不代表以后他还是同样的看法。 就说唐治那俩兄长吧。 一个回了神都,一点没变,令人失望! 一个回了神都,性情大变,令人失望! 这唐治究竟怎么样,还要再看,今日对他稍加点拨,敲打一下,也就行了。 所以女皇莞尔一笑,不再纠结他和朔北士族的关系,笑道:“我这个孙儿啊,在山中十年,倒是活得通透了,哈哈哈。 不过,少年人的心性,还是该有的,可不能老气横秋。那么,你对我这个祖母,又是怎么看的啊?” 唐治与皇帝的对话,句句出乎唐仲平的意料之外,都快要把他吓死了。 这时皇帝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唐仲平惊得身子一跳,急忙转头看向唐治,神色透着央求之意。 我的活祖宗,你可别语无遮拦了,我心脏不好,我受不了刺激哇。 唐治站了起来,对女皇帝道:“孙儿对祖母大人,既敬,且佩!” 女皇帝饶有兴致地道:“哦?敬由何来?佩由何来?” 唐治道:“敬祖母大人,开亘古未有之局面。敬祖母大人,雄才大略,不逊古之名君。” 唐仲平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快吓死了,幸好这小混蛋突然正常了。 这两句马屁,应该正拍在母亲得意之处,没事了没事了。 女皇帝果然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老年人,自家儿孙哄她开心的话都是爱听的。 更何况唐治的话虽不长,但这两句,恰夸在女皇帝生平自以为最得意处。 女皇帝笑道:“你是我的孙子,对祖母,就只是既敬且佩吗?难道对自己的奶奶,就不亲?” 唐治欠身道:“孙儿不敢欺君,小时候,祖母大人忙于国事,孙儿没见过祖母几面,后来去了放州,直至今日才得以再见祖母。 孙儿身上流的,是祖母大人的血脉,对祖母的孺慕之情,自然是有的。但是,确实不及孙儿对父亲、母亲的感情深厚。 而孙儿与大哥、二哥还有小妹之间的感情,比和父亲、母亲,也要更加亲近一些。” 唐仲平脸色都变了,贺兰娆娆也有些不确定的小紧张,眼神儿悄悄睃向女皇帝。 如果女皇帝发怒,她就抢先骂几声,把唐治轰出去,再哄哄老太太。 女帝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说的对,那么,以后你就与我这祖母,就多亲近亲近。” 女帝转首笑着对贺兰娆娆道:“给我孙儿一块牌子,今后治儿出入宫闱不加禁制。” 贺兰娆娆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一声。 女帝看了看儿子惨无人色的脸上,正慢慢恢复着的血色,忽地“哼”了一声,说道:“仲平!” 唐仲平一哆嗦,连忙站起来:“孩儿在。” 女帝道:“你儿子,比你强多了。” 唐仲平讪笑道:“母亲过奖了。” 女帝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你当我夸你呢?得亏你给我生了个好孙子,要不然,你简直是一无是处!” 唐仲平有点尴尬,挨自己生身母亲的骂,本也没什么。 可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还有一个外人,那就有点下不来台了。 不过,女皇帝我行我素惯了,哪管他下不下得来台。 女皇对唐治道:“你在外面,受了十多年的苦,如今回来了,可以享享清福了。 有空儿多往宫里走动走动,看看我老婆子。洛邑四周的风景名胜,也可以去瞧瞧。 行了,知道你们在我面前不自在,瞧你爹那副德性,我一看就有气。你们出去吧。” “对我的考察期,这是正式开始了啊!”唐治心中想着,长揖一礼,恭敬地道:“孙儿告退!” 第206章 滋味,烟火人间 出了集仙殿,刚到集仙门,唐仲平就把脸一沉,训斥道:“三郎,今日你祖母心情好,没有龙颜大怒,这是你的运气。可是你这般口无遮拦的,早晚要闯大祸。” “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你若闯了大祸,是要连累全家的!那是你祖母,可她也是当今皇帝呀,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啊?皇帝喜怒无常的,一怒则……” “哟,冀王这是集仙门教子呢?” 贺兰娆娆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小腰儿袅袅,容色明艳照人。 “陛下怎么喜怒无常了呀,冀王殿下。” 唐仲平的脸儿刷地一下,又白了。 这是陛下的亲信,山中十年,已经丧了胆的唐仲平怕的很。 他赶紧打躬作揖的,明明他是亲王,人家贺兰娆娆只是个郡王。 “啊,是小王口误,小王是说,母亲她……脾气略微有点不大好。不不不,也不是脾气不大好,是天威不可冒犯……” “行啦,人家跟冀王开个玩笑罢了,这种闲话,玄鸟卫可懒得传。” 贺兰娆娆道:“不过,陛下喜欢听好话,可更喜欢听真话。三郎真性情,陛下喜欢的很呢。 再说,三郎虽是你儿子,如今可也是当朝的郡王。回了家,你们是父子,在这里,你们就是同殿为臣。 冀王殿下你又不是皇帝,虽说你是亲王,可对一位郡王如此呼来喝去的,你叫别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唐仲平冷汗涔涔,讪讪然道:“贺兰大王教训的是,这个,是小王一时忘形。以后一定不会了。小王还有事,告辞,告辞了。” 唐仲平也顾不上教子了,急忙拱了拱手,便仓惶而逃。 唐治看着唐仲平急急离开的背影,再看看贺兰娆娆,不禁“噗嗤”一笑。 贺兰娆娆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笑,刚刚把我也吓个半死你知不知道,谁敢在陛下面前这么直言不讳啊,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唐治笑道:“正因如此,偏偏就我这个皇孙是这么跟她老人家说话,祖母大人必然觉得新鲜啊。我笑,是想到了一件事。” 贺兰娆娆好奇地道:“什么事?” 唐治道:“我在想啊,你今天这么拂冀王的面子,若有朝一日,你成了他的儿媳妇儿,那可如何相处?到时我这个大孝子,要不要打金枝呢?” 后半句“打金枝”,贺兰娆娆半懂不懂的,但前半句可听懂了。 她顿时红晕上脸,心中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主要是……昨儿回家,她爹娘拉住她不停询问在朔北的情形,昕说她冒充唐治的“采女”时,老爹老妈都眼冒绿光了,问的那叫一个仔细,问的那叫一个露骨。 贺兰家有胡人血统,那是真敢想、真敢问出口啊。 把个处子之身的贺兰娆娆,问了个面红耳赤,最后大发娇嗔,爹娘这才抱头鼠窜。 如今听唐治再这么一调侃,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情。 贺兰娆娆忍不住轻“啐”了唐治一口,嗔道:“总是口无遮拦的,小心祸从口出。” 她轻咳一声,眼波流晕地望着唐治,又调侃笑道:“小表叔,人家在陛下面前给你美言,刚刚又为你解围,你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啊?” 唐治笑道:“自无不可。不过,我家还没收拾利索呢,现在,更是还没聘出色的厨子。入城时,我见城中花楼酒肆鳞次栉比,不如我选一家请你啊?” 贺兰娆娆笑逐颜开:“好啊,不过,要选就选洛邑最好的。” 唐治道:“那是自然。” 贺兰娆娆抿了抿嘴儿,刚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道:“哎哟,你刚回京,怕是得先去拜一拜各路神仙吧?那咱们的局,定在什么时候啊?” 唐治道:“我哪儿也不去,咱就明天?” 贺兰娆娆吃惊地道:“哪儿也不去?这样不好吧,你的皇族长辈,还有国朝耆老,功臣勋将……” 唐治微笑道:“不去,见他们,哪有请贺兰大王赴宴重要。” 贺兰娆娆眼珠转了一转,便也明白了唐治的用意。 虽然知道他这句话是哄人的,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我等你的请帖,到时可别又带上你的‘由骨到皮心里儿美’,就咱们俩!” 贺兰娆娆说罢,转身就走。 唐治愕然:“什么由骨到皮心里美,你买萝卜呢?” 忽然想到自己夸谢小谢的那句话,唐治不禁哑然失笑。 贺兰娆娆也是就要出宫的,她先去“玄鸟卫”的衙门转了转,便回了家。 一回自己的王府,马上就有管事上前道:“大王,今日又有几户人家送来请柬,大王先赴谁的宴,后赴谁的宴,还请排出个顺序来,老奴也好……” “都放放,哪儿也先不去,我忙着呢。” 贺兰娆娆神采飞扬地:“明儿的时间给我空出来啊,我有要事。” “明儿?明儿是老太爷老夫人带大王您……” “告诉我爹我娘,改后天吧,我明儿……陛下交代了要务,走不开。” 贺兰娆娆挥挥小手,就很开心地往府里走。 刚走了两步,又停住,站在院子里,扭头往东瞅了瞅,一路之隔,假山之上,有小亭一座,飞檐如钩。 贺兰大王的心,便似被钩了一下。 笑,便更甜了。 …… 唐治比贺兰娆娆先一步回了家。 他入宫时,是罗克敌陪同的。 这个少年郎虽是黑齿虎带出来的人,身上却没什么匪气,年纪轻轻,性情沉稳,话虽不多,眼力见儿却好,唐治用着,便很称心。 一进府门,照壁之前,一片青砖漫地的空地上,却是簇拥了一群人。 段小黑的女儿段甜儿和唐大宽的儿子唐小宝,正从人群里挤出来。 唐小宝手里举着糖人儿,一边往外挤还一边舔,不时还吸一下流到嘴边的鼻涕。 不过,他倒没有忘了伸出一只手臂,护着挤在身边的段甜儿。 段甜儿手里捏着一个一根漂亮的雉鸡翎,还有一个小荷包,笑容满面。 “这是干什么呢?这……” 唐治一瞧自己的府里跟菜市场似的热闹,忙抻着脖子往前看了看。 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间传了出来。 先是“卟得隆咚”的一种拨浪鼓声,接着便是一个很脆生的叫卖声: “针头线脑、胭脂水粉,手套帽子竹耙篱,螺钿漆盒长命锁,香囊香袋锅碗盆,瓜果糕点麦芽糖。平时都得用,用时难得碰,今日货郎送上门,赶紧出手莫迟怠啊!” 唐治正纳闷儿,徐伯夷抱着个木枕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造型还是个托腮躺卧的娇娆美人儿型。 没想到这徐伯夷还是个闷骚货。 一见唐治,徐伯夷便迎上来,满面笑容地打声招呼:“大王,您回来啦。” 唐治指指前边,这时他已看清了,人群中间停着一辆小车。 车子虽小,可是货物摆放极有条理,什么吃的穿的用的,玩具乐器厨具布匹,日用杂货,纹帐扫帚,应有尽用。 一个年轻的货郎,不到二十岁,正笑容满面地兜售他的商品,生意……还真红火。 唐治道:“这是什么情况?” 徐伯夷扭头一看,恍然笑道:“哦,这货郎会做生意,知道咱们是刚搬来的,一定缺各种日用之物,所以,上门兜售来了。” 唐治皱了皱眉,罗克敌看在眼中,便道:“徐长史,王府里,应该有点规矩的。货郎上门卖货,给了方便,当然极好,不过,不该让他进门儿吧?” 徐伯夷不是很清楚罗克敌与唐治的关系渊源,不过能被唐治立刻收作亲随的,能不是亲信?23sk. 所以,他也不恼,笑着答道:“小敌说的对,换一个货郎,那是一定不能叫他上门的。不过……” 徐伯夷回头看了看,又往前凑了凑,抱着美人睡卧造型的木枕,压低声音道:“大王,小敌,你们不晓得,这个货郎,不是寻常人物。” 唐治一怔,道:“一个货郎,还能如何不寻常?” 徐伯夷道:“此人姓文,名叫文傲,乃是冀王帐内府的副典军。” 唐治愕然道:“是家父府上的副典军?这……” 唐治再仔细看看那货郎,浓眉大眼,挺精神的小伙子。 他穿着一件短褐,交领束带,靴下一双皂靴,靴筒里还插了一排痒痒挠。 他的背上,则背了一挂瓢,交叉着跟子弹袋似的,又挂了一挂刷锅用的丝瓜瓤儿,头上则扣了七八顶帽子。 为了尽可能地一次多带些东西,他可真是想尽了办法。 唐治道:“这……冀王府的典军官,怎么当起货郎来了?” 徐伯夷道:“听说,他本来就是个货郎,一日在街头捡到了冀王妃的一枝步摇,喊住了娘娘的车驾归还。 娘娘喜他拾金不昧,正好也是刚回京不久,府里还缺人,就提拔他做了个副典军。 这做货郎的,大王您想想,有机会赚钱,他还要什么面子啊,这不就脱了军服,换上旧行头,进了货就来了……” 啧!我这便宜娘,用人比我还随便的么? 女人用人,真是只凭喜恶。 唐治想到了鬼方王后格根塔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行了,既然是我父亲府上的典军官,便由他去吧。” 唐治领着罗克敌就要往府里走,后边突然又是一声喊。 “三郎,你面君回来了啊,哈哈哈,回来的恰恰好,快看看,我给你领了什么人来!” 唐治一回头,就见他二哥唐修,龙行虎步,神采飞扬。 只是,在他身边,莺莺燕燕,群雌粥粥,竟是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唐二哥还真是爽快人,昨儿才想着给他三弟找女人,今儿就迫不及待地领上门来了…… 第207章 二哥,兄弟情深 唐修哈哈大笑地走过来,对唐治道:“来来来,三弟,二哥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是国子监岳博士的女儿,岳宁瑶。” “这位,是楼大夫的女儿楼瑶光。” “还有这位,是中府折冲都尉沐将军的妹妹沐瑶。” “来来来,佳瑶,往前站站,叫我三弟看看,哈哈,三弟,这位呢,是中书舍人关老爷子的孙女关佳瑶……” 唐修拍着唐治的肩膀,笑道:“这四位姑娘呢,名字里都有一个瑶字。号称洛水四琼瑶。” 琼瑶,美玉也。 四位姑娘都是待字闺中未嫁的少女,所以最大的也就十七八岁,正是花朵美玉一般的年纪。 而从相貌来看,这四女也在其他几位姑娘之上,尤其是岳宁瑶和楼瑶光,明眸皓齿,身段高挑,最是美丽。 唐修如数家珍一般,把这些姑娘都介绍了一遍。 唐治根本记不住,只管满脸是笑,一一点头。 唐修说完了,双手一叉腰,自豪地道:“这就是我兄弟唐治,我没骗你们吧?是不是一表人才?” 唐修和唐治风格不太一样,唐修是浓眉大眼的英武范儿。 而唐治,就像画中的少年,英武之气是内蕴的,外表很是有一种书卷气。 可问题是,他又绝对不像一般的读书人那般文弱,所以,别具一种味道。 七八位女士看着唐治,果然双眼就亮了。 这么年轻,又是一位郡王,很理想的人生伴侣啊。 尤其是那个年代,女人除了嫁人,然后相夫教子,还能有什么事业? 毕竟,女皇帝只有一个,贺兰大王也只有一个,比不了人家呀。 所以,唐治登时就被惦记上了。 唐修介绍完了,又对这些姑娘道:“这儿,就是我三弟的府邸了,漂亮吧?让我三弟带你们游赏一下?” 岳宁瑶掩口笑道:“二郎有所不知,这儿原是狄相的府邸,我们曾与狄相的孙女儿窈娘在此小聚,来过不止一次呢。” 楼瑶光也失笑道:“可不说呢,三郎刚搬来,要说对这府邸的熟悉,恐怕还不如我们呢。” 唐修笑道:“是吗?那更好了,来来来,到了这儿就跟到家了一样哈,大家随意,不要客气。咦?这怎么还有进了府门卖货的呢?我日!是文典军?” 唐修说完,忽然掩住了嘴巴,若无其事地道:“啊,各位姑娘请,咱们到中庭去。三弟,三弟,别跟块木头儿似的,这岂是待客之道啊,快头前带路。” 引了几位姑娘往后边走,唐修才低声道:“也不知道娘亲看中这姓文的什么了,明明就是个货郎,偏生封了个典军官。别张扬,丢人……” 唐治忍着笑,连连点头。 还别说,狄相这幢宅子,虽然不是洛阳最大的宅邸,但是很精致。 花园里尤其的优雅,一草一木、一栏一石,俱都匠心独具,恰到好处。 姑娘们对这儿果然是极熟的,香榭中摆上茶水干果蜜饯瓜子等物,姑娘们坐在其中,叽叽喳喳,仿佛一群黄鹂鸟儿似的活泼。 唐修趁机把唐治拉到一边儿,道:“老弟,你说你,身边也没个称心如意的女人,现在都是汝阳王了,多跌份儿。喏,有看中的没有?” 他往众人处呶了呶嘴儿,又压低声音道:“岳宁瑶最漂亮,合你口味不? 沐瑶和关佳瑶她们俩你就别打主意了哈! 咳,咱们哥俩儿穿一只靴子的话,我倒不在乎,就怕你介意。” 啥?听二哥这意思,沐瑶和关佳瑶两位姑娘,已经被他…… 唐治看了唐修一眼,真想来一句“破音吼”:二哥牛币!比特币,特别币! 见唐治不置可否,唐修比他还急:“咋的,没看上?难不成你喜欢娇小的?也对,长得高挑的,怕是你都有了心病了。 那你看那位黄衫姑娘怎么样,菱形的唇瓣,不笑也似带着三分笑,嘿嘿,这要是锦幄初温,兽香袅袅,纱帐低垂,红烛泣泪,让她那小小的嘴巴,给你吃完软糖吃硬糖,吃完硬糖吃奶糖,比神仙还快活呀。” 唐治哭笑不得,道:“二哥,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骚话。” “有学问吧?” 唐修得意极了,往姑娘们那边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便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摸出一本快翻烂了的小册子,宝贝似的抚平了一下,才递给唐治。 “喏,你看,我月初才淘弄来的话本儿。” 唐治接过来一看:“风月宝监之极品小门房,卢龙李观鱼著”。 唐治都没翻开,神色不动地递还给唐修。 唐修忍疼道:“自家兄弟,借你看三天?” 唐治道:“不用了,我看过一本兰陵笑笑生的,比这位李先生写的好。” 唐修惊喜道:“是吗?怎么个好法。” 唐治道:“应该比李先生写的黄。” 唐修兴奋道:“真的吗?那话本儿你还有吗?” 唐治笑道:“早就扔了。” 唐修一听,扼腕叹息不已,不过却把这个作者牢牢记在了心里。 世间竟有比“极品小门房”还好看的话本儿?一定得找来一睹为快。 “三郎,你回来啦。”3sk. 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香榭之中,众女士的欢声笑语,顿时消失不见。 叽叽喳喳的莺雀黄鹂们仿佛突然在它们的笼子里发现了一只丹顶鹤,顿时在仰望中惊呆了。 “小谢!”唐治笑逐颜开,立即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哈哈,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叫人去唤你。来来来,这几位,都是使相千金,名门贵女,与你一定说的来。” 唐治牵着小谢的小手一边往香榭中走,一边扭过头看着她,关心地道:“你千里迢迢的从朔北跟我来了神都,在这儿也没什么熟识的朋友。 跟几位姑娘认识一下,以后闲闷了,也有几个伴儿谈心玩耍。” 谢小谢方才就在紧盯着唐治的神情,她心中很是惶恐。 听说二伯哥领了七八位妙龄少女来到王府后,她还以为自己刚到洛邑就要失宠了。 可是看到唐治的眼神儿,虽然是在介绍着那些姑娘,却也依旧是放在她的身上,深情款款,小谢终于放了心。 香榭外,唐修宝贝似的把话本儿揣回怀里,纳罕地挠挠后脑勺儿,自语道:“不会吧?怎么看这样子,三弟真的很宠她的样子?噫~~~,那么高!” 他又看看香榭中看着谢小谢,一时间脸上的惊容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几位姑娘。 “明明这样的才算美人儿嘛,老三他啥品味啊!” …… “可有汝阳王的拜帖?”看着送到面前的一摞请柬和拜贴,令月公主看都没看,直接问道。 “还没有,汝阳王的拜贴或是到了,老奴一定第一时间禀报公主殿下。” 令月公主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咳!只是自家侄儿,他离京时,才九岁。我这做姑姑的,还真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令月公主笑了笑,道:“他刚回来,今日还要面君,应该是来不及。不然的话,作为至亲长辈,他会先来公主府的。” 老管家笑咪咪地道:“殿下说的是。” 一般来说,男孩长相肖其母,女孩长相肖其父。 但令月公主却酷肖女皇帝,方额广颐,面如满月。 三十五六,正是一个女人熟透了的年纪,却又因保养得宜,不管是身段儿还是容颜,便似二十八九一般娇艳妩媚。 “丘神机还有几日到洛邑?” “丘将军人马众多,脚程慢些,估摸着还得七八天功夫。” “嗯,丘将军为国平叛,劳苦功高,届时,本宫是该亲自赴十里亭一迎的。” 老管家道:“不过有消息说,毕中官和李中官明儿下午就能抵达洛邑了。” 令月公主一怔,道:“毕中官?是毕开宿么?这李中官又是哪个?” 老管家特意提到的,应该不是没名没份儿的小角色。 老管家道:“就是李向荣。殿下您小时候,还曾骑着他的脖子,在上元节的时候,随先帝和陛下一起去积善坊赏过花灯呢。” 令月公主恍然:“有点印象了,这老太监不是死了么?” 老管家道:“当初李中官没了动静,老奴也以为他病死宫中了,谁知他却是奉陛下之命,潜伏到北朔王府去了,如今刚刚回来。” 令月公主淡淡一笑,道:“哦?这老太监立了大功了,母亲有功必赏的,看来内廷,又要崛起一位重要人物了。” 老管家道:“殿下与李中官也算是故人,可要邀其一见?” “不必!我母亲身边的人,什么主意都不要打!” 一直是轻松自若的令月公主,突然严肃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凌厉地瞪着老管家。 老管家身子一凛,急忙欠身道:“是,老奴明白了!” 令月公主笑了笑,道:“该伸手时,你不伸手,娘亲最看不起这种人。可是不该伸手处,你乱伸手的,娘亲会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所以,什么时候伸手,什么事儿能伸手,都要想清楚、看明白了才行,不然,就得小心自己的脑袋了!” 第208章 醉仙,群仙毕至 今儿,算是唐治在自己府上,吃的第一顿饭。 虽然厨子还没找,但是他手下会做饭的人并不少。 今儿一天,佐料、食材都采买来了,所以晚上的时候,汝阳王府总算是开了火。 唐治的小灶,是由谢小谢负责的。 大户人家的姑娘,嫁了人也可能一辈子不太进厨房,但是一手好厨艺必须有。 就像必须精于女红一样。 大户人家的姑娘,少夫人的命格,需要她去量体裁衣、缝补衣裳么? 但是,你要会,而且要精。 这不,如今就用上了。 小谢的菜做的很讲究,不仅味道好,色与香也上乘。 所以,光是摆盘就很是花了些心思。 唐治吃的很开心,还喝了两杯花雕。 微醺之后,回到卧室,刚往榻上一坐,一个少女便端着脚盆儿进来了。 唐治以为是三叶或者五弦,忙起身道:“放下吧,我自己来!” 四位姑娘本是安府的人,可自从跟了唐治,并没坏过他的事,对侍候他还挺上心的,唐治能怎么办? 把她们丢在朔北? 所以,便带来洛邑了。 不过一抬头,唐治便发现,端着水盆的竟是谢小谢。 “小谢,你怎么干这活儿,快放下,三叶她们呢?” “奴奴自己要求来的,奴已经让她们歇下了。” 小谢脸红红的:“奴奴愿意侍候三郎,今天尤其的想。” 她屈膝把水盆放下,唐治正赤着脚儿,便被她顺手按进了水盆,水温恰恰好。 唐治低头看着,一头青丝,斜挽香肩之上,入眼是光洁白皙的颈,和弓得纤美的背。 纤细的腰身收得恰到好处,所以蹲身给他沐足的时候,从背、腰,收束到那宛宛的臀,便乍然有一道惊人的曲线猛地跌宕开来,荡澜出一个翘翘的浑圆。 一轮明月,就在眼前,俯手可拾也。 她穿着淡肉色的绸裤,所以那绷紧的满月,看着格外的惊心动魄。 小谢蹲在榻边,温柔地给他洗着脚,白瓷般涓净俏丽的脸蛋儿就在膝前。 于是,在小谢给他擦脚的时候,唐治忍不住伸出了手。 然后,他的手就被小谢摁住了,又把他的手,轻轻摁回了膝上。 小谢抬起头,含羞地看着他:“三郎不要动,今晚,奴奴侍候郎君。” 说着,她就把唐治轻轻往后一推…… 小谢太害羞,有些太主动的事,她一向不敢做。 尤其是让她做女骑士,小谢听了就只管捂着脸,露出红通通的耳根子,拼命地摇头。 可今晚…… 不就是没对二哥找来的几位姑娘假以辞色吗?尝过了龙肝凤髓,谁对她们还有兴趣啊,就这,便把这小妮子欢喜成这样儿? 嘶~~~果然,女骑士必须得腿长! 唐治没功夫胡思乱想了,天黑路险,大灯晃眼,不能危险驾驶啊…… …… 翌日午后,唐治来到了“酒仙楼。” “酒仙楼”位于修文坊,临街,乃是洛邑第一大酒楼。 下午,正是上客的时候。 因为洛邑坊市,夜晚要闭市关坊,也就是宵禁。 所以宴请客人,不想去外面就只能在自己家里,但是太晚的话,客人就走不了啦,只能留宿家中。 如果要在外面请,就是在下午这个时间段最好了。 不过,虽然正是上客的时候,“酒仙楼”的门口却很清静。 因为“酒仙楼”的菜贵,酒更贵,这儿不是寻常人可以消费得起的地方。 就看酒仙楼门口迎宾的四个“伙计”吧,那不是伶俐精明的四个小伙子,而是四个脂粉艳艳,年轻貌美的胡姬。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所谓“酒家胡”,实在是因为胡人进入中原后,大部分以经营酒肆为业。 就像不少国人去了外国以开中餐馆为业一样,他们到了中原最喜欢经营的,就是酒肆。 而以貌美的胡姬迎宾,也始自于他们。 “醉仙楼“名气这么大,却只有一层半。 洛邑的大酒楼,基本上都是平层,就像皇宫里那座三十多丈高的明堂一样,多呈圆形。 中间是空的,设舞台,不仅有胡姬歌舞表演,时人好舞蹈,客人喝高兴了,也可以上台一舞,甚至是与人斗舞。 所以,这“醉仙楼“也不例外,实际上只有一层,中间一个圆形舞台,围绕舞台,是一个个的包间。m.23sk. 包间有门,打开可以观赏歌舞,关上可以好友闲聊。 只是为了方便客人欣赏歌舞,所以这一圈包间儿垫高了,下边也不是客座,而是伙计走菜时行走的通道。 当然,底下其他的空间也不浪费,正好隔成一个个房间,作为伙计、帮厨和胡姬们的住处。 所以说这“醉仙楼”是一层半,雅间的客人,实则是在这些胡姬和伙计的房间头顶吃饭的。 “醉仙楼”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不仅食材精挑万选,烹饪技术一流,各种服务,也是让你宾至如归,极尽奢华。 唐治没有食言,果然挑了一处最贵的地方宴请贺兰大王。 唐治是宴请的一方,自然要先到。 不过,虽说女人出门很麻烦,这一次贺兰娆娆却没有让他多等。 唐治在房中只小坐了片刻,喝了一盏雨前的“神泉小团”,侍立在门口的罗克敌便看到酒楼门口的一个俏美胡姬对他打了个手势。 罗克敌马上转向房中,拱手道:“大王,贺兰姑娘到了。” 唐治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 此时,“醉仙楼”后院外的小巷里,泔水桶旁边,两个胡姬正看着晕倒在面前的一个僧人发呆。 两个胡姬是白种人,准确地说,是粟特人。 她们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头上梳着五辫,左右各二,脑后再垂一辫,俏皮可爱。 两人是抬了泔水桶出来的,正好看见这个扶着三叉杖的年轻僧人昏倒。 其中一个五官眉眼长得有些像迪丽热巴的粟特少女蹲下身子,试了试僧人的额头,用有些异域腔的声音道:“他不是饿坏了,是发了风寒呢。” 僧人很年轻,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一双百衲鞋已经破了,露出脚趾头,破旧的僧衣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都快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他的颌下,有硬硬的胡茬儿,原本剃光的头发,也长成了寸头。 另一个粟特少女掩着鼻子道:“算啦,我们不要管他啦,万一是恶疫,害我们也染了病就不好了。” 第一个粟特少女看看这年轻僧侣,虽然样子很狼狈,脸庞因为发烧,也烧得发红,可是五官依旧可以看得出,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郎。 粟特少女不禁起了同情心,叹息道:“小师傅年纪不大,却走了苦行之路,实也可怜。 如今他病了,又在巷弄里不易被人发现,你我若不管,他一旦因此死了,岂不就是我们害的?” “这……” “来,帮我一下,咱们把他扶进去,爹爹上次发风寒开的药还没吃完,我给他煎服药看看。” 另一个少女无奈,只好把抬泔水桶的垫手毛巾摊开,披在肩上,这才摒住呼吸,从另一边下手,一起将那烧得糊涂了,已经在说胡话的年轻僧人架了起来。 “当初……就该……岳关……以假乱真的……,不换,不该换啊……”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两个胡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把他架进了“醉仙楼”。 正门处,唐治陪着精心打扮过的贺兰娆娆,也并肩走进了“醉仙楼”。 而醉仙楼中一处雅间,狄窈娘正和几个相好的姐妹玩“花风令”喝酒。 虽说她们喝的都是果酒、米酒一类的低度酒,可架不住今天小狄姑娘手气不好,输的多呀。 二十四枚酒筹,指定了二十四种酒和二十四种输了需要照着去做的事情。 比如瘫在一边,睡的跟死猪似的一位姑娘,就是抽到了酒筹,上边写着,要站到定鼎大街上,高喊三声“我想嫁人,我想嫁人,我想嫁人想得睡不着觉”。 那位姑娘实在是丢不起那人,不想出去喊,只好罚酒三杯。 三大杯用荔枝花酿的“琥珀酒”咚咚咚地下了肚,当时还没事儿,又玩了一圈半,往那一躺,便呼呼大睡了。 而小狄姑娘,虽然还没抽中需要她做的太难堪的事儿,可架不住输的次数多,这时候小脸儿通红,一双大眼睛也迷迷濛濛的,像起了雾似的…… 第209章 对酌,邀君共舞 主与宾只有两位,所以唐治点的菜并不多。 贺兰娆娆到了,不一时一托盘把上楼来,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 只是极精致的四道菜,两荤两素,看着却极精美,让人都不忍下箸破坏的那种。 至于酒,考虑到贺兰娆娆是个女孩子,所以点了“三勒浆”,这是从异域传进来的一种酒,酒味儿清淡。 作为洛邑第一酒楼,“醉仙楼”的酒琳琅满目,只要你叫得出名字,这儿就有。 石冻春、梨花春、剑南烧春、郫筒酒、西凤、薤白、蒲黄、椰华、桂酒、冬酒、雪酒、木瓜酒等。 菜肴很美,但是对面而坐的贺兰娆娆更美。 她完美比例的何止是身材,五官比例也是极其精美。 容色清丽,微点的樱唇愈增娇艳。 玉润的肌肤光艳清华,往那儿一坐,便是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所谓秀色可餐,唐治只觉箸下的食物,愈发地美味了。 “怎么样,回了神都,做了大王,快活吗?” 贺兰娆娆眉眼盈盈,含笑问道。 唐治笑道:“才刚回来,也才安顿下来一天,还没尝到滋味。不过,这神都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就算是郡王,该盘着的时候也得盘得,我倒不至于忘乎所以。” 贺兰娆娆抿嘴儿一笑,稍稍严肃了些:“所以,你今后有何打算?” 唐治明知故问地道:“我只是一个闲散郡王,有爵位有俸禄,清闲逍遥,要什么打算?” “首先,树欲静,而风不止!” 贺兰娆娆伸出青葱似的食指,摇了摇:“第一,梁王不会让人止,魏王不会让你止,令月公主,也不会让你止。陛下,同样不会让你止的。” 唐治神色一动,道:“令月公主?” 贺兰娆娆道:“是啊,你姑姑啊。” 唐治的目光深沉了一下:“令月公主,也有意至尊之位?” 贺兰娆娆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母亲做得,女儿为什么做不得?令月公主……处处都像陛下。” 唐治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第二呢?” “第二,我看你这棵树,也不想止!” “呵呵,我倒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觉得,有的人一旦上位,就算我没挡他的路,他也不会容下我,既然如此,为了好好活着,我总要做点什么才是。” “梁王?” 唐治不答,却道:“听说魏王贺兰承嗣,脾气还不错?” 贺兰娆娆想了一想,点头道:“我这个叔爷,性情脾气,确实还不错。” 唐治狡黠地道:“所以,只要贺兰三思不做皇帝,我就安全了?” 贺兰娆娆道:“如今朝堂之上,每个人在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我站谁,我不站谁,或者,我谁也不站。但是,三郎,你不一样。” “哦?” “你也属于可以站出来的人。你去站别人,不如让别人来站你啊!” “这是我祖母大人授意你说的么?如果是,我马上站出来!” 贺兰娆娆摇了摇头:“天心难测,我也不知道陛下属意何人。只不过,在陛下之外,你是我最佩服的人了,别人做皇帝,我可不太服气。” 唐治笑了:“那我真是受宠若惊了。不过,既然不是祖母大人的意思,那我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我才刚回神都,就连令月姑姑也有意于九五至尊的宝座,都是你告诉我的,我现在不想做什么决定。” “那是自然。” 贺兰娆娆嫣然道:“我今天和你说这些话,也只是希望你看清了神都形势之后,能够有个决断。” 贺兰娆娆的黛眉轻轻地蹙了起来:“陛下她,不容易。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继承她的衣钵,陛下不甘心,我也不甘心的。” 贺兰娆娆抬起头,凝视着唐治:“陛下属意于谁,我不知道。我就觉得,你挺好!” “我哪儿好?” 哪怕对面的人是贺兰娆娆,哪怕他完全相信贺兰娆娆,唐治现在也不敢把自己的心意完全表露出来。 但是在五老峰上时,他对谢老太爷,却可以直言不讳。 对方是什么身份,是什么立场,决定了他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这与关系的亲疏无关。 贺兰娆娆今天对他说这番话,如果丝毫没有女皇帝的授意,那何尝不是贺兰娆娆选择站队的一个决定? 唐治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该有所决定的时候,自然可以对她一吐衷肠。 但,现在时机未至。 所以,唐治微微倾了身,促狭地道:“我哪儿好?” “你……” 贺兰娆娆刚要回答,忽然察觉了唐治暧昧的挑逗,不禁又羞又气,恨恨地一记粉拳捶来:“你哪儿都不好,就是一个小混蛋……” 拳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唐治轻易就捉住了,握着小拳头笑道:“你……” “姑娘你不能进……” “哗啦!” 障子门拉开了,唐治与贺兰娆娆同时扭过头去,看向门口。 贺兰娆娆趁机把唐治握住的小手抽了回去。 罗克敌正侧站在门口,一脸无奈的样子。 门口站着一个少女,小小的一个人儿,娇靥酡红,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水汪汪雾濛濛的,看来是没少喝酒。 一袭神都时下最流行的袄衫石榴裙,使她看着就像一个粉妆玉琢的白雪娃娃。 “嗯……,就是你啦……”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似乎要点向唐治,不过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的,那根细细的小手指头,始终对不准人。 “嘻嘻嘻……” 少女那张比昨儿个唐修夸赞过的那个少女还要小的小嘴巴,可爱地笑着:“你长得嘛,还像个人样儿,比……那间……嗝儿,那间屋里的胖大叔好看多啦,就你啦……” 少女说着,踉跄地冲进来,抓住了唐治的手就往外拖。 只不过,这房间和廊下,都是木质地板,客人都是穿着袜儿的。 她这一用力,足下一滑,少女“哎哟”一声,就摔了个屁墩儿。 唐治手疾眼快,双腿一抬,一并,再一滑,少女就跌坐在了他的足尖之上。 绵软中透着结实的质感刚从足尖上传来,唐治翘起的双足便向下一卸力,平摊在了姑娘的臀下。 女孩儿坐在他腿上,很惊奇地张大了小小的嘴巴:“耶!居然不痛诶……” 唐治哭笑不得地道:“小敌,还不拖她起来!” 罗克敌没有贺兰娆娆的动作快,还没来得及上前,贺兰娆娆已翩然而起,一伸手就揪住了小姑娘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 “她是什么人,怎么乱闯别人的房间?” 贺兰娆娆说完,就看见门口挤过来五六个少女,罗克敌万马军中也是一员悍勇的小将,可这场面他哪知道怎么应付,已经被几位姑娘给挤没影了。 “关佳瑶?”贺兰娆娆一下子认出了其中一位姑娘。 这关佳瑶是中书舍人关老爷子的孙女,而贺兰娆娆刚到御前“实习”的时候,跟关老爷子学习过一段时间,因此也就认识了他的孙女。 “呀,贺兰姐姐,你这是……” 关佳瑶本来笑嘻嘻地正看狄窈娘的热闹,忽然见是贺兰娆娆,也很意外。23sk. 她看看唐治,认识! 这不是汝阳郡王么?昨儿还去他们家做过客。 唐治也看这姑娘有点眼熟,不过实在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旁边那几位,大多好像昨天也见过。 谁让二哥不着调,一下子领来七八位姑娘呢,那谁记得住。 “哦,我在这儿,谈点公事。” 贺兰娆娆绷着面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关佳瑶笑道:“我们在玩‘花风令’,窈娘输啦,按规矩,得现场找个不认识的人,一块儿跳支舞,方才找了一个,窈娘不满意,就闯到这儿来了。” 说着,关佳瑶“格格”地笑了起来,能捉弄到狄窈娘,挺开心的。 贺兰娆娆明白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本朝风气,融合了不少胡人风俗。 就如这酒宴中跳舞,陌生人也可以一起跳舞。 比如村头乡里秋后庆丰收,在田间地头跳的踢踏舞,男男女女手牵手儿围成一个圈儿起舞,陌生人路过,也会被热情的村民邀请加入。 城里也是一样,包括平日里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庙堂诸公。 先帝在时,就曾酒后拉住狄窈娘的爷爷,两个胖子来了一段对舞。 当今圣上前年寿诞时,还曾下场,如此高龄,还与群臣一起手舞之,足蹈之,君臣同乐了一番。 贺兰娆娆的家族虽然早被中原文化同化,但是对于这种颇有古风的酒后娱乐活动也不陌生。 听说她们是行酒令输了,出来找人对舞,贺兰娆娆便道:“你们这些疯丫头,去找别人去,我们谈事儿呢。” “你骗人,我刚刚都看见了!” 狄窈娘被她单手揪着衣领子,悬坐在空中,指着贺兰娆娆,很大声地说:“你们刚刚手执着手儿,都……都都……都快要亲上啦!”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 眼见几位少女八卦的目光刷地一下投了过来,贺兰娆娆顿时又羞又气。 关佳瑶想把狄窈娘抱起来,可是双手插到她肋下,使了两次力也不成,便回头喊人:“再过来两个,这丫头醉了比猪还沉,我抱不动。” 几个姑娘一窝蜂儿地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狄窈娘抱了起来。 狄窈娘粉粉团团的样子,可就是这么一个长得萌、眼睛萌、声音也萌萌的小姑娘,却拍着胸脯儿,很豪气地道:“我们狄家的人,说话算话,从不耍赖,输……输了,我就认帐!走……” 她一弯腰,好在人小,腰只轻轻一弯,就抓住了唐治的大手:“陪我去,我们,跳舞去!” 几位姑娘趁机起哄。 “跳一个吧,大家都在这里吃酒,独乐不如众乐嘛。” “是啊是啊,佳瑶,这位姑娘你认识啊,那你劝劝她。” “三郎,给大家跳一支舞吧,我很想看。” 关佳瑶转向贺兰娆娆,央求地:“娆娆姐……” 贺兰娆娆生怕她们再提起自己刚刚跟唐治手牵手儿,马上嘴对嘴的事儿来。 明明子虚乌有的事儿,还隔着两尺多远呢,能亲上么,冤枉谁呢? 贺兰娆娆最受不了被冤枉的委屈。 贺兰娆娆赶紧道:“行行行,好好好,不过……” 贺兰娆娆扭头看向唐治,担心地用眼神儿询问了一下。 这小子在山里关了十年,他会跳舞么? 唐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眼见贺兰娆娆向他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儿,唐治不禁晒然一笑。 不就是跳舞么,瞧不起谁呢。 三里屯太古里野兽派钢管小王子了解一下? 嘁!那是我小学同学! 第210章 彩也,胡旋舞帝 唐治会不会跳舞? 开玩笑,在学校的时候,他可是个积极份子,街舞跳得极好,扭大秧歌都会。 当然,这不符合时下审美的舞蹈,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 不过,在“蝉鸣寺”五年,唐治可是认真学了很多东西,比他从前上学时学习热情高涨一百倍。 而且,他又学过“子神练气术”,一个武术高手,平衡力、肢体协调性、还有力量,都远超常人,他的舞技就更是不一般了。 作为神都高级社交场合不可或缺的一门技能,唐治已经是完全掌握了。 “等,等一下……” 狄窈娘拉着唐治,摇摇晃晃地上了台,却又站住。 她憨态可掬地对唐治说完,便就势往下一滑,坐在了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开始脱袜子。 一双白如霜雪、纤巧秀气的天足立时呈现出来,蔻丹红艳,点缀在卧蚕宝宝似的脚趾头上。 小小的人儿,脚丫子也小,完美得就似精雕的一对艺术品,全无瑕疵。 一对纤巧圆润的足踝、笔挺滑腻、,曲线优美的小腿儿,也随着她的动作,呈现了一下。 “穿袜儿太滑了……” 狄窈娘向唐治吐了吐舌尖,娇憨地笑道。 然后她就豪气地一挥手,道:“奏乐!” 舞台边儿上的几位乐师经常给酒兴正酣的客人伴奏,服务客人,真比自己的胡姬上台还要认真,鼓乐立时响了起来。 羯鼓急骤,琴笙婉转…… 狄窈娘弯弯的眉儿一挑,勾手揽袖,扭腰摆胯,一个妙到毫巅的三道弯儿曲线,便呈现在舞台上,居然稳稳地站住了。 雅间门口几位姑娘依着栏杆,顿时高呼一声“彩“。 旋即,舞曲节奏愈发激烈,这是胡旋舞的节奏。 就见狄窈娘一手提着红艳艳的石榴裙,一手叉在小细腰上,随着那激动人心的鼓乐节奏,摆首扭胯、提膝腾跳,已然欢快地跳起舞来。 只可惜,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只会跳独舞,还是喝醉了忘记了,她拉了唐治上台,跳的却是一支独舞的胡旋。 唐治正想动作,看了她是独舞,不禁心中好笑,又站住了。 但是,紧跟着狄窈娘的动作就不那么标准了。 大概是酒意上来了,身子左倾右歪的,亏得她的胡旋跳得当真不错,环行急蹴,努力调整着自己的重心,每个动作居然依旧和着节奏,充满了韵律之美。 心应弦,手应鼓,翠袖皓腕,雪足轻点。 唐治站在舞台中央,仿佛变成了一根钢管,完全插不上手。 忽然一个急旋,狄窈娘再也控制不住中心,斜着便向舞台下边栽去。 “呀!”看客们顿时一阵惊呼。 唐治急忙一闪身,手一伸,就在狄窈娘堪堪要摔出舞台的一刹那,揽住了她的小腰肢,往怀里一带,就轻飘飘地把她揽了回来。 小人儿才多重,能有八十来斤? 这点重量,唐治能随便摆弄。 那强劲有力的双臂,只稍稍用力,便已叫她逃出了脸先着地的下凡仙女儿遭遇。 然后,唐治就像抽陀螺似的,手掌在狄窈娘腰间一抹,顺势就带着她的身子飞旋了一圈儿,趁着她纤臂扬起,自己也是一个自抱双臂的急旋。 唐治旋得飞快,且越旋越矮,就像一个旋转钻入地下的陀螺,身子堪堪凑到她扬起的手臂之下,再一挺身,站起,一把带住了她纤细的皓腕。 本来因为一个急旋有些站不稳的狄窈娘,立时稳稳地站住了,台下看客根本没有察觉她要站不稳而摔倒。 配上狄窈娘一手虚抬,再配上有了醉意的俏脸,就像一位矜持高傲的姑娘,羞涩地第一次答应了男伴的邀约。 完美的配合,令得其他雅间闻声开门观赏的客人也是大声喝彩起来。 客人雅间之下的木板墙壁内,就是酒楼的伙计和胡姬舞女们的住处。 其中一幢房间的小窗儿,也正开着,对着窗,便是一张胡床。 躺在床上的安如意悠悠地醒来。 那位好心的粟特姑娘给他煎药去了,刚刚把他扶上自己的床,先给他喂了一点水。 此时正发高烧的安如意,有种躺在云端的感觉。 透过小窗,看着台上起舞的两人,他更晕了。 醒了醒神,他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卧室,应该是女儿家的寝室,处处细节透着温馨。 忽然,他觉得方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影儿有些熟悉。 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望向台上。 仔细地看着,目中发虚的焦距,渐渐清晰了起来。 安如意的身子猛然一震,双手一下子抓紧了被子,掌背上青筋暴起。 是他! 台上,狄窈娘左旋右转,千匝万周,一半是舞蹈本来就需要的动作,一半则是因为站不稳,但意识中又记得该做的舞蹈动作,所以急急借势起舞。 然而,每一个懂胡旋的人都看出来了,唐治跳的更好。 因为他能根据狄窈娘已经走了样儿的舞蹈,随机应变,改变固有的动作,使狄窈娘的动作看起来不是走了样,而是仿佛就该如此似的。 他把自己始终放在一个陪衬的角度,不但及时的顺应狄窈娘每一个走样儿的动作,而且让她的动作因之变得更精彩。 若是不懂胡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技术动作已经不对了。 这得是多高的舞蹈造诣? 这就像于谦老师最经典的那一版《醉酒汾河湾》。 不熟悉这个相声原本儿的人,你压根儿就看不出来站在台上的他正酩酊大醉,还以为努力配合、努力把他拉回正轨的郭德纲才是喝醉了的那个人呢。 一样的胡旋,两样的风情。 蹲、跪、跳、立、折腕、旋转,却是一个刚健,一个妩媚、一个优雅,一个柔媚,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往返回旋,观者心荡神驰。 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躺在客人雅间下边小房子里的安如意死死地瞪着这一幕,只恨不得冲上台去,把唐治活活咬死。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大仇人正春风得意,还有美人儿共舞。 可他此刻,却如一个苦行僧人,好不落魄。 “唐治,唐治……” 安如意咬牙切齿。 台上,狄窈娘越跳越开心。 她从来没有发觉,舞可以跳得如此从心所欲。 而且,她根本没跳过双人舞,也不懂双人舞。 但这时就这么跳起来,只觉舞伴配合得简直妙到毫巅,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挥,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着实难以形容。 一高兴,狄窈娘便想来个高难度的收势动作,将她生平头一次的与郎共舞,定格在最美的瞬间。 于是,她纵身一跃……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是想跳到唐治屈起的膝盖上,摆一个飞天的动作。 可是,本来就没配合练过,身子又极娇小,她又吃醉了酒,双腿使不出力, 这一跳,脚尖就踢到了唐治的膝盖上,差着半尺,没踩正大腿。 狄窈娘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不过,她可一点儿也不怕,脑子里已经晕晕乎乎的,感觉不出这一摔的危险。 唐治是一个技击高手,在她的脚尖毫无力道地踢中自己的膝盖时,就已知道不妙了。 他斜飞向上,如老鹰展翅的双臂立即一收。 一只手瞬间托住了狄窈娘娇嫩的小脚丫,另一只手怕她跌倒,一把钳住了她纤细的足踝。 身子一旋,便把狄窈娘向外跌去的力道向上引去。 四下客人看去,就见那小郎君,以单手擎着姑娘雪足,最后的收势动作,竟然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掌上舞”,登时彩声雷动。 唐治怕狄窈娘站不住,及时收手,狄窈娘便滑了下来。 唐治的君子手没碰她的屁股,只在她膝盖里顺势一托,就是一个“公主抱”,稳稳地抱住了她。 关佳瑶等几位姑娘已经兴奋欲狂地跳上台,向他们二人围拢过来。 这一舞,看得她们心花怒放。 美,真是太美了,好的舞蹈,真的可以看得人心花怒放。 她们恨不得一把拉开狄窈娘,把那与唐治共舞的人换成她自己。 狄窈娘被唐治抱在怀里,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经历了多少危险。 她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道:“今儿跳得好开心,嘻嘻,开心……” 说着,她的眼皮就轻轻合拢了。 唐治苦笑一声,正要把这小酒鬼递给关佳瑶他们,狄窈娘突然又张开了眼睛。 狄窈娘眼睛张得大大的,把唐治吓了一跳。 这姑娘什么事儿这么惊讶,莫不是突然酒醒了,想要喊非礼? 却见狄窈娘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她伸出手,将唐治歪掉的衣领子抻了抻,扭正了,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才满意地吁了口气,微笑着重新阖上了眼睛。 唐治…… 贺兰大王站在廊下,靠着栏杆边儿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今儿“由骨到皮心里美”没来,却又来了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小娘皮,本大王想安安静静地和三郎共处一段时光,就这么难么? 改天我邀他去华清宫洗温泉去,看谁还来打扰,那地方一般人他进不去,嘻嘻…… 便在此时,毕开旭带着他的干儿子小高,李向荣带着他的干儿子穆斯,还有丘神机的干儿子唐停鹤,在几位前往迎接的大太监陪同下,跨进了“醉仙楼”的大门…… 第211章 禄山,小安青黛 唐治将狄窈娘交给关佳瑶,道:“酒这东西,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诸位姑娘还是不要喝了。” 关佳瑶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心中一甜,忙道:“佳瑶一向不大好酒的。窈娘么,她刚从广陵回来,姊妹们也是故意作弄她,让她输了好多回的酒令,这才喝多了。其实我们喝的都是果酒米酒,不易醉人的。” 说着,几位姑娘接过呼呼大睡的狄窈娘,又羞又喜地向唐治道了谢,便回了自己房间。 众姐妹至此已经醉倒了两个,酒令儿自然是不行了,不过却还舍不得走,便吩咐换了茶,大家一边醒酒一边聊天。 茶博士一听要给全是美娇娘的那个雅间上茶,登时四个茶博士就抢了起来。 最后划拳定胜负,赢了的那个提起长嘴儿大茶壶就走,美滋滋。 唐治回到雅间儿,贺兰娆娆似笑非笑地道:“三郎的舞,跳的不错啊!” 唐治刚跳了一曲,光顾着配合醉酒窈娘了,不太尽兴,便道:“还没见识过贺兰大王的舞姿,不如咱们共舞一曲,如何?” 贺兰娆娆才不想在狄窈娘刚与唐治共舞完的时候,去与他共舞,便酸溜溜地道:“改日吧。” 唐治笑道:“那也成,一切悉听大王吩咐。” 贺兰娆娆听了,这才满意地一笑。 二人回了雅间时,罗克敌就贴心地给他们关了门,所以他们没有看到,李向荣、毕开旭一群太监……,哦,里边夹了个不是太监的唐…… 好像也差不多。 一共七八个人,进了正对面的雅间。 中间就隔个舞台。 唐治的雅间,恰好就在那位粟特少女的卧室上边。 此时唐治与贺兰娆娆在楼上雅间吃酒,楼下卧榻之上正在发烧的,便是安如意。 安如意忽然看见对面雅间,走进去七八个人。 一个个都已过了应该蓄须的年纪,却都是面白无须,仔细再一看,李向荣赫然入目。 旁边搀着他的两人之中,竟有一个他更熟悉,却是北朔王世子唐停鹤。 安如意不由一惊,方才唐治在台上舞蹈,旋转之间匆匆一瞥,他不怕被看清。 可这时却不一样了,万一他们一直开着雅间的门…… 安如意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滑下榻去,挣扎着挪到窗边。 这时,那粟特少女端着一个托盘儿回了房间,一见安如意正挣扎着关窗,不禁“哎哟”一声,急忙把托盘放在桌上,抢过去扶住他,单手关了窗子。 粟特少女道:“你正发风寒,不宜见风,是我疏忽了,你快躺下,我来关。” 粟特少女将安如意扶回床上,又把托盘挪到床边。 那托盘上,放着一个滚烫的药罐儿,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铧锣。 这铧锣,也就是油闷米饭,也叫抓饭。 是用米加上羊肉、葡萄干、胡萝卜和洋葱的一种米饭,粟特人最喜欢吃的主食之一。 洋葱和胡萝卜那时已经从西域传进了中原,虽然还没有广泛种植,但是粟特人吃惯了这些食物,自己也会栽种一些。 安如意被扶回榻上,便疲惫地喘息起来。 他见眼下情形,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虚弱地道:“多谢姑娘援手之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粟特少女抿嘴儿一笑,道:“我姓小安,家母最喜在眼上涂青黛,所以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青黛。” 安如意虚弱地道:“原来是青黛姑娘。” 小安青黛道:“却不知小师傅尊姓大名?” 安如意道:“出家人,俗世时的名字,也不必提及了。我今法号光明,青黛姑娘叫我光明和尚就是了。” 小安青黛笑道:“我看小师傅很久没剃头了,头发都长出来了。我们掌柜的信奉袄教,若知道我捡了个小和尚回来,也许会不太高兴。 你养好身体之前,便不要以佛家弟子身份见人了。你既然法号光明,光明在我粟特语中,叫作禄山。不如你就先借用我的姓氏,以禄山为名,如何?” 安如意笑了笑,道:“我俗家便姓安。” 小安青黛欢喜道:“我姓小安,你姓安,果然是有缘份呢。” 说着,她取过药罐儿来:“药还烫呢,我先盛出一小碗儿来,晾温一些,你便喝了,这药祛风寒灵着呢。” 说着,小安青黛便盛出一小碗药来,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儿,柔声道:“禄山哥哥,药有些苦,且忍着些啊……” …… 今日迎接毕开旭、李向荣回京的,是内廷的几位大太监。 他们也只能在外面设宴,宫里面哪能容得他们逍遥。 地位再高,他们那也是侍候皇帝的奴婢。 毕开旭是天子亲信,必然要巴结的。 李向荣在朔北这么多年,其实这几位大太监,与他熟识的也不多了,但是却知道,这同样是天子的亲信,此番回来了,必定重用,那当然要提前结个善缘。 再说了,一屋子都是太监,也理应抱成团儿。 唐停鹤之所以跟着他们一起回来,是因为干爹丘神机的授意。 丘神机虽然回来晚了一些,可也必须得回来。 这样手握重兵的将领,岂能让他留下料理善后、处理民政? 一个弄不好,岂不是第二个安载道又横空出世了? 不过,他率领大军,走的慢。 唐停鹤虽有献城之功,毕竟是叛逆之子,不可能跟着丘神机慢悠悠地走,早早回京请罪,便是一个态度。 所以丘神机便告诉唐停鹤这个干儿子,跟着李向荣和毕开旭两位公公走。 他们俩都是天子近侍,和他处理好了关系,在御前给递上几句小话儿,对他大有帮助。 当然,丘神机也是打点了李向荣和毕开旭的,对这个干儿子,他还挺上心。 “啊,诸位先坐,我去方便一下。” 大家刚刚落座,正点菜的功夫,李向荣便站了起来,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穆斯和唐停鹤连忙站了起来,一左一右将他扶住。 穆斯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公开跟干爹决裂争权,唐治在朔州时他的那些小动作,都是无伤大雅的。 唐治离开朔州去卢龙,还带走了李向荣的时候,穆斯的确打算跟干爹敞开了争权的。可是……,安青子却独揽了宫中大权,穆斯争不过,又隐了。 现在,他倒是很感激安青子,不然那时跟干爹撕破了脸皮,结果一转眼儿,干爹竟是朝廷的人,他岂不抓瞎? 干儿子来扶也就算了,唐停鹤居然也来扶,李向荣犹豫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任由穆斯和唐停鹤搀扶着,向雅间外走去。 毕开旭见李向荣出去了,便向几位同僚启齿一笑:“李公公在外头,可有年头儿了,劳苦功高,此番回来,陛下那儿,可有什么说法啊?” 毕开旭和李向荣都是最早追随女皇帝,并且是初代的玄鸟卫。 不过,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所以贺兰三思与贺兰承嗣这对兄弟,便争得激烈。 内侍省老大的位置也只有一个,所以毕公公和李公公,便同样有了竞争关系。 其他几位太监对此自然心里透着凉儿,可今后谁做老大,他们现在也不清楚,才不会这么快就站队。 于是,一个个马上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 “咱们做婢婢的这点小事儿,陛下怎会放在眼里?还真没听陛下她说起过。” 毕公公淡淡一笑,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洛阳风雨欲来,朝野内外,又何曾有一处清静之地。 第212章 扑朔,小民智慧 一帮子太监吃酒,里边还掺着个没混上太监职称的太监。 大家聊的都是时局。 太监嘛,难道聊女人?那不是杀人诛心嘛。 不过,这倒正是唐停鹤想听的,他希望能听到一点对他有用的情报,或许对保住他的命,甚至保住他的爵位更有用的讯息。 可惜,众人所有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帝国继承人来的。 其实,这很好理解,如果你的单位要换一把手了,谁最关心?谁天天讨论这些事? 当然是那些中层。 底层人民群众就像深海的海底,任你上边波翻浪涌,跟他也没有一毛钱关系,顶多茶余饭后,谈来当个消遣,才不会真正关心。 更何况这是一个帝国,是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中央帝国! 女皇快八十了,就算没有年初那场大病,大家也必然开始关注继承人问题啊。 唐世子不时的帮人满一杯酒,递个手巾板儿,挟一口菜,听着人家说些有的没有,便面带微笑,徐徐点头,做好一个听众角色,心中却是越听越不耐烦。 你们倒是说说朔北战局啊!究竟怎么善后,皇帝什么态度,老说这些有什么用。 “咳,失陪片刻。” 唐世子微笑地向众太监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 众太监声音稍稍一顿,向他背影投来的,都是同情的目光。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只是装糊涂而已。 他的殷勤,众太监也都看在眼里,可是,皇帝究竟是什么态度,他们真的不知道啊!谁敢对他乱做提示,那就只好装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了。 哎,堂堂一位藩王世子,啧啧啧啧啧啧…… 唐停鹤轻轻拉上障子门,穿着袜儿走向门廊,准备趿上靴子,去方便一下。 自从……那啥,就憋不住尿,他又好洁,所以不管有没有感觉,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隔一段时间便去一趟茅厕。 “你……” 沿着环形走廊,刚走到放鞋子的正门儿,旁边一扇障子门就拉开了,从里面转出几个人来,头前两人并排而出,一男一女。 男的俊,女的俏,一双璧人。 唐停鹤只一眼看见,一股火儿腾地一下,就烧红了他的眼睛。 是唐治!是唐治那贱人啊! “咦?堂兄,好巧!你也进京啦,面君了没有啊!” 唐治一见是唐停鹤,也很意外的样子,但还是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 唐停鹤懵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他被掳到朔北,假意接受称帝,实则暗中破坏,配合朝廷剿平朔北的事,已经传扬天下了。 他居然还敢装着没事人儿似的,一口一个堂兄地叫我? “原来是北朔王世子。” 贺兰娆娆嫣然道:“想必是跟着李中官和毕中官一起回来的吧?我玄鸟卫已经接到他们今日回京的消息了。” 贺兰娆娆笑靥如花,傍在唐治身边,如小鸟依人。 “世子放心,你能及时悔悟,献城投降,避免朔州生灵荼炭,陛下知道以后,还是很开心的。陛下说过了,造反的是你爹,做儿子的又能有多少选择,这孩子也不容易。” 贺兰娆娆微笑道:“有陛下这句话,三法司定罪的时候,必然会从轻发落,先恭喜唐世子了。” 唐停鹤冲到头发梢儿的怒气,“嗖”地一下不见了。 不用死了,那报仇也就不急于一时了,这个时候,不宜与唐治闹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唐停鹤感激地长揖道:“多谢义阳王、汝阳王在陛下面前为罪人说项,唐停鹤感激不尽。” 他原来不知道自己打过主意的“裴采女”竟然是赫赫有名的义阳郡王,玄鸟卫首领。但是拜了丘神机做干爹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没有没有没有,堂兄你想多了,陛下面前,我没说你坏话,可也没说你好话,我就没说过关于你的话,不用谢我。” 唐治急着摆手撇清,这要是隔墙有耳,被人听去…… 坚决不让唐停鹤沾自己一点儿光。 贺兰娆娆“夫唱妇随”地俏笑道:“我也没说。” 唐停鹤干笑两声,道:“昔日,停鹤糊涂,与两位多有作对的地方,两位不说停鹤一句不好的话,已经足感盛情了。” “诶,堂兄真是,太客气了。回头若无事,堂兄别忘了上门做客啊,我住在道德坊,面朝洛水第一家,很好找的。” 唐治摆摆手,穿上靴子。 贺兰娆娆的随从忙也拿来她的靴子,帮她穿上。 二人便领着随从,扬长而去。 “一对该死的贱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 唐停鹤陪着笑,弯着腰,候二人离开了,这才狠狠一跺脚。 不料,这底下就是他的难兄难弟安如意藏身所在。 这房子都是木质结构,他这一跺脚,一股灰尘落下,呛得安如意一声咳嗽。 唐停鹤不懂这酒楼结构,哪知道底下还有人住啊。 突然听到脚下一声“咳嗽”,再加上骂唐治与贺贺兰娆娆的话被人听到了,不由得吓得一激灵,尿了……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 赴宴时,唐治与贺兰娆娆是分别来的。 不过,回去时,他们却是一起走的。 毕竟,同路。 唐治和罗克敌骑的马,贺兰娆娆今天特淑女,却是乘的车,牛车。 所以,唐治便放慢了速度,与车上的贺兰娆娆一路聊着天,慢慢地走在洛邑大街上。 到了洛水河边,贺兰娆娆余兴未尽,从车上下来,对唐治笑道:“去河边走走?” 杨柳刚刚抽枝,河水早已解冻,碧波粼粼,帆影处处。 东都洛邑不似西都一般四四方方,规规整整。 洛水以南,相对来说如棋盘一般方方正正,但洛水北面,就不那么规则了。 所以,整个皇宫建筑群,不是位于洛邑的中轴线上,而是占据了洛水以北的半壁江山,也就是整个洛邑的西北角。 而西南这一块,还有将近三十个坊。 不过,说来也怪,恰恰是跟皇宫一起位于洛水北边的这三十个坊,住的大多是贫寒人家。 尤其是洛阳北市附近,更是出了名的贫民区,被称为“糟市。” 而达官贵人的豪宅,都在洛水以南,大多偏于东南区域,也就是位于贯通洛邑,直抵皇宫大内的定鼎大街两侧的坊内,和皇宫隔水相望。 因为北岸的坊多是穷人所居,倒是更衬得那皇宫建筑群高大豪奢了,阳光之下,宫殿顶上的琉璃瓦,熠熠放光。 站在唐治与贺兰娆娆的位置看去,便只看见洛水如玉带,宫阙似金山,那远远的破烂坊市,便如尘埃一般,毫不起眼。 贫民区的脏乱差,总要置身其中,才感觉得到。 同样是洛水河畔,北岸。 玉鸡坊外,延伸向洛水的石坡旁。 文王氏正洗着几根大葱,旁边筐子里,则是一大卷儿煎饼。 刚从市上买的,在这河边先洗干净,省得回去再清理。 一个辆车马行的大车来到了旁边。 “吁~~吁~~~”,车把式把骡子喝住,从车辕上跳下来,把骡车往路边的柳树上一系,快步走到了河边,蹲下。 文王氏扭头一看,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当家的,你收工啦。”23sk. 那中年汉子嗯了一声,也向斜对岸看了一眼,道:“在看汝阳王府?” 文王氏的手上动作一停,道:“嗯,真想知道,咱们大儿,长什么样子。” 中年汉子长长地吸了口气,道:“我偷摸的在汝阳王府门前转悠过一阵子,可巧,看见他一面,很俊俏,像你年轻的时候。” 文王氏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真的?当家的,哪天你带我也去看看……” “不行!”不等她说完,中年汉子就厉声喝止。 “你们女人家家的,沉不住气,可莫坏了事儿!” 文王氏很怕丈夫,被他一喝,便嚅嚅地不敢说话了。 中年汉子看着对面,沉声道:“当年,咱们家大儿,和冀王爷家的三儿相差不过几日先后出生。后来大王找个借口抱了咱们家孩子去,我就觉得奇怪。 等孩子抱回来,我就知道,被他换了!嘿!我的第一个儿子啊,我天天抱的,虽然孩子还小,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中年汉子收回看向汝阳王府的目光,对文王氏道:“大王为啥换咱的孩子,我多少猜出了一些。那时候,太子刚死,他都要吓死了。 可他这一计好毒哇,一旦真如他预料的,那咱们的大儿,可不就替他们家三儿死了?你不仁,我不义,也是上天垂怜,第二年,咱们就生下了傲儿! 嘿嘿,前后只差一年多的光景,长大了谁还看得出具体岁数,所以,我就用咱们家傲儿,顶替了他们家换来的三王子……” 中年汉子望向对岸,笑容令人心悸:“凭什么,他们就生来是王侯,咱们生来就是贱种? 这个儿子,他们若是不想认回去了,那咱们家大儿,就永远是他们唐家的汝阳王。” 中年汉子得意地道:“如果他们废了汝阳王,认回‘亲儿子’,认回去的也是咱们的二儿子,咱们文家,总归是要飞黄腾达,改了命格啦,嘿嘿……” 文王氏央求地道:“当家的,咱们就不认回大儿了么?” 中年汉子厉声道:“认回来做什么?若是冀王不想换回亲儿子,咱们认回大儿,早晚露出马脚。 若是冀王来日说出真相,认回亲儿,大儿明明已经做了王爷,却一朝打回原形,成了穷苦百姓,安有不怨恨你我的道理?” 他盯着文王氏,厉声道:“所以,大儿,我们不认了!二儿,被冀王家认回去之后,我们也绝对不能对他说出真相!这个秘密,我们夫妻,要带进棺材里!” 他望向对岸,华丽恢宏的汝阳王府,得意洋洋地道:“我老文家的血脉,从此成为人上人,就够啦!哈哈哈……” 文王氏不敢跟丈夫争辩,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手里正洗着的大葱停了一下,道:“冀王家的三儿子,你是在北市扔掉的?” 中年汉子看向面前的水面,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冀王家跟咱们家换了孩子不久,就失去自由了,自然也就看不到渐渐长大的三皇孙长什么样子。 不过,我不放心呐,冀王被发配放州的第二天,我就领那孩子去了北市,我知道那儿有一对拍花子的夫妇,我故意和孩子失散,暗地里藏着,眼看着那对夫妻把孩子药倒,带走了的。 嘿嘿,你放心,只要咱们两口子守住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无人能够揭穿。嘿嘿嘿嘿……” 第213章 梁王,贺兰三思 梁王府正殿上,高典军拱手道:“大王,驸马都尉高翔近来与魏王走动频繁,昨日还与妻子设宴,宴请了令月公主。” 贺兰三思冷笑:“这些驸马党,现在也不安分啦。天下是我贺兰家的,他们还想从中分一杯羹,呸!不知死活的东西!” 高典军笑道:“王爷说的是,十七公主这几天因为袭爵的事儿,又跟夫家闹起来了。” 贺兰三思翻了个白眼儿,道:“十七公主嫁的是南家二子,南氏的公爵之位,由长房南浔继承,天经地义,她从成亲就开始闹,到现在都嫁人快二十年了,还不消停。” 高典军道:“所以啊,南浔、南泽两兄弟,本来关系很好,现在却搞得很僵。而南浔,又是令月公主的人,而十七公主,想跟令月公主结党,却又得罪了令月公主那边的人,南泽设宴相请,大概就是为了解释此事吧?” “一地鸡毛!” 梁王不屑地挥了挥手:“不要再拿这些狗皮倒灶的事儿来烦我。” 也不怪梁王看不起那些驸马。 驸马,在古代,其实是一个很不受欢迎的身份。 越有本事,家世越好的人,越不愿意当驸马。 首先,公主嫁人,那叫下嫁。有几个公主不是娇气十足、盛气凌人的?自恃皇家身份,对公婆也视之为臣,过于强势的新妇,会让男人一家压力山大。 同时,皇家规矩多,而且公主下嫁,是要带上公主的全套班底,开公主府的。驸马在公主府里,就跟上班儿似的,出入有时,起居有节,动作食息,均不得自由。 什么都得听皇帝身边的嬷嬷、管家们安排,简直是活受罪。 还有就是,一旦成为驸马,直接就给你一个驸马都尉,加一个三品员外官的官衔。 但是呢,不过是领一份俸禄,没有丝毫实权。 以唐为例,一共有二百一十位公主,成过亲的一百三十位。 其中有二婚史的,有二十七人。 有三婚史的,有三人。 所以一共诞生了一百六十三位驸马,而这么多位驸马中,做到宰相的,只有两人。九卿级的,不到十人。 而在唐代要成为驸马,不但要有功名,人才一流,而且家世出身也要极好,有这样的家世背景,自己又有才学的,只要不做驸马,谁还混不到一方大吏的位置,尽享大权在握的快乐? 所以,梁王看不起这些驸马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高典军提醒道:“大王,这些驸马不足为虑,不过,他们都出身将相世家,背后的力量却是不容小觑。 若天下太平时,他们毫无用处,可是如今局面,他们若是倒向别人,他们的家族,十有八九也要倒过去,对大王您殊为不利呀。” “嗯……”贺兰三思捻着胡子想想,点头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本王会把此事记在心里的。别叫我逮着机会,但叫我得了机会,嘿嘿……” 贺兰三思转身要走,忽又停住,问道:“对了,汝阳王的拜帖到了没有?” 高典军面有难色,迟疑地道:“还没有。” 梁王贺兰三思浓眉一皱,道:“他都回来几天了,还不来拜见本王?难道他去了令月公主那里?” 如果要站队,那么站了令月公主的队,自然就不会来拜他了。 高典军苦笑摇头,道:“他没去。” 贺兰三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去了魏王那里?” 高典军道:“也没有。” 贺兰三思冷笑道:“怎么,他爹都不敢叫板,他一个小辈儿,还想待价而沽,等着本王纡尊降贵,主动邀请他,开出价码来求他支持吗?哈哈哈,真是个天真的小子。” 贺兰三思不走了,转身往逍遥椅中一坐,道:“你说说,他回京这些天,都干什么了?” 高典军道:“回京当日,唐治见了家人。” “次日,入宫面君。” “再次日,在‘酒仙楼’宴请了义阳郡王。” “等等,宴请义阳郡王?贺兰娆娆那小丫头,肯去?” “咳,去了,打扮的还……” “还怎样?” “臣就没见过她那么打扮,特别的……嗯,特别的温婉贤淑的样子,很女人。” 贺兰三思捏着下巴沉思起来,不说话了。 高典军继续道:“再一日,他带着他的宠妾谢小谢同游了洛水。” 谢小谢是唐治自己认可的人,冀王夫妇也接受了。 但是,王妃和侧王妃,那是需要皇室记录在册,正式颁发玉册的。 现在皇帝还没有下旨册封,所以,高典军便不能称之为汝阳王侧妃,只能以宠妾代之。 “前日,与其大哥、二哥,小妹,包括谢小谢,同游了龙门。” “那昨天呢?” “昨天,他入宫面圣了?” 贺兰三思动容道:“姑母又召见他了?这么喜欢他的么?”23sk. 高典军道:“咳,不是的,他是入宫请安的。臣也刚刚打听到,他第一次面圣,就得了陛下亲赐的一面腰牌,出入宫闱不禁。” “嘶~~” 贺兰三思倒吸一口冷气,对唐治终于重视起来。 这时,一个下人蹑手蹑脚地走上殿来,欠身道:“大王,唐停鹤求见。” 贺兰三思霍然抬头,哈哈大笑道:“哈哈,怎么样?我就说,他小子不敢不来见我,他……,嗯?你说谁?” 那下人哈腰道:“被陛下贬为安乐侯的唐停鹤。” 贺兰三思把眼一瞪:“就是那个被一个江湖人给削了雀雀的北朔王世子?滚滚滚,把他撵出去,这么晦气的东西,本王见他干什么。” 高典军忙提醒道:“大王,有传言说,唐停鹤拜了丘神机大将军为义父。丘大将军尚未回京,此事不知真假,不过,外间已经有传言了。” 贺兰三思神色一动:“他是丘神机的义子?去,把他请进来,到二堂花厅待客。” 下人连忙应声去了。 贺兰三思掸了掸袍子,就想举步前往二堂花厅。 高典军道:“大王,三天后,是狄相的生日。” 贺兰三思不耐烦地道:“就那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根本拉拢不来,不用理他,你准备一份礼物给他送…… 等等,本王想起来了,他说过的,今年的大寿不办了,好像是他本家一位兄长去世了还是怎么着,嘿!咱礼都省了。” 高典军有点尴尬,低声道:“是这样,当年,冀王一家形势可危,狄相曾在陛下面前为冀王美言,于冀王一家,是有恩的。 所以,就算狄相说了今年的寿诞不办了,相信冀王一家人,也必然登门贺寿……” 贺兰三思明白过来,冀王一家要去,那唐治就必然在其中。 本来,他也不是非要拉拢这小子,他并不觉得唐治能有多大的用处。 不过,能让贺兰娆娆那个男人婆扮成小女人,能让他姑母女皇帝头一回见面就赐下随意出入宫闱腰牌的人,又有恩于丘神机…… 贺兰三思微笑起来:“狄相三朝元老,劳苦功高。他老人家大寿,本王怎么可以不到呢?你给本王准备一份厚礼,礼要到,本王,也要到!” 第214章 欲静,而风不止 唐治这些天来很高调地游山玩水,就是不去拜访任何一方权贵。 这样的举动,当然也看在各方有心人的眼中。 只不过,同样的一个举动,看在各方大佬眼中,解读却不一样。 比如梁王,就觉得唐治这是在待价而沽。 而唐治的姑姑令月公主,却已明白这个侄儿,是想置身权力争夺的漩涡之外。 可惜了,虽不似他爹一般的懦弱,做出的选择却与他爹一个样儿。 令月公主只是一笑,便打消了拉拢他的念头。 人各有志,毕竟是自己侄子,他没这个心,也就不拉他进来冒这个险了。 不过,你不付出,那么等本公主成了女皇帝,自然也不会重用你。 唐治本以为他那便宜老爹是一定会来训斥他不懂事的,却不曾想,唐仲平对此并没有加以干涉。 他却不知,唐仲平胆小怕事,根本就不敢站任何一人的队。 所以,唐治现在的立场,其实冀王殿下挺欣赏的。 不过,这一日唐仲平却遣人来知会唐治,三日后狄相大寿,叫他做些准备,那一日父子联袂前去贺寿。 “狄相啊……” 唐治捏着下巴想了想。 谢小谢以为他不了解狄相,贤内助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狄相三朝元老,深得先帝和当今陛下的信任。 虽然他从不结党,但是门生故旧众多,在朝中威望隆重。三郎虽不想在此多事之秋,与各方势力有所牵扯,不过,狄相过寿,奴奴觉得,该去。” 唐治点点头道:“去,必须得去。狄相对我家有恩,有恩不报,禽兽也。只是,这礼物太贵重了不合适,太简单了也不合适,咱们去西市逛逛?” 女人哪有不喜欢逛街的? 小谢原本只是自卑于身高,所以不敢出门,现在心病去了,而且这洛邑是天下繁华之地,这儿的街市,比之卢龙,不知繁华了多少倍,早就想去一购为快了。 一听唐治的话,不禁欢喜道:“好啊!” 唐治见她开心的样子,便笑着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那就去换衣裳,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去。” “嗯!”小谢很开心,大长腿一迈,跑……也不用跑,甩开悠长笔直的大长腿,就一阵风儿地朝内室转去。 “三哥三哥三哥……” 唐小棠一路叫着就闯进来了:“三哥啊,大哥二哥要去为狄相过寿采购礼物,要不要一起去?” 唐治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去呢,那正好一起。” 唐治对唐齐、唐修和唐小棠,确实是当兄弟姐妹看的。 五年中,他们之间,倒是真的有了浓厚的亲情的。 唐小棠雀跃道:“真的?太好了,那咱们走。” 说着,她牵起唐治的手就要跑,却被唐治一把拉住。 “急什么,小谢在换衣服,等她一会儿。” “哦!” 唐小棠眼珠转了转,忽然凑近了来,小声地道:“三哥,我问你点儿事啊,你可不许生气。” 唐治笑道:“你问便是,我气性有那么大么?” 唐小棠盯着唐治道:“三哥,你真喜欢小谢啊?” 唐治道:“喜欢啊!” 唐小棠道:“她那么高,你真喜欢?” 唐治忍俊不禁,笑道:“呐,兰花有兰花之美,蔷薇有蔷薇之俏,莲花有莲花的皎洁,牡丹有牡丹的雍容。 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小谢很好,哥是真的喜欢她,与她的家世毫无关系。” “这样啊……”唐小棠歪着脑袋想想,严肃地道:“我知道啦,虽然我还是觉得她太高了,不配三哥。不过,既然三哥喜欢她,那我也会真把她当成嫂嫂尊重的。”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我那些姐妹,谁要是再敢笑话我嫂子,我就骂她!” 看来,不只是唐小棠以为唐治是冲着谢家的资源和人脉,再对谢小谢好。 而且,东都的使相千金们,也都以为谢小谢特别高的身材,背后没少笑话她。 这些,当然会影响着唐小棠对谢小谢的态度。 唐治听了,欣慰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成了,今儿出去,你看中什么,只管买,哥替你付账。” “真的?”唐小棠一听,立即笑得合不拢嘴儿了。 她可是知道,现在他们唐家,最有钱的就是三哥。 大哥二哥不说了,都是靠俸禄,二哥花钱尤其快,动不动就找大哥借,很快就要再加上一个债主,三弟了。 而爹爹也是靠俸禄,没啥外捞。 唯有三哥,从朔北回来时,可是没收了唐家、安家在卢龙的不少产业。 你以为他回程时三十多辆大车,装的都是人么? 自己哥哥有钱又大方,不花白不花,唐小棠顿时开心起来。 …… 狄府里,眼看寿诞还有三天,却还没有决定过寿呢。 为了让狄相答应过生日,狄家长子、次子、三子俱都来劝。 “你们两个啊,过寿有那么重要么?” 狄家长子狄龙陪笑道:“父亲,儿不日就要赴地方上任了,山高路远的,明年只怕赶不及回来给您老人家过寿,您该让儿子尽尽孝心不是?” 国朝风气开放,民间不但用龙字取名不忌讳,甚至装饰物用龙纹龙形也不忌讳。 当然,这里指的是饰物,你要是在屋脊上雕一条龙…… 就算皇帝不在乎,只怕是官员们也会找你的不痛快。 二子狄虎也道:“是啊爹,您不过寿,别人还以为我们不孝顺呢。” 没错,狄家三子,分别以龙虎豹命名。 狄相早年,一直走的是司法口的宦途,而三个儿子,都是那前后生的,取名便也没有文诌诌的味道。 狄相冷哼道:“你们几个啊,现在洛邑的局面微妙的很,你爹我这个寿诞,弄不好就成了各方势力搏弈的戏台子,过个屁的生日,你们少给我惹事儿。” 三个儿子死活劝不动老父亲,正在无奈之际,门口有人道:“老爷,宫里有旨意。” 狄相往门口一看,认识,便笑道:“小高公公,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那小高太监走进来,笑吟吟地给狄相施了个礼:“狄相公,陛下口谕,狄相大寿,刚搬的家,恐怕还没拾掇利索。把朕的九州池借给狄相过寿吧,酒宴宫里准备。” 皇帝平时说话,也和普通人一样,说的是大白话。 诏书文册上的话,都是文人加工修饰之后的书面语。天籁小说网 所以,小高太监转述女皇帝的口谕,自然是原封不动学的是女皇帝的原话。 狄相听了,心头轻叹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感动莫名的样子,欠身道:“陛下隆恩,老臣感激不尽!” 小高一笑,迅速地瞟了一眼喜形于色的狄龙狄虎和狄豹:“话已带到,咱家就不多叨扰了,狄相公,告辞!” 小高走了,狄相直起腰来,长叹一声,道:“皇帝这是不想让我歇着呀……” …… 狄窈娘盘膝坐在榻上。 几个平时玩得来的小姐妹,有的坐,有的站,都在她的闺房之中。 那一日,狄窈娘大醉之后,被几个小姐妹送回了表姐家,次日酒醒之后,便回了狄家。 别看狄相宠着她,小姑娘也有些娇蛮,其实家教蛮好,真叫她久久滞外不归,她是不敢的。 姑娘家家的,哪有那样的,凭白让人指点说道。 因为狄相新搬的府邸比较远,所以小姐妹们也不大来,直到今日,才来拜访,却不免说起狄窈娘那日的糗事。 关佳瑶添油加醋地道:“你知道吗?你拉开人家的障子门儿,闯进去,一屁股就坐人家腿上了,搂着人家汝阳王的脖子,央求他陪你共舞……” 狄窈娘眼睛瞪得像铜铃,本姑娘……这么猛的吗? 她都醉断片儿了,那天的事儿,实在是记不太清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的舞跳得特别快意。 现在只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狄窈娘马上就满十七岁了,只是她不仅个子小,脸蛋儿也小,看起来比同龄的姑娘,至少小了两三岁的样子,看着特别可爱。 所以,这些小闺蜜,都觉得她是个小妹妹,特别喜欢捉弄她。 那日玩“花风令”故意作弊让她输,把她灌醉,就是因为几位姑娘习惯了捉弄她。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另一位姑娘认真地点头,道:“可不,我们呀,拼了命的要拉你起来,可你就是不肯,死赖在人家汝阳王怀里。” “你还大喊什么‘我想嫁你,我想嫁你,我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狄窈娘的小巴掌脸红得快要脑溢血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记得是你抽中这个签了啊?” 那位姑娘眼皮子都不眨:“对呀,我是抽中过呀。我不肯喊,自罚了三杯嘛。你也抽中了,你搂着人家脖子喊了呀。” “啊……”狄窈娘的小嘴张成了o形,已经恨不得找条地缝儿一头扎进去了。 关佳瑶悠悠地道:“狄老爷子要过大寿了,汝阳王也要来贺寿的吧,你若不信,到时你问他呀。” “我不要活啦!” 狄窈娘疯了,一头扑在榻上,扯过一床被子,蒙在了自己头上。 两只小脚丫在空中拼命地扑腾:“可丢死人了,这人都丢到姥姥家了,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关佳瑶和几位姑娘对视一眼,捂着嘴,都快笑疯了。 但是她们憋的脸通红,却也不敢笑出声儿来。 窈娘是天真,可不是傻,如果笑出声儿来,岂不穿了梆,那还如何捉弄她? 第215章 投桃,报之以李 被几位姑娘编排的艳福不浅的唐治,此时正在逛街呢。 因为有了唐治之前那番话,唐小棠便把谢小谢真的看成自家人了。 她揽着谢小谢的胳膊,叽叽喳喳的,聊的很开心。 倒把谢小谢搞得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几乎就没有一个女人……,好吧,其实是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肩并肩地站着。 所以,小棠这举动,真让小谢暖心的很。对这个小姑子,她也热情起来。 热情的方式就是:买买买! 反正谢家有钱,每天早上睁开眼,家里的进项账目上,都会新增一个不菲的数字。 此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唐治和唐齐、唐修,却是走在后面。 男人买东西也简单,事先想好了要买的东西,去了挑一件自己满意的就成。 所以,唐齐已经买完了,由仆佣提着,跟在后面。 唐齐买的是一块名贵的砚台。 豪门子弟,就算没多大出息的,基本的眼光和分寸也是有的。 所以,他们的看法跟唐治一样,这礼,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唐修只是陪兄弟来的,他没选,他说他早就准备好了,神秘兮兮地告诉两位兄弟,这礼啊,是可以骑的,狄相一定喜欢。 唐齐听了顿时义正辞严地把二弟训了一通,好端端地你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送美人儿,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简直是不着调! 奸计得逞的唐修,就一脸无辜地告诉大哥,他送的,是一匹好马…… 所以此刻,唐齐的脸色有点儿讪讪的,说话也像是没话找话,就盼着赶紧揭篇儿。 唐治却还没有想好送什么。 他表面不争,其实很有想法,对狄相这种三朝元老、重权在握的人物,这礼,一定要送得他印象深刻,记住自己才好。 所以,不好选呐。 …… 国朝实行的是坊市制度。 居民区和贸易区是分开的。 当然,这个分开指的是贵重及大宗商品。 你买个柴米油盐、蔬菜水果,不可能让你穿越大半个城市,非得去市场里买,太不方便了。 所以,能称为市场,那规模就断然小不了,卖的商品也不是以日用品为主。 洛邑有三个市,分别是南市、北市和西市。其中只有北市在洛水以北的贫民区。 三个市场都临近水渠,南来北往特别便利,所以市场里甚至有河流,河流中停泊着各地来的商船。 此刻,唐治等人现身的,乃是南市。 这是神都三市中,最大最繁华的一个。 这里的胡商也最多,可以看到很多高鼻梁、深眼窝,甚至金发碧眼的番邦人。 市面上流通的货币,甚至包括西方人的金币和银币。 胡人在此经营,所以他们的住处也大多在这附近,为此,便有一些风格迥弄于中原的胡寺和袄祠矗立其间。 而道观和佛寺,也同样矗立其间,诸天神佛,同台竞争抢信徒。 “南禅寺”便是南市场最大的一处寺院。 安如意在小安青黛的陪同下,便来到了这“南禅寺。” 安如意觉得,要在洛邑立住脚,他现在这个僧人的身份便不能丢。 否则,他没有其他的“过所”,也就是身份证,在神都洛邑如何立足? 更不要说,还想有个合法的身份,渐渐打开局面,伺机报仇了。 所以,病一好,他就向小安青黛打听洛邑的寺庙,想寻个去处,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方才在“天王殿”,安如意已经看到了这间寺庙的韦陀菩萨。 这位韦陀菩萨的降魔杵是扛在肩上的,这就意味着,这间寺庙规模够大,可以接待挂单的云游和尚。 若是韦陀平端着降魔杵,那最多免费招待你吃住一天,想长住,就恕不招待了。 至于降魔杵拄在地上,那就是直接表明拒不接待,他可以掉头就走,不必登门了。 这些,安如意都懂,他对佛理,也是很有造诣的。 若非对佛经颇有研究,与寺庙里的大和尚来往密切,他当初也不会知道安青子与唐停鹤邂逅生情的事。 毕竟没啥事儿,他专门安排个人盯着自己妹子作甚? 不过,就算是肯接待云游僧的,一般最多也只招待三天的吃住。 安如意打算先住下来,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和寺庙打好关系,再谋求长住,甚至成为这寺庙的一员。23sk. 可是,小安青黛这姑娘太单纯了,竟然说漏了嘴。 本来照客僧引见之后,知客僧已经爽快地答应让他在此挂单三天了。 一听小安青黛说光明小禅师想在此长住,登时面露难色,知客们开始委婉地赶客了,连这三天也不打算让他住。 安如意还想再努力一下,可知客僧却只是双手合什,面露慈祥的微笑,轻轻向外摆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连话都不想说了。 安如意苦笑一声,正想离开,再去别处寺院碰碰运气,却听一人道:“出家人理当与人方便。更何况,这位小师傅也是佛门弟子。 知客大师,何如大开方便之门呢?我捐香油钱一千贯,就让这位小师父长驻贵寺吧。” 安如意和知客僧还有小安青黛同时闻声望去,就见一位气质雍容的贵妇人,正微笑走来,一双丹凤眼,则上下打量着安如意,颇有欣赏之意。 这位贵妇,三十许人,一身绮罗,大红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俗艳之感,反而凭添几分贵气。 腰肢柔软,胸膛高耸,熟透了的容颜颇为妩媚,只是颧骨略微明显了些,双眼又是微微上挑的凤尾,不免透出几分骄横的味道儿来。 知客僧面露惊喜,连忙合什迎了上去,陪笑道:“十七公主大驾光临,怎不知会一声,小僧也好迎出山门!” 十七公主可是南祥寺的大檀主,每年都要施舍几笔不菲的香油钱。 知客僧见了大金主,自然是殷勤备至。 十七公主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今儿本来是亲自到南市来买些东西的,顺道儿进来走走,就不必去能告知方丈了。” 像十七公主这样的大檀越,如果来了,知客僧照例是要通知寺主,亲自陪同,饮茶说禅的。 知客僧忙合什道:“是,小僧理会了。” 十七公主一指安如意,道:“这位小师父向佛之心既然如此虔诚,同为佛门子弟,应该收留了才是。知客大师,你说呢?” 知客僧满脸堆笑,道:“十七公主说的是,既然有十七公主为之美言,南禅寺自然要大开方便之门。” 知客和尚说罢,对安如意咳嗽一声,道:“光明,还不谢过十七公主,十七公主乃是本寺的大檀主,一向虔诚礼敬我佛。” 安如意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施礼,致谢。 十七公主看了看安如意。 在“醉仙楼”休养了几天,也拾掇了一下,安如意已经恢复了几分昔日风采。 虽然如今是一身破旧僧衣,却是仪表堂堂,英俊不凡。 十七公主露出满意的神色,柔声道:“光明小师父便在南禅寺安心修禅吧,本公主时不时就会来的,到时候,还要向小师父讨教佛理呢。” 说着,她瞟了知客僧一眼。 安如意见她举动,只当她是在警告知客僧,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收了她的钱,回头再把自己赶走。心中更是感激。 但,青黛姑娘却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儿来。 这位公主,怕是在打禄山哥哥的主意吧? 第216章 红线,花自飘零 女人的直觉,尤其是在情感上,实在比迟钝的男人敏锐得多。 不过,小安青黛想到这里,也只是在心中一笑。 哪个少年不慕艾,哪个少女不思春,与安如意相处的这段时间,青黛又何尝没有对他动了芳心。 可是,她虽含蓄地表示过,安如意却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懂一样。 青黛看得出,他不是不懂,只是用这种方式,避免直接的拒绝让她难堪而已。 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一心向佛的他都看不上,他会为你动心? 所以,青黛不以为然。 安如意谢过了十七公主,又对小安青黛道:“青黛姑娘,真是谢谢你啦,小僧今后,就在南禅寺安家了,你我有缘再会。” 青黛心中不舍,却只嫣然一笑,低声道:“我叔父就在南市卖珠玉,等我来探望他的时候,便来寺里见你。” “好!” 知客僧客气地道:“光明啊,既然要长驻本寺,得方丈点头了。不过,有十七公主为你说项,这都不是问题。走吧,咱们去见见方丈。” “多谢知客大师!” 安如意向青黛点点头,又向十七公主合什一礼,便随着知客僧向内行去。 十七公主看着安如意离去的背影,一双媚意十足的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 这个小和尚,越看越有味儿,一定很好吃……m.23sk. …… 唐治逛来逛去,货物固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但是,既要有品味,还得不太贵,又能叫狄相公能记得他的东西,却实在不多。 唐修送马儿,分明是送自己所好了。 他喜欢马,便送马,自己觉得珍贵的东西,便以为别人也觉得珍贵。 唐齐送的是文房四宝,倒也符合他一贯的品味。 可自己送什么? 直到唐治看到了“草木人间”…… 咦?卢龙也有这样一处有名的茶店呢,难不成这年代就有连锁店了? 于是,唐治便喊住了唐齐等人,一起进了“草木人间”。 草木人间的茶叶品种还真挺多,唐治很喜欢喝的神泉小团也在其中。 唐治选了半天,最后挑出顾渚紫笋、阳羡、寿州黄芽、蒙顶石花等几种名贵茶叶,问道:“你们说,我选哪种最好?” 唐齐等人哪懂这个,虽然也帮着参谋,不过理由稀奇古怪。 比如唐小棠选的“碧涧明月”,理由是茶叶的颜色和她今天的裙子很配。 唐治听了没好气地道:“要这么说,我觉得该买雀舌。” 雀舌、蝉翼、横牙等几种茶,都是蒸青类的茶叶。 唐小棠好奇地道:“为什么?” 唐治道:“因为你小嘴叭叭叭的就会说,可不该雀舌么?” 唐小棠便嘟起了嘴儿。 谢小谢忙给小姑子解围,笑道:“紫笋、阳羡、黄芽都是极好的茶叶,尤其适合老年人饮用。依奴家看,不如就买寿州黄芽吧,其中有个寿字,正好用来贺寿,吉利。” “好主意,这才靠谱!” 唐治大赞。 谢小谢道:“都是好茶,如何选择,从名字呀、颜色呀一类的事儿上着手,可是小棠提醒了我的。” 唐小棠一听,又洋洋得意起来。 唐治叫掌柜的给秤了九两九钱九分,九为数之极,再加个吉利的彩头,这才用一个华贵的锦盒盛装了,又系了带子,叫人提着,出了茶店。 唐小棠喜道:“好啦,三位哥哥的礼物都选好了,那可以安心陪我们逛街啦。” 说着,她便拉着谢小谢,往前跑去。 谢小谢要跟小姑子处好关系,自然不会反对。 唐治一笑,正要跟上去,眼角忽然瞟见一人,不由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一眼。 “漂亮吧,我已经看到了,好像是个粟特人。” 唐修幽灵似的贴了上来,低语道:“挺有异域风情的呢,你有没有兴趣啊?” 唐治无奈地一笑,对唐修道:“怎么,我还能看见个漂亮的就往家领啊,走吧。” 唐治只是忽然瞟见那姑娘的五官,挺像迪丽热巴的,所以认真地盯了一眼,谁料就让唐修看见了。 唐修道:“老三,你不要啊,你真不要啊,那我可追……人呢?” 唐修一回头,那姑娘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唐修顿时懊恼不已。 他们看到的,正是刚从南禅寺出来的小安青黛姑娘。 唐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路人中匆匆一瞥的人物,居然会和安如意有着那么深的渊源。 …… 世事难预料。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巧合到令人不敢置信, 就如现实中很多不合逻辑的事,写书的都不敢那么写。 此刻,刚刚在“南禅寺”中安顿下来的安如意,绝不会想到,一墙之隔,住着什么人。 南禅寺东墙外,隔着一条小巷,同样是一堵高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不过住在这里的,却不是王侯,而是大周第一舞娘,孟姜。 孟姜一舞,日进斗金,自然买得起豪宅。 书房里,孟姜正与她在洛邑的大管事,形同“经纪人”的金智聘说话。 金智聘道:“三日后,狄相大寿。令月公主派人来相请,邀姑娘你去九州池献剑舞一曲,作为她对狄相的贺礼。” “哦,狄相大寿么?成,答应了她吧。” 孟姜想了想,道:“唐治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金智聘道:“他什么都没干,今儿跟他兄弟,带了谢家姑娘和他妹子,正逛南市呢。姑娘你要是出门去走走,说不定都能碰见。” “没道理啊,这小子不像个甘于寂寞的,蛰伏……也得分时候吧,这个时候蛰伏,真是好办法么?” 孟姜纳罕地自语。 这番话,没有避着金智聘。 自己的“经纪人”,那必须是自己人,这金智聘当然也是隐宗的人。 金智聘道:“咱们的人在朔北收复后,弄走了一批朔北小朝廷的卷宗,其中发现了一份唐治亲笔所写的小故事……” 金智聘把他们的发现说了一遍,听到其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话,孟姜满意地眯起了眼睛,就像刚刚吃了一整只“葫芦鸡”似的惬意。 “这样么……,但愿三日之后,狄相寿宴上,他能有所表现,一鸣惊人!” 孟姜挥了挥手,金智聘便要退下。 “等等,她怎么样了,在干嘛呢?” 孟姜没说她的名字,但金智聘显然知道孟姜问的是谁。 金智聘道:“她在练武。” 孟姜皱眉道:“还在练武?从早到晚的练么?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不懂?再说,她身上的余毒,拔清了才不过半个月,还没恢复元气呢。” 金智聘苦笑道:“她说,她已经错过了筑练功夫基础的最好年纪,必须得以勤补拙,所以,非常的用心。” 顿了一顿,金智聘又道:“初时她不听人劝的,不过前两日她的腿抻伤了,走路都困难,这才晓得应该有张有弛。 不过,她不练习姑娘传给她的剑技时,就打坐吐纳,又或者看姑娘给她的那些武道书籍,总之,就是不肯闲下来。” “这丫头……,大仇不是报了吗?这么拼命,想干什么呀?” 孟姜捏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儿,以她的聪明脑瓜,也是想不明白。 没办法,在情之一字上,她比一窍不通的黑齿虎,也强不到哪儿去。 …… 天心阁,孟姜府邸中的武道馆。 四壁空空,阳光透过障子门,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在空旷的大厅中央,赤足盘膝坐着一个身着身着白色武服的美少女。 头发,只束了一个马尾,穿着白绸的细裈腿,赤着一双雪白的天足,双手戴了护腕,腰间的围腰如男子武士一般,是那种黑色的宽带子。 更衬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 一张清丽绝俗的脸蛋儿,没有敷半点胭脂水粉,清汤挂面,却是吹弹得破。 她正在吐纳,随着悠长的呼吸,胸脯儿渐渐挺起。 在她膝上,横着一口无鞘的锋利长剑。 曾经,她叫安青子。 在她自以为必死的那一刻,她曾暗暗许愿,只希望来世,能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女,到那时,她的命运,由自己来掌握。 便是那一缕红线,也能由她自己,去选择她喜欢的人,系在他身上…… 所以,现在她叫—— 红线! 第217章 九州,风云际会 九州池,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 九州池因形似东海的九洲而得名,还引入了谷水,成为一座湖泊。 而赐与狄相办寿宴的地方,正是九洲池景致最胜的所在. 湖泊中央,堆筑出了三座岛屿,以象征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三座仙山,俱都设置了酒席。 毕竟,皇帝都借了皇家园林给狄相办寿筵,还有谁敢不来捧场? 所以,贺客一定很多,一岛装不下。 这等殊荣,狄家上下,自然个个与有荣焉,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老狄自己了。 他现在只想低调,可实力不允许啊。 女皇显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恶趣味地赐了九洲池让他大办寿筵。 哎,这是纯心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我想躲清闲,陛下偏给我找事儿做。 老寿星闷闷不乐。 各路人物,纷纷赶来。 一条条画舫,驶向三山。 狄相的主酒席在蓬莱仙岛上,能到这座主岛上赴宴的,当然都是各方的大人物。 丘神机负手站在船头,船儿稳稳地驶向蓬莱岛,唐停鹤恭谨地站在他的旁边。 丘神机是昨天返回神都的,正赶上狄相过寿。 因为收复朔北之功,丘神机现在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俨然已有军中第一人之势。 “陛下自从开始考虑身后事之后,杀戮之心,就淡了。” 丘神机忽然淡淡地道,唐停鹤立即神色一肃,洗耳恭听。 丘神机道:“所以,你不必担心,陛下既然赐了你安乐侯,你就稳了,这一辈子,至少可以太太平平。” 唐停鹤感激地道:“全赖干爹为孩儿从中斡旋……” 丘神机摆摆手,淡笑道:“老夫许是杀戮太重了,一生无儿无女。你既认了老夫为义父,老夫膝下,也算稍有慰籍。 既然认了你做义子,能照顾你的地方,为父自然会关照你。不过……” 丘神机沉吟了一下,道:“你父毕竟曾经反叛朝廷,当今陛下只要在一天,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些别的,保得眼前富贵,足矣!” 丘神机没往深里说,当今陛下在世一天,唐停鹤就没有机会更上层楼。那么,等当今陛下龙驭殡天呢?难道他就有机会? 唐停鹤听懂了丘神机这句话,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心中稍稍升起了一丝期待的喜悦。 自从成了一个不完整的男人,唐停鹤对功业,倒是特别地上心了。 朔北第一才女,现在扔掉了琴棋书画,一心在专注地练剑。 孟姜代师收徒,认她做了师妹。 而朔北第一公子唐停鹤呢,现在则一门心思地想掌握权力。 这一点,他倒是与他的干爹丘神机非常的投缘。 丘神机不是太监,却胜似太监,除了对于权力,其他任何事似乎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远处,一艘大了一号的画舫,也正向蓬莱驶去。 只要是去蓬莱岛的,必然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唐停鹤仔细看了一眼,一瞧那船头的旗幡,顿时目芒一缩。 冀王? 是唐仲平带着他的儿女来了?那么,唐治岂非也在那条船上? 丘神机也感觉远处有船经过,扭头看了一眼。 唐停鹤道:“这冀王父子很嚣张啊,就连魏王殿下方才见到干爹,都礼敬有加,他们应该看得到咱们船上的幡子上斗大的‘丘’字。 如今朝中,除了干爹您,还有哪个姓丘的够资格登蓬莱?他们不但不过来问好,居然还超过了干爹的船,真是……” 丘神机扫了唐停鹤一眼,淡淡地道:“一直以来,你都是北朔王世子。在朔北,你说一,不会有人说二。所以,没试过如何挑拨别人吧?” 唐停鹤脸色一变。 丘神机道:“丘某很喜欢让别人觉得有用,但是很讨厌被人利用!” 唐停鹤脸上的冷汗涔涔而落,身体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丘神机又道:“朔北一战,实情如何,旁人不知道,你却是应该明白的。唐治,于丘某有恩,说是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如果我想和自己的救命恩人翻脸,一定是因为我想跟他翻脸,而不是……”???.23sk. 丘神机缓缓转过身,看着唐停鹤:“而不是被人拙劣的挑拨!” 唐停鹤身子一颤,他又失禁了。 三月里的小雨…… 唐停鹤生怕被丘神机看见,到时更加难堪,干脆双膝一软,跪到了船头。 唐停鹤“嗵”地一个头磕到了地上,哑声道:“孩儿绝无利用干爹的想法,实是……实是恨极了唐治,想借干爹的虎威,对他略施惩诫。” 丘神机听他说了实话,神色倒是一缓,微笑道:“罢了,为父也只是提点你一下罢了。我丘某人认下的干儿子,不会轻易就抛下的。” 唐停鹤喜极而泣,再次叩头道:“谢干爹宽宏大量!” 丘神机冷哼一声,向舱中走去。 这里是皇家园林,船工都是皇家园林的差役。 安乐侯大礼跪拜丘神机,丘神机坦然受之的一幕,自然也被这些船工看在了眼里。 …… 冀王那艘画舫,乘风破浪,正驶向蓬莱。 其实冀王唐仲平真没那么嚣张,他之所以没有把船靠拢过来,跟如今权势声望如日中天的丘神机打招呼,只是因为他眼神儿不好。 冀王近视,他看不清楚。 唐齐是个书呆子,唐修是个莽撞的武夫,哦,对了,现在是人形泰日天,哪懂这个。 至于唐治,唐治倒是看见了,也懂这些,但他怎么可能过去。 就连姑姑令月公主,他都迄今不见,他主动去见丘神机? 他还对丘神机有恩,而丘神机现在的声望,已经是军中第一人了。 令月公主、梁王、魏王的山头你都不拜,却去亲近一位军中大将,你想自立山头? 这三家分分钟能联起手来,先灭了你! …… 蓬莱岛上,一幢小楼。 狄家要在这儿给狄相过大寿,这幢皇家的小楼,便也暂时归狄家使用了。 二楼一间房内,粉团团、萌萌哒的狄小小姐甩着一双小短腿儿,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走来走去。 “哎呀,怎么办呐,怎么办呐,爷爷大寿,我怎么可能不去拜寿呢?可我要是一出现,不就被唐治那家伙看见了么?我……我那天大醉,做出那么出格的事儿,怎么有脸见他?” 从广陵回来,知道自己二环内的宅子被唐治偷了家,小姑娘还很是气不过呢,就想着有机会要找那个霸道蛮横的家伙理论理论。 现在可好,她都不敢见人了。 “那家伙心里头指不定在怎么编排我,哼!什么狄相贤名扬于天下,怎么生个孙女儿像个疯丫头什么的,他一定在心里笑我。我才不要再去他面前丢人。” “狄姑娘,陆续有客人登岛了,令尊大人要你去前边,和令兄一起接引客人呢。” “哦哦,知道了!” 狄窈娘更着急了,转呀转的,一想起关佳瑶她们描述的自己酒醉失态做出的事情,就臊得脸儿发烫。 现在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敢出去见人? “哎呀,我该怎么……”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正在着急,忽然摸到怀中揣着的一个话本儿。 这是她刚淘弄来的一个话本儿,叫《空空儿传》,最近大热的一位卢龙高产作家出品。 小狄姑娘才看了一半,正着迷呢,所以揣在了身上。 狄窈娘怔了一怔,便计上心来。 过了一阵儿,门口的宫女正想再催促一次,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狄窈娘出现在门口。 门口的宫女顿时一愣,她确定这是狄窈娘,是因为房中只有狄窈娘,也没别人呐。 再一个,衣服也对得上。 不过,她没看到狄窈娘的脸。 只见狄窈娘头上戴了一顶怪模怪样的“竹笠”…… 没错了,就是用桌上的灯罩改的! 下边垂的那帷布……,哦,我说这么眼熟呢,这是把桌围子撕下来一条? 宫女惊愕地道:“狄姑娘,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狄窈娘伸出小手摆了摆:“哎呀,没什么啦,我鼻尖儿上忽然长了一个疔子,不好见人,遮挡一下。我去迎接贵宾啦……” 说着,她就“哒哒哒”地跑掉了,只剩下风中凌乱的小宫女。 第218章 蓬莱,八仙过海 洛邑,皇家园林,九州池。 模仿海外仙三仙山的池中岛上,宾客云集。 重头戏当然在蓬莱岛上。 冀王的席位颇为靠前,他的三个儿子自然也不例外。 别看光冀王家就三个郡王,其实整个大周,郡王也不多。 因为,亲王又有几个?况且能封郡王的,还得是亲王的嫡子。 “兄长,你来啦!” 冀王刚刚入座,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宾客,令月公主就微笑着走过来。 这里的席位布置,不是一般的客堂那般工工整整。 岛屿上本来就没有大片的宽敞平坦地面,所以席位设置,有的以低矮的花木隔开,有的在高处,有的在低处,瞧来还真如群仙聚会。 “啊,原来是令月啊……” 冀王唐仲平忙站起身,微笑地说。 两人是亲兄妹,不过,令月可是一直受女帝宠爱的,哪怕是改天换日的大风波中,人家令月公主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唐仲平知道这个妹妹在母亲面前,远比自己有份量,所以可是丝毫不敢托大。天籁小说网 “这位,就是治儿了吧?虽然容颜大改,果然与小时候一般的聪明俊秀。” 令月公主看着一旁的唐治,微笑道。 唐治急忙起身,还不等唐仲平为他介绍,已经一个长揖,恭敬地道:“侄儿见过姑母。” 令月公主似笑非笑地道:“起来吧,自家人,客气什么。” 待唐治起身,令月便道:“你那表哥表弟,还有几个表妹,可都在念叨你呢。本来想着,治儿回京了,定然会来见见我这个姑姑,到时候你们表兄弟见面,正好熟悉一下,都是同龄人,也能玩到一块儿去,可惜呀,若不是狄相大寿,就连我这个姑姑,都不知道你成年后的样子呢。” 令月公主虽是含笑说的这番话,内中诘难之意,却已十分明显。 一直喜欢扮缩头乌龟,也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子扮缩头乌龟,千万不要涉入争嫡漩涡的唐仲平急忙解释道:“啊,这个不怪治儿。十年未见,初次还京,我这做父亲的,理应带他同去。 只是为兄这几日身体不好,咳,咳咳,今儿才刚刚恢复了些。明日,明日我就带治儿登门拜访。” “兄长身体不好,小妹也是知道的。” 令月公主瞟了唐仲平一眼,道:“治儿是我的侄子,和我的儿子,也没多大区别。哪有那么多的规矩,还得兄长你亲自引见?想登我家的门,随时都可以来,不必那么多的规矩。” 唐治道:“确是侄儿失礼了,姑母教训的是,明日,侄儿一定登门谢罪。” “明日就算了吧。” 令月公主道:“明日本宫与十七公主等,要去龙门踏青,大概要去个三五日,等我从龙门回来再说。自家人,还是该多走动才是。” 唐治陪笑道:“姑母说的是!” …… 另一边,十七公主和驸马都尉南泽也被引到了位置。 南泽挥袖扫了扫本来就是新的席子,殷勤地道:“公主,请就座。” 十七公主却四下扫视了一圈儿,忽然看见侧前方更靠近主席的位置上,正坐着一对中年男女,顿时怒气上脸。 “什么意思啊,我堂堂公主,为什么要坐在他们下首?” 南泽一看,花木之前有一张席,他大哥南浔和大嫂正并肩坐在席上。 南泽忙低声下气地道:“公主,我大哥袭了父亲的公爵之位的,又是我的亲大哥,于情于理,总没有让他坐我下首的道理吧? 再说了,我看狄家也分明动了心思,把咱们南家的席位设在了这片花木之间,大哥大嫂说是坐的靠前,可是这花木一隔,咱们又在侧边,前后之分,便也不那么明显了。” 十七公主“啐”地一声,喷了南泽一脸唾沫星子。 “本公主天皇贵胄,也就是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才跟着受气。整天的这也忍,那也让,当初父皇还在时,我拼命帮你争着,想把这袭爵要过来,要不是你没用,现在轮到你那兄长为公爵?” 南泽苦笑道:“大哥是嫡长子,又不曾做过错事,哪有废长立幼的道理。我要真是抢了大哥的爵位,岂不要被人戳脊梁骨?” 十七公主愤愤然道:“你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就不怕我骂你是个废物!” 这时二人争执声音略高,四下已经有其他客人闻声望来。 南泽面红耳赤,低声央求道:“公主,求公主给我一点面子。咱们不要争了,叫外人看了笑话去,于公主的清誉也不好。公主殿下……” 十七公主冷笑一声,这才愤愤地坐下。 南泽见她终于肯让了一步,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赶紧殷勤地跪坐在一旁。 大哥那一桌,大嫂正拈起一枚果脯儿,含笑地递向丈夫嘴边。 南泽见了,赶紧也拿起一枚蜜饯,殷勤地递向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还在气头儿,一甩手就打飞了,差点儿扇在他脸上,气愤愤地道:“不吃,滚远点儿,看见你个窝囊废我就烦。” 因为这一幕被不少人看见,南泽臊得满脸通红,讪讪地端起一杯茶水,以杯遮面,稍掩尴尬。 …… 花丛一角,狄窈娘跟个刺客似的,头戴灯罩改的笠帽,垂着桌围子改的垂幔,踮着脚尖儿,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冀王那一桌的位置,她已经打听到了。 狄窈娘看着端坐的唐治,心中暗忖,我为祖父贺寿时,从他同一侧走进去,又是在他前面,还戴了“浅露”,他就看不见我了。 这样一想,窈娘颇为得意。似乎,人家看不见她,她就不用害羞了似的。 这种心理,大抵和一个醉汉不小心闯进了女浴,一些女子忙着捂脸,而不是捂住身体要害一个心态。 这时,一个俏丽的宫娥捧着酒樽,从唐治他们那一席前姗姗走过,唐修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的屁股,目光追出去好远。 “色胚!” “浅露”之下,狄窈娘细白的牙齿咬了咬薄薄的唇,又看看唐治:“看起来还挺正派的,比他兄弟强。 佳瑶说我那日酒醉,差点儿摔个屁墩,也是他把自己垫在了我下面,幸亏是个正人君子,要不然,我不知要被人占多少便宜,以后千万不能喝多了……” 想起关佳瑶描述的自己酒醉的情形,狄窈娘难为情地跺了跺脚,“哎呀”了一声。 “啪!”狄窈娘的肩头被拍了一下,一个女孩儿声音道:“窈儿,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狄窈娘吓了一跳,一扭头,见是关佳瑶。 狄窈娘双手一掀垂幔,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讶地道:“我都遮成这样儿了,你也认得出来?” 关佳瑶笑道:“身材这么娇小,哎呀声都带着奶音儿,除了你,还有哪个。” “啊?我出声了吗?你什么时候来的?”狄窈娘心虚地问。 关佳瑶摊手道:“我从旁边经过啊,就听见有个奶声奶气的哎呀~~~,就知道是你了啊。” 狄窈娘放心了,她记得自己方才只是想想来着,怎么还真出声来了,幸好没被关佳瑶听见太多。 她便拉着关佳瑶的手走到一边,道:“我爷爷大寿,又不是我祖母,你不用来的吧?” 关佳瑶无奈地道:“我家祖翁说,今日赴宴的少年才俊多,想让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狄窈娘羡慕地道:“你爷爷真宠你,找郎君,还要你先自己掌眼。” 关佳瑶白了狄窈娘一眼,道:“就像你爷爷不宠你似的,走,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关佳瑶拉起狄窈娘就走,狄窈娘身材娇小,没有她步子迈得大,被扯得一溜小跑:“谁啊,认识谁啊?” 关佳瑶道:“冀王府的小郡主唐小棠啊,她人挺好的,跟我们认识还没多久,可是已经很亲密了,那时你在广陵,错过了机会,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她。” 此次,狄相大寿,各方势力均来祝贺,携夫人来的,有,但是很少有带其他女眷的。 唐小棠那是因为狄相对冀王一家有恩,理当来贺。 关佳瑶却是她爷爷抱了为孙女挑选佳婿的念头,才把她带来的了。 好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防没那么严重,也不必为女眷另设席位与男性客人隔开。 唐小棠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又是头一回逛九州池,认定了席位之后,她就跑开了,游逛蓬莱风景。 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危险,唐仲平也不管她,当然,这闺女宠的有些骄纵了,他想管也管不了。 关佳瑶看见了她,她却还没有看到关佳瑶。 关佳瑶就是想过去招呼她时,碰见狄窈娘的。 此时,贺兰三思与丘神机把臂而来。 后边跟着贺兰三思的儿子贺兰崇敏和唐停鹤。 贺兰三思是故意拖慢了速度,等着丘神机的船靠了岸,才装作正好遇见,与他把臂而行的。 丘神机并不是贺兰三思的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利用这种公开场合,与丘神机这样掌握兵权的实权人物很是亲近,所产生的影响。 贺兰三思儿子一堆,正室王妃所生却只有两个,也都封了郡王。 贺兰崇敏不是嫡子,没有封王,但却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因此带在身边,也是希望利用这种社交场合,给他多多营造人脉。 贺兰三思不是个好人,但是对这个儿子,也算是颇费心思了。 唐停鹤会说话,又有意巴结,所以与贺兰崇敏,很快就熟络起来了,二人有说有笑地跟在父亲和义父后面,正往前走。 贺兰崇敏忽然看见一位少女,她正站在一处亭前的台阶上,四处张望。 约摸十六七岁年纪,生得自然是十分俏丽,可是最让贺兰崇敏一见倾心的,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的气质。 在她身上,有种神都贵女身上难得一见的旺盛活力,使她看来颇具野性。 这时,关佳瑶牵着狄窈娘的手跑上石阶,唐小棠看见关佳瑶,很是惊喜。 于是,脸上顿时露出了烂灿的笑容,那笑靥如深山泉水一般纯净而清澈,这同样是他见惯了的使相千金们身上所不具备的韵味儿。 “那女子是谁,很是与众不同啊……” 贺兰崇敏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眼神中露出贪婪的占有欲望。 唐停鹤忍辱负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向唐治复仇,对冀王府这边自然早就悄悄摸清了一切。 此时一瞧贺兰崇敏的眼神儿,顺着他的眼神儿再往远处一瞧,认出是唐治的妹妹唐小棠,不禁心中一动,便笑道:“怎么,五公子连她都不认识么?论起来,她该叫你一声表哥的。” “我家的亲戚?”贺兰崇敏饶有兴致地道:“是哪个?” 唐停鹤道:“冀王之女,唐小棠,刚从山里出来没多久的一个野丫头!” 贺兰崇敏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野么?够野,才够味儿!” 说着,他就笑吟吟地迎了过去…… 第219章 奇葩,公子下作 关佳瑶居中一介绍,唐小棠性子直爽,狄窈娘更是天生的娃娃音儿,奶萌奶萌的一个小姑娘,长相宜喜宜嗔,一点也没有攻击性,属于男人女人都喜欢的类型。 所以狄窈娘马上就和唐小棠熟悉起来,三个人正有说有笑,贺兰崇敏在唐停鹤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哈哈,三位姑娘,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这贺兰崇敏生得也是一表人才,贺兰三思几个儿子里,属他最为英俊,所以最受贺兰三思宠爱,实也不算稀奇。 唐小棠一瞧贺兰崇敏,不认识,不过,长得倒不赖,倒也不讨人嫌。 但,狄窈娘和关佳瑶一见贺兰崇敏,却是同时沉下了小脸儿。 贺兰崇敏的目光只在唐小棠身上打转儿,笑吟吟地道:“我还说,这位姑娘面生的很,方才听安乐侯一说,才知道你是冀王之女。 哈哈,吾乃贺兰崇敏,梁王府五王子,算起来,我是你的表哥呢。” 贺兰三思是女皇帝的侄子,唐仲平是女皇帝的儿子,所以他们两家算是姑表亲的关系。 唐小棠虽然性子直爽,没有心机,可是从小到大,爹娘是怎么战战兢兢一路熬过来的,她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回京之后,唐仲平对梁王、魏王也特别的忌惮,唐小棠自然有所感觉。 所以一听这是梁王的儿子,便生起不要得罪的念头,向他甜甜一笑,唤道:“小棠见过五表兄。” 唐小棠这甜甜一笑,又是脆生生的声音,贺兰崇敏便听得心儿一酥,笑道:“你们回京也有段日子了,怎么不来梁王府走动?神都名胜甚多,表兄也好带你多转一转。” 唐小棠歉笑道:“梁王操劳国事,不比我家逍遥,平日无事,自然不好上门打扰。” 狄窈娘眼珠儿一转,一拉唐小棠的手道:“小棠,你看那里,走,咱们蹴鞠去吧。” 众人扭头一看,远处草地上,正有几位少年人在蹴鞠。 那球是用动物的膀胱做内胆充气,外边再蒙上牛皮缝制的,大周年轻人中,不论男女,大多喜欢蹴鞠。 贺兰崇敏一见,笑道:“蹴鞠好啊,本王子在神都,是出了名的蹴鞠高手,不如你们三个一队,我与安乐侯一队,咱们较量一番?” 关佳瑶一个趔趄,苦着脸儿道:“哎呀,我脚扭了,窈儿、小棠,快扶我一把。” 狄窈娘和唐小棠忙把她扶住,关佳瑶苦着脸儿道:“快,快扶我回席上歇歇,五王子,安乐侯,失陪了。” 唐小棠还想关心地问问她扭的怎么样,要不要背她走,关佳瑶在她掌心狠狠地掐了一把。 唐小棠顿知其中必有内情,马上不言语了。 两位姑娘架着一蹦一蹦的关佳瑶走开了,贺兰崇敏还不罢休,正想追上去,远处传来父亲的招呼:“敏儿,来见见你索伯父。” 贺兰崇敏回头一看,就见父亲正与丘神机还有一个深目高鼻,满脸胡须的胡人呈品字状站在一起聊天。 那胡人瞧来既开朗又慈祥,实不像是执掌大理寺,人人闻风丧胆的酷吏索立言。 贺兰崇敏知道父亲正想把自己塞进大理寺去混资历,以便找机会给自己弄个有实权的官儿,只好走了过去。 唐小棠架着关佳敏走远,回头看了一眼,见贺兰崇敏和唐停鹤已经走开,便小声道:“他们已经走啦,干嘛这么避着他呀,他又吃不了咱们。” 狄窈娘放开关佳瑶,皱了皱小鼻子,道:“小棠,以后你离那个人远点儿。” 唐小棠道:“怎么啦?” 狄窈娘一脸嫌弃地道:“恶心!” 唐小棠又看向关佳瑶,关佳瑶小声儿道:“贺兰崇敏,生性风流,最喜勾搭良家女子。 这也罢了,他还喜欢卖弄,把他的风流韵事说给别人听。 宫苑总监江平家的姑娘,就是因为被他勾搭到手,又到处卖弄,讲述二人欢好的细节,羞愤之下上吊自杀的。” 唐小棠一听,不禁愤慨道:“这人太恶心啦。” 狄窈娘深有同感地道:“是吧?这人一旦把人家姑娘勾搭到手,还会取人家姑娘身子的一件东西作为留念,给他朋友看,这谁还活得下去?恶心死了。” 唐小棠惊骇道:“还要取人家身子的一件东西,这不是禽兽吗?不会是割人家的耳朵吧?” 狄窈娘脸儿一红,道:“你问她!” 狄窈娘向关佳敏呶了呶嘴儿,关佳敏这姑娘比较彪,她是真敢说,马上附在唐小棠耳朵上,窃窃私语了一番。 唐小棠听得脸蛋儿通红:“好恶心,你不要说啦!噫~~,他还是我家亲戚呢,真是太恶心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腌臜货了,想吐!” …… 蓬莱阁上,狄窈娘刚才纠结怎么才能避开唐治的那幢房间隔壁,孟姜此时已经进去,由人服侍着准备更衣、着妆呢。 旁边侍候的都是一群宫娥,平日在宫里,难得看到个男人,今天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虽说大部分都是大腹便便的老头子,可是年轻帅气的男子,也着实地有那么几位,不禁议论不休。 孟姜名气虽大,可毕竟是个舞姬。 那些豪门权贵将她奉若上宾,因为抬高她的身价,也是抬高他们自己。 可这些宫女们自然不忌讳在她面前谈笑。 “狄家那几位公子,长得都挺有英武之气呀,一点也不像学文的。” “你们看到冀王家的公子了么?看着都挺顺眼,尤其是三公子汝阳王,我端着酒从他面前过去,他看了我一眼,我腿儿都软了,差点把酒樽都给摔了。” “是吗?他坐什么位置呀,一会儿我去瞧瞧。” 正在画眉眼的孟姜一怔,忽然想起唐治的“天赋异能”了,手中的眉笔顿时一停,唐治也在,那我……还用化妆么? 旁边一位宫娥兴致勃勃地对她看到的少年公子们品头论足了一番,一回头见孟姜正望着镜中发怔,忙道:“孟姑娘,需要什么东西吗?” “哦,没什么……” 孟姜摇摇头,重新提起了眉笔。 今儿是狄相的寿宴,这儿是皇家园林,他这人其实颇为稳重,不可能搞事儿,让这寿宴办不下去的。 嗯,所以,画……? …… 历史上,曾经有许多大事的发生,起源于一件小事。 尽管背景是双方早已矛盾重重,但是如果没有这件小事,未来的发展是向好还是向坏,向好何时发生,向坏何时转变,又有谁知道呢? 但是,有时候一些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小事,却会变成一场大事件的导火索。 比如历史上的吴楚之战,国与国之间的一次大战役,其源由,只是两国边境处的两个村姑争夺一棵桑树。 比如东晋皇帝司马曜和他宠爱的张贵人开了句玩笑,结果就被信以为真的张贵人活活捂死。 女帝晚年,各方为了争嫡磨刀霍霍,但是谁也不敢先出头,甚至比起从前,反而有些韬光隐晦的感觉。 而晚年的女帝,也一改之前杀心太重、动辄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性格。 神都因此进入了一段至少表面上看来,十分祥和安宁的政治局面。 但是,这一切的平静,从这一天开始,打破了。 而改变的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两个“一巴掌”…… 第220章 跋扈,一双男女 寿宴开始,众人自然先要为狄相贺寿。 至于礼物,早在进入九州池时,就被安排在门口的帐房抄了清单收走了。 国人性格,除非一些特殊原因,是不习惯当众打开礼物的。 酒宴正式开始,众人轮番上前,说一番吉利话儿,向狄相敬一杯酒。 狄相事已至此,倒也爽快,毫不忸怩,豪爽的很。 酒过三巡,狄相便在三个儿子的陪同下,逐席回敬。23sk. 当然,这个逐席,只是指身份地位相当的,或者辈份相当的人。 走到冀王唐仲平面前时,冀王领着三个儿子起身,便是长长一揖。 照理说,就算是唐治三兄弟,贵为郡王也不用向狄阁老行此大礼,更不要说冀王还是一位亲王了。 狄相当然知道他们为何行此大礼,只是有些话只能心照不宣,不能在这儿说,便只微微一笑,坦然受了这一礼,才与唐仲平笑谈起来。 “冀王殿下,记得十年前你可是精神奕奕、朝气满满,如今可有些见老了啊。” 唐仲平唏嘘道:“十年山居,催人老啊。” 狄相微笑道:“有些事,已经过去了,便不用再放在心上。冀王如今比狄某看起来还要老气一些,老夫可是大了冀王二十多岁呢,不应该啊!” 他拉住唐仲平的手腕,笑道:“老夫记得,冀王昔日,最精于胡腾舞,今日老夫寿诞,与老夫共舞一曲如何?” 说罢,他也不待唐仲平拒绝,便拉唐仲平离席,笑吟吟地道:“叫乐师换个曲子,老夫与冀王一起胡腾,诸君,可共舞之。” 立时,许多人响应,纷纷离席,准备一展舞姿。 唐治却是在向狄相行礼的时候,才发现小妹不在。 这丫头,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又跑到哪儿去玩了? 狄相是个大胖子,手舞足蹈的,憨态可掬。 唐治可没兴趣跟狄黑胖一起舞蹈,若是他那个奶萌奶萌的小孙女做舞伴嘛,倒还不错。 唐治见二哥唐修离了席,兴致勃勃地舞向一位姿容妖娆的贵妇人,不禁与同样坐着没动的大哥唐齐对了个无奈的眼神儿,摇了摇头。 唐治道:“小妹呢?” 唐齐道:“我方才听她说,要去与狄相的孙女共饮,啊,你看那个,是不是?” 唐齐的眼神儿不像他爹那么差,不过也是不太好,微微眯了眼睛看向远方。 唐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三个少女正站在一处假山池下,头上有用野花盘成的花环,显得既俏皮,又充满青春活力。 唐治笑道:“可不就是她么,她有人陪,咱们就不必……” 唐治说到这里,忽然一皱眉,便站了起来。 唐齐道:“三郎哪里去?” 唐治摆摆手道:“大哥喝你的,我去瞧瞧小妹。” 唐治看见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但他只认识一个,唐停鹤。 两人正走到唐小棠和另外两个少女身边,在说着什么。 唐停鹤在场,他能憋着什么好屁? 唐治不放心,所以便赶了过去。 此时,欢快的胡风舞曲响起,在狄相和冀王带头下,不少贵人都起身载歌载舞。 见冀王动作僵硬,一点也放不开,狄相心头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你当他真要跳舞么?他只是想看看冀王的心性究竟如何罢了。 如今看来,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终究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有些人被磨平棱角,只是变得圆滑了,而冀王却不然。 他已毫无进取之心,只顾盯着脚下的苟且。 先帝的皇子,现在还幸存于世的,自然不只冀王一人。但当今陛下的亲生儿子,如今却只有冀王一人了。 若是冀王这般模样,自己纵然有心,又能如何?烂泥扶不上墙啊! 被女帝摆了一道,硬着头皮召开了寿宴,心思也稍稍活泛了一些的狄相,又渐渐熄灭了心中的念头。 此子,不可扶持。 还是继续蛰伏,静观其变罢了…… …… 这边欢歌笑语,十七公主那一席上,气氛却很紧张。 十七公主又找茬了。 她面沉似水,愤愤然道:“我是堂堂公主,狄相敬酒,难道不该先敬本宫?为何先去了长房那一席?” 南泽无奈地道:“公主,你也说了,那是长房。长幼有序,狄相若是先来回敬咱们,那才不合规矩啊!” “你闭嘴!没用的废物!当初父皇在世时,我豁出了脸面大闹一场,只想把这袭爵替你争过来。长房都退缩,想要相让了,你那时只要表个态,这个公爵就是你的,你为何不敢出头?” 十七公主冷笑:“你是既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什么事儿都暗戳戳地躲在后面,指望着我去替你争来,你才故作勉为其难地接受,既全了你的兄弟之情,又得了个好名声,还得了莫大的好处,骂名全归了我,是不是?” 十七公主越说越气,狠狠地啐了南泽一口,指着他骂道:“你知道父皇跟我说过什么?这番话,就是父皇私下里对我说的。父皇什么人物,一眼便看穿了你的心思,很是厌憎,所以咱们马上就要到手的公爵又丢了!” 南泽一脸狼狈,拾袖擦了擦脸,央求地道:“公主,在人前,还请多少给拙夫留一点面子。” “你还有个屁的面子,本宫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了!我真是恨呐,我怎么就嫁给了你这么个废物!” 十七公主越说越气,翠袖一翻,“啪”地一记耳光,便扇在了南泽脸上。 南泽一脸错愕,在家里挨嘴巴子,这真不是头一回了,可……这是在外面啊,别人都看得到。 十七公主拂袖而起,但是,这一幕却被持杯走来的梁国公南浔看见。 他知道这个弟妹一向跋扈,可这是在狄相的寿宴上啊。 方才这一幕,不知多少人看在了眼中,不等到明天,就能传遍神都,南家不要面子的么? 南浔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道:“公主殿下乃天皇贵胄,知书达礼,门风严谨,皇家的体面,南家的体面,还请公主殿下照顾着些。” 十七公主被他一刺,就像被激怒了的母老虎似的,登时爆发了,指着南浔的鼻子骂道:“你个穷措大、田舍奴,也配教训本宫。 本宫嫁入南家,那是你们南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本宫的男人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 梁国公夫人田氏实在看不惯了,反唇相讥道:“南家八辈子就修来这么个福气?公主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公主殿下的男人的确没有死,怎么可能死了啊,就算苍天开了眼,一个雷劈下来,也不能一下子就都劈死了吧!” 什么叫不能一下子都劈死? 这分明是讽刺她不检点,她的男人不只丈夫一个人。 十七公主勃然大怒,张开纤纤十指,那保养甚好的长指甲,就向梁国公夫人的脸上挠去…… 南浔和南泽两兄弟急忙上前劝架,十七公主骂道:“你的妻子被人辱骂,你却充耳不闻,难道你喜欢做乌龟么?没用的东西!” 田氏论泼辣,哪比得了十七公主,被她挠了个满脸开花。她一边退缩,一边随手抓起两边席上的盘碟杯筷,就胡乱地丢过去。 “哎哟……”十七公主正勇不可当地挥舞着利爪,突然一声尖叫,伸手捂住了额头。 手再伸开时,掌心已经一滩血迹。 十七公主顿时疯了,“嗷”地一声就扑了上去。 “你个贱婢,敢打伤我!” 田氏也懵了,哪怕她气的发抖,也是很有分寸的,丢东西都是往裙子上丢,怎么可能打伤了十七公主? 南泽一见公主受伤,也急了,气极喝道:“大哥,请你管管大嫂。” 南浔怒道:“混账!无能的废物!到底是我该管你嫂子,还是你该管管你家公主,你简直丢尽了我南家的脸!” “无能的废物”,这句话十七公主不知道骂过多少回了,早成了南泽心头的一根刺。 这时陡然听大哥当众骂出来,南泽也疯了,“呼”地一拳,就砸到了南泽的脸上。 于是,本来是给两妯娌劝架的南氏两兄弟也加入了战团,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 假山池边,贺兰崇敏一记飞踢,唐治一退,便灵巧地躲过了。 他还好心拉了狄窈娘一把,要不然这飞旋的一腿,能把这个娇小的姑娘给踢飞了。 只是这一拉,因为他的到来,狄窈娘匆匆戴回头上的改装浅露,登时就甩飞到了地上。 贺兰崇敏收脚不及,扫在了假山一块石尖儿上,“呼”地一声,便是一块碎石飞了出去。 打伤十七公主额头的,正是贺兰崇敏踢出的石头。 贺兰崇敏被父亲引见给大理寺卿来立言之后,便在父亲身边扮起了乖宝宝,一时也没了别的心思。 可是,架不住他身边有唐停鹤这个损友啊。 唐停鹤看到了唐小棠与狄窈娘、关佳瑶跑到假山池水边聊天的一幕,马上状似无意地说给贺兰崇敏听。 贺兰崇敏的心思便又活跃起来,于是带着他,就去搭讪唐小棠了。 贺兰少爷搭讪女人的方式比较奇怪:别的男人搭讪女人,装也得装得斯文一些。 贺兰五少不同,他笑吟吟地走过去,就先在背对他的关佳瑶屁股上拧了一把。 关佳瑶一声尖叫,跳开了回头一看,却是梁王家的那位混世魔王贺兰崇敏,顿时气得俏脸绯红。 “五公子,请你自重!” “嘿嘿,手感真不错呀,细腻、柔软、爽滑、弹牙……” 摇身一变成了“美食家”的贺兰崇敏不要脸地夸了她一句,便看向唐小棠,一脸色眯眯的模样。 五公子道:“小棠表妹,这九州池你是头一回来吧?我可是从小就在这儿玩,很熟悉这里。从那边绕过去,有个小山洞,钻进去可是别有洞天,就像一座石头宫殿,来,表兄带你去见识一番……” 贺兰崇敏不由分说,一把攥住了唐小棠的皓腕,就要把她强行带走。 一旁的唐停鹤,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笑。 唐小棠刚刚听关佳瑶说过这贺兰崇敏的怪癖,她刚从山里出来,见识少,容易被世间繁花迷了双眼不假,可也正因为见识少,哪听过这么恶心的事儿。 在她眼中,这个模样颇为英俊的贺兰公子,已经是龌龊猥琐到了极致。 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唐小棠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放开我啊,你个花癫!” 骂登徒子,那就是色鬼了。 骂花癫,那就是变态。 在唐小棠眼中,如今的贺兰五公子就是个大变态。 唐小棠情急之下,抡起手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烀在了贺兰崇敏的脸上。 贺兰崇敏勃然大怒,他性情乖张暴戾,何曾有人叫他吃过这等大亏。 当下想也不想,抬起腿来,就狠狠地踹向了唐小棠的小腹! 第221章 乱斗,马仰人翻 “噗!” 凌空一脚飞来,正踹在贺兰崇敏的大腿根儿上。 贺兰崇敏急转了三圈儿,踉跄两步,居然稳稳地站住了,下盘当真是够稳。 唐小棠身边,唐治已霍然闪现。 他本是走过来的,忽见小棠与那男子起了冲突,立即飞奔过来,及时一脚踹开了贺兰崇敏,要不然贺兰崇敏这一脚踢正了,小棠不死也要重伤。 “怎么回事?”唐治瞪着贺兰崇敏,对唐小棠道。 狄窈娘一见唐治出现了,手忙脚乱的就把那灯罩改的“浅露”又盖到了头上。 驼鸟的一批。 唐小棠胀红着脸儿,指着贺兰崇敏,给三哥告状:“这个色胚,我们三个聊天好好儿的,他就过来,先非礼了佳瑶,又想拉我去那边的什么假山下的石洞……” 唐治听了勃然大怒。 权贵人家子弟,通常会走两个极端,而相对处于平庸的中间层的极少。 要么,人中之龙,不论是胸襟、气魄、胆识还是学问,都远超一般的同龄人。 要么,走向另一个极端,变成一个花天酒地、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 今日能被家长带来这个宴会的,都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唐治虽不认识贺兰崇敏,也想到不是一般人物了。 但是,既然做下这等行为,还要恼羞成怒,骤下毒手,那就绝无宽宥之理了。 唐治脸色一沉,道:“这是皇家园林,狄阁老大寿之宴,你竟敢在这里胡作非为,可见平日里该是何等嚣张!” 贺兰崇敏听唐小棠喊唐治为三哥,不禁恍然,冷笑道:“汝阳王?你最近很风光啊!自从你回了神都,本公子不管在哪儿,都能听到有人谈起你。 我还当你是个多么了得的少年英雄,原来也不过是两个肩膀驮着一个脑袋,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嘛!” 贺兰崇敏根本没把冀王府放在眼里。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唐氏一脉的皇族,在他们贺兰氏一脉的皇族面前,比之一般的大臣都不如。3sk. 比如,他刚刚挑逗了关佳瑶,又想拖唐小棠去非礼,可狄窈娘这样极品的奶萌妹子,他就压根儿不敢打主意。 朝堂之上,皇帝的宠臣、信臣,才是有权有势的人。 爵位那是血脉给的,或者祖辈儿挣下的,只要你在皇帝心里没有位置,那就啥也不是。 贺兰崇敏亲眼见到过恢复了王爵的冀王,在自己父亲面前是如何的低声下气的,又怎么会把唐治这个汝阳王放在眼里。 他上前两步,骄横地道:“你竟敢踢本公子一脚,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梁王府五公子贺兰崇敏,就是我!” 他把还有些酸痛的左腿往前一伸,傲然道:“跪下,舔干净你的鞋印,再把你妹子给我拖到山洞里去,我便放过你。”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唐治咒骂一扬,涌身而上,先是一脚又踢中了贺兰崇敏的小腿儿,紧接着一顿拳脚,就暴风雨般泼在了他的身上。 “噗噗噗噗……”一记记拳头,没头没脸地打将出去。 贺兰崇敏武功本没有那么差,他的功夫是跟高典军学的,颇有造诣。 可是他万没想到自报了家门之后,唐治居然还敢肆无忌惮地打他,所以根本来不及招架。 他撑开双手,护住了头面护不住胸腹,护住了胸腹护不住头面,片刻功夫,几十记重拳打在他的身上、脸上,贺兰崇敏鼻青脸肿,打着旋儿地跌将出去。 唐小棠眼见三哥神威,不禁拍手叫好,热血沸腾的恨不得冲上去亲自一展拳脚。 只可惜,她没练过武。 狄窈娘双手掀着“浅露”,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看着。 眼见唐治如一头下山猛虎一般,打得那个花癫鼻青脸肿,狄窈娘都看呆了。 小嘴张成了o形,半天忘了合拢。 哇!这男人挺秀气的,打架好神勇喔…… 贺兰崇敏被打得昏头转向,跌跌撞撞摔出去,伸手一扶,正好抓住正看得发呆的唐停鹤。 贺兰崇敏大喝一声,双手抓着唐停鹤,一件人形暗器就张牙舞爪地向唐治飞了过去。 旋即,他猛然冲上,一记鞭腿跟在唐停鹤身影之后扫向唐治。 唐治已然将他的阴险用心看在眼里,所以,根本没去抓唐停鹤。 他抬起一腿,“嗖”地一下,就把唐停鹤踹飞了出去。 紧跟着,贺兰崇敏的一记鞭腿就到了。 唐治立即斜着一退,顺着这一记鞭腿往旁边一撤,同时揽住正看热闹的狄窈娘的小蛮腰,把这轻盈盈的小姑娘,像拎布娃娃似的给带到了一边,免得受到波及。 贺兰崇敏一脚踢空,先是踢中了狄窈娘甩脱的灯罩式浅露,将那“浅露”踢得“啪”地一声破碎开来,接着足尖扫中假山石。 假山石飞出一块,正好打中正与大嫂撕打的十七公主。 贺兰崇敏的足尖也是鲜血淋漓,大脚趾骨折了,痛得他嘶吼一声,浑身发抖。 “发生什么事啦?” 远处,唐修和唐齐跑了过来。 他们俩正看南家的国公夫人和公主殿下表演猫猫拳呢,忽然看见背景板上有动静,再仔细一看,是自己家老三跟人打起来了。 兄弟同心,当即就舍了热闹,跑过来了。 “二哥,那个花癫想欺负我,他还打我三哥!”唐小棠“恶人先告状”,小嘴叭叭儿的。 唐修一听,登时两眼通红:“个狗娘养的,你找死啊!” 他气吼吼的就扑向贺兰敏之,旁边关佳瑶又气愤地补充了一句:“他还摸我屁股!” 唐修一听,更生气了。 唐小棠是他亲妹子,关佳瑶是他的情妹子,欺负他的亲妹子和他睡过的情妹子? ……找死啊你! “老三闪开,让我来!” 唐修还不清楚自己三弟功夫如何呢,只道他还是自己印象里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三弟,怕他吃了亏,大吼一声,就切到二人中间,抡起铁拳,攻向贺兰崇敏。 唐齐是个斯文人,斯文人不会打仗。 可是唐家三子一女感情极好,自家的弟弟、妹妹给人欺负了,唐齐气得血往上涌,脑袋跟喝醉了似的,昏昏沉沉的。 他也想冲上去打人,可是老二跟那登徒子打得太激烈了,他从旁边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在手,跃跃欲试的却插不进去。 他怕自己不小心抽中了自己兄弟。 坦白说,论技击技巧,贺兰崇敏真比唐修强。 但是论身体素质,唐修却比他强了不只一点半点。 唐修天生神力,抗击打能力也是极强。 双方甫一交手,唐修就挨了贺兰崇敏五六拳,但是,唐修却是越打越勇,打在他身上的拳头,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浑不在意。 但是他的拳脚都极重,贺兰崇敏哪怕挨上一拳,都觉得骨头好像要断了,打得他呲牙咧嘴,好不痛苦。 “嗤啦~”桂树上一声尖叫,“接住我啊,要断啦,要掉下去啦!” 唐齐攥紧了树枝,正在树下跃跃欲试的找机会想上去帮二弟打架,忽然听见树上有人大叫大嚷的。 唐齐一抬头,就见唐停鹤跟一只龟似的悬在空中,手脚一通乱刨。 他的袍子后襟勾在一截老树干上,就这么吊在空中,四处不着力,晃晃悠悠的。 唐小棠跳脚儿道:“他也不是好人!” 关佳瑶道:“他跟那花癫一伙儿的。” 狄窈娘也抢着告状:“那花癫一开始纠缠小棠,我看见就是他引过来的。” 唐齐一听大怒,抡起树枝就是“一鞭子”,喝骂道:“你这小人,奉迎东主,竟然找麻烦找到我家来了!” 他不认识唐停鹤,听三位姑娘这么一说,还以为这小子是个“帮闲”。 富家纨绔身边,大多有几个称心的帮闲,陪着他们吃喝玩乐找女人。 唐齐以为树上这厮就是这么个角色。 唐停鹤被他一抽,痛得一哆嗦…… 唐齐忽然觉得树上有雨滴洒落,掉在脸上几滴,伸手一抹,再一嗅,登时脸都气红了。 “啊~~,混蛋啊,你尿我,你竟敢拿尿攻击我!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唐齐抡起树枝,就没头没脸地抽了起来。 三位姑娘见状撒腿就跑,躲得远远儿的,这尿液攻击,谁受得了啊! 梁国公夫人田氏和十七公主抱在一起撕扯; 驸马都尉南泽把对公主的满腔怨恨,都发泄在了他大哥身上,跟梁国公你一拳我一拳地对轰。 唐治和唐修在围殴梁王府五公子, 唐齐在打唐停鹤…… 唐小棠、狄窈娘、关佳瑶三位姑娘没事人儿似的站在一边看着热闹,就差捧一把瓜子儿了。 本来手舞足蹈地在对舞的狄阁老和冀王、梁王、魏王、令月公主等人闻讯,已经匆匆地从上首座位处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如此这般局面…… 第222章 哎呀,家门不幸 狄阁老的脸色很平静,偌大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寿宴被搅了? 搅了才好,他本来也没想大操大办。 但是,狄家的三个儿子龙虎豹却很是不悦。 搅了自己老父亲的寿宴,他们很是脸上无光。 狄家可不是小门小户人家,自然是很讲规矩的。 狄阁老的家族,是从高祖时期就已汉化了的羌人。 其实从狄窈娘的长相特点,还能依稀看出几分羌族少女的特征来,高鼻梁、浅眼窝、单眼皮,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而从狄阁老高祖的曾祖父时,便已在当时的朝廷担任公爵了。 从狄阁老高祖的曾祖开始,狄家列代先人,有文官,有武将,家族里最小的一个官儿,是一位主簿。 这样的望族,自然是很讲规矩的,现在老爷子的寿宴被人搞成这样,狄家人怎么可能高兴。 贺兰三思看着狄阁老的寿宴被搅成这副模样,心中偷笑,面上却佯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梁国公夫妇和十七公主还有南驸马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竟然当众出丑。” 驸马都尉高翔听他刻意羞辱驸马党,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梁王殿下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南家的事,好歹是因为南家自己的家务事。 贵府五公子,同样是出身名门,亲王子嗣,还是个晚辈,怎么可以在狄阁老的寿宴上挑起是非呢?这也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什么?我家敏儿怎么……” 贺兰三思抬头一看,哦豁!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被打得好惨。 唐修、唐治两兄弟挽着袖子,跟打沙包儿似的。 他的儿子初时还挣扎的有模有样,此时却只能双手护头,哀哀乱叫,毫无还手之力了。 贺兰三思勃然大怒:“竖子,敢尔!” 他一提袍裾,就抢了过去。 十七公主倒在地上,抓起一个酒樽,就抡向梁国公夫人,梁国公夫人一搡她的胳膊,这只铜酒樽,“砰”地一抡,就砸中了贺兰三思的小腿儿。 小腿上皮肉少,最不抗打,痛得贺兰三思“嗷”地一声惨叫,一头扑倒在地。 魏王贺兰承嗣看得心花怒放,笑吟吟地上前扶起堂弟贺兰三思,一脸关切地道:“三思,你没事儿吧?要不要给你找个郎中看看?” 贺兰三思一把甩开贺兰承嗣,疼得犹在哆嗦,便怒不可遏道:“是谁,是谁在捶打我儿,简直胆大包天,抓起来,给我统统抓起来!” 令月公主面沉似水,喝道:“唐十七,泼妇般撕打,成何体统,还不起来!简直丢尽了皇家体面!” 令月公主是当今女皇的嫡女。 十七公主虽然比她大一辈儿,一则年纪相仿,二则地位不如她,所以从小就比较惧怕令月。 再加上她不小心打中了梁王贺兰三思的腿,心中也有些后怕。 如今被令月一骂,忙扔了酒樽,爬起身来。 她不打了,她大嫂梁国公夫人自然也不会再动手。 十七公主头发也散了,发簪也丢了,披头散发的,颊上还有几道挠痕,委委屈屈地道:“令月你有所不知,咱们皇家的人,哪有被人这么欺负的,梁国公夫妇如何欺压我们夫妇,你也是看到了的,还请为我和驸马主持公道啊!”3sk. 梁国公夫人一听,悲从中来,马上号啕大哭,便向围观众人诉说一直以来,被这位骄横的公主弟媳欺负,南家上上下下受了多少的委屈。 这一来,令月公主的脸色更难看了。 九公主的驸马都尉高翔连忙上前扶住南泽,却是关怀备至地哄着十七公主:“十七公主端良贤淑,哪有梁国公夫人说的这么不堪?唉,堂堂皇家,竟也如此受人欺辱,说出去有谁信啊?” 他不好去扶十七公主,只好扶着南泽,对十七公主说话。 不过这一说,南泽又掉了脸子了。 呵,真当老子不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清不楚的关系么? 虽说南泽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公主玩公主的,他玩他的,倒也快意。 可是,被高翔当着面儿去安慰他的妻子,又是正在气头儿上,也是容忍不了的。 他一把甩开高驸马,沉着脸道:“我家的事,用不着你多嘴!” 高翔尴尬道:“南泽贤弟,你……你这是干什么?” 十七公主也是勃然大怒,指着高泽的鼻子骂道:“你不用人家管,那你倒是撑门立户,给我做出点儿人样来啊,瞧你那怂包样儿,哪里像个男人!” 梁国公南浔鼻青脸肿地跟妻子站在一块儿连声冷笑。 令月公主怒道:“够了!来人,送十七公主夫妇和梁国公夫妇离开!” 虽然令月公主不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可这里是皇家园林,而令月公主是女皇最宠爱的小女儿,皇家园林的宫娥太监们,早习惯了服从于她。 于是,立即就有人上前,请十七公主夫妇和梁国公夫妇离场。 令月公主称呼他们,可是说的梁国公夫妇、十七公主夫妇。也就是说,梁国公夫妇这边,是夫与妇。 而十七公主那边,驸马却是排在公主后边的,这一对夫妻,始终是公主在前。 所以,梁国公夫人田氏只是对十七公主冷冷一笑,便温柔地挽起丈夫,柔声道:“夫君,我们走。” 梁国公向狄阁老满脸歉意地拱拱手,叹息道:“家门不幸,让阁老与诸位看了笑话了,抱歉,抱歉。搅了狄阁老的好日子,南某改日再登门请罪。” 狄阁老微微一笑,拱手道:“梁国公客气了,是老夫考虑不周,招待不够妥当,实在抱歉了。” 南浔苦笑一声,便与夫人含羞而去。 十七公主却是把头一昂,雄纠纠气昂昂,也不与人打招呼,便扬长而去。 南泽含羞带愧,跟在后面灰溜溜的屁也不放一个,便跟着溜了。 座中有那家有适龄子孙,有皇室中人正想联姻的,看了这一幕,登时打起了退堂鼓。 这是讨了个祖宗啊! 家里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谁想娶个祖宗回家,让整个家门蒙此大辱? 贺兰三思甩开了堂兄贺兰承嗣,有心赶过去阻止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殴打自己的爱子。 可是他提起的那条腿只要一沾地,就疼得入骨,只好忍疼哆嗦道:“狄阁老,令月公主,犬子正在……被人殴打,还请帮本王制止那两个狂妄的小子,快快……快快救下小儿。” 令月公主早就看见是谁在打贺兰崇敏了,她只是装没看见而已。 不过此时贺兰三思已经公开求援了,倒是不好再装糊涂。 令月公主向远处一看,惊讶道:“那边怎也有人殴斗,打的是梁王家的公子么,简直不像话,待本宫去一看究竟。” 梁王贺兰三思忙道:“快快快,谁搀本王一下,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便有两个官员冲过去,一左一右架住了梁王,跟在太平公主后面,向假山处赶去。 冀王唐仲平见此情形,不禁连连叹息,对狄阁老道:“狄相大喜的日子,这怎么话儿说的,狄阁老,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俗事气伤了身子。” 狄阁老开怀大笑道:“老夫心胸宽广的很,过寿过成这般样子,说起来以后也是可以津津乐道的嘛。 哈哈哈,老夫不恼,也不怒。我劝冀王,你也不要着急,年轻人嘛,谁还没有莽撞过的时候?” 冀王唐仲平陪笑道:“阁老豁达,令人钦佩,小王当然不恼,此事与小王有何……” 话说到这儿,冀王的脸色就变了。 唐仲平近视眼,他就压根儿没看见假山那边还有人在打架,更不要说看清打架的是何人了。 他急忙往左右看看,咦?三儿一女,一个都不在身边。 唐仲平便哆嗦道:“难不成……难不成……,齐儿、修儿、治儿,你们这几个小畜牲,哪里去了?” 他急急忙忙就追向令月公主。 “老子跟你们拼啦!”贺兰崇敏被打得忍无可忍,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猛然从地上窜起来,咆哮着,一个头锤便撞向唐治。 唐治打归打,总不能往要害上招呼,直接打死了这人渣儿吧? 眼见贺兰崇敏情急拼命,便抽身一闪。 却不想,狄窈娘看他打人看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间,不知不觉就越靠越近。 不是有句话么,叫“样子越乖,玩的越开”。 其实倒未必如此,只是长得特别乖巧呆萌的人,大家对他(她)的期许,也是处处乖巧呆萌才对。 人家也是一个健全正常的人,样子呆萌,那是爹妈给的,天生的。性情脾气,当然不可能依照你对他(她)相貌的印象而发展。 所以一有不符合大众预期的行为,便叫人颇感意外。 狄窈娘大抵就是如此了,奶萌奶萌的小姑娘。 她从没见过如此暴力的场面,又是惩罚的恶人,她看的好开心呀。 唐治哪知道狄窈娘居然已经跟到自己屁股后面来了,这时发现,却已来不及了。 狄窈娘小小的人儿,吃唐治一撞,“哎哟”一声,就跌向身后的池塘。 唐治一撞上她就知道不妙了,急急收了力,要不然,就要把狄窈娘的小鼻头给撞扁了。 唐池虎腰一拧,一个急旋身,伸手就去捞她。 “卟嗵!”狄窈娘跌进了水里,紧跟着又是一声“卟嗵”,没捞到人的唐治失去了重心,也跟着摔了进去。 正在树下挥舞“小皮鞭”的唐齐,和正在痛殴贺兰崇敏的唐修,齐齐叫道:“老三,你没事儿吧?” 他们三兄弟从小在蝉鸣寺长大,水性可都不怎么样。 二人急忙抢到水池边,却见唐治搂着狄窈娘,“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这岛四周的水深可以行船,但这岛上的水池,水却不深。 正撸着袖子冲向水池的唐小棠,顿时放下心来。 令月公主缓步走来,浅浅笑道:“你们几个,今日在狄阁老寿宴上,可真是出彩啊!” 旁边,唐仲平眯缝着眼睛,看清打人的果然是自己的儿子,不禁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道:“你……你们几个孽障,简直是胆大包天!” 贺兰三思由两个官员架着,吃力地跟在后边,喘着粗气叫骂:“是谁,是谁殴打我儿?” 树上,树干“咔吧”一声,折了。 唐停鹤张牙舞爪地摔了下来,“哎呀呀呀呀……” 好巧不巧的,他就骑到了贺兰三思的脖子上,面对着贺兰三思骑到朝头上的,湿淋淋的下襟烀在了贺兰三思的脸上。 贺兰三思正在金鸡独立,如何站立得住,再被尿臊味儿一熏…… 他双手风车一般舞了几圈儿,便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第223章 必须,铁案如山 孟姜淡定地站在远处,看着乱烘烘的现场。 旁边一位宫中女官迟疑地道:“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乱子?孟姜姑娘,恐怕……你的剑舞,无法……” 孟姜点点头,接过话茬儿道:“我知道,如今这般模样,狄阁老怕是没心思欣赏剑器舞了。” 她看向远处的唐治,似笑非笑。 自己跟这家伙,真挺犯冲的,什么不该发生意外的场合,如果有他在,自己似乎都无法亮出剑器。 这种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孟姜都有点犯嘀咕,他……不会只妨自己表演剑器吧? 妨不妨我找男人啊?要不要去求一道护身符带在身上呢? 唐治抱起狄窈娘,连汤带水的把她抱到岸上。 “哈啾!”早春三月,水还挺凉呢,狄窈娘打了个喷嚏。 唐治弯腰,在她耳边悄声道:“快去躲躲,你湿身啦。” 狄窈娘大怒,狠狠掐了唐治一把,嗔怪道:“你才失身了,你全家都失身了。” 唐治道:“咳!你不介意,那就站着。” 狄窈娘低头一看,才发现衣服一湿,贴在了身上。 尤其是比较薄的位置,已经透出了肉色。 她这才明白唐治说的是“湿身”,而不是“失身”,狄窈娘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狄相忽然发现本来是看热闹的宝贝孙女儿竟然被撞进了池塘,不禁大惊失色,提着袍裾,健步如飞地就冲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大叫:“窈娘,窈娘,你没事儿吧?快换干净衣服,可别着了风寒呐……” “啊~~~”唐停鹤一声惨叫,手指头被跑过的狄相硬底的官靴给踩个正着。23sk. “滚开!”身下的贺兰三思奋力一推,把唐停鹤推了个滚地葫芦,气咻咻地爬起来,摆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怒道:“是谁殴打我儿?” 贺兰崇敏一见是自己的父亲来了,登时有了主心骨,上前大声叫道:“爹,冀王府两位郡王仗势欺人,痛殴孩儿,父亲大人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唐仲平慌忙赔笑道:“梁王,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待我问清犬子……” 贺兰三思冷笑一声,道:“被打的,是我儿子,打人的,是你儿子,你问,何来公平,不如本王来问问!” “来啊!把他们给我绑了!” 贺兰三思赴狄阁老的寿宴,随从也没跟在身边。不过他是女皇帝的亲侄子,宫里的人也是使唤惯了的。 虽说冀王是女皇帝的亲儿子,不过,女皇帝是夺了唐家的江山才做了皇帝的,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一直提防着,因此关系远不如侄儿贺兰三思亲近。 因此,听了贺兰三思的吩咐,九洲池的皇家侍卫便有些骚动。 “咳!这样不合适吧,小孩子打架而已……” 魏王贺兰承嗣淡淡地道:“你看冀王家的那位公子,伤的也不轻嘛。” 唐修一听,立刻把乌青了一块的脸昂了起来,仿佛那儿挂了一块勋章似的。 贺兰承嗣道:“我们做长辈的,还能因为晚辈间的一点纠葛,就不要了体面?呵呵,三思,你要三思啊……” 贺兰三思听了贺兰承嗣这风凉话,只气得哆嗦。但是那些宫廷侍卫却立时止住了脚步。 令月公主微笑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还不清楚呢,梁王何必急着抓人。治儿,跟姑姑说,你们缘何与梁王家的五公子发生打斗啊?” 唐治马上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长揖一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贺兰崇敏大叫道:“他们胡说,我是听说,那是我素昧谋面的小表妹,所以才上前相见,邀她去那边观赏奇石假山。 这是什么地方,我难不成长了一颗泼天的胆子,敢在这里胡作非为?更何况,她还是冀王家的小郡主,我冤枉、我冤枉啊!” 贺兰三思阴沉着脸道:“空口无凭。现在自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是,你们殴打我儿,人人得见。你们所说的,却没有任何证据,本王的儿子,本王清楚,他可不是这样胆大包大的人……” 贺兰承嗣叹了口气,道:“三思啊,我看这事儿,大家就不要追究了,传扬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贺兰三思把眼一瞪,厉声道:“打的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令月公主微笑道:“那,不如本宫来说句公道话。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就请狄阁老来审个清楚,如何? 狄阁老昔年在大理寺丞任上,一年之内,便把积压多年的旧案全部审理完毕,涉案一万七千多人,无一人上诉,可见其本领,这么一件小事,必能审个清楚明白。” 狄虎不悦道:“今日是家父的寿诞,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已经令我们做子女的难堪了,还让家父来插手刑名之事,公主殿下,这不妥当吧?” 令月公主神色不变,“呀”地轻呼一声,笑道:“不错不错,倒是本宫疏忽了,这样的确不妥。” 狄阁老正要说刚才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崴了脚,一听儿子解围,不禁老怀大慰,这个蠢材,还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不让他爹趟这趟浑水。 梁王,冀王,他们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审大官? 嘿嘿,令月这娘们儿,不是好人呐! 令月公主瞟了贺兰三思一眼,淡淡笑道:“不过……梁王殿下也不必着急。这儿,可是陛下赐与狄阁老办寿宴的地方,如今闹出这许多乱子来,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等着吧,依本宫看,陛下的旨意,很快,也就到了。” 果不其然,人很快就到了。 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宫廷侍卫,而是一队玄鸟卫,在场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贺兰娆娆负手站在那队玄鸟卫最前面,一身玄衫,胸襟上一只金色的玄鸟,展翅欲飞。 贺兰三思抢着把冀王的儿子痛殴他的儿子的事儿说了一遍,唐仲平听得在一旁直抹冷汗。 唐修怒道:“若无缘无故的,我们为什么要打他?事情的真相是……” 唐修怒气冲冲的,把事情又说了一遍,还着意地提到,贺兰崇敏一到,就捏了关佳瑶的屁股,把关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关佳瑶则羞得俏面通红。 贺兰崇敏还要狡辩,贺兰娆娆却已不想听下去了,冷漠地道:“好了!陛下已经知道了,陛下很不高兴。所有相关人等,跟我去御前回话吧!” 当下,涉案的一干人等,俱都被玄鸟卫带走了。 贺兰三思被儿子贺兰崇敏扶着,贺兰崇敏头发也散了,袍子也烂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右脚大脚趾踢折了,疼得走一步一哆嗦。 贺兰三思则是左腿小腿乌青了一块,脚尖一点地,也是一哆嗦。 父子俩相互搀扶着,一哆嗦一哆嗦地往前走。 唐停鹤虽然被唐齐抽了一顿,好歹伤都在衣服里面,表面看来,倒还体面。 唐修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毕竟他吃的亏少,所以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贺兰娆娆板着脸走在队伍之侧,窥个机会,便向唐治递了个眼神儿。 唐治会意,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唐仲平喋喋不休地骂着几个不省心的儿子,追着唐齐和唐修走远了。 唐治便小声对贺兰娆娆道:“皇祖母龙颜大怒了?” 贺兰娆娆目视前方,脸色冷漠,语气淡淡的:“没事儿,陛下希望天下太平,可不是希望臣子们之间一团和气。聚众斗殴,无伤大雅。” 唐治嘿嘿一笑,道:“懂了。” 贺兰娆娆仍旧一张严肃脸,一边走一边目不斜视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唐治道:“就是我二哥说的那样,贺兰崇敏见色起意,图谋不轨。” 贺兰娆娆道:“人证?” 唐治道:“我小妹棠棠,还有关家姑娘,哦,对了,还有狄家姑娘,换衣服去了。” 贺兰娆娆清咳一声,道:“梁王是陛下的侄儿,却一直以儿子自诩,没皮没脸的很,你要咬死了他,最好有物证!” 唐治为难道:“非礼未遂,恐怕……哦,对了,他摸过关姑娘的屁股。” 贺兰娆娆道:“好,那就咬死了这件事,一件事是真的,其他的事,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唐治道:“不是说皇祖母不在意?” 贺兰娆娆板着脸道:“笨!陛下不在乎,梁王的党羽也不在乎?不做成铁案,明儿弹劾你的奏章,就能堆满整个明堂!” 唐治恍然道:“明白了,既如此,我有了铁证,还得你给我帮帮腔才行。” 贺兰娆娆道:“不必!你有了铁证,跟梁王作对的人,自然不会错失良机!” 说罢,贺兰娆娆便加快脚步,板着脸走到前边去了。 很是大公无私的样子。 唐治想了想,便追上唐修,耳语道:“二哥,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天跟我说,你和关姑娘,已经……那啥了是吧?” 唐修诧异地看着唐治,道:“老三,这时候了,你怎么想起这事儿了,你没病吧?” 唐治拂开他探向自己额头的手,道:“别闹,事情是这样的……” 唐治低低耳语几句,唐修便恍然大悟。 唐治又快走几步,很热情地从关佳瑶手中接过了中书舍人关老爷子:“关舍人,您岁数大了,我扶着您吧。” 关舍人受宠若惊:“汝阳王礼贤下士,老臣受宠若惊啊!” 唐治一接手,关佳瑶便落了后,唐修马上凑了过去。 一番窃窃私语后,关佳瑶又羞又气地道:“你还说,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你怎么就说出来了,人家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唐修大大咧咧地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被欺侮,又不是你偷人,什么鼠狗辈才会说你的不是?” 关佳瑶嗔道:“人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归……总归是不大好的。” 唐修道:“多大的事儿啊,大不了我娶你。” 关佳瑶惊喜万分:“真的?” 唐修瞪眼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关佳瑶心花怒放。 唐修道:“一会儿可记住了,咬死了他非礼你。” 关佳瑶一听,为难地道:“可……陛下若是着宫女验伤怎么办?他只是摸了一把,无凭无据的……” 唐修想了一想,便道:“你忍着点啊,别叫出声儿来。” 关佳瑶愕然道:“凭白无故的,我叫什……哎哟!” 唐修伸出大手,就在关佳瑶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咦?手感真不错呀,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细腻、柔软、爽滑、弹牙…… 看来以后没事儿就得拧上一把才是。 第224章 令月,借力打力 从九洲池前往万象之宫,他们是一路走来的,既没人乘马,也没人坐轿。 贺兰娆娆分明是有意折腾他们。 旁人还好,贺兰三思父子一个腿受了伤,一个脚趾受了伤,一走就疼,走的满头大汗。 不过这对跋扈的父子,在外边固然可以骄横跋扈,面对女皇帝,却比看门犬还要温驯,不敢有丝毫怨言。 则天门出现了。 门上飞观相夹,观有两重。 上为紫微观,左右连阙高有一百二十尺,其雄伟壮观,无法言喻。 宫门口,平坦的青条石上,此时正跪着四个人。 在他们之前,便是宏伟的宫门,以及门下肃立的执戟武士。 走近了才发现,跪在硬梆梆的青条石上的,是梁国公南浔夫妇和十七公主与驸马南泽。 这两对夫妻,分别跪在正门左右两侧,想来已经跪了很久了,腰酸背疼且不说,膝盖也硌得生疼,犹自强忍着,已然是满头大汗。 贺兰三思父子一见,顿时觉得自己的腿和脚,似乎也不是那么疼了。 幸福,来自于比较。 唐治见了这般情形,不禁若有所思。 梁国公夫妻是勋臣,十七公主夫妇是国戚,皇帝就算要惩罚他们,完全可以让他们跪在宫里边,可是现在却是至宫门而止,跪在则天门下。 这一来,进进出出的多少入宫办差的官员会看在眼里? 女皇帝,这是在释放什么讯号呢? 陪同前来的令月公主、魏王贺兰承嗣,也不禁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他们的政治嗅觉很灵敏,已经隐隐嗅到了一丝味道。 不过梁王贺兰三思以及大将军丘神机,显然没有这种觉悟。 他们瞟了跪在两旁,神色难看的南氏夫妇一眼,眼中满是讥诮之意。 入则天门,过永泰门,乾元门,便是万象神宫。 这明堂盛矣,美矣!皇哉,壮哉! 而女皇帝,今日便是选在此处,召见发生斗殴的双方,显然,其中也自有含意。 不过,唐治事先已经得了贺兰娆娆提醒,所以一点儿也不慌。 皇帝选在这里召见他们,如果不是因为真的龙颜大怒,那么,是想利用此事做点文章? 可是,皇帝想做什么文章呢? 唐治还真想不到。 明堂分上中下三层,底层是正方形,东、南、西、北,分别配以青、红、白、黑四种颜色,象征春、夏、秋、冬四时。 中层为正十二边形,供奉十二生肖像,象征十二时辰。 上层是二十四棱柱体,象征二十四节气; 屋顶是圆形,由九条云龙捧着,屋顶上站着一只丈余高的饰金凤凰,凤凰昂首独立,前爪伸开,向着端门。 这个明堂的建筑风格,史上独有,凤,在龙之上!23sk. 明堂内部,正中一根十围巨柱,直通顶部,巨木柱通体涂以丹青,饰以珠玉。 明堂之下,用铁铸渠,台阶上绕以石雕栏杆,台阶很大,每一边都可以作成一百米的跑道。 贺兰三思、冀王唐仲平等人,就是从左右这宽敞无比的通道走进明堂的。 唯有令月公主,是直接从中间的台阶走上去的。 虽然她不是走的正中间饰以龙纹的通道,但是这种殊荣,却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贺兰曌端坐皇位之上,左右站着李向荣和毕开旭。 内侍首原本只有一位首席太监,从三品下。 现在是两位了,本来毕公公在宫里是一家独大,毕竟当年贺兰曌草创“玄鸟卫”时,最初的班底就是八个太监。 而这八个太监,到了如今,病死的老死的执行任务被杀死的,死的也就剩他一个了。 谁料,李向荣居然没死,陛下早在多年以前,就让他假死脱身,去了朔北。 陛下的手段是狠,可是真有功劳苦劳的,她也是真的不吝封赏。 如今李公公归来,劳苦功高,陛下自然要有所赏赐。 于是,内侍省就出现了两大巨头并立的局面。 一见皇帝今日穿着帝王冠冕,正装示人,唐仲平心里就一突突。 “卟嗵”一声,他就先跪了,叩头号啕道:“陛下恕罪,臣教子无方……” 这还没怎么着呢,他先开始撇清自己了。 唐治不禁皱了皱眉,唐齐也有些反感,可是,那是自己的爹,他就是这么窝囊,能怎么办呢? 倒是唐修,根本没听出父亲言外之意,还以为他是想一力承担,心中很是感动,就想上前豪气地一力承担罪过,把父亲和三弟摘出来。 不料,他才只迈出一步,还来不及向皇祖母请罪,贺兰曌已经用眼皮抹了一下唐仲平,淡淡地道:“滚到一边儿去!” 明堂建筑不仅恢宏,而且很注意如何利用建筑来扩大音量。 下方上圆的建筑造型,也更好地起到了拢音的作用。 所以,贺兰曌虽然是淡淡发声,声音却在整座宽宏巨大的明堂中回荡,极为清晰。 唐仲平吓得一哆嗦,眼泪说收就收,立即屁也不放一个,夹着腚沟子爬起来,乖乖站到了一边儿。 贺兰三思有意卖惨,瘸着一条腿,跟独腿金蟾似的跳了两跳,往前方地面上一扑。 于是,贺兰三思便成了蛤蟆造型趴在地上。 他委屈地道:“侄儿父子一向谦恭逊让、与人为善,谁料,人家却是变本加厉! 今日在狄阁老寿宴之上,就做出骑在侄儿父子头上拉屎撒尿的狂悖之举来。 姑母,您可要为侄儿作主啊!” 贺兰曌淡淡地道:“十七一向骄横跋扈,她们妯娌之前,发生冲突,朕,不以为奇。 不过,朕的孙儿和朕的侄孙大打出手,可是令朕大开了眼界,这是为了什么呀?” 贺兰三思道:“姑母,侄儿本来……” 贺兰曌打断他的话道:“你闭嘴,谁先动的手啊!” 唐修脱口道:“贺兰崇敏先动的手。” 他也没看到谁先动的手,不过谁管那个,推在对方身上就是了。 贺兰崇敏气得哆嗦:“你放屁!” 魏王贺兰承嗣皮笑肉不笑地道:“崇敏侄儿,陛下面前,太放肆了!这是明堂,社稷重器,怎么可以在这里说些污言秽语呢?” 贺兰三思勃然道:“魏王,本王的儿子,有什么不对,自有本王教训,本王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这做伯父的教训。” “够了!” 看着自家这些不争气的亲戚,贺兰曌皱了皱眉,训斥一声,又加重了语气,道:“是谁,先动的手。” 唐小棠虽然胆子很大,可那也分在谁面前。 就像秦舞阳十二岁就敢当街杀人,他明明不怕死,见了始皇帝的威仪,却还是恐惧的瑟瑟发抖一样。 这是心性阅历的锤炼,她一个小姑娘,到了这儿怎么可能不紧张。 她的小脸已经煞白,慌忙跪倒在地,但是脑子却还没有糊涂,应声答道:“皇祖母如果是问打人的先动手,孙女儿不敢欺君,那是孙女儿先动的手。 如果皇祖母是问挑衅的先动手,那孙女儿也不敢领罪,那是梁王家的五公子先动的手。” 贺兰曌被她这小心思逗笑了,忍不住问道:“哦?打人的先动手,是怎样的动手。挑衅的先动手,又是怎样的动手?打人的先动手和挑衅的先动手,又是哪个在先呢?” 唐治向唐小棠递了个眼色,唐小棠瞧见三哥鼓励的眼神儿,胆气顿壮,大声道:“回皇祖母陛下的话,打人的先动手,就是孙女儿打了崇敏表哥一巴掌。” 这小妮子心眼儿也不少,从她对皇帝与贺兰崇敏的称呼上看,她在拼命地把这件事往家事上拉扯。 如果是家事的矛盾,皇帝陛下是以家族长辈的身份出面主持公道,那惩罚怎么也上升不到国家公器的地步,也就不会太严重了。 唐小棠道:“挑衅的先动手,就是崇敏表哥举止放荡,先捏了关家姐姐的屁股,又要拉孙女儿去蓬莱岛上假山之下的黑洞窟里欲行不轨。” 唐小棠顿了一顿,又大声道:“是挑衅的先动的手,打人的后动的手。” 贺兰崇敏急道:“姑祖母,她胡说,侄孙只是听安乐侯讲,这位面生的姑娘,竟是侄孙的表妹,侄孙便上前相见,想着九洲池侄孙熟悉,想带她游玩一番……” 贺兰崇敏听唐小棠口口声声都叫得亲热,于是也改了称呼,以示亲近,却不想,正中唐小棠的下怀。 关佳瑶被唐小棠当众说出被人摸了屁股,不禁大羞。 虽然错不在她,可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不羞人? 不过,一想到唐修对她的承诺……,关佳瑶也豁出去了。 关佳瑶之前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唐修有郡王光环,人又长得高大英武,关佳瑶一时糊涂,想来也是抱着攀上枝头的念头,半推半就间,便把守了十七年的清白身子给了他。 事后,关佳瑶也懊悔不已,若是嫁不了唐修郡王,哪怕做个侧妃,如今破了瓜,将来如何嫁人? 爷爷是个方正的君子,若知道自己未嫁先失身,还不活活打杀了她? 如今终身有靠了,帮自己男人脱身,便是被人说道笑话又如何? 关佳瑶便鼓足勇气,叩首道:“陛下,棠郡主所言半点不假,臣女正与狄阁老家窈娘姑娘,还有棠郡主聊天。 五公子自后面走来,趁臣女不备,轻薄臣女。臣女现在犹觉后股酸痛,怕是青了一大块呢。” 贺兰崇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他是摸了人家姑娘的屁股蛋子,又不是啃上一口,怎么可能青了一大块? 嘿嘿,这丫头言语夸张,可是给了我翻盘的机会了。 贺兰崇敏立即大叫道:“皇祖母,她诽谤我,她诽谤我啊!这定是有人看我父子不满,恶意中伤!侄孙请求验伤,以证侄孙清白!” 贺兰曌道:“娆娆!” 贺兰娆娆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在!” 贺兰曌道:“带关家闺女去侧殿验伤。” “喏!”贺兰娆娆一摆手,便有两个玄鸟卫上前,陪着关佳瑶向外走去。 等着验伤结果的工夫,这边女皇帝又把事情的详细经过,问询了一遍。 又过片刻,贺兰娆娆便带着脸儿红红的关佳瑶回来了。 殿上众人都向贺兰娆娆望去,贺兰娆娆欠身道:“陛下,臣已经验过了,关家姑娘,臀上五道指印,三道清晰,两道模糊,确系不久前刚刚被人捏伤的。” 中书舍人关老爷子一听,立即捶胸顿足,老泪纵横:“臣虽老朽,却也是清白持家。梁王府如此欺人,让老臣孙女受辱、家门蒙羞,老臣还有何面目立于庙堂之上,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陛下……” 贺兰崇敏懵了,我手劲儿这么大的么?定是那贱人肌肤太嫩,禁不得摸。这可如何是好? 贺兰三思一听也气极了,他本想胡搅蛮缠一番,反正姑母本来也不待见唐仲平这个亲儿子,如果借由此事,再把冀王一家贬出去,姑母已经如此老迈,说不定就把他过继过去,立为太子了。 可这儿子太他娘的不争气,你要摸就摸,你掐一把做什么!难道还能捏出尿…… “啐!”贺兰三思抹了抹嘴唇,上边臊气挺重。 哎!如今留下了证据,你叫为父还如何借题发挥? 贺兰三思气极,上前对着儿子就是一脚:“混账东西,怎么如此糊涂,你已长大成人,不是几岁的顽童了,须知男女有别,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对人如此恶作剧!” 只是这一脚下去,又触及自己小腿上的痛处,贺兰三思“哎哟”一声,就蹲身抱住了小腿。 贺兰曌没理他的卖惨,冷哼一声道:“如今真相大白了?就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扰了狄阁老的寿宴,让朕也不得清静。你们说,朕该怎么罚你们?” 贺兰三思顾不得腿上疼痛,就势拜倒,赔笑道:“犬子顽劣成性,侄儿今后必对他加强教诲,还请姑母息怒。” 令月公主迅速地瞟了一眼没事儿似的站在一边的唐治,心中忽然一动,便翩然上前,柔声道:“母亲,女儿倒是有个两全齐美的主意。” 贺兰曌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微笑道:“哦?令月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第225章 推手,明罚暗赏 令月公主道:“贺兰崇敏举止鄙陋卑下,理当惩罚。然,若绳之于法,不过数杖之责,何以能起到教诲的效果?” 贺兰崇敏的行为,可以说是猥亵,但是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若是依律法而治,还真不是什么大罪。 令月公主道:“况且,冀王府两位公子,已经痛打了他一番,也可抵得这数杖的刑责了。” 贺兰三思听得满腹狐疑,他和令月公主一向不对盘,今儿令月公主怎么帮他开脱起来了? 贺兰三思生怕其中有坑,因此摒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 就听令月公主继续道:“贺兰崇敏还年轻,最重要的,是让他能接受教训,重新做人。大理寺索公,素来公正严瑾,执法之严,四海宵小闻名丧胆。 我以为,可以让贺兰崇敏去大理寺,在索公身边当差做事,一则,多多受索公教诲,晓得纲纪国法之厉。 二则,经理天下要案,从那些被律法严惩的犯人身上,也能汲取教训,脱胎换骨,做一个于社稷有用之人!” 这……,怎么想都没坑啊。 贺兰三思整不明白了,他今儿刚跟索立言说好了的,想让儿子去大理寺做官。 现如今,科举制还没有完全一统官员晋升之途,恩荫和荐举制也依然并列。 所以,他很容易就能把儿子塞进大理寺,就连职位,都和索立言商量好了,去了就给个大理寺丞,虽然只是个六品上品的官,可这是最高审判机构的官儿,很容易积累资历再升官儿的。 狄阁老不就是个例子? 他就是在大理寺任上声名鹊起的。 结果,令月公主这还帮忙说项起来了。 莫非,她自知争储无望,开始向本王买好了? 贺兰三思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令月公主道:“不过,为了对他做个惩诫,女儿以为,可以先委他一个大理评事的职位,一来磨其骄躁脾性,二来也是熟悉律法。而且,罚一年的俸禄。” 大理寺卿和少卿,就相当于最高法院长和副院长。 而大理寺正和大理评事、大理司直,就是具体的法官了。 大理评事,共有十位,从八品下,算是刑厅的一个厅长。 贺兰三思一听不乐意了,我都跟索立言说好了,我儿去了就是六品上品的寺丞,这一下可就降了八级啊。 给不给一年的俸禄没什么,可这一下子低了八级,升起来的速度必然受影响啊。 贺兰三思刚要反对,女皇帝已展颜笑道:“还是朕的女儿体察朕对晚辈们的一片苦心呐!好,就按你说的办!” 贺兰三思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口中如含黄莲,却也无可奈何。 令月公主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瞟了唐治一眼。 唐治心里一突儿,这个姑姑这么看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她要干什么? 却听令月公主道:“汝阳王,虽然是替妹出头,情有可原。但是,本该交由律法惩办的事儿,他却滥用私刑。 亏得贺兰崇敏身体强壮,这若换个体弱的,岂不打出了毛病?” 方才问询中,已经知道唐治是第一个对贺兰崇敏动手的了,所以令月拿他说事儿,也是合情合理。 贺兰崇敏一听,赶紧把破掉的鞋子上露出的血淋淋的大脚趾头往前一伸,无声地证明着令月姑姑的说法。 令月公主道:“可见,唐治年轻气盛,远不及他两位兄长稳重。既然贺兰崇敏去了大理寺接受磨练,不如对唐治也照此办理,把他调去御史台,相信在来公门下,也能让他经受一番磨砺,从一块璞玉,雕琢成一方宝器。” 贺兰曌突然看了令月公主一眼,霜白如银雪的发丝之下,一双老眼却是异常的锐利。 但是,令月公主已经先一步八低下了头去,面含微笑,似乎建议已经说完,全听母亲安排的样子。 贺兰曌想了想,冷峻的脸色渐渐如冰河开冻,露出了笑模样。 “嗯,这安排,也不错。那么,唐治去御史台,兼个什么差使妥当呢?” 令月公主垂首道:“女儿以为,可以从监察御史做起。” 贺兰盟眉峰微微一挑,道:“堂堂郡王,只兼个八品官,低了。这样吧,便去台院,做个侍御史吧。” 御史台三院,台院、殿院、察院,台院最高。 贺兰三思一听更不满意了,凭什么呀,他把我儿子打了,还得了个台院侍御史的实权官儿,比我儿子高六级? 可是,这是女皇帝定的,他敢说什么。 “好了,就这么定了吧。唐治、贺兰崇敏,今日朕就不予重责了,希望你们能接受教训,若有再犯,朕定不轻饶!” 女皇帝说完,起身便走,李公公和毕公公连忙哈着腰随之而行。 贺兰娆娆站在阶上,眼波飞快地对唐治一扫,这才转身随着女皇帝去了。 众人欠身恭送皇帝离开,等女皇帝一走,贺兰三思便恶狠狠地对令月公主道:“犬子未受严惩,全赖公主说项,多谢了!” 令月公主微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客气什么。” “哼!”贺兰三思冷笑一声,拂袖便走。只是一瘸一拐的样子,未免少了几分威严。 他敢断定,他跟索立言的交易,被令月公主察觉了。 令月公主也无法阻止他把儿子送进大理寺,同时借此与索立言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干脆就来了个“越帮越忙”,硬生生压低了他儿子的官位。 而且,是顶着个受训的名头去的,这资历都不好再提。 魏王贺兰承嗣本来就没他什么事儿,跟着来完全就是看热闹的。 结果一瞧,就这?好没意思。 甩甩袖子,他也走了。 唐仲平一开始怕的不行,不想竟是如今这样的处理结果,当真是又惊又喜。 儿子去台院当差,这也是莫大的好事。 要知道,爵位只是待遇的规格标准,除此之外,毫无实权。 要同时挂上其他的官职,那才叫有权有势。 当然,你要是没什么想法,就想做个衣食无忧的闲散贵族,那么,郡王也就到头儿,除非你亲爹当了皇帝,你还能再升一升,换个亲王当当,要不然,也就这样啦。 可你要是想有一番作为,那么除了爵位,就必须还得有其他职务。 刚刚在朝里当官,直接就得了个侍御史的职位,很不容易啦。 其他那些侍御史,不知熬了多少年才熬到如今这个位置,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出头了。 他儿子还没及冠呢,就能兼了侍御史的差使,这得积攒多少资历? 在此过程中,又得有多少从司法口儿出来的官吏,变成唐治的人脉? 所以,唐仲平马上拉着唐治,上前向令月公主道谢。 唐仲平感激地道:“妹妹,为兄木讷笨拙,遇事就没了主意。今儿多亏了你,治儿才能安然无恙。治儿,还不快快谢过你姑姑。” 唐治其实不太明白令月公主让他去御史台的用意。 到底是别有用意,还是只是为了息事宁人想出的法子,并没有特殊的想法? 一时之间,他也揣摩不透。 听唐仲平一说,便上前长揖道:“侄儿多谢姑母庇佑。” 唐仲平道:“今日有你姑姑帮你,来日若再莽撞闯祸,只怕你姑姑也懒得管你。去了御史台,你千万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切莫再生出是非来。否则,为父必家法伺候!” 令月公主一听,却是笑盈盈地打断了唐仲平的话,道:“兄长为人一向谨慎,也是性格使然,只是,可别把治儿,也教成你这般老气横秋的样子了。” 令月公主转向唐治,微笑地道:“本来,以你的爵位,足以优荣一生了。不过,若想为朝廷做点事,还是需要走出来的。” 令月公主意味深长地道:“你皇祖母性格坚毅、果决、敢为天下先。所以,她老人家也最欣赏同样性格的人。你去了御史台,要好好做,做得好,才能入得了她老人家的法眼,得到她老人家的赏识,懂了么?” 不懂! 唐治一向自诩急智,这还是头一回,没有第一时间领会别人的暗示。 不过,他也不急,令月公主的话,他已一字不漏的记在了心里,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他就不信参详不透! 第226章 法司,四大天王 离开皇宫,走出则天门。 后边一个玄鸟卫匆匆跟了上来,对梁国公夫妇和十七公主夫妇高声宣道:“皇上口谕,尔等各自回去,静思己过,再闹出惹人耻笑的事儿来,朕定不饶你!” 梁国公夫妇和十七公主夫妇何曾跪过这么久,身子跟拧麻花似的,是怎么跪都不舒服。 忽然听说不用跪了,登时大喜过望,至于什么“再闹出惹人耻笑的事儿来”什么的,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唐治一家人出了午门,便与令月公主等人分开了。 他们的车驾马匹,在他们来皇宫时,也被随从牵了来,只是不敢让他们骑乘坐着,这时自然上前。 关佳瑶扶着爷爷上了自己家的牛车,水汪汪的大眼睛向唐修这边瞟了一眼。 唐修点了点头,豪气干云。 不就是娶个女人回家吗?多大点儿事! 本郡王可是立场要创造一个民族的人,佳瑶屁股大,一定能生,就娶回去也不妨,家里地方够大,反正也装得下。 关佳瑶心里乐开了花,扶着爷爷上了车,牛车晃呀晃的离去了。 唐治三兄弟先候着唐仲平和唐小棠上了车,才各自上马,正往外走,就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正迎面飞奔而来。 红色的马鬃飞扬,仿佛一团烈火似的。 等那马跑近了,唐治才发现,马上有个女孩儿。 只是她身材太娇小了些,又是俯在马背上,人马合一,驰娉飞快,所以远远的竟没发现马上有人。m.23sk. 一见这马是有主儿的,唐治便打消了“拦惊马”的念头,而是高喝一声:“狄姑娘?” 狄窈娘猛地一勒马缰,猛地定住大马,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看,惊讶道:“咦,你们没事了呀?” 唐治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 唐小棠从她的车子窗口探出头来,一见是狄窈娘,连忙向她扬手招呼。 狄窈娘松了口气,道:“我还怕你们要被皇帝严惩呢,想着赶紧来给你们做个证,你们没受惩罚么?那就好,那就好。” 咦?这小姑娘挺讲义气的呀,唐治对她不禁另眼相看了。 唐修昂着青了一大块的脸,骄傲地道:“咱是什么人,皇帝当然不舍得惩罚。不过我兄弟就倒霉了,被罚去御史台做侍御史,哈哈哈……” 这真是唐治的亲哥了,被人欺侮时,他能红着眼往上冲。 可是唐治倒了点无伤大雅的小霉的时候,他比谁都幸灾乐祸。 狄窈娘一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更圆了,罚去做侍御史?这是惩罚吗?那普天下的人,岂不人人都愿被罚? 不过,侍御史不但要进士出身,而且还得是进士里边,对律法特别有研究的人,即便如此,也得做过县尉啊、法曹啊、通判啊一类的地方法官,精于律法,才有可能被选入御史台。 而进了御史台,也是先从基层做起,再升到侍御史,那不知要多少年头,还得政绩斐然才行。 要知道,御史台首宰御史大夫,那相当于副国相啊。 而御史大夫之下,是御史中丞,御史中丞之下,就是侍御史了。 所以,别看这个官才是从六品,特别的清贵,多少人打破头地往里挤啊。 汝阳王……这就兼了侍御史了? 不过,一想到本朝女皇帝的做事风格,狄窈娘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女皇帝曾破格提拔了多少寒门子弟位居要职啊。 丘神机、李义府、索立言、来济尘、周盛…… 狄窈娘心里想着,一双大眼睛就跟还在做梦似的,雾茫茫地点头:“啊,好,那挺好啊,没挨板子就好。” 唐治瞧了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道:“我们没事的,刚从宫里出来,现在要回家去,你要邀舍妹出游的话,改日可好?” 他这一说,狄窈娘忽然想起他的家是自己家让出来的了,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狄窈娘向唐小棠招招手:“小棠,你们没事我就放心啦,我祖父和父亲还在九洲池送客人离开,我先回去啦,改日再找你玩。” 说罢,狄窈娘一鞭子抽在马股上,跟一团火似的,又“泼喇喇”地冲了回去。 …… 唐治回去琢磨了一晚上,还是没想明白令月公主的用意。 而且,令月公主应该没跟皇帝商量过,所以女皇当时的神情有些意外。 但女皇帝顺水推舟的举动,显然是思考过后,跟令月公主有了默契。 那么,她们的默契,又是什么? 还是猜不到。 这不是唐治愚蠢,实在是相关的讯息太少。 他才回京多久?京里各个派系的具体势力范围,以及如今的局势,都还没有完全摸清楚。 这种情况下,要是猜得出女皇帝和令月公主的目的,那就太妖孽了些。 不过,唐治至少搞明白了一件事,此去御史台,对他很有利。 他们家一门四王,非常显赫了。 但是,都是只有爵位,是领俸禄的米虫,所以,干不了别的事,也在洛邑政局中,无法产生什么影响。 而他兼了侍御史的职差,便有了结交官场人脉、了解大周政局、扩大冀王一脉的机会。 所以,这个侍御史,还真得好好地干! 令月公主说皇祖母性格坚毅、果决、敢为天下先。所以,也最欣赏同样性格的人。 敢为天下先…… 唐治心里隐隐有了些谱儿。 冀王唐仲平琢磨了一夜,也想明白了。一大早,他就把唐治从汝阳王府唤到了自己的府上,语重心长一番叮嘱。 “治儿,你今日去御史台赴任,一定要记得,你是以郡王之身,受罚加的职差。所以,去了要安分守己,莫生事端。与人为善,和气一团。” 唐治恭谨地道:“父亲训示,孩儿记下了。” 冀王道:“御史大夫来济尘,是不逊于大理寺索立言的酷吏,朝野上下,无人不惧。此等强横人物,你千万不要端着郡王架子,多多巴结一下,不丢人。” “是,孩儿明白。” 冀王还是不放心,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又嘱咐了半天,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他出去。 唐治刚刚离开,韦氏便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抱怨道:“他做了郡王,已经叫人气不过了。如今还去兼了侍御史的差。这样下去,我儿何时才能认祖归宗?” 冀王叹气道:“他正得母亲宠爱呢,母亲宠爱他,对你我便大大地有利,这个时候,怎么能舍弃他?更何况,当初换子一事,能让母亲知道?母亲在世一日,我们就不要生起这个心思。” 见韦氏面色不愉,冀王道:“令月邀了一些公主、驸马,要游龙门呢。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时节,要不然,我们也一起去,散散心吧。” 韦氏道:“也好,叫文傲护侍,随你我前去吧。” 冀王点头应承,韦氏这才转怒为喜,急忙出去,让人吩咐文典军准备车轿,随侍他们往龙门与令月公主汇合。 唐治这边,则只带了罗克敌一个随从,就要直奔御史台。 结果出了冀王府的仪门,就见唐齐、唐修和唐小棠正衣装整齐地站在那里。 唐治意外地道:“大哥二哥,小妹,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唐修道:“今日你去御史台赴任嘛,我们来给你壮壮行色。一起走吧?三个郡王,一个郡主,这气势,可以了吧?” 唐治一听不禁苦笑:“二哥,你尽胡闹。我以郡王身,兼领侍御史,御史台上下,一定都在看着呢。头一天去,不要出什么风头才好,哪有这么张扬的。” 唐齐无奈道:“我也这么说,可是二弟和小妹,却说我的想法愚腐,非要跟你同去,一壮行色。” 唐治道:“还是大哥想的妥当,我头一天去,不好招摇的。你们就不要去了,我若真的在御史台受了欺负,再说与二哥听,你去帮我出气,如何?” 唐修一听颇为遗憾,道:“我重金找名匠,打了一口上好的马槊,本想着今日亮出来,为我兄弟壮一壮声威的。哎,你和大哥怎么一样想法。” 唐治笑道:“成了成了,我若被人欺侮了,一定告诉你,到时你这马槊,必有用武之地。” 唐治太了解唐修的性格了,三言两语便哄得他眉开眼笑,便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起这么早了。不能与你同去,那我就去南市了,我的槊锋,得做个上好的皮套子配上。” 唐修性格干脆,说走就走,唐治还没走,他先跑出仪门,早有随从牵了马候在那里,手里还拄着一杆大槊。 这马槊如枪,但是槊锋长有两尺多,上边还有破甲棱,远比一般的枪、矛,破甲杀伤力更大。 而且,塑杆儿也比枪杆儿更加坚韧结实,尤其是制造时用配重制造出来的槊的重心,特别适合马上提握、使用。 制造一根上好的马槊,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 唐修性急,硬是多加了很多钱,从洛邑马槊名匠手中,把给别人做的一根马槊买了过来,宝贝的不行。 唐治风风火火地跑了,唐治又跟唐齐和唐小棠说笑了几句,这才被他们送出仪门,与罗克敌各自上马,赶往御史台。 大周的朝廷官衙,多分布于皇城东面,临近东面贫民区的三十六坊。 唐治就近过了新中桥,直接沿官道继续往前走就是了。 这条大道,道左就是挨着皇城的一处处官衙,道右便是洛北三十坊了。 谁料,过了新中桥,先去有司领了官服、印信、告身(委任状),再出来前往御史台的时候,雨就下来了。 他们早上出来的时候,天就阴沉着,罗克敌心细,已经备了蓑衣,就放在马包里。 急忙取出,二人披上蓑衣,这才往御史台赶。 眼看前边将到御史台的衙门前,唐治微生紧张之意。 御史大夫来济尘在四大酷吏中排名第二,但他本是一个街痞无赖,在大周四大司法天王中起点最低。 可他如今的威势地位,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大理寺卿索立言。 唐治从不敢因为出身地位看轻了谁,能走到这一步的人,不管民间把他描绘成恶魔还是小丑,都绝非易与之辈。 不料,细雨濛濛中,眼看到了御史台衙门前雕刻着巨型獬豸的照壁前,唐治忽然发现门楼下居然站了一群人。 一见他来,那群人居中的一位,便笑吟吟地走下台阶来。 旁边一人立即撑起了伞,将伞高高举在他的头上,自己的身子却全都暴露在雨露之中。 那人身材不高,形容瘦削,眼睛不大,却很灵活,脸上的笑容,十分的和煦,如三春的阳光。 “哈哈哈,汝阳王,来某恭候多时矣,大王您终于来了!” 我擦!来济臣于门下相候,冒雨亲自来迎? 花花轿子人台人,这时候装样儿拿矫,那就是吊死鬼光屁股——死不要脸了。 唐治也是个人精,立即滚鞍落马,诚惶诚恐道:“怎敢劳大司空移驾亲迎,折煞下官了!” 第227章 南市,清明上河 唐治一个长揖到地,来济臣连忙抢前一步,将唐治双手扶起。 旁边那个撑伞的官员踮着脚尖儿,把伞递出去,为了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后扬于空,另一条腿也悬空了。 一瞧这人,就是大有前途的,唐治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谦笑道:“鄙人姓岳,岳小洛,大王好啊!” 来济臣亲热地拉住唐治的手,随口介绍道:“这是我察院监察御史,大家都是同僚,以后多多走动走动。” 说着,来济臣就拉着唐治往前走,逐一介绍前来迎接的官员。 大司空亲自出迎,自然二把手三把手什么的都要来,唐治一一拱手相见,谦逊地道:“进了这御史台,唐某就只是一个侍御史,各位都是唐某的上官,大王什么的,万万不要再叫了,否则,反让唐某不好自处。” 众官员见这位汝阳王丝毫没有架子,对他的观感倒是大好,纷纷露出了笑模样儿来。 来济臣贵为御史大夫,副国相级别的大员,顶着细雨濛濛,却是毫不在意。 与此同时,旁边大理寺门口,贺兰崇敏带着四个随从也是策马到了。 五人到了门前,扳鞍下马,雨水顺着蓑衣流淌下来。 扭头看见这边御史台门口,一大堆胸前补子上绣着“禽”的官儿们,都在客客气气迎接唐治,贺兰崇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他这边,偌大的大理寺门口,只有四个衙差按刀肃立于门下,根本没人来接他。 不过,贺兰崇敏却也发作不得,索立言那是他老爹也在积极拉拢的人物,他又怎能发作。 于是,只好冷哼一声,大踏步地就向大理寺门中走去。 “站住,什么人?” 结果,门前的兵士立即拔刀一拦,贺兰崇敏这个气啊,无奈何,只好一呶嘴儿,他的随从忙从怀里取出贺兰崇敏刚领的“告身”。 那兵士仔仔细细看过了,这才换了笑模样儿:“原来是本衙新任的寺评事,贺兰评事请进,您的随从……,遵照索廷尉的吩咐,非本衙人员,亦非来此公干者,却是不好入内的。” “你……” 贺兰崇敏瞪了瞪眼,想起早晨父亲的嘱咐,只好强压了怒火,从随从手中接过自己的官服、官印和告身,气咻咻地就走了进去。 …… 雨中的南市,就如一幅“清明上河图”。 一队胡人牵着骆驼,慢悠悠地走在濛濛细雨中,悠闲地寻找着客栈。 运输的河渠旁,柳树上拴着几条长索,牵住了河畔的小舢板。 几只乌蓬船儿,船工已经钻进了船舱,任由小船在风雨中自由自在地飘摇。 河畔一户人家,院子里养的十几只鸭,缩着脖子、收拢着翅膀,安静地站在雨幕中假寐。 一位行人肋下挟着匹布,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行走在小巷子里。 茶博士难得清闲,揣着袖子站在屋檐下,旁边小泥炉上坐着的水壶,噗噗地吐着热气。 酒旗在风雨中飘摇,一位算命先生搂起了卦摊儿,正无奈地躲在一个破旧的小亭下避雨。 靠天吃饭的他,看来今天要没了生意。 唐修提着他的宝贝马槊,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小亭。 他刚让匠人给他的宝贝马槊量好尺寸,约好了取货的日期,付了定钱,便出来了。 本想着雨不大,结果雨水忽然粘密了些,好不恼人。 “唉,早知如此,该带一把伞的。” 唐修正在嘘叹,一位姑娘双手举着一个篮子顶在头顶,脚步轻盈地跑进了小亭。 她向唐修嫣然一笑,摘下腰间的汗巾,沾了沾脸蛋上晶莹的雨水。 唐日天的眼睛亮了,是她!那日在南市见过的粟特少女。 唐修忍不住道:“姑娘你,我来南市时曾经见过,你是在这南市做生意的么?” 小安青黛摇头一笑,道:“我来南市,只是给一位……亲戚送些亲手做的小吃,我是在‘酒仙楼’做事的,不常往南市里来,小郎君怕不是认错了人。” 小安青黛的叔父的确曾在南市做生意,不过他不是坐商,是行商。 货物销售一空后,便购了大周的货物,带着驼队再走西域路去了。 青黛来南市,只是看望安如意罢了。 只是女儿家脸嫩,她的情意又不好吐露,所以才对安如意谎称自己的叔父就在南市经商。 唐修一听,摇头道:“不会错,不会错,姑娘你生的如此别致,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咦,你是在‘酒仙楼’做事的么?我曾去往‘酒仙楼’吃酒,怎么不曾见过你?” 青黛道:“我父亲是‘酒仙楼’的厨子,我是在后厨帮佣的,小郎君没见过我,也不稀奇。” 唐修一听,抱不平道:“就姑娘你这身段儿,模样儿,居然只是‘酒仙楼’后厨的一个帮佣?你们掌柜的是不是瞎,暴殄天物啊!” 青黛六岁半的时候就来到中土了,自然听得出他是在赞美自己。 粟特人对于当面赞美并不觉得唐突,她嫣然一笑,道:“多谢小郎君赞赏,其实人家本来确是舞姬的,还是领舞呢。” 这样一说,唐修顿时惊咦一声,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青黛几眼,恍然道:“你这样衣着朴素,我就没认出来。我看过你舞蹈,就是你,我特别喜欢你那个舞姿,头一甩,长发飞瀑一般飘扬……” 青黛听了,惊喜道:“小郎君当真看过我舞蹈呢,那是我自创的一个动作,还好看么?” 唐修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我要不是那天喝醉了,一定要请姑娘你近前一见的。你明明是头牌舞姬,怎么跑去后厨帮佣了?” 青黛无奈地耸肩,道:“我们那儿还有个舞姬,只比我略逊一筹,后来,她嫁给了我们掌柜的……” “懂了!”唐修大抱不平:“真是岂有此理。我明儿就呼唤友,去‘酒仙楼’吃酒,点名要看你的舞,我倒要看看,你们掌柜的请不请你出来,他奶奶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粟特人可不介意把芳名告诉陌生男子,不过听他这么问,青黛也不禁想,他莫不就是为了套我的名字才这么说? 尽管如此,想到有机会重新做舞姬,而不是在烟熏火燎的厨房帮厨,青黛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我姓小安,名青黛。” “小安青黛,好名字!” 这时候,那算命先生满脸堆笑地凑上来:“公子,我观公子印堂……” “滚!” “有红鸾星动……” 突然被唐修骂了一句,他瞪眼时挺吓人的,那算命先生吓得一哆嗦,赶紧闭嘴,就想退回去。 唐修却一把拉住了他,两眼放光道:“继续说,说的好,有重赏!” 算命的惯会察言观色,一瞧他那猴急的德性,再一瞧旁边俏生生的大姑娘,算命先生心领神会,道:“咳!我观公子,红鸾星动,这位姑娘,脸泛桃花,分明是有夫妻缘份啊!” “砰!”一锭银元宝砸到了算命先生手中,唐修郡王一天的俸禄没有了。 “继续……” 算命先生登时来了精神:“从公子的面相来看……,请把手张开……,公子的生辰八字可否见告……,公子且说一个字,本麻衣神相再占一卜……” 唐代官员俸禄有银钱、禄米、人力、职田、月杂给、常规实物待遇和特殊实物待遇等几部分组成。 全部折算成现代的货币购买力的话,一品官一年相当于工资一百七十三万。二品官一年一百三十六万。依次递减,九品官一年约十四万。 当然,这个工资比起宋朝来,还是寒酸了,不过已经是十分惊人了。 唐修是郡王,从一品,一年的俸禄全部折合成钱,相当于现代一百五十多万,就这雨中一卦,就被算命先生挣走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 但是,唐修很开心,算命先生也很开心。 青黛姑娘则觉得,这位拿钱不当钱的公子哥儿,看着怎么这么招人恨呢? 你嫌钱多咬手,你送给我呀,就这么往外丢,个败家玩意儿! …… “贵人出门风雨多啊!” 签押房里,来济臣笑吟吟地道。m.23sk. 岳小洛殷勤地给来济臣和唐治上了茶,堂堂监察御史,抢了小厮的差事,却是甘之若饴。 来济臣摆了摆手,岳小洛便会意地哈了哈腰,眉开眼笑地退了出去。 来济臣继续笑道:“结果,大王一到,这春雨便来了。” 唐治欠身笑道:“今后,唐治就要在来公门下听用了,自当执下属本分,来公切勿再以大王相称。” 来济臣哈哈一笑,道:“这不是还没有正式交接嘛,不妨的,不妨的。咳,昨日,来某就已收到消息,晓得汝阳王要来御史台观政。” 观政,就是实习、学习如何处理政务。来济臣说话很客气,委婉地就消除了唐治以郡王之尊,要屈身其下的尴尬。 “为此,来某很是费了一番思量,琢磨着,给大王一个什么职务,才能让大王你既能清楚了解御史台的相关政务,又不至于让大王你过于操劳。” 来济臣捏着颌下稀疏的胡须,瞟一眼唐治,道:“我御史台,有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台院事务,分别由八位侍御史负责。 知杂事侍御史为首,总判台事。料理的事务太多,以大王的身份,我这御史大夫也做得,只是毕竟不曾接触律法,仓促之间,恐怕为难,所以不作考虑。 总判之下,是知弹侍御史,辅佐总判,事务不但一样的繁杂,而且为人副手,奔走来去,那也是不便让大王做的。不如这样……” 来济臣展颜笑道:“第三、第四两位侍御史,是各自负责一摊儿的。第三侍御史,负责京城百司各种律法相关事务,因为签押房在东院儿,称为‘东推’。 第四侍御史负责地方诸州各种法司事务,签押房在西院儿,称为‘西推’。大王一时间,只怕没空儿了解天下诸州情形,所以,便任这‘东推’,如何?” 唐治听得昏头转向,拱拱手道:“来公太客气了,唐某新来,对我大同律法,尚不甚了了,安排到诸侍御史最末就好。”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来济臣连连摆手,你若瞧他模样,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跟法司四大天王中排名第二的大酷吏联系起来的。 “让汝阳王做一个‘东推’,来某已经惶恐了,怎么能屈居众侍御史之末,如果大王别无疑议的话,那么……” 来济臣端起茶杯,抹了抹飘在上面的茶叶,笑吟吟地道:“咱们就这么定了吧……” 第228章 无妨,帮个小忙 即日起,唐治成了御史台的“四推侍御史”中的第三推,东推。 东推侍御史主要职责包括四方面:推鞫京城狱讼;弹举京城百官;知京城公廨事;总判台内杂事。 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弹劾,看谁不顺眼就弹劾谁。 可以风闻奏事。就是我没有凭据,但我听人说过,或者我看着他像,那我就可以告。 如果结果证明是我错了,错了就错了,也不用担什么责任。 不过经过来济臣老兄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朝里头能弹劾的基本上都弹劾的差不多了,所以这项差事并不重。 另一项重要使命,是监督刑部和大理寺,如果你认为他们违法了,或者程序不合法,那你就可以插手,可以直接去监审,也可以参与审判。 从这一点上来说,御史台就相当于司法口的宪兵,职权还是蛮大的。 不过,唐治上任,并没有玩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让手下的令史把本朝的刑法全部给他搬了来。 每天上衙当值,就让差役给他泡上一壶壶,备上两碟小点心,然后就翻律书,翻累了,就到后院里打拳。 后院里有一棵枇杷树,亭亭如盖。 唐治就在树下演练拳脚。 对于唐治这种空降下来的官儿,其实基层官吏是没人服气的。 能在这儿做个小小监察御史的,那在地方上都不知破过多少大案要案,全是刑狱高手。 你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后生小子,直接比我们少奋斗三十年,做了我们的上司? 不过,唐治有一点特别。 他是郡王,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他做了这侍御史,是高爵低就,委屈了他的。 所以,台院的御史、主簿、录事、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及一般的差役,也没心思给他用软刀子,平常心对待就是了。 而唐治不是看书就是打拳,既不过问大家的工作,也不多嘴,渐渐的,也就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最重要的是,哪怕你是个废物,你在一个高位上待久了,底下人也会从一开始的不屑、抵触,渐渐受到你权威的影响。 所以,垂拱而治的唐治,与台院同僚渐渐竟相处融洽起来。 自从监察御史岳小洛纳妾,没有大肆铺张,只邀请了三五同僚小聚,壮起胆子向唐治发出邀请,唐治竟欣然赴宴之后,唐治与台院的一班人,就更是一团和气了。 一晃儿,一个半月过去了。 唐仲平一开始还有些担心,渐渐也就放松了。 看来这个三郎,还真的听了他劝,没在御史台搞什么事端。 一直在暗中观察唐治的来济臣也放松了。 以前,不管谁进了他的地盘,他都不怕,可唐治毕竟有一个郡王的身份,而且据他所知,陛下对这个皇孙,还是很赏识的。 所以,他就像一头雄狮,看到了一只进入他的领地的更年轻更壮硕的雄狮。 他一面要盯着这头年轻的狮子,看他只是路过,还是想取而代之, 一面盯着自己的那群母狮,看看有谁对那只年轻的雄狮抛媚眼儿。 岳小洛,就是受他指使去亲近唐治的。 这就是打个样儿,岳小洛能如此亲近唐治,却没有遭到来大夫的制裁,必能引得一班想走捷径的御史蠢蠢欲动投向唐治。 不过,效果看来还不错,除了被他授意的岳小洛,没有谁对唐郡王表现的特别亲近。 而唐治也很有分寸,无为而治,上司满意,下属也很满意。 …… 壬寅年,乙巳月,丙戌日,五月初四,是个宜成亲的好日子。 提前好几天,台院一些同僚,就陆续收到了其他衙门的朋友或者什么知交好友送来的帖子,邀请他们去参加自己子嗣或者亲戚的婚礼。 唐治除了“东推”这班人,跟谁都不熟,红白喜事参加的都少,除了岳小洛纳妾那一次,也就和同僚们下值后小聚过几回。 所以,唐治倒是躲了个清静。 这日傍晚,快下值了。 唐治把翻阅的律书插了个书签收好,便准备下值回府。 到了廊下,却见东院的主簿郑若黔踟蹰于廊下,看到他时,方才挤出一副笑脸儿来。 唐治对这个郑若黔印象不错,这人是个老实人,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儿,是台院里的老好人儿。 唐治奇怪地道:“郑主簿,你有事么?” 郑主簿吱唔了几声,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一个躬,道:“唐侍御,下官有个不情之请,唐侍御切莫为难,如果唐侍御不想应酬,那也不必去的。” 唐治好奇地道:“究竟什么事,郑主簿,你总得先说个明白啊!” 郑主簿尴尬地一笑,讪然道:“是这样,咳!下官……昨日前两日与连襟吃酒时,吹了个牛儿,说汝阳大王,与下官也曾同席饮酒,十分的熟稔……” 唐治笑了起来,道:“你我都在东推为官,又是上下僚属,本来就极熟稔嘛,咱们也确实一块儿吃过几次酒,这有什么问题?” 郑主簿难为情地道:“结果我那连襟听了,就想让我邀请唐侍御,出席他的婚礼。我……这个,酒头儿上,满口就答应了。” 唐治奇道:“你的连襟?那你俩娶的是一对姐妹儿啊,那人娶的是你妻妹?” 郑主簿干笑道:“他原来的妻子,是我的妻妹。不过,已经过世了,此番,是续弦。” 唐治恍然,道:“那你二人处的还真不错,你继续。” 郑主簿拾袖擦了一下额头的汗,道:“其实,我也可以跟他说,已经邀请过唐侍御了,只是唐侍御另有应酬,也就答对了他了。 只是,下官觉得,不管成与不成的,答应了人家,总该……真的邀请一下……” 唐治就看不得老实人这么窘迫的样子,不就是去吃顿酒嘛,他汝阳郡王去人家的成亲宴上吃酒了,人家回头说出去脸上有光。 虽说是小虚荣了点儿,成人之美的事儿,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何必拒绝呢? 再说,答应了这事儿,至少郑主簿这里,就欠了他人情。 所以,唐治满口答应道:“就这?无妨,既然是你郑主簿开了口,那,我便去一趟。” 郑主簿大喜,激动的打躬作揖。 一激动,他也不藏着掖着了,道:“大王如此给下臣面子,下臣感激不尽。我那朋友的情况,我得先跟大王您说清楚,大王您再权衡决定要不要去。” 这里边还有故事啊,唐治更有兴趣了,道:“你说。” 郑主簿道:“我这朋友姓姬,叫姬逸轩。他可不是平头儿百姓,要真是平头百姓,下官也不敢冒昧地请大王您赴宴了。 他是左领军卫录事参军,其父乃是前朝驸马,不过公主早已去世了,但是他大伯乃羽林中郎将,所以,家世依然显赫。” 公主一旦去世,公主的一切都要被皇家收回,包括驸马的封号也要被收回,俸禄也要停发,基本上就是跟皇室没半毛钱关系了。 不过,羽林卫,那可是北衙禁军之首啊。 北衙禁军,是直属于皇帝的私军,这姬逸轩有伯父罩着,仕途必然也不会止步于此。 但唐治听了,反而为难起来。 军队是个很敏感的地方,而北衙禁军作为皇帝的直属部队,就更加敏感。 唐治现在也不敢说已经完全摸清了神都的形势,虽然有谢家暗中帮他搜集着情报。3sk. 他是想有所作为,但眼下的打算依旧是蛰伏,不想贸然露出峥嵘。 于是,唐治为难道:“他是军将?这样的话,本王似乎不太方便出席……” 郑主簿急道:“大王不必忌讳他伯父姬将军,实际上,冒昧相请,就是因为,他伯父不出席,而且因为他伯父不出席,所以许多人便也推却不去祝贺了。 我这连襟气不过,想着若能请个比他伯父地位更高的贵客去,方能争回这口气儿来,才让我厚颜相邀的。” 唐治奇道:“他大伯为何不肯参加侄儿的婚宴?” 郑主簿苦笑道:“因为,我这连襟续弦的,乃是一个青楼女子,虽说是卖艺不卖身的,可终究是……” 郑主簿无奈道:“他大伯无子,一直拿这侄儿当儿子培养的,因为拗不过他,原也答应,若他只是纳妾,便不干涉。 可我这连襟,对那青楼女子用情甚深,非要给她一个名份不可,所以,就跟他伯父闹僵了……” 原来如此! 唐治听了不禁为之动容,在这个年代,为了一个女子肯和自己的长辈兼后台闹翻的痴情种子可不好找啊! 尤其那女子是个青楼女子,出身风尘,哪怕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名声也不好听啊。这就更加的难能可贵了。 “成!这个忙,我帮了!” 唐治爽快地道:“不就是去吃顿席么,我也不亏了什么,还帮了你那痴情的连襟,哈哈,请帖给我吧!” 郑主簿大喜过望,连忙从怀中掏出捂热了的请帖,双手恭敬地递给唐治,感激地道:“多谢大王成全,我那连襟听了,一定欢喜不已,永远铭记大王的成全之恩。” …… “姬驸马?本朝有这么个驸马么?”南市,孟府。孟姜好奇地问 金智聘解释道:“这位姬驸马,娶的是前朝开国皇帝最小的女儿,所以,论辈份,与当今陛下,还是平辈儿呢。” 孟姜恍然,道:“原来如此。” 金智聘道:“姬驸马的儿子,执意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他那大伯跟他怄了气,许多人看他大伯面子,便也不肯赴宴了。 可姬驸马只有这一个儿子,不想惯也得惯着,所以便央了十七公主,想邀宗主你为他的婚宴助兴。当初是十七公主邀宗主入宫,才被今上赏识,名扬天下的。 所以,十七公主这个人情,咱们总不好拂了……” 孟姜懒洋洋地道:“行了行了,那就还嘛,你也别为难,既在人间行走,哪有不沾人间烟火的道理,我没那么矫情。” 孟姜抻了个懒腰,道:“我最近正觉身子骨发痒,都好久……” 说到这里,孟姜突然神色一正,问道:“汝阳王唐治不去吧?” 金智聘笑道:“汝阳王和姬家、和十七公主那边,俱无来往,怎么回去呢?呃……” 金智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地道:“如果宗主希望汝阳王也去的话,那属下可以想办法……” “你想个屁!” 孟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去,那就太好了。要是他去,我看,我就不用去了。” 金智聘很好奇,从来没听宗主跟他讨论过男人呢。 难不成宗主他老人家,终于想通了、开窍了? 孟姜见他一脸好奇的样子,懒得把自己疑神疑鬼的说法说给他听,便摆摆手道:“行了,没事下去吧,别影响我吃鸡,眼瞅着都凉了……” 第229章 来了,不速之客 五月初四,酒仙楼。 环形酒楼里,所有的雅间隔板已经撤除,障子门、推拉窗儿也都打开了,席位全都朝向环酒客座中间的圆形舞台。 一大早就开始布置了,门前和酒楼内,此刻也是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后厨里,鸡鸭鱼肉一桶桶、一车车的,各料的帮厨忙不过来了,大厨也亲自上手,案板叮当作响。 酒仙楼里,左领军队录事参军姬逸轩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袍服,所谓红男绿女,时人新婚,就是男穿红,女穿绿。 人逢喜事精神爽,姬参军红光满面地指挥家人和酒店伙计调整着他不满意处的装饰和布置。 他今年四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各种状态最巅峰的状态,心智自然也是最成熟、也最敏捷的时候。 可是,一想到今日就能迎娶过门的美娇娘,还是忍不住心尖儿发烫。 那个小妖精! 姬逸轩不是没吃过肉的雏儿,可一想起那个小尤物来,还是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有些沉不住气。 他的父亲,前驸马都尉姬军延见儿子兴冲冲的样子,不禁忧心忡忡道:“轩儿,你不理你伯父的态度,不但要迎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还如此大操大办的,若是叫你伯父知道了……” 姬逸轩哈哈一笑,道:“父亲,你不用担心。我伯父就我一个侄子,还指望我给他养老送终呢,他不情愿,又能捱多久? 放心吧父亲,等我娶了娘子过门儿,过个一年半载,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孙,抱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喊一声阿爷,你看他还能跟我板着个臭脸!” 姬驸马迟疑道:“那……今日你成亲之后,就搬出府去了?” 姬逸轩摊手道:“咱们跟伯父没分家,伯父又对我续弦的妻子不满,住在一起可不是让彼此为难么? 放心吧,我没在外面置宅子,租的,等娘子有了身孕,我马上就往回搬,嘿嘿,到时伯父的气儿想必也就消了。” 姬驸马叹了口气,嘟囔道:“你也是四十不惑的年纪了,还能叫个女人给弄得五迷三道的,叫为父说你什么好。” …… 后厨里,小安青黛和另一个胡姬正系着皮围裙,坐着小马扎在收拾鱼鲜。 大木盆里一尾尾鲜鱼,干净俐落地一棒子敲在鱼头上,然后用剪刀剖腹、去内脏、去腮,剪鳍,很利落地就收拾完毕,扔进旁边泡着清水的大木桶里。 胡姬一边收拾鱼鲜,一边对青黛道:“青黛啊,那位唐修公子,对你痴心一片,我劝你呀,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她丢了一条收拾好的鱼进木桶,酸溜溜地道:“人家有钱又有势,还对你这么好。不是他捧场,你有机会重新成为咱们酒仙楼第一舞娘? 就说你老去南市送衣服鞋子和食物的那个光明小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也跟人家唐修公子完全没法比呀。 他这是没看上我,他要是喜欢的是我,哼哼,我早把他推到床上去了,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就你……” 她恨铁不成钢地道:“这男人啊,都是多情而不长情的主儿,他可以为你流血流汗,可是不会在原地等你太久喔,你要是继续犹犹豫豫的,等他喜欢了别人,你后悔就晚啦。” 小安青黛嗔道:“人家光明小禅师一心修行,从未动过凡心,我也没想坏了人家的修行,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胡姬道:“好,不说光明和尚,那唐修公子怎么说?” 小安青黛道:“他是对我很好,可是,我总觉得他性情轻佻,不够沉稳……” “沉稳拿来当屁吃啊!”胡姬把鱼摔进了水盆,溅了青黛一脸。 胡姬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两手空空,才需要成熟稳重啊,人家一出手,就是你一年都赚不到的钱。这样阔绰的豪门公子,你需要他沉稳来做什么?年少不轻狂,老气横秋才好?” 青黛擦擦脸上的水,迟疑地道:“可是,难道你没看出来,他这人风流的很,有一回侍酒时,我嗅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他绝对不只一个女人……” 胡姬瞪眼道:“那又怎样?有权有势的人谁不是这样,就说那十七公主,还是女人呢,还不是一样……” 她把声音迅速拉低了些,然后又微微扬声,道:“再说了,只要不用我每天在前台歌舞,累得腰酸背痛,还要给酒醉的客人陪笑脸儿。 前台跳完了舞,还得来这烟熏火燎之地干活,每天睡在那么阴暗狭小的房间,明明身处闹市,却没多少时间去逛,去了也买不起东西……” 胡姬嘿嘿笑道:“要是有人让我住豪宅,有仆佣伺候,每天山珍海味,每个月都有月例银子领,他爱着家不着家,真要给我领回几个姐妹儿来,我还求之不得呢,闷了一块儿打叶子戏啊,多快活。” 青黛瞪了小姐妹一眼,却是咬住了下唇,手上收拾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有神秘气质的光明小和尚,确实更叫她倾心。但是,单向的奔赴,真的会叫人渐渐心冷。 光明小和尚所具备的优点,唐修公子不具备。而唐修公子的优点,光明小和尚又何尝具备? 完美到样样符合心意的好男儿,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就有,又怎那么巧就能落在她手上? 生长在市井间,经历了太多生活的苦,要找一个终身的伴侣,怎么可能丝毫不考虑现实问题? 青黛在心里想了又想,唐修公子在她心里的份量,渐渐压过了光明小和尚。 其实,做为一个背井离乡,远从异域来到中原讨生活的胡人,真能做了唐修公子的女人,确实是天大的福气了吧? “哎呀……” 因为想的出神,挑向鱼腹的剪刀,一下子划破了手指。 青黛娇呼一声,赶紧把手指放进嘴巴,吮了起来…… …… 陆续有客人到了。 姬参军时不时就脚下如风,亲往门前迎接。 伯父反对他娶一个风尘女子,为此甚至动用关系,不让亲朋好友参加他的婚宴,他偏要把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让伯父知道,离了他,自己一样行。 有些客人,平日里关系没那么近,可是为了拉来给自己捧场,姬参军可是亲自登门送请柬,还备了礼物给请来的。 不过,他最高兴的是,旧连襟郑主簿帮他请到了汝阳王。 哈哈哈,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就算伯父亲自出面为他操办婚宴,也请不来一位郡王啊! 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就憋着等在婚宴上,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人人都觉得他仕途如此顺利,是因为他伯父的原因。 今天,他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姬参军能走到今天,自有他的本事,可不是靠的他伯父。 那个老东西,哼哼,是我娶的枕边人,又不是你,什么都管、什么都干涉。 我现在都四十出头了,你他娘的还是事事都管,我偏不服! 离了你,我一样风风光光。 所以,站在门前迎客的时候,姬参军时不时就抻着脖子往远处瞅,就盼着汝阳郡王的大驾。 不过,他也知道,这等身份的人,肯定不会来的那么早,只是心情难免急切罢了。 随着客人渐渐增多,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领军卫左郎将燕八剑的到来,姬参军必须得到席上去陪着贵客了。 无奈何,只好把旧连襟郑若黔找来,让他在前边盯着,一旦汝阳王殿下到了,赶紧通知他,这才急急忙忙迎着燕八剑进了“酒仙楼”。 左郎将燕八剑,其实不太喜欢姬参军这个部下,总觉得他性情阴鸷,处事的手段也狠辣了些。 但是燕郎将喜欢痴情人! 燕郎将的人生颇具传奇色彩。他的父亲本是利州都督,武将世家。 因为一个军头儿对其父有过救命之恩,燕都督就把自己的儿子跟人家的女儿定了亲。 但是,那时候他的儿子燕八剑才三岁,人家姑娘已经十二了。 等到人家姑娘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儿子才九岁,可是人家的姑娘不能留在家里当老姑娘啊,所以只好先成亲,把儿媳妇娶过门儿,等儿子十三岁时再圆房。 却不料,就在迎亲当天,利州发生叛乱,叛军冲进都督府,把燕都督一家杀得精光。 年仅九岁的燕郎将混乱中被母亲藏进后花园一口枯井,这才逃得了性命。23sk. 等新娘家的送亲队伍到了,都督府遍地尸体,他是被自己媳妇儿发现,亲自下井,从里边拽出来的。 没错,是拽出来的。 小伙子吓蒙了,而且他也没见过自己的新娘子,只当也是叛军一伙儿的,对她是连咬带打。 新娘子气不过,把他摁在膝上,重重地打了一顿屁股,这才消停。 他那娘子出身军伍世家,不但一身的武艺,而且性格十分坚毅。 从此她便当门立户,照顾着小丈夫,维持着这个家。一面防着亲族对其家产的觊觎,一面教导丈夫成才。 不仅有明枪暗箭,还有风言风语,可她都挺过来了。其中艰辛,实是一言难尽。 燕郎将长大成人之后,能从军入伍,屡次战功,完全凭着战功,四十出头就成了领军卫左郎将,绝对离不了他这位贤妻的培养。 所以燕郎将对自己的妻子那是又敬又爱,至今,他不纳一妾,从不在外寻花问柳。 也因此,他虽然不喜姬参军的性格为人,可是就冲着姬参军喜欢了那女子,就不计较她的出身,也不在乎伯父的反对,燕郎将就愿意来为他站这个台,撑这个场儿! 酒仙楼前宾客,来的不及先前频繁了,郑主簿反而打起了精神。 因为他知道,汝阳郡王,应该也就快到了。 这时候,长街尽头,一群人鲜衣怒马,招摇而来。 唐修策马于前,神采飞扬,这位仁兄,又来“酒仙楼”捧角儿了。 郑主簿连忙掸掸衣裳,肃然而立。 看这架势,应该就是汝阳王到了吧? 第230章 唐二,惜玉怜花 唐齐沉迷于诗词歌赋,而唐修,大抵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便是追求美丽的女人。 追求小安青黛,他是很上心的。 而且,越是追不到,他越来劲儿。 今儿,他又邀了一班知交好友,来到“酒仙楼”逍遥。 自从冀王一家回到洛邑,唐修算是结交朋友最多的一个。 人以群分,唐修结交的,自然都是一帮官二代、富二代中的纨绔。 其中有些跟他来过酒仙楼了,也见过那位胡姬的美貌。 不得不说,唐家二哥的审美一向在线,他相中的美人儿,的确在各方面,都称得上是个美人儿。 这其中就有几位纨绔少爷,对青黛也颇有几分意思。 不过,纨绔也有纨绔的做人原则,青黛是唐修相中的人,就算他们之中够资格跟唐修争的,也不会干这样的事儿。 否则,就会被整个朋友圈子所唾弃,实在得不偿失。 到了门前,唐修兴冲冲下马,结果一问,这“酒仙楼”今儿竟然被人包了,要在这儿举办婚礼。 这个年代,在酒楼举办婚礼的,实在是极其稀少。 唐修不禁大呼晦气,可是已经呼朋唤友的来了,他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道:“这酒仙楼这么大,成亲的那户人家,不至于全用了吧? 单独给我们隔出一个雅间来如何,我可是你们酒楼的常客。” 旁边一个帮闲道:“我说你们怕是不晓得我们唐二公子的身份吧?嘿嘿,他可是当今中山郡王,一位大王,你们也敢拒之门外?” 郑主簿听到唐公子,郡王什么的,以为是唐治到了,赶紧就往前挤:“让一让,都让一让,大王是来参加姬参军婚宴的,你们怎敢无礼。” 郑主簿抢到近前,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愣,愕然道:“你不是汝阳王?你……你是谁?” 唐修一听自己弟弟的名字,不禁奇道:“你认识我家三弟?” 郑主簿一听顿时恍然,唐治一门三兄弟,三个郡王。 他顶头上司的家世,怎么可能不清楚。 郑主簿忙施礼道:“原来是中山郡王当面,失礼了,失礼了。今儿在此举办婚宴的,乃是下官的老友。下官是御史台的郑若黔,如今在汝阳王门下任一主簿。” 唐修笑道:“原来是我三弟的同僚,怎么,我那三弟,今儿也要来此赴宴不成?” 郑主簿陪笑道:“是是是,汝阳王赏面子,郑某厚颜相邀,汝阳王应允了,想来也就快到了。” 唐修哈哈大笑,道:“那可正好,本王也给你个面子,参加一下你这婚宴,可好?” 郑主簿大喜,自己那连襟到处请人,为的就是争口气给他伯父看看。 这要是两位郡王参加他的婚宴,何等有面子? 当下都不用问过姬参军,郑主簿就给他做主了:“哎呀呀,中山王愿意赴会,真是吾等无上荣光,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唐修下了马,搓了搓手,道:“哎呀,可是来时不知这儿有人操办婚宴,不曾备得礼物啊。” 郑主簿满面红光地道:“中山郡王肯来,就是吾等今日收到的最大一份厚礼了。” “你倒会说话,不成不成,我唐修做事,可不能叫人戳脊梁骨。” 唐修大步走到礼台前,从账房手中一把夺过毛笔,就在礼单上挥笔写下“白银一百两!” 他把毛笔一甩,道:“先记账,赶明儿我兄弟去衙门上值的时候,我叫他把我的礼金给你捎去。” 咦?这位郡王真是个讲究人儿。 郑主簿更加欢喜,打躬作揖的就把唐修和他的一班狐朋狗友迎进了“酒仙楼”。 唐修一进门儿,就抓过一个伙计,问道:“青黛姑娘在哪儿?” 那伙计道:“正在后面帮厨。” 唐修勃然大怒:“什么?怎么又让青黛去了后厨?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就做这样粗笨的活儿,可不伤了她葱白儿似的纤纤十指?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老子要问问他打的什么心思。” 那伙计赶紧解释:“唐公子您误会了,青黛姑娘如今是舞姬,不是帮厨,只是今儿操办婚宴,需要的食材太多,青黛姑娘是去帮她父亲的忙。” “原来如此!” 唐修的气儿马上就消了,转身对一班朋友得意洋洋道:“我家青黛不仅生得俏丽,而且温柔贤惠,孝顺长辈,做事尤其勤勉。实是万中无一的好姑娘。” 一班损友笑道:“去去去,想看便自去后厨转转吧,我们先去就坐。” 唐修大笑,向他们扬了扬手,果然迫不及待地往后厨去了。 也不知道这位仁兄来过酒仙楼多少次了,居然内外布局,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 酒仙楼下面一层,靠近门口的最大一个房间,此刻已经临时变成了孟姜的“化妆间”和休息室。 时间完全来得及,要等婚礼举行完仪式,众客人觥筹交错时,歌舞才开始。而且以她的身价,剑器舞必然是放在婚礼仪式结束之后。 当然,她也不会压到最后的,这回过来,是还十七公主的人情。 一曲舞罢,她也就走了,哪会捱到最后。 因为时间充裕,所以此时她还没有上装。 孟姜正在吃东西。 大唐第一舞姬,要在酒仙楼献舞,这对酒仙楼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荣誉。 而酒楼能拿出什么来,除了酒,便只有各样的美食了。 因此,在她面前,此刻正摆着“酒仙楼”极拿手的几样小食。 一碟蟹黄饆饠,鲜香可口。 一碟造型精致的寒具,淋着酥蜜糖浆,甜脆酥香。 一碟烙樱桃,樱桃蘸着奶酷,初熟樱桃的鲜嫩多汁、鲜乳酪的醇香,辅以琥珀色的冰糖浆,好吃到停不下来。 基本都是甜食,大概是考虑到孟大家是女人,对甜食应该没什么抗拒力。 孟姜果然吃的眉开眼笑,她觉得就算是为了这几道美食,今天这一趟也没白来。 这时,门外两个伙计走过,大声交谈着,其中几个关键词,陡然被孟姜听到了。 “嘿!咱们酒楼常客的那位唐公子,难怪出手一向阔绰,你道他是何人,竟然是位郡王,大周的郡王啊!” 孟姜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们在说啥? 另一个伙计道:“他今天也来了?” 头一个伙计道:“可不,这姬参军面子好大啊,能把一位郡王请来赴宴。” “嗨,你别忘了,姬参军好歹是一位公主的儿子,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渐远,孟姜拈着一枚“烙樱桃”,呆在了那里。 金智聘忽见孟姜停下了动作,忙递过一块湿毛巾:“姑娘不吃了?要现在上妆么?” 孟姜叹了口气,道:“本姑娘掐指一算,今天的剑器舞,大概是表演不成了,不用上妆了吧?” 金智聘奇道:“怎么会表演不成了?难不成姬参军的伯父,会来搅了他的婚宴不成?” 孟姜一本正经地道:“不好说,反正本姑娘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今天的婚礼,怕是要无疾而终。” 金智聘听着这话太也神奇,怎么可能相信。 可是孟姜既然这么说,他不管是用哪一种身份,怎么敢反驳。 就在这时,门儿一开,先前与青黛一块收拾鱼的那个胡姬端着一个食盒姗姗地走了进来。 “孟姑娘,本店的厨子想着姑娘吃多了甜食,怕是会腻,又做了一道‘槐叶冷淘’,也是他挺拿手的,您尝尝。” 这“槐叶冷淘”,是用槐叶的汁水和面,然后做成的面条,颜色翠绿,别有一种滋味。 煮熟之后,放入井水自然冷却,再捞出来淋上汤汁,清爽去暑。 孟姜却没心思吃了,道:“汝阳王唐治,也来赴姬参军的婚宴了?” 胡姬一愣,道:“汝阳王唐治?奴奴没听说过,倒是中山王唐修,今儿来了。” 说着,她酸溜溜地道:“以前他就常来,我只道他是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哪晓得竟还是个大王。哎,青黛啊,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然被一位郡王给看上了。” 孟姜松了口气,笑道:“哦,原来,是中山郡王唐修来了么?” 胡姬道:“是呢,一来就奔了后厨,对我们青黛,那是真好,看得人眼热。” 胡姬放下食盘,请孟姜慢用,便退出去了。 孟姜又恢复了好心情,夹了一筷子冷面,美美地品尝起来。 金智聘道:“姑娘今儿既然不想表演了,那……咱们这衣箱、饰物箱、胭脂匣子,就收了吧?” 孟姜一边吃面,一边笑道:“不必收不必收,本姑娘掐指一算,本来是个无疾而终的局面,忽然间就起死回生了。 哈哈,想来是这碗‘槐叶冷淘’带来的好运气,‘噗溜’,不用收了,一会儿还要上妆的……” 前堂,唐治只带了小罗,小罗托着个礼匣,二人优哉游哉的,来到了“酒杣楼”前。 第231章 震憾,血色婚礼 唐治到了。 郑主簿和姬参军得到消息,急急迎了出去。 唐治入场,便连领军卫左郎将燕八剑也起身致礼,唯有一人大剌剌地坐在席中,哈哈笑道:“三郎,我不请自来,欢迎否?” 唐治定睛一看,惊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唐修道:“我带几个朋友来此吃酒,听说有人在此操办喜宴,一打听,你是座上宾,干脆,我便做个不速之客了。” 姬参军欢喜道:“中山王、汝阳王,两位大王驾临,酒仙楼蓬荜生辉,姬某更是受宠若惊啊。” 唐修笑道:“你不要打躬作揖的,今儿你是新郎倌儿,全场你最大。三弟,过来坐。” 唐治笑着走过去,姬父连忙起身相迎。 虽然姬父的驸马都尉称号,已经随着公主的去世被皇家收回,可毕竟是尚过公主的人,唐治也不敢托大,连忙向姬父拱了拱手。 姬军延有六十上下了,但是精神矍烁,胸挺背直,颇具气概。容颜么,虽然已是老人,却仍依稀可见,年轻时必然颇为俊美。 能尚公主的,形貌上自然不会差了。 唐治坐下,便笑道:“观伯父气势,从过军?” 姬父慌忙道:“可不敢当汝阳王称一声伯父。臣是从过军,当年曾做到鹰扬郎将,可惜在一次剿灭江南乱匪的战斗中,伤了腿,走路不雅,有碍观瞻,方才退伍。要不然……” 姬父叹息了一声。 驸马只是个闲职,一切荣耀来自于妻子。 所以,能得到外差的,要么是他的公主妻子在皇家很得宠,帮他争取来的。要么是他自己的家族很有能量,帮他谋取一个兼职。 他能以驸马身份,兼具军将身份,想来不外乎出自于这两方面原因。 如果不是因伤残退伍,今时今日,他的军职,只怕比他那大哥姬军戎也不低半分。 唐治没想到一句寒暄话儿,竟然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连忙岔开了话题,又聊了几句,姬父伤感之意方才退去。 有两位郡王坐镇,姬参军风光无限,因为亲伯父反对所引起的不快一扫而空。 他执杯陪酒,谈笑风生,场上胡姬也来凑趣。 由青黛做领舞,六位胡姬翩跹上场,载歌载舞,现场气氛十分的热烈。 忽然间,司仪在门口长呼:“新娘子车轿已到,请新郎倌迎新娘!” 姬参军大喜,连忙在一阵吹吹打打声中,健步如飞地迎了出去。 一些宾客看热闹,也乱哄哄地跟着去了。 唐治和唐修这身份自然不必前去,唐修跟台上的青黛正在眉来眼去,唐治则与唐修带来的几位官家少爷在聊天。 结交这些少爷们,跟他们的家族,便有了一层关系,这个好机会,唐治当然不会错过。 不过,初时唐治只是抱着通过这些人跟他们的家族搭一层关系的目的,但是言谈之间,渐渐发现,这些人是纨绔不假。 可纨绔只是因为他们富贵无忧所以不知乐业,一味花天酒地,难免攒了不少恶习。 但,纨绔不等于草包,就像他二哥整天只顾盯着漂亮娘们儿看,可是一杆马槊在手,真打起仗来,却是一员猛将。 这些纨绔子弟眼界远超常人,见地本领,各有所长。 所以,唐治倒是因此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一时,乐曲转作喜庆,一支唢呐,力盖其他所有乐器。 场上,青黛等舞姿妖娆的胡姬纷纷甩袖离场,让出了地方。 新娘子一身靛青的华裳,头上盖着四颗明珠缀着的红盖头,与新郎倌儿姬参军,共执着一个红绸的绣球飘带,一前一后,姗姗入场。 那新娘袍服宽大,头上又盖了红盖头,看不清新娘子的模样,便是身段也看不清。 但是那新娘子的步态非常袅娜,盈盈行走间如凫于水上,轻盈中透着丝丝妩媚。 众宾客立即高声喝彩,气氛热烈。 唐治听见一位宾客与朋友低语:“那位姑娘,就是思恭坊三行首之一的玉腰奴?” 另一位客人道:“不错,珠帘绣户思恭坊,三大行首,沈子柔精于乐律,朱七娘精于诗词,这位玉腰奴,便是精于舞蹈了,一曲绿腰,冠绝神都。 不瞒你说,为兄曾有幸见过她的舞蹈,啧啧啧,那下腰、甩腰、耗腰、涮腰、波浪腰的动作,再无第二个姑娘做得出来,真不愧玉腰奴之称。” 先一位客人暧昧地笑道:“难怪姬参军宁可惹怒了伯父,也执意要娶她过门儿。思恭坊三大行首,我看就数这玉腰奴最是销魂了,那小蛮腰蛇儿一般扭出诸般动作,啧啧啧……” 另一位客人道:“可不敢乱说,三大行首里,只有这玉腰奴,是卖艺不卖身的。” “嘿嘿嘿,你看见了啦?卖没卖的,谁知道……” 唐治微微摇头,既然来了人家的婚宴现场,就是人家的客人,这么说话,太不厚道了。 接下来,便是在司仪主持之下,进行婚礼流程。 唐治还是头一回见识这大周习俗的婚礼,倒也瞧得津津有味儿。 一套仪式,庄重,但不繁琐。 重头戏,还是众宾客之间的欢娱畅饮。 只是,这儿不是新娘子的家,姬参军租了个小院子,婚礼结束,他留下陪客人,新娘子就要用花车送往他新置的居处,等他宴后归去再圆房。 而姬父,待婚礼结束,却是要返回与其兄长羽林中郎将姬军戎共同的宅邸。 所以,夫妻对拜之后,这出身风尘的新娘子,便要当场向老公公敬茶。 这茶,以那个时代的种植技术,一旦种下种子,就不可移植,一移就死。???.23sk. 所以,茶,便也成了表示要“从一而终”的无声之誓。 角门儿处,金智聘匆匆放下帘儿,回了“化妆间”,道:“姑娘,新娘子要敬茶了,新娘子敬了茶就走,您就该上场啦。” “知道啦!本姑娘什么时候误过事儿?” 孟姜已经打扮好了,本就极美的容颜,再略施脂粉,简直惊艳。 一套宛如飞天的舞服,柔韧纤腰的小蛮腰露着,香脐如涡儿, 性感的脐窝四周还扑了金粉,这要是在舞台上舞蹈起来,那效果可想而知。 孟姜站起来,把手一伸:“剑来!” 金智聘一个箭步冲到墙边,将孟姜的仪剑连鞘儿摘下,双手捧到她的面前。 孟姜拔剑出鞘,抖了一个剑花,十分帅气地还剑入鞘,便袅娜地走向“上场口”。 新娘子盖着盖头,靠着从盖头下方的视线,在喜婆儿的搀扶下走到姬父身前,盈盈跪倒在姬军延身前的蒲团上。 纤纤素手拿过茶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奉举过顶,娇声道:“新妇向公公敬茶。” 十指纤纤,修长白皙,优美如兰花舒卷,只一双柔荑,便叫人心旷神怡。 姬父也不太满意儿子将一个风尘女子娶为正妻,不过事已至此,反对也没用了,反而让儿子更加不快。 故而也只好强作欢颜,接过茶来,一饮而尽。 新娘子从红盖头的下摆,能够看到大概的动作,见姬父将杯递回,忙双手接过,微微扭腰,将茶杯放到侍女端着的茶盘之上。 姬父咳嗽一声,抚须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姬家的媳妇儿啦,要好好服侍你的丈夫。公公别无所求,你们夫妻俩日子过得和和……” 姬父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吃力地喘息起来。 跪在一边的姬逸轩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扶住父亲,抚打他后背道:“父亲,可是呛到了么?” 姬父“呼呼呼”地急促喘气,身子已经在椅上坐不稳了,一歪之下,就向地上滑去。 骤然发生这般惊变,新娘子似乎也是大吃一惊,一伸手,刷地一下,就扯下了红盖头。 看到新娘子容颜的客人,就似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风撕开了一道裂缝,将一束灿烂的阳光,乍然照射了下来似的。 那是“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是看到了美人,自己的眼睛一亮。 而是因为美人儿娇媚无双的容颜乍然显现,眼前的美人儿似打了光似的乍然一亮。 好不惊艳! 姬参军好艳福啊! 这是所有看到她的人共同生起的感觉。 这时,孟姜姗姗地走到了上场门边,用剑柄轻撩帘幕儿,随意地向客席瞟了一眼。 唐治? 孟姜心里“咯噔”一下! 唐治竟然也在? 怎么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呢? 就在这时,只见那面带惶急,急急搀向自己公公的新娘子,猛然间神色一厉,一反手便拔下了她头上的玉钗。 玉钗一拔,满头青丝瀑布般披下,还不等那青丝完全披在肩上。 青丝之间,她的眼神便闪烁着刺骨的寒冽,手中的玉钗毫不迟疑地狠狠一刺。 新娘子这一刺,竟是刺向新郎倌儿姬参军。 姬参军甚至没有怀疑父亲此刻的异状是因为玉腰奴引起,更别提防备她了。 只听“噗嗤”一声,那长长的玉钗,就从姬参军的左太阳穴刺入,从右太阳穴冒出了一截尖儿来! 全场……一片静寂!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新娘子的手段干净利落,狠辣无比,令人心惊。 新娘子瞬间击杀公公和丈夫的行为,更是令他们无比震惊。 姬参军缓慢地转动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玉腰奴。 玉腰奴显然是头一次杀人,脸色紧张得发白。 但她迎着姬参军的目光,却是大胆地上前,一把握住玉钗的柄儿,猛地一拔! 姬参军佝偻着腰儿,“嗵”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突然毒发,呼吸急促的姬父,此时指着玉腰奴,两只眼睛都要突出了眼眶,“咿唔”几声,一跤从椅中滑落,摔到了儿子身边。 场中哗然之声,此时才轰然响起。 第232章 玉腰,棘手之罪 唐治在那令人惊艳的新娘子从发髻上拔出玉钗的时候,就已一拍几案,离席而去,凌空弹射向台上。 他已发觉不妙了。 但,还是晚了一步。 待唐治双足落在台上,那“玉腰奴”已拔出染着血丝的玉钗,手腕霍然一翻,唐治立即站住了。 这姑娘不会武,虽然她动作干净利落,但那只是因为她的心志异常坚定,几乎不为外物所动,并不是因为她习武养成的矫健身手。 可唐治必须得站住,因为,那姑娘一反手,玉钗的尖儿不是对准了他,而是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她只要一用力,那天鹅般的秀项,就得被这锋利的玉钗刺个对穿。 一只手握紧玉钗抬起,婚裳贴合了她的身体,隐隐现出了优美的腰肢曲线。 袅袅之媚,可杀人也! 而这位姑娘,真的杀人了,就在刚刚。 “玉腰奴”没有看唐治,而是将玉钗抵紧在自己的咽喉处。 望着哗然大骇的众宾客,玉腰奴朗声说道:“吾,姑苏许诺!十二年前,鹰扬郎将姬军延、旅帅姬逸轩父子,前往震泽湖剿灭水匪湖贼,杀良冒功,屠我全家三十七口!唯我一人,身中一剑而侥幸不死!” 许诺声音朗朗,在整个大堂中传扬:“许家无辜受此灭亡惨祸,姬氏父子反升官发财,坐享富贵! 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血海深仇,唯求自报! 吾虽女儿之身,此不共戴天之仇,一日不敢或忘!十二年来隐忍等候,今日终于杀死仇人父子!吾虽杀人,谁敢言吾有罪!” 说罢,许诺把手中玉钗狠狠往台上一摔,“啪”地一声摔得粉碎。3sk. 许诺昂然而立,睥睨四顾。 众宾客怔忡而立,一时间竟鸦雀无声。 …… 贺兰崇敏自从到了大理寺做评事,当了刑厅法官,却根本不学律法。 每日当值,只管到同僚签押房四处走动,结交朋友。 他的志向大的很,可不在做一个杰出的法官。 多多结交朋友,扩大自己的人脉,将来父亲更上层楼时,他这个不是嫡子的儿子,才有机会和两位兄长一较高下,这点心机,他还是有的。 不过,这一日,一桩案子移交到了大理寺。 因为事涉朝廷官员,而朝廷百官的案子,由大理寺直接过问,不用经地方州县司法,也不必经刑部裁断。 但是,对于这个案子,除了贺兰崇敏,其他九大评事俱觉棘手,于是纷纷打起了太极推手。 你推我,我推你,个个推说自己手头案件繁多,实在太忙,抽不出空儿来审理这桩急案。 恰好贺兰崇敏无所事事,忙着四处结交朋友,于是,几位正凑在一起琢磨此案难办的评事官,一瞧贺兰崇敏笑吟吟地走过来,顿时对了个眼色,马上有了默契。 “几位评事好啊,今儿怎么这么闲,凑在一块儿聊天呢?” 贺兰崇敏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一位评事苦笑道:“贺兰评事说笑了,我等公务繁忙,哪有闲暇聊天?这不是,手头的案牍永远都没有清空的时候,忽然间,又来了一桩急案,我们全都腾不出手儿……” 另一位评事眼睛一亮,道:“贺兰评事来咱们大理寺,也快两个月了。要不,这桩案子,你给处理一下?” 贺兰崇敏哪有闲心理会那些杀人、索贿、贪渎什么的案件,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他看一眼就头大如斗。 贺兰崇敏推辞道:“本官于律法一道,了解的还不够透彻,一时之间,怕还不好独自处理一桩案子吧?” 一位评事便叹息道:“其实这案子,一点也不复杂,只不过,事涉领军卫一位录事参军,而那犯人,又是思恭坊三大行首之一的‘玉腰奴’,艳名扬于洛邑,她的案子,万众瞩目,又不能拖延……” 贺兰崇敏的耳朵顿时动了动。 其他的他全听冒了,不过,“思恭坊”三大行首之一,“玉腰奴”,艳名扬于洛邑,这些词儿他可都听进去了。 西都有平康坊,算是西京最大的烟花柳巷聚集地。 而东都洛邑则有思恭坊,是东都最具盛名的销金窟。 能在这儿称行首,那姿色岂能差了? 况且,“玉腰奴”这个名字,一听就叫人想入非非的。 贺兰崇敏早就听说过她,只不过,一听说此女卖艺不卖身,而且名气太大,这就形成了一层保护色,不好用强,便懒得光顾她的生意。 怎么着,这“玉腰奴”竟然犯了事? 贺兰崇敏顿时来了兴趣,道:“竟有此事?这‘玉腰奴’犯了什么罪?” 马上就有一位评事把“玉腰奴”毒杀前驸马都尉姬军延、又刺杀领军卫录事参军姬逸轩的事儿说了一遍。 贺兰崇敏一听,当场杀人,人证物证齐全,这案子都不用审了啊,直接依律判就行了。至于怎么判,交给书办翻翻律条不就行了? 最主要的是,思恭坊三大行首之一,而且还是个清倌人的玉腰奴,现在是个死囚犯啊! 那,还不是由着他为所欲为? 贺兰崇敏马上道:“各位评事既然公务如此繁忙,本官也不好袖手。既然如此,那么这桩案子,就交给我吧。” 几个评事官本来就是在这儿互相推诿呢,毕竟廷尉大人已经发话了,要从快处理,以正视听。 可是谁也不想管,他们正在这儿你推我让,卷宗就摆在桌上呢。 几位评事大喜,连忙把卷宗往贺兰崇敏案前一推,道:“还是贺兰评事仗义,那么此事,就拜托阁下了。” 几个人打着哈哈,客客气气道谢几句,然后推说自己公务正忙,转身就走。 贺兰崇敏一把抄起卷宗,也是兴冲冲地立即赶向了自己的签押房。 双方走的都挺快,都怕对方后悔。 有人扛雷了,几个方才还推诿的急皮酸脸的评事官马上就变成了好朋友,逃得远了些后,便停下来互相道贺。 “刘评事,这烫手山芋,终于有人接手了,幸甚,幸甚!” “可不,嘿嘿,鹰扬郎将姬军延、旅帅姬逸轩父子杀良冒功,屠人全家三十七口。这可是那孝女当众说的,现在已经传遍神都了。 姬氏父子只杀了许氏一家么?杀良冒功的,只有姬氏父子么?这可是十二年前的事啊,如今窃居军中要职的将领们,还有谁牵扯其中啊? 这里边让人头疼的麻烦事儿多着呢,也就贺兰评事……神勇,敢于担此重任。” “哈哈,人家有梁王撑腰嘛,咱们可比不了。” “咳咳,那玉腰奴可是当众说过,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咱们陛下自创的名字里头,可是正好有日月两字…… 嘿!这事儿,已经上达天听了,也就贺兰评事吧,咱们还真撑不住。” “姬驸马是驸马党的人,姬逸轩,又是军中将领,争嫡的几方,可都擦亮了眼睛,想着从中做点文章呢,这个漩涡太大,谁不怕冲进去被搅个粉身碎骨啊!哈哈……” “我发现,贺兰评事来咱们大理寺,这是咱们几人的幸事呢。” “是啊是啊,当浮一大白,咱们要不要一起去小酌几杯?” “正当值呢,不妥当吧?” “诶,手头那些案子也不着急,怎也不差这一时半晌儿的,走走走,今儿我作东,咱们去庆祝一下!” 几位评事官兴高采烈地走了。 贺兰崇敏兴高采烈地回了自己的签押房,马上吩咐,把女犯玉腰奴给提来,他要亲审。 贺兰崇敏判院的主簿、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一听贺兰评事揽下了如今在神都洛邑传得沸沸扬扬的“玉腰奴血亲复仇案”,不禁都用看二傻子的眼神儿看着他。 贺兰崇敏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满足,他们这么崇拜地看着我,难道是佩服我从未接触过律法,才两个月就敢承办案件了? 贺兰崇敏威严地挥了挥手,道:“去,马上把玉腰奴提来,本官要亲自讯问!” 书办有心提醒,想了想,还是难得糊涂吧。 于是,书务便拟了提票,司务盖了印钤,着人前往天牢,去提女犯玉腰奴。 贺兰崇敏便美滋滋地提前坐在公案后面畅想,还没试过在这公堂上…… 或者大牢里…… 思恭坊三大美人儿之一,娇滴滴的,一定很刺激吧? …… 唐治却是提前于昨日,就跟来济尘告了半天假,因为他今儿要进宫请安。 跟老太太处好关系这事儿,唐治一直没忘。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光靠血缘,靠不过。 他跟两位兄长还有小妹为何感情如此深厚? 因为他们同在蝉鸣寺囚居了十年之久。 就算他是后来的,但他不但继承了前人的记忆,而且接着与这三人,也共处了五年,自然有着深厚的感情。 女帝心怀天下,亲情感情本就淡漠,这是老了,才开始逐渐注重亲情,换做以前…… 所以,既然女帝特许他出入宫闱不禁,必须得时不时进宫,陪老太太聊聊天儿啊。 不仅如此,唐治还准备了小礼物,没多贵,就算贵老太太也看不上,最重要的是一份心意。 除了礼物,还有今日打算跟老太太聊些什么的话题,他也准备好了。 挑些老太太感兴趣,但又没机会接触的事儿跟她聊一聊,老太太高兴,这祖孙感情,也就厚实了一分。 前几日玉腰奴血亲复仇案,他就在现场。 不过这案子不归他御史台管,虽然听那许诺所言,若隐情属实,她杀人虽国法难容,但情有可原。 可是唐治也只能表示同情,他又不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没有通天的法力,这事儿轮不到他去管,也管不了。 况且,这看似简单明了的一桩公案,里边不知藏了多少的龌龊。 他虽是一位郡王,但是整个冀王府一脉,现在在神都也是势力最弱的一方。 人家魏王、梁王、令月公主、十七公主等,在朝中有多少党羽? 他爹有什么?他又有什么? 可是,他没想到令月公主此时就在宫里,而且和女皇帝正谈着“玉腰奴血亲复仇案!” 第233章 评事,禽五公子 “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嘿,我的天下,真就这般黑暗么?”女皇顿了顿手杖,愤愤不平。 令月公主笑道:“一介弱女子,六岁时被灭了门,能隐忍十二年,觅得机会,将仇人父子一并解决,不只是孝,而且兼具智、勇,此等奇女子,自古至今,可有第二个? 还不是母亲您以女子之身成了皇帝,才激励了天下女子,叫她们知道,咱们女儿家,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男人能做的事,咱们女人一样可以做,所以,才有这样肩负血仇,且能报了大仇的奇女子存在?” 女帝脸色稍霁,但仍是冷哼一声,道:“天下之大,自然不可能清明朗朗,毫无瑕疵。但是,我这个皇帝,就不相信在我的治下,整个天下已经黑暗到这般地步。” 女帝道:“案子,已经移交给大理寺了。索立言做事,我一向还是放心的,希望他能妥善处理好此事吧。 杀一个玉腰奴容易,因此产生的不利于朝廷的风评,得扭转过来,要让天下人知道,那个许诺,说的是不对的!” 令月公主微笑道:“母亲说的是,索公一向对母亲忠心耿耿,必能体察上意,慎重处理此案。只是……” 女帝瞟了令月一眼,加重了语气:“哼,跟你自己的娘,有什么好避讳的,想说什么,就说。” 令月道:“正如母亲所说,要杀玉腰奴,很容易。姬军延本是驸马,如十七公主等人,俱都惊怒,都盼着处死她呢。 可是,这玉腰奴当众说出的那番话,却已在民间流传开了。这事儿,总要弄个清楚,有个交代才是。 不过,梁王与军中,关系颇为密切。而要查此事,就不免要触动军队。而索公与梁王关系又很好,女儿只担心……” 女皇帝一听,就明白了令月公主的意思,略一沉吟,便道:“传旨!” 李向荣马上弯腰恭听。 女帝道:“传朕口谕,着御史台,全程参与‘玉腰奴血亲复仇’一案,叫来济尘那边,给朕看着吧,这样,索立言也就不必顾忌着三思的面子,不好下手了。” 李公公恭声道:“喏,老奴马上就去。” 这时,小高公公蹑手蹑脚地走进集仙殿,恭声道:“圣上,汝阳王进宫请安。” 女帝笑道:“这孩子,可有几天没来了,叫他进来吧。” 说完,女帝又转向令月,道:“你刚说到十七,十七从小刁蛮,一点公主样儿都没有,简直是败坏了皇家的名声。还有你,外边可也有你的风言风语……” 令月公主嗔怪道:“母亲,我们女儿家的事,旁人不明白,母亲还不明白么?我们一旦上位,那就必是裙带。身边若是用了几个人,那就必是面首。 似乎,我们女子想上位,就没有半点本事。似乎,我们女子要驭下,除了自己的身体,便再无手段!” 令月公主气咻咻地道:“嘴长在人家脸上,他们要说,难道我要追着去跟他们解释?他们算个什么东西,由着他们说去,我才不在乎。” 女皇乜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邱晨他们,只是追随在你门下的?那么,那个姓杨的小子呢?” 令月公主脸儿一红,反驳道:“亲王们个个娇妻美妾,人家作为公主,就不能有一个心爱的男人么?” 女皇道:“谁说的,你二哥仲平,就只有韦妃一人。” 令月公主撇嘴道:“他那是惧内,前几天去龙门游玩,他就对一个侍女动了心思,才搂着亲了两口,就被韦氏撞见,挠花了他的脸,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了。” “你们啊,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女皇刚说到这儿,殿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祖母大人安好啊?” 女皇顿时眉开眼笑,招手道:“治儿,来来来,进来说话,早说过了,在这后宫里,不必那么多的规矩。” 女皇转向女儿,道:“看看,还是你侄子乖巧,你现在也尽惹我生气。” 令月公主像少女似的,向母亲扮个鬼脸儿,笑道:“女儿还未出阁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夸我的。” …… “玉腰奴,本官……” “玉腰奴只是民女为了复仇,寄身思恭坊时所用的花名。民女姓许,名诺,姑苏许诺。” 贺兰崇敏不以为忤,看到这小女子时,他就觉得那身段儿说不出的曼妙销魂。 此时的许诺,身着囚衣,头发披散,完全没有妆饰,尚且如此美丽,这要是打扮打扮…… 所以,贺兰评事,难得地好脾气起来。 “好好好,许诺,本官问你,你与姬参军,是何时相识的?” “民女幼时被姬氏父子灭门,民女身中一剑,晕死当场,被我父一位友人收留。” “那友人是谁?” “民女一人行事,岂会牵连恩人?便是你大理寺用刑,也休想叫我吐露一字。” 贺兰崇敏笑道:“好好好,那本官就不问,你继续说。” 许诺道:“三年前,民女来到洛邑,暗中窥视姬参军行踪,发现他常往思恭坊中风流。 他是武将,民女想要报仇,并不容易, 况且,仇人是他父子,想要将他父子一并杀死,尤其不易。 因此,民女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贺兰崇敏赞道:“好,好好,聪明,你不通武艺,也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才能让姬参军对你全不防备,又能同时将他父子一并杀死,冰雪聪明!” 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两排执棍的衙役,尽皆侧目。 这位贺兰评事…… 他啥立场啊?当众赞许一个杀人犯杀人的手段么? 许诺道:“于是民女自卖自身,入了青楼,条件只有一个,卖艺不卖身。随后与他结识,略施手段,叫他对我动了心思……” “慢来慢来……” 贺兰崇敏站起来了,趴在公案上,兴致勃勃地道:“你使了什么手段,叫他对你动了心思?” 许诺一愣,道:“先是歌舞才艺,让他欣赏。继而香茗待客,谈吐贴心……” 贺兰崇敏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猥琐地笑道:“就这?你在思恭坊,有‘玉腰’的美称,难道就……嘿嘿嘿……” 笑到一半,贺兰崇敏忽然想起他是大理寺评事了,两边还有这么多的下属看着呢。 贺兰崇敏赶紧擦擦嘴角的口水,重新坐回椅子,便端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儿来:“本官问案,以下要涉及女儿家隐私,不宜太多人知道,尔等所有人,且回避一下。” 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众衙役只好施礼退下。 偌大一个公堂,瞬间空空荡荡,就只剩下坐在上首的贺兰崇敏和跪在下方的许诺了。 贺兰崇敏一手按在公案上,笑吟吟地道:“此处没有旁人了,你可以说了,你以风尘出身,能诱惑得那姬参军不惜与伯父闹翻,也要娶你为妻,究竟……给了他什么甜头呀?” 许诺淡淡一笑,道:“像姬逸轩这样的人,年轻时什么风流事儿不曾经历过?他如今已年过四旬,美色能打动他的,只是一时。 只有对他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知他心思,又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女子,才能让他真正动心。民女也只是投其所好……” 贺兰崇敏摆摆手,道:“这个与案情无关,不必说了。那个……你就不曾真个与他一夕缱绻?” 许诺厉声道:“那是民女不可戴天的仇人,就算是为了复仇,民女安能以身相侍?” 贺兰崇敏还是不信,玉腰奴还是处子,那当然是好的。不过,一点甜头儿也不给姬参军,他就要死要活的非得娶回家? 贺兰崇敏嘿嘿贱笑道:“据本官所知,思恭坊里有几位名妓,练就一身绝技,有号称‘鸾凤妙手’的,有绰号‘烈焰红唇’的……” 贺兰崇敏挤眉弄眼儿地道:“你虽没有失身于他,就没有用别的什么什么手段让他迷恋于你,啊?” 许诺呆了一呆,她实在不能不呆。肃穆公堂之上,皇皇正正的法官,这是什么玩意儿? “无耻!你也配穿这一身衣冠,简直就是个下作的禽兽!” 许诺破口大骂,要不是身上仍然戴着枷锁,没有衙役架着,脖子上扛着这二十多斤的大枷走路都费劲儿,她都要扑上去掐死贺兰崇敏了。 贺兰崇敏被她痛骂,不禁大怒。 他狞笑着离开公案,就气势汹汹走了过去:“贱人,你的生死都操在本官手中,你竟敢……” 如果能活,许诺当然不愿意死,大庭广众之下,实施“血亲复仇”,原因就在于此。 当众说出“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之语,正是为了上达天听,让皇帝知晓此事。 不然,死者那边权势熏天,这件事一定可以压得无声无息,然后悄悄把她弄死。 但是,许诺绝不愿意靠出卖自己来求得一线生机。 一见贺兰崇敏离案向她走来,许诺双手托着大枷,奋力站起,踉跄跑出几步,把大枷重重地磕在门上。 这一磕,她脖颈细嫩的肌肤都蹭破了。 候在外边的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众衙役们一听门儿被撞响,只道这犯人意图对贺兰评事不利,立即乱哄哄地闯了进来。 贺兰崇敏一见,只好站住了脚步。 他阴狠地盯了许诺一眼,冷笑道:“执迷不悟,来啊!把她且押回大牢,明日,本官再好好地审她!” …… 唐治没想到令月公主也在,这三人儿凑在一起,算是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一窝子狐狸凑一块儿了。 唐治保持平常心,只捡民间一些有趣事儿讲给老太太听,逗得女帝哈哈大笑。 令月公主也只做寻常姑姑模样,时不时凑趣说上几句,与他话语之间,既不挟枪,也不带棒。 一时间,三人倒真如寻常百姓家,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等唐治回到御史台的时候,心情还觉得很愉快。 然后,他就看见来济尘了。 来济尘笑得也很愉快,比他还愉快。 来大夫愉快地笑着,笑得都快看不见眼睛了:“唐侍御。” “大司空。” “嘿嘿嘿嘿,唐侍御,本官刚刚接到皇上的口谕,要我御史台,监察并协查大理寺的‘玉腰奴血亲复仇案’。” 来济尘一副“我很看好你”、“我要重点栽培你”的模样,笑得天官赐福似的,对唐治道:“唐侍御身为‘东推’,正合管理此事,就请你去大理寺协办此案,如何?” 第234章 天性,女人共情 唐治心中一动,道:“大司空,此案,已经上达天听了?” 来济尘讶然道:“唐侍御今日入宫问安,陛下不曾和你说起过此案?” 唐治摇头道:“没有,下官与祖母,只是叙了些家常,临近晌午,和令月姑姑陪祖母大人一起用了个午膳,便出宫来了。自始至终,祖母都未提及此事。” 凡尔赛! 这绝壁是凡尔塞。 凡~汝阳郡王~唐~尔塞~治! 来济尘仿佛鼻子里呛了一口老陈醋,他揉了揉鼻子,道:“陛下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难得放松一下,自然不愿再谈公事,呵呵。” 唐治道:“大司空要下官去大理寺听审、监审,必要时参审,咱们的宗旨是什么呢?” 来济尘脱口道:“当然是大理寺为主,咱们御史台为辅,可别太主动了些,把这棘手的差使给揽过来。” 瞧见唐治有些怪异的眼神儿,来济尘忽然醒起,这人不比寻常的部下,有些态度,不能说的太赤祼祼. 他忙换了个语气,道:“咱们做臣下的呢,最重要的就是忠。那要如何忠呢,就要体察上意,凡事要让上面满意。” 来济尘笑了笑,抚着胡须道:“唐侍御是陛下的孙辈儿,时常承欢于御前,当能明白,对于这桩案子,陛下她老人家,最想要得到什么结果。3sk. 所以呢,如果大理寺走的偏了,咱们就拽他们一把,务必要让这个案子,按照陛下满意的方向走,那就不会错了。唐侍御素来慧黠,当能明白本官的意思。” 唐治点点头,道:“下官,大概明白了。” 来济尘拍了拍他的肩膀,慷慨地道:“这件事做好了,唐侍御在神都便也趟开了局面,展露了头角。你只管去,需要什么,都和本官说,本官全力支持,无有不允!” …… 无为而治的唐侍御终于要接手他的第一个案子了。 第一个案子,就要去大理寺,跟索立言的虎狼窝子打交道,这件事马上传遍了御史台。 很快,首推、次推、西推,乃至殿院、察院的御史言官们,就排着队的跑来唐治的签押房。 他们随便寻个理由,便与他东拉西扯的攀谈一番,最后总能绕到他将要去大理寺办的差使。 众御史跟瞻仰遗容似的,一批批进,一批批走,等把最后一名御史心满意足地打发走,都该下值了。 唐治收拾收拾,就在罗克敌的陪同下回府了。 到了二进宅院,忽见花厅的门儿开着,里边还有叽叽喳喳的女人声音传来。 唐治一奇,还以为谢小谢邀了哪位官绅的夫人在此叙话,他不便直接闯进去,先在门前轻咳了一声,这才缓步走进去。 唐治进了花厅,目光一扫,却见房中有四女,他都认识。 谢小谢坐在桌旁,旁边坐着的是小妹棠棠。 关佳瑶正站在博古架前,摆弄着上边玉的金的漆的精致器物。 另外一位姑娘,则是狄窈娘,她坐在谢小谢对面。 偏偏坐在谢小谢对面,和谢小谢的身高一比,本来就娇小的狄姑娘…… 娇娇小小的狄姑娘正在磕瓜子儿。 大周没有向日葵这种植物,最常见的瓜子儿就是西瓜子儿或者南瓜子儿。 狄窈娘吃的是炒西瓜子儿,加盐焙干的小零食。 她左手掬着一捧西瓜子儿,右手拈一颗就塞到贝齿中间。 轻轻一磕,雀舌灵巧地一卷,一个“笑开了口”的瓜子壳儿,就扔到了桌子上, 在她面前,已经有一小堆磕完的瓜子壳儿。 她听见男人咳嗽声了,但是显然来不及放下西瓜子儿。 唐治进来,时,就见她很灵巧地将口中一枚西瓜子儿用舌尖挑去了脆香的仁儿,又伸出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瓣上的盐份,这才把小手抓着的一把西瓜子儿悄悄放回盘中。 唐治笑了笑,收回了目光,道:“难得两位贵客登门啊,没打扰你们吧?” 谢小谢和小棠、狄窈娘三女都站起身来,小棠不服气道:“怎么就两位贵客,人家不算贵客么?” 唐治瞪她一眼道:“你就不算客,三哥的家,跟你家有何区别,想来就来,别矫情。” 唐小棠皱了皱鼻子,但眼中的涟漪,分明透着笑意。 谢小谢温柔道:“三郎下值了,先喝杯茶歇息一下?” 唐治摆摆手道:“你招待客人吧,我自去更衣,不用理会我。” 关佳敏道:“三郎,我们四人,方才正说起姑苏奇女子许诺的事情,你在御史台做官,可知她的案子处置的如何了?” 狄窈娘两眼发亮,道:“对啊,你在御史台做官的,一定知道不少我们不知道的消息,那位许姑娘怎么样啦?” 唐治心中一动,他明日正要去接手此案,倒想知道,坊间对于许诺一案,是个什么看法,便站住脚步,笑道:“哦?你们正聊玉腰奴么,那么你们觉得,朝廷会如何处理她啊?” “应该无罪释放!” 狄窈娘挥起了小拳头:“大不了,大理寺减刑,再奏请天子特赦。这可是有先例的。” 唐治道:“哦?说来听听?” 狄窈娘从小耳濡目染,与司法案件,还真了解颇多。 她马上振振有辞道:“远的不说,前朝时候,绛州有一孝女卫氏,其父为乡人卫长所杀,母亲改嫁,没有兄弟,卫氏年方八岁,由祖父母养大。 八年之后,她夜间埋伏于仇人门口,用一块青砖拍在那仇人后脑之上,报了父仇,先帝便因她杀人乃是孝行,又是自首,所以特旨免罪,还给了嘉奖。 又有本朝孝子贾氏,濮州鄄城人。十五岁时,其父被同族男子谋财害死,为了报仇,他独自将幼妹养大,在胞妹出嫁的第二天,杀进仇人家里,取其心肝,祭奠于父亲墓前。 但仇家势大,聚众大闹官府,地方官为求安定,判了他极刑,但是当今陛下朱笔勾决时,感其孝义,尤其是他将幼妹养大,嫁了人,方才一雪父仇,特下制免罪。 为了避免他们一家再被仇人亲族报复,还将其兄妹两家全部迁来洛邑,改换了姓名……” 狄窈娘说的振振有辞,唐治听了莞尔一笑,道:“狄姑娘说的,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狄窈娘听了,面有得色。 唐治道:“可是,你方才所说的两个案子,都是民杀民。饶是如此,后一个只因仇家子嗣众多,聚众吵闹官府,地方官便也判了死刑。 可见,血亲复仇,虽是孝行,法不可容,情有可原,可是究竟如何判决,终究还是要考虑方方面面,而不仅仅是看他是不是血亲复仇。” 狄窈娘道:“可是,这个人后来也被皇帝赦免了啊。” 唐治道:“但是,就算是皇帝赦免了他,也无法避免被杀者的家人再来一个血亲复仇,最后还是动用官府之力,换了他们的身份名姓,迁来洛邑。 而这一次,死掉的可不是地方上人丁众多的某一户百姓,而是朝廷的官员,父子皆为官员,其父,还是驸马都尉。” 狄窈娘失望地道:“所以,她会被判死刑么?” 唐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确定。本来,这件案子再大,也不过就是一桩司法案,不至于惊动圣上。但她当众说了一句‘大周无日月,神州无青天’,这事儿,就算三法司不报,玄鸟卫也必然报与陛下知道,所以,陛下亲自关注的案子,结果如何,肯定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唐治叹口气道:“我们现在诸多猜测,毫无意义。待我明日去大理寺审理此案时,了解清楚了再说。” 谢小谢奇道:“三郎要去大理寺了解此案?御史台也插手此案了么?” 唐治道:“不错,姬参军的官儿不算大,但他爹就不同了,不管是他致仕以前的官职,还是如今的地位。 尤其是,他的死,牵扯到十多年前朝廷剿灭震泽湖的水贼湖匪时,是否有杀良冒功的行为,这一牵扯……,当年不少参与此次行动的军将,如今可都身居高位啊。所以,很难说啊……” 关佳瑶惊喜道:“三郎要处理此案?这样的奇女子,我们都佩服的很。如果能救她一命,还望三郎能慨施援手。如果三郎能救她一命,普天下女子,都会感激三郎的。” 唐治苦笑道:“明日,到了大理寺,我且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御史台虽然插手了此案,但仍是以大理寺为主,御史台为辅,我也不敢保证,便能左右此案结果。 不过,就我个人来说,我也是很同情这位姑娘的,如果有机会免其死罪,我会出一把力的。” 唐小棠风一般冲上来,拉着唐治坐下,便殷勤地给他捶起腿来:“三哥你一定要帮她呀,那姑娘多可怜。” 狄窈娘站在那儿,小脑袋瓜儿也飞快地转动了起来。本来,她只是钦佩那位孝女的壮举,为她的命运不甘。不过,这事儿她根本干涉不了,也只能徒表同情。 可是,这个唐治现在居然成了此案的法官之一? 狄窈娘心思一转,道:“既然如此,今日三郎一定需要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佳瑶,我们走吧。” 唐小棠道:“那我也回去啦。”然后用力地给唐治又捶了两下,拍马屁结束。 这丫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未免太敷衍了吧? 唐治刚觉得有点儿舒服呢,不禁白了她一眼。 小棠便向三哥扮了个鬼脸儿。 双方道了别,谢小谢将她们三人送到门口,三女各有丫环仆从候着,接了各自的主人离开。 狄窈娘一上牛车,便催促道:“快快快,马上回府!” 她要回去,向爷爷请教一番,看看要如何运作,才能救得下那许诺的性命。 听了自家姑娘的催促,车把式便把大鞭一甩,在空中炸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老牛恍若未闻,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沿着长夏大街,晃呀晃的朝敦化坊方向走去…… 第235章 崇敏,假公济私 作为中高级将领,领军卫郎将燕八剑,在洛邑自有住宅。 只不过,他住的比较偏,在洛邑的东北角,由此处出城,距他的军营更近。 甫一回府,门房里就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燕府的门子,另一个却是个青衣小帽的年轻人。 门子一见燕八剑,便道:“老爷,这位是十七公主府的人,送了封信来,只说必须要亲手交给老爷,所以便在门房相候。” 那青衣小帽的年轻人便上前作一个揖,客客气气地道:“燕郎将,小的是十七公主府的人,奉公主差遣,有一封信,要亲手呈与郎将。” 燕八剑与这些公主驸马什么的一向没什么来往,心中很是疑惑,不知道这十七公主有什么信件给自己。 他随手接过,也不往宅子里走,就在门下打开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那随从就微笑着站在面前,并不离开,燕八剑看完了信,略一沉吟,道:“公主可是要等燕某的回信儿?” 那随从道:“正是!” 燕八剑道:“姬参军是我的部下,当众被杀,而且燕某还适逢其会,这件事,自然会关注。 只是,朝廷自有法度,这件事,有司正在审理,若是处断不公,燕某自会说话,在法司有了处理结果之前,燕某却也不便置喙的。” 那随从把眉一挑,道:“燕郎将,我家公主说……” 燕八剑拂袖道:“送客!” 燕八剑往后宅走去,看也不再看那公主府的随从一眼,门子肃手道:“请吧。” 那随从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燕八剑回到内宅花厅,妇人正在桌旁绣着一个香囊。 燕八剑道:“姐,你看看这封信。” 他走过去,在夫人旁边坐下,将信递了过去。 他对夫人,从小就以姐相称,如今做了几十年的夫妻,称谓一直没改。 燕夫人比丈夫大了九岁,虽是武将世家,自幼习武,兼之做了将军夫人后,保养也得宜,但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着比四十出头精壮无比的燕八剑要老了许多。 但夫妻二人之恩爱,却是世间极少的。 燕夫人接过燕八剑递来的书信,展开来细看。 虽然天还不是很黑,燕八剑还是贴心地点了灯,移到妻子面前。 燕夫人向他温柔地一笑,复又低头,将那信看完,轻轻递还给他,道:“姬军延是驸马都尉,与十七公主一班人,交游一向密切。 如今姬氏父子,竟被一个民女仇杀而死,这些公主驸马们物伤其类,愤懑难平,可他们又不方便出面,所以怂恿你这姬逸轩的上官出面,请求严惩,看似非常合理。” 燕八剑神色一动,道:“看似合理?姐的意思是……” 燕夫人道:“这几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有资格的、没资格的,俱都心生妄想。十七公主到处拉拢人,不挑不拣的,以致她结交的一班人良莠不齐,纯属乌合之众。这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可笑的是,魏王、梁王和令月公主这些真正的大势力,却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燕夫人摇摇头道:“许是,她是为了证明她对自己人十分的庇护,所以才有如此荒唐举动吧。 阿弟不必理会她,值此多事之秋,你又是卫戍京畿的一支武装的将领,只要做到尽忠职守四字,便不会影响你的前程,没必要去趟他们这混水。” 燕八剑一听,高兴地道:“姐,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把十七公主的人打发回去了,什么也没答应他,哈哈。“ 燕夫人抿嘴儿一笑,摸摸他腮上的大胡子,赞道:“这才对,你呀,如今可稳重多了。与其投机冒进,莫如稳扎稳打。” 燕八剑昂藏八尺之躯,三个孩子的父亲,都做了外公的人了,被媳妇儿一赞,却开心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 贺兰崇敏从来没这么勤快过,一大早儿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奔大理寺去了。 梁王起来,要喊上最宠爱的五儿子一块用早膳,一问居然上值当差去了,不禁老怀大慰,这孩子,勤快起来了诶,果然是个好孩子。 贺兰崇敏一到大理寺,便径直去了大理寺的天牢。 到了女监,来到关押许诺的牢房,看到许诺一身囚衣,正盘膝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木盘上那粗粮糙米几根咸菜条的早餐,不禁嘿嘿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一夜的功夫,想清楚了没有啊?玉腰奴,你杀的可是两条人命,而且,一个是驸马都尉,一个是军中的将领,谁也救不了你的性命,除了我。” 许诺慢慢吃着盘中餐,虽然饭菜简陋,却似无比珍馐似的,眼都不抬一下。 贺兰崇敏恼怒地拍了拍栅栏,道:“你不要装聋作哑,如果你想死,当时就可以自尽,何必捱到现在? 可你要想活,只有本官帮你。血亲复仇,可以减刑,甚至是请天子特赦。可是,那也得看你杀的是谁!” 许诺抬头看了贺兰崇敏一眼。 贺兰崇敏瞧她容颜微显憔悴,披散的发丝间,精致的眉眼,因为一丝憔悴的柔弱感,格外令人生出想要狠狠蹂躏她的感觉。 贺兰崇敏腹下顿时一阵火热,看看狱卒已被自己支使开,便嘿嘿笑道:“你若想活命,倒也简单,爬过来,让本公子快活一番。只要如了本公子的意,我不但减你的罪,还能到御前为你请求特赦。嘿嘿,不怕告诉你知道,我乃陛下侄孙,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你了!” 许诺叹了口气,将食盘放到了铺着稻草的地上,自语道:“这食物本就难吃,再有你这么个腌臜的猪狗露丑,真是叫人全没了胃口。” 贺兰崇敏大怒:“你未满双十,年纪轻轻,难不成,真的不惜命了?” 许诺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盘膝坐着,已经懒得看他了。 这比骂他一顿,更让贺兰崇敏难堪。 气得贺兰崇敏冷笑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就你这娇滴滴的身子骨儿,能熬得过我大理寺几样酷刑。” 贺兰崇敏转身便走,回到他的评事签押房,立即喊来一个书办,迫不及待地道:“我大理寺都有些什么酷刑,你且一一说来。本官负责的案子,陛下十分在意,要尽快问出个结果儿来才成。” 那书办有些茫然,你负责的案子?你负责的案子不就“玉腰奴血亲复仇案”这一桩么? 这桩公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它棘手,是因为功夫在题外啊,你想问个什么结果儿出来?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想想,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便道:“索廷尉主持大理寺以来,研究出了不少妙用无穷的刑罚。 比如说‘红绣鞋’,用一双用炭火烧红了的铁靴子,套在犯人脚上,烫得她皮开肉绽。若怕她挣扎,还可以先挑断她的脚筋,一遍遍地烫,凉了就加热,直到两只脚烤成焦炭。” 那书办说的眉飞色舞:“再比如‘虎豹嬉春’,把那犯人扒光,塞进木桶,只露一个脑袋。把猫和老鼠,塞进桶里,嘿嘿嘿,那猫鼠争斗,在她身上,便会抓挠啃咬出无数伤口。 再比如拶刑,十指连心呐。这刑用完,这人的双手也就如鸡爪一般蜷缩起来,从此就废了。又比如‘幽闭’之刑,用木锥不断捶打妇人下腹,直到硬生生将她的子宫捶到脱落……” 贺兰崇敏皱了皱眉,道:“这些不行,用完了刑,那人还能用么?本来俏生生的一个大美人儿……” 一瞧那书友的眼神儿,贺兰崇敏老脸一红,忙掩饰道:“咳,若用这等刑罚,到了御前,只怕有人说是屈打成招。有没有能叫人痛不欲生,表面又没什么伤的刑罚?” 那书办也不揭破他的用心,清咳一声道:“那自然也是有的。比如宿囚之刑,白天不给饭吃,晚上不让睡觉,根本不用用刑,几天下来,这人疯了都有可能。 还有玉女天梯啊,仙人献果啊,旱鸭凫水啊、站砖啊……” 书办一一介绍了这些刑罚的妙用,贺兰崇敏听了两眼发亮,喜道:“这些刑罚好,妙妙妙,去去去,这些刑罚都准备了,本官今日要对那女犯用大刑!” 贺兰崇敏迫不及待,马上吩咐提人犯上堂。 这贺兰崇敏哪是个懂律法的官儿,把许诺提上堂来,什么都还没问呢,急着要给这不肯驯服的美人儿一点颜色看看的贺兰崇敏便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罪囚,杀我朝廷命官,目无纲纪国法,公堂之上,还要诸般诡辩,不肯招供,来啊,给她来个‘凤凰晒翅’,我看她招是不招!” 两下里众属官衙役也没人敢指摘他这么干不合程序,再说,看美人儿受刑,这大理寺上下,已经养成一种变态的快感了,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马上就有四个衙役将一具准备好的刑具抬上了大堂。 这是一具巨大的十字椽木架,又有两个衙役替许诺除去枷铐,双臂伸直,绑在那十字椽木架上,双腿则用绳索一圈圈儿地牢牢绑在下边的立柱上。 上边的椽木架是能旋转的,两个衙役旋转那木架,被绑在上面的人,便下身一动不动,上半身却随着那木架旋转起来。 这刑罚听着极简单,但是人体骨节活动是有极限的,到了一定的“度”之后,那种渐渐增加的痛苦,其实一点也不比那些血淋淋的酷刑轻松。 贺兰崇敏“嘿嘿”冷笑地看着两个衙役旋转那木架。 已经旋转到普通妇人已经要哀嚎痛哭,几欲求死的角度了。 可许诺的身子虽然已经被扭到了一个近乎奇怪的角度,但脸庞只是微微胀红,居然没有大喊大叫。 贺兰崇敏第一回看这种刑罚,不禁惊诧,就这? 索立言发明的什么狗屁……,哦!对了! 她绰号“玉腰奴”啊,最厉害的就是她的小蛮腰! 想到这里,贺兰崇敏狞笑一声,道:“本官晓得你腰上功夫厉害,可那又如何?转,给我继续转,我要听她惨叫,我要看她爬着求我,哈哈哈哈……” 椽木架继续转动,许诺脸色渐渐胀红,额上冷汗涔涔,快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看去,她的下体与上体,几乎已经完全错了位,若换一个女子,此时腰椎已经被拧断,从此成了瘫子。 玉腰奴虽然还能忍,但那椽木架,却仍在转动。 玉腰奴浑身肌肉颤抖,一声凄厉的惨叫,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贺兰崇敏惬意地笑了。3sk. 这声音,如闻天籁啊! 第236章 奉旨,掺和掺和 唐治此时刚刚来到大理寺。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既然奉旨参与此案,所以录事、司直、司务、书办什么的,他带了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的,只是没有带衙役。 执役人员,当然是用大理寺的就好,不必自己带人了。 门子验过了身份,便即放行,唐治的一个书办向大理寺的人问清了负责玉腰奴一案的乃是贺兰崇敏,而且此刻正在审案,马上告诉了唐治。 唐治本来要先去拜见一下索廷尉的,到人家的地盘掺合案子,不先拜拜码头,不合规矩。 不过,一听负责此案的是贺兰崇敏,而且正在问案,唐治就改变了主意。 索立言且不忙着见,还是先去贺兰评事那儿看看吧。 梁王家这位五公子,实在不是一只什么好鸟,女皇既然把这案子发到他这儿来了,可不能由着贺兰公子胡闹。 大堂之上,那绞架一寸寸转动,许诺只觉肌肉绷紧、骨骼错位,内脏挤压的都无法呼吸。 虽然这刑罚看着并不血腥,可那种难言的痛苦在一分分加大,饶是她意志坚强,也再无法忍受。 终于,凄厉的惨叫声,从她口中发了出来。 “嘿嘿,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金刚,原来也不过如此。常言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三木之下,何不可招?我还真不信你拗得过本官。” 贺兰崇敏狞笑起来。 “放……放我下来,评事但有所询,罪女……无……无有不招。” 许诺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被拧转一圈儿了,那种痛苦实在难以忍受,忍不住喘息地告饶。 贺兰崇敏大喜,评事但有所询,罪女无有不招? 嘿嘿,潜台词儿不就是,贺兰公子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贺兰崇敏眉飞色舞,连忙道:“停止用刑,放她下来。” 当下,衙役便停了刑罚,将许诺从椽木架上放了下来。 许诺一下子软倒在地,一身囚衣,已被汗水浸透,额头的青丝,也被汗水粘在了肌肤上。 贺兰崇敏一语双关地道:“玉腰奴,本官的吩咐,你现在可肯一一听从了?” 许诺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突然间却提足一口气,一跃而起,一头便撞向堂上一根厅柱。 她虽未习武功,可是整日练这歌舞,身体素质自然是极好的。 本来,她是希望能活命的,可谁知偏偏碰到了贺兰崇敏这么个既龌龊又不循常理的法官。 不然的话,就她这么敏感的罪名,根本不可能受刑的。 受刑之苦,根本已超过了人体肉身忍受的极限。 这就是有时候一些人明知道招认罪行就是死罪,依旧要招供的原因。 死,固然令人恐惧。 可是当你生不如死的时候,为了解脱,不管有罪没罪,在酷刑之下,都是要承认的。天籁小说网 如今碰上了贺兰崇敏,许诺自知难以幸免,又不肯为了活命出卖自己,成为他的玩物。 要知道,姑苏许家,可是当地有名的大缙绅,是江南士族的一员,她岂能做出这种事来,令许家列祖列宗蒙羞。 因此,唯有一死而已。 许诺咬紧牙关,决然地撞向木柱,她唯恐一撞之下不死,当真是用了全力。 “噗~~” 许诺只觉自己的头,一下子撞中了一处极有韧性的所在,却没有传来预料中头骨迸裂的巨痛。 紧接着,一股弹力传来,许诺向后踉跄了几步,险险一跤跌倒。 诧异地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官员,身着墨绿色官服,胸前补子上一只鹭鸶单腿独立,悠然环首,啄着羽毛。 她方才正是一头撞在了那官员的胸前补子上。 唐治来到贺兰崇敏的公事堂,恰看见那女囚要自尽,一时已来不及喝止,只得将自己填了进来,挡在了柱子前面。 他的“子神炼气术”是极高深的一门内家功夫,以肚腹卸力,轻而易举便截下了许诺。 一见玉腰奴寻死,贺兰崇敏既惊且怒。 惊的是这女人当真难缠,受刑不过,竟然萌生死意,这要真让她当堂撞死,姑祖母面前恐怕不好交代。 怒的是,好端端一个大美人儿,这要是凉凉了,岂不可惜? 忽然间有一道人影极其矫捷地一闪而入,竟把玉腰奴救了下来,贺兰崇敏不禁松了口气。 不过他定睛再一看,这人竟是他的对头唐治,曾经挨过他拳打脚踢的地方,顿时又隐隐有了痛意。 贺兰崇敏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唐治,此乃大理寺评事堂,本官在此问案,谁叫你擅自闯入的?” “你奶奶!” “你奶奶!!!”贺兰崇敏勃然大怒,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唐治道:“没错,的确是我亲奶奶。” 贺兰崇敏呆了一呆,气焰顿消:“圣上?” 唐治扫了一眼堂上的大理寺众,笑吟吟地说道:“奉旨,御史台监察并协查玉腰奴血亲复仇一案。我们大司空,就把唐某派过来了。” 唐治打了个罗圈揖,满面春风地道:“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啊。” 大理寺索立言,御史台来济尘,本来是沆瀣一气的酷吏,早年前联手炮制了不少株连甚广的大案,亲王、郡王都被他们搞死了好几个。 不过,他们干的太狠了些,动辄就是斩草除根、满门抄斩,以至于他们的猎物成了不可再生资源,越捕越少。 到了这几年,已经没有太多目标可以下手,这一来大司空和索廷尉就内卷起来了。 他们这一斗,大理寺和御史台自然也就针锋相对起来。 本来,不管是谁,都讨厌不相干的人来指手划脚,更何况还是竞争对手御史台? 所以,贺兰崇敏那些属官、差役,一个个都面色不善地瞪着唐治,一言不发。 唐治四顾道:“我坐哪儿呢,还有我带来的人,请贺兰评事安排一下吧。” 贺兰崇敏冷哼道:“本官还没接到索廷尉知会,你说参审就参审?出去!” 贺兰崇敏把手往外一指:“统统给我滚出去,敢不走的,给我打将出去。” 唐治夷然不惧,淡定地站在那里,道:“陛下的口谕,难道还比不了索廷尉的吩咐?贺兰评事,我看你这是飘了啊,我倒要看看,谁敢赶我!” 唐治扭头对正呆怔在一旁的许诺启齿笑道:“还认得我么?” 许诺点点头,道:“你身手很好。” 当日,许诺杀了姬军延和姬逸轩父子,唐治是反应最快的,而且一跃便上了舞台,要不是她及时用玉钗反逼自己,迫得唐治不敢靠近,就被他当场制住了。 贺兰崇敏却是马上竖起了耳朵,身手很好?什么身手很好?他奶奶的,我就知道,当婊子的怎么可能还有处子? 我看上唐小棠,你说那是你亲妹子,老子就忍了。 怎么我看上玉腰奴,你还拔了个头筹,想老子喝你的涮锅水么? 贺兰崇敏嫉恨交加,抓起惊堂木又是狠狠一拍:“啪!啊!唐……唐治,你休得……得得……嚣张……” 贺兰崇敏今天还是第三次摸惊堂木,没掌握好拍惊堂木的手法,这使劲一拍,砸中了自己的大拇指,把他疼得浑身哆嗦。 旁边一个书办“扑哧”一声,鼻涕泡就冒出来了,赶紧一吸溜,咸汁汁地喝道:“评事已经吩咐了,还不赶他们出去,赶他们出去!” 唐治恍若未闻,笑着对许诺道:“认得我就好,这案子,从现在起,我也是主审官之一,他贺兰崇敏,是不能一手遮天的。夏司直,你……” 唐治想吩咐自己的人立即参与案件审理,扭头一看,尼玛!在那群衙役轰赶之下,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全都退到大门外头去了。 在他身后,只剩下罗克敌一人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唐治这个气呀,喝道:“没出息的东西,我们是奉旨办差,还怕大理寺的人真打你们不成?” 台院夏司直苦着脸儿道:“唐侍御,大家同朝为官,还是不要闹得太僵吧?咱们只是协查,再说,还没报与索廷尉知道……” 贺兰崇敏嗤嗤地冷笑,笑得唐治脸上无光。 平时这些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关键时刻不给力啊,刚来就让我掉链子,这气焰一旦被他压下去了,我丢的难道不是你们御史台的脸? 唐治道:“小罗,本官要参审,给我找把椅子来!” 罗克敌挺胸就往前走,两个执棍的衙役上前阻止,被他一个“野马分鬃”推了个趔趄。 那些衙役果然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抡着水火棍打下来。 罗克敌到侧厢划拉一圈儿,提了把官椅回来,走到公案之后。 贺兰崇敏惊愕地看着他,就见罗克敌把官椅往他旁边一放,挥袖“啪啪”地掸了几掸,尘土飞扬。 贺兰崇敏掩住口鼻,惊怒道:“你做什么?” 罗克敌收拾妥了,往旁边一站,道:“唐侍御请坐。” “还得是自己人呐,来济尘给我配的这些人,指望不上。明儿我得把徐伯夷、南荣女王他们带来,免得他们闲得蛋疼,我却无人可用。” 唐治想着,便大步走上前去,往椅子上一坐。 贺兰崇敏一看,把身子往这边一挤。 唐治不动声色,安坐如山,使了个暗劲儿一拱,贺兰崇敏差点儿一个跟头从座位上被掀出去,赶紧扶住了公案。 唐治抓过惊堂木,只握两边,一记又脆又响的“惊堂”,喝道:“本官今日,协审玉腰奴杀人一案。苦主原告何在啊?” 第237章 此子,不学有术 堂下寂然无声,大理寺的人不敢明着反抗,但是不配合你,没问题吧? 唐治脸皮厚,一点也不觉得臊得慌。 等了一会儿,没人答理他,唐治便转向贺兰崇敏,道:“民不告,官不究。既然没有苦主,那就不用审了吧?要不,咱把人放了?” 贺兰崇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冷笑道:“你在想屁吃!苦主不是没有,是没来!姬逸轩的大伯,乃羽林中郎将,负责着宫城的卫戍安全,岂能轻离职守?” 唐治笑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就先把犯人收监吧,什么时候那位羽林中郎将有了空闲,咱们再审?” 旁边,大理寺的一位司直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慢悠悠地道:“唐侍御,此案关系重大,乃是官纠举,苦主不在,也要审的。” 虽然自古有一句俗话叫“民不举,官不究”,但是其实古代也有公讼制度。 重大案件,不可能没人告,官府就佯作没有发生,所谓官纠举,就是公诉的意思。 唐治“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卷宗呢,拿来给本官看看。” 那司直自从搭了话,就在后悔。谁也甭理他,由着他自说自唱多好,我多什么嘴? 此时唐治果然顺杆儿爬,开始索要诉状了。 他有心装聋作哑,却听唐治咳嗽一声:“陛下很关心这个案子,明儿进宫请安地时候,要是皇祖母问起案情进展,我却一问三不知,那就不好了。看来,今儿虽然来的匆忙,还真得用点心问案才行了。” 听到这句话,那司直便看向贺兰崇敏。 贺兰崇敏想想姑祖母已经注意到这个案子……,便轻轻点点头。 那司直这才取了卷宗,走过来,重重地放在唐治面前。???.23sk. 唐治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伸手,又把贺兰崇敏的茶也端了过来。 “贺兰评事还没喝吧?本官来的急促,有些口渴,就先喝了啊。” “咻~~咕噜噜~~,咻~~咕噜噜……” 贺兰崇敏实在忍不住了,想抓惊堂木,想到刚打砸了拇指,便一拍桌子,没好气地道:“你要喝就喝,能不能别出动静儿。” 唐治惊讶道:“茶,就要这样子喝的呀,贺兰评事难道不懂吗?” 唐治合上了卷宗,热情地给贺兰崇敏介绍起来。 咳!这喝茶的知识,是谢小谢教给他的,唐治大爷此刻是现学现卖。 “贺兰评事,这‘咻~~呼噜噜……’,叫吮吸式饮茶法,也叫啜茶法。把茶汤递到唇边,轻轻吸入,就像喝热汤似的,不能大口大口地喝,也不能小口小口地抿,太大口,容易呛到,太小口,就不算啜茶。 当然啦,这也要根据每一个人嘴巴的大小来确定,你是大口还是小口。你看下边站着的玉腰奴,她嘴巴就不大……” 许诺身为江南士族人家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何饮茶。 她知道唐治说的是对的,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唐治一本正经地跟贺兰崇敏讲怎么喝茶,贺兰崇敏又摆着个臭脸。 虽说许诺如今是犯人,处境堪忧,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当然看得出唐治在调侃贺兰崇敏,不过,朝廷叫御史台插手此案,来的这个唐治,跟贺兰评事又不对付,自己的案子,难不成要有转机了? 唐治“哼哼教诲”道:“要跟吃面条儿似的。诶,就这么一吸呢,就能捕捉到满杯茶汤的香气了。然后,你要翘起舌尖,将茶汤包在中间……” “够了!” 贺兰崇敏忍无可忍,又是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喝道:“要问案,就赶紧问案,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贺兰评事说的是!” 唐治马上放下了茶杯,把身形一正,神色一肃,道:“下方,可是杀人者许诺。” 许诺欠身道:“正是民女。” 唐治道:“你当众杀人,本官就是目击之人,过程就不必赘述了。我只问你,你控诉姬氏父子,当年在震泽湖剿匪之时杀良冒功,可有凭据?” 贺兰崇敏不想让他在自己的公堂上喧宾夺主,又想插话,这时却见旁边小几上负责记录的书办冲着他挤眉弄眼,不由得一怔。 那书办急急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悄悄递了过来。 贺兰崇敏接过一看:“杀良冒功,牵扯众多,他欲自讨苦吃,评事且由他去。” 贺兰崇敏一见,不由大喜,马上把纸条一团,往袖子里一揣,露出微笑的模样。 许诺听他问起此事,不由得激动起来,道:“我全家被杀,我就是幸存之人!许氏一家被灭亡,唐侍御往姑苏城中访一访,何人不知? 可是,指我许家通匪,罪证何在?这证据,不该我来拿,而是指我许家通匪的人来拿。还有,当初震泽湖畔,被利用剿水贼的机会,或为杀良冒功、或为掠人钱财而遭屠戮的,非我许氏一家! 朝廷只要派员往姑城查访,昔年受害的许多人家,尚有幸存者在世,都可为证!” 唐治扭头道:“贺兰评事?” “啊!啊?”贺兰崇敏正在暗中幸灾乐祸,忽然被他一唤,不禁有些茫然。 唐治笑吟吟地道:“本官以为,这个案子,应该分成两部分来处理,你觉得呢?” 贺兰崇敏好奇道:“哪两部分?” 他本来极度排斥唐治参与审案的,但是他和他的属官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唐治牵着鼻子走,承认了他有权审理此案,而且正在审理此案了。 唐治道:“第一部分,是许诺杀人!” 贺兰崇敏道:“许诺杀人,人证极多,就是你,也目睹了其事,她是无可辩驳的。” 唐治道:“不错,所以,这一段的案子,要断起来,也很容易。” 这时眼见唐治跟贺兰崇敏一块儿挤在公案后边,还有模有样地处理起案子来了,他从御史台带来的那帮人,又悄悄走进了大堂。 不过,大堂上没有他们的位置,唐治看见了,也懒得理他们。他已经决定明天换人了,正好把自己麾下闲得“五脊六兽”的那帮人弄来做事。 贺兰崇敏道:“那么,你唐侍御以为,该如何处断?” 唐治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血亲复仇,乃是至孝之举。依国朝先例,血亲复仇,可减刑二等,那么,她的死刑,便降为徒刑了。 替父母复仇,乃是孝道。而且一介弱女子,能忍辱负重,行丈夫之举,尤其值得表彰。不如你我联名上奏天子,为她请一个特赦啊,如此一来,不但保了她一条性命,也成全了你我一桩美名。” 贺兰崇敏一听,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 你想得美! “血亲复仇”,可以酌情减刑,这他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才想着可以利用来跟玉腰奴做交易。 不过,正因为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特意了解过血亲复仇相关的律法,所以也在与下属谈起此事时,听他们说过另一个说法。 这时候御史台插手了此案,他已经没办法对玉腰奴“潜规则”了。 所以,唐治想让许诺活,那他偏要许诺死。 于是,贺兰崇敏便把之前与属下研究此案时听到的说辞说了出来。 “本官以为,不妥!” 唐治一挑眉,道:“愿闻其详!” 贺兰崇敏阴笑道:“血亲复仇,出于孝道,故,可以减刑甚至特赦,不假。 但,玉腰奴为了接近仇家,却是以美色相诱,诳了那姬参军娶她为妻。 她与姬参军,已经拜了天地,立了婚书,成了夫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吧?” 唐治没想到他竟从这个角度切入了问题,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唐治道:“不错。” 贺兰崇敏道:“那么,她就已经是姬参军的妻子,姬军延是她的公公。以妻杀夫,以媳杀公,忤逆之举,大逆不道。 罪莫大于不孝,所以,她不但不应减刑,还该罪加三等,便凌迟处死她,也不为过。” 贺兰崇敏望向许诺,阴阴笑道:“你这一身的细皮嫩肉,用鱼网一裹,使锋利的一刀,一片片剐下你的肉来,方能彰孝道、睦宗族、正礼义,明德性,安天下!” 贺兰崇敏转向唐治,得意地笑道:“不知唐侍御,以为然否?” 第238章 寻道,倚石听泉 “不然,一点也不然。” 唐治摇头道:“杀人,可以以力杀之,也可以以智杀之。许诺一介弱女子,要对付两个军中悍将,自然是要以智谋取胜。 所谓嫁娶,只是她接近姬氏父子并麻痹他们的一种手段,既然只是为了复仇而采用的一种手段,那么,这夫与妻、公与媳的名分,便不成立。” 贺兰崇敏也是连连摇头:“唐侍御此言大谬也!何谓礼制?三媒六证齐备,婚书已然立下,天地已然拜了,那就是夫妻。难道,还非得圆了房才算?” 唐治道:“贺兰评事这话可就不对了,重点不在于是不是圆了房,而是这个成亲,是不是真的成亲。 既然在她而言,只是为了接近对方而采用的手段,那么这与埋伏于道边,潜隐于水下,便没什么不同,只是为了复仇接近仇家的办法。” “唐侍御这个说法,本官也是不敢苟同。什么叫夫妻名份,既然有了这个名份,姬逸轩便是她的夫,姬军延便是她的父,弑夫与父,大逆不道,就该死!” “愚腐,我看你贺兰评事,只是泥古不化,学了一些死教条,便来问案,简直是误国误民。” “呵!本官所言,皆有律法条例可依,你唐侍御的言语,却有什么出处呢?唐侍御不会是看这女犯生得貌美,生了龌龊心思,想要从她身上谋取什么好处吧?” “诶!贺兰评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可是诽谤啊。本官是朝廷命官,你竟然诽谤于我,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道歉,你必须马上向我道歉,不然,事关本官清誉,本官绝不善罢甘休。就你这样的为人,见色起意,意图不轨,那分明说的就是你自己了,你居然还反咬一口……” 贺兰崇敏冷笑道:“你的话难道就不是诽谤了?你想告我?尽管去啊,你诽谤我,这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本官还要告你……”天籁小说网 “风闻奏事啊!诸位,本官是风宪官,风闻奏事,皇权特许,唐某何罪之有?” 案犯扔到一边儿,两个主审官吵起来了。 唐治与贺兰崇敏你一言我一语,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来,吵到兴处,还跟在课桌中间“划线而治”的一对小学生儿似的,你的尺子越了界,我的橡皮你扔了,下边众属吏看得叹为观止。 唐治一到大理寺,索立言就知道了。 不过,他没去找唐治,唐治爵位虽高,索廷尉却也不在乎。 在他炮制的大案之中,弄死的亲王都不只一个,区区一个郡王算什么。 何况唐治来大理寺,用的身份是御史台的侍御史身份。 他堂堂大理寺卿,去跟一个小小的侍御史叫板,丢不丢人? 索立言直接去了御史台。 “哎呀,索公,大驾光临,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儿。您是来某的前辈,有什么事,您吱声儿啊,您吱一声,来某马上就登门候教了,怎么敢劳动索公大驾……” 来济尘是真放得下身架,满脸陪笑,点头哈腰的。 索立言高鼻深目,不过,虽是西域胡人,一开口,却是地道的大周官话。 “行了,索某又不是耗子,吱什么吱!” 索立言冷笑着登堂入室,也不用人请,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他有这个资格。 如今的法司四大天王,始自于他。 是他率先洞察了女帝对唐氏一族的忌惮,于是炮制证据,诬告唐氏一族,掀起一系列大案,从而飞黄腾达,成为三法司中第一天王的。 来济尘等人,都是看见了索立言的成功先例,有样学样儿,这才从一介小吏甚而是街巷中的泼皮,混成了朝中重臣。 所以,在这位法司教父面前,低声下气,不丢人。 来济尘赔着笑脸跟进了签押房,殷勤地给索立言斟了杯茶,热情地问道:“索公登门,可是有什么指教啊?” “指教可不敢,我只问你,来大夫,唐治,是你派去我大理寺的?” “嗨!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来某正纠结着,想着要怎么去跟来公你说呢。” 来济尘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了下来:“人家说是我的属官,可却是堂堂的汝阳郡王,我派去?我派去哪儿呀,我支使得动人家吗?” 来济尘左右看看,就像屋里有贼似的,然后压低声音,拢着嘴巴,道:“索公垂询,来某不敢不说实话。 让汝阳王来我御史台观政的,是陛下!让汝阳王去大理寺协查玉腰奴一案的,呵呵……” 来济尘给自己斟了杯茶,端在手中,轻轻叹了口气,一副风箱里的老鼠似的受气包模样。 索立言神色一动,急促地道:“是陛下指定的?” 来济尘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于是,又叹了口气。 索立言猛地心中一沉,急忙端起杯,轻轻呷了口茶,以掩饰心中的惊惶。 陛下差遣汝阳王去我大理寺查案?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已经对我有什么不满? 还是说,近来我与梁王走动密切,引起了陛下的忌惮? 索立言急急反思着自己近来的举动,想着有什么会让女帝对他不满的地方,一时间并无头绪,因此反而更加的紧张。 来济尘悄悄乜视了他一眼,叹气道:“索公,你我本是至交,有什么事,来某也愿意与索公开诚布公。 你我都是靠为朝廷铲除异已而上位的。现如今,陛下的心思,已经转向寻觅妥当的子嗣后人。 可是,你我这些年来,得罪了不少人呐,以前惮于你我的权势,他们不敢有所动作,现在却未必了。 就说这一次,玉腰奴一案,圣上是什么想法,索公你摸清了么?我担心……,汝阳王去审此案,其实正中我的下怀,我正想通过他,摸清圣上的想法。” 来济尘放下茶杯,忧心忡忡地看向索立言,叹气道:“哎,索公啊,我总觉得,如今时局,对我们是很不利的。你看,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索立言当然不会愚蠢到完全相信来济尘的话。 但来济尘的话妙就妙在七分真,三分假。 其实,女帝的态度,他也早就感觉到了。 否则,他原本走的是孤臣路线,现在又何必与梁王亲近? 他们这些人也要寻找出路的呀。 他不是不知道若有些什么小动作,会被玄鸟卫这些无孔不入的耳目所发现,可是,他不能不有所动作。 若是一切等到尘埃落定,对他来说,就晚了。 只是,陛下想做到什么程度呢,我要如何应对,才能平稳过关? 来济尘道:“索公,索公?” 索立言醒过神儿来,淡淡一笑,道:“来公,你想多了,我等只要忠心耿耿,勤于国事,没有私心,便无人可动,何必自寻烦恼呢。” 他站起身来,对来济尘道:“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就算了。我劝你,不必妄揣上意,安分地做好自己的差使,也就是了。” 来济尘道:“来某是个没主意的,反正,跟着你索公走,那就没错的。那,我就一切以索公为楷模,索公说不必胡思乱想,来某就安心做事。” 索立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这来济尘口蜜腹剑,他早有领教了。否则也不会让来济尘后来居上,威胁到他的地位。 所以,来济尘的屁话,他就只当是个屁罢了。 “既然是圣上的意思,那索某倒是来的莽撞了,失礼之处,还请来公海涵,告辞了。” 索立言说罢,举步便往外走,来济尘连忙殷勤地恭送了出去。 那态度,真是一点也没得挑。 …… 唐治不能让贺兰崇敏对许诺用大刑,但是这个案子要如何入手,从什么角度着手,他也没有想好,便只能用个“拖字诀”。 因此,他才“胡搅蛮缠”,跟贺兰崇敏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两个人打了一上午的嘴炮,吵到中午,口干舌燥,肚子也饿了,方才各自休兵罢战。 贺兰崇敏气咻咻地道:“把人犯押回天牢,本官明日再审!” 唐治马上跟了一句:“这是陛下关注的大案,你们可一定要把人犯看好了,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狱官如吃黄连,苦着脸儿答应一声,将看了一上午戏的许诺给押了下去。 贺兰娆娆冷笑一声,拂袖道:“退堂!” 说完,领着他的人呼啦啦地就退了出去,大堂上一时间就只剩下了唐治和他带来的那班人。 那位司直官赔笑上前,谗媚地道:“唐侍御辛苦,下官在‘壹蝉居’订两桌席面……” “不必了,本官还有事!” 唐治没给他好脸色,看来,他对来济尘带出来的这班人,就根本不必心存幻想。 关键时刻,这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要不是他脸皮厚,东拉西扯的扭转了局面。就冲贺兰崇敏一声大喝,他们便舍下自己,乖乖退到公堂之外的举动,今儿就能让他颜面扫地。 今天,他可以用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明日显然不能继续如此了。就算贺兰崇敏没有应对之法,上面也不可能由着他没完没了地胡闹下去。 他必须得尽快拿定主意,确立审判的方向和想要达成的目的,才能把这个案子给处理妥当了。 所以,他丢下一脸讪然的御史台众属吏,带着罗克敌出了大理寺。 唐治翻身上马,对罗克敌道:“小罗,你不必跟着我了,马上去城外军营一趟,把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唐大宽、段小黑、李伯乐给我叫到府里去,晚上我要与他们吃酒。” 罗克敌只听吩咐,从来不多问什么,干脆地答应一声,便拨马向城门方向驰去。 唐治却是纵马轻驰,来到长街尽头,临近洛水的一处茶店。 “草木人间”的伙计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道:“客官想买什么茶?” 唐治微笑道:“我不买茶,只是想请你们大掌柜的吃酒,可否请她前来一见?” 第239章 求教,不请自来 很快,竹小春蹦蹦跳跳地出现了。 一见唐治,她便笑逐颜开。 贺兰娆娆对唐治不同于对其他男人,竹小春和狸奴作为她的身边人,早就看出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以后有很大概率将成为她们的姐夫呢,所以竹小春很亲切。 “郡……” 竹小春刚开口,唐治便向她急急使了个眼色。 店里正好来了两个买茶的客人,唐治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被他们知道。 贵为郡王,却穿着六品的文官服,只要出去一说,那人人都猜得到这个人是他了。 竹小春收到他递来的眼神儿,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郡……啊,俊俏小哥儿,你找我姐姐做什么?”23sk. 唐治听她这掩饰的称呼,不禁苦笑:“今日恰好有空,跟她呢,也有两日没见了,想请她吃个饭,小聚一下。” “那你不早请?” 竹小春白了他一眼,道:“我姐姐出远门儿了呢。” 唐治吃了一惊,贺兰娆娆出远门儿了? 她是玄鸟卫首领,所谓的出远门儿,必是执行秘密任务。 不过,出远门儿都没跟自己说一声,可见此事是何等的机密了。 唐治不禁生起了好奇心。 不过,他也清楚,玄鸟卫的事情,如果人家不说,他最好别打听。 不仅容易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你若问了,不管人家说还是不说,都是给人家设了一个大难题。 竹小春见唐治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这是有事儿啊。自己亲姐夫的事儿,不能不管。 她便笑道:“得嘞,我姐不在,我还在呀,你请不了她,也可以请我嘛。” 唐治收回了心神,笑道:“有道理,这已经到了饭点了,那咱们这就走?” 竹小春爽快地道:“成,你请客的话,那我可要吃点好的啦。我要吃‘金栗平’,还要吃‘金银夹花平截’,还要吃‘西江料’、‘升平炙’、‘箸头春’……” 竹小春数着一道道神都的美食,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二人说笑着并肩走出去了。 两个买茶的客人互相看看,一脸的诧异。 “她姐姐的情郎,她竟约出去吃饭了?”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位买茶人痛心不已。 看到竹小春俏皮地蹦过茶店门搭了石板的排水沟,回头笑望向唐治,两只小兔活蹦乱跳时,他们的心就更痛了。 竹小春还真不是说说而已,果然是大大方方地把唐治领去了一家规格很高的饭店。 亲姐夫,不宰白不宰! 虽然这家酒楼的消费不如“酒仙楼”,但也相差无几了。 第一道美食上来了,是“金粟平”。 扁扁平平的蒸面饼,上边铺着一层像是金色小米粒儿似的鱼子酱,咬上一口,鱼子在口中崩裂开来,鲜香四溢。 鱼子酱做的披萨饼,难怪价格昂贵。 咬了一口,竹小春心满意足,一双眼睛也笑成了弯月亮。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要问的,娆娆姐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是知道,可是,我想问的是女皇对玉腰奴案件是什么态度啊,方便向你开口么? 一见唐治迟疑,竹小春便“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儿:“放心啦,我跟娆娆姐,可不仅仅是上下官属的身份,用你们男人的话来说怎么说的来着?对,好的穿一条裤子。” 唐治苦笑,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玉腰奴杀人案’,你听说过吧?” 一道“巨胜奴”送上来了,竹小春掰了一块,咬得咔吧脆,牙口是真好。 “嗯嗯嗯,知道,我还知道,你现在也协审此案呢。” 唐治松了口气,道:“你知道就好。这案子,就发生在大庭广众眼前,并没什么复杂的,很好审。问题是,如果只是以血亲复仇给她定罪,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可要是往深里审,只怕会牵扯众多,尤其是在军中,恐会引发一场大动荡。陛下如今求稳,我这里分寸就不太好把握了。” 竹小春笑眯了眼睛,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唐治:“你可是当今皇孙呢,直接问圣上不就好了?” 唐治道:“若是问了圣上才去做,做好了,还有什么功劳?若做不好,岂不更要挨骂。” 竹小春嘻嘻一笑,不再难为他了,便笑道:“看在你请我吃好东西的份儿上,那本姑娘就提点你几句好了。” 唐治精神一振,道:“洗耳恭听。” 竹小春轻咳了两声,一字一句地道:“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看人眼色,莫揣人心思。你在看人家,安知人家,没在看你?” 唐治心中如同掠过一道闪电,豁然开朗。 竹小春却是蓦然扭头,恶狠狠地冲着邻桌一个客人,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那客人被她一凶,不禁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心中犹自在想,那一对……,竟能搁上桌子的么? …… 狄府书房里,狄相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瞟着孙女儿。 “窈儿啊,这一上午,你给我换了六回茶,递了四回点心,摆了五次文具,平时,可没有你这么殷勤呐,说吧,有什么事儿,是不是零花钱不够用了?” 狄窈娘满脸是笑,跟小狗腿子似的:“嘻嘻,爷爷,你干嘛这么精明嘛,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狄阁老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便探向袖中:“说吧,要多少?” 狄窈娘道:“哎呀,人家才夸你精明!人家不是跟爷爷要钱花啦,是这样……” 狄窈娘拖了一张椅子,放在狄阁老对面,一下子跳坐在椅子上,道:“阿爷,玉腰奴杀人案,你听说过吧?” 狄阁老眨眨眼睛,道:“怎么?” 狄窈娘道:“我记得,血亲复仇,是出于孝道,所以循例,是要减刑甚至赦免的,那……玉腰奴也能免死么?” 狄阁老抚了抚胡须,道:“昨儿,你去冀王府找小郡主玩了?” “昂!” 狄阁老怀疑地道:“那么,这是你想问,还是汝阳王想问呐?” “我!当然是我!” 狄窈娘一挺胸脯儿:“我跟汝阳王又没啥关系,抢我家好地段的宅子,我还讨厌着他呢,哼哼!我是同情那个玉腰奴啊,她怪可怜的……” 狄阁老摇摇头,道:“如果你是想问玉腰奴该死还是该活?这……爷爷可无从说起。她死或是不死,只是上头一个闪念的事儿,谁……能说的准呢?” 狄窈娘歪着头想想,狡黠地道:“那,我要是问,唐治该怎么问这个案子呢?” 狄阁老立即指着孙女儿道:“哈!你还说不是帮他问的,被爷爷抓到了吧?这个奸诈小子,竟然想利用老夫的乖孙女,你那么天真,他那么奸……” 狄窈娘翻了个白眼儿,嘟嘴道:“爷爷这是在说我傻呗?” 狄阁老急忙否认:“不,是天真,是单纯。” 狄窈娘板着脸儿道:“对,还是傻,只是傻的可爱,对吧?” 狄阁老苦笑道:“你这孩子。” 狄窈娘挪了挪屁股,道:“阿爷,真的是我想知道。唐治,那家伙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怎么会相信我能帮他?再说,我凭啥帮他?我只是为那玉腰奴鸣不平!” 狄阁老叹口气道:“爷爷告病在家歇歇,也是不得消停啊。这事儿……” 他又乜了孙女一眼,狄窈娘双腕搁在膝上,正眼巴巴地看他,无比乖巧。 狄阁老心头一软,实在不想让她失望,只好道:“她是死是活,取决于这案子是大是小。案子大,活。案子小,死。” 狄窈娘喜道:“杀了一个驸马一个参军耶,整个洛邑都轰动了,这案子很大了吧?” 狄阁老笑眯眯地道:“亲王都能一死一家子,你说玉腰奴这案子还算很大么?” 狄窈娘眉头皱成了小疙瘩:“那,这案子要怎么才能大?” 狄阁老循循善诱地道:“你说,玉腰奴为何杀人?” 狄窈娘道:“因为姬氏父子杀良……” 说到这里,狄窈娘眼睛一亮:“阿爷是说,从此处着手?” 狄阁老微笑不语。 狄窈娘兴奋地一拍手,道:“我懂了。” 不过,她马上又垮下小脸儿来,担心地道:“可是,唐治那个小滑头,敢把这个盖子掀起来么?” 狄阁老微笑道:“自从他介入这个案子,他就注定不能善了啦。抽身抽不得,稀泥也和不得,无论怎样,都是一砣粘了裤裆的黄泥。” 狄窈娘瞪眼道:“那他不是自身难保啦?还怎么替玉腰奴开脱?” 狄阁老笑微微地道:“心无旁骛地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狄窈娘虽然看着像个萌娃娃,可是出身相府,见识安能短了? 她迟疑道:“要是这么查的话,涉及的层面之广,只怕……” 狄阁老淡淡一笑,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圣上这两年,愈发地仁厚了,可还是有些东西,是绝对不容旁人染指或者冒犯的。” 狄窈娘道:“爷爷是说?” 狄阁老蘸了一点茶水,用手指在书案上慢慢写下了一个大字“军!” 第240章 萌娃,窈儿献计 贺兰崇敏被唐治喧宾夺主,气了个半死,午饭都没吃几口。 他知道索立言有午休的习惯,强捱到下午,便立即去了大理寺卿的签押房,告起了唐治的状来。 不过,索立言从来济尘那儿回来之后,心态也有了变化。 他也想通过唐治的行动,摸清女帝的态度。 本来,他一向最为自傲的,就是他知道女帝要什么。 但是近年来,他真的是不知道了。 是因为她年迈后性情大变难以揣摩? 还是之前他所谓的“看得准”,只是因为女帝想让他看到? 每每想及这个问题,他就寝食难安。 因此,索立言对贺兰崇敏虽然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热,却并不肯站出来为他撑腰。 面对索立言这么个油滑老吏,贺兰崇敏哪是对手。 他被索立言一番话,感动的不能自己。 等他回到自己签押房,坐下来醒了醒神儿,才发现除了听到一堆漂亮话,什么许诺都没得到。 外人终究是靠不住啊! 贺兰崇敏坐不住了,还没到下值时间,就提前溜走了,回去找梁王告状。 梁王还真没过问过儿子在大理寺具体办的案子,只偶尔问问在大理寺做事如何,与同僚相处如何,嘱咐几句他以为的处世之道也就罢了。 此时一听儿子负责的竟是“玉腰奴杀人案”,梁王不由大喜。 梁王道:“为父正打算去找索公,商议就这玉腰奴之案做一篇文章。想不到,主审此案的,竟是我儿,那就再好不过了,哈哈……” 贺兰崇敏疑惑道:“父亲的意思是……” 梁王阴沉地笑道:“这个案子,是上天送给我家一个机会!儿啊,此案,因玉腰奴而起,但,玉腰奴是死是活,有罪无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梁王屈指点了点几案,加重语气道:“杀良冒功,这四个字。杀良冒功的,是谁?而这些人,现如今都身居何位? 我们可以借这个案子,好好做一篇文章。涉及到的那些军将,肯投入为父门下的,便放他一马,执迷不悟者、或另投他人门下者,就置之于死地!他们腾出来的位置,还是可以想办法安插我们的人,哈哈哈哈……” 贺兰三思大笑起来:“我儿,你明白了么?” 贺兰崇敏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何曾有过这种格局????.23sk. 不过,好在这个草包还不算太蠢,他也知道,自己想要有更好的日子过,那就得指望他爹爬得更高。 既然这件案子对他爹这么有帮助,那也只好舍了那个不识相的小娘儿,专心在这件事上打主意了。 于是,贺兰崇敏露出了自以为了然的微笑,道:“是!孩儿明白了,父亲大人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 锦幄犹温,兽香袅袅。 精雕的架子床上悬挂的绯色纱帐半挑着。 半晌,十七公主一双保养得宜的藕臂,环住了男人结实的颈背,柔柔地道:“本宫来到这世间已有三十九年,识得了你之后,方知何为快活。” 被她搂住的男人头上光光,眉眼英俊,只是颧骨略高、眼白略多,稍显刻薄之相,但他不乜视别人时,这一特征倒也并不明显。 安如意淡淡一笑,他的眼神儿清明的很:“承蒙殿下青睐,光明受宠若惊。" “你有心事么?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 “哎,光明是为殿下担心啊,‘玉腰奴’一案,牵连了姬氏父子,而姬氏父子,却是殿下你的人。 虽然杀良冒功之事与公主无涉,可若大理寺穷究此案,恐怕还要牵连到殿下的人,折了殿下的羽翼,难道殿下就不担心?” “哼!姬逸轩那个蠢货,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干什么都是没用的,本宫真是看错了他!” 看到安如意玩味的眼神儿,十七公主似觉失言,忙清咳一声,抚着他的脸庞道:“你说的对,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我已安排了人,催促大理寺尽管结案。” 安如意笑道:“这样就好,公主保住了那些人,必然威望大增,会有更多的人投到公主门下。等到公主登临绝顶的一天,可莫忘了光明的辅佐之功才好。” 十七公主听得欢喜,捧住他亲了个嘴儿,笑道:“找到你,真是本宫的福气,你为我献的计策甚好,有你辅佐,本宫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 “我告诉你说,这可是我千方百计从我爷爷那儿打听来的消息。” 狄窈娘瞪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只是,她的声音也是天生奶萌,所以虽然努力想要表现的严肃一些,却只能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 此处,是汝阳王府的花园。 旁边还有一架秋千。 当初这里还是狄府的时候,这架秋千是春夏时节,窈娘最喜欢的玩乐之物。 唐治长身玉立,站在狄窈娘的对面。 他与竹小春结束了一场由着她连吃带拿的午宴之后,下午便没有再回御史台。 徐伯夷他们要晚上才到,唐治回了府,便与谢小谢在后花园儿闲坐聊天。 两人耳鬓厮磨,蜜意柔情的时候,便有管家来报,狄家姑娘求见。 唐治有些奇怪,这小妮子不去找小棠,却来寻我作甚? 等管家把狄窈娘领了来,她便神秘兮兮地要唐治请其他人回避,全不想她看着虽小,却也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此等行为,何其不妥。 等谢小谢像哄小孩儿似的,敷衍地带着家人离去,狄窈娘就献宝儿似的,把她从祖父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给唐治听了。 见唐治似笑非笑,似乎不信。 狄窈娘急了,道:“我爷爷说啦,从你介入这个案子,就注定不能善了啦。你是抽身抽不得,稀泥也和不得,无论怎样,都是一砣……,反正是一个不好,就里外不是人啦。 你听我的,不但能救了玉腰奴,便是你自己,也能完美处理好此案,赢得无上声誉。” 唐治点点头道:“就是说,要心无旁骛地查清杀良冒功一事,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不要瞻前顾后,也不必在乎来自各方的反应,只管查明真相。” 狄窈娘用力点头:“对对对,我爷爷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凤有虚颈,犯者必亡!你只有这样做,才是最符合圣意的。你若能把这件案子办得漂漂亮亮的,比我爷爷当年一个月的功夫,处理完了大理寺所有积案还要威风呢!” 后边这句话,却是狄窈娘自己加的了。想利用人家,不得给颗甜枣儿呀? 唐治果然笑了:“我明白了,既如此,多谢狄姑娘点拨,本王知道怎么做了。” “你明白就好!” 狄窈娘松了口气,她对自己也很满意。 看,我很有做说客的天赋嘛,本来又滑头又胆小的汝阳王,被我一番劝导,就有勇气破开重重迷障了。 狄窈娘很开心地道:“你明白了就好,那……我走啦。” 唐治挑了挑眉,道:“劳动姑娘为我指点迷津,不留下来,在我这儿用顿晚膳?我让小谢陪你,小棠也喊来。” 狄窈娘连连摆手:“不用啦不用啦,我爷爷不知道我出来,我是偷……” 声音戛然而止。 狄窈娘说漏了嘴,都不带想办法补救的。 她解决尴尬的办法就是:提起小裙子,转身就走。风风火火的,跟有条恶犬在后边撵着似的。 唐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狄阁老一定对狄窈娘这个小孙女儿疼爱极了。 不然的话,狄阁老那棵三朝不老松,庙堂常青树,断然不会出头,借狄窈娘之口,给他出谋画策。 不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如果他有这么个宝贝孙女,他也一定会无底线地宠爱的吧? “这姑娘很有趣!” 谢小谢笑吟吟地从花木后边转了出来:“她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唐治道:“当然,因为,那不是她的看法,而是狄阁老的看法。索立言、来济臣,一直以我祖母的知音自诩,其实,我祖母真正的知己,只有一个,那就是狄阁老了。” 谢小谢点点头道:“郎君说的对。你让我查贺兰娆娆去处,已经有了消息了,你猜,她去了哪里?” 唐治微笑道:“本来不知道的,但你这么神秘……,难不成是……姑苏城?” 第241章 慧黠,家有贤妻 贺兰娆娆去了江南,这个时候,她秘密赶往江南,能是为了什么事? 唐治心中,已经渐渐有了谱儿。 两人谈论着,便走向花厅方向。23sk. 小谢道:“我听小棠说,这宅子原是狄家的,狄姑娘很喜欢这幢宅子,结果你一回来,就占了这处宅子,她对你很是有些不满呢。” 唐治恍然,笑道:“难怪她莫名其妙的就会瞪我一眼,我还纳闷,什么言语举动不妥,气着她啦,原来如此。 哈哈,这宅子可不是我逼狄家让出来的,狄家老头儿也无必要对我卑躬屈膝,我没看错的话,那老狐狸趁机远离漩涡圈子罢了。 如此说来,我反而是被狄老头儿利用了。我不找他算账已经不错了,那小丫头反迁怒于我么?” 小谢笑道:“窈娘天真烂漫,怎么可能想这么深。” 说到这里,小谢感慨道:“由此可见,狄氏父子,真的很宠这个小丫头,不想让她沾染一点不好的东西,若是出于家族考量,那么从小必然在这方面也会对她进行培养,这世间,便要少一个纯净如水的可爱小女子了。” 唐治深有所感,自己的小妹何尝不是与狄窈娘一样? 只不过,小棠天真无邪,不知世间险恶,是因为她成长的那些年,全家都被拘在“蝉鸣寺”里,唐仲平夫妇日日忧惧,哪有心思培养她? 几个孩子,都是完全散养的,所以心性如此。 而狄窈娘出身这样传承悠久的大户人家,却能没有沾染,足可见是家中长辈呵护怜惜的结果。 小谢瞟了唐治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儿可是狄姑娘原本的家呢,怎么样,要不要把她接回来,一解她心中怨气?” 唐治白了小谢一眼,道:“开什么玩笑,我敢提出如此非份的要求,你不怕狄老头儿提一口铡刀杀上门来?” 小谢抿嘴儿一笑,道:“若她成了汝阳王妃,那住回来,不就天经地义了?” 唐治站住,乜了小谢一眼,道:“你这是在替她保媒吗?” 小谢认真地道:“狄姑娘天性纯良,任谁也不会讨厌她。这样的姑娘,也不会搅得家宅不宁,有什么不好? 再一个,她,可不只是一个她。谢家远在朔北,洛邑这边虽然勉强能伸过一只手来,但力量终究有限,可狄家可不同,一旦娶了她,这份助力于郎君而言……” 唐治笑道:“助力是有了,可是,一处小园子里,有三棵参天大树,根系发达,深扎于整个园子的地下。 这时候,却有一棵小树突然冒了出来,还想长成跟他们一样的参天大树,你道那三棵树,不会联起手来,先把这棵脆弱的小树给绞杀了?” 小谢还待再说,唐治已挽起她的手儿来,走向花厅。 唐治道:“走出这院子,便是处处算计了。我可不想再把这唯一的一片净土,也变成名利的角逐。你就别再操这份心了。 对了,上次你做的‘酥山’,祖母大人很喜欢。过两天进宫请安的时候,你再做一份,我给祖母捎去。 册妃之事,我本想另找个时间再提,不然,刚刚进献了礼物,马上就提要求,也不妥当。不想昨日进宫时,令月姑姑也在,她倒替我提出来了。” 唐治向小谢一笑,道:“近来多事,等这场风波过去,应该就有着落了。” 小谢听了也自欢喜,名份这东西,就代表着夫家的认可,她当然放在心上。 唐治取笑道:“你看我每日何等辛苦,日也操劳,夜也操劳,你也该更努力些,早日为我生个汝阳小王子出来才是。” 小谢虽是与他做久了的夫妻,听了这话,还是晕生双颊。 其实,她心里比唐治还着急呢,只是这种事,哪是你想有就有的。 唐治比起当下的人来说,掌握着更多的知识。他知道,太晚或太早孕育后代,对母亲的身体都不太好。 只是,小谢这身材,应该问题不大。 如果小谢是狄窈娘那样的娇小,就算她想生,唐治也不敢冒险,一定会等她再成熟一些,才会有这样的打算。 “对了!” 唐治忽又想起一事,笑问道:“你整日在府里,闷不闷?” 谢小谢还以为唐治是想让她与洛邑的使相千金、名门贵妇们多多来往,忙摆手道:“洛邑贵妇们的休闲消遣,人家不喜欢,那些未婚姑娘们的聚会,我夹在中间,也无聊的很。郎君不必担心我,其实每日操持的事很多,并不叫人闲闷的。” 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在以前的大户人家,真不是一句空话。 谢小谢每天的确有很多事做。 安排唐治的起居饮食;时时过问不同节气时汝阳王名下的永业田、职分田情况,佃户情况;府里日常运转的各项事务的决定、人事的安排;每日替唐治前往冀王妃,向公婆请安…… 做为千年世家出来的女子,她的培养就要求她,必须把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莫让丈夫操一点心,那才是合格的。丈夫只负责在外边的事业与功名即可。 如今汝阳王府这些事,当然都是她负责,家庭全部财务、人事、日常安排。 不仅如此,小谢这几日还带了内外管事,走遍了洛邑的南市、北市和西市。 她打算盘下几家店铺,利用谢家在北方的优势,开辟些专门售卖北货的店铺。 别看唐治的俸禄不算少,可是这么大的一个家要维持呢,以后人口只能更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也更多。 多开辟几条财路,才能叫丈夫后顾无忧。 唐治听了笑道:“也罢,知道你跟那些洛邑贵妇玩不到一块儿去,不过,偶尔也要出去散散心才好。明日我上值,你跟我一起去。” 谢小谢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吃惊地道:“我也去?我一个妇道人家,跟你去御史台?这……妥当吗?” 唐治似笑非笑地道:“谁要觉得不妥当,我就请他去当面问问我的祖母大人!” …… 御史台,夏司直等一班属史,一早见唐治领来一帮人,说要带他们去大理寺,不禁目瞪口呆。 还是看热闹的岳小洛岳御史机灵,一溜烟儿地就跑去找来济尘打小报告了。 “唐治从自己府上带来了一帮人?” “是啊大司空,那里边还有一个女人,豁!个子那叫一一个高,我往她旁边一站,就跟一竿青竹下边,站了棵竹笋似的。” 来济尘捻着鼠须想了想,忽然眉开眼笑。 “他自己带人,好事啊。” 岳小洛一愣:“好……好事?” 来济尘微笑道:“好事,好事,办得好,身为大理寺的正印官,老夫自然也有功劳。若是办不好,嘿嘿,汝阳王独断专行,老夫约束不得啊!” “是是是,还是大司空处事老辣、谋略周详!”岳御史赶紧拍了句马屁,迈开一双小短腿,风火轮儿似的又奔了东推。 “干什么干什么?” 岳御史挺身而出,瞪着不甘心的夏司直等人,义正辞严地道:“如果不是你们惮于索廷尉的威仪,唐侍御需要带上自己的人吗?” 夏司直不敢置信地道:“岳监院,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唐侍御身为御史台的一员,却带了一班私人去公干,世间可有这般道理?” 岳小洛道:“大司空可是说过了,全力支持唐侍御,但有所求,无有不允。大司空都要允的,你夏司直有什么不能允的,要不,你去找大司空评一评这个道理?” “这……,唐侍御还带了一个女子,哈!我御史台公干,居然会有一个女子充斥其中,何其荒唐?” “哟哟哟,夏司直说的太有道理了,不如……就请夏司直去太初宫问一问,唐侍御如此,荒不荒唐?” 夏司直哑口无言,去太初宫问问母鸡司晨、女人做事,荒不荒唐? 我先替我全家把墓地找好得了。 夏司直恼羞成怒道:“岳监院,这是我台院的事,你察院的人,用不着多嘴吧?” 岳小洛正气凛然,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岳小洛就见不得你们仗着老资格,以下犯上!论资格,岳某比你们老得多,一句公道话,都不能讲了吗?” 郭绪之背着他的独臂铜人,嗤嗤冷笑,道:“你拿着俸禄,还不用你去做事,你还不满意了?我劝你不要得过且过。” 袁成举手中一对鸳鸯钺“嚓嚓”地磨得直冒火星子,道:“就是,名利双收的事儿,你就偷着乐去吧,再要聒噪,咱们就劳燕分飞,各奔前程!” 唐治淡淡一笑,道:“御史台协查此案,大司空已全权交由唐某负责,你不情愿,便跟我去。 昨日的场面,你也是看到的了。今日,贺兰崇敏醒过了神儿来,与我的争执必然更加激烈。你跟去无妨,本官但有所命,你能遵照执行吗?” 夏司直心中一凛,气势顿时就怯了。 旁边几个属官连忙拉着夏司直,纷纷劝说起来。 夏司直本来也只是觉得唐治弃他们而不用,未免颜面无光。 但是一想到要在大理寺的地盘,与梁王家的五公子公开叫板,确实还是能避则避的好,便也就坡下驴,不再言语了。 唐治微微一笑,看了看谢小谢、徐伯夷等人:“你们先去换套御史台的袍服来,随我往大理寺一行!” 第242章 默契,殊途同归 今儿贺兰崇敏没兴致起那么早了,懒洋洋起床,陪着梁王用了早膳,这才打马直奔大理寺。 到了签押房,贺兰崇敏马上问道:“唐治来了没有?” 手下司务忙答道:“御史台的人还没到。” 贺兰崇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昨儿让唐治弄得他颜面无光,如今对唐治,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紧张。 贺兰崇敏叫人沏了杯茶上来,刚想喝,忽然耳边就回响起了“咻~~呼噜噜,咻,呼噜噜”的声音,贺兰崇敏厌恶地把杯又放下了。 这个唐治,真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他膈应人啊! 贺兰崇敏长吁短叹了一会儿,正想去其他评事官那儿串串门,司务紧张兮兮地跑了进来:“评事,贺兰评事,唐治到了。” “慌什么,他又不是咬人的老虎,他……” “威~~~武~~~” 声音好大,把贺兰崇敏吓得一哆嗦:“谁,这是谁在喊堂威?” 那司务苦着脸道:“下官还没说完呢,是唐治啊,他带了好多人,一来就奔了公堂。” 贺兰崇敏大怒:“他是协查,协查不懂吗?这儿是大理寺,我才是评事官,本官没到,他开的什么堂?” 贺兰崇敏急急跳起来,抓起官帽扣在头上,急匆匆就往外走。 “快快快,召集咱们的人,立即上堂,可不能叫他唐治的气焰压过了咱们。这是咱大理寺的地盘,轮得到他御史台的人嚣张?” 这句话很对司务的胃口,同仇敌忾嘛。 很快,司务就喊齐了本衙的人马,乱哄哄地就往公堂闯去。 贺兰崇敏单枪匹马,第一个到的,一脚迈进门槛儿,便喝道:“是谁……” 只吐出两个字,剩下的话他就咽回去了。 面前站着一个人,身穿一袭窄紧直袖的墨绿色直裾,腰束革带,脚上一双长靿靴,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 贺兰崇敏目视,没看见脸,就看见胸脯儿了。 这人,好饱满的胸肌,可革带束着的小腰儿,却只一乍之细。 贺兰崇敏慢慢将目光上移,仰起脸儿来,才看见面前之人唇若涂朱,鼻如腻脂,腮凝新荔,眼盈秋水,竟是一个男装的俏美女子。 “你……你……你是哪个?” 这样看一个人,真的很有压力。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贺兰崇敏真有点气沮。 谢小谢板着脸道:“唐侍御门下司务,你是何人?” 贺兰崇敏挺起了胸膛,抖了抖胸前的补子,没好气地道:“我是谁?我是大理评事贺兰崇敏,这是本官的公堂,让开!” 谢小谢没动,在她左右,探出两个头来,上上下下打量贺兰崇敏。 左边的矮胖子道:“就他啊,没什么特别之处嘛。” 右边的矮胖子说:“也就比我略高一些,略白一些,远不及我们大王好看。” 贺兰崇敏又是大怒,这又不是相姑堂子,我是男人,需要你们这么品头论足的么? 他刚想戟指大骂,就见左边那矮胖子不舒服地挪了挪身上的吏员袍服,在他肩上,赫然背着一具独臂铜人。 黑沉沉的一件重兵器,头部位置一片斑斓,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迹浸染的太多的缘故。 贺兰崇敏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吐出两个字:“让开!” “哈哈哈,贺兰评事到了啊,让他进来吧。” 唐治一发话,郭绪之和袁成举左右一闪,谢小谢也侧身让开了位置。 贺兰崇敏这才看清堂上情形。 两边,是两排刚才喊堂威的执役。 不,准确地说,不是执役,而是“帐内府”的亲军打扮。 他们身穿黑红相间的军袄,打着绑腿,扶着腰刀,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列两旁。 贺兰崇敏的爹就有“亲事府”和“帐内府”两卫亲军,贺兰崇敏当然认得。 仿佛直到此时,贺兰崇敏才记起来,唐侍御还是一个有特殊待遇的郡王。 唐治端坐在公案之后,椅子左后方,站着罗克敌。 公案右手边稍前方,站着一个身穿儒衫的文士,手中很烧包地握着一柄折扇。 那两个矮胖中年人走回去,也往唐治身后一站,一个斜背一具独臂铜人,一个肩后交叉背着一对鸳鸯钺。 而那个长腿男装女子,只几步就回到了唐治的公案旁。 在他公案的右前方,还有一张矮几,文房四宝俱全,后边一张蒲团。 那长腿女子走过去,往那矮几后面跪坐下来,只是那个头儿,还是能叫人一眼就注意到。 贺兰崇敏看看堂上这架势,这……喧宾夺主啊! 这时候,贺兰崇敏的部下到了,只是,他们陷入了昨日唐治带来的那些人的窘境。 本来属于他们的位置,都被唐治一行人给占了,他们站哪儿? 一番摩擦之后,贺兰崇敏的衙役,站到了那两列军卒后面。 这些军卒都是唐治万里挑一,从朔北带回来的。 他们兼具江湖人的匪气和一个百战之卒的锐气,那些衙役怎么抢得过他们。 贺兰崇敏在公案之后抢回了一席之地,不过他目测过了,他坐偏了。 至于他的司直、录事、司务,就更别提了,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就像唐治这些跟班的跟班。 尤其是大理寺的那位书办,他想跟谢小谢挤在一张几案后面,却被谢小谢严辞拒绝了。 跟本姑娘挤在一块儿,你想占我便宜么? 最后,这位书办只能憋憋屈屈地坐在了几案的侧面,就像是给谢小谢研墨的小厮似的。 “不生气,不生气,正事要紧!”贺兰崇敏不断地告诫自己,不断地吸气吐气,就像一只成了精的蛤蟆似的。 唐治道:“来啊,提人犯许诺!” 堂上鸦雀无声,唐治清咳一声,道:“徐录事,你去大牢……” 贺兰崇敏赶紧道:“提人犯!” 大理寺的录事官只好忍着气,捏着鼻子去了。 不消片刻,许诺被提上堂来。 看见今日堂上奇怪的阵形,许诺便惊讶了一下,待看见那位坐着也显高挑的书办竟然是个女子,不禁更是惊讶。 不过,她也知道,如今公堂上越是稀奇古怪,越是说明她这个案子引起了上面的注意,这对她而言,绝非坏事。 唐治道:“许诺,你当众杀死姬军延、姬逸轩父子,罪证确凿,无可辩驳。但是,如何定罪,终究还是要看,你因何杀人。所以,你与姬氏父子如何结仇,其中详情,可以一一道来。” 说到这里,唐治转向贺兰崇敏,微笑道:“贺兰评事,本官如此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玉腰奴因何杀人,是要问个清清楚楚。” 贺兰崇敏阴笑道:“玉腰奴,你的案子,已然是轰动天下。你不必怕,在江南杀良冒功者,都有什么人,他们做下了哪些大案,你尽管一一招来。本官会为你做主的!” 唐治奇怪地瞟了贺兰崇敏一眼,但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看来,贺兰崇敏也是得了高人指点。 不对,是我要插手此案,贺兰崇敏如果不想沾手,只要在公堂上装聋作哑就行了,他不必如此热切。 想到狄窈娘说的那一个“军”字,唐治心中一动,看来,是梁王不甘寂寞,想要从中搅风搅雨了。 不过,唐治并不在乎。 他与梁王的目的虽然不同,可是殊途同归,所能达到的效果,却是基本一致的。 没有贺兰崇敏从中使绊子,甚至还能全力配合他,那是好事啊。 至于到了该摘果子的时候,这果子落在谁手上,那是下一步的事儿了,见招拆招就是。 许诺听他们一问,不由得面露激愤之色。 她努力平抑了一下心情,这才缓缓道:“江南,本繁华之地,少有盗贼。但,震泽湖,有数万顷大小,有作奸犯科者、家道中落者、欠债诈骗者……,陆续逃入震泽湖,却是渐渐啸聚成了一股力量。 他们虽然掳人勒索、劫掠商船旅船,却只为混口饭吃,并无大志。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却渐渐阔绰起来,便不劫掠,也有大把金银可用。 他们的大首领神鳌刘大彪自号‘齐天王’,掳了工匠为他在震泽湖中岛屿之上筑造宫殿,封赏众党羽,俨然以一方诸侯自居了。” 谢小谢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唐治在朔北时被扶立的事情。 虽然规模远非这刘大彪可比,可是形同儿戏处,似乎也是异曲同工。 但是,对她来说,这却是她最幸运的事,若是没有此事的发生,她又怎么会遇到唐治,这世间唯一欣赏她、宠爱她的男子? 谢小谢情不自禁地向唐治望去,却不知唐治是否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境遇,也正向她望来。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地微微一笑,甜蜜就像徜徉的流水,在彼此心田间缓缓流动。 许诺的神情渐渐有些激动起来:“当地州府围剿了他们几次,反被他们打败。刘大彪因此更加猖狂,时时上岸劫掠。 地方大族,没有官兵的保护,为求安宁,只好花钱买一个平安。那地方豪强的宅院,不弱于一座小堡,若是强攻,那些水贼死伤也不会少,所以,通常能勒得到一些好处,他们也不会不依不饶。 谁料,就是此事,成了震泽湖周边豪族私通水贼,并资助水贼作乱的铁证。地方官府几次剿匪失败以后,朝廷大军就来了。江南东道经略使曾佛恩,任行军大总管,统率三军……” 徽安大街上,一行五骑,缓缓而行。 五骑马,马上的骑士,一身戎装。 尤其是四名劲卒拱卫下,策马居中的那员将领,身着一身明光铠,阳光一照,浑身闪闪发光。 尤其是胸前一对护心镜,折射出来的光芒,简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谁他娘的……” 竹小春从“草木人间”跳了出来,双手掐腰,摆出个大茶壶造型,刚骂了半句,一瞧竟是一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军晃了她的眼睛,赶紧吐了吐舌头,又灰溜溜地钻回了茶叶店去。23sk. 马上的大将军并没有理会她,这位年近六旬,依旧精神矍烁的老将阴郁着脸色,只管策马前行,似乎,满腹的心事。 “中郎将,大理寺到了。” 前方一位劲卒忽然勒住了马,回首对那大将军抱拳道。 “哦?” 那位大将军从沉思中醒来,淡然道:“去,通报一声,姬氏苦主,羽林中郎将姬军戎,到案!” 第243章 悠哉,牧童横笛 姬军戎下了马,缓缓走到大理寺门前。 他面沉似水,似乎心情不好,其实他何止心情不好,姬逸轩的死,令他悲痛欲绝。 他一直是把姬逸轩当成亲儿子培养的。 年前二伐安载道时,他还特意运作一番,让姬逸轩也随军北上了。 如今,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在他的安排之下,侄儿很快就能调入羽林卫。 以后在他的直接关照之下,仕途必然更加顺利。 可谁知…… 想到这里,姬军戎的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颊上的横肉也绷紧了起来。 “姬将军?” 一个高挑俊俏、身着男装的女子和一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大理寺吏员,一同出现在了门口。 不过,那女子嘴快,抢先了一步。 她拱手道:“听闻姬将军到了,御史台唐治侍御史本欲亲迎,只是姬将军如今是苦主身份,若主审官亲迎于外,恐有人非议,故而遣我前来代他相迎,失礼之处,尚祈恕罪。” 那大理寺的司直张了张嘴巴,好话都让人说完了,也只好讪然道:“大理寺贺兰评事也是同样的考虑,还请姬将军多多担待。” 姬军戎淡淡一笑,道:“今日姬某是上公堂,理应如此。二位,请头前带路。” 姬军戎有些奇怪,大理寺为何还出现了一个女吏员? 不过,这不是他想关注的事情。 公堂之上,许诺将她所知道的杀良冒功一事的经过,交代清楚了。 许家被害的前因后果,包括她所知道的其他受害人家,俱都记录在册。 这些,都是要派人去江南,提调这些相关人员到洛邑来配合审讯的。 但是,这里边不仅涉及到江南的一些士人,如今还在江南任职的一些官员,甚至还有一些如今在洛邑任职的和已经赋闲的官员。 要把这些人都提调到案,这就不是唐治或贺兰崇敏有权决定的了。 他们要列好名单后呈报上去。 而在这些人被提调至洛邑之前,这个案子就要暂时搁下了。 在此期间,许诺只能羁押在天牢里。 唐治正要吩咐把人押回大牢,忽然听说姬军戎到了,忙让小谢代他出迎。 中郎将不是普通的军将,尤其是羽林卫的中郎将,那可是禁卫军的高级将领。 所以,贺兰崇敏本要亲自出迎的,待他听了唐治交代谢小谢的话,方才恍然大悟。 对啊,我亲自出迎,不免遗人话柄,于是,他也有样学样,派了个吏员去。 可是,他却不想想,这谢小谢一旦被正式册立,那就是唐治的侧妃。 唐治虽然没有亲自出迎,但是让自己的女人迎到衙门口,这与他亲迎有什么区别。 可贺兰崇敏却是派了个普通的吏员…… 姬军戎走进公堂,唐治立即起身,拱手道:“唐治见过姬将军。” 姬军戎微微动容,忙也拱身,长揖道:“姬军戎见过汝阳王,大王如此礼遇,军戎不胜惶恐。” 唐治道:“此处只有侍御史唐治,没有汝阳王唐治,姬将军不必客气。来人,给姬将军搬个座位。” 贺兰崇敏努力想拉拢人马、壮大势力,尤其是军中将领。可是这种事儿他实在没干过,这种觉悟也没产生多久。 昨儿能跟唐治呛呛那么久,那是因为他之前想为“玉腰奴”开脱,同属下商量过此事。 当时听手下人说过那么一套说辞,他现学现卖,直接搬来怼唐治的。 如今轮到他临场发挥了,他根本就不知所措。 直到唐治这一套都作完了,他才反应过来,忙道:“对对对,快给姬将军赐座。” 姬军戎拱拱手道:“多谢唐侍御、贺兰评事。” 他一转身,蓦然看到一旁站着的许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然后一道肉眼可见的红色,从他的脖颈迅速爬上去,直到染红了整张面庞,额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玉腰奴!”姬军戎声音不大,但字字摧人肺腑,极是凌厉。 许诺却是夷然不惧。 她站在一身明光铠的姬军戎面前,显得未免太单薄了些。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看来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易拧断她的脖子。 可她反而挑衅地昂起了天鹅颈:“我姓许,名诺。姑苏许氏后人!” 姬军戎嘶声道:“我那侄儿,深爱于你,为了你,不惜触怒本将军,也要娶你过门儿。你为何,你为何要设下毒计,杀害他父子!” 许诺昂然道:“我一家三十七口,除了我一个,俱都命丧你二弟和侄儿手中,我杀他二人,都是便宜了他们,我该把他们千刀万剐的!” “贱婢!”姬军戎怒喝一声,大手箕张,抓向许诺的脖子。 刚刚坐下的唐治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一伸,就将惊堂木抓在手中。 我丢……不必了! 姬军戎的手伸到许诺颈前,只隔着寸许,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唐治的动作顿时也是一停。 姬军戎呼吸急促,半晌,缓缓地缩回了手,哑声道:“你是姑苏人,我二弟与侄儿,只在十二年前,奉命剿灭震泽湖匪,去过一趟江南。你是震泽湖匪的后人?” 许诺被激怒了,她早已当众说明原因,姬军戎是苦主,岂能不知? 许诺厉声道:“你那二弟和你侄儿,才是诬良为匪的真正恶贼,我许家清清白白,何曾为匪?” “啊,姬将军,先请坐。”唐治安抚地让姬军戎坐下,这才说道:“许诺一案,人证物证俱在,调查起来并不复杂。” 姬军戎冷静下来,坐在椅上,拱一拱手,道:“敢问唐侍御,玉腰奴连杀两条人命,该当何罪!” 许诺很有执念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没理她,而是盯着唐治。 贺兰崇敏忙大声道:“处死,必须处死,绞立决!绝无宽宥之理!” 唐治道:“她的罪如何定,要看她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姬军戎道:“如果是假的呢?” 唐治道:“自然是死罪。不但是死罪,而且先杀其人,再毁其誉,用心险恶,罪大恶极,当判凌迟!” 姬军戎道:“如果属实呢?” 唐治叹了口气,道:“法无可恕,情有可愿。不怕惹得姬将军你不快,若她真是因行孝而复仇,本官会循例减刑,并请求特赦之。”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许诺不禁深深地看了唐治一眼。 姬军戎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开,慢慢地道:“某十八从军,迄今四十一年。四十年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杀良冒功这种事,某亦深鄙之!只有无能的懦夫,才会以此手段,谋求晋升之道!如果玉腰奴所言属实,军延是老夫的胞弟,逸轩是老夫的侄儿,老夫也会为他们的行为而羞愧难当。” 唐治听了,不禁对他大生好感,是非分明,真大丈夫也! 姬军戎又转向许诺,道:“玉腰奴……” 许诺固执地道:“我叫许诺。” 姬军戎淡淡一笑,道:“许诺,我那侄儿,对你用情至深……” 许诺冷笑道:“不如说是被我的手段迷得神魂颠倒。” 姬军戎道:“他送你的聘礼……” 许诺失笑道:“原来你是不想人财两空,可惜了,你注定了要人财两空。那些聘礼,已经被我捐给了悲田院做善事去了。” 姬军戎摇摇头,道:“姬某又岂会在乎那些聘礼?只是,其中可有一条错金银龙的钩络带?”3sk. 许诺略一思忖,道:“聘礼中没有,定情信物,倒是送的我一条钩络带,正是以金银和玉制成。” 他们所说的钩络带,其实就是皮腰带。这皮腰带最值钱的就是带扣部分,珍贵的带扣都是用金、玉、银等材质制成。 由于它可以像虎符一样一分为二,而一旦扣上,又能严丝合缝浑然一体,恰如男女结合为夫妻,从此形同一体,因此成为定情信物之一。 姬军戎道:“那带钩上,可是铸有阴阳铭文,铸的是‘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许诺道:“不错,怎么?” 姬军戎道:“那条钩络带,乃是二十年前,姬某于西北杀敌,阵斩首级四十七颗,陛下恩赐之物。旁的我可以不要,但是这条腰带……” 许诺冷笑道:“那可对不住了,被我丢进洛水去了。” 姬军戎眉头一皱,道:“丢进洛水去了?” 许诺道:“不错,我去玉鸡坊的善田院,把聘礼捐了。而那钩络带,是我的杀父仇人赠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又岂会让它留在世上。 从玉鸡坊出来时,临洛水处有一个坊中百姓浣衣洗菜的所在,我顺手一抛,就丢进水中去了。” 姬军戎盯着许诺,注视良久,见她不似说谎的样子,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转身对公案之上拱了拱手,道:“唐侍御、贺兰评事,姬某身在禁军,出来不易。此案,就请二位秉公而断吧。” 唐治道:“作为苦主,姬将军可还有什么要求?” 姬军戎略一沉吟,道:“若玉……许诺所言属实,那么,此女所为,确是节烈忠孝。作为苦主,姬某愿意谅解!” 唐治听了,不由肃然起敬,便起身,向姬军戎郑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贺兰崇敏见了忙有样学样,紧跟着站起,也向姬军戎长长一揖。 只是直起腰来以后,他便想:“我干嘛跟着他行礼?” 忽然间,他就觉得,他是一条老牛。 而唐治,就是一个牧童。 穿过他鼻子的一条绳索,正牵在唐治的手中。 这让贺兰崇敏顿时懊恼不已。 第244章 袅袅,一缕炊烟 许诺一案,要告一段落了。 其实案子本身本就没有什么异议,整个过程一目了然,尽人皆知。 真正复杂的地方,在于发生这起案件的源头是真还是假? 以及,要不要查个清楚。 如今,大理寺和御史台显然有了一致的决定:查! 所以,虽然许诺收监,案子告一段落,但是风波,才刚刚刮起。 很快,唐治、贺兰崇敏便各自形成了一篇文案,分别呈给了来济尘和索立言。 唐治的公文是谢小谢捉刀的。 所谓主内,一个合格的主内,是要兼具会计、出纳、总务、秘书和hr技能的,对了,还有研发…… 小谢可是谢家培养出来的姑娘,在主内方面,她是全才,就连律法也兼习了。 一篇公文写就,唐治带到了御史台。 夏司直抱着狠狠挑些毛病出来的想法接过去,瞪大眼睛看了一遍。 唐治道:“夏司直以为,如何?” 夏司直咳嗽了一声,讪讪地道:“虽然用的是馆阁体,只是字迹有些娟秀了。” 唐治笑道:“问题不大吧?” 夏司直干笑道:“不大,不大。” 唐治从他手中拿回公文,递给徐伯夷,道:“那就呈报到大司空那里吧,记得索要书办的收执。” 夏司直见状,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然后,唐治就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每日里一壶茶、两碟点心,看书,练拳。 这么大的事,来、索二人也不敢决断的。 他们分别看了呈上来的公文之后,很快就加了自己的印信,继续往上报。 明里暗里,无数人的目光,也就层层上移,看向高处。 似乎,上边有“留中不发”的意思,一连过了五六天,全无动静。 坊间的猜测为此五花八门。 又过了两天,热度都快过去,渐渐少人议论的时候,消息终于来了。 着刑部派员前往江南,命江南地方配合,将名单上所列相关人员,俱皆递解过来。 于是,刚刚有了平息态势的水面,瞬间又沸腾起来。 …… 酒仙楼,一处雅间。 唐修和一班狐朋狗友正在吃酒。 每个人身边都坐了一个侍酒的舞娘,唐修身边自然是青黛姑娘。 许诺一案影响甚广,而这酒仙楼,又是许诺一案发生之地,大家不可避免地要讨论几句。天籁小说网 唐修作为目击者,便义不容辞地担当了解说,将他当日所见,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给当日不曾在场的朋友听。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叹息赞叹,对许诺多有赞誉。 侍酒的各位舞姬,对那奇女子尤其的钦佩,见客人们也赞赏她的行为,便也忍不住插嘴夸了几句。 她们尤其关心这许诺的结局。 唐修眉飞色舞地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三弟当着姬军戎的面就说过了,咳咳……” 唐修学着唐治的样子,沉声道:“若她真是因行孝而复仇,本官会循例减刑,并请求特赦之!” 雅间内众人顿时又是一片赞叹,青黛等胡姬也是欢喜不已。 不过,纨绔就是纨绔,正经话题聊不了几句,他们便又聊起了风花雪月。 一位头上簪花、显得很是骚包的少年笑嘻嘻地道:“各位可知,十七公主新觅了一个面首,乃是一个俊俏的小沙弥。” 众纨绔果然来了兴致,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那簪花少年道:“那沙弥挂单在南禅寺里,法号光明,我见过一面,确是极俊俏的一个少年。 不过,我怀疑他的沙弥身份是假的,很可能是十七公主为了方便与他来往,帮他弄的假身份。” 簪花少年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沙弥持戒的第一天,就得点上一个戒疤的。如果修为渐深,便会点上第二个、第三个……,可那光明,头上空空,什么都没有。” 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青黛坐在唐修身边,听到这里,不由得手指一颤,帮唐修挟的一箸虾球儿,差点儿失手掉到桌上。 其实,自从那日小姐妹相劝之后,她有认真地思量过。再加上唐修追求她,当真是火一般的热情,岂能不为所动? 旁的她不知道,但是在潘、邓、小、闲这四样方面,唐修绝对是满分的。 更何况,安如意从未对她表示过什么。 只是他那忧郁的气质、神秘的身份、还有当时颇能激发她母性怜悯的狼狈,让她芳心萌动了而已。 所以,她情感的天平,如今已然倾向了唐修一面。 唐修自然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也自欢喜,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不过,对于安如意,青黛的情感变化,由始至终,都只是她心湖里的潮起潮落,谈不上对安如意由爱生恨。 作为她曾经萌生好感的故人,还是关心的。 此时一听众人所言,她直觉地认为,不可能! 除非,这个禄山不是那个禄山。 可,南禅寺中众人的法号,岂能也有重复的? 难道,真的是他? 一时间,青黛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是对他自甘堕落的痛心,还是因为自己不及十七公主的不甘? 她也说不清楚。 十七公主自然也是来过“酒仙楼”的,她见过,那妇人……他也看得上? 还是说,贪图十七公主能给他的富贵荣华? 他……竟是这样一个人么? …… “一缕炊烟”,是洛水河畔的一座小楼。 小楼不大,二层只摆得下四张方桌。 临窗的一桌位置最好,可以看得见洛河风光。 河水荡漾,垂柳成行,有扁舟数点。 徐风送爽,心旷神怡。 竹小春坐在对面,一道烤鸭子吃的只剩下一道鸭架汤了,薄饼也只剩了一张半。 烤鸭这时叫鸭炙,竹小春吃的眉开眼笑。 这时候已经上了一道餐后甜点,“见风消”。 这是一道泡泡油糕,酥松润滑、馅软甜香,唐治也尝了一块,确实好吃。 不过,甜食么,他还是很节制的。 再看看竹小春,唐治不禁叹气道:“别吃啦,你够胖啦。” “我胖么?” 竹小春挺了挺腰肢,低头看了看,好像也看不见什么,全挡住了。 她又放下筷子,掐了掐自己的小蛮腰,两手一掐,指尖能合拢。 竹小春松了口气,又拿起了筷子:“别那么小气嘛,人家来的是小店,还能吃穷了你?” 唐治无奈道:“约我来,究竟要说什么?” 竹小春笑眯眯地道:“不是我要跟你说什么,是娆娆姐捎了个口信回来,叫我转告你。” 唐治精神了,忙问道:“她说什么?” 竹小春道:“她说,事情比较复杂,快的话,也许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但她很安全的,叫你不必担心。” 唐治皱了皱眉,道:“狸奴,跟在她身边?” 竹小春道:“是的呀,就剩下我啦,把我忙的呀,你这是犒赏我吗?你这是替娆娆姐谢我,小气。” 唐治没理会竹小春的这句调侃。 他在思索,贺兰娆娆在案子发生没多久便去了江南,再有半个月,从江南提调的那些人就该沿运河搭漕船北上了。 可是,贺兰娆娆却说,她在南边还要待上一两个月,这还是快的。 难不成,她在调查的,不是这件事? 还是说,这件案子,有自己没想到的复杂一面? 杀良冒功只是牵扯极大,没有那么多的隐情吧? 竹小春望着他微眯的眼睛,黠笑道:“怎么,想她啦?” 唐治回过神儿来,微笑道:“想,又如何?” 竹小春瞪眼道:“想,就赶紧提亲啊!女人家嘛,早晚还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的嘛。 我姐跟你同岁啊,二十了啊,都成了老老老,老姑娘啦,青春虚度,我都替她急得慌。” 这时,隔壁一桌两位客人,大概是酒喝到位了,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就听其中一个蓝袍人道:“是啊,这事儿,你说能不叫人起疑么?那姓姬的没有子嗣,一直把他侄儿当成亲儿子养的! 自己的亲弟弟和亲儿子被人杀了,他一个百战沙场的将军,心志如铁,会心软到替那许诺求情,原意谅解?” 另一个葛袍人道:“不错!据说,那姬参军要迎娶一个风尘女子时,他那大伯极力反对,因为看不上玉腰奴的出身。 可是,视作亲子的侄儿被那玉腰奴杀了,他却表示谅解。嘿嘿嘿,你说,这姓姬的,会不会跟那小腰精有点什么瓜葛,所以,才不愿侄儿娶她过门?” 蓝袍人一拍桌子,兴奋地道:“着哇,说得通。怕是这姬老头儿,也被那小腰精迷上了,这伯侄俩醋海生波,因此反目。 侄儿被杀,他当然也气,可是又不舍得那玉腰奴的美貌,反正死者不能复活,何必再搭上一个百媚千娇的小美人儿?大不了自己努力努力,说不定还能生个亲生的呢……” “嘿嘿嘿嘿……” 唐治皱了皱眉,不想理会这两个心思龌龊之人,目光向窗外一投,就见远处玉鸡坊外河畔,泊着几条船儿,似是正在装卸货物。 唐治收回目光,对竹小春道:“吃饱了没有啊。” 竹小春道:“饱了饱了!”连忙又塞了个“见风消”进嘴里,又灌了口温茶,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传个话儿就有一顿丰盛的免费午餐吃,她可开心的很。 她可没有唐治那么丰厚的俸禄,能省就省了,作为一个孤儿,得给自己攒嫁妆不是? 唐治会了账,与竹小春出了门。 “草木人间”距这“一缕炊烟”不远,竹小春近来就是常常坐镇在这家“总店”的,遛达着过去就行。 唐治则又摸鱼了,想想御史台那边有徐伯夷等人帮他看着,有什么事自会及时通知他,便不想再去,喊了在一楼用餐的罗克敌,便要回府去。 唐治这边刚出了“一缕炊烟”,街对面两个整理着货车的粗犷汉子便暗暗对了个眼色,将装满货物的车子绳索勒紧,便拔下插在车辕上的大鞭,驱赶着骡车,辍在了唐治和罗克敌的后面…… 第245章 桥头,小小意外 新中桥,是唐治回府的最快捷径。 桥对面的右前方,就是道德坊,他的府邸所在。 而桥这边,则是桥左承福坊,桥右玉鸡坊。 承福坊再往左一点,就是挨着宫城建造的一排排的府衙,御史台也在其中。 走上新中桥,唐治无意地往洛水上瞟了一眼。 此时居高临下,又离得近了,看的更加清楚。 在玉鸡坊临近洛水的一面河畔,停着四五条船,船上不少人站在船舷边,也不知在忙碌什么。 那些水手大多光着脊梁,身上只着一条犊鼻裤。 唐治扭头看时,正好有一个水手一跃入水,水花儿都没溅起多少,足见水性极好。 这时,后边一直跟着他的那辆大车旁,两个粗犷大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自袖中弹出一支尖细的钢锥,“噗”地一声,刺进了那骡子的后窍。 那拉车的骡子吃痛,嘶吼一声,便向前狂奔起来。 两个大汉连忙佯作追赶,惊慌叫道:“不好了,骡子惊了,快闪开,小心啦。” 唐治闻声回头,就见那骡子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子,已向自己撞了过来。 罗克敌行在侧后方,见势不妙,惊叫道:“大王快躲。” 说着,他一按马鞍,已自马背上跃了起来。 唐治提缰要闪,可是这新中桥虽不比天津桥繁华,同样是人群稠密。 而且,桥上两侧,有许多摆地摊卖东西的人,占去了近乎一半的桥面,他若要拨马,就会冲撞了他人。 尤其是马侧此时就有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戴虎头帽的娃娃。 唐治反应极是矫捷,他飞快地弃马跃下,一把托住那抱孩子的妇人,带着她向旁边一掠,踢翻了一个卖枣儿的摊子,却也成功地让开了惊骡。 那惊骡拖着货车,轰隆隆地辗过去,车辕的头儿撞在唐治的马股上,惊得那马一声嘶鸣,也放开四蹄向前逃去,一时桥上桥下,人仰马翻。 对面,一辆轻车恰在此时上了桥。 那车上坐着一位华裳妇人,大袖宽袍,衣带飘飘,年约三旬上下。 她坐在车上,正顾盼桥下洛水风光,忽见一头惊骡载着货车直直地撞了过来,不由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赶车的把式眼见来不及躲闪了,就在车辕上站了起来,纵身向前一跳,从那桥面上直跳出去,“卟嗵”一声落进了洛水之中。 桥下正有一艘船儿路过,溅起的水花把使船的汉子吓了一个哆嗦。 而桥上,那失去车把式的牛车与对面而来的骡车,牛头贴着骡头错肩而过。 牛车上的妇人长长的披帛带子一下子卷进了牛车的车轮之中。 那牛受惊,向前奔跑起来。 骡车却是挤挨着牛车,向着对面撞了过去。 那妇人披了一条金银粉绘花的蒲纱罗的披帛,长近六尺,搭于颈上,挽于臂间,用胸带固定着。 这时一端的披帛被卷进车轮,那妇人惊叫一声,一个倒栽葱就被扯下了车去。 对面的骡车挤蹭过来,吱嘎嘎的木轮从她的粉颈上辗压而过,“咔”地一声,颈骨便碎了。 此时,唐治扶着那抱孩子的妇人刚刚站稳,罗克敌健步如飞地追过去,也刚刚勒住那匹惊马。 头颈折着,身躯软软的妇人被车轮卷进了缝隙,被那牛车拖着,又向前跑出五六丈,快要下桥的时候,才因整个身体都死死卡在车厢与车轮之间,那惊牛再也拽不动了,这才停下。 桥上,一溜儿血迹,瞧来好不惊人。 这里临近宫城,所以负责巡街的官人也多。 很快,一位不良帅领着四五个武侯就跑了过来。 没过一会儿,金吾卫掌街使带着一队骑卒也闻讯赶来。 他们先清出了桥上行人,然后想把那无辜妇人从车子夹缝里弄出来。 唐治见状,也带着罗克敌上前帮忙,最后硬是把那车轮强行破坏,才把辗得支离破碎的尸体弄了出来。 两个肇事的货车车夫似乎已经吓得呆了,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足下是目击之人?” 见唐治一身六品官服,那金吾卫的掌街使倒也比较客气。 唐治道:“不错!本官乃御史台侍御史,方才,本官也险些被那惊骡儿给撞了。” 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金吾卫掌街使不禁叹了口气,道:“看这妇人服色,虽非官人,也是大富之家,却无端遭此横祸。” 他深深地看了唐治一眼,道:“人这命啊,天注定!你有再大的富贵,一个不小心,便也成了泡影,做人,真是该步步小心才是!” 唐治听了,微微有些意外,他定睛看了一眼这位掌街使。 那掌街使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多谢唐侍御,此处自有我们料理善后,请你离开吧。” 唐治微微眯起了眼睛,道:“方才,我好像没有告诉阁下我姓唐。” 那位掌街使惊讶地道:“没有说过么?唐侍御说过的吧?否则,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姓唐呢?” 唐治盯着那掌街使,掌街使则含笑迎着唐治的目光。 半晌,唐治忽尔一笑,点点头道:“不错,可能是本官说过了吧。” 他点点头,走到一边,问罗克敌道:“马儿可曾受伤?” 罗克敌道:“还好,马股上撞青了一块,不过不严重。” 唐治点点头道:“这匹马是二哥送我的好马,回去后,找人给它看看。” 说完,他也不再上马,便牵着马缰绳,慢慢走向桥对面。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桩意外。 但是,他现在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一桩意外,而是就冲着他来的,那妇人只是适逢其会的倒霉蛋儿。 不过,他也可以确定,对付他的人并不是想要他死。 死一个富人家的妇人,和死一个唐治,那后果是绝对不一样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绝不会狗急跳墙。 对方应该是想制造一个意外,弄伤了他。 是谁干的? 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个掌街使是金吾卫的人…… 呵,这是有人沉不住气了啊! 只是不知,他是想弄伤了我,叫我不能再管此案,还是想恫吓我,叫我不敢深究。 …… 发生在新中桥上的这件事,只不过为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又增加了一个饭后谈资而已,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因为事关唐治,所以,很快这个消息就报到了南市孟府。 “哦?是意外么?”孟姜穿着一身劲服,摆弄着手中的长剑问道。 在她身边不远处,报信的金智聘可以看见红线姑娘正在练“铁锡碑”。 这是轻功提纵术的一种练法,不仅练的时候要辅以内功吐纳之法,晚间还要用药浴浸泡身体,不懂其法的人,很容易就练残了。 她身着一件铁片缀成的衣服,腿上绑着两块铅铸的瓦片,正在梅花桩上往复奔跑着出拳、出腿,做出种种防守攻击、辗转腾挪的动作。 这梅花桩有一人多高,一根桩子双脚也难同时站下,便是不加配重,也极易摔下来,更不要穿着铁衣、绑着铅瓦,还要做出比常人在地上还要敏捷的种种动作了。 不过,显然这红线姑娘是下了苦功的,虽然她偶尔有站立不稳,险险要跌下的动作,最终却还是把自己稳在了桩上。 金智聘道:“属下查过了,整件事情本身,看不出什么反常。只有惹出这桩事儿来的那两个车把式,有些不寻常。” 孟姜道:“哦?说说看。” 金智聘道:“那两个车把式,都曾从军,因轻微残疾而退役。” 孟姜道:“曾经从军,也可以是巧合。因为都曾从军,所以一起做生意,也说的通。” 金智聘道:“是。不过,他二人家境都很一般,赔偿苦主的一大笔钱,他们却拿的出来。” 孟姜目光闪动,笑道:“这就有点意思了。” 金智聘道:“他们很仔细,说是借贷来的,只是两个苦哈哈,又没什么可抵押的,哪个放贷者敢放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们? 属下还仔细调查过他们家里,他们两人家里,各有五十亩上好的田地,就在近日,落户到他们名下。” 孟姜歪着头想想,忽然扭头道:“师妹!” 红线在梅花桩上站住了身形,俏生生地望来,脸蛋儿上汗水涔涔。 孟姜道:“有没有兴趣去暗中保护一个人啊,有人想算计他,明枪暗箭,怕是不好提防。” 红线淡淡地道:“没兴趣,我的功夫,练的还不到家呢。” 孟姜坏笑着扭回头来,自语道:“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喔,不怪我。” 忽然发现金智聘还站在面前呢,孟姜忙把脸色一正,道:“咳,派几个人去,暗中保护他,可别让他出了意外,要不然,鸡飞蛋打的,这笔买卖,咱们可就赔啦!” 第246章 小谢,持家有道 汝阳王府里,一架秋千,两个美人儿。 谢小谢和唐小棠并肩坐在秋千上,秋千悠荡而起,四周的花木在眼中忽高忽低,十分的悠闲。 唐小棠是个没心机的姑娘,喜怒形于色,不藏着不掖着。而谢小谢又是个极有眼力的姑娘,有心维系之下,还能拿不下这个小姑子? 两人现在的关系,好的不得了。 见了谢小谢,唐小棠都不叫嫂子了,而是叫小谢。 这不是因为不敬,而是因为两个人已经成了闺蜜。 “小谢啊,我昨儿晚上偷偷听见我娘跟我爹吵架呢。” 公公婆婆吵架,做儿媳的不太好意思打听吧? 但是,八卦之火在燃烧。 谢小谢好奇地道:“为什么呀?” 小棠撇撇嘴道:“我娘说我年纪不小啦,该许人了。她说她物色了一些京中少年,觉得年纪、出身跟我最般配的就是梁王府的五公子。” 说到这里,小棠贴近了谢小谢的耳朵,小声地道:“我告诉你,我听窈娘说,那个梁王府五公子是个花癫呢,他呀……” 小棠嘀咕了一阵,听得谢小谢耳根子都红了。 秋千已经慢下来,小谢掩着口,吃惊道:“太恶心了,你要是真嫁了这样一个男人……” 小棠向她扮了个鬼脸儿,得意洋洋道:“我当时就想跳出去反对了,不过,我爹说不行。 嘿嘿,我爹这人吧,胆子特别小,一向听我娘的话。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就是坚持不答应。” 小谢赞道:“公公倒是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小棠“噗嗤”一声笑了,道:“他哪有什么慧眼呐!他只是觉得,现在形势不明,指不定谁能出头,一旦抱错了大腿,想反悔都不可能了,所以,不如以静制动。” 小谢笑道:“这也算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了。那你呢,你整天出去,结识了许多少男少女,可有相中的男子。” 小棠歪着头想想,沉吟道:“嗯……,有一个……” 小谢兴致勃勃地道:“谁?” 小棠继续道:“长得还不赖,可惜家世已经中落了,我爹娘一定看不上的。 还有一个,家世倒是般配,可是长得太丑了。 还有一个,家世不错,长得嘛,也还行,不过他有狐臭诶。m.23sk. 前天洛水泛舟,他在船头一举手臂,一阵风来,我在船尾都差点儿熏个跟头。 还有一个……” 小谢又好气又好笑,敢情她不是有了中意的人了,而是对她这段时间结识的男人逐一做个点评。 小棠一一罗列了一遍,摇头道:“哎,就没一个全能称了心意的,想来是缘分没到。对了,小谢,你都跟了我哥这么久了,朝廷还不给你册封的么?” 谢小谢道:“你三哥前几天跟我说过了,年前应该会选个吉庆日子册立的。你也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很多关乎礼仪册立一类的事情,都是攒在一块儿处理。” 说到这里,小谢心中一动,道:“对了,小棠,你觉得狄窈娘怎么样?” 小棠笑眯眯地道:“人挺好的呀,她比我大半岁呢,可我都是拿她当小妹妹,她那个样子,说她小我三四岁都有人信。” 看来小棠对她也很有好感,小谢心里有谱了,便笑吟吟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做你嫂子啊?” “咦?”小棠好奇地歪头看向谢小谢。 谢小谢微笑道:“以她的家世出身,如果能嫁到汝阳王府来,对你三哥,一定大有助益。 你要知道,我虽能在一些方面帮助三郎,可是恰因为我姓谢,反而有些事,不方便也不能帮他。” “啧啧啧,你呀……” 唐小棠揽了揽谢小谢的肩膀:“还真是贤惠呢!我爹去龙门的时候,就动了点歪心思,就被我娘挠得好些天不敢出门见人。 你呀,不愧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姑娘,咦?也不对啊,我娘那也是关陇大族出身呐,跟你咋没法比,真是没法比。” 谢小谢嘿嘿地笑,呲着一口小白牙,被她夸的有点心虚。 她这哪是贤惠啊,其实还是替自己打算罢了。 韦氏对冀王,那是用的大鲧治水的办法,堵。 仗着她陪冀王吃了十年幽禁之苦,而且十年的时间里,冀王已经养成了惧内的毛病,所以她严防死守的,不想有人添充冀王的后宅。 而小谢深知,她对唐治,不可能用这样的法子。以她的性子,也干不出那么彪悍的事儿来。 那怎么办?堵不如疏喽。 依本朝制度,皇太子可婚配的朝廷登记在册,按月发放俸禄,有官职品级的配偶有五十九个名额。 亲王呢,有十三个。郡王则有五个。 除此之外皆为妾或者暖床丫头,朝廷是不给待遇的,不在册的这些人废立时也不用请示朝廷。 联姻,是这个时代两股力量之间加强联系、向其他所有人公示彼此联系的最有力的手段。 不要说是一位郡王,就算是亲王甚至皇太子,他们的正妻都不能由自己做主,而是朝廷指定。 皇家,也需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巩固关系的。 所以,一位郡王,除了必须由皇帝指定的正室,还有四个名额。 而这四个名额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二三位。 毕竟正室之位要由朝廷指定,而指定的标准根本就不是看这位姑娘本人如何。 万一,这位正室根本不具备打理这么大一个府邸的能力呢? 所以第二三位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充当正室的左右手,如同辅佐她的内相。 小谢知道,她与唐治相识于患难之中,又有着朔北士族的出身,这左右手,她必定能占一席。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侧位,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如果正室是个厉害的主儿,而左右手能同气连枝的话,也能少受些欺负。 像这种千年士族人家,做出任何决定,从来都不只考虑当下。 预为绸缪,以免临渴掘井的思维观念贯穿了他们为人处事的一生。” 所以,自从第一次见到狄窈娘,小谢心中就有这个打算了:与其将来冒出一个她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来,狄窈娘是最好的选择。 这位姑娘的长相和脾气,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都不具备丝毫的侵略性,特别合人眼缘儿。 当然,谢小谢对唐小棠所说的理由也是真的。 只不过,她最优先考虑的原因,却是这不可以说与别人的小秘密。 唐小棠是个没心机的傻丫头,被自己闺蜜一通分析,顿时觉得大有道理。 她一挺腰杆儿,就从秋千上跳了下去:“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去找她,问问她的心意。” 谢小谢啼笑皆非,忙也从秋千上下来,拉住她,嗔道:“哪有你这么做媒的,小心吓坏了人家,你得这样……这样……” 唐小棠听得频频点头,指着谢小谢,眉开眼笑道:“你好奸诈呀,不过我喜欢,嘿嘿嘿嘿……” …… 唐治回到自己府邸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嘱咐罗克敌道:“今日桥上之事,不要说与府上的人知道。” 罗克敌明白,唐治是不想让谢小谢为他担心,忙答应一声。 唐治这才举步往府中走,不料刚走出两步,门子就从门房跑了出来:“阿郎,阿郎,冀王殿下吩咐,等阿郎回来了,过去一趟。” “哦?”唐治挑了挑眉。 他这便宜爹跟理学盛行之后的大家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天缩在府上不与人来往。 对他们几兄弟在外边的活动也不大干涉,他还只是刚去御史台报到的时候,被他喊去耳提面命了一番。 今儿又找我,所为何事? 唐治思索了一下,便对罗克敌道:“走!” 自从在桥上险些出了事,罗克敌便谨慎起来了,他的一只手,时刻都按在他的刀柄上。 一听唐治吩咐,他马上按着刀,跟着唐治转身又出了府门。 两家离的不远,唐治都没骑马,让门子把马牵了回去,他与罗克敌便沿街步行,绕向冀王府。 冀王府里,仪门处。 文傲文典军喜孜孜地吩咐两个士兵:“你们去西跨院儿,把那辆拉货的马车牵来,再找几个人来,随我去后院儿搬点东西。” 两个士兵答应一声,急忙向西跨院儿赶去。 文典军站在阶上,笑得合不拢嘴。 他马上又要有一笔意外之财入账了。 文傲是个孝顺孩子,他以前做货郎,走街串巷,赚了钱都是如数交给娘亲保管的。 现在做了官,每个月发放的俸禄,也是交给娘亲,自己保留的不到十分之一。 这还是娘说他现在做了官了,跟同僚聚会、与部下聚餐,得有来有往,不能太小气了,硬逼着他留在手里的。 穷日子过怕了,而且现在莫名其妙就做了官,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怕哪天早上来到王府当值,忽然就被告知他被免官裁撤了。 所以一有机会赚钱,文典军都是不会错过的。 王妃娘娘真是个好人呐,府上的人都说,韦王妃特别凶,冀王见了她都跟老鼠见猫似的。 但文傲不这么想,他觉得韦王妃又善良又和善。 韦王妃不喜欢后花园的布置,最近做了一些改造,有些搭花架的杆子就成了废料。 而他正想找些这种长杆子,不想王妃娘娘一听就答应了,还好心地叫他就用王府的马车拉走。 真是一个和善的好人呐。 唐治带着罗克敌来到了冀王府,一到仪门,就发现停了一辆大车,几名军卒正在把一些长长的木头杆子往车上堆。 文典军在旁边比比划划的指挥,生怕他们不小心,把那细长的木杆子弄折了一根似的。 唐治奇怪地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文典军扭头一看,见是王府的三郎君到了,连忙跑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三郎君,您来啦。” 唐治指指那车,道:“弄这些杆子做什么呢?” 文傲倒是个实诚人,不敢撒谎,忙道:“这是后花园里拆下来的,不要了。属下正有用处,就向王妃讨要了来。” 唐治笑道:“原来如此,你要这些木杆子作甚?做梁怕是太细,要搭个菜棚子么?” 文傲赔笑道:“不是不是,属下用这长杆子作柄,再用竹篾编个耙头安上,就是个长爪篱,东西不值俩钱儿,可是能卖个好价钱,嘿嘿嘿……” 唐治失笑道:“做长爪篱,谁家耙地用这么长的爪篱,能使得上劲儿么?” 文傲赔笑道:“三郎君有所不知,属下做这爪篱,不是用来耙草的,是要从洛河底的淤泥里捞东西。” 文傲得意道:“玉鸡坊外洛河边儿上,有位富商酒醉,不慎把缀着明珠的一条腰带掉进了水中,正急儿忙慌地打捞呢。我就想出了这个主意,五文钱的东西,怎么人也能卖他十文,嘿嘿……” 唐治本来只是敷衍地随口与他搭讪几句,听到这里,正要迈上台阶的脚步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盯着文傲,道:“你说……玉鸡坊外洛水河畔,有人把一条珍贵的腰带掉落了水中?” 第247章 乔扮,量体裁衣 文傲道:“是啊,想来是极珍贵的,否则不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看那员外雇了很多好水性的人下去打捞,从水中捞一条腰带,何其难也。我就想到这个办法了,嘿嘿……” 唐治目光一闪,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错,文典军很聪明。你快去吧,免得另有聪明人也想到了这个好主意,抢了你的生意。” “诶诶诶,好,好!” 唐治举步便向宅中走去,文傲得了唐治提醒,顿时有了危机感。 这长杆儿爬篱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仿制的。 那富商员外不差这俩钱儿,贵些定然也肯买下. 可要叫别人先想到了,抢在他头里,那就亏大了。 于是,文傲赶紧张罗着让几名侍卫帮忙,把东西装车,急急运往玉鸡坊。 他已经提前通知父亲了,父亲那边负责去北市卖杂货的地方进一批竹爬篱头儿,两父子就在洛水河畔汇合,现场组装,现场卖。 唐治一边往王府中走,心中便泛起了波澜。 有位富商酒醉,将腰带掉入了洛水?而且掉落腰带处,正是许诺抛舍“定情信物”的地方? 太过于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 可是,那些人是姬军戎派来的?却又为何要编造理由、伪造身份? 钦赐之物,自然珍贵,最珍贵之处,在于它的意义。 姬军戎没有儿子,将这唯一的侄子视如亲子,这腰带当成传家宝交给他很正常。 姬逸轩迷恋“玉腰奴”,将这传家宝当作定情信物给许诺,也完全说的通。 可是,腰带失落于许诺之手,姬军戎应该大张旗鼓地亲自带人去打捞才对。 这样的话,一旦找不到,他有如此态度,上面也会很满意的。 为何他却要藏头露尾的?完全没必要啊,除非…… 心虚! 只有太心虚的人,才会下意识地进行伪装。 …… 老君山,,天下无双圣境,世界第一仙山。 这是八百里伏牛山脉的主峰,其最高峰玉皇顶凌然在上。 马鬃岭南侧,是一片石林,有三千余亩方圆。 石林深处,有一处歇脚小亭,用的材质是石头的,与这周围景色浑然一体,并不突兀。 小亭之中,十七公主与姬军戎对面而坐。 一位俊俏的小和尚坐在侧首,微笑着听二人说话,一双灵巧的手,不时便将一粒葡萄,细细剥去带有涩味儿的果皮,再用牙签剔去果核,递给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也不避嫌,就着他的手儿,将那葡萄吃下。 对面,姬军戎见惯不怪的样子,神色从容。 十七公主道:“本宫已托人向冀王施压,冀王一向胆心怕事,定会劝阻唐治莫要深究。” 姬军戎微微颔首,道:“姬某亦当众宣布,作为苦主,愿意对许诺做出谅解。” 那俊俏沙弥微笑着插嘴道:“若要许诺死,便要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方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许诺可以不死,这件事适可而止,也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 姬军戎眉头一皱,道:“但,梁王似乎也有利用此事大做文章的意思,就算唐治收手,梁王那边,怎么办?” 十七公主还没说话,那俊俏沙弥已然道:“可虑者,唯唐治一人而已。此子,最擅扮猪吃虎,公主殿下与姬将军,且莫因他年少而轻视了他。至于梁王家五公子……” 安如意轻轻叹了口气,道:“贺兰崇敏,是个草包加饭包,不足为虑。只要解决了唐治,真正需要担心的,就只有索立言了。” 姬军戎淡淡地道:“此人也不必担心。” 安如意展眉看向姬军戎。 姬军戎道:“索立言凶名在外,只是因为他擅于给人罗织罪名,用种种酷刑迫人认罪,你以为他真如狄阁老一般,慧眼如炬么? 而这件事涉及到的人,你以为可以容得他为所欲为,胡乱用刑逼迫的么?” 安如意笑道:“若是如此,那就无妨了。”23sk. 十七公主听了,也很满意。 这件事她若办好了,便树立了她的权威,能把这样一群人庇护下来,梁王也奈何她不得,一定会引得更多人投效于她,壮大她的实力的。 她想象着自己变成了贺兰曌第二,便是一阵的心花怒放。 唯一遗憾处,就是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贺兰曌第二,而无法称得上一个“始”字。 十七公主道:“既如此,我们就盯紧了唐治吧。这个人比他爹聪明,聪明人懂进退,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况且,深究下去,对他并无半点好处,除非……” 十七公主向上指了指,道:“他也在盯着那个位置。” 说到这里,十七公主先笑了起来,不管是资历、实力、名望、地位,唐治都还差得太远。 一个嘴上无毛的少年,这怎么可能。既然不可能,只要唐治不太蠢,就该知道要见好就收。 她很愉快地转向姬军戎,道:“那件东西,你可要收好了,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姬军戎微笑道:“殿下放心,这等重要的东西,姬某安敢大意。我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的。殿下安心。” 十七公主欲言又止。 她一直想把那件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如果那么做,未免显得对姬军戎有了防范或者不信任。而姬军戎所在的位置又太关键,是她最重要的倚仗之下。 所以,略一犹豫,十七公主还是放弃了开口的打算。 姬军戎低头端茶,微微低头时,眼中便掠过一片阴霾。 玉腰奴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他已秘密调查过玉鸡坊的善田院,收到的那批捐赠里,价值比那条钩络带更珍贵的也都列在清单上呢,唯独不见那条腰带。 所以,玉腰奴把它投进洛水的说法,应该是真的。 因为如果是玉腰奴把它藏了起来,除非是玉腰奴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而玉腰奴一旦发现了其中秘密,就不可能不利用它来胁迫参与这个秘密的人为她脱罪。 哎,也不知,那条腰带,到底能不能打捞上来。 如果能打捞上来,便叫人知道自己曾失去过它,反而无所谓。 如果找不回来,那就万万不可以叫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它。 此时的姬军戎,就像《七种武器》中的孔雀山庄庄主秋凤梧。 他失去了孔雀山庄赖以安身立命的世间第一暗器“孔雀翎”,便不惜任何代价,也只能隐瞒这个秘密。否则,他将立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懊恼,充溢了姬军戎的心田。 侄儿也是参与者,又是他视如亲子的后人,他已年近六旬,这件东西,不交给逸轩,又能交给谁? 可他又怎会想到,姬逸轩居然有这种自我感动的愚蠢,将身家性命交给了玉腰奴! 也许,他以为将这关乎身家性命的秘密交到玉腰奴手上,等到有朝一日,可以揭开这个秘密的时候,再说给她听,将是一种特别的浪漫? 所以,姬军戎才笃定,侄儿对玉腰奴,真的动了一生一世的心思,可恨那贱婢…… 一口茶饮下去,重新抬起头来,姬军延脸上,重又露出了泰然自若的笑容。 这个秘密,他只能自己守,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 更何况,值得他托付秘密的人,这世间再也没有了。 …… 唐治见到了唐仲平。 不出所料,唐仲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说的,就是一个意思。 当年的杀良冒功,牵扯重大。没完没了的查下去,要得罪很多人的。到时候,明枪暗箭的,冀王府抗不住啊。有好日子过,为什么不好好过呢? 不要折腾!不要折腾!不要折腾! 重要的话,未老先衰的唐仲平至少说了三十遍。 唐治的态度很好,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谨遵父亲大人教诲至少也应付了几十遍。 唐仲平终于觉得,自己得到了唐治明确的态度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放弃了疲劳轰炸。 唐治走出冀王府的时候,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的,比他看了一天的律书,又打了七八趟拳还累。 罗克敌见他面有倦容,便体贴地道:“亏得大王今日下值的早,回府歇息一下吧。” “不,跟我去个地方,散散心。”唐治抬头看见街面上一家店铺,便走了进去。 “君悦衣坊”,一见进来位官人,那老裁缝连忙推开伙计,亲自迎了上来,笑眯眯地作揖道:“客官要做套什么衣服啊?” 这时候的布店、衣坊,几乎都没有现成的衣服售卖,都是卖布。 你要么买回去自己做,要么就委托店里给你做。 只不过,布庄更侧重于卖布,而衣坊更侧重用卖手艺,给人做衣服。 能在衣坊定做衣服的,便不可能有穷人的衣着款饰。他们哪舍得花这个钱,全是买了布匹回去,自己家里做的。 唐治一边打量着店内,一边随口问道:“两套士子袍服,可有现成的?” 那老裁缝赔笑道:“可不敢做现成的,卖不掉不说,还砸了咱的招牌,必须得量体裁衣呀。” 唐治盯住了衣架上挂着的几套成衣,笑道:“这么讲究么?” 老裁缝道:“那可不,就不说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就说同样身材、同样年纪的两位年轻士子,做衣服也各有不同。 那有了功名,性情傲慢些的,前襟就要略长一些。那仕途不利、意气消沉的,后襟就要稍长一些。性子急躁的,适合短裾窄袖,性子慢的,就适合宽袍大袖……” 唐治忽然指着衣架上挂着的几套衣服道:“这几套,可有适合我们二人穿的。” 老裁缝赔笑道:“那是客人定制的,还没来取,再说,不是为两位客官量裁的,怕也不合身。” 唐治道:“无妨,我就穿出去见一位客人,怕穿了官衣,吓着了他。你打烊之前,我就还回来。” 老裁缝怔道:“客官是要租衣?” 唐治道:“不错!”说着,向罗克敌一呶嘴儿。 罗克敌探手入怀,抓了一把,估量了一下,又放回几文,最后塞到裁缝手里的,约有二十多文钱。 老裁缝把眼皮一抹,笑眯眯地道:“还需押金一贯!” 唐治看了眼罗克敌,罗克敌摇了摇头,没带那么多啊,中午请竹小春吃饭还花了不少…… 唐治咳嗽一声,道:“我们二人的官衣,抵押在你们这里。”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唐治穿着一身白、罗克敌穿着一身黑,走出了“君悦衣坊”。 罗克敌抻了抻窄袖,掸了掸短裾,不服气地道:“为什么我就是一身屠夫的衣裳呢?” 唐治悠然道:“因为我的气质,更像一个读书人。” 罗克敌失笑道:“一介白衣,虽是读书人,也是个没功名的。” 唐治怂怂肩,说了句罗克敌不明白的话:“whocare?” 他打个响指,帅气地道:“走!” 罗克敌追上两步,问道:“去哪?” 唐治道:“玉鸡坊外访一访,洛水河畔转一转……” 第248章 巧了,我有美酒 “唐白衣”和“罗屠户”,转悠到了玉鸡坊。 他们每天上值,经过新中桥的时候,都能看见玉鸡坊。 不过,虽然近在咫尺,却从没来过。 如今到了近处,才发现这贫民窟与洛河南面的富人区,当真是天壤之别。 除了一道高高的坊墙给了玉鸡坊一点体面,走近了去,不但能通过坊间的道路,看到坊中低矮破旧的屋舍,高矮不一的院墙,就是那道路,也是坑洼不平,一旦下雨时,结果可想而知。 其中条件稍好些的人间,能用上瓦做的屋顶而不是稻草,窗户能糊上窗纸而是破破烂烂的木板,那就极好了。 文傲的家在这玉鸡坊中,就算是富有的人家了。 文父年轻时曾是冀王府的部曲,冀王失势被遣去放州时,大批的部曲、家将、奴仆都被遣散了,文父也不例外,但是他手头多多少少攒了点钱。 离开冀王府之后,他在一家车马行做事,而文母也是个极勤快节俭的妇人,不但会过日子,还时常做些针线活儿,拿到北市去换些钱补贴家用。 等文傲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做货郎了。走街串巷的,虽然辛苦,可家里也因此更是有了闲钱。 因此在这玉鸡坊里,文家已经算是极体面的人家。 玉鸡坊南面的坊门之外,前行不过十余丈,就是洛河。 一道斜坡,直探入水,也只有这道斜坡处,有坊中百姓集资修建的条石的阶梯。 据说很多年前,有妇人在此浣衣,不慎失足滑落水中淹死了。 当时的坊正便号召全坊百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才打造出了现在这条石砌的阶梯。 不过,这两天坊中百姓又不能在这里洗菜、浣衣了。 因为有位富绅在这儿掉了一条腰带,雇了几条船来,在这儿日夜打捞。 这固然给坊中百姓造成了一些不便,不过那富商也是个会做人的,这玉鸡坊中人家,他每家送了一篮子鸡蛋。 这样一来,走远一些,去别处浣衣濯菜,大家也就没了怨言。 唐治赶到的时候,文氏父子已经跟那富商谈妥了,十二文钱一根长杆爪篱,有多少要多少。 文氏父子正在河边安装爪篱呢,有的杆儿和耙头不太般配,用柴刀削了也不合适,就用细竹篾一圈圈儿地细细绑紧,还别说,爬爬河底的淤泥,居然一样有用。23sk. 唐治扮成一个白衣文人,和屠户打扮的罗克敌一前一后,悄悄靠近了去。 就见近玉鸡坊河岸的一边水面,已被搅得浑浊不堪,不似别处河水,清澈透底,碧波荡漾。 一些小鱼小虾,不时惊慌地跳出水面。 那船上的水手,一个个手使长杆儿爪篱,站在船上排成一排,在水里一遍一遍细细地耙着。 船头船尾各站一个船工,用竹篙慢慢地撑着船儿向河心方向移动。 唐治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对站在一旁的罗克敌道:“你看这些人,怎么样?” 罗克敌道:“一小部分,是真的船工水手。另外一大部分,似乎是出身行伍。” 这些,对一个熟悉军伍的人来说,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是举止作派,尤其是彼此配合的默契,可不是普通的百姓所能比的。 唐治眯了眯眼睛,道:“不只,不仅是行伍出手,而且一定是精锐。” 罗克敌道:“是,那位大船上的员外,似乎也是出身行伍。” 唐治将目光投向那位员外,他正站在船头,看着水手们耙河底。 身材微微发福,但是他在船头的站姿,还有那锐利的眼神儿,可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员外。 文傲又做好了一只长杆爪篱,员外那边的人立刻一手钱,一手货,把爪篱交给了一个空手的水手,让他也加入了耙河底的行列。 文傲揣好钱,开心地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唐治怕他看见自己,微微扭转了身,向前迈了一步。 河畔垂柳成行,垂杨柳枝轻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挡住了文傲的视线。 文父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做着爪篱,更是没有看见唐傲。 只是,唐治这一移动身形,移转目光,却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治一呆,小高公公? 他仔细看了看,没错,是小高公公! 唐治每次去宫里请安,都能看见小高公公。 大多数时候,都是小高公公引他去聚仙殿见祖母的。 唐治又怎么可能看错? 只不过,小高公公此时却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葛袍,坐在河堤上的一棵大柳树横生的气根形成的枝干之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多半。 那气根从土中拱起,横着生出一段,又折向下去,再度扎入土中,如同一条板凳。 小高公公就坐在这横生的柳树气根上,悠荡着双腿,一边看着河中打捞的场面,一面笑眯眯地吃着糖葫芦。 最后一颗糖葫芦被他吃掉了,小高公公从柳树气根上一跃而下,拍了拍双手,转身就要走。 他目光一转,便与正打量他的唐治碰个正着。 小高公公露出些诧异的神情,便走过来。 “唐公子好啊!”小高公公笑吟吟地拱手。 御前的行走,那得是什么眼力,一瞧唐治这身打扮,他就知道是在掩饰身份了,自然不会愚蠢地唤他大王。 唐治也笑着拱手:“高贤弟。” 小高公公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可是个阉人,阉人肢体不全,就算表面上不说,暗地里也是遭人嫌弃的。 唐治是一位郡王,就算是为了掩饰身份,但是能唤他一声贤弟,也叫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待小高公公走近了,唐治笑道:“高贤弟今儿这么闲?” 小高公公笑道:“正值休沐,我……小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出来转转。这个……唐……唐兄,怎么也转悠到这儿来了?” 虽然是御前行走,可你让他跟唐治称兄道弟,哪怕是在作戏,他也有点惶恐,叫得颇为勉强,生怕唐治不悦。 唐治却不以为然,道:“我么,也是闲来无事,高贤弟,这边请,咱们走着说。” 唐治担心三人凑在一块儿目标更大了,万一被文傲看见。 这位文典军有些憨厚,可没小高公公这样的心眼儿,万一大惊之下,高喊一声“大王”,那就坏了菜了。 太监和宫女当差,都是轮班的,并不是从早到晚的伺候人。 他们从早餐到午膳是一班,从午膳到晚上是一班,值夜班的又是一班。 而且,他们是上半天班,休息一天半。 除此之外,太监还跟着朝廷官员一起休沐,一样有休息天和探亲假。 当然,刚入宫的小学徒,是没有这待遇的。 地位特别高的太监也不想享受这待遇,他们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待在主子眼皮子底下。 而太监在休息的时候,想出宫就非常容易,跟管事太监说一声就行。 至于宫女就没这么容易了,不但平时很难获得出宫的许可,就算探亲,也是在宫城里,跟来探亲的家人隔着栅栏聊天,不允许她们出去的。 大抵是因为太监出去就出去了,没什么麻烦。 而宫女一旦出了宫,出去时是一个人,回来再过十个月,忽然变成两个了,那就很叫人头痛的缘故。 唐治道:“我在看人捞腰带。” 小高公公笑道:“我也在看,那富商是什么珍贵的腰带呀,这般大费周章的,这要等捞上来,付出的人工够做一条黄金扣儿的新腰带了吧?” 唐治道:“小高公公,本王觉得,那捞腰带的,只怕未必是一位富绅。” “哦?” 小高公公讶然看了唐治一眼,随即满脸笑容:“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不成?哎哟,奴婢就是随便问问啊,不方便叫奴婢听到的事情,郡王不必讲的,不然,郡王为难,小高听了也为难。” 唐治笑道:“此事,的确甚是机密,在查清楚之前,不宜叫旁人知道的,不过,小高公公不是外人,你是我祖母身边行走的人,对你,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事情是这样……” 唐治就把姬军延之前到案时,特意向许诺索要勾络带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就是情商了,唐治知道身体残缺的人,比起正常人的自尊心尤其的敏感。 所以不管是之前进宫请安时,还是方才见到小高公公时,他都客客气气的。 不会叫对方觉得他是刻意亲近,但又保持了充分的尊重。 此刻的直言不讳,也是如此。 小高公公可是毕公公的义子,御前的行走。上面的很多机密,他都没有人家小高公公知道的多。 再者……唐治甚至怀疑他也是“玄鸟卫”的一员。 现在玄鸟卫当家的是贺兰娆娆,她的左右手也是女子,可不代表“玄鸟卫”这个组织都是女人。 太多太多的事,女人抛头露面,远不及男人方便了。 这样一个无孔不入的情报机构,怎么可能都是由女子构成呢。 他对姬军戎的怀疑,早晚也是要呈报御前的,到时候小高公公还是会知道。 那么他今日若是见外,人家今后对他自然也要敬而远之。 若是碰上心胸狭窄的,再在御前给他上点眼药儿,那便更加得不偿失了。 唐治想的很通透,所以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 小高公公没说什么,但是唐治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未语先笑、见人便笑,只是养成的一个习惯。 但是当他开诚布公地对小高公公说了他对姬军戎的怀疑之后,小高公公的笑容,无疑多了几分亲切与真诚。 “汝阳王说的有道理……” 小高公公笑吟吟地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一定有故事。这些人若真是那位中郎将派来的,只怕,那条腰带,就不仅仅是御赐那么简单了。” 唐治点点头,道:“当然,即便是这些人跟姬军戎有关,也不一定跟我要查的案子有关,说不定是事涉人家的其他什么私密,不过,我总得查过了才能知道。” “汝阳王说的是,奴婢只是在御前端茶递水的一个下人,这事儿不会多嘴的,免得人多眼杂,被人听了去反会坏了汝阳王的大事。反正,等大王查明白了,也会奏报上去。” 小高公公站住脚步,长揖道:“不打扰大王公务了,奴婢这就回宫了。” 唐治忙道:“小高公公慢走。” 小高公公笑着又向罗克敌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罗克敌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道:“大王,你相信,他是吃着糖葫芦,到河边散心的么?” 唐治瞟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罗克敌皱了皱眉,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一定有故事。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 第249章 如此,皆大欢喜 唐治沉吟了一下,“也许,是‘玄鸟卫’发现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就被唐治自己推翻了。 他摇了摇头:“不对,小高公公是御前行走,就算他是‘玄鸟卫’的人,玄鸟卫若发现了什么,也没有指使他来做这种事情的道理。” 罗克敌道:“会不会是大王的祖母……” 唐治还是摇头:“也不可能,如果需要把她老人家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派出来做盯梢、跟踪这种事情,岂非无人可用了?” 唐治想了想:“猜之无用。我只管心无旁骛查我的就是。” 唐治加快了脚步:“我们回府。” 这就是唐治现在需要韬光隐晦的原因了。 说到底,还是根基、人脉的问题。 他要查那个语含玄机的掌街使,要查这个捞腰带的员外,都需要借助谢家的力量。 他现在的班底,只有徐伯夷一群人,而他们做这件事,显然没那么便利。 反观令月公主、梁王、魏王甚至十七公主,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们自己操心。 他们只要说一声我想知道,幕僚就能找到可以对接此事的人,让他去查并及时回报。 人脉的建立,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唐治现在在御史台做事,而御史台是来济尘的班底。 所以他也不能在来济尘的眼皮子底下拉人,主动靠过来的,如今也就监察御史岳小洛一人而已。 …… 监栏院是太监们住宿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太监都住在监栏院。 有实职的公公们都住在其当值的地方,各宫的洒扫太监也住在所在宫室的偏厅,方便服侍。 小高公公年纪不大,才十九岁,但是他是内侍省两大巨头之一的毕公公的义子,又是在御前行走的,所以他在集仙殿的偏厅里,是有自己的住处的。 小高公公回到自己的房间,先将早上起来就打开放风的轩窗也关了,这才走到床边,伸手往褥子底下一摸,扯出一条钩络带来。 小牛皮的革带,镶着一溜儿翠色的碎玉。 扣头儿是阴阳扣,以金银交错镂铸而成,两环相扣的位置镶着一方白玉,上边是镶金的几行阴阳铭义,两边各占一半文字,要扣上时才能连贯起来。 扣上之后,上边写示的文字是:“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小高公公将那腰带打开又合上,合上再打开,还捋着小牛皮的腰带搓摩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奇怪,没什么特别嘛!” 小高公公屈指轻叩着桌面,沉思起来。 “这腰带,是羽林中郎将姬军戎之物?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在捞,只因这是御赐之物?” 小高公公摇了摇头。 御赐之物当然值得珍惜,但是至少在这个时代,除非是“丹书铁券”,倒也不至于就叫人当祖宗供起来。 尤其是日用之物,圣上赐的东西多了。 吃的、穿的、用的,包括蹴鞠用的皮球、上元节的灯笼……天籁小说网 就是拿来用的,也不是珍贵到不可损坏。 就说这条腰带吧,小高公公就敢肯定,这小牛皮的带子,绝对是后配的,不可能是二十年前赐下去的那条。 “可是,明明既没有夹层,也没有暗纹……” 小高公公蹙眉沉思半晌,重新拿起了那条勾络带,好奇地打量着:“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玄机呢?” ……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广平县侯曾佛恩,坐在逍遥椅上,轻轻地拨着茶叶两眼出神。 手上的动作,不停地反复,却并没有喝上一口的意思。 “咳!” 随着一声轻咳,李义夫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穿着一袭紫色的便袍,头上还系了一条抹额。 曾佛恩急忙放下茶盏,拱手道:“右相。” “咳咳,是佛恩呐。我这几日偶感风寒,咳的厉害。现在一咳,头也痛,肚皮也痛,只好告假歇息几天,咳咳咳,有什么棘手的事,你还处置不了?” 曾佛恩苦笑:“右相,你是着了风寒,头痛欲裂。我是身体无恙,也是头痛欲裂啊。” 李义夫捂着嘴轻咳几声,看来是真不敢咳重了,肚皮痛。 李义夫乜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十二年前,震泽湖一事?” 曾佛恩苦起了脸儿:“右相,再有几天,递解相关人等的船,就要抵达洛邑了。下官做为当年主持其事的人,恐怕也要牵扯其中。” 李义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轻飘飘地道:“你又不曾参与杀良冒功,不过是下边的兵将,或贪图军功,或掩饰失败,故而杀良民冒级,蒙蔽圣听。 你负责的是整个江南东道的兵马调动,又不曾亲赴前敌,此事,牵连不到你的身上。” 曾佛恩微微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右相,下官只是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呀。” 李义夫轻咳的动作一顿:“那件事的手尾,不是挺干净的嘛?” 曾佛恩道:“索立言、来济尘,近两年来渐渐没了用处,他们一心想要搞出些大动静儿来,以便重邀圣宠。 右相你别看他们俩现在避于幕后,似乎无所事事的样子,但以我看来,他们一直在等机会。 他们就像两只苍蝇,哪怕发现那鸡蛋上有一丝缝隙,都绝不会放过的。右相,他们可是鸡蛋里也能找出骨头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咳咳咳……” 丫环急急进来,呈上了刚冷却好的“母仪百草梨糖膏”,李义夫急急接过,舀了一大勺儿抿进嘴巴,顿时一阵清凉,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他闭着眼睛摆摆手,那丫环忙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义夫又抿了一小口梨糖膏,依旧闭着眼睛,喘息地道:“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曾佛恩摊了摊手:“下官就是计无所出,才来请教右相的嘛。” 李义夫蓦然张开了眼睛,沉声道:“所有的人,都在等那条船来,那么,你叫那条船来不了,不就行了?” 曾佛恩大吃一惊,失声道:“如果那条船出了事,天子震怒,岂不是要血流漂橹?” 李义夫凉凉地道:“那不正好?一了百了!” 曾佛恩低头沉思半晌,把牙一咬,脸上的肌肉绷紧了起来:“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义夫轻咳着笑了:“放心吧,如此一来,来、索二人有事做了,他们会很满意。梁王有事做了,他也会很满意!可能,十七公主会不太开心吧,可是,谁在乎?” 第250章 牵线,月老红娘 一双小手,灵巧地舞动着,一只榫卯结构环环相扣、设计十分复杂的鲁班锁在这双巧手中迅速地错动着。 “哗~”,整个鲁班锁变成了一桌子碎木片,足足三十三块木片,竟被这双巧手迅速地破解了开来。 然后,这双小手就化作了“两片叶子”,托起了一张小红花似的脸庞。 狄窈娘笑眯眯地看着与她呈品字型坐在桌前,正在摆弄着手中鲁班锁的关佳瑶和唐小棠:“怎么样啊,还是解不开么?” 关佳瑶和唐小棠正在解的是鲁班锁中最简单的一种,“六合榫”。 桌上还摆着“七星结”、“八达扣”、“九连环”等好多种造型的鲁班锁。 可是,狄窈娘连三十三块以各种咬合结构组合起来的极复杂的鲁班锁都解开了,这两位姑娘手中拿着六块零件组合成的鲁班锁,依旧不见一点解开的迹象。 “哎!我不解了!” 唐小棠郁闷地放弃了,向狄窈娘夸奖道:“窈娘,还是你聪明,你说你这小脑袋瓜儿是怎么长的,这么聪明!” “去去去,被人摸头长不高的!” 狄窈娘拍开了唐小棠摸向自己脑袋的手,洋洋得意地道:“本姑娘当然聪明。我爷爷都说过,可惜窈娘是女儿身,否则将来继我衣钵,让狄家声名不堕者,必是窈娘。” 关佳瑶也放弃了,懒洋洋道:“我也认输。” 唐小棠道:“嗯嗯嗯,窈娘确实聪明绝顶,难怪我三哥,把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的。” 狄窈娘一愣,道:“你三哥?唐治?他夸过我么?” 唐小棠一副酸溜溜的模样:“何止夸过,还夸过不止一次呢。” 狄窈娘嘿嘿地笑了,故意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耸着肩膀,露出一对小虎牙,抖呀抖的。 唐小棠轻咳了一声:“我三哥说,小棠啊,你看看你这笨样子,你要是有人家狄姑娘一半聪明,在这神都贵女中,也能排进前十了。” 狄窈娘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着:“过奖,过奖。” 唐小棠道:“我三哥还说,男儿之中,我是极聪明的。女子之中,狄姑娘是我见过的最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若我与她能做了夫妻,将来生个宝宝,必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啊!” 狄小窈闹了个大红脸,晕着脸儿嗔道:“他……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太……太无礼了。” 唐小棠满脸是笑:“哎呀,这不是私下跟我聊天么,又不是出去乱说。正因是私下里说,足见我三哥对你的欣赏呀。” 唐小棠眼珠一转,又编了一句:“我三哥,还真是特别喜欢你呢,昨儿还跟我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既聪明绝顶,又俏美无双! 世间其他女子,那都是女娲娘娘用葫芦藤甩出来的泥点子化成的人,唯有狄家姑娘,那是女娲娘娘亲手捏出来的人儿。” 这句话,还真是唐治说的。 不过,是还在“蝉鸣寺”的时候,有一次唐小棠被二哥气哭了鼻子,唐治哄她开心时说的。 这个时代的人哪听过这样比喻的赞美,当时唐小棠就不哭了,心花怒放! 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也被她牢牢记在了心中。 现在为了完成小谢嫂子交代的任务,才很舍不得的拿来给狄窈娘用了。 狄窈娘听了,果然也是瞬间心花怒放、容光焕发。 她期期艾艾地道:“汝……汝阳王,真是这么说的吗?” 唐小棠连连点头:“那可不,听得我呀,哎哟,牙都酸倒了,你有这么好么。” “那你看看!” 狄窈娘挺起了胸脯儿,小脸都快仰到天上去了:“你呀,确实不聪明,不识人呐!你三哥,还是有眼力的,嘻嘻嘻。” 趁着狄窈娘飘得鼻孔朝天,唐小棠迅速向关佳瑶递了个眼色。 唐修已经央了父母,向中书舍人关老爷子家下了聘书。 郡王侧妃,那可不是妾,虽然地位低于郡王正室,但那也是妃,是命妇,是命妇中一等一的存在。 当朝宰相,也只是三品四品的官儿,郡王可是从一品,侧妃则是二品的朝廷命妇。 关老爷子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已经欣然应允,两家在商量迎关佳瑶过门的黄道吉日了。 作为唐小棠未来的二嫂,关佳瑶自然也会想着跟小姑子搞好关系。 一见唐小棠递来眼色,关佳瑶马上就明白了。 不过,她不知道这是唐小棠和谢小谢商量的主意,还以为是唐治看中了狄窈娘,央自己妹子做说客。 关佳瑶心中便想,窈娘一向与我交好。若她真的做了唐治的妻子,那与我便是妯娌了。 从来妯娌之间,姑嫂之间、婆媳之间,便是女儿间最难相处的三道关系。 若是窈娘嫁给了唐治,那我至少在姑嫂,妯娌这两层关系上,可以一团和气了。 想到这里,关佳瑶马上上上下下打量狄窈娘一番。 狄窈娘用眼角余光瞟见了,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起来:“这么看我干什么,你买菜呢?” 关佳瑶掩口笑道:“你还别说,我越看呀,越觉得窈娘跟三郎有夫妻相。” 狄窈娘嗔道:“胡说什么你。” 关佳瑶道:“真的呀,你的眼睛,哎呀,越看越像,你俩真的有夫妻相。” 唐小棠马上趁热打铁,道:“你这一说,我也看着像。” “是……吗?” 狄窈娘摸摸眼角,半信半疑。 她忙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块可以握在巴掌里的小铜镜来,仔细端详起来。 现代女子常在包包里放一块小镜子,时时观察一下自己的妆容。 古人其实也有一样的小妆镜。 狄窈娘这面小妆镜,正好可以放在巴掌里,方形的,所谓“一方顶十圆”。 质地是黄铜的,镜面打磨的纤毫毕鉴。 而背面,则刻着十二字铭文:美人卷珠、春来蛾眉、荷笠杳杳。 狄窈娘看看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像么? 让两位好闺蜜一说,她也越看越像了。天籁小说网 唐小棠还想再说点什么,忽地想起小谢嫂子说过的话。 “切忌操之过急,咱要润物无声。时不时呢,就把她跟你三哥联系起来讲讲,时不时呢,就有意无意地透露几句你三哥是如何的喜欢她、欣赏她。 等她有事没事儿的,就会想起你三哥来,甚至想像若是与他做了夫妻,会是怎样怎样的情景,那便水到渠成了。” 于是,唐小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哎呀,解这机关锁解得头昏脑胀,走吧,咱们到花园扑蝶儿玩。” 唐小棠跳起身来,向闺房外跑去。 关佳瑶见状,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狄窈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妆镜正要放进荷包,却又举起来照了照。 脑海中,忽然幻现出了唐治痛殴贺兰崇敏时的英姿。 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像吗?好像是有点,噫~~” 狄窈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小妆镜揣好,跟着跑了出去。 第251章 机缘,不请自来 唐治让谢家帮着调查那位出现在新中桥的金吾卫掌街使,以及在洛河中捞腰带的富商员外,调查的速度并不快。 强龙不压地头蛇,谢家原本在洛邑虽然也有布局,但毕竟不是谢家布局的重点。 如今随着唐治来到洛邑,谢家为了配合他,也在有意加强在洛邑这边的力量。 但是,结交人脉绝非一日之功,哪怕结交的方法再正确,交情也是需要时间来积累的。 直到第三天,关于那位员外的消息才送过来。 这位假员外虽然不知道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但还是很小心的。 不过,他手下那么多抽调来的兵卒,想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谨小慎微,却不容易。 谢家的人就是从这些假水手入手,最终摸清了这位假员外的身份:羽林左卫中郎将府旅帅,弓长锋。 至于那位金吾卫掌街使,要查负责那一片的掌街使倒很容易,他叫温华寿。 但温掌街使这边所能调查到的资料,目前也只有关于他个人的一些信息。 桥上那起案件,究竟是否是有人有意为之,背后策划者又是谁,尚不明确。 而旅帅弓长寿,不用查也知道,他的背后,就是姬军戎,姬中郎将。 可以说,所有这些信息,都指向了军中。 唐治正在调查的“杀良冒功案”,必然是要触动军中一些人的敏感神经的。 可是,只凭这种猜想,他既不能提讯温掌街使,也不能用弓长锋化身富商这一条,就确认姬军戎有罪。3sk. 人家就是想打捞出御赐的腰带,但又不想搞得尽人皆知,不可以吗? 所以,唐治只能一边寄望于谢家的人能调查出更多的消息,一边等着从江南提调回来的那些嫌疑人和证人。 失之东,收之桑榆。说不定这个无法继续解下去的谜团,能从江南提调回来的这些人身上打开局面。 所以,唐治只能耐心地等下去,每日里,依旧是看书、练拳,毫无急躁的意思。 这份心性,倒让暗中观察着他的来济尘对他高看了几分。 这一日,唐治正在签押房中看书,忽然有一个“帐内府”的亲军,捧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 “大王,台院外有人送来这件东西,说是要交给大王的。” 他是“帐府府”的亲军,可不管你什么侍御史不侍御史,对唐治,只管以大王称之。 “哦?” 唐治有些奇怪,谁送东西? 送礼的话……也不会送来御史台啊。 再说,这个时候,谁会给我送礼? “拿过来!” “且慢!” 一旁也在阅读律书的徐伯夷站了起来,谨慎地道:“大王且莫动手,你先放下!” 那军士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着徐伯夷的意思,将包裹放在地上。 徐伯夷唤着刚睡了一觉,打着哈欠正要换个姿势接着睡的郭绪之:“老郭,你去打开。” “啊?哦,好嘞!” 郭绪之总算有事儿干了,便兴冲冲起身,走过去弯腰解开了包袱,然后提出一样东西。 “嘁,这么大个包袱,我以为有啥好东西,就一条……,咦,金扣头诶,还值些钱!” 郭绪之手中提着一条腰带,对唐治道。 徐伯夷方才就见那包袱像是裹着一条蛇似的,所以格外的小心。 此时一见那包袱里只是一条腰带,别无他物,这才放心,上前接过来,快步呈给唐治。 郭绪之摸了摸后脑勺,突然对徐伯夷怒目而视:“他娘的,你为啥叫我打开?” 徐伯夷笑道:“老郭你身手好嘛。” 郭绪之马上转怒为喜,沾沾自喜地道:“那倒是,哈哈……” 唐治接过那条腰带,心里便是“咯噔”一下。 带勾上刻有阴阳铭文,那字分明是:‘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唐治立即抬起头来,沉声问道:“送这东西来的,是什么人,可还在外面?” 那军士道:“卑职问过了,只是街上一个玩童,收了人家一串糖葫芦的好处,便帮人送到衙门口了。” 唐治一听,就知道无法确知真正送东西来的人了。 他仔细看了看那腰带,带扣处竟还夹着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唐治急忙把带扣打开,取下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很一般。 “闻君需此物,送君结善缘。” 底下没有落款,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会是谁? 唐治一时也猜度不出,想来也是了,这人送东西如此小心,又怎么可能自报身份? 唐治只好先将这纸条收好,转而去看那腰带。 小高公公已经研究了很久了,毫无头绪。因对唐治心存好感,这才将这条腰带转送给了他,也是给自己的将来铺条路。 只是局势不明朗,小高公公没有傻到现在就亮明自己的身份。 唐治研究了半天,毫无结果。 他叫人取来一把小刀,干脆把带钩卸了下来,反复看那带钩。 从带钩的磨损痕迹看,年代的确够久远了。 上面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那么一句话,但是,总不可能有人在十几二十年前,就为今日藏了个什么大秘密在上头吧? 你以为这是神算子泥菩萨做的批言呢? 难不成秘密在这后换的皮带上? 唐治又仔细检查那皮带,没有夹层。 唐治重又拿起了皮带扣儿,或许,秘密不是这条皮带,而是这皮带扣儿,是打开什么机密的钥匙? 又或者,这条腰带,根本不是玉腰奴抛进洛水的那条腰带,而是有人想鱼目混珠,以混淆视听? 没有腰带时,唐治一头雾水。 如今有了这腰带,唐治反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 大运河,水面阔有四十步,可通龙舟,两岸是康庄大道。 河堤之上,大道之旁,是为了巩固河堤种下的榆柳。 这里泥土肥沃,又不缺水,经过数十年的生长,那榆树、柳树已有合抱之粗,十分的壮硕。 如盖的树冠,遮挡了阳光,树下很是荫凉。 行脚的客人在这炎炎夏日,乏了在树下歇脚,迎着水面吹来的凉风,也自惬意。 黄昏时候,荥泽码头,驶来了七条漕船。 这些漕船不算大,每条能载货上千石。 如今这时候最大的内河船,可以载货一万石,操船的船工就有数百人。 船上甚至有专门的蔬菜种植区域,船工的生老病死都在船上,宛如浮在大河之上的一座小型城市。 七条漕船驶进了码头。 有经验的船工一眼就看出,这其中只有六条漕船是满载了货物的。 另外一条船,从吃水线看,船上应该只载了客人,当成旅船用了。 这条船上的确只载了客人,一共六十七人,俱都是被许诺提及的与杀良冒功一案有关的人员。 这些人能被许诺提出来,如今的年纪自然都不小了,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 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想再赶到下一个码头,显然是来不及了。 所以,七条漕船便提前进了荥泽码头。 它们进入码头不久,便有船陆续驶来。 码头工人发现,今儿码头的生意似乎特别的好,停驻码头的船比起往日多了将近一倍。 那七条漕船很快就被大大小小的商船、货船、漕船给紧紧地挤在了中间…… 第252章 应对,动如脱兔 荥泽县志记载:大周圣历二年,丁未月,丁丑日,大暑。23sk. 是夜,四更,火作于栖迟码头。漕船、旅船、商船,焚毁者十三艘,烧杀客人、船工九十余人。 据说,其实这场大火中被烧死的不只九十余人,而是翻了一倍,一百八十多人。 但是,此等天灾人祸,就算不是地方官的直接责任,可是死亡过百的话,也要贬官的。 所以,死者只有九十余,必须九十余…… 可问题是,这其中有一船特殊的客人! 所以,消息很快就报到了太初宫。 集仙殿上,龙颜大怒。 贺兰曌都气笑了:“六十七个提调的人,全都没了?” 报讯入宫的那位快把腰弯到地上去了,看来平时没少抻腿。筋长一寸,寿延十年嘛! “是,是是。” “栖迟码头这把火,一共只死了九十余人?” “是,是是。哦,公函上是这么说的。” 贺兰曌扬起了手中的奏章,差点儿摔他脸上。 忍了一忍,又缓缓放下了:“荥泽县令、县丞、主簿、县尉降三级,贬琼州、崖州!” “是,是是。” “下去吧!” 那官儿如蒙大赦,慌忙退出集仙殿。 贺兰曌一句话,荥泽县的一二三四把手,就去海口和三亚无限期旅游去了。 贺兰曌紧咬着牙根,嘿嘿地冷笑:“不错,不错,很好,很好,欺负老妇老眼昏花了呀,哈哈,好,好好好!” 李向荣和毕开旭齐齐弯腰,噤若寒蝉。 荥泽县的栖迟码头,夜间发生了一场大火。 火灾的原因,已不可考了。 因为,都烧光了,顶多有一些散落的舢板飘落在水中,都不知道它本来是哪条船上的,又如何查得清失火的原因。 这一场大火,因为当日码头上泊了太多的船,无法分散开来,所以损失惨重。 彻底烧毁的,就有十三条船。 而这其中,有一条船是朝野十分重视的,那就是载了从江南提调而来的六十七人的那条证人船。 如果这真的是一桩意外,贺兰曌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可问题是,这条船上,六十七个证人,没有一个逃出来的! 这就太明显了! 不出意料的话,恐怕那船上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这些人就已中了暗算,人事不省了。 这些人,胆子是真大呀! 为了隐藏他们的罪行,逃避制裁,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这是直接一巴掌重重地扇在她贺兰曌的脸上啊! 老妇老矣,可剑,仍利! 贺兰曌略显浑浊的老眼中,露出了冷厉的光芒。 毕开旭踏前一步,恭声道:“圣人,老奴愿为圣人解忧,前往荥泽,彻查此案。 “来不及了,去荥泽,已经不会查到什么了。” 贺兰曌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起来,她的腰背佝偻了起来,缓缓转身,拄着象牙手杖,一步步挪向御榻。 李向荣和毕开旭忙抢上扶住,将她搀到榻边坐下。 贺兰盟喘息着,平复了一下心情,吩咐道:“拟旨!” 李向荣忙抢前一步,在御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圣旨,迅速写上千篇一律的开头,然后提笔等候。 贺兰曌沉吟着,缓缓道:“贺兰承嗣,兼任羽林卫大将军;丘神机,节制龙武军;邱晨、燕八剑,即刻调入神武军,分别担任左右神武军的卫将军。杨帆,立即去田湖,接管万骑军!” 李向荣一边写,一边暗暗心惊。 出了这样的大事,圣上虽在震怒之中,却是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命人去彻查这件事,而是以迅雷之势,马上对北衙禁军展开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调动。 是啊,那些人已经在铤而走险了,敢做下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就敢做第二件, 安知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做出更加不可叫人置信的事儿来? 贺兰曌道:“原职人员,交给右相、左相斟酌吧,可平调者平调,可升迁者升迁,也不必寒了他们的心。” 李向荣恭声称是,将拟好的圣旨拿来给贺兰曌看。 贺兰曌看罢,点点头,道:“用印吧。” 宝印由李向荣、毕开旭共同掌握,二人各有一把钥匙,要同时使用钥匙,才能打开宝盒。 二人忙去用印,贺兰曌又转向殿门口,扬声道:“小高!” 小高一打拂尘,抢步而入,躬身道:“圣人!” 贺兰曌道:“去,宣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入宫!” 小高急忙答应一声,出宫去传讯。 贺兰曌望空思索半晌,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给朕盯紧一些。” “是!”竹小春的声音袅袅传来,却不知她身在何处。 …… “心软穷半生,财发狠心人。你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想要一场泼天的大富贵?” 说话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便袍,洛邑口音。 而在他面前的,则是驻扎于荥泽附近的一个折冲府的左果毅都尉。 这位果毅都尉挣扎地道:“参与栖迟码头行动的,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担心他们背叛的。” 那洛邑口音的中年人嗤笑一声,道:“大刑面前,他们还会可靠吗?只要检举,就有高官厚禄的诱惑面前,他们还会可靠吗?他们只有死了,才最可靠!” 果毅都尉努力想要说服那中年人:“可,他们足足有六十二个人啊,若是突然死掉这么多军卒,一定会引起上面注意的。” 那中年人的脸色和缓下来:“这你不必担心,我不会逼你亲自下手。” 他上前拍了拍果毅都尉的肩膀,笑得一团和气:“这两日,会有一伙亡命之徒,流窜到贵地。上面会派你去带兵剿匪的。你,只要把他们带到他们该死的地方,就行了!” 果毅都尉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狠狠地点了下头。 …… “为什么要让贺兰承嗣去监摄羽林卫?” 梁王在书房里大声咆哮:“那个病殃子有哪一点比我强,还是说他比我更忠心?姑母为何要重用他,而防范我?” 旨意还没正式颁下去,三法司也才刚入宫,现在还没出来,贺兰三思已经知道这一切了。 他不惜重金,在宫中自有耳目,这么重要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 高典军劝说道:“大王何必生气呢,您的姑母这么做,未必是不信任您,只不过,多事之秋,越稳妥越好。 魏王和您相比,你的势力,明显比魏王要大的多,所以,这个时候让魏王去节制羽林卫,比让大王您去,更叫人放心呐。 大王,您想,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您的姑母也知道,子侄之中,您最服众,最有威望,实力也最强啊。” 贺兰三思听了,不禁转嗔为喜:“嗯,不错,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高典军又是一笑,道:“再说了,这些人是在干什么,只是为了稳定大局,让您的姑母安心罢了。这件案子,他们可插不了手。 大王您正因为不必负责这些事,所以能光明正大地干涉这件案子的查办呀。大王早就与索廷尉交情深厚,这个时候……” 贺兰三思精神一振:“对啊,快,快去请索廷尉来我府,不不不,备车,我去见他!” 高典军欣然一笑,转身出去安排车辆。 贺兰三思想到自己可以利用此案上下其手,所获得的回报,不由的洋洋得意。 “看来老夫果然是气运所钟,此乃天助我也!” 第253章 沸腾,敦厚之火 “究竟是谁,是谁这么大胆?他简直是疯了,这是昏了头了!难道他不明白,这是欲盖弥彰吗?” 公主府花厅里,十七公主狠狠地摔碎了一盏茶杯。 她快气疯了。 当三法司的三大法司天王去了太初宫,又从太初宫离开时,这个消息外界仍旧不知道。 来、索等人懒得张扬这些事情,他们就像嗅到了血腥味儿的狼,一回自己的衙门,就召集所有人员,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但是,当贺兰承嗣、丘神机、邱晨、燕八剑、杨帆这些人都动起来的时候,消息就瞒不住了,十七公主这才如梦初醒。 她慌了。 天气本来就已经炎热了,一急之下,南泽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水。 “这个人究竟是谁,太糊涂了、太糊涂了!公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呐?” 没错,南泽,也是十七公主这一派系中的一员。 他们是夫妻,本就是一条绳儿上的蚱蜢。 虽然两人的关系不好,甚至是名义夫妻,不过在事业追求上,算是一对合作伙伴吧。 很多不得志却又有野心的公主、驸马,都是靠三个驸马都尉来拉拢的。 他们分别是,姬军延、高翔和南泽。 令月公主本身也是公主,但她似乎对这些公主和驸马们不太感冒,从未向他们抛过橄榄枝,这些人也就只能投向十七公主了。 “我怎么知道!” 十七公主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忽又站住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无妨,只不过能牵连到部分与我有关的人,能保,我就保,实在保不住的话,那就对不起了,本公主只好壮士解腕!” 想到这里,十七公主心中又安定了下来。 当年“杀良冒功”的将领中,只有极少数现在是十七公主的门下。 十七公主的门下,主要成分是国戚。 虽然这体量本来就不大的掌兵之人,如果再因这起案子被拔掉,会让十七公主很心疼。 不过,却不大会撼动了她的根基,反正……她本来也没什么厉害的根基。 如今,发生在荥泽栖迟码头的事,更是与她全无干系,又怕什么? 这十七公主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是一等一的高手, 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搞大了,不是她能罩得住的了,她反而不急了。 她的心态是:如果投效了她的人被牵连,尽量去保,如果保不住,那就放手。 对,就这么简单。 于是,十七公主又心平气和起来,看看南泽的样子,不屑地呸了一声,骂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如我一个女人,最多不过给我造成一点小小损失,至于如丧考妣的样子?”3sk. 十七公主冷哼一声,拂袖向外走去。 南泽慌忙追上去:“公主,你去哪里?” 十七公主骂道:“本宫看见你就烦,出去散散心,别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 南泽站住了,看着十七公主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恶狠狠骂道:“不知廉耻的荡妇!” 颇有阿q精神的南泽骂完,心中便也舒坦多了。 一转身,看见一个宫娥正弯着腰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腰身本就纤细,再这么一弯腰…… 南泽看得心中一热,急忙用脚将花厅的门勾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将那宫女拦腰抱起,也不管她挣扎,便往罗汉榻上走去…… 十七公主气咻咻的走出公主府的大门,手下人已经听命备好了车子。 十七公主正要登车离去,就见一队人马,护着一辆清油车到了府门前。 这个时候的大家族轻易不会分家另过的,比如姬军戎、姬军延两兄弟就是一个大院儿生活的。 十七公主这皇家赐下的公主府紧挨着南浔的梁国公府。 外边一条长长的照壁,将两座府邸的大门拦在后面,从街上走过去看时,就像是一户人家似的。 所以,南浔夫妇回府,也要在这里下马车。 南浔下了马,殷勤地上前扶夫人下车。 十七公主想起旧恨,不禁冷笑一声,指着府门前趴着晒太阳的看门狗,指桑骂槐起来: “有本事你走了就别回来啊,不通人性的畜牲,也敢跟本宫耍横! 出去了,你也就是吃屎的命,现在知道回来跟本宫摇尾巴啦?” 梁国公夫人那日在狄阁老寿宴上,给足了自己男人面子,可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安能不气? 所以回来之后,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她的娘家不在洛邑,在陈留。 因为不算太近,所以这一走,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期间南泽也曾上门两次,低声下气劝说夫人,田氏余怒未消,不肯回来,执意要求搬家,要跟十七公主眼不见为净。 偌大的府邸,哪是说搬就搬的? 南浔可不像狄阁老那么潇洒,那老货是真放的开,说走就走,二环里的豪宅都让出去了。 再说,南浔也怕给外人留下一个父亲一死,兄弟不和,分家另过的笑话儿。 他是长子,这种听闲话的心理压力是极大的,所以只能劝说妻子让步。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他又时时陪着小心,不时送些礼物去陈留讨娘子开心,总算哄得她回心转意,便跟他回来了。 却不想,还没下脚踏呢,便招来十七公主如此辱骂。 田氏“腾”地一下,一股急火,血贯瞳仁。 田氏夫人涵养极好,可老实人就怕你对他这样。 一次次的侮辱,一次次的挑衅,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忍不代表能释怀。 他只是把愤怒一次次压制在自己心底里罢了。 等到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你的又一个举动,甚至不是曾经针对过他的最过分的举动,但他会“疯!” 田氏就是如此,几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这股怨恨消解了,在丈夫的小意哄劝下回府,结果还没下车,又被十七公主指桑骂槐地针对。 田氏激怒如狂,拔腿就冲十七公主冲了过来:“你欺人太甚了,我今天便拼着天大的罪过,也绝不相让!我打烂你这喷粪的臭嘴!” 田氏冲过来,一巴掌就扇在了十七公主的脸上。 十七公主见她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样子,实是从未见过,一时吓呆住了,竟没有躲。 这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十七公主先是一呆,继而勃然大怒。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十七公主“嗷”地一声,就扑向田氏。 田氏这次再不留手,一点也没让着她,张牙舞爪地就迎上来,两个妇人就撕打成一团。 此时,驸马爷南泽已经躺在榻上,进入贤者时间,思考着虚无缥缈的宇宙至理,根本不知道十七公主在大门口儿,又跟大嫂打起来了。 南浔冲上去,根本拉扯不开两个发了疯的妇人,还被误伤,挠得他脸上、脖梗子上血条子淋漓。 他吼了两府的部曲下人过来,这才将两个疯狂的妇人给分开。 “好好好,你们竟敢如此欺侮本宫,我这就进宫,叫圣上看看,你们目无皇室,干的好事!” 十七公主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恶狠狠地说罢,气咻咻上了车,吼道:“走!” “公主,你……,夫人。” 南浔没喊住十七公主,转身又去哄自己夫人。 田氏噙着眼泪,对南浔道:“我上辈子,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才嫁到你们南家,受这样的苦。 南浔,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我受了近二十年的气,这日子,我过够了。” 她重新登上了车,决然地对南浔道:“这件事,我知道是难为了你,可是你是一家之主,这件事,就得你来解决!你若不能保证不再让我受此屈辱,咱们……和离吧!” 说完,田氏夫人将轿帘儿一放,喊道:“回陈留!” 田氏的马车转了方向,复向来时道路驶去。 南浔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妻子远去的车驾。 过了许久,南浔的胸膛就像渐渐拉开的风箱,呼嗒呼嗒地起伏着,目中也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他回头看看“梁国公府”的门楣,眼看,这家就要不成家了。 他又扭头看看街对面看热闹的百姓,那指指点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戳在他心头的刀子。 “嘿!” 南浔把脚狠狠地一跺,翻身上马,狠狠一记马鞭,骏马四蹄撒开,“泼剌剌”便走。 的部曲随从想要追赶,等他们上马,已经不知道梁国公跑去了哪里。 老实人急眼了,你是下跪道歉都没机会的 梁国公风风火火地过了天津桥,往右一拨马,沿着官道狂奔至承福坊外徽安大街,复又向左一拐,一路冲将过去。 三法司是挨着的,从这边过去,第一家就是御史台。 南浔看见“御史台”三字,猛地一勒马缰,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一丢,也不理会那马,便大踏步地走向御史台的大门。 现在“玉腰奴”一案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唐治就回了御史台。 不过他把自己带去大理寺充场面的部下,都带进了东推。 不管在这御史台能干多久,让他们多历练一下,将来才能独挡一面。 还别说,唐大宽、段小黑、李伯乐三人还真有律政天赋,在御史台学的有模有样。 不过其他人就不行了,且不说郭绪之、袁成举,就算是徐伯夷,对这一块也兴趣不大。 虽然他努力地看律书,却看不进去。 徐伯夷喜欢的是与人斗,跟枯燥乏味的教条,他实在是没兴趣。 所以,初时他还陪着唐治装装样子,日子久了也没了耐性,开始摸鱼儿。 此时,他正想溜出去,就近到北市逛逛,迎面就见一个中年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 南浔是去陈留刚接了夫人回来,未穿官袍。 徐伯夷立即拦住,狐假虎威地道:“好大胆,御史台,司法重地,也敢擅闯么?” 南浔一看,挡在面前的人一身公服,便站住脚步,平静地道:“我叫南浔,来此举告!” 徐伯夷可不知道南浔是谁,但是“举告”…… 这是来活了啊! 闲极无聊的徐伯夷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举告?举告什么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去县衙,我御史台可不受理!” “举告,有人谋反!” “嘶~~~” 徐伯夷深吸一口气,马上眉开眼笑:“哎呀,兄台,请进,快快请进,请请请,跟我来,这边走,小心门槛,别绊着……” 第254章 司空,雷厉风行 唐治脱了官袍,正在后院里练拳。 一个进步崩拳,紧跟着一记鞭腿,扫过假想敌的脸庞,足尖带起的劲风,将两颗黄澄澄的枇杷带着几片叶子,扫落了树枝。 “大王,大王,生意上门了,快快快,大生意!” 徐伯夷跑进后院,眉开眼笑,上前拉住唐治就走。 唐治急忙挣脱他,弯腰从石凳上捡起官衣,诧异道:“什么大生意?” 徐伯夷道:“有人举告谋反,这还不是大生意么?” 二人匆匆回到前堂,南浔正站在堂上,缓缓四顾。 司法衙门的公堂,他还是头一回来。 唐治穿着一身短打,臂弯里搭着官袍就出来了。 南浔见状,不禁微微一皱眉。 唐治道:“你是何人,举告何人谋反?” 南浔摇摇头,道:“兹事体大,请来大夫出来一见吧,你,扛不起。” 唐治笑了:“足下是?” 南浔淡淡地道:“梁国公,南浔。” 徐伯夷指了指唐治,再拱手道:“汝阳王,唐治。” 南浔吃了一惊,定睛再看,才隐约记起,似乎在狄阁老的寿宴上见过,有点印象。 他当时本来还想结识一下的,毕竟从唐治一个郡王却有亲王仪仗和两卫亲军这一点上来说,此子可谓潜力不小。 可惜,因为夫人与十七公主撕破脸皮,他忙着处理家事去了,就没正式见面。 南浔连忙长揖,施礼:“臣南浔,见过大王。” “不客气,不客气,梁国公举告何人谋反啊?” 唐治一面说,一面抖开了官袍。 徐伯夷急忙上前,帮他穿衣束带,然后又颠儿颠儿地从公案上取来官帽,给他扣在脑袋上。 南浔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南浔,举告驸马都尉南泽与十七公主夫妇,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接着,南浔便讲起了他的理由。 十七公主与南泽两夫妻,为了招揽党羽,时常在府中设宴,与招揽来的人,和想要招揽的人彻夜饮宴,以招揽入伙。 梁国公府与之只一墙之隔,大门都是挨着的,这进进出出的,梁国公府自然看在眼中。 初时,只是一些无所事事的驸马都尉和寂寞无聊的公主们,渐渐这个群体便渐渐扩大了,有文官、有武将,来往频繁,而这,本来就是忌讳。 更有一次,南浔在庭落一角的樱桃树下偷吃。 他是有妾室的,但是纳妾就得妻子点头儿,想让田氏点一次头,不知有多麻烦,若是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涎着脸儿央求,就容易许多。 那是公爵府刚招来的一批小丫环中的一个,却生就一张国泰民安脸,宛如一朵牡丹般雍容华贵,大眼明眸,没有半点小家子气。 南国公很是喜欢,再说,夏日樱桃树下,听着虫鸣唧唧,顶着满天星汉,也是一种情趣不是? 那朵牡丹花扶着墙边的荷花缸,摇落的未熟樱桃砸在缸中水面上,摇碎了一缸的星与月,正在酣畅淋漓之际,便听隔壁两个酒醉的将军叙话。 而就是从他们所说的几句话,南浔断定,十七公主有所图谋。 南浔最后说道:“此泼天大罪也,罪盈恶稔,恐累及臣私门,故虽是至亲,不敢不予举告。” 唐治听罢,略一思量,对徐伯夷道:“请梁国公到我签押房中小坐,奉茶。我去去就来!” 交代完了,唐治直奔来济尘的官署。 “我有急事,闪开了!” 唐治急急闯入,都没叫门下传报。 他一闯进去,就见夏司直站在来济尘公案前,正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一见他来,夏司直一脸尴尬,登时闭了嘴。 唐治一瞧,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在打自己的小报告。 不过,相对于夏司直的局促不安,唐治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掠过了他,浑没放在心上。 和重要的人,不能计较不重要的事。和不重要的人,不必计较重要的事。 和这等蝼蚁般的角色较真儿? 格局小了。 唐治向来济尘拱了拱手,道:“下官有极重要的事情禀报,请大司空摒退左右。” “去去去!”来济尘像轰苍蝇似的挥手,签押房中的执役下人立即退下,夏司直张了张嘴,向唐治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也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来济尘站起身来,客气地笑着:“唐侍御,什么要紧事啊,来来来,坐着说。” 唐治没坐,直接说道:“大司空,有大案子。” 这一句话,就像是点中了来济尘的“格拉芬伯格点”,来济尘两只招风耳陡然向上一立,一双狭长的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蓦然一睁,一双瞳孔兴奋地放大了开来。 “什么大案子?” “梁国公南浔,现在就在我御史台。他,举告十七公主与驸马都尉南泽,图谋不轨!” “人呢,人在哪里?” “在我签押房,着人看顾着。” “来人,来人,快来人!” 来济尘兴奋地吼叫起来,声音之急促,唬得门前两名执役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还以为汝阳王跟来大夫拌了嘴,动手打人了。 “你们去,马上去东推签押房,把梁国公请到这儿来,快去,快去!” 两个执役不明所以,慌里慌张地又往外跑。 来济尘在签押房里来回兜了几个圈子,这才慢慢稳定了情绪,恢复了从容之态,对唐治道:“唐侍御,坐。你把详情细况,说与本官。” 唐治把南浔告诉他的话,一句句说与来济尘听。 虽然来济尘认真地倾听着,保持着泰然从容的神态。 但是,唐治明显感觉到,来济尘就像一根生长在屋脊上的野草,根系的土壤少的可怜,水分更是完全靠着偶尔的雨水,但他仍旧努力地活着。 哪怕叶子打了卷儿,草茎趴了窝儿,依旧苦苦地捱着,苦苦地等着。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场瓢泼大雨来了。 他,青翠欲滴了! 他,支棱起来了! 很快,南浔就被请来了。 他也没别的好说的,只能把对唐治说过的话,重新对来济尘说了一遍。 但来济尘没有半点不耐烦,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待他听完,双眼微微一眯:“梁国公说,方才十七公主与国公夫人发生争斗,进宫告状去了?” “是!” 来济尘捻了捻鼠须,点点头道:“事关重大,梁国公,您暂时哪也不要去了,就先在我们御史台歇下,如何?” 南浔横下一条心,跑来御史台告状,也就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所以,点一点头,再无二话。 来济尘连忙让人把南浔请下去,他的公房就有平时歇息住宿的地方,直接让给了南浔,并着人守护。 随即,来济尘回到签押房,向等候在这里的唐治微微一笑:“此事,看来只能麻烦唐侍御了。” “大司空但请吩咐。” 来济尘道:“请唐侍御进宫一趟,若是十七公主在,唐侍御且莫动声色,候她出宫,你再跟上,请她来我御史台一趟。若她已经离开了皇宫,那就更好了。” “若她不肯来呢?” “敬酒不吃,那就罚酒。” “现在只有梁国公一面之词,没有其他人证、物证,鲁莽地把一位公主强请过来,怕是……” “我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这种事,朝廷可以风闻办事!” 来济尘阴笑:“不查个清楚明白,谁能安心呢?” 说完,不待唐治再说,来济尘已然说道:“唐侍御请回吧,马上召集你的人手,准备行动。本官让岳察院陪你一起去。来人,请岳监察来我签押房!” 第255章 恋旧,岁月拾荒 岳小洛听了传话,一溜烟儿地就奔了御史大夫的签押房。 听来济尘一说,岳小洛吃了一惊:“大司空,只凭一面之辞,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来济尘冷笑道:“操之过急?一只流着血的羔羊,你稍一犹豫,就有一群狼扑过去了。岳监察,你要明白,这做人呢,该示弱的时候要示弱,但更多的时候,要示强。 因为这世上有些贱皮子,你对他越是客气,他越蹬鼻子上脸,你不把他当个人,他反而会对你毕恭毕敬了,贱人太多,如之奈何!” 说到这里,来济尘微微一笑,又安抚起来:“别担心,这种事情,我们反应再怎么激烈,也不会受到惩罚的,便连一句重话,都不会听到。 易位而处,换做是你,对于这种事,你是宁愿手下人小题大做,还是不当回事儿?” “啊,是是是,还是大司空虑事周详。” “去吧,这是本官签署的拘票。” 来济尘把拘票递给岳小洛:“唐侍御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你跟着,流程上,莫要叫人挑出毛病来。” 岳小洛连忙答应,接过拘票,又一溜烟儿奔东推去了。 反正他已经提醒过了,上面听不听就不关他的事了。 真要捅出篓子,自有个高的顶着。 来大夫和唐侍御,个子都比他高,不怕不怕。 …… 贺兰三思纡尊降贵,赶到了大理寺。 索立言刚从宫里回来,才把需要办的差事分派下去。 荥泽栖迟码头大火,索立言就像一条饿狼,立即从中嗅到了血腥味儿。 圣人对北衙禁军六卫人马的主官全部做了调动,他心里就有数了。 虎不可欺,圣人这是一定要严查到底的态度呀。 所以,索立言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御史台,生怕来济尘抢在他前头。 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派了一路人马,奔荥泽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但凡涉及一点嫌疑,就凭他发明的一系列叫人生不如死的刑具,就必能问出他想要的东西。 哪怕没有,三木之下,也能无中生有! 这时候,梁王来了。 索立言一见梁王就乐了。 他就知道,梁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当然巴不得梁王热衷此事,有梁王撑腰,他可以更加毫无顾忌,不但能在圣人面前立一大功,还能取悦了梁王,抱上一条潜在的大腿,两全齐美啊。 所以,不等梁王说话,索立言就把他已经做好的部署合盘托出了。 贺兰三思听了很满意,抚须道:“有索公出手,本王就放心了。只是,涉及军中大将时,你不妨慢些动手,给本王一点时间……” 索立言闻弦音而知雅意,会意地笑了。 “大王放心,索某知道怎么做了。” …… 唐治召齐了自己的人,一听有事做了,一副病怏怏模样的郭绪之、袁成举等人顿时精神抖擞。 会齐了岳小洛岳御史,一行人便直奔宫城。 到了午门外,唐治叫他们候在外边,便遛遛达达进了宫。 贺兰曌平时常住在集仙殿,此时正在欣赏歌舞。 两个宫娥,在她身后轻摇羽扇,为她扇着风。 不过,你若仔细看,便能发现,看似弱不禁风的两个少女,手中的扇柄儿,其实却是精钢所铸。 显然,她们不仅仅是打扇的宫娥,还是一身强悍武艺的近身侍卫。 为贺兰曌载歌载舞的,俱都是年轻俊俏的男子,而非妙龄少女。 男女所欣赏的,毕竟不同。 一见唐治来了,斜倚榻上欣赏歌舞的贺兰曌便挥挥手,丝竹之乐一停,两行男伶便翩然退下。 贺兰曌扫了唐治一眼,又呷了一口冰镇的酒酿,含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惫懒了,进宫请安,连小礼物都不给我捎了?小谢那孩子今儿没做‘酥山’么?” 唐治时常进宫请安,已经熟稔了的,不用赐坐,就在竹榻前的锦墩上坐了下来。 一旁,小高公公微笑着向他欠了欠身。 唐治道:“明儿来请安,治儿一定给祖母大人捎来。今天这不是一早就公务繁忙吗?” 唐治瞄了一眼左右,笑道:“荥阳那场火,太蹊跷了些,听来公说,祖母大人震怒,治儿很是担心,所以匆匆进宫探望,就没顾上礼物。” 贺兰曌淡淡地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一时震怒,自然难免。不过,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拈着酒杯,向前指了指:“朕站在天津桥畔,听到的,都是市井烟火,各种嘈杂。站在午门外,便听不清,也看不见了。而坐在这太初宫明堂之上,放眼望去,收于眼底的,便只有无尽风光!”23sk. 她看了唐治一眼,笑吟吟道:“操术者眼中,处处都是纠葛麻烦。掌格局者,决的是一世之荣枯,那些鸡毛蒜皮,岂会让老妇为之烦恼。” 唐治恭声道:“祖母大人说的是,治儿心胸阅历,远远不及。” 贺兰曌一笑:“你还年轻,我在你这个年纪,未必比得了你……”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羽扇扇起的微风,轻轻撩动着她的白发。 那出神的双眼,似乎回到了双十年华的岁月里…… 许久,贺兰曌才幽幽一叹,近乎呢喃地道:“人呐,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的东西而疲于奔命,总是直到大限将至的时候,才会记起,许多已被他遗忘了太久的东西。 提着鞋儿趟在溪水里追逐小鱼的快乐, 折下新鲜的蜀黎,嚼在嘴里的甘甜, 在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里,与小伙伴藏猫猫的游戏……” 蜀黎就是高梁,唐治还是唐从心的时候,也在乡下吃过高梁杆儿,虽然比不了甘蔗多汁,但是确也很甜。 贺兰曌所说的,显然是她的童年。 人老了,显然喜欢恋旧。 唐治想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下十七公主有没有来过,但贺兰曌兴致来了,却是对他说起了自己的童年。 唐治便也只能扮好一个耐心的听众。 那时候,她住在利州,那时候,她叫华姑,那时候,她穿一件水田衣,梳一个蒲桃髻,跑起来像小兔子一样快…… 唐治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时不时还要接个话儿,等祖母说的心满意足,这才告辞离去。 不过,他走的时候,已经确定,声称要进宫告状的十七公主,并没有来过。 因为,他快要离开的时候,令月公主进宫了。 而祖母笑着说过一句话:“你呀,今儿是第二个进宫看望朕的人,陪朕一起晚餐吧,今晚,就宿在宫里。” 唐治出了太初宫,见了徐伯夷等人,还未摇头示意,徐伯夷已经迎上来道:“大王,十七公主去了南市。” 唐治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宫里?” 徐伯夷笑道:“属下等了好一阵儿不见大王出来,便问了宫门前的侍卫,这才知道,十七公主压根儿没来。” 唐治哑然失笑,拍了拍额头。 “属下得知后,马上让小罗去了趟公主府,言称有要事求见。公主府的管事便说,公主今日出门,本要去南市的南禅寺的,若未进宫来,必是直接去了南禅寺。” 唐治满意地拍了拍徐伯夷的肩膀,对岳小洛道:“岳察院,咱们去一趟南禅寺?” 岳小洛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唐侍御决定就好,下官唯唐侍御马首是瞻!” 第256章 南市,咫尺天涯 洛邑,南市。 南市的面积相当于两个坊,其内一百二十行,三千余家店铺,货贿如山火积。 各类商品如金、银、珠宝、瓷器、皮毛、丝绸等,从全国各地汇集到这里,再从这里批发到缺少此类商品的全国各地乃至西域、东瀛等地。 在这里,高鼻深目的突厥人、波斯人、大食人、粟特人、天竺人以及面貌虽与汉人接近,但是服装、发型等迥异的东瀛人、新罗人等。 此外,还有昆仑奴。 胡人,因为基本上都是做生意的,所以给人留下了富有的印象。 虽然他们之中,同样是顶尖儿上的那一小拨人是大富人家。 所以,洛邑有一首歌谣,曰“不相称”,歌谣中唱道:“穷波斯、病医人、瘦瘦的相扑士、肥大白胖的新媳妇。” 这首反向的有趣童谣,大抵就如我们说“从不烂尾流浪蛤,永不断更是总管,更新超快是香蕉”一个道理。 小安银沙就是胡人,现在也有了钱了。 他从遥远的西域运货到东土,再从东土运货去西方,这次回来,终于攒出了一笔丰厚的资本。 胡商如果向朝廷捐一大笔钱,就能在此定居,给予户籍。 而小安银沙现在就拿到了户籍,正式成了中原人。 小安银沙高兴得合不拢嘴,能成为大周天朝上国的人,这是无比荣耀的事。 他这次从故乡过来时,就说过这一次将拿到大周户籍,成为天朝上国的正式居民,简直把他的乡亲眼红死。 “青黛啊,以后,你就不要去酒仙楼跳舞了,酒客什么人都有,有那不三不四的,难免要占你便宜。 叔父买的宅子很大,东跨院儿就给你和你父亲住吧,在东墙开一道门儿,自己开个饭庄。 你呢,年纪也不小了,叔父这次办户籍,结识了洛阳县衙的一个胥吏,今年四十六,你放心,是续弦,可不是作妾,能嫁个天朝上国的人不容易,叔父可是为你费了思量的。” 小安银沙对自己的哥哥和侄女还是很照顾的,不过说话的态度上难免有些矜持。 毕竟,他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天朝上国人士了,县衙里登记在册的,那可是在编户。 小安青黛羞答答地道:“谢谢叔父,不过,嫁人的事儿,就不用叔父费心了。” “我不操心谁操心?靠你爹?我这大哥,三脚蹬不出个屁的老实人,整天就知道围着那三尺灶台打转转,靠他有用?” 小安金沙撅着个大胡子,搓着手嘿嘿地憨笑。 他知道弟弟对他没恶意,自己一家人说话没顾忌而已。 而且,他确实太老实,现在酒仙楼大厨这个活儿,还是弟弟帮他找的呢。 要不是他老实的根本没法做生意,弟弟跑行商早把他带上了。 小安银沙没好气地道:“行了,你就听我的吧。这个人呢,年纪是大了点,可是年纪大了知道疼人嘛。 再说,你个胡姬,能嫁人家天朝上国的人,还能由着你挑三拣四?青黛啊,这个人儿子已经成家,闺女也出嫁了,家里就他一个,过去也不会受欺负。叔父再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23sk. 小安青黛忍不住了,道:“叔叔,真的不用了。我……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小安银沙很惊讶:“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人?有没有正儿八经的差事干?他家里什么情况?这人是真心喜欢你的么?你这丫头,可别被人花言巧语骗去了身子,人家就一走了之了!” 也难怪小安银沙担心,洛邑的胡姬,很多都是这样子。 能嫁给中土上国的人,对她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 所以,很容易就被垂涎她们美色的浪荡子哄骗。 最后失了身子,情郎从此消失不见,自己却有了身孕,这样悲惨遭遇的姑娘很多。 小安青黛嗔道:“叔叔,你不用担心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富有,也很有权势。” 小安银沙道:“你怎么可能认识……,是酒仙楼的客人?是个富商吗?” 小安青黛摇摇头:“他很有钱,但是,他不是商贾。” “哦?他家里是做官的,还是他自己……,不会是管理你们酒楼那一片儿武侯铺的不良帅吧?” 小安青黛翻了个白眼儿,道:“叔叔,他呢,叫唐修,是大周的中山郡王。” 小安银沙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来。 “你……你说他是……啥?” “中山郡王,是一位大王,当朝从一品的郡王。” 小安银沙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青黛,这可不兴开玩笑,你……你真的……?” 小安青黛用力点点头,害羞地道:“嗯,他说,要娶我过门儿,我说,我叔父对我和阿爹一向非常照顾,一定得等你回来才好成亲,不然你会生气的。” “对对对,哈哈哈,当然得等我回来,哈哈哈……” 小安银沙登时红光满面,郡王?天朝上国的郡王? 他从椅子上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搓了搓手,一瞧他大哥还在那傻笑呢,便问:“大哥,这事儿你早知道了?” 小安金沙憨笑:“嗯,这丫头没跟我说,可酒楼上下,全都知道了,我还是听其他人说的。我合计,等你来了给掌掌眼,哥也看不出个好赖人儿……” “还看什么呀看,那是天朝上国的郡王啊!” 小安银沙赶紧抢过去,搀着他大哥,恭恭敬敬地请他上坐了,笑得合不拢嘴:“恭喜呀,大哥,你这可真是,傻人有傻……,不不不,天生的大福气呀! 哈哈哈,我这侄女儿,从小就看着有出息,你看,就是有出息,太有出息了,有大出息了。 青黛啊,那位郡王有多大了呀?就算六七十了,你也千万别露出一点嫌弃的意思来啊。咱做人呢,不能太贪心,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但也不可能什么都可着你有……” 小安青黛“噗嗤”一笑,道:“好啦,二叔,你就别担心了,那位郡王才二十四岁,不老,也不丑……” 说到这里,小安青黛脸儿一热:“好啦,人家不跟你说啦,我去酒仙楼跟掌柜的说一声儿,把我和爹的工钱结一结,以后就不去了……” 说着,小安青黛一甩小辫儿,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才二十四?长得还不丑?这……我真不是在做梦吧?大哥,你抽我,你快抽我一巴掌,让我醒醒……” 小安青黛出了叔父新买的宅子,带着一脸的甜笑,就往酒仙楼方向走。 小安银沙这幢宅子在永泰坊,从南市前边的建春大街去酒楼楼最近。 小安青黛走在建春大街上,看到坊中南市店铺林立,忽然心中一动。 唐修每次到酒仙楼去看她,总会带些小礼物,可她还从没送过唐修礼物呢。 这样一想,小安青黛就转进了南市去,她想给唐修选一件礼物。 虽然她买不起太贵重的东西,但毕竟是她的一份情意。 青黛转着转着,便看到了一处卖男子饰物的店铺,门前架子上挂着一条条款式各异的勾络带。 青黛便停下来,想着为唐修买一条腰带。 她刚选好了一条,正要付钱,便觉肩头被人推了一把,向前一趔。 青黛柳眉一蹙,扭头一看,就见是一辆华美的牛车,正要驶进南市,车驾四周有鲜衣豪奴,对路上行人推推搡搡的。 青黛不欲多事,忍了这口气,往路边让了让。 但是,这时却听车中传来一个声音。 “哎,瞧你,你这么娇嫩的肌肤,怎么就挨了人一巴掌?还有挠痕,梁国公夫人也真大胆,公主殿下他也敢打。” 青黛一呆,这声音,像极了光明禅师啊。 是他么?只是人有相像吧?光明禅师,一个出家人,怎么可能与一位女子共乘一车?而且,他的声音温柔得简直…… 这时一阵风来,将车上帘儿掀起了一角。 青黛的身子一下子定在了那里,没错了,真的是他。 含情脉脉的……一个和尚。 那位半老徐娘微闭着眼睛,道:“所以呀,要你陪我去金谷园小住两日,不然,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青黛付了钱,拿着那条勾络带,慢慢地向南市外走,前方就是那辆牛车,缓缓而行。 青黛本也是要离开南市的,但是要出去,就得跟在那辆牛车后面,或者超过去。 她没有加快脚步,就那么慢慢地走在后边,心中五味杂陈。 不是因为她对安如意还有单方面的暗恋之情,她已经接受了唐修。 她只是为自己曾经那种青涩懵懂的情愫萌动而感到不值。 曾经有多心动,现在就有多恶心。 南市坊口,牛车向左,青黛向右,各奔西北了。 这时,唐治、岳小洛、徐伯夷等十几号人,骑着马,迎面走了过来。 他们又扑了个空,十七公主的确去过南禅寺,现在却已离开了南禅寺。 “咦?青黛姑娘?” 唐治眼尖,忽然看见了酷肖热巴的青黛,连忙翻身下马。 他二哥很喜欢这个女孩儿,对自己的未来二嫂,不能失了礼数。 唐治叉手施礼,笑道:“青黛姑娘,来南市买东西么?” 青黛听见有人唤她,抬头一看,认出是唐修的弟弟。 青黛腼腆一笑,道:“嗯,买点东西。” 她把那条勾络带往身后藏了藏:“三郎这是在执行公务吗?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 唐治苦笑一声,道:“我在找十七公主,可这位公主殿下神出鬼没的,我已经扑空三处了……” 青黛轻咦了一声:“三郎要寻十七公主?” 第257章 台院,有请公主 唐治心中一动:“青黛姑娘见过她?” 青黛向身后街道一指:“刚刚,她乘牛车,往那边去了。” “失陪!” 唐治向青黛拱拱手,翻身上马,喝道:“追!” 一行人纵马便追了过去。 郭绪之和袁成举舞舞喳喳的大叫:“闪开了闪开了,官差办案,闲人回避!” 咦?官差办案,这是要抓人不成? 青黛心中纳罕不已,便也转过身,跟了上去。 那牛车走的不快,不过片刻功夫,唐治一行人就追上了。 车夫大怒:“这是十七公主的车驾,谁敢拦路?” 唐治把马往牛车前一横,朗声道:“御史台侍御史唐治,有请十七公主赴御史台喝茶。” 车厢里,安如意一听唐治之名,心头陡然一紧。 他当然知道唐治如今的情形。 他跟十七公主搞在一起,为她出谋划策,就是希望能借十七公主之势,手刃仇人。 而且,不是简单地杀掉他。 而是像安家的下场一样,要叫他家破人亡,彻底从世间抹杀。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是,虽然同在一座城中,他却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机会与唐治撞见。 十七公主听了大怒,不等安如意阻止,一掀轿帘儿,便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安如意阻拦不及,连忙侧身,将脸面扭到了一边。 唐治骑在马上,就见十七公主一掀轿帘儿,车中竟还坐着一个年轻和尚。 只是那和尚似乎也知道避嫌,扭过了脸儿去,看不清模样。 唐治也听说过十七公主的大名,裙带子要多松有多松,不想竟连出家人也不放过,不禁微生鄙夷。 十七公主怒气冲冲地从车中走出来,怒吼道:“御史台?御史台找本宫作甚?” 唐治从车中收回目光,笑吟吟地看向十七公主:“十七公主,长街之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请随唐某走一趟吧。” 十七公主蛮横地道:“我不去,如果有什么事,你叫来济尘来见我。” 来济尘凶名在外,早些年间,皇亲国戚不知道扳倒了多少。 那个时候,十七公主也是畏之如虎的。 不过,近年来四大法司天王都消沉了许多,而十七公主又自认为屁股很干净,没什么把柄叫人家抓,所以夷然不惧。 她真的干净?当然不是。 但是,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她能暴露。 现在御史台找她,她想到的就是“杀良冒功案”,而在这件案子里,她的确是清白的。 “这,只怕不妥吧,我们来大夫,可是连请贴都送来了。岳察院……” 唐治扭头唤了一声,岳小洛急忙取出“拘票”,从马上滑下去,颠儿颠儿地跑到车前,谄笑道:“十七公主,您请。” 十七公主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什么请帖,明明是拘票,把我当犯人了么? 十七公主顿时大怒。 车中,安如意已经急了,他怕争执下去,一旦发现他在车中,那就坏了。 安如意在车中清咳一声,道:“公主,想来是御史台有案子需要公主殿下配合,便去一趟,也没什么。 御史大夫来济尘名声显赫,公主固然不怕他,却也没有必要得罪。” 岳小洛站在车前也听到了,心中不禁纳闷儿,车上是谁在劝她? 南泽驸马已经被请去御史台了,这男人会是谁? 十七公主“嗤”地一声冷笑,道:“你懂什么,他来济尘不是请,而是对本宫下了拘票,本宫何罪之有?我若去了,岂不是承认自己有罪?” 来济尘只不过消沉了两年,十七公主就有点飘了,仗着来济尘以前对付的都是亲王、郡王、将军、国相一类的高官权臣,还从没刻意针对过哪位公主,她一伸手,就把那拘票撕个粉碎。 “本宫要进宫面君,问个公道!来济尘想见我,叫他到宫里来吧!” 十七公主挺起带着掌印和挠痕的脸蛋儿,把撕碎的拘票,狠狠地扔在了岳小洛的脸上。 唐治道:“岳察院,有人拒捕呢,我们该当如何?“ 岳小洛笑吟吟地摘去了挂在脸颊上的一片碎纸,依旧是一脸的谄笑,笑容却有些阴森起来。 “抗拒传唤者,可以武力拘捕之。” “好!” 唐治道:“来人啊,给我请十七公主去御史台!” 袁成举、郭绪之带着八九名衙差就往前冲。 十七公主怒不可遏,吩咐自己的家将道:“给我打散了他们!” 十七公主的人立即拔刀迎了上来。 岳小洛一看,撒腿就跑,别看他腿短,却跟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 岳小洛一溜烟儿跑到唐治马屁股后面,这才停住。 唐治悠然道:“岳察院,受拘传者武力抗捕,又该如何?” 岳小洛把马尾巴拨到一边,大声道:“诸捕罪人而罪人持仗拒捍者,其捕者可格杀之,可逐杀之,无论其死、伤、自尽,皆勿论!” 唐治道:“你们都听见了,动手!” 郭绪之和袁成举带着御史台如狼似虎的官差就扑了上去。 十七公主府的家将也毫不胆怯,立即迎了上来,双方就打在了一起。 郭绪之站得靠前,已经迫近了十七公主,手中独臂铜人在他的一声大喝中就砸了下去。 十七公主尖叫一声,一头扑进了车中,可是脚下一绊,脑袋钻进了车中,屁股却还撅在外面,磕得膝盖生痛。 不过,郭绪之只是吓吓她罢了,倒也不想欺负一个女人。天籁小说网 他的独臂铜人准头一偏,“嚓”地一声,砸在车辕上。 那车辕“咔嚓”一声,就断了。 车子顿时一斜,车辕断掉的地方一下子拄在了地上。 整个车板顿时倾斜了,十七公主尖叫着就从车子里滑了出来。 安如意依旧紧缩在车中不敢露面,伫马观战的唐治自然看见了。 不过他只觉得,一个出家人却和十七公主拉扯不清,这人不敢露面也是正常的,所以毫未起疑。 可是,十七公主这个猪队友,从车中向外滑出时,却下意识地扯住了安如意的衣服下摆。 “光明,救我……” 车子本来就倾斜了,安如意得抓住车中的坐榻才不至于滑下去。 如今突然被十七公主一拉,安如意猝不及防,身子一滑,出溜一下,也滑出了车子。 唐治本来正笑吟吟地骑在马上看着这场闹剧。 忽然那车中滑出一个小光头,虽然那小光头只是下意识地抬了一下脸,便马上低了下去,但是唐治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唐治的脸色立即变了。 他厉声大喝道:“安如意!” 安如意身子一震,蓦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路旁高墙之内,一身劲装短打的红线正在练剑。 姣好的体态曲线,因为身着劲装,妙相毕露 她练武真的很用心,也很能吃苦。 而且,她很有慧根,对于武道领悟的特别快。 她如今所欠缺的,只是功力的积累,而这却是走不了捷径的,唯有苦练。 她的剑已经练成了第一步,在黑暗的密室中,只以腕力运剑,劈斩香头,已经能准确地一剑落下,便将香头一削两半,而香火不灭。 现在,她正在练第二步,蹲着马步,一手抓着把绿豆,一手持剑,向空中抛一颗绿豆,便见剑光一闪。 要能把那绿豆一劈两半,才算成功。 现在,抛出十粒绿豆,她已经能成功地劈开七八颗了。 由于大道边种植了一排榆树,榆树后是排水渠,排水渠之后是孟府的高墙。 所以外边虽然有所骚动,但是平时行商客旅多时,也是一般的吵闹,红线并未在意。 而此刻,唐治这一声“安如意”,却是厉声大喝出来的。 正在劈绿豆的红线手上动作顿时一停,她一纵身,就向那堵高墙冲去。 豪门大户的院墙都不矮,若是地方上的豪门,为了防范匪患,那墙能高三四丈,跟小一些的城池的城墙似的。 孟宅这墙在神都,就不必建那么高了,但也高近两丈。 红线一个箭步,高高跃起,足尖在那高墙墙体上又敏捷地一蹬,再伸手一搭,就窜上了高墙。 她双足刚一挨着墙头,便又敏捷地一跃而起,嗖地一下,如一只狸奴般,窜进了墙边那棵枝丫探出了墙外的核桃树上。 第258章 回首,踪杳莫寻 “光明救……” 车子一滑,十七公主被墩到了地上,犹自扯着安如意的衣服下摆。 安如意半躺在倾斜的车上,毫不犹豫地抬起了他的脚。 “噗!” 大脚蹬在了十七公主的脸上,将她一脚踹了出去。 十七公主登时鼻血长流,仰摔在地上。 一时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榻上龙精虎猛,平时温情款款的光明,怎么可能对她如此无情? 十七公主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甩开了十七公主,安如意纵身而起,就要逃走。 但,唐治已经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身在半空,呛啷一声,肋下的长剑已然出鞘。 安如意心中大恨,身形一转,蓦然夺过旁边一个猝不及防的公主府家将的刀,一口狭锋单刀,匹练就般,就向唐治卷去。 唐治自然不会把力用尽,不然身子腾空时,外行看着威武,却是最容易被对手所趁的时候。 他将身形一扭,剑尖往匹练中一点,“叮”地一声,正点了安如意的刀上,身子翩然落地,堪堪挡住了安如意的退路。 唐治手中剑一横,沉声喝道:“朔北反贼安如意,你竟敢来神都。” 安如意大笑,持着一口狭锋单刀,道:“唐治,你没想到吧?你没想到的,还有很多!只要我安某不死,我就会叫你寝食难安,日日活在恐惧之中!” 安如意手腕一翻,长刀劈下。 唐治一剑横掠,削向他的手腕。 十八般兵器中,刀为“九短之首”,枪为“九长之首”。 剑,亦在九短之中,再细分的话,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帅,攻伐凌厉处,刀胜过剑。 唐治与安如意,这是第一次交锋。 同徒有其表的唐停鹤不同,安如意一身武功颇为不俗,他似乎不懂内功,但外功却已至巅峰。 擅内功者,虽然有老不以筋骨为能的说法,但是年纪大了,内功却是越来越深厚,也能弥补血气之衰减、筋骨之老化。 而纯练外功者,就无法避免年华老去带来的衰败。 但是,在血气方刚的年纪,精于外功者,却是最霸道、最威猛的。 天道自衡,一门技艺能传承悠久,当然必定有它的优点。 唐治与安如意一番交手,竟也占不了几分上风。 红线隐在核桃树上,从繁茂的枝叶间,将大街上的这一幕,尽收于眼底。 看到唐治,她心中微生波澜,毕竟是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 不过,哪怕已经知道当初一副志大才疏模样的唐治只是扮猪吃虎,她如今钦佩的也只是唐治的聪慧与心机。 入宫的头一天,她就已经说清楚了。 她,违拗不了安载道的安排,而唐治,也是受安载道摆布的傀儡。 所以,两人可以携手合作,佯作恩爱,以便瞒过安载道这一关。 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如今,曾经的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叫红线。 将来的路,她要自己走。 她的红线,当然也要握在她自己手中,而不是由着安载道那样的人,为了利益,把她如棋子一般安排。 眼前,身陷困局的安如意心中忐忑,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战力,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但是,红线看着他,目光中却是毫无波澜。 自从母亲死后,安家就是她的仇人。 这个同父异母的男人,只是她血脉上的兄长,不曾有过半分手足之情。 红线不想杀他,但也没有丝毫救他的冲动。 从此山水不相逢,相逢亦是陌路人。 十七公主爬了起来,她已经听到唐治那句话了。 朔北反贼安如意? 十七公主不曾听过安如意之名,但是朔北,安载道,她当然知道。 只要不是太蠢,马上就会明白,所谓安如意是何许人了。 一时间,十七公主手脚冰凉,这个男人,竟是朔北安家的人? 这反贼,竟然潜藏到了本宫身边? 十七公主越想越是心惊。 人群中,小安青黛也正看着唐治与安如意交手。 她只知道安如意俗家姓安,法号光明,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位小禅师竟是个假和尚,乃是朔北安氏后人。 十七公主不曾听说过安如意这个名字,她却知道。 市井间说书先生,曾在收复朔北后,很是兴起过一阵讲说朔北平叛的评话,其中就有提到安如意。 她没想到,此人竟是一个反贼。 安如意渐感不支,而唐治气息悠长,显然比起霸道,他手中一口刀,刀风霍霍,匹练裹身,威猛无俦,但是唐治比他更持久。 现在,唐治的剑招越来越凌厉,他的败势已经十分明显。 蓦然,眼角余光瞟见十七公主正呆呆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的模样。 安如意心中一动,脚下变幻,接招、闪躲,突然一个旋身,便绕到了十七公主身前,伸手往她腰间一推,十七公主便惊叫一声,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撞向唐治。 安如意狞笑一声,一刀紧随其后,刺向唐治。天籁小说网 这一刀隐于十七公主身后,竟是把十七公主当成了空气。 唐治若是接住十七公主,这一刀必然穿过十七公主的身体,将唐治一起钉死。 唐治若是闪避,便也失了先机,方便他再予致命一击。 唐治果然没有接十七公主,他正刺出的一剑也是急急扬起。 如果十七公主被他一剑刺死,那笑话就闹大了。 剑势扬起的同时,唐治一个“斜栽柳”,便闪出了身形。 是向右! 安如意等的就是这一刻,隐在十七公主身后的一刀,立即将留的三分力全部注入,陡然刺向唐治腾挪开来的身形。 剑是轻灵之物,要避免与势大力沉的刀硬碰硬撞。 但此时此刻,为了避过十七公主,唐治失了先机,无奈之下,只能使剑硬撞。 “铿” 一声响,安如意将身体重量也押上的全力一击,令唐治虎口发麻,手中剑再也拿捏不住。 剑应声而断,剑柄部分脱手落地,半截剑刃飞上了半空。 但是安如意的刀也被劈歪了。 唐治立即团身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一溜儿凌空筋斗,唐治在三丈开外陡然落地。 可是,就在他双膝落地,向下稳稳地一沉,还未及生出新力,再度弹开的节骨眼儿上,安如意一甩袖子,一道毫光一闪,便凌厉地射向唐治。 唐治两手空空,旧力正卸,新力未生,想要躲闪,亦来不及,只来得及矮了矮身。 那道毫光刹那便至,想来本是射向唐治咽喉的,因他一矮身,便直奔了他的左眼。 那是一枚金钱镖。 这是最容易制作、最方便携带的一种暗器,只要把铜钱边缘磨得锋利如刀就行了。 攻击杀伤性和经济实用性比较强,并且隐蔽性比较好。但是使用技巧要求比较高,学习起来并不容易。 安如意原本就会这门本事,但并不精。 家门破败之后,他才开始苦练不辍,本是为了多一门本领防身,却不想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但是,安如意也知道,不管这一镖是杀死了唐治还是杀伤了他,自己再做迟疑也要走不了啦。 因为从他把十七公主当成暗器推出去的时候,十七公主的家将便已停止了与御史台众人的搏斗,转而向他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所以,一镖出手,趁着围困之势尚未合拢,安如意已经持刀冲向人群。 围观群众大惊,这人这么凶的,还拎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谁人不怕。 一阵鸡飞狗跳,安如意已经冲进人群,逃之夭夭。 金钱镖刹那便至,唐治已经再也来不及闪避,不由得心头一凉。 这一镖的力道若是足够大,便可以穿过眼球,钉入脑中,必死无疑。 便是力道小些,也要射穿他一只眼睛,从此变成一个独眼龙。 不但人要残疾,而且谈不上什么未来了。 没有谁会追随、拥戴瞎了一只眼的人! “噗!” 唐治眼前一花,等来的却不是眼部的剧痛,只是远处窜进人群的安如意的背影。 唐治的目光落下,在他身左五步开外,地上躺着一颗裹着青色皮肉的核桃。 那枚金钱镖,就钉在那枚核桃上,果肉之外,只露出锋利的一圈儿刃锋。 这要是射中自己的眼睛,必然入脑,只怕不死,也要变成痴呆。 唐治惊魂稍定,蓦然抬头,向右侧看去。 墙边一排合抱粗的大榆树,榆树后一道两丈高的高墙,墙后必是大户人家无疑。 墙后,有一棵高高的核桃树,比墙外的榆树还高出一截。 但是,树影婆娑,却不见有人。 第259章 来公,雷厉风行 唐治暂且放下此事,吩咐道:“将十七公主请去御史台。” 岳小洛微笑道:“唐侍御,方才逃走那人,是朔北反贼余孽?” 唐治道:“不错,此人乃安载道之子,是安载道最看重的儿子,若安家未反,将来的朔北五州节度使,便是此人了。” “原来如此!此等人物,应该速速通知有司,进行缉捕才是。” 唐治道:“岳察院所言有理,小罗,你马上去洛阳县报知此事。” 唐治没权力调动神都防务,得派人去洛阳县衙报知此事。 洛阳县衙自会在采取行动的同时,马上通知神都卫戍各方统一行动。 作为都城所在地的县令,苦逼是苦逼了些,毕竟县令头上一尊尊的全是大佛,但是权柄较之地方县令那也大的多。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进宫,我要见圣人!” 十七公主害怕了,她怎么知道她的面首竟是朔北反贼! 这件事一旦被来济尘知道,这种没事也要搅出满天风雨的人物,岂有不利用此事大作文章的道理。 可惜,此时已经由不得她了。 “反贼”这两个字太敏感了,十七公主的部曲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 之前他们是不怕的,他们是十七公主的部曲家将,听命行事而已,真就是错了,他们也没什么大过。 可要是不听吩咐,十七公主没有事的话,必定饶不了他们。十七公主就算有麻烦,他们以后也没人肯用了。 然而,一旦涉及“反贼”两字…… 百善孝为先,所以至亲长辈犯法,他的家族晚辈都不可以举告的。 否则,先治你一个不孝之罪。 唯有涉及一个“反”字时,你就是举告自己的亲爹也没关系。 因为,忠,还在孝之前。 立时,御史台一众人上前,将十七公主架了起来。 十七公主甩着两条腿子撒泼:“我不去,我不去啊,大家快看啊,他们连公主也敢欺辱啊!唐治残暴啊,唐治是个没有人性的残暴之吏啊……” “公主殿下,请您给皇家留点体面吧!” 岳小洛叹了口气,把他擤过鼻涕的汗巾从腰间抽出来,团吧团吧,塞进了十七公主的嘴巴,一挥手:“带走!” 那些御史台的差役就算再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一瞧向来善于观望风色的岳察院,对十七公主竟如此不客气,也知道她完了。 当下便一拧十七公主的胳膊,由不得她继续撒泼,便往御史台赶去。 …… 御史台这边,虽然唐治去“请”十七公主屡屡扑空,但是驸马都尉南泽却是在家的。 南泽歇过了贤者时间,正懒洋洋地吩咐人准备热汤,打算沐浴一下,忽然就被御史台人的给请走了。 不过,来济尘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来济尘没有让他与大哥南浔相见,另辟了间签押房,请人奉了茶,笑眯眯地用南浔举告的一些事情询问南泽。 南泽虽然心中暗惊,却矢口否认,只说他的确与一些公主、驸马和文武官员有来往。不过,难不成驸马都尉连交结朋友都不允许了? 反正,不见证据,他就绝对不承认。 来济尘耐着性子,正在旁敲侧击,岳小洛呼哧带喘地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一看,便走进来,踮着小碎步跑到来济尘身边,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来济尘精神一振:“此言当真!” 岳小洛道:“岳侍御亲口叫破,衙里去的官差执役尽皆与闻。便是南市街头百姓,听说了此事的也不下数百人。” “咯咯咯咯咯咯……” 来济尘笑得像一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 他笑吟吟地转向南泽:“南驸马,你与那些文武官吏,当真只是朋友交往?” 南泽把脖子一梗:“当然!” “好!好好好!来人呐!” 方才他对南泽以礼相待,堂下只有两个侍候茶水的小厮。 这时来济尘一声大喝,签押房的门“轰”地一声就被冲开了,两行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来济尘笑吟吟地道:“把南驸马请下去,让他清醒清醒,说不定,他会记起点什么东西来!” 众差役一听,就知道大司空这是要对南驸马用刑了。 当下,他们便不再客气,冲上前来,七手八脚擒住南泽,便拖死狗一般拖出签押房,往刑堂赶去。23sk. 南泽简直不敢置信,方才来济尘还将他待若上宾,显然是没有证据,不敢对他太过分,怎么突然之间…… 南泽心中一凛,难不成是那件东西落在来济尘手上了? 否则,他实在无法理解,来济尘为何突然就放开了手脚。 …… 一时间,嗅觉灵敏的人,都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十七公主府突然被御史台的人查封了。 御史台派了七八个御史,带了数百差役,在十七公主府整整搜了一天,几乎是掘地三尺,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而十七公主和驸马南泽,全被“请到”了御史台,再也没见出来。 更诡异的是,梁国公南浔也不知去向了。 消息被人快马报去陈留,半道追上了正流泪赶回陈留娘家的田氏。 田氏一听,不禁大惊。 她虽然气愤于十七公主的跋扈对她屡屡的伤害,气愤于丈夫的一再隐忍,可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对自己的丈夫还是有感情的。 现在丈夫出了事,她哪还能负气回娘家。当下就急急折向,又朝神都洛邑赶了回来。 此时,左右金吾卫、各路掌街使、各坊的武侯铺尽皆出动,城门卫戍力量突然加强了数倍,搜检十分的仔细,以至于出入城门的人拥塞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 来济尘是个笑面虎儿,没有把握时,他可以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谦恭、和善、纯良无害。 可是一旦有了把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伸出尖牙利爪,狠狠啃噬猎物的血肉。 驸马南泽被用刑了,用的全是表面不见皮肉伤的刑罚,可是其痛苦,丝毫不亚于皮开肉绽,甚至尤有过之。 可是南泽硬是捱过来了,毕竟,一旦招了,必死无疑。 可是,这等酷刑,他又能捱得了多久? 大理寺那边自然也得到了动静,把索立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他刚刚派出人手,对荥泽栖迟码头的案子,他还毫无头绪呢。 可御史台那边,竟然已经开始抓人了。 难不成来济尘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索立言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按捺不住,只好厚着脸皮跑去御史台。 他想旁敲侧击,探听点什么出来。 不想,他这一去,却扑了个空。 来济尘已经带着唐治、岳小洛,先他一步离开,进宫去了! 第260章 洛邑,如意之遁 宫里,令月公主还在陪伴母亲,来济尘带着唐治和岳小洛到了。 如果有可能,来济尘宁愿自己来,把这份功劳,全都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上。 可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安如意也没有抓到。 唐治是识破安如意的人,岳小洛是见证人,他只能把他二人带来。 虽见令月公主也在,来济尘倒未有所顾忌,依旧合盘托出,禀报于圣人知道。 南浔举告他的胞弟和弟媳十七公主有反意。 十七公主与朔北反贼安如意坐卧同行,亲密无间。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贺兰曌还能怎么想? 早几年的时候,在经历了数次大清洗后,朝堂上已经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了。 贺兰曌知道,随着她的老迈,有意争嫡的、寻找山头新倚靠的,必然有所举动。 对此,只是最初的一些不适应,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这是必然的规律。 一棵大树轰然倒下,那树上筑巢的鸟儿,那叶下藏匿的虫儿,那攀附着它的藤萝,就要别寻去处。 她知道自己快要倒下了,但是,她不能接受,被一群虫鼠,噬断了她的枝干,把她硬生生推倒。 “查,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是,可……十七公主是天皇贵胄……” “不管涉及到谁,都要给朕,查一个水落石出!” “臣遵旨!” 来济尘谦卑地低下了头。 他已经在这么做了,现在只是请圣人金口盖章认证罢了。 有了圣人这句话,不管产生什么后果,他都可以肆无忌惮了。 “治儿!” 贺兰曌瞟了唐治一眼,淡淡地道:“‘杀良冒功’一案,御史台也不能搁下。你之前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还是负责这个案子吧,十七公主一案,就交给来卿全权负责,你,就不要干涉了。” “臣遵旨!” 唐治连忙欠身答应,心道:“看来这来济尘圣宠未衰啊,涉及根本的大事,祖母还是更加相信由他来查办。” 贺兰曌叹息一声,道:“你们都退下吧,令月也回去吧,我乏了,要歇歇。” 众人听了忙施礼告退。 令月公主离开太初宫,登上自己的车。 车驾缓缓启动,令月公主往后一靠,放松了身体,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 “母亲对唐治很关照啊……” 令月公主微微眯起了美丽的丹凤眼,沉吟地想:“‘谋反案’涉及十七公主,可能会因此牵连到一众皇族。所以,母亲不想让唐治沾手,以免溅一身血,以后连唐氏家族也容他不得。” 这许多年来,贺兰曌除了对她,还从没对哪个子孙有过这样的舐犊之情,如今要加上一个唐治了。 这让令月心中微微有些吃味儿。 母亲不会是有意…… 不可能的。 令月公主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失笑出声了。 且不说她老人家有子有女,断无隔代传承的道理。 而且,传承哪有那么简单的。 他有根基么?有人脉么?能立得住么? 如果母亲还能再活十多年,从现在开始马上扶持他,或许还来得及。 不然的话,继承她衣钵的人,只能从梁王、魏王和她之中产生! 冀王……从资格上看,当然也有可能,而且是有资格。 可是一想到她那个窝囊废哥哥,令月公主便摇了摇头。 一生要强的母亲,恐怕是不会考虑他了。 …… 小安青黛替父亲和自己,向掌柜的说明了去意。 那掌柜的因为之前硬捧自己纳为妾室的那个舞姬,亏待了青黛,及至知道她攀上了高枝,便很是不安。 如今青黛请辞,他也讪讪的不好意思,所以没做挽留,乖乖把她父亲和她的工钱结清了。 青黛没有马上就走,掌柜的虽然不太地道,可“酒仙楼”作为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已经在这生活了太久太久,一旦要离开,还是依依不舍。 尤其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几位舞姬姑娘,拉着手儿,眼泪汪汪的,就好像她这一走,大家这一辈子就再也无缘相见似的。 “好啦,我去了南市,还是可以回来看你们的嘛。你们去南市时,也可以去看我呀。” “就怕你嫁进了郡王府,那时再想见你,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用担心了,你们难道看不出中山王有多宠青黛么?再说,就中山王那性子,绝不会把青黛拘在王府里当雀儿养的。” 青黛擦擦眼泪,笑道:“就是,眼看快到上客的时候了,你们忙你们的吧,别送我,要不,我又要伤心了。” 青黛好说歹说,才把大家轰开,然后转身回她住了多年的那处小屋,去拿她还未及拿走的一些东西。 刚一推门进去,细心的青黛就发现房中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刚要上前查看,旁边便伸过一只大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往里一拖,掩上了房门。 “噤声,是我!” 青黛娇躯一震,放弃了挣扎。 那人放开手,青黛缓缓转身,果然是安如意。 他已换了平民的衣袍,头上包了布巾,遮住了光头,这样一看,倒比原来还要俊俏几分。 安如意没有发现青黛脸色的异样,急声道:“青黛,我出了点事,需要在这躲上几天。我看你这房中,怎么东西都没了,你换了房间?” 他说话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很。 一个人不求回报的给予另一个人太久太多,就会让这个人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不但不会知道感恩,还会把这一切都视为天经地义。 小安青黛平静地道:“你是在朔北造反的安家的人,是么?” 安如意大吃一惊,消息这么快就连小安青黛都知道了? 这城中,果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小安青黛看他脸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今天,去了南市,你和十七公主同车而行,我看到了。你被官兵追捕,我也看到了。” 安如意松了口气,如果这么快就尽人皆知了,那他真是寸步难行了。 安如意赶紧解释道:“青黛,你不要误会。我和十七公主,只是逢场作戏。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该知道,我身负血海深仇,我只是……” 青黛笑了:“我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了你么?没有吧,那你……又何必向我解释?” 安如意一呆。 青黛摇了摇头:“所以,你一直都是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吗?你只是一直在装糊涂。” 安如意期期地道:“青黛,我……” 青黛道:“我是个胡人姑娘,只是长的样子和你们中原的女子不太一样罢了,其他的,又有什么不同?别的姑娘能看的出来的,我自然也能看的出来。” “青黛,我只是为了复仇,才接近十七公主。其实,我不但明白你的心意,我也是喜欢你的……” “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已经有了值得我喜欢的人!” 青黛认真地道:“我有一个虽然憨笨讷言,但是疼我宠我的父亲,我有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对我父女颇多照顾的叔父。 我有了想一生一世服侍他的人,他不仅对我很好,而且又有权、又有钱,这是火焰之神赐予我的福气。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因为收留一个叛贼,连累我的父亲和叔父,背叛我的爱人?” 安如意勃然大怒,一把扼住了青黛的脖子,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想杀你,易如反掌?” 小安青黛道:“我反抗不了你,但是我不能因此而说谎。还是说,你想让我假装答应收留你,然后再偷偷去向官府告密?” 安如意的手指蓦然收紧,青黛不能呼吸,脸庞顿时胀红起来。 安如意目中凶光闪烁,但是在青黛渐渐憋不住想要挣扎的当口儿,他忽然松开了手。 青黛立即掩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安如意黯然道:“自我破家,从朔北一路而来,你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地施予过恩惠给我的人。今日,我放你一马!” 安如意一拉房门,走了出去。 …… 城门口,此时已拥塞不堪。 想出城的、想进城的,沸沸扬扬。 一辆华车,帘儿一挑,安乐侯唐停鹤不耐烦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他从车上跳下来,大声道:“怎么回事?我定好了时间,在金谷园招待一位贵客的,怎么出城这么费力。” 一个护卫赶过来,擦着汗道:“侯爷,听说是在缉拿朔北反贼安如意,所以出城的人俱都要检查,因此拥塞了大量的人在城门口。” 唐停鹤惊了一下,安如意居然敢到洛邑来? 他哼了一声,不悦地道:“混账,搜捕安如意,难道本侯爷还要接受检查吗?还是说,有谁怀疑本侯爷私藏了他?” 那护卫赔笑道:“侯爷是当朝显贵,又是丘大将军的义子,谁敢为难您呐!小的已经跟城头守将说过了,马上疏散百姓,让侯爷的车先过。” 唐停鹤微微一笑,怒气这才消解。 今儿,他约了吏部主事叶弘祖在金谷园饮宴。 这金谷园与朔州城外的金玉园不同。 那里,是安家的一处别业。 而金谷园是个地名,这里有许多洛邑贵族豪门的别业。 唐停鹤在那里也置办了一处宅子,准备送给吏部主事叶弘祖。天籁小说网 今晚的饮宴就在那里。 其实替他牵线搭桥的是丘神机,但丘神机如今坐镇左右龙武卫,根本不敢擅离职守,原本定好的饮宴之期,便只好由他自己去了。 唐停鹤不甘寂寞,他可不想就在洛邑,做个从此只知吃喝的米虫。 他想往上爬,一步一步爬到高处,重拾昔日的荣光。 所以他央求义父牵线,又不惜重礼,只为求这负责天下官吏选派的吏部主事,找机会给他谋一个有实权的差使。 他不仅送了房子,还要送人呢。 在他身后的车队中,就有两辆轻车,各自载了一个美人儿。 别业与美人儿双管齐下,他就不信那叶主事不头拱地的帮他运作此事。 唐停鹤一转身,目光闪处,忽然看见一道人影,掠上了最后面那辆载着美人儿的香车。 那人一掀帘儿,车中坐着的美人儿便是一惊,但他极其矫捷地掩住了美人儿的嘴巴,一闪身便藏进了车内。 押车的人都在看着前边拥塞的地方,那人身手又极利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车子,除了唐停鹤,竟无人注意到他。 唐停鹤跟他可是太熟了,安如意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得。 如今哪怕只是安如意的一个小小的侧脸儿和背影,唐停鹤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安如意。 唐停鹤的身子,登时僵住了。 第261章 流萤,小蛮之腰 “侯爷?侯爷?” 唐停鹤清醒了过来,眸光微微一闪,哑声道:“我们走!” 他没有声张。 他和安如意一向不对付,唐浩然死后,安家更是毫不留情地接收了唐家的势力。 可是如今,一切尽付流水了。 他惨,安如意也不比他强,一对难兄难弟。 这个时候,他最恨的便只有唐治。 唐停鹤坐回车中,咬着牙根,冷冷地笑了起来。 留着安如意,便是给唐治留下一个敌人。 唐停鹤的车队顺利地出了城门,没有受到盘查。 其实,以唐停鹤如今的爵位,根本享受不到如此特权。 他是侯爵不假,可侯爵很了不起吗? 一点也没有什么什么了不起。 大炎和大周一脉相承,都有一个特点:公爵遍地走,侯爵多如狗! 不仅没有权,而且没有钱,只是一个头衔,食邑都没有的。 除非,你的爵位前边有“开国”两字,没有“开国”两字,安乐侯不过就是个七品的爵位。 但是,架不住他有个好爹……啊,是好干爹啊! 他是丘神机大将军的义子,而把守城门的都是军队士卒,谁敢不给丘大将军面子? 车马出了城,已是黄昏。 往金谷园去的路,因为常有达官贵人去度假,所以修的还算平整。 车马辘辘,到了金谷园的别院之前,众人下车下马的时候,才发现最后一辆车中的女子昏睡在车上。 “想来是体质过于娇弱,如此这般,如何去取悦贵客。” 唐停鹤镇定地道:“把她先送到厢房里去,着人看护着。若她醒来,叫她不要胡乱说话!” 部下听命,将那昏睡的女子抬去了厢房。 唐停鹤吁了口气,带着另一个美丽的女子,踏进了别院。 …… 唐治得了贺兰曌吩咐,不许他插手十七公主一案,唐治便又取出那条腰带研究起来。 从宫里出来时已经不早了,研究没多久,也就到了下值的时间。 唐治顺手把那条腰带揣在了怀里。 离开御史台的时候,正看见岳小洛提着食盒从外边匆匆进来。 唐治笑道:“岳察院,怎么,你这是打算秉烛夜审啊,连饭都在御史台里吃啦。” 岳小洛习惯性地点头哈腰:“哈哈哈,唐侍御取笑了,下官在外边吃过了。是大司空正忙着审理案子,看样子,今晚是要宿在台院不回家了。 连晚饭他都没顾上吃呢。我便去‘壹蝉居’订了些饭食,给大司空捎回来。” 唐治听了,也不禁有些感慨。要是光从这勤政上看,来济尘还真是为官者的楷模啊。 当然,岳察院也不错! 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 真是个小可爱呢。 唐治道:“怎么样,案子可有眉目了?” 岳小洛摇了摇头,道:“南泽咬紧牙关就是不认,知道是他大哥举告后,更是发了疯似的,非要与他大哥对质。 而十七公主,说那安如意是伪装成僧人挂单于南禅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安如意的真正身份。 大司空对十七公主用了刑,十七公主吃痛不过,便说安如意在南禅寺挂单,定是南禅寺窝藏罪犯。 大司空把南禅寺住持也提了来,那住持说南禅寺本来不想让安如意挂单,是十七公主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寺里这才收下了他,因此定是十七公主为安如意隐藏身份。” 岳御史口齿伶俐的很,飞快地说完了经过,呲牙一笑:“下官去‘壹蝉居’定饭的时候,就审到这儿,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了。”23sk. 这……,今儿才刚开始审,他们就开始互相攀咬了?直不知道再审几天,又会一个咬一个的咬出多少人来。 唐治摇了摇头:“岳察院辛苦了,快把食盒给大司空送去吧,免得一会儿凉了便失了味道。” “诶诶,好好,唐侍御,明儿见。”岳小洛提着食盒,风风火火地便跑。 唐治忽地想起了那颗青核桃,忙道:“岳察院且慢!” 岳小洛提着食盒,保持着一个展臂奔跑的姿势陡然一停。 唐治道:“请帮我跟大司空告个假,明儿我有点事儿,要晚点上衙。” “好好好,没问题!” 岳小洛笑眯眯地答应一声,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儿似地“飞”走了。 …… 唐治回到汝阳王府,与小谢一起用了晚餐,便到了书房,点上灯,将那条勾络带取出来,在灯下细细地看。 门儿轻轻拉开了,小谢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见唐治在灯下打量一条腰带,纳罕地道:“一条勾络带,有什么好看的。” 唐治道:“这是一桩证物,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故而拿回来仔细验视一下。” 小谢听了便不再多问,为他斟了茶,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唐治检查半天,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他将那勾络带打开,把扣上的美玉对着灯光照了照,也没有特别之处,不禁有些泄气。 唐治把腰带往桌上一扔,仰靠在椅上,捏着眉头假寐。 “三哥三哥,贵客登门喽。” 唐治一听声音就笑了,他张开眼睛,就见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拉开,唐小棠一蹦,便从外边跳了进门来。 唉,什么笑不露齿,行不摇裙,都白嘱咐她了。 唐治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这儿也是你的家,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就算你将来嫁了人,也不许把去你哥家里当成是做客。” 唐小棠笑嘻嘻道:“我可不是说我,这位,才是贵客呢!” 唐小棠伸手到门外一拉,就把一位忸忸怩怩的娇小少女拉进了门来。 狄窈娘! 狄窈娘之前一直气愤唐治抢了她的二环豪宅,可是,听唐小棠时不时就讲,她三哥是如何如何欣赏她,把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的,狄窈娘那气就不知道该从何生起了。 人家……人家都把我夸成了仙女儿呢,我要是再跟他计较这个,是不是有点俗了? 这样一想,狄窈娘便有了点小小的偶像包袱,在唐治面前都不好意思蹦蹦跳跳了呢。 此时的她,还真有点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 在她纤细的腰间,有一只小小的纱囊,纱囊一亮一亮的,时而还会轻轻飘起。 原来,里边装了些萤火虫,萤火虫的光透过薄薄的纱子,散发着朦胧的光。 “啊,原来是狄姑娘。”唐治站了起来,外人进了家门,再坐着不动就很不礼貌了。 “快快快,快请坐!” “还有我呢!”关佳瑶牵着谢小谢的手,也从外边走了进来。 唐小棠、关佳瑶和狄窈娘腰间都带着个纱囊,里边盛着萤火虫。 看来她们是去捕了萤火虫刚回来。 这四个女人一坐下,本来很宽敞的一间书房,立时就叽叽喳喳不得清静了。 听她们说话那意思,是明儿要参加关佳瑶一位手帕交的好姊妹生日宴。 而小狄家住的远,所以小棠就把她和佳瑶邀请到了冀王府,和她同住。 明儿三人一起去那位手帕交家里,就不用赶远路了。 因为唐治这王府跟冀王府就是背靠背的位置,非常近,所以她们就过来串门儿了。 说话的主要是唐小棠和关佳瑶,唐治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说话儿,全当休息脑子了。 狄窈娘今儿话特别少,她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腕伸膝上,跟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儿似的。 只是在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她悄悄转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茶碗。 时人尚青,上好的茶碗釉色一般都是青色。 这只茶碗就是青润如玉。 茶托是圆的,茶碗也是圆的,不过那茶碗上绘了荷花和游鱼。 坐在狄窈娘的位置,看着那荷花苞一枝高一枝低,游鱼也是三条,单数的,看的她非常不舒服。 趁人不注意,她把茶碗转呀转的,终于变成了两片荷叶一边齐,两片荷叶中间只露出一条吐泡泡的鱼的画面,心里这才舒坦了。 然后,她就眼巴巴地看着唐小棠……旁边的茶台。 唐小棠把茶盖就那么仰着放在茶台上上,狄窈娘看得这叫一个不舒服。 她恨不得自己的手臂能够变长,嗖地一下伸过去,替她把茶碗盖上。 小狄姑娘只顾着跟茶碗较劲了,自然话就少了。 但是这一幕落在小谢、小棠和关佳瑶眼里,却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窈娘在唐治面前变得这么羞涩,这分明是有门儿呀。要是一个姑娘不喜欢你,你还能指望她在你面前羞答答的? 小谢便与坐在身旁的小棠耳语了几句,片刻之后,小棠忽然“哎呀”一声,捂住了肚子。 “嫂子,我有点事儿……” 唐小棠凑近谢小谢耳语了几句,谢小谢便起身道:“狄姑娘,你先坐,我陪小棠离开一下。” 她拉着唐小棠的手走到门口,忽又回头,说道:“对了,佳瑶啊,你也来,帮我个忙。” “好嘞!” 早有准备的关佳瑶“嗖”地一下站了起来,马上跟了出去,根本不给狄窈娘反应的时间。 唐治并未起疑,瞧她们嘀嘀咕咕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女人家那点儿事,他也只能故作懵懂,不便开口询问。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了唐治和狄窈娘,唐治不好冷落了客人,便笑道:“我听小谢说,头几个月狄姑娘你是住在广陵啊,哪儿可是有什么亲戚么?” 狄窈娘道:“嗯,我娘舅家住在广陵。”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却盯着唐小棠的茶碗。 现在可逮着机会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很自然地替唐小棠把茶碗盖上,自语道:“不盖上,一会儿茶就凉了。” 说话的功夫,她顺势把茶碗转动了一下,嗯!这回图案对称了,舒坦。 小姑娘便开心地转过身,冲着唐治甜甜一笑。 第262章 妙手,会者不难 狄窈娘站在几案旁,小小的人儿,身材比例却是极完美的。 纤纤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上,“夜照”笼在纱囊中,一闪一闪的光,带动那纱囊飘飘欲飞。 烛光洒在她雪白精致的瓜子脸儿,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有些二次元小美女的萌感。 此情此景,可入画矣。 不过,唐治没有注意,更没发现她强迫症的小动作。 因为,盯着人家一个小姑娘看,是很失礼的。 更何况,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俩,虽然房门开着,也还是该避嫌。 唐治笑道:“狄姑娘真是细心,不像我家小棠那样毛躁。” 狄窈娘笑道:“小棠很好啊,性情爽快,高兴了生气了,从不藏着掖着,与她相处,一点不累。” 唐治笑了,道:“这倒是。” 狄窈娘回到座位坐下,挺大一张椅子,坐着个娇娇小小的人儿,四下不靠,腰杆儿笔直。 自从被唐小棠以三哥名义花样百出地夸过,知道眼前这男人对自己有暗恋之意,小姑娘就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听小棠说,三郎在蝉鸣寺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可是朔北一行,却是智计无双,我还听小棠说,三郎以前藏了拙的,竟然悄悄练了一身的好武艺?” 唐治笑道:“也不能说是藏拙,只是在蝉鸣寺时,没有用武之地。至于智计,和自己的家人,需要用什么智计,再说,那丫头很粗心的,没发现而已。” 狄窈娘抿嘴儿一笑,道:“却不知,三郎文采如何?” 唐治笑道:“这却是我的短处了,诗词歌赋,我确实不擅长,倒是我大哥,于诗词一道十分的痴迷。” 狄窈娘听了微觉遗憾,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爷爷也不是全才啊,武功一道,他就不太擅长。 不过,在唐治面前,忽然就脸嫩了呢,想要夸他,却是说不出口。 一时间,二人没了话题,房中一静下来,狄窈娘便不自在了。 腰间纱囊又是轻轻飞起了一下,狄窈娘便将纱囊摘了下来。 只是,那纱囊的口儿本就是用丝线轻系着的,这一摘一下子松开了口子,里边的火焰虫立即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 “哎呀!” 一时间,流萤满室飞舞,狄窈娘想去捉已经来不及了,心中好不懊恼。 “算了算了,放它们自由吧,就这样看着,岂不更美?” 唐治不忍心了,劝止了狄窈娘还想把萤火虫捉回来的打算。 狄窈娘笑道:“三郎一个大男人,倒比我们女儿家还要心善。” 她看着那流萤在室中飞舞,索性将纱囊中还没逃出的也都放了,室中顿时流光点点,一时还没觅得门户逃走,瞧来如梦似幻。 狄窈娘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雀跃道:“三郎,你以这夜照虫为题,赋诗一首吧,不过,诗中不许直接提及它。” 这种诗,唐治倒是听说过,比如咏雪不见雪字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你倒是让我咏雪啊,我也好给你显摆显摆。 你让我咏萤火虫,我…… 唐治推辞道:“我真的不擅诗词,更没有七步成诗之才,姑娘别难为我了。” 狄窈娘的目光追逐着那些翻飞的流萤,笑道:“一句也成,诗也成,词也罢,三郎莫再推辞了。” 你不是不擅长诗词么,我偏要用诗词难为你。狄窈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了难为唐治的兴趣。 之前恼他占了自家大屋的时候,也只是用大眼睛狠狠瞪他几眼呢。 这…… 唐治苦笑,在这么个小姑娘面前,他下意识地不想服软。 可诗词歌赋,他真不擅长。 剽窃的话,“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不行,有萤字。 咦?有了! 唐治忽然想起看过的一段诗词,勉强可以借来一用。 他便轻咳一声,苦笑道:“狄姑娘真是难为我了。那……我就勉强一咏吧,不合韵律,姑娘可莫要笑我。” “好啊好啊,你说!” 黑葡萄似的一双大眼睛光明正大地盯在了唐治的脸上,狄窈娘笑嘻嘻的。 不笑你?怎么可能! 你若吟的不好,看我怎么笑话你,哇哈哈哈哈…… 狄窈娘已经迫不及待了。 唐治轻咳一声,徐徐地道:“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 唐治说完,心虚地看向狄窈娘。 日月星嘛,都是这么排列的。 我把夜照虫比在星,但我连星都没直接说,应该很合格了吧? 不过,他也不知道押不押韵,更不知道这句子律诗不像律诗,词呢,也不知道合哪个词牌,所以难免还是心虚。 不想,他在看着狄窈娘,狄窈娘张着一双大眼睛,也在瞪着他。 大眼瞪大眼的瞪了半晌,狄窈娘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腾地一下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狄窈娘先入为主,已经听唐小棠“矫诏”,替唐治说过许多赞美、暗恋她的话了,这时能不想歪么? 这家伙……这家伙怎么这么大胆的! 他竟敢当面对我……对我表白。 狄窈娘心中小鹿“卟嗵嗵”地乱跳,恨不得跳出栅栏,到大草原上撒个欢儿。 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 呸,凑表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里骂的是唐治,还是她自己。 不过,这词儿听起来真的好迷人呀。 唐治见狄窈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双腿夹紧着双手,眼睛直视着膝盖,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忽然反应了过来。 卧槽! 光顾着琢磨用什么来取代星星,以星星暗喻满室飞舞的夜照虫了。 这是情诗啊! 室中顿时一片静谧,流萤在身边飞舞,此情此景,愈发暧昧…… 唐治忽然跳了起来。 狄窈娘吓得娇躯一颤,肩膀瑟缩了一下。 唐治期期艾艾地道:“小棠她们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那个,我去看看哈。狄姑娘,你且稍坐。” 唐治急急忙忙就逃了出去。 等唐治逃出书房,狄窈娘的紧张才一下子退去了。 她咬了咬嘴唇儿,轻嗔道:“男人没个好东西!” 皱了皱鼻子,她努力平息着心跳,从椅子上跳下来。 这一看,她便看到唐治的书案上,摆着一条打开的勾绎带。 小姑娘的强迫症又犯了。 她忍不住走过去,将带扣儿扣儿,将带子对折,捋平了,平平整整地放在桌子正中间。 端详了一下,她又把镇纸挪一下位置,“笔山”也挪了下位置。 嗯,“笔山”、镇纸的中轴点跟这条勾络带中间的玉扣位置在一条线上了。 小狄姑娘心里又觉得舒坦了。 然后,她就发现,带扣上有字。 于是,她忍不住把勾络带拿了起来,就着灯光细看。 “玉石金精,子孙绵长。带敖四方,永无祸殃!” 狄窈娘的纤纤玉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挪过去,忽然惊咦了一声。 这腰带,有问题! 唐治的椅子比较高,狄窈娘扶着扶手,向后一跳,把自己塞进了椅子。 噫,屁股底下被唐治坐的好热。 狄窈娘拿过腰带,便琢磨起来。 眯着大眼睛,纤纤十指这摸摸,那按按,拉一拉,抻一抻,狄窈娘脸上便露出发现了他人小秘密的“奸笑”。 嘿嘿,表面看来,这就是一条普通的勾络带,带扣部分是严丝合缝的阴阳带扣儿。 可是,这小小伎俩能难得倒聪明绝顶的本姑娘? 狄窈娘将勾络带扣上,拨了一下锁死卡扣的小铜环,拨到将锁未锁的位置,那铜环勉强也能扣上处,便将铜环扣紧,却将勾络带打开,反向一扭,借那铜环之力,便听到微微“咔”地一声。 狄窈娘得意地笑了,十六个似乎是浇铸一体的字,居然能活动了。 就见狄窈娘拨来拨去,有时进行不下去了,便停下来想一想,然后重新拨动。 为了配合这拨动,她时而把勾络带扣上,时而打开,忽然“咔”地一声,金带扣、银带环、玉带面,“唏哩哗啦”全部分解开来,撒落了一桌子。 中间掉落出方寸大小一块牛皮,带扣没有这样分解之前,带扣正好将这块小牛皮的边缘和那整条皮带的连接处牢牢挤压在一起,看起来就是完整的一条皮带。 此时,那边缘的压痕还十分明显。 只是,之前虽然被带扣紧紧地挤压着,这块小牛皮也比那整条的小牛皮的腰带厚了几分。 狄窈娘拿起那块小牛皮,仔细地端详着,“嘿嘿”地笑了起来,有夹层喔。 这时,唐治带着谢小谢、关佳瑶和唐小棠回了书房。 谢小谢她们本来就是为了给唐治和狄窈娘他们制造机会接触,哪有什么事儿。 一见唐治寻去了后宅,她们便假装往外走,双方碰个正着,便一起回来了。23sk. “啊!” 一见唐治回来了,狄窈娘吓了一跳,把有夹层的那块小牛皮往桌上一丢,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下来。 糟糕了,她破解了人家的秘密,唐治不会生气吧? 也不知道他藏了什么东西,万一跟自己爷爷似的,偷偷藏了私房钱,这下子可要被小谢姐姐发现了。 狄窈娘赶紧挡在桌子前面,慌里慌张地道:“呀!你……你们回来了呀,三郎对不住,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腰带,我……我回头赔你一条。” 唐治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小人儿坐在书案后面,桌面上是零乱的一堆勾络带部件。 狄窈娘将那块小牛皮扔在桌子上的动作,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唐治顿时两眼放光,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小狄姑娘被推到了一边,她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他扒拉我!就为了一条破腰带,他扒拉我!” 第263章 奥妙,彼之蜜糖 唐治抢过去,从一桌子零碎中,立刻挑出了那块小牛皮,仔细端详了一下,马上绕到书案后面坐下,伸手拿过了裁刀。 书房之中,金铁之兵乃凶器也,不适宜使用。 而书房之中又离不了裁纸刀,所以一般的裁纸刀是用竹子、木头等物制成的。 唐治这口裁刀,用的却是象牙。 边缘一样磨的极锋利了,贴着那小块牛皮的边缘,唐治小心翼翼地划动着。 片刻之后,他放下裁刀,用指甲分开那牛皮,用力一扯,一块折叠着的,封存极为严密的细绢软软地掉在桌上。 唐治摒住呼吸,将那块绢慢慢打开。 极薄的用料,展开来竟是大大的一张。 一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结尾处是一片签名和画押的指印。 唐治将这张细绢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将末尾署着的名字反复看了两遍,深深吸了口气。 看到唐治凝重的脸色,最没心眼儿的唐小棠都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情,呼吸不禁也放轻了些。 狄窈娘不再生闷气了,她此时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勾络带中的秘密,此前就连唐治也不知道。 唐治只是骤然发现了秘密,忘形之下,这才将她推开。 唐治定了定神,将那张绢小心地放在桌上,起身道:“这条腰带,乃是一桩重要案子的证物,唐某一直想找出其中的秘密,奈何天性愚钝。 狄姑娘替我解开了这个谜团,治感激不尽。这份恩德,容后再报。” 狄窈娘忙道:“啊,也没什么,举手之劳……” 忽然想到这么说,岂不显得唐治太蠢? 忙又改口道:“我也是误打误撞。” 唐治一笑,道:“这件证物,关系重大,我还要仔细研究一下。” 狄窈娘会意地道:“三郎只管忙你的,小棠,咱们回去吧。” 唐治与谢小谢,将三位姑娘送到门前,自有她们的侍卫随从打着灯笼,将她们送回去。 此时已经宵禁,大街上不许行人了。 不过,坊内行走或做生意,却是不受影响的。 街上此时还不算冷清,三位姑娘便步行离去了。 送走三位姑娘之后,唐治重又回到书房,从怀中取出刚刚揣回去的那幅绢,将结尾的署名一个个地又看了一遍,他忽然明白皇祖母不让他插手十七公主案的真正原因了。 这份名单上,有他的姑父、姑母,有他的叔爷、叔父…… 即便这些人该死,可若是死在他的手上,都是自家皇族长辈,其他的亲族会怎么看他?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大公无私,你把自己的亲叔爷、堂叔父、姑姑姑夫们给送上断头台? 不要说那个时代家族观念何等的强烈,便是现代,这样一个人,也一定会被所有亲族敬而远之。 从此再不会有唐氏亲族与他亲近,也不可能有唐氏亲族拥戴于他。 那种后果,只要想象一下…… 可是,这条勾络带,偏偏是在他手上暴露了秘密。 匿而不报? 这条腰带是谁给他送来的还不知道,万一那个人再说与别人知道…… 终于查清这条腰带的秘密了,唐治反而更头痛了。 …… 一大早,勤政的来大夫蹲在院子里刷牙。 他昨夜果然是宿在了御史台。 马尾做的牙刷子,茯苓、柳枝、槐枝、桑枝、姜汁、细辛等物熬出的汁水凝结的牙膏。 忽然看见唐治进来,来济尘很奇怪,连忙漱了漱口,吐了漱口水站了起来。 “唐侍御,你不是说今儿要晚些来上值吗?” 唐治笑道:“是,只不过,有人送来一件东西,留话说这是我大理寺正在查办的一桩要案的关键凭据。 下官看了半天,只觉得就是一件普通的勾络带,实在没什么特别处,可也不敢无视,所以呈给大司空。” “哦?拿来我看!” 来济尘很是好奇,忙抓过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掉嘴角的沫子,接过了腰带。 腰带终于送出去了,唐治大大地松了口气,微笑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告辞了。晚一些,再来上值。” “嗯嗯,喔,好!” 眼看唐治走开,来济尘举起腰带看了看,便回了签押房。 这腰带上不是金就是银,前面还有一块玉质的佩饰,普通人绝对用不起这样质地的腰带,来济尘便来了兴趣。 看来,这条腰带,真的可能藏了什么秘密呢。 和我御史台正在查的大案有关? 御史台如今最大的案子,还有大得过“谋反案”的么? 来济尘顿时来了精神,他跟唐治一样,先把带扣儿打开,捋直了腰带看了看,见不可能有夹层,便想着把那带扣撬下来看看。 唐治虽将这腰带还了原,可他所谓的还原只是重新复原成了一条腰带而已。 他根本不懂那奥妙无穷的机关锁,也无法将机关锁归位,现在的腰带,就只是一条正常的腰带。 来济尘的裁刀是牛角做的,他一用力,把那牛角的裁刀都掰断了,不过扣头儿也成功地撬了下来。 唐治未能将这腰带彻底还原,那压着小牛皮边缘的位置便有了一丝缝隙,来济尘一眼就看出,牛皮腰带不是完整的一条,扣子下边的那一块是单独的一块。 岳小洛提着食盒送了进来,谄笑道:“大司空,吃早膳了。” 来济尘摆摆手,又招招手:“过来过来,帮我摁着。” 岳小洛莫名其妙,连忙进来,将食盒放在一边,凑上前来。 来济尘叫他摁住了腰带,自己拿着断掉的牛角裁刀使劲撬了撬,带扣下方的那块小牛皮便被他撬了出来。m.23sk. 原本这块小牛皮一旦撬下来,便能叫人发现它有夹层,更何况如今的它,是唐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块绢重新塞回去的。 来济尘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于是,片刻之后,一块细绢就在来济臣的眼前缓缓打开了。 “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来济尘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岳小洛站在对面不知所以,也只好陪着笑。 笑了一阵,脸蛋子都酸了,岳小洛才咳嗽一声,道:“大司空,以下官看来,十七公主夫妇不是个能吃苦的,今儿再用严刑逼问一番,说不定就有所得。您看,您是不是先用早餐?” “用刑?用什么刑?” 来济尘两眼一瞪:“本官办案,向来讲究的是罪证确凿,叫人心服口服,何曾用刑逼供?” 岳小洛懵了,瓦特?你?讲究罪证确凿? 来济尘从袖中摸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很愉快地对岳小洛道:“你去,叫人万万不可对十七公主夫妇用刑,早膳,给他们准备的丰富一些,牢房里也清扫一下,要让他们吃的好、睡的好。” “啊?” 来大夫不会是撞邪了吧? 岳小洛满肚子问号,不过他不敢说。 “快去吧!” 来济尘笑眯眯地走过去,拿过了食盒。 来济尘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喊住岳小洛,和颜悦色地道:“让天牢那边多腾些房间出来,不然,会不够用的。” 第264章 青桃,一诺之恩 唐治把锅甩出去了,至少,他认为是甩出去了。 对他来说,这个案子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是对来济尘来说,却是无上的功劳。 吾之砒霜,彼之蜜糖,找谁说理去呀。 所以,他带着罗克敌来到南市孟宅的时候,很是轻松愉快。 罗克敌下马,叩响了门上的兽环。 唐治也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前蹲着石猴的拴马桩上,打量这府邸。 是一处豪门,只是,姓孟的…… 唐治细细思索,一时也想不起朝中有哪位权贵人家是姓孟的。 这时,门儿开了一道缝隙,探出一个老苍头的脑袋,审视地上下打量罗克敌几眼,见这小伙子气宇轩昂,尤其是一身的公服,便客气了许多。 “小哥儿什么事啊?” “我家汝阳王,要见你家主人。” “汝阳王?” 老苍头吃了一惊,蓦然抬眼向石阶下望来。 唐治负手而立,向他微微一笑,特有范儿。 “你们稍等!” “砰”地一声,大门关了。 老苍头健步如飞,直奔后宅。 孟姜系着蓝底白花的小围裙,挽着袖子,露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手执一柄锋利的牛耳状利刃,正在切鱼脍。 她今儿刚从西京回来。 关陇那班人,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们一向不安分。随着贺兰曌老迈,更是蠢蠢欲动起来。孟姜和叶东来双双赶赴西京,就是为了说服这些目高于顶的关陇贵族,最好消停一点,看清局势再说。 但是,他们显然并不把显隐二宗的警告放在眼里。 孟姜已经决定放弃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慈悲不渡自绝的人,你们随意吧。 叶东来还想再努力一下,孟姜却是负气返回了东都。 生气! 生气,当然该吃点好的。 “嗖嗖嗖……” 这用剑高手切起鱼脍来是当真极快,随着她手中小刀上下翻飞,一片片薄得像轻纱,贴在书上,都能透过肉片看清下面字迹的生鱼片,便一片片掉落在盘中,码得整整齐齐。 “放下放下,你调不好,芥茉酱我来调,你去把胡椒辗成沫儿,一会儿蘸羊肉吃。” 一见红线要帮手,孟姜生怕她调的味道不可口,赶紧阻拦。 红线论厨下功夫,还真远不及孟姜这个老饕,便乖乖去辗胡椒去了。 那门子冲到门口,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姑娘,有个汝阳王就在门外,他要见你。” 孟姜惊咦一声:“唐治?我没告诉过他我住哪儿呀,他怎么寻来的?” 红线听了便有些心虚,她出手救下唐治的事儿,她可没告诉孟姜。 红线赶紧道:“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儿!” 孟姜笑道:“只不过是做过一场假夫妻而已,便觉得难为情了么?” 红线道:“衣冠冢都立过了,青子已死。红线何必相见?” 孟姜摇摇头,解下小围裙,撸下袖子,道:“好,我去见他,看他有何话说。” 红线刚要说话,孟姜已道:“剩下这半条鱼你切了,那瓮里的牛头再有一刻钟就褒好了,注意点火候。” 这年头,能吃得起牛肉,敢吃牛肉的可不多,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孟大家这个吃货。 叮嘱了红线,她便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红线本想把自己当日掷出一颗核桃的事儿告诉她,结果却是来之不及,便只好专心泡制美食了。 “刷刷刷刷……”,刀在红线手中,显然远不及在孟姜手中时神速,切出的鱼脍也还不及孟姜切的薄,而且大小如一。 “唐治应该是为了昨天那枚核桃来的吧?孟姜聪明绝顶,应该不会说露了才是……” “呀!”红线惊呼一声,手指被锋利的刀刃切了一道口子,两片晶莹雪白的鱼脍上,登时染出几缕红线。 唐治负手站在客厅中,看着厅中摆设。 从这些细节处,可以看出此间主人不但很有品味,而且也很有财力。 唐治更好奇了,住得起豪宅,家资巨万,还是个高手,或者说……他府上有高手,姓孟的,能是谁? “稀客呀汝阳王!” 身后陡然传来一个声音,是女儿家的声音。 唐治猛一转身,先是一怔,旋既恍然,失笑道:“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这姓孟的,是哪位高人,原来是你呀,孟大家。” 孟姜一怔,道:“原来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府邸,那你寻上门来做什么?” 唐治道:“自然是登门道谢来的。想不到,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孟姑娘。” “啊~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大王你也未免太客气了。” 孟姜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主意:“什么什么就救命之恩?我在朔北时,暗中调动隐宗力量配合他行动的事被他知道了?可是,他当时也没危险到有性命之忧吧?” 唐治微微一笑,道:“于你而言,的确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大恩了。想不到孟大家不仅剑舞冠绝天下,于真正的技击之道,也是如此高明。” 孟姜还是不知道他究竟说的什么事情,只好顺着他的话笑道:“行走江湖,没点真本领傍身怎么行,剑舞用来谋生,剑技用来保命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唐治确认了,果然是她出手救了自己。 唐治敛了笑容,正色道:“若非姑娘你出手,唐某就算不死,也可能生不如死,最轻的情况,也要瞎了一只眼睛,此等大恩,不敢言谢。” 唐治招了招手,罗克敌便把一只精美的小匣子呈了上来。 唐治接过小匣子,推到孟姜面前,打开。 孟姜一看,一枚核桃,青皮果肉已经有些腐败了,在那青皮核桃上,钉着一枚锋利的金钱镖。???.23sk. 唐治肃然道:“救命之恩,不敢不报。请姑娘收下此物。来日,孟姑娘只要持这枚青桃来见我,唐某在力所能及之内,可以答应孟姑娘一个要求!” 环境会影响人,到这个时代六年多了,唐治不可避免地也要受到这个时代的影响。 受人恩惠,当思回报。 他的一条命,值得这个承诺。 “诶,大王你言重了,这叫孟姜……诚惶诚恐,这……大可不必吧?” “应该的!唐某今日登门,就为此事而来。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啊~~,我褒了牛头,不是,猪头!” 唐治失笑:“牛头就牛头,我也是偷偷吃过牛肉的。” 孟姜一听,顿觉亲切,放心地笑起来:“我褒牛头很有一手的,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唐治笑道:“听你这一说,敢情是惯犯了。不了,我不是在说客气话,是真的有事。改日有机会,再邀姑娘一聚吧,告辞!” 唐治走了,孟姜从匣中拿出那枚青皮核桃,仔细看了看。 “来人!” 一个青衣人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这核桃,怎么回事?” “宗主,昨日……” 那青衣人把唐治昨日在街头与安如意动手的事情说了一遍。 孟姜不悦道:“我派去暗中保护他的人在干嘛?来不及出手么?” 那青衣人微笑道:“红线姑娘的腕力和准头,还差着些火候。要不是咱们的人在,这枚金钱镖,未必这么准地‘射’中这枚青核桃。” 孟姜生气地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及早告诉我,难道还要等我询问?” 那青衣人神色一尬,讪笑道:“宗主刚回来,就奔了伙房……” 孟姜微微一窘,轻咳道:“没事了,退下吧!” 青衣人翩然隐没,孟姜重又拿起那枚青核桃,看了看,啧啧两声,道:“唐治现在已经知道我身手不错了,若再叫他发现身边隐着几个我派去的高手,那我这隐宗,也就不必隐了。这样子不成,你叫他们几个,想办法‘投效’到唐治门下去吧,化暗为明,才能更加隐蔽!” 屏风后边,声音杳杳:“是!” 第265章 霹雳,犁庭扫穴 御史台。 今日被相继提上公堂时,十七公主和南泽都惊恐不已。 他们本以为来济尘不会对他们用刑,可谁知来济尘是真不忌惮他们的皇亲国戚身份啊。 今日又被提审,也不知道今日要受的酷刑禁不禁得住,二人都是心中惴惴。23sk. 谁料,一上堂,来济尘就亮出了那封绢书。 南泽驸马和十七公主是被分别提审的,南泽先上堂受的审。 一瞧这封绢书竟然落在了来济尘手中,南泽登时软倒在地。 姬军戎不是藏好了这绢书么,怎么会落在来济尘手上? 来济尘冷笑道:“南泽,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交结党羽,意图谋反?” 南泽竭力挣扎道:“我们没有,我们……我们只是订立同盟,来日一旦有事,大家守望相助。我们是结党,对,我们结党了!” 结党,当然也是大罪,但是比起谋反,还是承认结党的好。 可是,来济尘岂会容许他们推卸罪责? 就算他们真是结党,来济尘也会办成谋反,何况有这封绢书…… 来济尘抖了抖那绢书,阴笑道:“只是结党吗?这上面写着,若龙驭上宾,你们就拥戴十七公主称帝,这还不是造反?你不会想说,这绢书是假的吧?上边可有你的画押!” 古时候没有指纹学,何以画押还有法律效果? 尤其是一些文盲,随便画个圈圈,打个叉叉,按上手印,一样管用? 因为那时虽然没有系统的指纹学,但是古人已经发现每个人的指纹是不一样的,只要指纹清晰,让你再按一个,细细比对,依旧可以确认之前摁的手印是不是你的。 因此,南泽抵赖不得。 南泽冷汗淋漓,只能垂死挣扎道:“我们没有造反,当然没有造反。我……我们说的是,一旦龙驭上宾,可没想过弑君。” 南泽说着,懊悔不已,当初怎么就昏了头,立什么誓约契书呢! 十七公主比令月公主大一辈儿,与贺兰曌同辈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自知之明的十七公主,居然觉得她有资格做皇帝。 而这封大家立誓的绢书,还是她特意搞出来的。 因为她对恩惠笼络来的同党放心不下,生怕他们背叛,所以才自作聪明地想出了盟誓立契的“好主意”。 所以在一次聚会中,酒意正酣时,她先提出倡议,死党随后赞成,其他投靠了她的人,被挤兑到了那一步,也无法推辞了,于是大家便共同立下了这封誓约契书。 有了这东西,十七公主也就不怕这些人三心二意,再生变化了。 谁知,恰恰是因为这封契书,他们两夫妻就算熬得住酷刑,也无法辩白了。 来济尘听了他的狡辩,不禁怪笑起来。 “说的真好,你们不是造圣人的反,是造圣人指定的继承者的反,所以,不是造反……” 来济尘拍手大笑:“你这话,最好是去跟圣人说,说不定圣人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呢?哈哈哈哈……” 南泽面如土色,一下子瘫倒在地。 来济尘把脸色一沉,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南泽,你还不乖乖招供,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南泽两眼发直,喃喃地道:“契书,都已在你手中,还要我……交代什么?” 来济尘舔了舔嘴唇,右边的眉毛邪魅地挑了挑,贪婪地道:“这契书上的日期,是两年前。这两年,你们就没有新的同党加入么?” 南泽的眼珠错动了一下,看到来济尘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又看看两旁叫人怵目惊心的刑具,忽然福至心灵,慌忙说道:“有,有有有……” 来济尘满意地笑了:“南泽,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受太多的苦。说吧,仔仔细细地说来,不许漏过了一个……” …… 在百官看来,栖迟码头的一场大火,一定是触动了贺兰曌的敏感神经。 因为,今儿刚刚病愈的李义夫、还有装病躲到郊区休养的狄阁老,以及曾佛恩、张孟将等纷纷被召集到了宫中。 此外,还有魏王贺兰承嗣,大将军丘神机等几员重要的武将。 唐治也在,还有来济尘。 不过跟这群大佬在一起,唐治和来济尘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外面。 唐治看着殿外密如珠帘的雨丝发呆。 这又不是拍戏,为什么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就会下大雨呢? 老天爷也来凑热闹? 随着一声沉雷滚滚卷入大殿,唐治好奇地想着。 就听殿上,贺兰曌沉声道:“都看完了?你们怎么说?” 李义夫将那封绢书双手奉还,小高公公连忙接过。 李义夫脸色冷峻,沉声说道:“当犁庭扫闾,一举铲除之!” 曾佛恩道:“臣附议!” 张相缓缓道:“此乃大逆不道之举,必须以雷霆之势打击之,以震慑心怀叵测者。” “众卿家的意见,与老身不谋而合。” 贺兰曌微笑,狄阁老却是垂眸不语。 浑天监是要每日向天子禀报天气情况的,包括近几日的天气预报,还有对未来一段时间大旱或大涝的预测。 今儿这么大的雨,就算是他,昨儿都看出要有大暴雨了,浑天监就是干这个的,灵台郎会看不出滂沱大雨将至? 圣人明知今日暴雨,却选在这个时候召他们进宫,显然就是要利用这场大雨来行事。 最直观的作用就是:这个时候动手,一抓一个准儿。 所有要抓的人都在家里或衙门呢,谁会冒着大雨出现在外边? 而更深远的意义是:天子震怒,实施抓捕的这一天,天降滂沱大雨。 那么,天下百姓会产生什么联想? 上合天心啊! 当然啦,这念头他心里转悠转悠就得了,可说不得。 要是说出来,圣人老羞成怒,怕是要打他板子? 他又不是喜欢臭显摆的杨修。 “贺兰承嗣、丘神机、唐治……” 贺兰曌念了几个名字:“上前听旨!” 唐治猛然回神,急忙赶到近前,与几员大将一齐拜倒。 …… 很快,李义夫便冒着滂沱大雨赶到中书省主持大局去了。 狄阁老和曾佛恩则联袂赶到南衙坐镇,调度南衙十六卫。 张相去往尚书省控扼政令。 贺兰承嗣则赴北衙,持圣旨、王命旗牌,统摄北衙六卫精锐。 大雨滂沱中,唐治的“帐内府”、“亲事府”精兵,在接到唐治的调令和朝廷颁发的兵符之后,也迅速向城中集结。 雷霆之怒,挟人主之威,滚滚而来…… …… 金吾卫左掖门掌街衙门,掌街使温华寿心神不宁地望着庭院中的瓢泼大雨。 他讨厌下雨,十七公主夫妇被“请”进御史台后,他尤其讨厌下雨。 尤其是雷雨天,总是叫人心神不宁。 不过,据说十七公主夫妇被请进御史台,是因为十七公主的那个新面首,是朔北反贼安载道的儿子,一想到此,温华寿方才心安了一些。 这个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己的上官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追随了这个一个人。 可是,他和自己的上官,早就绑得紧紧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上官投了十七公主,他又能如何? 虽然十七公主成事不足,但毕竟不是个傻子,安如意的事,还是可以撇清的,只是体面、名声,肯定是一点不留了。 不过,那桩事可是干系重大,十七公主应该分得清轻重,这件事,她是不可能招出来的,那样的话,自己也就还安全。 温掌街使刚想到这儿,几个蓑衣人就急匆匆地跑进了他的签押房。 一掀雨帽,温华寿便露出一副笑模样儿,来者是左近武侯铺的不良帅秦威。 温华寿笑道:“老秦,这么大雨还在外奔跑啊,要不要这么勤快?” 秦威叹气道:“我天生的劳碌命啊,上司差遣,安敢不从?” 说着,他把手一挥:“把他拿下!” 几个蓑衣人立即扑向温华寿,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将他摁倒在地,一条麻绳从蓑衣下取出,已经麻利地将他捆了起来。 温华寿心中一沉,犹自带着几分侥幸,怒目道:“秦威,你这是干什么?” 秦威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上锋有令,秦某只是奉命行事,温掌街,对不住啦!” 这时,掌街衙门的军卒已经闻讯从两侧庑廊下跑了过来。 秦威脸色一变,“噌”地一声拔刀出鞘,厉声喝道:“温华寿图谋不轨,某奉上命差遣,拿他归案。与其他人等,一概无涉。谁敢阻挠,诛族之罪!” 两旁士兵闻声大骇,顿时裹足不前。 秦威持刀,厉声道:“带走!” 一群蓑衣人挟着被五花大绑的温华寿,便冒雨冲出了掌街衙门,只留下一班军卒,面面相觑。 风雨飘摇,洛河水位,在缓缓上涨。 玉鸡坊外河面上,停着一条大船。 因为大雨,打捞已经停止,雇来的人和从军中找来的识水性的很多人,已经暂且离去。 此时只留这条大船在此,免得有得知此处落了宝贝的百姓,而且水性极好的,竟然走了狗屎运,将那勾络带捞走。 船上留下的,都是旅帅弓长锋的心腹。 弓长锋坐在船舱里,就着一盘子狗肉,正在吃酒。 这活儿干的无聊,可上命差遣,而且他也清楚事关重大,不能不用心对待。 可是这一片儿水面,都被他耙了三遍了,难不成那东西被水流卷走了? 正郁闷着,就听外面有随从高声大喝:“尔等是什么人,不要再靠近了!” 弓长锋眉头一皱,放下酒杯,走到舱门处掀开了帘子。 “笃笃笃笃……” 几支劲矢,钉在了门框上、舱帘儿上,其中一支,穿耳而过,撕裂了他的耳轮,痛得弓长锋一声大叫。 几艘小舟,狼群一般四下围将上来,每艘船上,都有五六个蓑衣人,除了一个掌船者,其他人都从怀中亮出了劲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通攒射。 正前方一艘小船,船头站定一人,手持大戟,稳稳立在船头,任由风掀浪涌,依旧纹丝不动。 弓长锋认得他,羽林卫上骑都尉刘彦直! 第266章 无战,王者之兵 高翔驸马府,岳小洛站在堂上,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在地上积成了一洼。 高翔穿着便袍,从后堂急急走了出来。 岳小洛笑吟吟地一拱手:“御史台察院御史岳小洛,见过高驸马。” 高翔惊疑不定地拱了拱手,道:“岳察院,来我府上何事?” 岳小洛道:“我家大司空,有请高驸马过府一叙,请吧!” 两个察院的差役走上前去,一把摁住了高翔的胳膊。 “你们大胆,居然敢抓我夫君,他有什么罪过?” 胖胖的宁定公主从后边赶了过来,怒火中烧:“御史台肆意妄为,我要向圣人告你们。” 岳小洛微笑道:“殿下,我们大司空,就是奉了圣谕,请驸马过去的。至于说,为什么要请他去,原因么,下官倒也略知一二。 高驸马,与十七公主私通,并甘为十七公主驱策,勾联官宦国戚,意图不轨。不知道,这个理由,殿下还满意吗?” “你说什么,他和十七公主有私情?” 宁定公主的关注点比较奇怪,图谋不轨什么的,她好像没听见。 岳小洛笑吟吟道:“不错!” “你这不要脸的狗杀才,我说你平时对我百般敷衍,原来你竟与唐十七那不要脸的狐媚子勾搭到一起了……” 宁定公主极是壮硕,她揪着高驸马的衣襟,快把他抡起来了。 高驸马就跟她手里一块破抹布似的,被晃得一起一伏的,狼狈道:“你撒手,撒手……” 岳小洛笑嘻嘻地道:“宁定公主稍安勿躁,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们御史台来处理吧。” 宁定公主熊腰一拧,将高驸马抱摔在了地上,彪悍地骂道:“带走,把这畜生快快带走,以为老娘非你不可吗?老娘明儿,不,今儿就找个年轻俊俏的。” 公主府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部曲家将一听这话,立即作鸟兽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 李向荣李公公去了唐崇老郡王的府邸, 毕开旭毕公公去了工部左侍郎贺彬的府邸。 而姬军戎这边…… 因为大雨,今日的操练停了。 姬军戎回到自己的军帐,听着雷声旦旦,大雨滂沱,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他撕了块纸片,蘸了点唾沫,刚贴在右眼皮上,就有军士来报,丘神机大将军命他到帅府进见。 “知道了!” 姬军戎目视那军卒出去,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 自从得知十七公主夫妇被抓,他便颇为不安。23sk. 不过,十七公主竟然把朔北反贼安载道的儿子招为了面首这件事,迷惑了他。 他和温掌街使都是同样的看法:十七公主是因为这件事被抓进御史台的。 所以,他依旧是安全的。 可是,此时此刻,丘神机为何要传见他? 姬军戎想不出来,虽然,不排除确实有别的事情的可能,但他已经抱了太多的侥幸,他不敢再挠幸下去了。 拼搏半生,拿命拼来的半生功业啊,今日,要尽付流水,从此沦为一个亡命之徒了么? 姬军戎好不甘心! 他没有儿子,本来是把亲侄子当儿子栽培的,可惜,还死在了他前头。 他前两日才告诉家族那边,帮他物色一个族中子弟,过继到他名下。 可是,现在一切尽化泡影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片刻之后,姬军戎住处的后窗开了,大雨立刻被裹着冲进窗去。 姬军戎换了一身便装,斜背一个包裹,从窗子里跃了出来。 他顶着瓢泼大雨斜穿向园子侧面的院墙,刚刚跑到一半,便陡然站住。 前方小亭中,一身黑色便袍的丘神机负手而立,正淡淡地看着他。 只是,滂沱大雨迷濛了他的容颜,看不清他的眉眼。 四下里,一个个紧握长枪的劲卒,正缓缓逼近过来。 雨水打在他们的枪杆儿上,溅起了一簇簇小水花。 姬军戎绝望地后退两步,突然去拔手中的单刀,挥刀便吻向自己的脖劲。 却不料,一枝劲矢突然穿过雨幕,射中了他的臂膀,单刀应声落地。 四下里的兵卒恶虎扑羊般向他猛扑了过去。 右眼皮上的小纸片被蹭掉了,眼皮又急跳了起来。 …… 唐大宽、李伯乐、段小黑三人这一阵子忙坏了。 御史台人手告急啊! 现在就连夏司直都没空找他们麻烦了。 外务太多,谁还有空内卷。 一家子一家子的囚犯被抓进御史台,登记造册、诸般手续,押解入狱…… 重要的人犯还要隔离开来防止串供…… 果不出来济尘所料,大牢都不够用了。 重要的犯人单独一个牢房,他的家眷或是不重要的犯人,好多人挤在一间牢房里,都快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可来济尘这人又比较“独”,谁知道会从这些犯人身上,还能挖掘出什么秘密呢? 所以,他不舍得将任何一部分犯人分出去,交由其他法司部门协审。 …… 京郊,右神武军驻地。 唐治带着他的卫军,是趟着没过大腿的雨水赶到军营的。 右神武军中郎将燕八剑,极是诧异地迎了出来。 他们这些在京的高级将领,平时也是可以回私宅的。 不过,近来北衙禁军首领频频调动,而且严令所有将领必须驻扎军中,随时待命。 因此,燕八剑也不敢违命离开军营。 见了唐治,燕八剑带着部将急忙趟着雨水趋前拜见:“末将燕八剑,见过汝阳王,不知大王来我军中,所为何事?” 南荣女王、二胡领着军兵,已经悄悄排开了阵形,罗克敌攥着刀柄,也紧紧守在唐治身边。 唐治抬手,道:“帐中说话!” 唐治披着蓑衣径直进入右神武军中军帅帐,抬头看看前方的帅椅,将双臂一振,湿淋淋的蓑衣便落在地上,里边赫然露出一身铁甲。 唐治大步走向帅案,铁甲铿锵。 唐治在帅案前霍然停住,猛一转身,右手一扬,掌心已经握定一枚铜鱼符,高声道:“圣谕,即刻起,由汝阳王唐治,接掌右神武卫!” 右神武卫众将大惊。 燕八剑也不禁愕然,但是他定了定神,还是快步上前,抱拳道:“请汝阳王赐鱼符勘合!” 唐治一伸手,燕八剑双手接过铜鱼符,便去自己腰间摘下悬挂在革带上的铜鱼符来,两相一合。 “咔”地一声,榫卯结构的两片铜鱼符严丝合缝,合缝处的刻纹合在一起,赫然是两个字“合同”。 鱼符一共有三种:一种就是唐治亮出的这种合同鱼符,是调兵或更换将领的信物。 此外还有标明官员身份的随身鱼符。 唐治和燕八剑腰上,都还悬着一枚这样的身份鱼符。 不过唐治腰间比燕八剑还多了一枚鱼符,就是出入宫禁的交鱼符。 燕八剑勘合无误,立即转身,捧起帅案上装着大印的印盒,双手高举过顶,弯腰道:“请唐将军验印!” 唐治双手接过帅印,转到帅案后面,打开印盒,一把抓起了帅印。 那帅印是黄铜铸成,上边还有虎头的印鼻,十分沉重。 但唐治的手力,拿起来自然不费力。 他将大印提起,看了看大印上阴刻的右神武中郎将的刻字。 这印是阴刻,印在纸上便成了阳刻。 然后,他将帅印一举,将印底朝向众人。 右神武甲胄齐全的众将领齐齐抱拳弯腰,如雷般大喝:“见过右神武中郎将!” 燕八剑心中一片茫然,他本是领军卫的将领。 不过,领军卫属于南衙禁军,是朝廷的兵马,调度差遣之权归属朝廷。 也就是哪怕帝王下了旨,也需要宰相加印,才算正式的朝廷调令。 突然间,他就被调到了北衙。 北衙六卫是皇帝的亲军,不受相权节制,直属天子。 所以,他这自然算是高升了。 可是,这帅椅还没坐热呢,怎么就换人了? 燕八剑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开心的。 不料,接下来一句话,燕八剑的不开心,立即变成了不敢置信的惊怒。 唐治将帅印缓缓放回印盒,将盒盖一扣,抓起“惊虎胆”重重地一拍帅案,喝道:“来啊,将燕八剑给我拿下!” “什么?” 燕八剑一呆,二胡已经鬼魅般闪到他的身后,一左一右搭住了他的肩膀。 小胡右手的细剑,已经横在他的颈下,稍有异动,立即就是横剑一抹。 燕八剑惊愕道:“唐将军,这……这是做什么?” 唐治冷峻地道:“驸马都尉南泽,招认你与其结党作乱,奉旨,羁押御史台审讯。” 帐下众将顿时一阵骚动,虽然燕八剑调来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是众将领对这位中郎将还是颇为信服的。 怎么一转眼,他就成了反贼了? 燕八剑的亲兵更是个个脸色铁青。 说话的当口儿,大胡已经十分麻利地把燕八剑绑了起来。 燕八剑大怒道:“南泽满口胡言,十七公主只曾下贴宴请过燕某一次,燕某根本未予理会。更谈不上与南泽夫妇结党谋反了。” “哦?” 唐治瞧他反应,确实不是做贼心虚者被人识破时的第一反应,倒是满脸的愤懑与不敢置信,神色便和缓了下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相未明之前,我希望燕将军能安分一些。” 燕八剑怒目圆睁,但他也清楚,如果反抗,那就真的说不清了,只得恨恨作罢。 燕八剑无所表示,追随他多年的亲兵自然也不敢妄动。 唐治表面从容,其实如此突入神武卫,他的心中也是无比紧张。 此时,帅印交接顺利,燕八剑也束手就缚,唐治悬起的一颗心,也不禁慢慢地放了下来。 方才,实是万分紧张,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人,但凡做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举动,都可能酿成一场大祸。 这时,他才缓缓坐下,心儿一下子踏实下来,只觉双腿竟有些酸软。 突然,唐治惊得一跳,这个动作把帅帐中惊魂未定的众将领都吓了一跳。 罗克敌更是二话不说,“唰”地一声拔刀出鞘,便闪身护在了帅案前面。 右神武卫的将领们还以这是“摔杯为号”一类的把戏,要屠光他们了,一个个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刀来。 二胡等人见状,也是立即持枪前指,剑拔弩张。 “没事没事,大家不要惊慌!” 唐治急忙说了一句。 众人都向唐治望去,就见唐治金鸡独立,飞快地脱下一只官靴,向下一倒。 “哗”地一声,倒出一泼水来,水中还有一条泥鳅,扭呀扭的,可又如何逃得出去? 第267章 唐治,甘露时雨 一条泥鳅,悬在鱼钩上,扭动的样子,像极了一条蛇。 唐小棠吓得尖叫一声,连钓竿都扔了。 狄窈娘不禁“咕咕”地笑了起来,怂着肩膀,笑声像只小鸽子。 她们在钓鱼,就在唐治家院子里。 今年夏秋之交的这场豪雨,足足下了一天,然后阴雨连绵,时断时续地又下了两天。 洛河水位上涨,唐治的府邸临近洛河,半座府邸又被淹了。 狄窈娘和关佳瑶参加朋友生日筵,所以这两天一直住在冀王府。 她们还没走,雨就来了。 于是,汝阳王府就被淹了。 前门已经进不来了,她们三个是从冀王府搬梯子从后院墙爬过来的。 曾经有过府中垂钓经历的狄窈娘率先提出了这项很有趣的游戏。 没处去弄正儿八经的钓竿,用的就是花园里的竹竿、麻线、钓钩么,则是缝衣针烧红了弯出来的。 狄窈娘手气最好,她身边的桶里,已经有五六条鱼了。 黄骨鱼、鲶鱼、鹰针、链鱼…… 有大有小。 其中有一条鲫鱼还是自己跳到她脚下的,让关佳瑶和唐小棠眼红不已。 谢小谢可没心思钓鱼,勘察了府中情况回来,她就在一边发愁。 “唉!等水一退,院落里怕是要沉积尺余厚的淤泥,也不知多久才能清理好。” 狄窈娘听了便道:“这有什么好愁的,不麻烦的我跟你说……” 她把自己的钓竿往唐小棠手里一塞,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谢小谢身边。 “我跟你说,我可有经验了。这么大的水吧,其实也不常发,我从小到大,加上这次,一共才遇过四次。以前我家进了水,都是这么清理的,你看这里……” 狄窈娘拉着谢小谢的手,指指点点地走远了。 瞧瞧二女背影,最萌身高差! 关佳瑶回头看看渐渐走开的谢小谢和狄窈娘,笑道:“小棠,你看窈娘,有没有点唐家女主人的样子?” “这丫头可能真的心动了呢。” 关佳瑶笑嘻嘻地道:“昨儿晚上,雨停之后难得见到星月的天气,我见她趴在窗口,嘀咕什么日呀月呀朝朝暮暮的,一看就是春心动了。” “那有什么,我三哥本事着呢,当然讨女人喜欢,我二哥也是,就是我大哥。诶,整天之乎者也,酸的不行,我听了都受不了……” 关佳瑶当媒婆上瘾了,兴奋地道:“那要不要我们帮他物色物色?” 唐小棠道:“不必啦,他可是长子,我听我娘那话风儿,已经帮他说了亲事……” …… 大雨停歇之后,有关这次抓捕行动也开始在整个洛邑流传了开来。 燕府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燕八剑被抓。 唐治这两天一直守在右神武军中,眼见一切步入正轨,没出什么乱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只是特殊时候特殊任命,暂摄右神武军中郎将,如今燕八将早已解送御史台,军中也没出什么乱子,他终于放下心来,正要回城,向皇祖母复命,却有一位妇人寻上门来。 “是谁?” 唐治好奇地问道。 袁成举道:“那老妇人自称是燕八剑的妻子,替丈夫鸣冤来的。我叫她去御史台找来大夫,她却执意要见大王。” 唐治道:“她今在何处?” 袁成举道:“辕门之外,老郭拦着她呢。” 唐治想想,道:“走,去看看!” 辕门外,郭绪之不好对一个老妇人用强,只能好言相劝。 “你丈夫如今不在军中,这事儿,也不归我们大王管。你若有冤屈,可以去御史台嘛。我们大王很忙的,一天天游蜂浪蝶似的忙碌,干着禽兽不如的活儿,累得猪狗不如……” “你闭嘴!” 唐治赶来,听见老郭又在乱用成语,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吼住了郭绪之,见一个五旬上下的妇人,站在那儿,却是腰背挺拔,那精气神儿直如军中劲卒,不敢小觑,急忙上前,拱手道:“可是燕夫人当面?” 燕夫人看了唐治一眼,道:“汝阳王?” 唐治道:“正是本王!” 燕夫人走上两步,随在唐治身侧的罗克敌不禁握住了刀柄儿。 却见燕夫人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这辕门外的水已经退了,但地上仍是湿漉漉的。 燕夫人直接跪在了泥地上,双手据地,叩了一首,沉声道:“拙夫一向本分,尽忠国事,不结私党。 十七公主一案,拙夫是无辜受到牵连,他是冤枉的,恳请大王主持公道。” 唐治连忙上前搀扶:“燕夫人快快请起,燕八剑之事,如今尚在查办,并未确定其罪。 那罪证确凿的,便连家都查抄了,而燕家无事,足可为证。” 燕夫人却并不起来,道:“不瞒大王,今日,御史台便来查抄燕府了,老妇见机,从侧门儿逃出来的,非是为了抗法逃走,只为来见大王一面。”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两样东西,双手呈给唐治:“这是十七公主给拙夫的书信和请帖,足可证明拙夫不曾参与十七公主谋反,恳请大王,为拙夫洗脱冤屈。” 唐治接过书信,道:“燕夫人快请起来!” 燕夫人却执意道:“先请大王看了证物。” 唐治无奈,只好展开书信。 书信是十七公主给燕八剑的,邀其过府饮宴,并透露了有事相托。 不过,从那寒喧语句中,足以推断出,双方之前并无交集,这封信,算是双方第一次正式打交道。 而那落款的时间,就是不久之前。 再看那请柬,就是邀请过府饮宴的拜贴,上面的时间与那封书信也完全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请柬是受邀人持之前去的凭证。 如果燕八剑当时去赴宴了,那么这份请柬就不应该还在燕府,而是回到了公主府。 所以,这两样东西确实可以证明,燕八剑与十七公主并无勾结。 唐治看了,不禁说道:“燕夫人既有证据,可以交给御史台啊,为何却……” 燕夫人沉声道:“来济尘唯恐天下不乱,老妇这证据一旦交到他的手上,拙夫就死定了。大王天皇贵胄,身兼文武,唯请大王主持公道,拙夫方有一线生机!”23sk. 说罢,她又一个头磕了下去,额头抵在淤泥上。 唐治听了不禁动容,略一沉吟,道:“本王正要回御史台,燕夫人可与本王同行!” 燕夫人一听大喜过望,哽咽谢道:“多谢大王恩德!” 唐治正在回城,马匹已经是准备好了的,但燕夫人是个老妇人。 唐治正想叫人寻摸一辆车子,载她回城,却不想燕夫人是骑马来的。 她单手扶鞍,身形一纵,便稳稳落在了马上,令唐治也不禁另眼相看了。 …… 御史台,在来济尘的调度和带头效应下,所有的台院御史、殿院御史、察院御史都发动了起来。 司直、主簿等则负责后勤保障和文案抄录、整理。 整个御史台,就像一台设计精密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什么?燕夫人逃走了?” 来济尘听到岳小洛回报,不禁微微一蹙眉。 岳小洛忙道:“燕府其他人,都被下官抓回来了,只逃走了燕夫人一个。” 来济尘摸了摸鼠须,道:“燕八剑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包括外孙不是都抓来了么,只逃走一个老妇,也没甚么。 现在人手奇缺,你先不必去追捕那燕夫人了,喏,这些人交给你,逐一审讯,不可有所疏漏。” 来济尘从公案上抱起一大摞卷宗,塞到了岳小洛怀里。 岳小洛抱着卷宗,赔笑道:“是是是,不过,抓来的燕家人羁押在哪里?下官看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了。” 来济尘皱了皱眉,道:“本官不是请示了陛下,暂调大理寺牢房归我御史台管理么?” 大理寺衙门和御史台挨着,他们两家的大牢其实原本也是一个整体,只是中间砌了一堵墙,一半划给了大理寺,一半划给了御史台。 所以,调用大理寺的牢房很方便,当然,来济尘这么干,还有向索立言扬威的意思。 岳小洛苦笑道:“咳,包括大理寺那边的牢房,也不够用了。” 来济尘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把两边牢房里不甚重要的犯人,已经定罪的犯人,其他案犯的待决犯人,能迁出来的尽量迁出来,暂且关到四推的班房里去。 这些涉及谋反的重要人犯,不能有所差迟,必须关押在大牢里,防止有人逃逸或串供。”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岳小洛抱着一摞卷宗,撒腿就跑。 唐治回京,多了个心眼儿,他先去了皇宫一趟,借复命的机会,把燕夫人呈递上来的书信和请柬给皇祖母看了。 贺兰曌看完便是眉头一皱,将信还给唐治,道:“你回御史台去,告诉来济尘,有罪者不可放过一个,无罪者不可牵连无辜!” 有了皇祖母这句话,唐治便有了底,连忙答应一声,离开宫城,带了燕夫人和自己的随从,又奔了御史台。 刚回东推的院子,就见唐大宽站在院子里比比划划的:“什么?土地庙、马号、吏廨都住满了?他们三个,关那边关那边。” “那老头儿干嘛的?原刑部主事?受贿?这边这边,这不有间上号房吗?先塞这儿。” “啥,女犯?真是麻烦。诶!大王院子里不是有间衙神祠吗?去去去,先安顿在那儿!” 唐治看着一群衙役,押着一群群身着囚衣的犯人来来去去的,不禁讶异道:“这是在干什么?” 唐大宽一扭头,见是唐治回来了,忙呲牙笑道:“大王回来啦,是这样,牢房已经住不下了,遵大司空令,谋逆大案相关人犯重点看顾,其他人等,只好先在衙门里安置。” 唐治听了不禁摇头,对他道:“这位是燕夫人,你先安顿一下,我去见大司空。” “好嘞!来人呐,把这老妇人也关进衙神祠去。” 唐治唬了一跳:“燕夫人不是人犯,请到二堂暂且安顿,我去去就来。” 唐大宽一听也很不好意思,对燕夫人赔笑道:“燕夫人恕罪,在下忙昏了头了。” 燕夫人对唐治恳切地道:“有劳大王,大王恩德,燕氏一门,没齿不忘。” 唐治忙安慰道:“燕夫人不必客气,法司执法问案,本就该秉公而断,何必言谢。请。” 燕夫人颔首,便被唐大宽引向二堂。 唐治平素练拳那个小院儿是个天井。 这小院儿前边是签押房,左边是存放卷宗档案的架阁库,右边是唐治午休或在御史台晚间歇宿的一间小卧室,后边就是衙神祠。 一处衙门,入门不远就设有土地庙,而衙门里还有衙神祠。各衙的官吏上值以后,一般都会先来衙神祠上一柱香。 此刻,这小小的一间衙神祠却是关了五个女犯,“玉腰奴”许诺也在其中。 隔着窗棂,看着院中一株枇杷树,树影婆娑,映在脸上,许诺憔悴的容颜上,泛起了一丝忧虑。 按照时间推算,朝廷应该已经把相关人证从江南提调进京,继续审理此案了才是。 可是,至今毫无动静,她就像是被遗忘在了天牢似的。 难不成,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268章 出手,化个善缘 唐治见到来济尘的时候,第一眼竟没认出他来。 才几天没见而已,来济尘穿着便袍,胡须打了绺儿,发髻乱蓬蓬的,眼窝发黑,好像一直就没睡过安稳觉。 在他的公案上,高矮错落地摆放着许多的卷宗。 一群群的台院御史、殿院御史、察院御史要么送来新的卷宗,要么前来领取卷宗,要么汇报自己负责的部分的最新进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但是来济尘却能准确而迅速地切换自己的思维,接上每一个人所叙说的问题。 交给他的卷宗,他看也不看,直接一放,必然是在相关案件人员的那一摞中。 向他索取的卷宗,他随手一翻,抽出来的就正是对方所需要的部分。 唐治不禁看得叹为观止,果然能成功的人,就没有一个简简单单。 你可以鄙视他的为人,可你不能轻视他的本领。 平庸的坏人,坐不到这样的位子。 “唐侍御?” 来济尘忙里偷闲,直接提起茶壶,狠狠灌了一口酽茶以提振精神。 放下茶壶的时候,他才看到唐治:“你从神武卫回来了?” 唐治急忙上前拱手:“是,下官回来了。这里有两样东西,需要大司空看一下?” 来济尘很客气,对他笑了一声,先狠狠揉了揉通红的双眼,这才接过书信和请柬。 唐治能以御史台侍御史的身份去暂时接掌神武卫,这个安排一出来,来济尘就知道人家汝阳王到来御史台,绝不会威胁到他的大司空位置。 说不定就是为了“杀良冒功案”,人家特事特办,进来掺和一下。 既然没有利害冲突,来济尘对唐治便真的客气、亲切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来济尘带着笑容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抖了抖信件,问唐治。 “这是燕八剑的夫人交给下官的。下官去宫里复命时,皇祖母问起下官在神武卫经历,下官不敢有所隐瞒,曾提及此事。皇祖母也看过这信了。” 来济尘脸上阴晴不定,道:“圣人怎么说?” “有罪者不可放过一个,无罪者不可牵连无辜!” 来济尘沉默片刻,打了个哈哈,道:“老夫知道了,关于燕八剑的案子,老夫会妥善处置。” “那样最好,大司空正忙,下官便告退了。” “且慢,你那‘杀良冒功案’,可有进展?” 唐治摇了摇头:“栖迟码头大火,这线索便断了,一时没了头绪。” 来济尘道:“坐等,是等不来线索的。这件事发生了江南,唐侍御要想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只怕还是要去震泽湖才能有所得。” 顿了一顿,他又道:“大理寺早就派了人去江南了,我御史台,不可落于人后。” 唐治道:“下官明白,那些人可以把提调进京的人一网打尽,但是当年明目张胆做下的泼天大案,江南地面上不可能没有知情人或苦主了。 包括许诺,她当时才六岁吧?是谁把她救了,又把她藏了起来,将她养大成人?这些,她都没有交代,如果能找到收养她的人,想必就是一个重要证人。 下官不慌,原因就在于此。近日,下官会再提审一审她,江南总是要去走一遭的。只是,她是关在大理寺,咱们只是协审,这……要提审她,怕是不方便……” 来济尘嘿嘿一笑,道:“你放心,贺兰崇敏去荥泽了,荥泽若无所得,必去江南。而且,大理寺的天牢,现在由我御史台兼管,你要提审她非常方便。” 唐治道:“既如此,那下官知道怎么做了,下官告退。” 来济尘点点头,目送唐治出去,又往候在旁边的一众御史中一扫,一指其中,道:“岳察院。” 岳小洛个子矮,正踮着脚尖儿站在几位御史中间,一听召唤,赶紧挤到前边来。 来济尘将唐治交给他的书信和请柬递给了岳小洛。 燕夫人通过唐治将这证物呈了上来,就算圣人不曾看过,他也是不便视若无睹了。 要少办一个人了,来济尘很遗憾。 来济尘低声道:“燕八将的案子,交给你去办,他如今,可已受了刑?” 岳小洛干笑道:“呃……是的,已经受了不下五次大刑了。” 来济尘眉头一皱,道:“那就比较麻烦,人,是要放的,毕竟圣人发话了。但是具体怎么做,你懂得?” 岳小洛连连点头:“懂懂懂,下官明白,大司空放心。” “嗯,去吧!” 岳小洛连忙跑回自己的签押房,将正忙碌着的司直、司录等一众属吏唤到面前。 “燕八将这个人,尽快结案,把他放了。不过,谋反一事虽与他无关,但本官不信,他的屁股就干净的不沾一点屎,你们去,多多少少寻他一点过错出来,省得他出去后胡说八道。” 几名属吏心领神会,接过岳小洛递来的书信和请柬,便去筹措此事了。 …… 唐治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燕夫人正坐在那里,强捺紧张,摆在她面前的茶一口也没动。 一见唐治回来,燕夫人马上站了起来,紧张地道:“大王?” 唐治安抚道:“燕夫人不必担心,圣上已经发过话的,你还怕出什么意外么?只不过,要结案,也要走个流程。 我方才去过大司空处了,当真是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只怕燕将军还要在御史台待个三两日才能出去。” 燕夫人一听,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忍不住热泪横流,又要下跪。 唐治连忙拦住,一番劝抚,说是这边一要放人,马上通知她来接人,若三日还无消息,她可以再来找他。 燕夫人得了唐治这句话,这才千恩万谢地出去。 自从法司四大天王上位,他们抓人,一向是站着进去,横着出来。小罪进去,大罪出来。能免罪,能活着从里边再走出来的,寥寥无几。 如今总算是吃了颗定心丸,燕夫人对唐治的感激可想而知。 唐治送走了燕夫人,想起来济尘催促的案子,便道:“唐大宽、段小黑他们呢?” 唐治虽然回来了,但南容女王带着二胡,率领他的亲军还在神武卫。 唐治虽然不觉得神武卫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小心为上,还是把徐伯夷和成语兄弟也留在了那边。 有徐伯夷的心机、南荣女王调兵遣将的能力,神武卫中真有什么人想暗中搞些小动作便也不容易。 而御史台这边,现在除了形影不离的小跟班罗克敌,便只有他从朔北带回来的律政三剑客了。 罗克敌道:“如今御史台上下,所有的人都派上了用场。他们三位,负责管理御史台和大理寺两边所有监狱事务,此刻想来正在天牢那边。” 唐治道:“那正好,你去找找他们,叫他们把许诺提来,本官要再审。” 罗克敌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唐治再回到自己签押房,不禁大皱眉头。 方才回来,只顾答对燕夫人,没有仔细看看自己这签押房。m.23sk. 如今一瞧,不光公案上摆满了各种待办的卷宗,旁边还有许多原本放在其他放间的杂物,如今因此一些房间腾出来做为关押犯人的所在,所以里边的东西都搬出来,堆得到处都是。 唐治摇摇头,回到后院往右一拐,进了自己的小休息室。 还好,还算给他留了一块净土,也就这儿没有被乱七八糟的杂物所充塞。 唐治打开柜子,换了身便袍和轻便的鞋子,到了院中,便使开了一趟拳法。 在这冷兵器时代,能有一身高明的武功,对一个人的帮助太大了。 所以唐治一直勤练不辍,风雨不误。 衙神祠内,一共关了五个女犯,许诺此时正倚着供桌,贴着供台假寐。 供桌上躺了一个受过刑的老妇,不时哼哼唧唧几声。 墙角处也坐了两个,肩并着肩,却并没有说话。 在一个牢房关得久了,大家都很木讷,也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 此外还有一个女犯,却是那个因受贿而入狱的刑部主事新纳的小星。 看她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尚未受过刑罚,容色依旧娇媚,仿佛熟透了的一枚蜜桃儿。 她本是风尘中的女子,原以为上了岸,立马就做了这么大官的如夫人,是她的大福气。 哪知道,才做了一个多月的官夫人,便成了囚犯,实是心有不甘。 正自怨自艾,唐治换好便服,从那小屋中出来,在院中打起了拳。 那女子听到虎虎拳风,便走到窗棂边,向外望去。 …… “多谢叶主事,多谢叶主事,叶主事对唐某,真如再造之恩呐!” 唐停鹤抱紧了官服、印信、告身,激动得心花怒放。 吏部主事叶弘祖矜持地一笑:“本官只是秉持一颗公心,为朝廷选官罢了,安乐侯要谢,该谢朝廷,不该谢叶某。” 叶主事很满意,安乐侯唐停鹤固然是虎落平阳,可是,他的私产并未被查抄。 北朔王府几代人的积蓄啊! 所以,唐停鹤才有偌大手笔,直接一幢豪宅,加一个百媚千娇的美人儿。 叶主事受了人家好处,也是真办事儿,这不,就给唐停鹤谋了一个肥差。 加度支郎中衔,权知广陵铸钱使。 广陵可是西京、东京之外,大周第三大繁华城市。 而铸钱使,也是个肥差,唐停鹤自然眉开眼笑。 千恩万谢地离开吏部,唐停鹤都没回府,立即去了军营,拜见义父丘神机。 丘神机坐镇军中,不得稍离,他在自己的寝帐中接见了唐停鹤,听了他说出所任官职,不禁抚须微笑。 “好!很好!为父曾嘱咐他,给你往南边调,熬上几年资历,也洗一洗北边的背影。他倒是真上了心,人家的好处,你要常记心头,知恩图报。” “是是是,义父教诲,孩儿牢记心头。” 丘神机欣慰地一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我朝,共有七处铸钱司,广陵铸钱司是第四大铸钱司,有铸炉八口。 你此去,可以避开动荡,在那里,要好好掌握本务。等来日……,那时是要铸新钱的,你若能造出本朝最好的钱,便是一桩大功。到时,朝中自有为父替你说话,明白了么?” 唐停鹤心领神会,激动地道:“义父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了,此去,定不负义父希望!” 万种豪情,油然而升。 唐停鹤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热血沸腾的时候了。 第269章 意外,喜从天降 唐治正在院中演练拳脚,衙神祠内,忽然传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这位官爷……” 唐治诧异地止步转身,就见窗棂之内,映出一张面孔,虽有窗棂挡着,可那眉眼,也可看出一种柔媚的风情。 唐治看到那门落了锁,忽然想起刚回御史台时唐大宽指挥那些差役所做的事了,恍然想起这是临时关押在这里的犯人。???.23sk. 唐治道:“何事?” 那女犯向他招招手,娇滴滴地道:“奴本江南人氏,名叫绿扇,被刑部主事昊净仁买做妾室,受他牵累入狱。本来一直关在大理寺,今日忽然迁来此处,可是奴家的案子,有了什么变化?” 唐治恍然,道:“你怕是想多了,只是我们大司空太能干,天牢里装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轻案犯人,便暂时迁出来罢了。” 那绿扇喜道:“轻案犯人?奴家的案子,罪责不得的么?不会杀头的么?” 唐治道:“这却非我所知了,我说轻案,只是相较于现如今押进天牢那些人罢了。” 唐治不欲与她多言,说到这里,转身就要走。 那绿扇一见,情急道:“官爷,奴家很会伺候人的,官爷刚打了拳,想必乏了,不如叫奴家帮官爷膏摩一番,消消乏气儿呀。” 唐治回过身来,向她望去。 那绿扇一脸妖娆媚态,睇着唐治,娇声道:“官爷不必多想,奴寄身于此,只要官爷能在份内略给些照料,便心满意足了。” 这绿扇是江南水乡人氏,南朝金粉与北地胭脂,风情大有不同。 她虽然正搔首弄姿,却丝毫没有艳俗之感,居然颇有一种清淡雅丽的风情。 堂堂刑堂主事选中的女人,又岂会差了。 唐治笑了,摇摇头,也没说什么伤人的恶语,转身就走了。 那绿扇啐了一口,悻悻地道:“白送到你嘴边儿的肉也不敢吃,也是个没出息的猫儿!” 说完,她便贴着窗下,颓然坐了下去。 在她想来,这唐治应该是御史台的一个小吏,却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勾引唐治,倒也不是指望一个小吏有权力将她救出去。 她只是想勾搭个男人,期望自己能珠胎暗结。 这大周律法,与现代不同,若是死罪,并不会因为有了身孕就减刑,死罪依旧是死罪,但是,一旦有了身孕,便不可用刑。而且临产前后,可以离开监狱,到外面待产、生产,要哺乳百日之后,才由官府将孩子找人领养,该处决的女犯再执行死刑。 这样的话,起码她不用受皮肉之苦,而且出狱的这段时间,安知没有可能逃走? 可惜碰上个胆儿小的,根本不敢沾惑她。 坐下懊悔一阵,绿扇便抱着双膝,呜咽起来。 罗克敌带着唐大宽回来,一见唐治,便道:“大王,可是要提审那玉腰奴?” 唐治道:“正是,不必升堂,我有话问她罢了,人呢?” 唐大宽笑道:“方才小罗来寻下官,下官也懵了一下,回头再查,才想起,如今她就拘在大王这签押房后边的衙神祠里。” 唐治没想到许诺就在方才那妇人所在的房里,三人又转了回来。 唐大宽摸出钥匙,开了房门,唐治便走了进去。 那绿扇一见唐治去而复返,大为欢喜,只当这人禁不得她诱惑,终是壮起了贼胆儿。 可是,却见唐治环目四顾一番,便向前走去,根本没有正眼儿看她。 许诺坐在供桌旁,举手遮着眼睛,因为阳光自外而入,正照在她脸上,晃得眼睛睁不开。 唐治走到面前,唐大宽赶紧狐假虎威道:“许诺,唐侍御有话问你,跟我们出来。” 唐大宽又转向唐治,赔笑道:“侍御,签押房里杂物太多了,既然不是升堂,不如把人提到旁边小屋,您慢慢地审?” 那绿扇一听,登时瞪大了眼睛,急不可耐地毛遂自荐起来:“官爷,那玉腰奴虽有玉腰之称,却是个清倌儿,哪懂得如何伺候人,唤奴家去吧,奴家一定让官爷舒舒服服的。” 唐治一阵尴尬,喝道:“闭嘴!本官是要问案,你在胡说什么?” 那绿扇哪里肯信,都要把玉腰奴领进小黑屋去了,你说你要问案,你唬弄谁呢? 而且,刚才那官爷是管着大牢的狱官啊,居然恭恭敬敬唤他一声侍御老爷,看来自己看走了眼,这小哥儿居然是个大官。 这么年轻就做了大官,必定是个有背景的! 这样一想,她更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若是个有背景的大官儿,说不定真有办法救她出苦海呢。 绿扇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唐治的大腿,央求道:“选我吧选我吧,奴家可是个‘枕上疯’,一定叫官爷满意的。” “你……撒手!来人呐,快把她拉开!” 罗克敌和唐大宽一起出手,总算把这女人拖开了。 唐治狼狈地抖了抖官袍,一瞧房中几个女犯,看他的眼神儿都有些异样。 这要是真把许诺提出去审,只怕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唐治懊恼地一挥手,道:“算了,不必提她出去了,本官就在这里问话。” 唐治道:“许诺,你指控十二年前,官兵剿灭震泽湖匪一案中,有将领杀良冒功,当时招出了一些知情者,除了他们,可还有他人?” 绿扇被拖到一边,本来还不甘心,听到这句话,陡然身子一震,立时放弃了挣扎,睁大了眼睛看着唐治。 许诺此时已经看清了他模样,对他观感倒是很好,遂坦然答道:“侍御老爷只要能找到那些人,自然可以证明民女所言非虚。” 唐治笑了一声,道:“你招认之后,朝廷便派人去江南提调他们进京了。” 许诺两眼一亮:“他们已被提调进京了么?若是有人怕事,不敢招认,民女可以与他们对质。” 唐治摇摇头:“他们差一点儿就进了洛邑。可惜,在荥泽栖迟码头,夜间一场大火,一行六十七人,一个活口都没有,全死了!” 许诺大惊失色,一时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唐治弯下腰,看着许诺,缓缓道:“你能设计,杀死姬氏父子为家人复仇,早就报了必死之念才是,难道也怕?” 许诺缓缓抬头,凝视着唐治,绝望道:“我怕!我怕他们,竟然如此的只手遮天!我杀姬氏父子,本想着此案,足以惊动天下,让朝廷可以查下去,可谁知……” 唐治微笑着,缓缓道:“朝廷的确在查。你杀了姬氏父子,朝廷也可以大事化小的。但是杀死朝廷提调的证人,而且是这么多人,这件事,就一定不可能善了了! 我,御史台侍御史,同时,我还是当朝汝阳郡王!” 这句话一出,衙神祠中几名女犯都惊骇地看向唐治。 绿扇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年轻人,居然是一位王爷? 唐治道:“当今皇帝,是我的祖母。而这桩案子,我的祖母就交给我了。你对我,是不是有了点信心呢?” 不用唐治亮什么证据,因为没有哪一个官方的人,敢在这种事作假。 皇帝派了一位郡王,派了她的亲孙子来处置此案? 许诺黯淡的双眼陡然放出了神采。 唐治道:“你当年才六岁,是谁救了你?他,应该也是知情人吧?” “他是……” 许诺欲言又止,道:“朝廷提调这些人证,必然也是派了官兵沿途保护的,可还是被他们杀人灭口了。民女今日若是说出些什么,难保不会再生意外。” 唐治目光一闪,道:“也就是说,若是朝廷想一查到底,你还是可以找得到其他人证的?” 许诺道:“不错!” 唐治想了想,点点头:“好!我会请旨,亲赴江南,到时候,你与我同去。” 唐治转身往外走,吩咐道:“加派人手,守在这衙神祠外边,许诺绝不许出事。小罗,你负责此事!” 罗克敌挺身道:“是!” 却不想,因为绿扇不再挣扎,罗克敌和唐大宽都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趁这功夫,绿扇飞身一扑,一下子抱住了唐治的脖子,叫道:“奴家愿侍候大王,求大王为奴家脱罪。” 唐治有些恼了,双臂一挣,就要把她震飞出去。 但这时绿扇作势要吻向他脸颊的样子,却是急促地低语了一句话。 唐治一怔,便放下了双臂,这时罗克敌和唐大宽已经扑上来,擒住她双臂将她拖开。 唐治道:“且慢!提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这话一说,唐大宽、罗克敌、许诺还有其他女犯俱都侧目望来。 唐治却不理会,转身便出了衙神祠。 旁边不远唐治休息的小屋内,唐大宽把绿扇带了进来,马上向唐治点头一笑,一步便退了出去,将房门一掩,一转身就站在门前。 为大王站岗放哨,我光荣啊! 房中,唐治大马金刀地坐着,看着站在面前的绿扇,淡淡地道:“你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绿扇一下子跪了下去,恭敬地道:“既知大王身份,绿扇乃残花败柳,便知无缘侍奉了,又怎敢花言巧语,再诳骗大王?” 唐治道:“好!你说,你知道当年杀良冒功一案真相?” 绿扇道:“奴家只知道以奴家的身份,所知道的!” 唐治道:“那么,你是什么身份呢?苦主?还是参与了杀良冒功的官员后人?” 第270章 震泽,扑朔迷离 绿扇抬起头来,看着唐治。 “奴本广陵风月女子,花名绿扇。至于本姓本名,却是姓郑,唤作一嘉。” 绿扇目中泛起了泪花儿,但嘴角却含着笑:“这是我爹,用打了一天的鱼,请村里教书先生给取的名儿。 一者,善始善终。嘉也,吉庆美好。可惜,奴终是沦落风尘,辱没了门楣,辜负了爹娘。” 换作来济尘那等功利之心极重的,只怕早就粗暴打断,只管喝问自己真正关心的东西了。 不过,唐治显然不是来济尘那种人,他没有催促。 但绿扇也只是稍稍感伤了一下,便拉回了正题。 “奴的父亲,便是震泽群盗之首,神鳌刘大彪!” 唐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随后才觉有些失态,又缓缓落座。 唐治方才被她在耳边急急说了一句“我知杀良冒功真相!” 在唐治心中,已经把她认作苦主之一了。 在那个时代,一户人家一旦破家,能逃脱性命者,不是为奴为婢,就是沿街乞讨,几乎没有旁的出路。 而其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沦落风尘,反而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唐治如此推测,本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万没想到,绿扇不是当年被杀良冒功者破家的百姓后人,也不是曾参与杀良冒功,后来却因罪破家的官宦后人,竟然是引起这一切的震泽湖大盗后人。 唐治定了定神,道:“杀良冒功者,乃剿匪之军将。被杀良冒功者,乃江南之百姓。你是震泽湖盗后人,‘杀良冒功’一案,你能知道些什么?” 绿扇道:“我知道,家父受豪绅欺凌,无奈从一渔民,化身为盗。而他啸聚洲汀,只是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 因他水性好,为人义气,所以被群盗拥为首领,所作所为虽是打家劫舍,却并没有什么大志向。” 绿扇道:“后来,我父之所以上岸劫掠,声势越闹越大,甚而自号‘齐天’,于震泽湖中称王,却是因为有人资助其钱财、暗助其成势,又蛊惑家父,方才渐滋野心。” 绿扇深深吸了口气,道:“家父入震泽为匪时,为免牵累家人,改郑为刘,所以无人知道,依旧住在湖畔渔村的我家与他的关系。 家父水性极好,在湖上与官兵一战,全军覆没,他却跳湖逃生,潜回了村中。他,并不是死在官兵手中,而是……死在资助他钱财,帮助他成势,又派人为其军师,蛊惑他造反的人手中。” 严格说来,绿扇所言,与“杀良冒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在“杀良冒功”一案中,官兵是为了剿匪才去的。 那些无辜百姓是因为官兵贪功才被害的。 从来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过那些湖匪身上。 虽然他们是一切的起因,但是,唯独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可是,绿扇此时所言,却完全颠覆了唐治的想法。 “齐天王”刘大彪,这个湖盗首领,居然是在有心人扶持与资助下,才一步步壮大,并有了野心的。 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是谁,不惜财力、物力、人力,竭尽所能地扶持刘大彪,并蛊惑他上岸扰民、攻击州府,招来灭顶之灾的? 如果说,这个人的目的是利用刘大彪真的造反,也不可能。 因为,刘大彪这股势力,从来没有造成过真正的威胁。 他们沿岸扰民,愈来愈是猖狂,以致招来灭顶之灾。 不过,从其规模上来说,就算一州之地,他们都占据不了,根本不成气候。 刘大彪只是个目光短浅的渔户出身,可那暗中助他扩充势力的人却不可能如此肤浅。 那么,这个人真正的意图何在? 唐治原本以为,“杀良冒功”案非常的简单。 谁料,这“杀良冒功案”就像一根葫芦藤,现在还没顺藤摸瓜,捋到根儿上呢。 结果,先是带出了十七公主结党谋反团伙, 接着引起杀良冒功者反扑,制造了栖迟码头纵火案, 现在更是扑朔迷离了…… 那一切的源头,湖盗刘大彪,他背后竟然还有人操纵! 唐治沉声道:“你可知道,背后资助、怂恿你父的人是谁?” 绿扇审慎地盯着唐治,犹豫了半晌。 不过,她早已沦落风尘,如今又受那刑部主事牵累,成了囚犯,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暴露自己是“反贼”后人,也没什么了。 而且,天子能派一位郡王来主持其事,足见对此事的重视,说出来说不定能替亡父报仇。 再好一点,自己还可以将功赎罪。 总之,已经不可能让情况变得更坏了,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想到这里,绿扇咬了咬牙,道:“家父与他们见面时,奴曾悄悄尾随,见过他们相貌。 家父死后,家境窘困,家母病逝后,为了安葬母亲,奴自卖自身,沦落风尘,曾在一次酒宴上,认出一位客人,便是当年向家父资助兵甲者之一。” 唐治沉声道:“他是谁?” 绿扇道:“奴是半年前,随升任刑部主事的吴老爷从江南迁往京城的。半年前,为吴老爷饯行宴上,认出的那人,那时,他是广陵道造船大使,名叫李铃舟!” 唐治点点头,起身踱步,反复思量,过了许久,心中有了定计,对绿扇道:“这件事,你再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我先想办法,把你的案子拨过来。” 绿扇惊喜莫名,连忙叩头。 唐治点点头:“你起来吧!” 说着又扬声唤道:“大宽,进来!” 唐大宽还真以为唐治喜欢了这江南水乡女子的风韵,要占她些便宜。 唐大宽做班头时,又不是不知道诸多女犯会遭遇的事情,理所当然产生了这般想法。 所以,他才贴心地挡在了门口,唯恐有人坏了汝阳王的好事,坏了大王的兴致。 听到唤他,唐大宽微微一诧,试探地推门进来,见汝阳王站在那里,绿腰正扶膝从地上站起,二人俱都衣着完整,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唐大宽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大王!” 唐治道:“将绿扇送回去,与许诺一样,重点看护!” 他说的不是看管,而是看护,唐大宽便不敢大意,忙郑重答应一声。 绿扇被唐大宽带回衙神祠,开了锁,推开门,向她呲牙一笑,和气地道:“绿扇小娘子,请进吧!” 他开锁的时候,绿扇便心中一动,将领口儿扯松了些,发丝也顺下一绺儿,搭在白净粉嫩的腮边。 绿扇一进衙神祠,祠中四女都向她望来。 绿扇拾袖拭了拭嘴角儿,又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领口,向她们瞪了一眼,冷哼道:“看什么看。” 几女见状,都不屑地扭过头去。 许诺见了,却心生异样,本以为唐侍御是个好人,难不成……竟与贺兰崇敏是一般货色? 唐治思索片刻,便去了来济尘的签押房。 来大夫好忙,看见唐治进来,只向他点点头,便滔滔不绝吩咐着身边的御史, 得了吩咐的御史便匆匆离去,将身边这些人打发去了,先不理又进来的官员,这才转向唐治,和气地道:“唐侍御有事?” 只要跟他没有利害冲突时,来济尘便只有笑面而没有虎了。 唐治拱手道:“是,下官负责‘杀良冒功案’,现在略有进展。但,下官需要把玉腰奴调过来,方便下官随时讯问。 此外,刑部主事吴净仁贪墨,他的小星也被拘押,这个女子本江南人氏,恰好认识一些下官需要调查的人,下官也需要把她调过来。” 来济尘眉头一皱,道:“她们两人,都是大理寺的犯人,你要提审,咱们现在管着天牢,倒也方便,把人犯调过来,恐怕索廷尉那边未必答应。” 唐治道:“索公那边,下官可以再去交涉,只是还需要御史台行文,毕竟是公事。” 来济尘一听不用他给张罗,登时眉开眼笑。 他现在一门心思利用谋反案做一篇大大的文章,恨不得别的什么事也别来烦他。 来济尘马上道:“这个简单,本官全力支持。” 他马上提起笔来,运笔如飞,写下一封调函,盖了御史台的印信。 唐治拿了就走,候在旁边的一帮御史顿时又围了上去。 …… 索立言这几天简直是寝食难安,眼见御史台的生意红红火火,他这边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索立言急得嘴角都起了几个水泡。 底下人都知道索公这几天心情极其不好,也不敢触他霉头,能躲都尽量躲着他。 忽然,一个执役蹑手蹑脚进了签押房,小声儿地道:“廷尉,御史台唐治求见。” “嗯?他来见我何事?” 索立言顿时察觉,似乎有事。 他这几天,一直想知道御史台那边究竟掌握了什么机密大案的铁证,一直想知道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可惜来济尘防的风雨不透,他也查不到什么。 如今唐治登门…… 索立言喜形于色,赶紧道:“快快快,马上把他带到这儿来!” 那执役一见,连忙出去请人。 唐治被请到签押房内,却见堂上空空,不见人影儿。 唐治正纳罕间,就见索立言穿着一袭便袍,打着哈欠从屏风后边转了出来,见了他,很是随意地打声招呼:“啊,是唐侍御啊,不知足下到我大理寺,有何公干啊?” 他慢悠悠地说着,摆摆手,道:“坐,坐坐坐,不必客气。给唐侍御上茶。” 唐治谢了座,便取出来济尘签署的调函,把他对来济尘说过的话,又对索立言说了一遍。 索立言一听,便面露难色,道:“哎呀,这事儿,只怕是不好办呐!‘杀良冒功案’呢,你御史台是协办,本官把玉腰奴给你调过去,那我大理寺是干什么的?岂非太过无能?” “那绿扇……” “绿扇么,涉及刑部主事吴净仁贪墨一案。吴净仁在广陵任上,每每与人交易,多是利用在画舫吃花酒的时候,这绿扇就是重要证人,把她调拨给你,我大理寺审查吴净仁一案,便要有很多的不便利了。” 索立言叹气道:“唐侍御,就冲您汝阳郡王这块招牌,索某哪里会不给面子,实在是圣人交办的差事,我大理寺这边还没什么进展,可你御史台,近来可是红红火火,叫人愈发心中急切啊。”m.23sk. 索立言吸了吸大鼻子,凹目向唐治微微一瞥:“不是索某不肯行个方便,实是,若有负圣人所托,索某也是为难呐!” 玉腰奴只是个引子,现在栖迟纵火这等泼天大案都发作了,他大理寺已经派员去了,玉腰奴的作用已经不大。 而吴主事贪墨一案,其实已经审得七七八八,那绿扇的作用也不大了。 这两个女犯,便拨给唐治也没什么。 但是,总得许我一点好处吧? 索立言笑眯眯地看着唐治,这位郡王不像贺兰崇敏那样不懂人事儿,应该会明白索某的意思吧? 第271章 交易,皆大欢喜 索立言想要的好处,还真跟财帛美人儿一点也不沾边。 法司四大天王,都是事业型的人物。 仅从这一点上来说,贺兰曌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唐治听了,理解地点了点头,道:“索公乃我法司第一人,就是自从有了索公,我三法司才名震天下,唐治对索公,那也是敬仰的很了。 索公劳苦功高,若无案可办,那正说明在索公如炬慧眼之下,为非作歹者已无处可藏嘛。 再说,栖迟码头一案,大理寺已派出干员,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索公你就是想清闲也不可得了。” 说到这里,唐治捏了捏眉头,叹气道:“十七公主,私结党羽,蓄谋造反,如今大司空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他们根本辩驳不得。 大司空正日以继夜审理此案,相信很快就有结果呈报圣上。下官被分配专司负责‘杀良冒功’一案,如今倒是成了御史台最清闲的人,这才心急,想着做出点政绩出来。 哎,这几天也没干啥正经事儿,也就是右神武卫中郎将燕八将一事,替他出头处理了一下。 不过,大司空已经答应放人了,这事儿一忙完,下官又没事可做了,这才冒昧登门。” 索立言好奇地道:“燕八剑?此人本官有所耳闻,乃是一员悍将,尤其是去年末,西南番人作乱,他是立了大功的。怎么,此人……也是十七公主党羽?” 唐治道:“那也不是,想来是十七公主夫妇为了立功减罪,胡乱攀咬。 幸亏燕夫人藏的有证据,她去了神武卫大营,将证据交给了下官。 下官一看,确是冤枉了燕将军,回宫复命的时候,便将此事禀报了圣上。” 索立的耳朵竖了起来,微微向他倾了倾身子。 唐治恍若未见,道:“陛下看了证据,叫下官传口谕给大司空,有罪者不可放过一个,无罪者不可牵连无辜。大司空听了我传话,便答应尽快结案,释他出狱了。” “原来如此……”索立言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思量片刻,他瞟了唐治一眼,笑道:“罢了,反正本官这里负责的事,一时也没有进展。 大家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分忧,既然这两名人犯对唐侍御有用,那么,你便提调过去吧。” “多谢索公支持!”唐治连忙起身,向索立言深深一揖。 “哈哈哈,唐侍御有个郡王身份,如此大礼,可不让索某惶恐。” 索立言笑吟吟还礼,将那调函署了意见,加了印信,和和气气地交给唐治。 唐治拱手致谢,告辞离去。 索立言站在阶上,望着唐治远去,突然喝道:“来人!” 一名执役立定行礼。 索立言道:“唤少卿、寺丞、寺正来见我。” 片刻功夫,索立言这班亲信就到了他的签押房。 大理少卿一见索立言便急匆匆道:“索公,可是栖迟那边有了线索?” 索立言摆摆手:“他们一无所获,已沿运河一路查下去了。” 大理少卿愕然道:“那,还有什么要事,让索公摆出如此阵仗?” 索立言阴沉地一笑,道:“御史台那边,可打探到了什么?” 寺正苦着脸道:“来济尘那厮防的风雨不透,我们如今只知是十七公主夫妇图谋不轨,牵连众多,详情与进展,却是一无所知。” 索立言道:“把我们大理寺的人都撒出去!御史台那边,咱们虽然弄不到什么消息,可是要查他们都抓了哪些人,该不为难吧?” 大理少卿疑惑地道:“索公的意思是?” 索立言道:“所有被御史台抓去的人,全都给我造册登记,我要详细的履历背景,尤其是和梁王、魏王、令月公主、十七公主分别来往密切的资料。 来济尘那边,给这些人谳定其罪后,必会呈报朝廷,你们要第一时间把案状抄录一份拿来,看看他审过的所有人,谁定了重罪、谁定了轻罪,谁没有罪。” 大理少卿眼睛一亮:“索公是觉得,来济尘一方面会用‘瓜蔓抄’的手段,株连无辜,以谋取更大功绩。 另一方面,他会对得罪过他的、被迫屈服、投靠他的,假公济私,从中转寰,以饱私利?” 索立言抚须道:“御史台那么忙,咱们大理寺也不能闲着不是?本官,只是想帮着来公拾遗补缺罢了。” 一众心腹心领神会,立即匆匆离去。 鬣狗是群体合作捕猎食物的一种生物,但它比起大多数生物更叫人厌憎恶心的原因就是:当食物短缺的时候,哪怕只是一阵儿,它也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同类下手。 …… 唐治有了调令,很容易就把玉腰奴许诺和绿扇郑一嘉的关系迁转到了御史台的东推。 随后,许诺就被提到了唐治的小卧室。 门儿一关,许诺马上警觉地往书桌旁一靠,素手搭住了一块砚台。 唐治一怔,失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诺道:“敢问唐侍御把民女带到这儿来要做什么?” 唐治微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案卷,已经被我从大理寺迁调过来了。”m.23sk. 许诺警觉地道:“所以说,我的生死,如今已经掌握在唐侍御手中,是么?” 唐治微笑颔首道:“也可以这么说。” 只是,唐治的微笑点头,在许诺眼中,却和满含深意的淫笑差不多了。 尤其是唐治就站在她的面前,而唐治细腰乍背,练武之人,便只是站在那儿,浑身都似有劲道涌动。 似乎他只要猿臂一伸,就能轻易把她擒在手中。 许诺心中顿时一寒,厉声道:“唐侍御便是掌握了民女生死,也休想迫我屈服!” 说着,她手中砚台就呼地一下掷了出去。 唐治唬了一跳,急忙一矮身,那块砚台便擦着他的额角飞了过去,砸在了帐子上。 唐治回眸一看的当口儿,许诺已然和身向他扑来。 唐治察觉,立即抽身一闪,许诺便扑了个空,一跤撞过去,搂着帷帐,稀哩哗啦地砸在床上。 唐大宽守在门外,听着房中隐约的动静,脸上便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原来大王喜欢的是玉腰奴这一款的,气质清纯、媚在骨中的,呵呵…… 许诺生怕唐治趁机扑过来,匆忙从帐子中挣扎出来,双手握紧半截断掉的竹竿,惊恐地道:“你别过来。” 唐治很是无奈:“我根本就没挪地方好吗?你说你什么毛病啊,我有打你主意吗?” 许诺冷笑道:“我本以为,你和贺兰崇敏是不一样的,可是,你对绿扇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唐治一脸茫然,我对绿扇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提审过她一回,我真要对她做过什么……,时间能那么短吗? …… 南市,孟宅。 孟姜瞪着眼前一副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叶东来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人道:“叶宗主留在西京,本是为了劝说关陇诸人,在此多事之秋,且都安分一些。 叶宗主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才打探到此事。如今叶宗主还滞留关中脱不开身,所以特命属下来洛邑,想请孟宗主去一趟江南。” 孟姜冷笑:“关陇那班人,一向桀骜,也最不安分,这几年来,我们给他们揩过多少擦屁股的事了?我‘继嗣堂’可不是只为关陇一地的人效力的。” 中年人苦笑道:“可是,这件事一旦揭开,江南士族和关陇贵族之间势必水火不容。到那时,我‘继嗣堂’不还是要出来收拾残局么?这本来就是我‘继嗣堂’的重要使命之一呀。” 孟姜道:“哼!这件事,本就是关陇那边的人行事太过恶毒,让他们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中年人道:“可问题是,就怕闹个两败俱伤呀!又或者,关陇那边因此更上层楼,他们的野心太大,喜欢采取的手段也不符合我们的长远利益,到那时,我们更难收场。” 中年人语气顿了一顿,道:“叶宗主以为,十二年前的事,已经发生了,如今想要挽回也来不及了,不如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的好。” 孟姜黛眉一蹙,道:“难不成,江南士族已经察觉了什么?” 中年人道:“那倒没有。只是,大理寺已派员赴江南查办十二年前的‘杀良冒功’案去了,叶宗主担心他们顺藤摸瓜,会揭开此事,到那时……” 孟姜一想到关陇那些人的跋扈,还是不甘心。 不过,转念一想,去江南,可以离唐治那个扫把星远一些。上次他登门拜访,就让自己心惊肉跳了许久,唯恐有事发生。 离他远一些,总是有益无害的,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那我便往江南走一遭吧!” 第272章 心思,莫测难量 女人对一个男人一旦产生戒备心理,便很难消除了。 尤其是,许诺如今处于绝对的弱势,如果唐治想要对她用强,她除非自尽,否则绝无反抗的可能。 因此,唐治虽然安抚了一番,许诺眼中的戒备之意却仍未消除。 这姑娘怕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啊…… 唐治很无奈,不过想想她从小所经历的事情,倒也能够理解。 罢了,不信任便不信任吧,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为人。 唐治反正要交代她的话已经说了,便叫唐大宽送她回衙神祠。 御神祠的门儿一开,玉腰奴便走了进去。 祠中四个女子俱都向门口看来。 许诺此时的情况,比绿扇上次被提审回来时还要糟糕。 她撞到榻上时,左膝被磕了一下,右脸也撞在床架子上了。 此时,头发蓬乱,脸颊上有蹭红的一块,在她天生水嫩白皙的脸上,显得异常分明。 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这副形象落在先入为主的众女犯眼中,她们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坐在供案上的,曾受过刑的是个年逾四旬的妇人,见她这般模样,颇为同情。 待祠门一关,外边上了锁,便安慰道:“算了,我等落得这步田地,性命身体,草芥不如,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绿扇坐在墙角,眼神中满是狐疑。 她对自己的姿色很有信心,可她主动投怀送抱,人家唐治都不肯碰她,怎么可能便对许诺用了强? 这个女人,一定是用了和我一样的办法,以掩饰受审的真相。 绿扇撇撇嘴,还清倌儿呢,比我装的都像,若是不懂男女之事,怎么可能装的这么像? 只怕她这清倌儿,也早就不清了,跟我还清高什么? 呸!凑表脸! 另外两个年轻女犯并肩坐在墙边,看着许诺白嫩的脸颊上蹭红了一块,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脸颊上都蹭红了一块,那是什么姿势? 实在是想不出来! 不过,两人还是悄悄整理了一下头发。 虽然我们比不得绿扇的风情,也远不及玉腰奴貌美,可我们毕竟也是年轻的女子呀。 万一,那位大王喜欢尝尝鲜呢? “我没有……” 许诺想解释一下,可是看到绿扇有些讥诮的笑意,忽然就放弃了。 “嘁!你自荐枕席,便以为天下女子都跟你一样?本姑娘懒得跟你解释!” 许诺昂起头,走到供案旁坐了下来。 只是,这番“趾高气昂”的作派,看在众女犯眼中,分明就是“咱有靠山,跟你们不一样”的架势。 …… 贺兰曌都发了话,来济尘也不敢耽搁太久。 第三天,岳小洛便将一应手续处理完毕,结了燕八剑的案子。 他软硬兼施的,让燕八剑承认,年前在西南征战时,将所受的奖赏分赠部将,是为了收买人心,多少抓住了些把柄。 燕夫人已经得到唐治通知,与家人赶了十几辆车子来到御史台府门前。 燕家老小,扶老携幼走出了大门,唐治和岳小洛陪着燕八将走在前面。 燕家有不少人都受了刑。 燕八剑虽然身材魁梧强壮,可血肉之躯,又怎受得了诸般酷刑反复折磨? 此时的他,被两个衙差架着,双腿只能虚弱地轻点着地面。 燕夫人一见眼圈儿就红了,连忙亲自上前架住丈夫。 后边,燕府受过刑的人,由没有受过刑的亲人搀扶着,一个个也是虚弱不堪。 尤其是燕八剑的二儿子,受刑太重,现在是由人抬着出来的。 燕府下人急忙将燕家众人扶上一辆辆车子。 燕夫人搀住丈夫,感激地对唐治道:“亏得大王为我夫君主持公道,大恩大德,燕氏一门,没齿不忘。” 燕八剑没有说话,以他此时的敏感身份,有些话还是妻子来说更妥当。但是他看向唐治的眼神儿,也满是感激之意。 岳小洛飞快地瞄了唐治一眼。 唐治淡淡点头,道:“燕夫人不必谢我,是陛下知道燕将军忠心体国,下了口谕,大司空亲自安排,让燕将军结案出狱,唐某只是居中呈递了一下证据,可不敢居功。” 岳小洛忙道:“可恨那南泽,胡乱攀咬,都是他害得燕将军受苦。也幸赖唐侍御及时转来凭据,大司空自然是要秉公而断的。” 燕夫人没有理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唐治说太多,便又向他点点头,搀着丈夫走向车子。 燕家长子忙和两个家将一起过来,将燕八剑扶上了头一辆车。 …… 大理寺卿的签押房里,贺兰三思听了索立言的打算,略一思量,便眉开眼笑起来。 “不错,之前的案子,咱们落了先手。与其穷追猛赶,步步落于其后,不如……给他下个绊子。” 贺兰三思冷冷一笑,又道:“来济尘此人,就是一条疯狗,没有人喜欢他!别看本王与魏王还有令月公主不太对付,可是要说整垮来济尘,呵呵,我们却是不用商量,便会联起手来的……” 索立言听他这话,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 明知道他说的是来济尘,可是来齐尘的发迹轨迹,其实就是模仿他,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说来济尘是个“万人恨”,只要他倒霉,就是人人喊打,落井下石,那跟说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孰不知贺兰三思就是有意这么说,借着骂来济尘,敲打他索立言。 你若不想步他的后尘,就不要三心二意,从此抱紧我这条大腿,才有保障。 贺兰三思点到为止,又道:“冀王还算识趣,自回洛邑,安分的很。他那长子、次子也没什么威胁。 唯有这唐治……,索公要想办法,把他也装进去,扳得倒他最好,若扳不倒,也要让魏王和令月公主的人,觉得唐治参与了陷害他们,给他多树几个敌人。” 索立言笑道:“大王,唐治,颇得圣人宠爱啊……” 贺兰三思冷笑道:“比得了我这从小把她当亲娘侍奉的亲侄儿?正因为有了这苗头,所以才想尽早铲除他。” 索立言想了一想,笑道:“他呢,在御史台,主要是负责‘杀良冒功’一案,不曾参与十七公主一案。 不过,据说他带了不少人进御史台。这些人是他的人,若做过什么,自然要算在他的头上,索某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贺兰三思一摆手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达到本王想要的效果就好。”23sk. 这时,一个执役上来,对着索立言悄悄耳语了几句。 索立言点点头,对贺兰三思道:“大王的叮嘱,臣已记在心里了。” 贺兰三思知道他这是有事,便点点头:“好,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贺兰三思扬长而去,索立言立即吩咐道:“备车,从侧门出去!” …… 燕家的府邸在洛邑东南角,从天牢出来,要斜穿整个洛邑城。 一个多时辰后,走过了大半个洛邑城,前方行至履信坊和尊贤坊之间的十字路口。 此处已经远离洛邑最繁华的区域,街市上只有寥寥的百姓匆匆行走着。 前方忽然有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燕八府所乘的牛车走在最前面,立时停了下来。 前方走来一个小僮,长揖一礼,脆声道:“我家主人求见燕八剑将军。” 燕家护侍于前的家将道:“你家主人,却是何人?” 那小僮微微一笑:“大理寺索公。”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家将吃了一惊,慌忙拨马回来。 自家老爷这才刚从御史台放出来,大理寺的索立言又拦在路上作甚?难不成要寻个罪名儿再抓回天牢里去? 车里,燕八将吃了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 “索立言,他来做什么?” “小弟别动,小心挣破了伤口。” 燕夫人按住了丈夫的肩膀,略一思忖,道:“如果大理寺要拿人,派人来抓就是了,索立言没道理亲自来,而且一行人都穿了便装。” 燕八将一怔,道:“阿姐的意思是……?” 燕夫人想了想,扬声对车外道:“告诉索公,拙夫伤势沉重,需得回府,尽快请郎中诊治。若索公不嫌,可与我燕府车驾同行,有什么事,待回了燕府再说。” 外边的家将忙去传讯。 他本以为自家女主人这么说,有些太过托大,索立言怕是要大怒。 谁料对面小僮听了他的话,匆匆回到轻车前禀报几句,马上便又赶了过来,脆声道:“请头前带路。” 再看对面,索立言所乘的马车,已和左右的便衣侍卫移到了路边,等候他们过去。 车中,燕夫人吁了口气。 她本来只是猜测,却也不敢确定。 她要求索立言与之同行,去燕府作客,便是一个试探。 索立言答应了,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了。 燕八将握着妻子的手,见她神态放松下来,便知道她已想通了什么。 燕八将按捺不住道:“姐,索立言所来何事?” 燕夫人微笑道:“呵~,恶人自有恶人磨,索立言,怕是要对威胁到他地位的来济尘下手了。” 燕八将是个悍将,战场厮杀没有问题,可这种尔虞我诈之事,却不擅长,听了这话,不禁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在他心目中,四大法司天王是一般货色,该是臭味相投的朋友才对。 燕夫人柔声对燕八剑道:“小弟,大理寺既然愿意给咱们主持这个公道,那最好不过。不过,索立言可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记着,在他面前,你,就是蒙冤的一个苦主,仅此而已!把握住这一点,便没问题了。” 燕八剑不甚明白妻子的意思,不过,他皮开肉绽、失血过多,现在精力不济的很。 妻子既然这么说,只管听她的便是,倒也不必泿费心神。 他点点头,答应一声,便往妻子怀里拱了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273章 窈娘,画个扇面 老范是狄府的大厨,从狄阁老年轻的时候,他就是狄阁老的厨子,追随他多年了。 如今,老范依旧是狄老阁的专用厨师,只是年纪大了,在狄府,他只负责狄阁老一个人的饮食。 老范一直认为,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厨子最大的荣耀。 每天的食材,只要他还走得动,都是亲自去菜市挑选。 今儿午后,他去菜市买菜,却是得到了一个消息,回来后给老爷子做好了饭菜,端过去的时候,就顺口说给狄阁老听了。 卖菜的是老范长期合作的卖方,而卖菜这老汉的弟弟,便是大理寺的一个门子。 狄阁老就是在大理寺任上,一举名动京华,从此飞黄腾达的。 那个大理寺的老门子,曾经受过狄阁老的关照,所以有点什么大事小情,都会通过他卖菜的亲大哥说给狄阁老听, 于是,大理寺突然忙碌起来的真相,狄阁老便知道了。 索、来、周、侯四人,号称法司四大天王,四人一向配合默契。 虽然存在着竞争,但是合作更多。 但是现在,索立言这匹孤狼,终于盯上了来济尘么? 最是春风得意的那位,怕要是第一个倒了。 果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及时告病歇养,并且把儿子调出京城是正确的。 洛邑各方,在对峙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狄阁老已经可以预见到,随着索立言沉不住气,率先对来济尘发起攻击,原本一直保持缄默的各方,就会纷纷下场,加入这场角逐与博弈。 狄阁老悠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须,忽然又眉头一皱。 前几天,十七公主的绢书盟誓,圣人还是把他召进宫去议事了,躲到尊贤坊来,虽说距宫城远了些,可还是不太安全啊。 是不是……应该再躲远点儿? 他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族中还有其他尊亲啊,可惜的是去探望其他尊亲的话,给的假太少,奔波一趟的时间,似乎也不够他避风头的。 狄阁老遗憾地咂了下舌,起身离开了书房。 狄窈娘站在她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幅画。 才只画出一个雏形,画中人手持长剑,摆一个剑势,英姿飒爽,眉眼五官尚未细润,但已隐约看出,是个极帅气的男子。 “嗯,他的眉眼……” 狄窈娘思量一阵,放下了画笔,坐在桌前托着香腮回想。 想着想着,便想到了那句叫人心动的情话。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呸!油嘴滑舌的臭家伙……” 狄窈娘嗔骂了一句,然后甜笑起来,笑着笑着便红了脸颊。 “哈哈,窈儿啊,今天这么乖,舍得待在家里了?却不来陪爷爷……” 狄阁老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狄窈娘一惊,还不等她站起来,门儿“吱呀”一声,狄阁老已然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爷爷别动!” 狄窈娘紧张地叫道。 狄阁老一愣,奇道:“怎么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哪儿不妥。 狄窈娘吱唔道:“我……我正给爷爷画像呢,还没画好。唔,爷爷不许看,你……你就坐那儿。” “哈哈哈,好好好!”23sk. 狄阁老很高兴:“乖孙女在给爷爷画像吗?哈哈哈,好,爷爷不过去,爷爷坐在这儿等着。” 狄阁老高高兴兴地坐在了客椅上,还摆了个造型给她做模子。 狄窈娘紧张得心头乱跳,提起了画笔,紧张地看看爷爷,见他笑眯眯的没发现什么,便赶紧低下头,在那画了一半的肖像画上涂改了起来。 脸颊要描宽一些,发髻得改个造型,身材至少要胖两圈儿,这眉眼……哎呀,最不好改,真是愁死人了。 狄阁老见孙女忙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愈发好奇,画个画而已,这么卖力的么? 等了好久,狄阁老实在忍不住了,笑问道:“窈儿,画好了么?” “啊,画……画好了……” 狄窈娘放下画笔,忸怩地道:“画得不好,爷爷可不许生气。” “哈哈哈,怎么会呢,我的宝贝孙女儿,何等聪明,你九岁的时候,画技就……就……” 狄阁老兴冲冲走近,一看那画,不禁吓了一跳:“窈儿,你画的这……这是爷爷?” 纸面上,墨迹淋漓,一个人物跃然纸上,宜动宜静,线条极具张力,画的是真不错。 只是那形象与造型…… 你见过钟馗捉鬼图么? 基本上大差不差,就那模样。 狄阁老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老夫也不是络腮胡子啊,还有这怒目圆睁的样子,这浓眉都斜插到额角上了。 狄窈娘心虚地干笑,终于涂改得一点也看不出那个家伙的模样了。 到底是画技高超,可比那画美人不成,改画张飞。画张飞不成,改画怪石。画怪石不成,又涂黑扇面让人家写金字儿的仁兄强了不知多少倍。 “爷爷在窈娘心里,就是这么的威武,怎么样,孙女儿画的好不好?” “呃,好,好……” 这要是他儿子画的,狄家老头儿早脱了鞋子抽他了,可是宝贝孙女儿画的…… 神传纸上,人在意中嘛! 说明老夫在孙女心目中威风不可一世啊! 狄阁老很满意:“好,非常好,这幅画就送给爷爷啦,爷爷裱好之后画书房里。” 狄阁老笑眯眯地说完,忽然察觉不对,不禁乜了孙女儿一眼,道:“不对啊,怎么忽然想起给爷爷画像来了?无事献殷勤,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啦?” 狄窈娘急忙摇头:“没有啊,人家就是想给爷爷画像嘛,哪有什么坏心思?” 狄阁老狐疑地道:“你不会又想去冀王府找那位小郡主玩耍吧?” 狄窈娘登时心虚,连忙道:“没有没有,我压根儿没想。” 狄窈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儿似的,反应这么激烈,反而让狄阁老认定自己猜测无误了。 狄阁老便语重心长地道:“乖孙呐,爷爷不反对你结交朋友,只是,冀王家,你还是少走动。因为在旁人眼里,你可不仅仅是你,你还是爷爷的孙女,明白吗?” 狄窈娘不服气地道:“冀王家怎么啦,人家只是找小棠一起玩。” 狄阁老道:“冀王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可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更何况,他家第三子,还去了御史台,那就尤其的麻烦。” 狄窈娘警觉地道:“唐治?他去御史台,怎么就麻烦了?” 狄阁老抚须道:“用不了多久,御史台就会有一场大麻烦。而给御史台带去这场大麻烦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顺藤摸瓜。只要他出手,就没有一次不株连甚广的。” 狄阁老的神情严肃起来:“窈儿,不要再去了,这场风波之大,咱们狄家,也撑不住。” 狄窈娘听爷爷这么说,也不禁慎重起来,忙道:“爷爷放心,我这段时间,就待在家里,不出去走动了。” 狄阁老欣慰地道:“这才乖!” 他宝贝儿似的拿起那幅“钟馗捉鬼图”,喜孜孜道:“爷爷去找人裱起来,乖孙画的,就是好!” 狄阁老兴冲冲走掉了,狄窈娘品味着爷爷说的话,越想越是紧张。 爷爷这么谨慎,说他也撑不住,那该是何等的大风波? 唐治会不会因此惹上大麻烦呀? 狄窈娘匆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在房中反复地走了几圈儿,又跑回桌边,取过一张纸来,用裁刀裁出一条,提起笔来,想了一想,匆匆写下几行字来: 浪急风高,舟倾难泊,莫如回棹,缆却扁舟,蓬中煮酒,以待云闲。 狄窈娘没敢写的太直白,她虽然烂漫活泼,可是生长在这样的大家族,就不可能不知道轻重。 如果写的太直白,这纸条万一落入别人手中,那就会牵连狄家。 她相信唐治是个聪明人,见了这字条,应该揣摩得透其中的含意。 而且,恰因自己不敢写的直白,他看了就会更加明白,若不及时抽身,将会面临何等风险。 如果那家伙实在看不懂,再想办法提醒他就是了。 纸条写罢,她就唤来贴身丫环,将藏着纸条的香囊递给她,叮嘱她道:“你去咱家老宅,也就是如今的汝阳王府,将这香囊交给汝阳王,一定要他亲手接过,切记,切记。” “啊,啊,好!奴婢明白。” 丫环接过香囊,心里好慌。 早看小小姐不对静了,这是给情郎送定情信物么? 若是不去,我以后再也休想做小小姐的贴身丫环了。 可若去了,万一老爷子不满意这桩姻缘,他不舍得惩罚小小姐,倒霉的还是我吧? 打工人好命苦…… 第274章 浪急,莫如回棹 傍晚,唐治下值,回到汝阳王府。 刚进大门,门子便引着一位青衣小婢迎了上来。 “大王,这位狄家姑娘要求见大王。” 唐治一看,隐约有点印象,之前狄窈娘来时,曾带在身边。 唐治奇道:“是狄姑娘要你来的,可是有什么事?” 那青衣婢女已经在门房等了一个时辰了,此时看见唐治,十分欢喜,福礼道:“婢子奉我家小姐差遣,给大王送一样东西。” 说完,忙将捂在怀里的香囊双手递给了唐治。 唐治接过犹带体温的锦囊。 青衣婢女便道:“天色将晚,路途且远,婢子急着赶回去,这就告退了。” 唐治颔首,对门子道:“送送这位姑娘。” 门子忙将青衣小婢送出府门,唐治看了看那锦囊,打开系口一摸,里边只有一张叠起的小纸条,别无他物。 唐治将香囊随手挂在腰间,展开那字条,一边往府里走,一边看那上边内容。 “浪急风高,舟倾难泊,莫如回棹,缆却扁舟,蓬中煮酒,以待云闲。” 唐治蓦然站住,思索片刻,这才急急加快了脚步。 每天快到这个时间,小谢就在花厅,或是做些女红消遣时光,或是取一本账盘一盘账目。m.23sk. 因为她知道这个时间前后,夫君该回来了。 听到门口脚步声响,小谢便站起身,一见唐治进来,便笑靥如花地迎上去,先帮唐治摘了官帽,又帮他除了官衣,挂在衣架上,再亲手取了便袍帮他穿上。 唐治在桌旁坐下,手一伸,便露出了那张纸条:“小谢,你看看。” 谢小谢当然知道狄家婢女登门,而且是有东西要给唐治,但是除了唐治本人,却是不肯交给任何人转交。 小谢心里头,还是略微有些不太舒服的。 不过,现在唐治这么大大方方的,她心里那些许怨尤便一扫而空了,故作不知地道:“这是什么,方便叫妾身看么?” 唐治道:“正要叫你帮我参详一下。” 小谢听了嫣然一笑,这才接过纸条展开。 本来还想着,若这纸条上是狄窈娘暗诉对唐治倾慕之言的话,便配合一下。 可是一看纸条上的内容,小谢不禁色变,脱口道:“狄家姑娘送来的?” “嗯?”唐治微微一诧,小谢自知失言,不由嫩脸一热,不过,她此时却顾不得佯装无知了。 小谢道:“狄姑娘本人不露面,这纸条上又故意用了含糊的喻意,显然是怕它落在旁人手上,这个警示,显然十分严重。 狄姑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可能打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所以,这应该是狄阁老透过他的孙女,向郎君所做的示意?” 唐治摇摇头,道:“狄阁老做事,只管秉持一个‘公’字。这也是狄阁老能成为常青之树的缘故。所以,倒未必是狄阁老有意向我示警。” 谢小谢道:“那就是狄姑娘从狄阁老那里打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于是向你示警了。” 唐治道:“应该就是如此。” 谢小谢蹙眉道:“狄姑娘言下何意呢?浪急风高,舟倾难泊,莫如回棹……,郎君现在只在御史台做事,狄姑娘这是叫你从御史台抽身出来?” 唐治想起他跟索立言的那番对话,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其实在对索立言说出关于燕八剑的那番话之后,他就已经有了暂时避开风口的打算了。 不过,他所设想的避开风口,是去江南。 但是,他没想到索立言这么有效率,他已经这么快就准备对来济尘动手了? 唐治对索立言的行动并不清楚,但是他相信狄阁老这棵官场常青树老辣的眼光。 看来,得马上离开御史台这个是非之地了! 唐治暗暗地想着。 …… 翌日一早,唐治上值,第一件事就是把律政三剑客从御史台借故调走。 这是他的私人,本就不在御史台官吏配额之内,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为了防止来济尘警惕,唐治本人没有即时离开,而是搬出“杀良冒功案”的卷宗,包括死在栖迟码头的六十七人的背景资料,翻阅了一天。 期间他还见缝插针,分别提审了许诺和郑一嘉。 当晚,唐治宿在了御史台,一副同事们都在加班,我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的模样。 来济尘急着尽快将案子做成铁案呈报御前,也懒得理会东推在忙什么。 再一日,将近午时…… 御史大夫的签押房内,来济尘十分的亢奋。 在他大刑伺候之下,审讯异常的顺利。 十七公主一伙同党,除了绢布名单上的人,又陆续“招”出了不少人。 临近中午了,来济尘一点也不觉得饿,他在亲自撰写判状。 写完一个人,便将该人详细供状、罪状资料,分门别类、整理清楚地附在后边,特有成就感。 “大司空,大司空,大事不好……” 岳小洛尖叫着跑了进来。 来济尘笔尖一颤,已经写了大半,工工整整的一张判状便沾了一个污点。 来济尘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抡起毛笔,刷刷刷地在岳小洛脸上纵横起来:“大喊大叫,毫无官仪,你个蠢材,谁不好了,怎么就不好了……” 岳小洛也不敢躲,被来济尘在脸上挥洒出了一道道的墨迹,这才讪讪然道:“是……是唐侍御不好了。” 正在室中忙碌的书记、书务等属吏,都嗖地一下抬起了头,就像一群土拨鼠似的竖起了耳朵。 来济尘皱了皱眉,伸手抓过茶杯,疑道:“唐侍御怎么不好了?” 岳小洛道:“唐侍御正在问案,突然鼻子流血,晕倒在地。” 来济尘猛一哆嗦,赶紧把茶水吐回茶杯,放到了桌上,警惕地看了一眼:“有人下毒?” 岳小洛苦着脸摇摇头:“下官看着不像,人还有气,就是晕了……” “走,去看看!” 来济尘立即带着岳小洛和一众属吏随从,浩浩荡荡直奔东推。 “唐侍御在哪儿?” 来济尘看看堆放着各种杂物,比自己那儿还乱的签押房,皱眉问道。 “在这儿呢,大司空,这边走!” 岳小洛脸上还挂着墨迹,殷勤地将来济尘引进唐治休息的小房间。 夏司直带着两个东推的差役正站在屋里。 绿扇被两个按刀的执役押着,瑟缩在墙角,一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 来济尘扫视了一眼榻上凌乱的被褥,又看看颇有姿色、衣衫不整的绿扇,问道:“唐侍御呢?” 夏司直忙道:“大司空,方才唐侍御醒过来了,捏着鼻子,让他的侍卫小罗引他离开,去看郎中了。” “嗯……”来济尘看看绿扇,道:“唐侍御,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审问这女犯的。” 夏司直阴阴一笑,道:“正是。大司空,这是下官方才在桌上看见的,大司空请看……” 夏司直将攥在手里的一个小瓷葫芦双手呈了上去。 来济尘接过看了看,略一转动,便见上边贴着一张细长的小纸条,上边写着“龙精虎猛三鞭令伊颤声娇。” 来济尘心中顿时恍然,他晃了晃小葫芦,道:“空的?” 夏司直讥诮地笑道:“正是,都……空了!” 夏司直添油加醋地道:“大司空,唐侍御对‘杀良冒功案’是真上心呐,这几天,动辄就审问女犯,还有一个女犯,比她还貌美些,也是时常被提审。想必,唐侍御就是因此过于操劳,肝火太旺,所以才……” 来济尘摇了摇头,年轻人,真是不知节制啊。 夏司直见来济尘撇嘴摇头,心中暗喜。 大司空最是不能容忍手下人偷奸耍滑,我这眼药一上,这回定要发雷霆之怒了。 却见来济尘咳嗽两声,声音虚弱地叹息道:“是啊!我御史台,谁不是忠心国事,恪尽职守呢。唐侍御,是累晕的!就是累晕的!为了办案,生生累垮了我们的一位好御史啊!” 来济尘身边众属吏纷纷称是,连连叹息,一个个摇头搓手,扼腕蹙眉,不一而足。 岳监察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唏嘘道:“唐侍御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而我御史台,像唐侍御一般的官员,何其之多。 就是我们大司空,这几日也染了风寒,可还是撑着病体,强自支撑,只为尽快把这桩大案子办得清楚明白,让陛下安心呐!” “诶,小小风寒,咳咳咳咳,不算什么,咳咳,大家都辛苦了,可这案子,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多耽误一天,便是多一天的风言风语,必须尽快查清,方能尘埃落定,诸君还要再努力啊!” 众人连忙称是。 夏司直的眼珠子都快鼓成金鱼眼了,就这?这都行? 来济尘摆摆手道:“先把人犯收监吧。” 说完,他拍了拍岳小洛的肩膀,道:“你去汝阳王府,探望探望唐侍御。” 岳小洛福至心灵,道:“唐侍御倒下了,可是大司空不能倒,我御史台不能倒哇。待下官去探望了唐侍御,便请几位郎中来我御史台坐馆,谁若有点什么不适,尽快得到医治,也免得病倒的同僚太多,耽误了大事。” 来济尘笑了,这个岳小洛能够举一反三,果然是个机灵的。 有汝阳王“病倒在先”,又请郎中到御史台坐馆,我御史台上下废寝忘食、兢兢业业的消息便一定能传扬开来。 到时候,我再将一份内容详实、条理清晰、罪证确凿的判状呈送御前…… 来济尘心花怒放,便从腰间抽出皱巴巴的汗巾,给岳小洛擦了擦脸。 岳小洛顿时受宠若惊,只是他脸上原本横一道竖一道的墨迹,被这一抹,全染开来,登时就成了一张大黑脸,只剩下眼白和呲着的牙齿白晃晃的了。 第275章 儒者,趋吉避凶 “岳察院,这边请!” 汝阳王府管事,引着岳小洛走过曲廊,廊外花木错落,假山小亭,景致通幽。 正值夏日,天气炎热。 但这里本是洛水之畔,府上又有花木掩映,走在廊下,徐风吹来,竟也颇有凉爽之意。 前方,一位白发郎中缓缓走来,精神瞿烁。 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挎着药箱的小僮。 提着礼盒的岳小洛忽然站住,微笑道:“郎中是给郡王刚诊治了身体么?” 那白发郎中见是个穿官袍的,连忙停下施礼:“正是!” “不知大王身体如何啊,不严重吧?” 那郎中一听,便摇头晃脑地道:“大王肝精不固,目眩无光,肺精不交,肾精不固,起居无节,故外壮而内竭,便如枯朽之木,遇风即折,将溃之岸,值水先颓……” 岳小洛颇知杂学,医书也是读过几本的,所以这郎中故弄玄虚的一番话,他却是听懂了。 不就是纵欲过度么,啰哩吧嗦的说这么多。 岳小洛忙打断道:“没有性命之忧,便是侥天之幸,有劳先生了……” 说罢,岳小洛很不耐烦地往前走去。 那老郎中揪着胡须,看着岳小洛的背影,似乎意犹未尽。 旁边那小僮急急向老郎中使眼色,低声道:“女王,女王,胡子掉啦!” 那老郎中这才发现,粘在唇上的胡须被他捋着捋着,竟然脱落下来。 他赶紧摁了摁胡须,转身便走。 走过曲廊转角,回头一看已不见岳小洛,这才把假发假须摘下来,正是善于乔装易容,扮女人都无甚破绽的南荣女王。 唐治躺在榻上,小谢侍候在榻边。 外屋泥炉儿炭火正旺,瓦罐中正在煎着药物。 管事把岳小洛引进内室,小谢见来了客人,忙站起来。 岳小洛十分客气,先拜见了夫人,再上前探望唐治,谢小谢便回避了。 谢小谢一走,岳御史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将礼盒一指,关切地道:“大王好生将养身子,小臣也没什么好带的,家里有珍藏了十八年的落龙子酒,本是想待家父六十六大寿时用的,拿来孝敬大王,大王三餐之前小酌一杯,甚是补养。” 这落龙子,就是海马。 药酒中当然不只海马一味药,但却是以它为主,久服甚补气血,对男人极其有益。 唐治脸色苍白,明明正是夏日,却似极冷的样子,脸庞有些苍白,两眼无神,倦怠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哇,岳察院有心了。” 岳小洛一听,大为欢喜。 汝阳王对他并未藏着掖着,直言自己是恣纵过度,身体耗损,这是分明把他看作自己人了啊。 岳小洛便开心地道:“理解,理解,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小臣年轻的时候,也曾十分的放纵。这落龙子酒,便是那时向孙真人讨来的方子。小臣一直饮用,至今龙精虎猛……” 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说漏了嘴,他一直在饮用这酒,那这酒真是放了十八年的么? 岳小洛便赶紧转移了话题,从袖中取出病假条来,殷勤地道:“小臣已经替大王去过了吏部,这是吏部照准的假条,假期两个月,大王只管安心休养便是。” 那时候官员请大假,可并不是跟本衙上官随便说一声就行的,尤其是京城的官员,那得吏部核实照准。 而且,就算真的生病了,最多给假三个月。三个月后要是还不病愈,就得再请假,再照准。否则,超过三个月不销假上班,直接免官。 “岳察院有心了!” 唐治微笑道谢,依旧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时不时还要裹紧一下被子,仿佛一阵阵地发冷。 可这门窗紧闭,岳小洛却是只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燥汗了,忙请唐治好好歇养,岳小洛便匆匆告辞了。 管事领着岳小洛一走,谢小谢便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 想来刚才她出去后,已经从后门绕了回来。 唐治一掀被子,穿着小衣从榻上跳了下来。 榻上,两大块冰,融化的部分已经将床榻弄湿了,难怪唐治不流汗,原来被子里竟然裹了两大块冰。 谢小谢将那礼匣打开,只见里边是两瓮酒,上边贴着红纸的封签,写着落龙子。 下边没署年月,不过看那纸张和字迹颜色褪变的程度,哪怕没有十八年,七八年也是有的。 小谢打趣地笑道:“大王,要不要奴家给你斟上一杯,补一补身体呀?喝了龙精虎猛呢。” 唐治眯起眼睛:“小娘子这是对我不满意呀,看来今晚我当更加努力才行。” 小谢脸儿一红,轻轻“啐”了他一口,却是将药酒重新装匣,收了起来。 对自己男人有用的东西嘛,留着。如果它现在不够十八年,那就放它十八年,总有用上的时候。 …… “很好,整理的不错。这个人,当年曾是冀王府长史,从他身上做做文章,看看如何把唐治拉进……” 索立言阴笑着正向属下面授机宜,忽然一个亲信急急走入,贴着他耳朵低语了几句。 索立言一怔,愕然道:“他休沐了?累病了?” 那亲信道:“是,御史台就是这么张扬的,不过下官派人打听过了,这厮实是房劳过度,损元耗真,以致虚脱。他对所管女犯……” 索立言听完了,狐疑地道:“来济尘防贼一样防着咱们,你打听得到他们的消息?” 那亲信笑道:“索公,能抢他们功劳的事,他们自然守口如瓶,这种风月之事,便不难打听了。” 索立言听了不禁失笑。 索立言道:“唐治歇假,也不妨事,他手下的人,还在御史台吧?” 那亲信道:“不在了,他的人跟御史台的人一向不对付,前几日与东推的夏司直又发生了冲突,被唐治调回亲事府去了。” 索立言听了,便有些怀疑。 不过,唐治若不是装病,那便是自己多心了。 来济尘不是平庸之辈,如果是唐治看出了什么,想跳出这个漩涡而装病,来济尘应该会有所察觉才是。 思量半晌,索立言叹了口气,看看手中特意挑出来的一桩案例,有些遗憾:“唐治歇养在家,想把他牵扯进来,可不容易了。” 那心腹道:“索公,咱们可以从他胁迫女犯供其取乐着手,劾他一本……” 索立言摇头:“那有何用,贺兰崇敏比他行为更加恶劣,也不曾严惩。此等行径,小过也。若不能一击便致其于死地,那还不如示好以麻痹之。” 他沉思片刻,断然吩咐正候在一旁的书办道:“拿回去,重撰一份,把唐治摘出去,不必牵扯他分毫!” “诺!”那书办接过卷宗,连忙回去修改了。 …… 唐治告病休假的事,自然瞒不过冀王府。 唐小棠与小谢相处的极好,三不五时的就过来串门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冀王知道后,派文典军过来探望了一下,询问了一下病情,得知只是昼夜问案,疲惫而晕倒,所以告假歇养,冀王反而感觉心中大慰。 他是不希望唐治出风头的,一则是怕给他招灾惹祸,二则,如果没招来祸事,唐治太出色,对他们将来认回亲生儿子,也是更加不便。 唐修与一班朋友去汴州游玩了,这一回不仅关佳瑶同行,小安青黛也受邀同去了,所以不知此事。 唐齐听了,便婉拒了一个雅集,赶来探望兄弟。 唐治对他却未隐瞒,他还是很重视与唐齐、唐修两人的兄弟情的。 若今日有所隐瞒,除非一世不曾暴露,否则感情与信任,便会在这些事情中渐渐消磨殆尽。 听唐治说,只是因为来济尘大搞冤狱,假公济私,唯恐牵连到他,这才装病脱身。 唐齐松了口气,笑道:“我三兄弟中,果然是三郎最聪明伶俐,这种麻烦,的确是避远些好。” 唐治道:“本就是装病,却不想因此耽误了大哥的雅集。” 唐齐笑道:“不妨的不妨的,难不成与自家兄弟叙话,不及雅集有趣么。” 唐治道:“我听小棠说,母亲正在给大哥张罗亲事?” 唐治脸上登时放出荣光,喜孜孜地道:“是!” 唐治道:“是谁家的姑娘啊,大哥看过了么,人怎么样?” 唐齐道:“那姑娘叫尉迟长英,是开国鄂郡公家的姑娘,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英姿飒爽,叫人一见生情。” 说到这里,唐齐忽然有些泄气,道:“我在一次雅集上,见过她,很是中意。不过,我曾写诗暗示情意,她却不以为意,似乎,对我没什么意思。” 唐治想了想,一个武将家的女儿……,大哥写的那诗又比较…… 就算是个喜欢文的姑娘,怕也难打动她。 更何况,这位姑娘只怕是个性格极爽利的女子。 唐治便笑道:“大哥你总是文诌诌的,如何能打动得了将门世家的的女子? 你若喜欢她,就要表白的越直白、越霸气越好,这才能打动这样的女子。 写诗嘛,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写的大胆热情,含蓄隐喻、拐弯抹角什么的就别用了,人家姑娘就算看懂了,怕也很难打动她的芳心。” 唐齐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道:“老三,你也知道大哥我生性木讷,不如你教教我,该如何向她倾诉情意?” 唐治道:“我怎么成?我也只有小谢一个女人,这事你该找二哥啊,那大情种,带了已经娶过门的两个侧室,再加上关家姑娘、青黛姑娘一同去汴州游玩,四女之间都不带醋海生波的,那才是高手啊。”m.23sk. 唐齐听了,捂脸道:“我请教过了,你二哥让我灌醉了她,生米煮成熟饭。” 唐治一听,干笑道:“这法子确实不怎……” 唐齐道:“我试过了,喝不过她!” 唐治听得瞪起了眼睛,老大还真试过了?就老二出的这蠢主意?你可真刑啊! 唐齐央求道:“老三,你给大哥出出主意嘛,你看,现在就大哥我形单影只,看着你双宿双栖,老二群宿群栖的,大哥心中实在凄凉……” 唐治失笑道:“大哥这么好的男人,只是不擅表达而已,那尉迟家的姑娘要是不喜欢你,就真是她不知好歹了。” 唐齐听了直翻白眼儿。 唐治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无意中一句话,惹得狄家姑娘羞涩不安的事情来,便道:“你若要说的文雅一些,也要直白、热情,大胆。 你就找个机会,对那姑娘说,浮世三千,不得有三,水中月,镜中花,梦中你,月可求,花可得,而你求之不得。 最好找个应景儿的地方再说。武将之女那也是喜欢浪漫的,若她听了稍露羞涩,你就可以趁热打铁,表白爱意了,若是人家依旧不屑一顾……” “怎么样?”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唐齐兴冲冲道:“行!我记住了,还是你的法子比老二靠谱。待我找个机会,便试上一试!” 第276章 豪门,佳婿难求 狄窈娘这些天很乖,真的不再往外跑了。 狄公很是欣慰,最叫他省心、最乖巧的晚辈,果然就是他的宝贝孙女。 午膳的时候,狄公喊了窈娘来陪他一起用餐。 狄家除了狄公去年初已经过世的老妻,如今也就只有窈娘有这个殊荣了。 “不许挑食!” 狄公瞪起了眼睛:“要多吃菜,菜呢,更清淡些,若吃成大胖子,你将来可怎么嫁人?” 时人所说的“肥”,其实是丰腴的意思。 要说区别,也就是当时更流行玛丽莲梦露似的的丰腴美,而不是奥黛丽赫本的纤瘦美。但也只是哪种风格更受推崇罢了。 那欣赏的可不是大胖子。 洛邑那首“不相称”的歌谣就是唱的世间不可能出现的四种情况:贫穷的波斯人,病怏怏的郎中、瘦啦吧唧的相扑士、肥大白胖的新娘子…… 狄窈娘身材娇小,狄公就更怕自己的宝贝孙女变胖了。 不过说到嫁不出去,呵呵,狄公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么早就把宝贝孙女嫁出去。 自家这棵小白菜,他哪舍得这么早就丢出去让猪拱了,他还没稀罕够呢。 狄窈娘嘟起了嘴巴,她最不喜欢陪爷爷一起吃饭了,爷爷总喜欢用他的口味约束自己。 老范殷勤地把一盘肉丸子往狄窈娘跟前递了递,笑道:“姑娘吃这个,有菜也有肉,肥瘦相宜。” 狄窈娘挟了一口,剁成泥的肥肉混着鲜嫩的瘦肉做的,香腻弹牙,顿时眉眼弯弯,心情愉悦了起来。 老范又弯腰给狄公布菜,顺口笑道:“小的听说,御史台最近出了一个大笑话。” 狄窈娘马上好奇地问道:“御史台出了什么笑话?” 老范笑眯眯地道:“御史台有位侍御史,名叫唐治的,贪图牢中女囚貌美,又兼那些女囚只能由着他摆布,便仗势欺凌。 谁料,他的身体太不济事,竟然晕倒当场,被人抬回家去歇养了。可御史台还放出风去,说唐侍御是因为操劳公务,才累到晕厥,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却不知大理寺那边早已知道真相,悄悄给他们张扬了出去,太可笑了。” 狄公马上道:“竟有此事?此人名声,一向还不错的,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对一个人,万万不能只看他的貌相,也不能只听旁人对他的评价。 这好在是在朝廷里当官,品行不端的,朝廷不用就是了。可若是女子嫁人,一旦嫁错了郎君,再想后悔,那后悔也晚喽。” 通过大理寺的眼线,狄公已经知道了唐治因病歇养的事儿。 狄公是知道唐治在朔北扮猪吃虎的详情的。 因为当初贺兰曌对如何处置这个曾经担任伪朝皇帝的孙儿有些犹豫不决,曾经咨询过他的意见。 他说,伪朝不比当朝,一隅不及天下。更何况,皇孙只是虚与委蛇,并无谋反之心。圣人越是无视这一点,越能震慑宵小,何必如临大敌呢? 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唐治在朔北所做的一切。因此,他可不相信唐治是一个色令智昏的年轻人,会因为太过放纵而晕厥。 虽然说,一个人到了花花世界,难免会受到声色犬马的诱惑。但是在女色方面,唐治在朔北时一样可以放纵,那样做不但不会影响他扮猪吃虎,反而更有利于他的伪装。 但他并未放纵。 那么,他如今的晕厥,便大有可疑了。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他授意老范当着宝贝孙女儿的面,故意说出这件事儿来。 以狄公眼光之老辣,当然看得出这宝贝孙女对那个唐治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不过,狄公既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孙女这么早就嫁了,更不想让她嫁到皇家那种是非之地。 狄窈娘听了,不禁皱了皱鼻子。 那家伙果然看懂了我的话,这是用自污的方式脱离风险么? 他倒是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呀。 狄阁老见孙女似乎不为所动,便咳嗽一声,道:“窈儿,你说是不是呀?” 狄窈娘嘴里嚼着肉丸子,腮帮子一鼓一鼓,跟一只可爱的小仓鼠似的。 含糊说道:“可不,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嘛,爷爷跟我说过的,选婿,务必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过,若是我沐惜表姐的话,那就没关系了,大不了休夫再娶嘛,反正是招赘。” 狄公一愣,成功地被她转移了话题:“你沐惜表姐要招赘?你三舅不是从族亲里过继了一个孩子么?他的女儿又何必招赘?” 狄窈娘道:“我三舅从族中过继来的那孩子,养了十二年了,还是养不熟。那孩子去年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他的亲生父母,偷偷回去认了亲,私下来往着,却瞒着我三舅一家,还打算等他接掌了家业,便认回双亲呢。 三舅发现后,马上就请族老开了祠堂,把那孩子从自己这一支儿除了名,送回他本家去了,就此决定,要给女儿招赘,不再过继了。” 狄公听了,不禁摇头:“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一条心呐。哎,当年震泽湖匪作乱,你三舅父若不是因为在战乱中受了伤,从此再无所出,也不至于偌大的家业,却没了后人打理了……” …… 广陵,又称扬州。是大周南方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 这里的盐业、造船业、铸钱业等关乎国计民生的产业都十分发达,故而有“扬一益二”之称。 也就是论经济规模,扬州第一,益州第二。在这方面,神都洛邑都要屈居其后。 洛邑是大周朝的政治、文化中心,而其经济发展,却是远不及扬州。 扬州俗尚商贾,不事农业,乃国朝经济命脉之所在。 扬州码头每日舳舮相接,衣冠萃集,繁华无比。 人口上,也只逊于洛邑,排名全国第二。 这里人口流动极大,也因此对游民的“过所”控制极为松懈。 极其发达的商业流动,促成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安如意,逃出洛邑后,想着他是北地人,朝廷搜捕他时,必然更注重北面。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一路南逃,顺利抵达了扬州。 而且,他还化名茹新,投到了一位东瀛商人的门下。 这位东瀛商人,本名河内树人,因为经常与中原交易,还特意取了一个既好听又好记的中原名字,“金元宝”。 你若提起河内树人,扬州城中商贾实在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可若说起“金元宝”,那认识他的人就多了。 金元宝很喜欢“茹新”,身材颀长、容貌俊美,还是天朝上国的人,却为他所用,带出去很有面子的! 不过,这一天,金元宝带着茹新去拜访王三爷回来,却是闷闷不乐。 他经常到广陵做生意,因此在这儿置了一幢宅子,随他经商的同伙,都住在此处。 见金元宝神色不愉,众人便问起缘由。 金元宝沉默片刻,叹气道:“广陵铸钱使,已经换了人了。” 众东瀛商贾闻言大惊,其中一人道:“换人了?那我们此来,岂不是无法完成大将军交代的任务了?” 另一个商贾道:“是啊,大将军要求我们购买六万贯铜钱回去,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我们便可以受到大将军庇护,成为东瀛最大的商贾了。可铸钱使居然换了人,我们怎么办?” 东瀛列岛,早期的时候一直是以物易物。那时也有中原货币流入东瀛,但是很少,被东瀛人称为“渡来钱”,当成奢侈品或者装饰品收藏、使用。 随着发展,东瀛王权不断强化,而且开始全面学习东土上国。 随着革新和文化、商贸的发展,以物易物渐渐制约了东瀛列岛的经济发展。 这时民间就开始自发地用东土的钱来充当一般等价物了。 东瀛朝廷也察觉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有着诸多弊端,严重制约了他们的发展。 他们便学习东土上国,铸造铜钱,并且在部分地区开始尝试流通。 不过,由于大周的货币工艺水平高、精整程度高,远胜他们本土铸造的货币,因此本土币很受民众嫌弃。 而且,他们的铸造工艺不仅粗糙,还落后。 此时的大周,一年可以生产八十万贯铜钱,可他们的铸钱司生产的不仅是劣币,而且忙活一年,也就能生产两万贯左右的铜钱。 所以,东瀛的统治者们决定从东土大量进口铜钱,以满足本国市场流通之需要。 而金元宝,就是承接了这个任务的人。 他与广陵前铸钱使有交情,以前每年过来,都从这位铸钱使手中买个一两千贯铜钱,做为奢侈品运回本国售卖。 所以,他想着只要给的金银够多,就算六万贯的铜钱数量谈不下来,三五万贯也还是可以买到的。有钱能使磨推鬼么。 谁料,广陵铸钱使居然换了人,这一下真是抓了瞎。 素不相识的,即便是给出再好的条件,人家肯理你才怪。 一位商贾焦急地道:“那王三爷呢?能不能请他想想办法,或者出面引介,让我们尽快与新的铸钱使搭上线儿?” 金元宝沮丧地道:“王三爷正在忙着招女婿呢,我只委婉地提了一嘴,他就很不耐烦地回绝了。” 一位商贾道:“招女婿很很麻烦么?难不成还影响他做生意了?” 金元宝摇头道:“你有所不知,王三爷无后,他想招赘,是为了尽快为他生个后人,否则再大的基业,最后还不是要落到他人手上?那他赚的再多又有何用?” 一位商贾道:“这事儿应该耽误不了太久吧?王家招婿还不容易?” 金元宝叹气道:“王三爷的条件很苛刻,这男子要家世清白,相貌俊秀,识文断字,最好是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 金元宝说着连连摇头,国家承平多年了。家世清白又识文断字的,家境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这样的人家更不可能父母皆亡,没有兄弟姐妹。 旁边一个商贾的眼睛却亮了:“要是这么说,那茹新不是正合适么?” 金元宝一愣,那商贾道:“茹新符合条件啊,就是这家世清白……茹新是什么家世?” 另一个商贾道:“管他什么家世,不就是需要家世清白么,咱们帮他造一个清白家世出来不就行了?王三爷有了满意的女婿,咱们这事儿,他还好意思不上心帮忙么?” “嗯……” 金元宝还有些不舍得的,他还想带着茹新回东瀛在同行们面前显摆呢。 不过一想到办成了这件事所能获得的回报,金元宝一拍几案,道:“不错,能成为富甲一方的王家女婿,想来茹新也是求之不得,咱们就这么办!” 第277章 一石,起千重浪 广陵王家,自从放出招婿的风声,登门的媒婆,几乎快把门槛儿踏破了。 其中有些一听就不行,比较合乎条件的,便会叫人领上门来,由王三爷两夫妻相一相。 王沐惜姑娘藏在屏风后面,也会悄悄地看一看,是否有她中意的郎君。 只是,哪怕王家富甲一方,肯做上门女婿的,那也必然是家境贫寒的。 而家境贫寒的,就算那少年生得不太差,谈吐气质也绝对比不了王家这样的大富之家。 于是,一连几天看了不下上百个年轻人,也没挑出一个十分中意的人来。 王三爷夫妇和王沐惜姑娘,都快挑花了眼了。 这其中,也有一些,达标的条件比较多的,都留下了名姓,等着王家筛选第二轮。 这一日,刚刚又送走了媒婆领来的一个年轻人,王夫人轻捶着后腰,嗔怪道:“你呀,宁儿就算偷偷与他亲生爹娘来往又怎么了,那不正说明这孩子重情重义么?赶走了他作甚,害得我们现在为了择个佳婿,如此劳神?” 王三爷冷哼道:“那孩子才三个月,就被咱们家抱了来,他和生身父母,有什么情有什么义?生恩还大得过养恩去? 他不但与他们偷偷来往,不告诉你我,还对他们许诺,等他当家作主,便把他亲生父母和兄弟都接来。 种田不熟不如荒,养儿不孝不如无。现在不把他赶走,等到你我老迈苍苍,主不得事情的时候么?” 这时,一个下人跑进来道:“老爷,金元宝求见。” 王夫人噗嗤一笑,道:“他这名儿当真喜庆,就为这个吉利劲儿,搁谁不见呐。” “不见!” 王三爷烦躁地道:“老夫现在头痛欲裂,哪有功夫理他。” 那下人道:“老爷,金元宝说,他给咱家带来一个少年,一定合乎老爷的要求。” “哦?” 王三爷狐疑地看了那下人一眼:“把金元宝请进来。” 一会儿功夫,身高不到一米五的金元宝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安如意。 安如意本来就昂藏挺拔,人品俊逸,再有金元宝这片绿叶作陪衬,登时就更加的玉树临风了。 王三爷夫妇一见,便是眼前一亮。 外形气质上,这是他们见过的上百个年轻人中最好的一个。 其实,王三爷夫妇所见的年轻人中,要说长相,也还有那么一两个可以说与安如意平分秋色。 可问题是,那举止与气度…… 安如意可是朔北节度使家的公子,三代公卿,累世将门,这等气质,那些穷到想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怎么比? 所以,只一眼,这年轻人就入了王三爷夫妇的眼了。 只是不知他其他条件如何? 王三爷神色缓和了许多,忙客气地请金元宝坐下。 王夫人一问,这位叫茹新的年轻人父母双亡,没有兄弟…… 王三爷心里就更满意了几分。 自从那个小白眼狼偷偷私会亲生父母,还许诺等他当了家,要把亲人全接来王家,王三爷对这一点就很在乎。 虽说赘婿和继子不一样,上门女婿几乎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可问题是自己的女儿太过忠厚老实,如果对这女婿言听计从,那跟他当家又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王三爷对过继的儿子失望之后,迫不及待要找上门女婿的原因: 赶紧成亲,赶紧生子,趁着他还不算太老,从小开始调教。 最好在他两腿一蹬入了土的那天,他的孙儿已经能跳过父母这一辈,直接当门立户,那就最好不过。 王夫人再一问,这茹新不但识文断字,而且武艺高强,登时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轻咳,王夫人知道这是女儿也表示满意的意思,更是笑容满面。 不过,她依旧问道:“却不如茹新你,是何家世?” 金元宝一本正经地道:“茹新,他的父亲,当年曾与我一起做生意。后来,海上风浪,不慎落水而死。我与茹新的父亲,情同手足,所以,就抚养他长大。 这些年来,我从东瀛,跑广陵这条线。他则是从东瀛,跑朔北这条线经商。如今朔北刚刚经过大乱,原本的许多生意,都在战乱中毁去,要想重建,颇费功夫,利润又不高,所以,我便带他来了广陵。” 本就是商人的王三爷眼睛一亮,道:“这么说,茹新还懂做生意?” 安如意不卑不亢地道:“晚辈之前,多与朔北商家做生意,朔北商家,不比南方精细,晚辈于经商一道,只能算是刚刚入门。” 王三爷哈哈地笑了起来:“年轻人,懂得谦逊,是好事!” 王三爷对这年轻人也是越看越满意,便点点头,笑道:“茹新啊,你的生辰八字,且给老夫,老夫找人给你们两个算一算,若是八字相合,那么……就这么定了。” 屏风后边,王沐惜捂住了羞红的脸庞。 虽然她的相貌较为平庸,但是气质蛮好,这一羞红,更增了几分妩媚。 这几天看了那么多的少年郎,也有几位,勉强能入得了她的眼。 可是直到今天看到这茹新,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 八字么?希望一定相合的吧! 王姑娘双手合什,默默地向上天祈祷起来…… …… 一拜,仪门。 二拜,官印。 来济尘身着朝服,神色肃穆,庄而重之地拜过了仪门和官印。 一旁岳小洛赶紧递上三支点燃的香。 来济尘双手接过,上前一一插进香炉,再退后三步,双膝一沉,跪在蒲团之上,又是郑重地一拜。 祭衙神之礼结束,来济尘缓缓起身,将手一伸。 岳小洛赶紧将一份奏章双手递上。 这奏章,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份奏章的“目录”,旁边四名御史捧着的厚厚的卷宗,那才是他要上奏天子的奏章。 来济尘双手接过奏章,将身一转,神色肃穆地道:“走!” 戊申月,丁未日,七月廿五。 大朝会的日子。 大朝会,应该算是天子跟群臣见见面,联络一下感情的日子。 因为真正的重要大事,哪有放在这等场合,不分官阶大小,人人可以与闻的? 但是今天的大朝会却不一样,因为来济尘出手了。 今天,是来济尘的舞台。 整个大朝会,从开始到结束,整个大殿上,回荡着的一直都是来济尘一个人的声音。 被人弹劾,是要除帽听参的。 于是,来大夫说上一阵儿,便有一名官员从文武或武班走出来,把帽子一摘,伏地待参。 等来济尘说到声音嘶哑,依旧亢奋不停时,在他身后,满朝文武几乎跪倒了五分之一。 这个数目,已经很惊人了,可你要知道,这些可都是还没有被来济尘抓进御史台的人。 贺兰曌年纪大了,平常时候坐这么久,早就累了。 可是今儿她坐在那里,却是正襟危坐,面若寒霜。 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牵扯进十七公主一案。 十七公主,她本没放在眼里,竟然也有这么多的人依附、投靠,那么魏王、梁王、令月的,又有多少人? 贺兰曌越想越是心惊,寒意一阵阵涌上心头。 等到来济尘终于全部说罢,哑声请“圣上明鉴”的时候,贺兰曌从无声地轻笑,渐渐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得满殿文武,噤若寒蝉。 “好,好啊,是朕小看了十七……” 一位待参的官员忍不住叫道:“圣上,臣冤……” 贺兰曌厉声道:“有什么话,跟大理寺、跟刑部说去吧!” 吓得那名官员立即伏地不起。 贺兰曌道:“大理寺!” 索立言收起唇边一抹冷笑,上前躬身,捧笏道:“臣在。” 贺兰曌道:“御史台做事,没有叫朕失望,现在,朕就等你的消息了!刑部!” 周盛连忙也出班站定:“臣在!” 贺兰曌道:“刑部提前介入吧,朕要尽快拿到结果!” 御史台弹劾,大理寺审判,刑部复核。 贺兰曌这是要“一站式”受理,“一条龙”服务了。 贺兰曌拂袖道:“被弹劾的所有人,暂且拘于推事院中,随时听候讯问!” 推事院长候省让连忙出班恭应一声。 大朝会结束,百官退朝,消息迅速如惊雷一般,传遍了整个洛邑。 正在家里补元气的唐治,此时正在后花园里乘凉。 他躺在湘妃榻上,搂着“竹夫人”,这是竹篾编成的一个长长的枕状物,夏天透气除汗。 他的脑袋则枕着小谢的大腿,手里轻摇一柄蒲扇。 一颗颗剥好的井水镇过的葡萄,便由小谢那纤纤玉指,递到他的口中,好不逍遥。 快要入秋了,可这一伏,暑热不减,唐治穿的清凉,小谢在家中自然也是这样。 身穿纱罗衫裙,可以隐隐地看到里面湖水绿的抹胸和白皙娇嫩的肌肤,当真是“罗薄透凝脂”。 虽然唐治早就知道来济尘想要搞一桩大事件,可是当他听说今日朝上发生的大事,依旧唬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么夸张的么? 这个来济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难道他不知道今时不比往日,圣人已经不像多年前一样,需要大发雷霆了么? 还有大理寺,猎物已经越来越少,你也可能成为他眼中的猎物呀! 唐治叫道:“三叶五弦,快来快来。” 三叶五弦、七思九真,现在都是小谢身边近侍。 她们跟着唐治从朔北来了洛邑也有大半年了。 北朔王府已成昨日黄花,小谢叫人暗中调查了四女,也确无什么可疑之处,所以,汝阳王府算是彻底接纳了她们。 闻听呼唤,本就在左近侍候着的三叶和五弦急急赶了来。 唐治道:“三叶,快去吩咐府里准备,明儿一早,咱们就去鸾州竹海,避一避暑气。” 三叶应声而去,唐治又道:“五弦,你和七真九思,分别去冀王府和我两位兄长家,请我两位兄长还有小妹,明日与我同游鸾州。” 三叶听了也急忙去了。 小谢轻笑道:““一猪二熊三老虎,全都盯紧了被它们困在中间的那头鹿,谁都垂涎它的美味,但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偏偏这时候,一只不怕死的鬣狗冲了进来……”m.23sk. 唐治叹息道:“我已上奏,请求赴江南查案,却迟迟未得回复。现如今无法跑的太远,只能到山里去避一避了,希望这场风波,不要把我也卷进去……” 第278章 等闲,平地风波 鸾州,据说远古时候有形似凤凰的鸾鸟在此栖息生活,故而得名。 当地百姓却称之为栾川。 竹海边有一片大湖泊,称为禄海。 城中天气,此时仍是酷热无比,只是傍晚时候,已经有了清凉。 而在这里,快进山时,就觉凉风习习了。 待进得竹海,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顿时叫人神清气爽。 听着瀑布轰鸣,栖鸟轻唱,郭绪之扛着独臂铜人,不禁高兴道:“洛邑竟有这般神仙般的所在,大王若早早辞了差使,带我们来此避暑,岂不快活? 那爆浪水雾扑面而来,顿教人鹤立鸡群,心灰意冷啊!” 袁成举摇头晃脑道:“是啊是啊,到了此处,我才知道世态炎凉,报应不爽……” 唐家三兄弟悠悠然行在前方,一群女眷时而停下看看这个,时而跑去看看那个,已然落在了后方。 唐治回头看了看,过了一阵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小安青黛和关佳瑶手挽着手儿…… 在唐治的意识里,虽然知道这个时代与自己曾经的时代不同,但还是颇有冲击感。 二哥牛哇,居然把两位姑娘调教的这么好,相处的这么融洽。 唐修见唐治回头,还以为是在看他自己的女人,忍不住道:“三弟的癖好当真特别,弟妹那么高的个子,若是我,早避之不及了,老三居然如此宠爱,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没看在眼中,就不舍得了?” 唐修笑道:“你当旁人都如你一般?不过,多子多孙才是福,老三呐,你是郡王,又不是养不起,还是应该多几房姬妾才是。我听小妹说,狄阁老的孙女儿,常往你家走动?”23sk. 唐治失笑道:“你说狄窈娘?那姑娘,身材娇小,手小脚小嘴巴小,瞧着直如豆蔻十三四的年纪,你可不行瞎说。” 唐齐不以为然:“那姑娘比小棠还大了近一岁,天生娇小而已。小谢弟妹还异常高挑呢,你怎不说?” 唐修两眼放光,道:“就是狄阁老寿宴上,咱们打人时藏在老三背后那姑娘?嗯嗯嗯,确实娇小。娇小好啊,娇小就觉得你什么都大,老三,这可是极品呐,你千万不要放过……” 唐治脚下一滑,踩在青苔地面上差点儿滑个跟头。 “你们两个够了啊,口无遮拦的,叫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三兄弟何等放浪形骸、轻佻浮浪呢。” 唐齐身形一闪,与唐治拉开了距离,道:“老二可不就是这样的人么,咱们离他远一些,免得受他牵累。” 唐修不服气,追着大哥要打,三兄弟又笑闹作一团。 竹林密密,有小径蜿蜒其中,行走之间妙趣横生。既没有大城大阜的喧嚣,也没有闹市繁华的浮尘,只有云自无心水自闲的清幽雅致。 一处精舍,隐于竹海之中,精舍之前,一眼山泉,潺潺而过。 狄窈娘戴了一顶竹笠,双手叉腰,站在竹篱前。 此处已经接近最高峰,眺目远望,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 狄窈娘道:“此处风光确实不错,就是离洛邑远了些,一路车马,颠得人家屁股疼。” 狄阁老笑道:“你这丫头,都是大姑娘了,说话还口无遮拦,亏得这儿没有旁人。” 狄窈娘道:“就是没有旁人,人家才口无遮拦啊。爷爷,你要避暑,为啥不去伊阙,到这儿足足两天脚程呢。” 狄阁老摇头道:“龙门伊阙,常有人去,哪及此间清静。老夫向你尉迟爷爷借了这精舍,就是为了逃个清静,去伊阙,可不是自投罗网?” 狄窈娘皱了皱鼻子,道:“老奸巨滑!” 狄阁老瞪眼道:“怎么跟你爷爷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说着,狄阁老屈指便去弹她脑门儿,狄窈娘笑着逃开,狄阁老只来得及在她的双丫髻上弹了一下。 狄窈娘“哎哟”一声,忙从腰间小盤囊里掏出小铜镜照了照,发现发髻没乱,这才放心。 狄窈娘道:“尉迟爷爷也来竹海避暑么?” 狄阁老微微一笑:“那老匹夫,看着粗鲁,实则精明的很,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走?” …… 此时的洛邑城,能走的果然都在以各种理由,纷纷离开。 其实,担心受牵连并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因为,如果真的会受牵连,你走了又如何?一样会受牵连。 最大的原因是,来济尘搞的太大了,牵连甚广。 而大家都是京官,同窗、同乡、同科、同年、姻亲、同僚、好友…… 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你说不定什么人是受了牵连的,而他总能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和你搭上线儿, 这个时候,他本人就算不得自由,他的家人也是急病乱投医,势必四处求告,托请帮忙。 一旦找上门来,你帮是不帮? 帮,自己就可能陷进去。 不帮,两家的关系就此决裂。 这就像,你叔叔家宝贝儿子肾出了毛病,命在旦夕。你的肾配型成功了,你捐不捐? 你不捐,活该挨骂! 不想捐,你当初去配什么型? 当时你想着,我肯帮忙啊,但是我配型不成功啊,是不是? 结果,这万分之一的概率,真让你碰上了,你这时才找理由推脱。 给了人家希望,又将人家的希望破灭,你们从此就是生死仇人。 还不如一开始就想方设法婉拒,反而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像狄阁老这种位高权重者匆匆离开洛邑,大多是出于这种考虑。 但是,却有几个人脉甚广、位高权重者没有走。 他们不能走,因为他们是逐鹿者,逐鹿者,你就必须得有这个担当! 魏王贺兰承嗣,一路号淘着就哭进了集仙殿。 这魏王就跟刘皇叔似的,动不动就哭,不过比起贺兰三思来,他性情更沉稳些,平素也不过于张扬,处事比贺兰三思圆滑,也有他的长处,所以贺兰曌对这个侄儿,倒也颇为关照。 如今看他哭着进了集仙殿,然后跪伏于地,继续号啕大哭,哭得话都说不出来,贺兰曌也很无奈。 贺兰曌就那么坐在上边,一脸嫌弃地看着侄儿哭,等他哭也哭得累了,这才慢悠悠道:“怎么了这是,多大的人了,哭得老身这个心烦意乱。” 贺兰承嗣抽泣道:“姑母,求姑母为侄儿做主啊,来济尘要害我,他要对咱们贺兰家的人下手了哇!” 贺兰曌叹了口气,道:“来济尘,怎么就要害你啦?” 贺兰承嗣道:“来济尘此人,心思歹毒,以害人为乐。他借十七公主一案,大肆株连。国子司业陈晃,那是您侄孙的座师,而且和侄儿相交莫逆,绝非十七公主一党。 来济尘偏偏攀诬他是反贼,其意不在陈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意在搞侄儿啊!” 贺兰曌无奈地道:“大理寺和刑部不是还在查么,事情还未最终定案。承嗣啊,你怕是多虑了。” “侄儿没有多虑,定远将军严慎之,与侄儿是姻亲,也被来济尘指为叛逆了,他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侄儿一向奉公守法,从为倚仗姑母宠爱胡作非为,谁想竟然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侄儿惶恐,求姑母大人罢侄儿尚书左仆射之职,除侄儿魏王之爵位,侄儿愿以布衣,回并州老家耕田为业,只求残喘!” 说罢,贺兰承嗣伏地叩头,磕了两个头,可能是磕在金砖上太疼,所以又伏地大哭起来。 贺兰曌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自己的亲侄儿找她哭诉来了,她总不能因为这大发雷霆吧? 贺兰曌只能好言劝慰,先是答应绝不会牵连到他,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无奈再次让步,表示一定让索立言好好查,如果确实冤枉了,一定将陈晃、严慎之等人释放,贺兰承嗣这才擦擦眼泪,抽泣着离去。 贺兰曌被这个巨婴宝宝哭得头昏脑胀,魏王贺兰承嗣都离开很久了,她耳畔似乎还在回响着贺兰承嗣抑扬顿挫的号淘声。 一时间,女帝意兴索然,挥手道:“回寝宫,老身要歇下了。” 话刚说完,梁王贺兰三思怒目圆睁,须髯辄张地冲了进来。 “姑母,姑母啊,来济尘要造反,姑母快快下旨,让侄儿领一路兵马,去斩杀了这逆贼,保我贺兰氏江山!” 贺兰曌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道:“来济尘手下,无一兵一将,他造什么反呐?” 贺兰三思冷笑连连:“姑母,来济尘手下无一兵一将,却比坐拥万马千军,还要厉害。满朝文武,他想抓就抓,想杀就杀,想说你是反贼,你就是反贼,抄家灭亡,亦寻常事耳。 姑母是咱贺兰家的天子,他把咱们贺兰家的人都杀光了,到时候姑母大人孤掌难鸣,他来济尘还不是为所欲为?” 贺兰曌道:“来济尘,对朕还是忠心的。他也无意谋反,三思啊,你想多了。可是你有什么亲近的人被他弹劾了,所以心生愤懑?国家大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朕不是让大理寺在复审嘛,若是……” “没有,那可没有!” 贺兰三思把脖子一梗梗,昂然道:“贺兰三思是贺兰家的人,就是想保着咱们贺兰家的江山,有人想坏了咱们贺兰家的基业,贺兰三思就与他誓不两立。侄儿可没有任用私人,拉帮结党,侄儿就是看他来济尘假忠实奸,祸害忠良,实在看不下去了。” “三思啊……” 贺兰曌真的累了,身子累,心更累。 她正想再安抚几句,一名内侍匆匆走了进来,跪在殿上,战战兢兢地道:“圣……圣人,令月公主……一身白衣,抬棺至午门,伏阙请罪……” 贺兰曌心浮气躁,一股怒火直上天灵。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顺手抓起案上玉如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大喝道:“一个个的,这是在闹什么,叫令月给我滚进宫里来!” 那内侍颤声道:“令月……殿下说……说了,她有弑母篡权之罪,无颜进宫,只求赐死!” 贺兰曌气得头昏脑胀,跌坐在御椅上,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贺兰三思大惊,急忙上前,扶住她道:“姑母,姑母,我的亲娘啊,你没事吧?快传御医。” “滚!” 贺兰曌气极,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骂道:“滚出去!一个个的,就没一个叫朕省心的!” 第279章 竹海,避世山中 鸾州竹海,确实是极适合休养身心的。 尤其是小谢,从小生活在北方,对这竹海尤其的着迷。 看到她甜美的笑容,唐治便觉得这一趟来值了。 两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唐治已经听她说起过从小到大的经历。 唐治能想象,从小在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该是何等压抑的人生。 小谢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居然只是有些敏感而自卑,而没有更严重的心理疾病,已经非常强大了。 所以,唐治特别的怜惜她。 看到她穿梭在山林间,就像一位精灵女王,无忧无虑,满是灿烂的笑,唐治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 徐伯夷正在向他汇报城里的近况,见唐治望着竹海深处,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忙也向林中看了一眼。 虽然林海之中,不易寻得到人,但是好在谢小谢身材修长,所以看到了一道人影,在竹林中一闪而没。 徐伯夷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m.23sk. “你继续说,我听得到。” 唐治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徐伯夷忙道:“是,魏王哭宫,令月公主伏阙,梁王咆哮集仙殿。翌日,便有许多官员告病……” 唐治笑微微地道:“我祖母个性刚强,越挫越勇,照理说,威胁她是没有用的,她只会用更激烈的手段,来个你死我活。” 徐伯夷想起民间传说贺兰曌还是少女时候的一个故事,那时她刚入宫中,宫中新得了一批烈马,其中有一匹极难驯服。 贺兰曌听说后,请陛下赐她三件东西,铁鞭、铁锤、匕首。 她说,若她驯这马,先用铁鞭,不服就用铁锤,再不服便用匕首放血,宰了它。 天子好奇,说这样一来,这匹神驹岂不是死了。 她却说,良驹就该为圣主所用,不能驯服的,留它何用? 徐伯夷不禁信服地点了点头。 唐治话风一转,道:“魏王、梁王、令月公主,常伴君前,比我更清楚陛下的脾气,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徐伯夷知道唐治这是在考较他了,不由精神一振,努力地想了想,小心地回答道:“陛下如今所思所想,与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不一样。” “还有么?” 还有? 徐伯夷苦思冥想,突然福至心灵,道:“我想到了,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唐治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伏牛山上啊,圣人什么时候降龙伏虎,尘埃落定,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是!” 徐伯夷恭谨地垂首,心中忽然一动,虽然,魏王、梁王、令月公主他们一定还有后手,可是以陛下性情之坚韧刚强,此等行为依旧会让她不悦。 心中有了疙瘩,对他们的亲近,定然不比当初,那么……我家大王岂不是在她老人家心中,便能更近了几分? 这样一想,徐伯夷顿时心花怒放。 …… 唐齐此时,正在心花怒放。 他没想到,尉迟长英,居然也在鸾州竹海。 尉迟长英和狄窈娘,正挽着裤腿儿,在竹林间一条小溪处濯足,并排坐在晒得暖热的大石上,闲谈说笑。 同谢小谢的苗条颀长、狄窈娘的娇小软萌不一样,尉迟长英就像一株汲泡了阳光雨露的谷穗一般丰润。 她称不上苗条柔美,结实丰满的体态极具朝气,浓眉大眼,英姿飒爽。 她坐在大石上,扭头正与狄窈娘说笑着,绷紧的裈裤,衬托得臀股曲线姣美如梨,团实丰满。 唐齐是个相貌、性情俱都柔弱的男子,想不到让他着迷欢喜的,却是这样类型的一个女子。 可惜,狄窈娘在她身边,唐齐实在没有勇气跑上前去,向她倾诉爱意。 站在竹林中,他只能就那么痴痴地看着,直到两位姑娘将脚在热乎乎大青石上晾干了,重新穿了鞋袜,手挽着手儿离去。 …… 集仙殿上,索立言、周盛并肩垂手而立。 上面,贺兰曌翻阅着案上一卷卷宗,越看神色越是阴沉。 翻供的口供、燕八将的现身说法、大理寺对重罪者,轻罪者,无罪者的逐一剖析…… 她对来济尘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洞悉于心了。 “周盛!” “臣在!” “大理寺这些,你们刑部勘验过了?” “是!” 周盛话很少,但言简意赅。 贺兰曌把卷宗一合,仰靠在御椅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索立言和周盛对视了一眼,把腰又弯了弯。 贺兰曌唇角轻轻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朕本想着,就算全天下人,都与朕作对。朕也要为他撑腰,把这件案子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老妇退缩,哼!绝无可能。可是……” 贺兰曌轻轻张开眼睛,叹息道:“来济尘,真是让朕失望啊……,假公济私,打击异己,酷刑迫供,株连无辜,只为邀功,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索立言和周盛垂首不语。 上边沉默了片刻,又响起了贺兰曌的声音。 “来济尘,太让朕失望了,你们去,替朕查个清楚明白!” 一抹喜色,在索立言眼底一闪而过,与周盛齐齐躬身,道:“臣遵旨。” 贺兰曌的老眼中忽地掠过一抹杀气,冷冷地道:“查来济尘,不是替十七公主翻案。确与十七勾结者,一个也不许放过,尽快结案,以示天下!” 索立言恭声道:“臣,遵旨!”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办来济尘,要和办十七公主,合二为一。 十七公主案的众犯伏诛,才证明这场大狱没有兴错。 而办十七公主一案的来济尘同时伏诛,才能把株连冤案的影响降到最小。 …… 岳小洛提着从“壹蝉居”订购的食盒,脚步轻盈地走在官道上。 多日的忙碌,终见了成果,这桩大案子了结之后,论功行赏,他应该也有机会往上升一升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脚步都格外的轻盈了呢。 他提的食盒,是给大司空准备的午餐。 只有两菜一汤,一道冷修羊,一道全炙鱼,一盅驼蹄、鹌鹑、鱼脑等熬炖出来的羹。 主食只有两枚胡饼儿,都是大司空最爱吃的。 岳小洛走的就像一阵风,因为这全炙鱼和七宝羹要是凉了,味道就要失色许多。 前方已能看见御史台门口,岳御史加快了脚步,但是只走出两步,他就猛然站住了。 他看到大司空了,大司空被几个差役推推搡搡地押出了御史台的大门。 这时,岳小洛才注意到,御史台门口的侍卫似乎比平时多了一倍,而且,全是生面孔。 然后,他就看到更多的御史,从大门里被人押了出来。 岳小洛登时色变,出事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大理寺的索公。 索立言身材高大,凹深的眼窝、大鹰钩鼻子,身材微微有些佝偻,他正阴笑着从御史台的大门里走出来,往台阶上一站。 岳小洛背后寒气直冒,把食盒一扔,撒腿就跑。 一直跑到洛河边,岳小洛才突然清醒过来,我跑什么?往哪儿跑?能跑得了么? 突然间,岳小洛脑海中灵光一闪,汝阳王!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岳小洛急急忙忙就向河对岸跑去。 岳御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汝阳王府一问,大王去鸾州竹海避暑去了。 避暑? 岳小洛还记得上回见到唐治时,大热的天儿他还蒙着厚厚的被子。 就算他歇养过来了,也应该比常人更虚才对,他怕热?他避暑? 突然之间,岳小洛就全明白了。 大王他,是高人呐! 岳小洛急忙问清了唐治在鸾州竹海的具体落脚点,便马上回家去了。 夕阳斜照的时候,岳小洛骑着一匹快马驰出了洛邑城。 走的匆忙,他连个随从小厮都没带,但是马屁股上,左右各搭了一瓮落龙子酒…… 第280章 天缘,妙不可言 唐齐回到住处,激动的不能自己。 没想到心上人也来了竹海,这可不是天作之合么? 而且这里又叫鸾州,鸾啊,唐齐越想越觉得天意如此。 不趁这个机会向她表白,只怕老天爷都饶不了自己。 可是,一想到狄家姑娘与她形影不离,唐齐又犯了愁。 唐家三子,这老大最是老实木讷,让他当着别人表白,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思量许久,唐齐干脆铺开纸张,研好了墨,提笔将唐治教他的这句情诗写了下来。 待墨迹干了,唐齐便将这首小诗折起,藏在了袖中。 明日伺机寻到她,趁狄家姑娘不注意,悄悄递与她吧。 次日,一早兄妹四人按照昨日定好的计划,先去看了双妃瀑,回到住处用了午餐,唐齐便想去寻尉迟姑娘。 昨日遇见尉迟姑娘的地方,还在更高处。 他打听过了,这大王峰更高处,只有尉迟家的一处精舍。 刚刚开了房门,就见唐修正好走到门外,一见他便笑道:“正要唤你,走走走,天气炎热,咱们去天湖戏水。” 唐齐推辞道:“我有些乏了,只想在附近走走,你和三弟小妹一起去吧” 唐修不依,道:“本是一同出游,大哥不去,是何道理。不远的,往山上走走就到,同去,同去。” 唐修拉着唐齐就走,听说那天湖也在上面,唐齐便不再挣扎。 唐治和唐小棠已经等在那里,而小谢因为在刚刚去观双妃瀑时觅得一管好竹,要留下来准备把那管好竹制成一管箫,便未与他们同行。 高峰之上,有一处湖泊。 其状,也就如我们后世所说的天空之镜。 登临此处,抬望眼,高天之上流云,似乎触手可及。 但是双目一低,平静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却又似俯手可拾。 水天一色,群山碧翠,光影交接,流转着空灵之美。 唐小棠一见便雀跃道:“这里好美,你们看那湖泊尽头,就像流到了天边似的。” 因为那湖面平静,水至尽头,满而自溢,前方地势比这湖要矮,所以一眼望去,就似这水面一直连到了天边,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视觉效果。23sk. 唐小棠兴奋挽袖道:“我要下水,你们看,那水草间有游鱼呢。” 唐齐一听,顿时板起脸儿来:“女儿家,怎么可以在外面赤身露体,万万不可。” 唐修道:“就是,你个小丫头片子,一边儿去,我早说了我们要戏水。” 唐小棠气道:“那你喊我陪你们上山做什么?” 唐修笑道:“看堆儿坝,去去去,去那边树下逗蚂蚁去。” 唐小棠很是不乐意,但是唐修拿了兄弟三人脱下的外衣,便推着小妹往树木后面走。 唐小棠不情不愿地被推到了几株树木后面,把一堆衣服往草地上一丢,道:“小妹,好好看着啊,莫让蚂蚁爬进去了,等我们戏水回来,陪你去捉只竹狸作宠物。” 说完,唐修便穿着小衣,兴奋地跑向天湖。 三兄弟都是旱鸭子,包括唐治,前世他也没学过游泳。 可是不会水的人,却未必不喜水。 尤其此处湖水清澈透明,水草游鱼清晰可见,实在太诱人了。 再加上这湖是缓坡深入,接近岸边三十多步以前,水最深处也只到他们胸口。 所以,昨日无意间发现这处天湖以后,唐修就起了心思。 唐治瞧着这水,也觉十分可人。 三兄弟小心翼翼地下了水,一开始还提心吊胆,不会儿就开心忘形,掬水互泼,玩的不亦乐乎了。 唐小棠坐在草地上,恨恨不已。 不过,看见草丛中有蚂蚁爬来,还是举手从衣物上掸了下去。 想了一想,她便抱起衣物,胡乱地往树枝上搭,寻思放高一些,便不会被蚂蚁钻进去。 刚搭了两件袍子,突然有张叠起的纸片飘落了一下。 唐小棠弯腰拾起,隔着纸张,隐见墨迹,显然写的有字。 抬头一看,三哥的袍子正搭在枝上,革带上正系着一个香囊,轻轻摇动。 唐小棠只道这纸条就是这香囊里掉出来的,顺手便塞了进去。 然后她又弯腰拾起剩下的几件衣服,胡乱地搭在树枝上。 搭好了衣服,唐小棠眼珠一转,正要悄悄过去,偷看三个哥哥戏水,目光一转,忽见两道人影儿,从树林中转了出来。 一俟看清其中一人模样,唐小棠便大喜,雀跃道:“窈娘窈娘,我在这里!” 唐小棠飞快地跑过去,喜道:“窈娘,你怎也来了鸾州?” 狄窈娘一见唐小棠,也极欢喜,两女执手,便是一阵叽叽喳喳。 尉迟长英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唐小棠。 狄窈娘介绍道:“两位好姐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冀王府小郡主,芳名小棠。 小棠,这位是鄂国公府的尉迟长英,和我也是极熟的,只是长英姐姐尚武,平素里不喜欢与小姐妹们一起玩耍。” 唐小棠友好的地道:“长英姑娘你好。” 尉迟长英一笑,道:“我听窈娘说起过你,论岁数,我比你略大一些,便称我一声姐姐吧,不要生分了。” 唐小棠从善如流,道:“长英姐姐。” 狄窈娘看见小棠背后树上飘荡的几件衣物,不禁笑道:“小棠,你怎在此晾晒男人衣服,变成浣衣婆了么?” 唐小棠恨恨地道:“还不是我那三个无良的哥哥,他们诳我一起上了山来,却去湖中戏水去了,丢下我给他们看衣裳。” 尉迟长英笑道:“这山上只有我家一处精舍,平素没有人来的,不用看着,丢不了。” 她挽起唐小棠的手,一边漫步,一边道:“你们住在哪儿,若近的话,要不要搬来,与我们同住,咱们三个一起,也不寂寞。” “好啊好啊,那我可不可以把我二嫂三嫂们也请来,咱们女子一起玩耍,不理他们这些臭男人。” 二人说笑着走向一边,狄窈娘正要跟上去,目光一转,忽然一道金光刺眼,举手遮眼,定睛望去,却是一只香囊,正在树枝上摇摆。 摇摆的角度与阳光折射,那香囊上栖花蝴蝶翅膀上的银线织就的纹路便刺了她的眼。 “呀!这不是我给唐治示警时送去的香囊么?” 狄窈娘心中忽然一阵欢喜,他居然,佩在自己身上了。 看看尉迟长英正与唐小棠聊的开心,狄窈娘忙走过去,回眸见二人未曾注意,赶紧将那香囊取了下来。 伸手一捏,里边除了下部盛放着苍术、山奈、白芷、藿香、辛夷等香料制成的香料包,上半部似乎还有一张纸。 狄窈娘心中便有些嗔怪,这家伙,既然明白了我的示警,难道不知道把那纸条销毁?怎么还揣在里边,真是马虎! 狄窈娘急忙从香囊中取出折叠的纸片,信手打开确认一下,一眼看去,顿时呆住。 “浮世三千,不得有三。水中月,镜中花,梦中你。月可求,花可得,而你求之不得。” 窈娘的芳心卟嗵卟嗵地跳了起来,咬着下唇,痴痴地想:“这家伙,居然还有下阙。” 月可求,花可得,而你求之不得? 他……他真的很喜欢我吗? 可……可你都不曾对我表白过,怎知我就求而不得了,胆小鬼!懦夫! 狄窈娘嗔声骂着,一张脸蛋儿却是热的快要煎鸡蛋了。 其实,自从唐小棠和关佳瑶你一言我一语,屡次三番在她面前夸奖唐治,又再三暗示唐治如何喜欢她之后,唐治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间,便烙在了她的心底。 时不时的,她就会想起唐治。 要不然,那一日也不会突发奇想,想画一张唐治的画像了。 自入我目我旁人,一思一量皆是你。 只是少女情怀,羞于声张给人知道罢了。 现如今,唐治写下这半阙情诗,既然是藏在她的香囊里,显然是打算借还她香囊的机会,向她表白。 狄窈娘如何不喜? 既羞、且喜、又慌…… “窈娘,窈娘……” 远处,尉迟长英见狄窈娘没有跟上来,回头唤道。 狄窈娘心里一慌,赶紧把那香囊往地上一丢,便应声道:“来了来了。” 说着,她便攥紧了那纸条,提着小裙子追了上去。 …… 任谁看了岳小洛岳御史此刻的模样,都不相信,他是堂堂的御史台察院的一位御史。 这位仁兄,穿着件粗布的两截衣,两瓮酒用一根布带子拴系着瓮口,挂在他的脖子上,耷拉在胸前。 因为怕两瓮相撞,所以他一手抱着一个。 上山太急,满脸大汗,他都顾不上去擦,汗水都快和了泥,一道儿一道儿的。 “什么,汝阳王去了山顶的平湖?” 三思瞅瞅俏眼,道:“是呀,岳察院暂且歇歇吧,奴婢给你取杯茶来,等傍晚,大王就该回来了?” “傍晚才回来?” 岳小洛哪里等得。 从洛邑到这里,狄阁老和孙女的马车走了两天。 岳御史是一匹快马,虽然更快些,可是今儿才过了晌午就到了,那也是星火兼程呀。 不从唐治嘴里落下一句准话儿,他这心就踏实不下来啊。 “多谢姑娘,不必了,我这就上山!” 岳小洛跟偷地雷的似的,怀抱着两瓮酒,转身就往山道上走。 三叶好心地劝道:“喂,你那酒要不要放下?” 岳小洛摆摆手,放下? 开玩笑!我要的就是这礼轻情意重的效果好吧? 放下,那就没效果了。 第281章 野竹,数枝穿翠 夏日中,浸在清澈的水中,那是一种极其愉悦的享受。 不过,这高山平湖的水,要比一般的湖泊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所以,三人戏水也没有太多时间便上了岸。 这湖里的鱼也比较呆,也许是从未遇过天敌,也很少被人类捕杀的缘故,显得呆呆的,其中有一条差点儿被唐修徒手抓住。 不过还是被它侥幸逃脱了,让唐修遗憾不已。 “大王!唐侍御……”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唐治正要去换衣衫,忽听有人唤他,抬眼一看,就见一棵大树后面探出一张汗迹渍渍的面孔来,岳御史? 唐治向两位兄长摆摆手,便走过去。 一绕过大树,岳小洛便后退两步,“卟嗵”一声跪到地上,一个头磕下去,脑袋两边各摆着一只黑陶的瓮。 “大王啊~~~”,岳小洛悲呼一声,哽咽起来。 唐治大惊,失声道:“谁死了?” 岳小洛悲声道:“祸从天降,死者恐非一人两人了!” 唐治叹气,道:“岳御史,寿夭天定,你看开一些,节哀顺变吧!” 岳小洛哽咽地道:“小臣看……节哀?” 他猛抬头,看看唐治的表情和眼神儿,再看看左右两只黑陶的小瓮,忽地恍然大悟。 忙把两只陶瓮转了转,将贴了字贴的一面朝向唐治,赔笑道:“这不是骨灰瓮,小臣家里也没死人,大王您误会了。” 唐治松了口气,笑道:“啊!岳御史神色悲切的,我又看见这两只黑瓮,一时……抱歉,抱歉。” 岳小洛苦起脸儿道:“微臣家里虽然没死人,可大王若不救我,微臣很快就要死了。” 唐治故作惘然,道:“这是为何?” 岳小洛就把他所目睹的一切,源源本本对唐治说了一遍,然后又是一个头叩了下去:“请大王救我性命,小臣愿为门下走狗,从此供大王驱策!” 唐治道:“索立言虽然把御史台的人都拘了起来,但他也未必就敢把御史台的人统统定罪,只是为了查清此案罢了。 你要知道,有来济尘前车之鉴,他敢大肆株连?岳御史实在不必如此惶恐。” 岳小洛苦着脸儿,吱吱唔唔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错,索立言肯定不敢把御史台一网打尽,可问题是,他平时太巴结来济尘了啊,肯定会被打上来济尘死党心腹的标签,别的御史可能去大理寺转上一圈儿就出了,他可未必。 岳小洛不好说的太明白,只好连连叩头:“事关生死,小臣岂敢存侥幸之心。当今世上,唯有大王您能施援手,也唯有大王您能救小臣性命了!” 他一把扑上来,抱住唐治大腿,苦苦哀求道:“大王救我,大王救我,大王若不肯援手,小臣情愿吊死在这歪脖子树下,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唐治扯住犊鼻裤的腰带,道:“撒手,撒手,诶!其实岳御史未必没有活路,只是你逃到山中来,却是走了一步臭棋了。” 岳小洛两眼一亮:“还请大王指点迷津。” 唐治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岳察院想必知道御史台很多秘辛,若主动去大理寺投案,主动招供,甚至交出许多证据,想来,索廷尉也不想株连甚广。” 这一点还用唐治说,岳小洛早想到了。 可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那索立言比来济尘还狠,还毒,岳小洛不敢冒险啊。 索立言的确不敢在来济尘搞株连出了事的时候,再效仿之,但是这株连……也得分人呐! 来济尘为啥倒了,因为他太飘了,想着十七公主被打上了“谋反”的标签,这等大案,正好大加利用。 他一下子株连了太多实力强横的人物,这才遭到了反噬。 他一个给来济尘舔沟子的马屁精,能有什么势力背景? 唐治被他央求不过,想到留下此人,也未必没有用处,便道:“也罢,你还可以说,一直在配合本王调查‘杀良冒功’案,将自己尽量摘出去。” 岳小洛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有了这句话,那他背后就有了汝阳郡王的背景。 索立言敢不敢或者说愿不愿意为了整死他一个小小的察院御史,再把一位郡王拉进漩涡? 岳小洛大喜过望,喜孜孜道:“大王对臣恩重如山,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唐治道:“行了行了,那你快下山去吧,我去换身衣裳。” 岳小洛连忙把布带子往脖子上一搭,又搂起那两坛子药酒,弯着腰陪在后面,谄笑道:“小臣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此来鸾州竹海,只带了两坛子药酒……” 放衣服的树下,只剩下唐修一人站在那里。 一见唐治过来,唐修便道:“小妹在此遇见了尉迟家的姑娘,与她们闲话去了。尉迟家留了个侍婢在此候着,方才大哥也随她过去……” 看到挂在岳小洛脖子上那两只其貌不扬的黑陶瓮,唐修也是一怔:“这是什么?” 岳小洛忙点头哈腰地道:“这是泡了二十八年的落龙子酒,大补之物,若佐以山珍,更加强健身体,是小臣献给汝阳王的一点心意,中山王可以尝尝,味道也是不错的。” 唐修一听,便来了兴趣。 虽说他旦旦而伐,但身体强健,倒也撑得住。 可是谁怕自己变得更强啊。 唐修马上一伸手,就从他脖子上摘了下来:“好啊,那我今晚就尝尝,要是真的有用,我再找你要。” 岳小洛一听,求之不得哇,赶紧点头哈腰道:“没问题,没问题,小臣内弟就是卖酒的,家里有满满一窖的药酒,什么年份的都有,保管供得上。此酒,绝对有奇效。” 岳小洛一转眼看见唐治正在换衣服,刚脱了犊鼻裤,正半掩在树后准备着衣,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托起衣摆。 岳小洛抬眼一瞄,不禁赞叹道:“大王雄伟!” 唐治咳嗽一声,道:“这个马屁,要拍的顺其自然才好。太郑重其事,就显得刻意了。” 岳小洛连忙道:“大王指点的是,小臣受教!” 唐治无语了,这货拍起马屁来毫无节操啊。 等唐治穿戴已毕,又催了他一次,岳御史才就坡下驴,下了山。 唐修没跟唐治去与小棠她们汇合,他提着酒,和岳御史一起下了山,看那样子,是迫不及待想试试这药酒威力了。 岳小洛也没空手,抱着唐氏兄弟三人的湿内衣,一脸不胜荣幸的样子。 唐治却循山路,往精舍方向走去。 这里就一条小路,而且远处的精舍可以隐隐看见飞檐斗拱,也不怕迷路。 从唐修口中得知,狄阁老和鄂国公都在此处避暑,唐治就有心一见了。 这两位,一位是重臣,一位是勋爵,而且都是威望隆重的元老级人物。 神都的这场大风波,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目前现有的格局。 而且,因为这一改变,原有的稳定状态也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说,各方经过几年的积蓄与准备,随着其中一环的崩塌,各方都想迅速添补、占据进来,暗斗将渐渐趋于明朗化,也将变得更加激烈。 而这个时候,他也必须要渐渐走到台前才行了。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不显、不露,不是真的不争,而是在某一特定阶段“争”的一种手段。 是以退为进,以“不争”的表现,与众不同的态度,来达到“争”的效果。 可是你若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不变,那么就从“不争”的手法,变成真的“不争”的结局了。 而今,既然这两位大佬就在竹海,何不趁机接触一下? 同这样的人物,不可能见一面就能达成什么,他们又不是裴甘丹,处在那种迫不及待的关键时刻,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万事总有第一次。 唐治思忖着,便缓步走去。 竹海绿韵。 坐在竹椅上,嗅着青竹香气,品着竹叶茶,听着竹叶沙声…… 鄂国公尉迟老爷子和狄阁老对面而坐,正在弈棋。 竹林中,唐小棠正在教狄窈娘识别可以食用的蘑菇。 唐小棠背着小竹篓,里边已经盛了竹荪、猴头菇、灵芝、山塔菌等不少菌类。 作为山里姑娘,唐小棠对菌类如数家珍,狄窈娘却是头一次知道这些东西里面有着那么大的学问与区别,所以,学的很认真。 她采的那些鲜艳好看的毒蘑菇,已经全都抛掉了,现在她的竹篓里也已盛了小半篓蘑菇,特有成就感。 尉迟长英本来是陪在爷爷身边看他与狄爷爷下棋的,想要去寻狄窈娘和唐小棠时,却发现唐齐一直若远若近地跟着。 尉迟长英在竹林中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一下,蓦然一转身。 唐齐匆忙把自己藏在一株青竹后面,却不想一管竹子,根本遮不住他的身子。 尉迟长英唇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地道:“定陶郡王鬼鬼祟祟的,可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唐齐一脸尴尬地从竹子后面探出头来,讪讪地道:“尉迟姑娘,看到了我啊!” 尉迟长英忍俊不禁,道:“我的眼睛又不是摆设,大王那么大一个人,我还看不见我?” 唐齐干笑两声,难为情地道:“啊,是是,是我疏忽了。” 尉迟长英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深深望他一眼,道:“大王想要和我说什么?你不说,我可走了。” “别,别走……” 唐齐一着急,急忙赶上两步,脚下一绊,险险摔个跟头。???.23sk. 他跑到尉迟长英近前,张嘴欲言,可是一张脸胀得通红,吭哧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情急之下,他便向袖中摸去。 实在说不出,那就递小纸条给她好了。 结果,手往袖中一探,唐齐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纸条呢? 尉迟长英见他呆呆地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要走。 少女嘟起的薄唇,唇上有一片极细极淡的汗毛,被竹林间洒下的阳光一照,宛如肌肤上敷了薄薄的一层珍珠粉,说不出的诱人。 唐齐心中一急,一句话不经思索,便脱口说了出来。 第282章 蛟生,积水成渊 “你站住!” “嗯?”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什……么?” 唐齐此刻热血上头,晕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一般。 那日向老三讨教时的对话,隐约记起一些,便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浮世三千,不得……求而不得,你不要不识好歹!” 尉迟长英握起了拳头:“你说什么,再说一个试试!” 唐齐挺起了胸:“我就是这么的直白、热情、大白,你是武将之女又如何?我可不怕你,我就是喜欢你了,有种你打死我!” 尉迟长英“噗嗤”一声笑了,实在有些忍俊不禁。 “真是个傻子!”尉迟长英向他挥了挥拳头,因为心情很好,没有真的揍他。 一见尉迟长英要走,唐齐真的急了,一把扯住她衣袖,道:“我真的喜欢你,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也喜欢我么?” 尉迟长英哭笑不得,这种男人,她真是头一回见。 扭过头来,她想笑话两句,可是看到唐齐胀红的脸庞,真诚的双眼,心中忽然一软。 沉默了片刻,尉迟长英忽然启齿一笑:“好!我答应你了,放手。” 唐齐惊奇地道:“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什么了啊?” “答应想办法喜欢你呀!” 尉迟长英忍不住屈指在唐齐额头弹了一下,唐齐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尉迟长英道:“你娘,不是去我家提过亲么?” “昂!” 尉迟长英微露羞意:“那你,再让她去一次好啦!” 说完,尉迟长英就甩开双腿跑开了。 韦氏已经提过一回亲了,尉迟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只说考虑一下。 这考虑一下,若是没有下文,自然也就要不了了之。 可现在尉迟姑娘说让他家再去提一次亲,这是……同意了吗? 唐治喜不自禁,只恨不得立即与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只是纵目四顾,除了含羞跑开的尉迟长英背影,四下却是再无一人。 唐齐抱住一管青竹,便奋力地摇晃了起来。 …… 竹林小径,曲折蜿蜒。 前行不远,豁然一方平地,中间一张竹台,左右两张竹椅。 竹制的棋盘,竹制的棋子,竹制的杯子,杯中竹叶茶,盘上竹叶影,耳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林中徘徊青竹气息,当真令人忘俗。 唐治一眼就看见两个皓首老者正在对弈。 “两位尊长不必起身,希望晚辈没有打搅你们的雅兴。” 一见二老望来,唐治立即一揖,笑吟吟道。 不过,两个老头儿看起来本来也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尉迟老头儿没见过他,狄阁老倒是见过,此刻却也似不认识他似的。 唐治一点也没有难堪的意思,见旁边小僮守着泥炉正在轻摇蒲扇,烟火气袅袅散入林间,唐治便走过去,指了指小僮屁股底下的竹制马扎。 那小僮会意,连忙站起,唐治便大大方方地伸脚将马扎勾过来,又从小僮手中接过蒲扇,便坐了下去。 狄阁老和尉迟老爷子继续下着棋,唐治就摇着蒲扇,在一旁观看。 三个人就似在比较耐力似的,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轻脆的棋子落盘时,偶尔响起。 过了半晌,尉迟老爷子盯着棋盘,突然说道:“你的棋力如何,要不要下场较量一番。” 唐治笑眯眯地道:“晚辈不懂围棋。” 尉迟老爷子手上一停,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棋盘:“不懂围棋,还看什么?” 唐治道:“看棋,是一种乐趣。看人,也是。晚辈不懂围棋,所以,看人。尊长似乎要输了呢。” 尉迟老爷子不高兴了,把手里抓着的几枚棋子往棋盘上狠狠一甩,瞪着唐治道:“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懂棋,凭什么说老夫要输了?” 唐治叹气道:“要是老爷子您快赢了,舍得破坏这棋面才怪。” 尉迟老爷子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扭头对狄阁老道:“这小子,有点意思。” 狄阁老慢条斯理地从棋盘上捡着多余的棋子,摆正被打乱的棋子,悠悠然道:“来,我们继续。” 尉迟老爷子怪叫道:“不是吧你,这也能复盘?” 唐治笑道:“老爷子只管下,输便输了,又没赌什么。” 尉迟老爷子哼道:“下棋,难道胜负不重要么?” 唐治道:“晚辈觉得,不重要。” 他指了指棋盘:“下棋就是下棋,不管把它比做什么,它也就是一盘棋,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本就不必太放在心上。” 狄阁老眯了眯眼睛,突然道:“那,如果是人生这盘棋呢?”m.23sk. 唐治神情严肃起来:“那就要认真对待了。” 狄阁老轻笑道:“如果认真对待了,还是输呢?” 唐治道:“人生,没有如果。一个人要成功,除了他的能力、智慧,还有天赋、出身、机遇、偶然……,有太多不可测的东西。 有些事,是自己能控制的。有些事,只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狄公在汴州做判佐的时候,可否知道,数十年的今日,是身穿紫袍还是一袭赭衣?” 赭衣,乃指囚服。紫袍,则是位极人臣了。 尉迟老爷子眼睛一亮,笑道:“小小年纪,看得这般通透?” 唐治笑而不语,心中却道,那是!我有一键可开天门,我有一键可斩仙人。天不生我键盘侠,喷道万古如长夜。若论纸上谈兵,两位大佬对不住了,你们都是弟弟。 狄阁老挟着一枚棋子,往林间指指:“令兄妹,都在那边林中,你去寻他们吧。” 唐治也不纠缠,站起身来,向两个白发老头儿长长一揖,将蒲扇还给那小僮,便潇潇洒洒地向林中走去。 尉迟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唐治远去的背影,道:“他是冀王家二子还是三子?” 狄阁老道:“三子。” 尉迟老爷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可惜,不是长子。” 狄阁老微笑道:“冀王长子若有这般出息,只怕一回洛邑,便成众矢之的了。” 尉迟老爷子摇了摇头:“这是他的运气,可他亏也就亏在了这里。不然,老夫倒想把长英嫁给他。” 把尉迟长英嫁给他,也就意味着尉迟家愿意不遗余力地支持他。 可是,立嫡立长,唐治排行第三,这就让尉迟老爷子大为失望了。 狄阁老不是勋戚,也没有想利用姻缘将狄家的未来绑定在某个人身上的想法,便不如尉迟老爷子一般纠结。 他摇一摇头,便指着面前棋盘道:“不要东拉西扯,你先认输了再说!” …… 唐治在竹林间,遇到了两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唐小棠献宝儿似的过来,向唐治炫耀了一番她的收获,唐治夸奖了几句,唐小棠便眉飞色舞地继续扩大战果去了。 唐小棠和哥哥说话的功夫,狄窈娘一直在左近弯腰找着蘑菇,不敢看向唐治一眼,但是脸蛋儿,却始终红扑扑的。 也不晓得那是因为活动造成的,还是什么原因。 等唐小棠跑开了,她却正好蹭到唐治身边,解了竹篓放在地上,轻轻扇着小手帕,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唐治,口中却道:“明明很凉爽的,采了一阵子蘑菇,还挺热的。” 唐治笑道:“难为了狄姑娘,认识这许多蘑菇。” 狄窈娘抿嘴儿一笑:“这都是小棠教我辨识的。” 唐治忽然想起了狄窈娘的香囊,忙从腰间摘下,飞快地瞟了一眼,见小棠正忙着找蘑菇,这才递向狄窈娘,道:“香囊之恩,唐治铭刻在心。” 狄窈娘的心“卟嗵卟嗵”地跳了起来,他给我香囊了,他果然给我香囊了,那半阙诗,就是给我的。 他……还不知道我已看过了呢。 其实唐治穿衣的时候,捡起了香囊,还真打开看过。 不过,他那香囊里本来就没有别的东西,当然不会发现什么异状。 狄窈娘接过香囊,心中只想,我明日再见他时,只要做出羞怯欢喜的模样,他必然就知道,我已看过其中的小诗,而且并不反感他的表白,那时,他就该直接对我吐露情意了吧? 这样一想,小姑娘的一颗芳心,立刻犹如被熊瞎子追着的小鹿似的,卟嗵嗵卟嗵嗵地跳了起来。 她接过香囊,心虚地揣进怀里,匀了匀呼吸,嫣然道:“三郎在蓬莱,为人家解过围嘛,投桃报李而已,不必……不必放在心上的。” …… 洛阳宫城建筑群是在不断扩建当中的,而其中的上阳宫,建成的年代较早。 先帝迁都洛阳时,就修建了上阳宫,并在此处理朝政。 后来,二圣临朝,也是在这上阳宫上朝、理政。 及至贺兰曌称帝,就不大到上阳宫来了,也许是因为这里有着太多亡夫的痕迹吧。 不过,近几年来,日常起居除了在后建的集仙殿,她出现在上阳宫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多了。 也许,曾经被她有意回避的许多曾经的经历,现在反而成了她常常绯怀不舍的回忆。 丽景台上,贺兰曌手扶栏杆,眺望着一园花团锦簇。 曾经,与她并肩站在这里的,是她的丈夫,可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满园花团锦簇,她的心中,却倍感寂寞。 贺兰曌叹了口气,道:“李卿啊,朕的好日子,怕是不多喽。” 李义夫拱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轻声道:“圣人何出此言?” 贺兰曌摇了摇头:“来济尘这个蠢物,逼得各方都亮出了爪牙。爪牙已经伸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李义夫恭谨地道:“臣以为,便是没有来济尘,也可以有李济尘、王济尘,最终还是会造成今天这般局面。只因,一事不决!” 贺兰曌听了,久久不语。 李义夫也没有再说,只是头垂的更低。 风轻拂着贺兰曌的白发,许久,她才喟然一叹,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朕,是该考虑这件事了!” 第283章 竹外,数声啼鸟 李义夫欣然道:“陛下圣明!这件事定了,一则可以让各方死心,莫因争权夺势、勾心斗角,乱了秩序,徒增内耗。二则,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可以避免四方动荡,横生枝节!” 李义夫出身寒门,是当初贺兰曌提拔起来,加强天子之权的干将之一。 当年,他虽位居宰相,却仍不入士流,被士族门阀看不起。 所以他才向贺兰曌献计,奏请重修《氏族志》,主张五品以上官皆入《氏族志》,打破世家门阀垄断之特权。 可以说,他是贺兰曌心腹中的心腹,所以廷对时自然无所顾忌,知无不言。 贺兰曌微微颔首,忽然道:“姓狄的那只老狐狸,跑到哪儿去了?” 李义夫微笑道:“正在鸾州竹海避暑呢。” 贺兰曌笑了,笑得凉凉的:“朕这丽景台清凉的很呐,朕现在连心都凉透了,他还想避暑,那好啊,快马宣他回城,到我这丽景台避暑!” 李义夫微笑欠身:“臣,遵旨!” …… 大理寺,索立言高居公案之后,看着遍体鳞伤的来济尘被押上大堂,呲牙一笑。 “来公,听说,你连受重刑,始终咬牙不招啊。何必呢,到了这一步,你该求个速死才是正道,难不成还抱着幻想,希望圣人网开一面?” 来济尘嘶声道:“来某忠……心耿耿,,你……强加罪名,来某不服,我要见陛下!” 索立言叹了口气,道:“来公,你我相识多年,我才良言相劝。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自讨苦吃。” 来济尘冷笑不语。 索立言见状,便环顾左右道:“本官听说,来公智慧无双,主持御史台以来,研究出了十种了不得的刑罚?” 旁边一个小吏道:“廷尉所言甚是。这十大刑罚,分别叫喘不得、突地吼、著即臣、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受刑者你叫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没有一个敢不认的。” 索立言抚须道:“这样的话,索某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了。” 他歪着头想想,道:“死猪愁,这个好,就用这样来试试吧,来公自己研究出来的玩意儿,想必他一定是大有心得的。” 来济尘一听,不禁攸然变色。 但是下边已有差役,将从御史台搜罗出来的“死猪愁”推上了大堂。 这是一个小笼子,四四方方,人若蹲在里边,大概勉强挤得下。 而在笼子上边,则是一个可以旋转的轮盘,轮盘下边,有齿轮接着两根上粗下锐的小木橛,中间还有一个铁环。 只是看见了这“死猪愁”,来济尘便浑身哆嗦起来。 不管是烙铁烙还是鞭子抽,那痛一阵一阵的,而且是血肉之痛,他还能忍。 可他亲手设计的这“死鬼愁”,他真的忍不了啊。 这铁环不是焊死的,随着上边的罗盘转动,铁环会在脑袋上越转越紧,只要不松开,那种剧烈的痛楚,是持续不断地传入人体的。 而那两根小木橛,则是钉入双肩肩窝,头痛欲烈之下,你要扭动身子吧?那这定住了双肩的小木橛便起作用了…… 来济尘不知道用这刑具,害过多少人了。 那视贞操重逾性命的,那视节义高过一切的,不管你是何人,哪怕再不畏死,也受不了这“死猪愁”,情愿乖乖听其所言招供,但求一死。 等他的身子被强塞进那小笼子,蹲坐在里边,头上铁环准备束紧的时候,精神高度紧张的来济尘终于崩溃了。 “我招,我招哇……” …… 山中不只清凉,而且空气清新。 晚上哪怕睡的很少,一早醒来,也是精神奕奕。 此刻,唐治便已醒来,只觉浑身舒泰。 一条浑圆的大腿横搭在他的身上,唐治便信手摸挲,恰悦的手感,宛如可口的早餐。 小谢嘤咛一声,悠悠醒来,睁开星眸睇了他一眼,披头散发神情慵懒地又往他怀里挤了挤,阖上眼睛,继续要睡。 唐治笑道:“还不起么,一起吃点东西,我都饿了。” 小谢猫儿似的蜷着身子,闭着眼睛娇嗔道:“郎君那般折腾,能不饿么?人家快累死了,腰酸的厉害,实在不想动弹。” 唐治道:“这怎么能够怪我,谁知道岳御史那药酒这般有效,我不瞒你说,你都睡了,我还毫无睡意,直挺挺地看着屋顶,又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勉强有了睡意,那时天都蒙蒙亮了。” 说到这里,唐治突然坐了起来。 小谢诧异地张开一只眼睛看着他。 唐治拉过薄衾,盖住了小谢圆滑的削肩,道:“你继续睡吧,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便下地穿衣。 小谢懒洋洋道:“郎君去看什么?” 唐治道:“这酒,我当药酒喝的,二哥他却是当酒喝的,一下子喝那么多,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我去探望一下。” 唐治匆匆穿戴整齐,拉开障子门跑了出去。 下了自己所住的小楼,向外跑出不远,唐治就看见对面七八丈处,唐修所住的竹楼前的空地上,唐修正舞着他的大戟,虎虎生风。 唐治顿时看的呆住。 唐修把一杆大戟舞得寒光缭绕,简直无人可以近身。 忽然,长戟一收,看见唐治正站在那里,唐修马上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 “老三,我跟你说,岳御史这酒,是真的好,我一宿没睡了,就是不困!浑身的气血,那叫一个旺啊……,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烧……” 唐治愕然道:“呃……佳瑶姑娘和青黛姑娘,她们还好吗?” “好着呢,睡的跟死狗一样,我叫都叫不醒……” 唐修说着,两道血迹就从他的鼻孔里窜了出来,贴着两边嘴角流了下去。 可是练武练得气血贲张、浑身透汗的唐修竟毫未察觉,还在向唐治卖弄他昨夜是如何的龙精虎猛。 唐治忙从腰间抽出汗巾:“二哥,好东西呢,也得慢慢享用,过犹不及。” “嗯,天天不睡觉肯定不行的,下回我得少喝……,这是什么?” 唐修看着唐治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的汗巾,惊诧道。 唐治哭笑不得地道:“你流鼻血了。” 这时唐修才醒觉,“哎哟”一声,忙仰起脸儿来,捏着鼻子,往竹楼里跑。 可他手里提着的大戟还没舍得放下,跑到门口斜拿的大戟撞在了门框上,卷起的竹帘子“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正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 山顶尉迟家的精舍,小高公公正笑眯眯地站在狄阁老和尉迟老爷子面前。 狄阁老道:“老夫还没有销假啊,怎么就召我入宫,可是又有什么要事了?” 小高公公笑吟吟地道:“奴婢只是来传话儿的,国家大事,哪里晓得。圣人只是说,叫狄公你听了口谕,即刻启程,不得有片刻延误。” 狄阁老叹了口气,无奈地吩咐手下人道:“去,让窈娘收拾停当,一会儿,咱们便下山。” 狄窈娘已经用过了早餐有一阵儿了,吃的什么她都不记得了,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一阵一阵儿的心烦意乱。 今儿唐治还会上山来吧?他若不方便来,我就邀请小棠上山来住,那样的话,他就有了借口见我啦。 到时,他若正式向我表白,我该怎么回答才显得温柔得体呢? 不能答应的太爽利,要是一口就答应了,他会觉得我轻浮的。 可是,我也不能寒了他的心呀,这个度,该如何把握才好? 小丫头苦恼起来,坐在梳妆镜前,一会儿轻颦眉头,一会儿儿自言自语,模拟着该有的神态和语气。 她还没研究出个让自己满意的态度和说辞,贴身丫环就跑了进来:“姑娘,神都来人了,是连夜赶来的,急召老爷子回去。老爷子叫你快快收拾一下,一会儿便启程呢。” “啊?” 狄窈娘差点儿脱口说出“我不走”,可是,她本来就是陪爷爷来的,还是爷爷硬把她拖出洛邑城的,寻什么理由留下? 想想都心虚。 狄窈娘不禁扁了扁嘴儿,这个臭爷爷,偌大的年纪,还为朝廷奔波什么?早点致仕得了! 天籁小说网 第284章 新竹,老干扶持 狄公返城的消息,唐治等人翌日再次上山的时候才知道。 唐齐对此是很高兴的,因为尉迟老爷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他一直记挂着尉迟长英告诉他的那句话:“那你,再让她去一次好啦!” 如今尉迟长英回了城,他也可以回城,催促母亲再去提一次亲吧? 只是,唐治却不想走,唐修也是乐不思蜀,唐齐还是很照顾自己兄弟的,怕扫了他们兴致,也只好按下急切的心情。 …… 广陵城中,一场盛大的宴会,即将开始。 东道主是广陵道造船大使,李铃舟。 同为地主的还有以王三爷为首的几位广陵大盐商、丝绸布匹商人,听说还有一位与他们交易往来密切的东瀛商人。 而主客有两位,一位就是刚刚就任广陵道铸钱使的唐停鹤,另一位则是梁王府五公子贺兰崇敏。 “父亲大人,您有何吩咐?” 花厅里,安如意走进来,态度恭谨。 他还没有和沐惜姑娘正式拜堂成亲,那是要大操大办的。 王家招赘,就和王家的独子娶媳妇一个道理,必须大操大办,而这需要时间。 尤其是路途较远的亲戚朋友,也得给人家一个赶来的时间。 不过,婚贴已经换过了,而且现在“茹新”就住在王家。 作为赘婿,他要一切从妻,要跟着妻子叫父亲。 当然,如果是在外面,向外人介绍时,为了容易叫人清楚他的身份,还是可以介绍这是自己岳丈的。 “一会儿,老夫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你跟我一起去,到时谨慎一些,不要有失仪的地方。” 王三爷板着脸吩咐道。 安如意道:“是,小婿这就去准备。” 王三爷摆摆手,安如意忙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了,坐在一旁的王夫人便劝道:“夫君,茹新这孩子,以后就是咱们惜儿的丈夫了,对他,你也有点好脸色,何必总是呼来喝去的样子。” “你懂什么!” 王三爷瞪了妻子一眼:“我告诉你,对他,不能客气。你记着,现在对他,还可以宽容些,等咱们惜儿生了孩子,那对他,就比一个家仆,也不能更好。” 王夫人不舍地道:“那女儿该多伤心,你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是图什么?” 王三爷冷哼道:“图什么?图咱们王家平平稳稳、代代平安!” 王三爷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对夫人道:“夫人呐!这世间赘婿,偶尔有几户人家善待他的,那都是糊涂蛋!赘婿,就不能把他当人看,你明白么?” 王夫人还是不服气,道:“那是为何?” 王三爷晒然道:“上门女婿是个什么东西?那不过就是咱们家传宗接代的一个工具,重要的不是他,而是他和咱们女儿所生的后代。 必须要折辱他,要压得他抬不起头,要让他在咱们家毫无地位,那在孙儿眼中,才没有他这个父亲,才会嫌弃他、看不起他! 才会心向母族,才能从姓氏到内心,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姓王的。为赘婿者多受欺凌,你以为是那些只有女儿的人家全都刻薄成性?非也非也,是他们不得不如此,懂了么?” 王夫人恍然大悟,细细品咂一番,觉得丈夫所言甚有道理。 不过,她还是劝道:“话虽如此,可是毕竟惜儿还没圆房,还没给咱们生下孙子,这个时候,也不必过于苛待他。” 王三爷道:“我自然明白,要不然,今日宴会,我会带他去?现在我对他,已经很好了。” 说完,他就向妻子挥挥手:“行了,先不说了,给我换衣袍,要去赴宴了。” …… 狄阁老慢腾腾地走向上阳宫丽景台,若有所思地走了一阵,抬眼瞟了瞟走在前面的小高公公,轻咳一声道:“小高公公……” 小高忙止步回身,轻轻弯腰,笑道:“狄公?” 狄阁老笑道:“圣人这么着急召唤臣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小高赔笑道:“哎哟,阁老这可是难为奴婢了,奴婢只是个伺候人,哪知道这些事。” 狄阁老微微一笑:“右相、曾相和张相他们,也在丽景台么?” 小高道:“圣人分别传召的呢,现在正召见张相呢。” 狄阁老点点头,心里有了谱,和气地道:“小高公公,请!” 小高做了个肃手的动作,然后又往头前带路了。 圣人分别召见右相、左相和曾、张二相? 那么,圣人所咨,就是希望他们四个人之间也不必通气了? 那……能是什么事? 狄阁老心中豁然开朗。 丽影台上,张孟将神情严肃:“当然是冀王!立嫡立长,冀王如今就是圣人的嫡长子,是我大周正统。唯有立冀王,才是万世长安之法。” “仲平么?老身是考虑过他的,只是……” 贺兰曌摇了摇头,有些失望与遗憾,也许,还有她以前太过“严厉”,以致于把这孩子管成了鹌鹑一般胆小怕事的性子的懊悔。 张孟将肃然道:“圣人,自古以后,为储者未必都是最贤者,可是为何都是立嫡长?其中自有道理,先贤智慧,不容小觑,立一个不是最贤明的嫡长,可能与一时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两代、三代、代代延续的最好选择。” 贺兰曌叹了口气:“卿之心意,朕已明了。让朕再好好思量一下吧。” “是!” 张孟将躬身欲退,却又止步,说道:“冀王性柔弱,圣人刚毅,必然不甚满意。不过,冀王性情宽柔,未必不是守成的最佳选择,望圣人三思!” 说罢,他才长揖一礼,道:“臣告退!” 张孟将退下了,贺兰曌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右相李义夫的意见,她已经问过了。 李相倾向于立梁王。 李义夫坦率直言,圣人多虑了,因为不管是圣人的娘家,还是她的亲生子嗣,都有合适的传人。 不过,要从这些人里面再挑选最优者,他认为非梁王莫属。 第一,他也姓贺兰,可以确保江山传承。 第二,贺兰一族扶保有功,而梁王本人也是拥趸众多,有雄心、有魄力,且视圣人如亲母。 曾佛恩的意见她也问过了,曾佛恩倾向于魏王。 有一个重要依据,他和李义夫是相同的,即魏王是贺兰氏。 同时,他认为魏王柔和。李义夫认为梁王霸气,能镇得住。而他认为魏王宽厚,能抚得稳。 坦白说,这的确是这两个人的特点,也的确是他们各自的优点,而且是不能兼容的两个优点。 现在,张孟将却是坚定支持冀王的。 想到这里,贺兰曌不禁苦笑一声。 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人选,就是令月。 她于亲情,其实很是淡漠,令月是她少数倾注了满腔慈爱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也有些像她,极有主见,智慧与谋略,也非比常人。 但是,已经三位宰相了,就没一个提到她的。 贺兰曌也不禁生起一种无力感,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呀,哪怕她位居至尊,也改变不了这天下大势。 这几位宰相不支持令月,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换相。 可问题并不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他们三个,只是天下人意志的一个浓缩罢了。 可以想见,如果令月上位,将会遭受多大的阻力。 她贺兰曌以天后之尊,已经秉政多年,又是少帝之母,这才坐得稳这个位子。 令月呢? 她要想坐上来,只怕要比自己当年,屠杀更多的人,才能坐得稳吧? 贺兰曌当年只需要对付唐氏一脉的反对者, 可令月,只怕贺兰氏、唐氏,以及无法容忍一个女儿家继续占据至尊宝座的其他人,都要成为令月必须要铲除的人,那时的天下,该是何等模样? 贺兰曌白眉深锁,正思量间,小高公公蹑脚而入,轻声禀报道:“圣人,狄阁老到了。” 贺兰曌回过神儿来,重又坐正了身子,威严地道:“唤他进来!” 少顷,狄阁老入见,不等他施礼,贺兰曌便道:“免礼,赐坐!”23sk. 狄阁老谢了座,看向上首。 贺兰曌缓缓地道:“老身已经年迈,这储位,不能不有所思量了。今日召左相来,就是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贺兰曌看看狄阁老,打起了感情牌。 她伤感地道:“怀英啊,老身一向视你为知己。你说,老身该如何确定这个人选。谁,更合适呢?” 第285章 衣钵,道要人传 狄公抚须蹙眉,沉吟不语。 来时路上,他已猜到圣人今日要咨询的事情,心中便已有所思量了。 到了他这种位置,表达意见,一定是他的真实想法,这是无法伪装的。 因为他所有的行动,接下来都能表明他的真正立场,根本无从掩饰。 但是,如何开口,如何委婉,如何更让圣人容易接受,这个话术还是很有必要的。 见他沉吟,贺兰曌爽朗地一笑:“现在啊,别的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当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得考虑指定一个百年之后的当家人了。 可这后人呐,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老妇人也取决不下,想请你这多年老友指点迷津,你呀,就知无不言吧。” 贺兰曌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拿矫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狄阁老轻咳一声,顺着她的话音儿道:“要是这么说啊,其实老朽觉得,要说对自己孩子的了解,谁能比得了这位老夫人呢,外人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比这老夫人看得更透澈。 只是,旁观者眼中,有两件事,是需要这位老夫人务必要考虑的吧。” 他不称臣,顺势自称老朽,那就当唠家常了。 说的若不对了,你也别拍案大怒,骂我为臣者僭越。 贺兰曌当然明白这老狐狸一向的性情,笑眯眯道:“哦?需要考虑哪两件事呢?” 狄阁老道:“第一件,当然是这个孩子,他要能当这个家。” 贺兰曌微微一眯眼睛,颔首道:“嗯。” 狄阁老道:“要是这孩子不学无术,接掌了家业,没几年功夫,就把偌大的家底儿败个精光。 又或者是性情太柔弱,被性情强势的亲族所左右,没个上下,乱了尊卑,这样的败家孩子,是绝不能用的。” “有道理!” 贺兰曌心里,魏王贺兰承嗣和冀王唐仲平的份量便轻了几分。 “可是,如果这孩子挺有本事的,能当家立户。但是对自己人过于苛刻,又或者眼里不揉沙子。 没几年功夫,他就把兄弟姐妹、一家子亲人,全都排挤出去,让他们颠沛流离,生不如死,那老夫人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不错,不管他是主动还是无奈,可最终却是难容亲人,那老妇定然是不愿意的。” 贺兰曌心里,令月公主的份量,便也轻了几分。 狄阁老道:“这第二呢,这个孩子,得是个孝顺的。” 贺兰曌挑了挑眉,孝顺?谁敢不孝? 就算不孝,他装也要装个孝顺出来啊。 狄老狐狸这是真把我的家事,当成寻常百姓家唠嗑了? 却听狄阁老道:“这个孝,生时,便是侍奉膝下、嘘寒问暖,伺候饮食。百年之后,却是……能按时节,祭祀血食者了!” 贺兰曌听到这里,心里咯噔儿一下子。 这个问题…… 哪怕她再雄才大略,囿于时代的限制,也是一个极其重视身后事的老人。 简单地说,就是迷信。 百年之后,有没有人给她烧纸、有没有人给她上香,她是在乎的,很在乎,非常在乎! 这世上,有侄子给姑母年年上香祭祀的吗? 不要说侄子,就算是自己的亲外孙子,外孙子和孙子能一样吗? 到了该祭礼的时节,孙子知道那是他的义务,哪怕路途遥远,也得备了祭品,去给自己的祖宗上香祭祀。 远在异乡实在回不去的,也得在巷口街头,焚烧祭品,悼念祖先。 外孙子,人家能想起这茬儿吗? 侄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若是陪着那做儿子的去了坟前,顺道儿磕个头,倒是有可能的。 自己百年之后,岂不是在太庙里孤零零的再无人理会? 那享受血食供奉的,只能是侄儿的亲爹亲娘啊! 甚至说不定,两代之后,就连自己的灵位,都被踢出贺兰家的宗庙! 贺兰三思,从贺兰曌的心里,毫不犹豫地被划掉了! 还有贺兰承嗣!一笔划掉! 那就只剩下儿子和女儿了。 可女儿……女儿倒是可以相信,但女儿的孩子,那些外孙子外孙女…… 难道,老身只能选择仲平了? 可仲平那孩子…… 贺兰曌心里又是后怕又是着急,明明丽景台上清清凉凉,竟而出了一身的燥汗。 “怀英啊,照你这么说,那当家的,自然是亲儿子好。可这老妇的儿子,又是个没本事的,这该如何是好?” 狄阁老道:“老夫人龟年鹤寿,孙儿辈都已成年了,谁好谁歹,还看不出来? 所以,若这儿子平庸,只要他不是个败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孙儿撑门立户,一样可以光大门楣。” 说到这里,狄阁老一笑,道:“要是再长远些的事,就不是这老夫人需要考虑的喽。 儿子若是个能干的,也保不齐那孙子是个败家的呀。 人呐,能处理好自己所能顾及的事情,就是个英明的家主了。” 贺兰曌沉思起来,半晌,才回了神,缓缓道:“怀英啊,还得是你呀,诚心诚意替老妇打算。” 狄阁老起身,拱手恭谨地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安敢不以腹心相报。” 贺兰曌的双眼不禁有些湿润了。 年岁大了,和年轻的时候,心境是不一样的。 年少初入宫时,她很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站在深深宫闱的长廊尽头,眺望夜色中的都城。 可现在,走在光线阴暗的地方,她就觉得暗中有人,身边随侍的人若是少一些,她都觉得不安。 一向不擅动情的她,现在的变化真的好大。 不过,她毕竟是一代雄主,真情稍稍流露,便被她的意志收敛了起来。 她微微颔首道:“左相回去歇息吧,让朕,再好好思量思量。” 狄阁老起身长揖,恭声道:“老臣告退。” 目送狄阁老走出了丽景台,贺兰曌思索片刻,道:“小春!” 竹小春应声而出,也不知道她先前藏在了哪里。 竹小春一身劲装武服,衬得体态姣美婀娜。 她单膝跪地,单手握拳拄地,顿首道:“臣在!” 贺兰曌道:“冀王,这些时日在干什么?” “冀王称病,闭门不出!” 竹小春道:“来济尘一案,牵连甚广。受牵连者,其家人、故交四处奔走,以图营救。 前几日,多有人赴冀王府,请冀王代为说项,搭救亲友。 冀王称病,一概不见,如今,还未‘病愈。’” 贺兰曌沉默片刻,无奈地笑了。 “不敢担当,不知回避,不会拒绝,哎……倒是个老实孩子。” 竹小春垂首不语。 贺兰曌沉默了半晌,想起狄阁老说的“若这儿子平庸,只要他不是个败家的,又有什么关系?等孙儿撑门立户……” 她便打起精神,道:“冀王世子呢?” 竹小春道:“定陶郡王去鸾州竹海避暑去了。” 贺兰曌听了心中便是一阵欢喜,脸上也露出了愉悦的微笑:“哦?他去鸾州避暑去了?呵呵,好,好啊,可是来济尘上书后就走的?” 竹小春道:“是!来济尘大朝会上书弹劾百官,次日一早,汝阳郡王就邀请了他两位兄长去了鸾州。” 贺兰曌一呆,顿时有些失望:“冀王世子去鸾州避暑,是三郎的主意?” 竹小春道:“是!” 贺兰曌离开座位,撑着拐杖缓缓走了几步,道:“这孩子还是与一班文人骚客,沉溺于诗词歌赋?” 贺兰曌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屑了。 可竹小春是臣,人家不屑于自己亲孙子的作为,她可不好帮腔,只好顿首不语。 贺兰曌道:“冀王二子呢?去鸾州之前,在忙什么?” 竹小春小心翼翼地答道:“中山郡王与中书舍人关德俭的孙女关佳瑶订了亲,他还喜欢了一位胡姬,如今已纳入府中……” 贺兰曌没好气地道:“他就整天围着女人转么?” 竹小春干笑道:“也不是的,中山郡王喜欢交结朋友,也……也是有一帮朋友,时常往来,踏青狩猎,较技习武。前不久,他还约了一班朋友,去游了汴州……” 贺兰曌道:“他那些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呐?” 竹小春道:“匠作少监胡有为的内弟,定远将军鲁振海的次子,昭武校尉赵……” “行了行了,不要说了!” 贺兰曌听的好不耐烦,这些人一听就是没资格继承家业,只是混吃等死的一班纨绔。 贺兰曌道:“御史台那边,现在是什么样子?” 竹小春道:“大理寺还在审理,不过已经有一些御史台官员,查明与来济尘并无密切联系,所作所为,只是奉命行事,因此予以释放,至于其过失,由吏部勘谳即可。” 贺兰曌神色一动,道:“吏部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儿?” 竹小春悄悄抬了下眼睛,可还没等看清贺兰曌脸色,贺兰曌已经转头望来。 吓得竹小春急忙一顿首,一对仙桃,顿时一阵摇曳。 竹小春期期艾艾地道:“吏部……近来比较繁忙。” 贺兰曌唇角逸出一丝讥诮,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竹小春垂首道:“朝中……很多空缺,尤其是御史台,空了大半职位……” 贺兰曌笑了,其实对此,她只是不屑,倒不是反感。 世人追逐名利,才能为其所用。 她已经跳出了争的范畴,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想法自然与众不同。 不过,她自然也容不得任人唯亲而不重其才的事情发生。 思量片刻,她便道:“御史台都成了这般模样,他三郎还有闲心在竹海避暑?马上叫他滚回京来,朕有事,吩咐他去做!” 第286章 栽培,金阙玉土 唐治在鸾州竹海本想再逍遥一段时间,等洛邑的血腥之气都散去了再回去。 但是,贺兰曌一张诏命,他就快马加鞭,连夜回城了。 上阳宫,由六大建筑群组成,分别是观风殿、化成院、麟趾院、芬芳殿、本院及西上阳宫,气势雄伟,风景秀美. 尤其是其间树木花草,选择搭配十分巧妙,可以让这里四季皆见春色。 故而有诗赞曰:“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 其中的观风殿建筑群,又包括观风门、浴日楼、丽景台、七宝阁、九洲亭和曜掌亭等楼阁建筑。 此刻,贺兰曌就是在浴日楼上接见她孙子的。 “前番,你请旨去江南查办‘杀良冒功’一案,因神都多事,朕没有允。现在,你可以去了。” 唐治暗喜,连忙道:“臣遵旨。” 贺兰曌呷了一口醪糟,微笑道:“他们胆大包天,连朕提调入京的人证,都敢一船烧了。呵,便是朕,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了。你此去,不会一帆风顺,你打算怎么做啊?” 唐治道:“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尤其是广陵,举足轻重。故而,臣此去,一定谨慎处理,在尽量稳定江南局势的前提下,一旦……” 贺兰曌摆了摆手:“心小了,鸡毛蒜皮都是大事。心大了,天塌下来都是小事。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都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都是故事!” 贺兰曌一双老眼盯住了唐治,道:“赋税重地,最重者,便是经济。而经济重地,一班贪官污吏被清洗,顶多造成一时之震荡,于长远而言,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贺兰曌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孙儿,你此去,便是杀一个人头滚滚,也有奶奶给你兜着。老身要江南,玉宇澄清!哪怕只清个十年八载!到时候,乌云再来,大不了再杀!” 唐治怵然一惊,下意识地起身道:“臣遵旨。” 贺兰曌凝视他片刻,莞尔一笑:“唐治!” “臣在!” “即日,挂御史中丞衔,以江南东道十九州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身份,巡视江南东道。” 唐治微微一愕,采风、观察、巡按? 而且是一人兼以三职,这可不是只查“杀良冒功”案的架势啊! 采风使,是观察民情,了解民间疾苦的。 观察使是巡视地方政绩的,甚至低品级官员,有权即时罢黜。 这巡按使,才算是专使。你去巡按什么方面的事,便挂什么方面的巡按。 可……仅仅只是一个“杀良冒功”,我就不大兜不住啊奶奶! 那可是兵,在哪个朝代,涉及兵事,都是叫人不敢轻举妄动的。 你还给我压这么多头衔,这……拉风是拉风,可是太招摇了。 贺兰曌却不等他提出质疑,继续说道:“你的亲事府、帐内府亲军,可以全都带去。 朕会让燕八剑,领江南东道经略使,节制江南诸军府。 朕授你王命旗牌,如果你的人不够用,可以就地调兵!” 唐治听了,立即把嘴巴闭上了。 什么心大了,天塌下来都是小事儿,说说罢了。 奶奶“小心眼儿”啊,烧了漕船,灭了六十七名人证,重重掴了天子一巴掌的事儿,她从来就没放下过! “你,听明白了?” “臣,明白了!” “去吧!” “臣告退!” “小高,带唐治去领旨。你随唐治一起去江南。” 小高连忙躬身领旨,然后对唐治道:“大王,这边请!” 唐治转身走去,心中只想:“奶奶这是给我下指标了啊,杀的少了,只怕她老人家都不乐意。” 望着唐治步伐矫健地离去,贺兰曌道:“小春,三郎此去,江南便要搅起一场大风浪,你让娆娆给我盯紧了,看看有什么大鱼,一定把他给我揪出来!” …… 中书省,乃执掌机要、发布诏书、颁布政令的最高机构。 右相李义夫、侍郎曾佛恩,就是中书省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一把手和二把手现在正在看着唐治,脸上亦有惊容。 不过,这二人城府何等之深,那惊讶只是一闪即逝,旋即变为从容。m.23sk. “圣人如此信任,恭喜大王。“ 唐治微笑欠身道:“治只是尽忠国事罢了。” 曾佛恩也微笑道:“大王少年才俊,却已能宠辱不惊,如此心性,令人佩服。” 唐治笑道:“两位相公如此赞誉,不免叫治惶恐了。其实,治所任,非常职,以郡王爵位,在御史台也不可能久任。只是非常时期,任非常之事,着实算不了什么。” 李义夫微微一笑,道:“只要上了路,总能走的更远一些。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总能多看一路的风景,更何况,大王怎知,自己就不能抵达彼岸呢?” 唐治听他语含玄机,不禁望了他一眼。 但是李义夫却只是抚须微笑,神情从容,似乎,就只是说了一句慰勉年轻人的鼓励话语。 唐治目光闪了闪,笑道:“右相智者慧言,为治明心解惑了,多谢!” 不一时,小高公公已从中书官员那里边好了一应手续,领了告身、由两个差役捧着王命旗牌等物走了回来。 唐治便起身道:“两位相公事务繁忙,治不敢打扰,告辞!” “大王慢走!” 李义夫和曾佛恩把唐治送到中书省府门前,曾佛恩看了眼李义夫,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只是悄悄咽了口唾沫。 李义夫没有看他,却似已经感应到了他的不安,忽然抚须笑道:“陛下这是炸鱼呢,一块大石头砸下去,呵……” 他转首看了曾佛恩一眼,道:“慌什么,我等所做的,说到底,也是为了圣人,为了朝廷,再说……,汝阳王这般大张旗鼓而去,你以为,他还能查到什么?” 曾佛恩苦笑道:“曾某是心中有事,只能装作无事,只是阅历足够。比不得右相,心中有事,依旧浑若无事,这才是格局。” 李义夫笑了一声,忽然道:“佛恩,你说,圣人让他兼具采风、观察、巡按三使,既看民情、又观吏治,还办差使,这是想干什么?” 曾佛恩疑惑地道:“体察民情、了解吏治,插手军事……” 曾佛恩怵然一惊,失声道:“不会吧!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呀。” 李义夫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神气:“一猪二熊三老虎,正厮杀的不可开交,忽然发现,他们中意的那头鹿,被天上冲下来的一只秃鹫给抓走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说完,李义夫就向府中走去。 曾佛恩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顿时一身轻松。 唐治,怕是要有一身的麻烦了。 他就算有那个能力,还有那个精力,再去揪出藏在海底的两条孽龙么? …… “你怎么能答应这样的事情呢,你难道不会称病吗?你就说你的病还没有好啊!” 唐治一回府,就被唐仲平叫去了。然后疲劳轰炸就又开始了。 唐仲平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来济尘的下场你没看到吗?被啃的碴儿都不剩啊。他干什么了?他就是整治了几个梁王、魏王和令月的党羽而已啊,你呢,你呢?” 唐仲平咬牙切齿,恨得眼睛都红了:“你直接奔着梁王、魏王和令月最在乎的东西去了!你这是把为父放在火上烤啊!梁王、魏王甚至是令月,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完了,我完了啊!” 唐仲平忽然一屁股坐在椅上,懊恼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韦氏厌恶地瞪了一眼这个废物,转向唐治,和颜悦色地道:“皇祖母既然信任,你就要把这件事认真办好。你爹一向谨小慎微,你不必理会他。” 唐仲平叫道:“娘子,我……” “你闭嘴!” 韦氏忍不住了,回头向他怒吼一声,骇得唐仲平一哆嗦,悻悻住口。 韦氏转过身来,又对唐治柔声道:“皇祖母既然交了差使给你,就不要耽搁。她老人家耳目灵通,一定看着你的表现呢。你快回府去准备一下吧。” 唐治刚走,唐仲平又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道:“娘子,你知不知道,他此去江南,是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三使合一啊!而且以郡王之尊,兼任御史中丞,这……这在本朝,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 韦氏不以为然地道:“谁说没有,先帝就做过尚书令、右武侯大将军,雍州牧……” 唐仲平哆嗦道:“你也知道,你也知道啊,所以,梁王现在会怎么想,魏王现在会怎么想,令月现在会怎么……” 韦氏的火儿腾地一下冒了出来,冲他咆哮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想,我拼死拼活地争那大位子,偏生冀王坐在家里,就有这天大的好事落到他的头上,可那个废物还想把这好机会推出去……” 韦氏是真的快被这窝囊废气疯了,明明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此时说起话来已是唾沫横飞,毫无仪态。 “现在不是叫你去争,是叫唐治替你去争!争到手,那就是你的!若争不到……” 韦氏狞笑道:“死一个唐治,也够了吧?你以为他们还会不依不饶么,如果就只是一个你,你以为他们还肯正眼看你一眼?我呸!” 韦氏唾了唐仲平一口,恨恨道:“你别老缩在王八壳里不动儿,明儿跟我去鄂国公府。” 唐仲平惊道:“又去鄂国公府作甚?” 韦氏道:“趁热打铁,与尉迟家联姻。” 唐仲平迟疑道:“三郎刚被委以重任,如果我们再和鄂国公府联了姻,岂不是……,娘子,我们要小心从事,小心……” “你给我闭嘴!” 韦氏忍无可忍:“要全指着你,咱们冀王府,用不了多久,连个五品的京官都不会放在眼里。简直是一百斤面蒸个寿桃儿,废物点心!这事老娘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第287章 将往,客乘天风 汝阳王府,今日忙碌的很。 因为,很多人要跟着唐治去南方。 唐大宽、段小黑和李伯乐,却是留下了。 唐治已经正式把他们安排进了御史台,谁叫他现在是御史中丞呢。 不过,就唐大宽三人的出身,想做御史还是很有难度的。 唐治给他们安排的是司直、司务一类的职务。就相当于办公室主任一类的行政职务,不属于检察官序列。 至于夏司直,虽然侥幸没被索立言抓走,却被唐治一脚踢出了御史台。 他不会刻意报复这么个小角色,但是有机会换上自己人,也犯不着为了故示大度,留下这么个玩意儿。 一视同仁,在职场上是行不通的。 你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那就别想有亲信心腹。 唐大宽等三人从此也算有了御史台光鲜靓丽的出身,即日起也要搬出汝阳王府,有了自己的小窝,喜得他们合不拢嘴。 “老郭,老郭,听说在南边买丝绸便宜,你这趟出公差,记得替我买几匹上好的丝绸回来,我跟老段家要拉亲家了,得准备一份体面的聘礼。” “你放心!”郭绪之把胸口拍的震天响:“咱老郭说话,向来是一落千丈,误不了你的事儿!” 可能,唯一不太高兴的,就是小谢了。 夜晚,二人登了榻,小谢便默默地靠了过来,揽住了唐治的脖子,一双修长的大腿也顺势缠到了他的身上。 “不舍得呀?” 唐治刮了刮她的鼻子:“那你认识我以前的岁月里,可是怎么过来的呀?” 小谢嗔怪地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记,把脸贴过去,听着他的心跳,半晌才轻轻地道道:“陛下此举,大有用意。她算计的,恐怕不只是江南,也不只是‘杀良冒功’。” 没说惜别的话,她关心的是唐治此去的安危与成败。 唐治道:“我明白。这也是我不怕魏王和梁王的缘故。就算他们自己蠢,他们手下的人,也不会都是蠢货。 他们会明白,就算想对付我,现在也只能盯着,抓我的把柄,如果现在就给我下绊子,呵……” 小谢眨眨眼,道:“你为什么不提令月公主,因为她是你姑姑,就一定不会害你?” 唐治想到了当初唐仲平忽悠他去朔北的事,轻轻摇头:“这世上,最猜度不透的,就是人心。 只有一面之缘的,也不乏愿为你赴死者。便是亲父子,也有相互算计的,我又怎会完全信任这个没怎么走动过的姑姑?” 唐治轻轻吁了口气,道:“只是,只要贺兰家的两个亲王还没有失去最后的机会,令月姑姑就绝不会算计我。” 自家人斗,肉还是烂在锅里。而且,斗输了,她是姑母,是唐治父亲的亲妹妹,也有转圜余地,可是贺兰家那两位就不同了。 小谢点了点头。 唐治抚着她披肩的秀发,忽然笑道:“你这么趴着,不窝的慌么?” “嗯?” 小谢抬眸,迷濛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唐治身子往下一滑,将自己的脸,美美地贴在了她的胸上。 “这样子才合适。” 小谢“噗嗤”笑出了声来,然后晕着脸儿,双手搂紧了他的后脑,仰起天鹅颈,轻吟一声,宛如天籁…… …… 唐治出发了。 既然已经明白了皇祖母的心意,他自然不必再低调。 徐伯夷、南荣女王统率亲事府、帐内府军士,从陆路而行。 唐治带二胡兄弟、成语兄弟及数十名精干的卫士,乘船从洛邑出发,经汴河而入运河,再经运河南下。 当然,玉腰奴许诺和绿扇姑娘,也搭乘这条船同行。 其实对于这个行进路线,小谢是有些担心的。 但唐治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 唐治说:“你担心栖迟大火再度出现么?我正怕他们不来!” 小谢是个极聪慧的女子,马上明白郎君已有准备,便不再饶舌。 虽然,三郎很喜欢她“饶舌”,不过,小谢可是个知进退、识分寸的好姑娘…… …… 亲事府、帐内府的军士已在南荣女王和徐伯夷分别统率下上路了。 唐治的车队则在小高公公赶来汇合后,驶向南市码头,他要从那里登船,直接从内河出发。 唐治是以御史中丞的身份南下的,所以还从御史台带了个属官,岳小洛,岳察院。 汝阳王府有小谢这个贤内助打理,唐治无比放心。 身边的岳监察,唐治无比贴心。 这一天,正是索立言奏本结案,对一应案犯进行处治的日子。 该流放徒徙、贬官去职的倒不及多言,只是长街之上,那一溜儿准备斩刑的死囚,兴奋了满城百姓,寒了无数官宦的胆…… 十七公主,南泽,高翔、姬军戎,弓长锋…… 每一个都声名显赫,人上之人。 但风浪之下,他们的结果,还不如市井间的升斗小民。 唐治的车驾所经的御街,只能远远看到搭起的行刑台以及簇拥在四周的百姓,看不到行刑场面。 但是此情此景,还是让唐治肃穆了容颜。 他忽然想起昨夜分别在即,与小谢在狼烟四起,终于弹尽粮绝之后,讨论的一个话题。 孤臣,与权臣。 孤臣,就是来济臣那种人,一道旨意或者一剑就能解决的人。 而权臣,无疑就是唐治此次前往江南,所要面对的那些人背后的主使者。 权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因为彼此扭结的把柄和利益,早已让他们凝结在一起,形成一张共同进退、密不可分的网。 这样的人物,是不能一剑杀之了事的,那样做解决不了问题。 必须掺沙子、拔钉子、蚕食、造势,用各种手段,将这张网一点点削弱,破坏,那时才能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 小谢是这么说的,显然是担心自己的男人,提前给他提个醒儿。 唐治也明白她说的道理,但是,一定要如此么? 却也未必。 世有万古不易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治法。可变者令甲令乙,不妨如琴瑟之改弦…… 唐治不想在还没有弄清江南真相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一定之规。 随机应变,可也。 …… 燕府,燕八剑业已整束已毕,准备赴任了。 此番南去,他是任江南东道经略使,不仅官儿升了,而且实权也大了。 要知道,江南东道是没有节度使的,所以他这个经略使,便是江南东道最高军事主官。 当然,江南东道驻军本来也不多,那里是太平之地,在大周版图上,不是经常能遇到强大敌人的地方。 尽管如此,成为江南东道十九州最高军事主官,也是高升。天籁小说网 这在他的履历上,将是他今后继续高升的一项重要资本。 不过,朝廷还高调宣布了汝阳王唐治身兼采风、观察、巡按三使为一身下江南的旨意,宫里也特意召见了他一回。 燕八剑已经知道,这一次去,是要作为汝阳王的坚强后盾,等着他把江南的天捅出个大窟窿的时候,去负责补天的。 所以,高兴的心情,便淡了几分。 “小弟不必多想。” 燕夫人替丈夫紧了紧腰带,见他面皮微微地绷着,不禁莞尔一笑:“小弟,你此去,只需记得,听命行事,不计得失,便成了。” 燕八剑郑重地点了点头:“阿姐,你说的话,我记下了,就把自己当成一口刀,不要有自己的想法。” 燕夫人温柔一笑:“不错,刀,是无罪的!” …… 南市码头旁,各种小店鳞次栉比。 一家看着已有数十年历史的老店延伸搭出一截的棚子下边,一对少年男女正坐在桌边。 少女捧着一枚牡丹饼,牡丹饼已经被他咬成了月牙状儿。 韶华女子清瘦纤柔,肤色微黑,还有些未长成的青涩感,却也因此别具一种青春少女的明艳灵秀。 因为她手里捧着的牡丹饼剩下的部分已经没有了果馅儿,她那灵动的眼珠不时瞟向旁边正美滋滋地品着羊肉汤的少年,也不知道是想抢人家的汤喝,还是想把剩下的面饼子扔进人家的汤里。 旁边那少年看着比她年长一些,约摸有十六七岁年纪,唇上有一层茸毛。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也大,他身前放着两只空碟儿,也不知已经吃了多少食物,碟里空着,只散着一些牡丹饼的渣渣。 码头上,商船已被赶到了一边儿,汝阳王一行人正在登船。 少女眯了眯明眸,道:“喏,他登船了。” 少年又唆了一口羊肉汤,这才向码头上看去。 唐治正从跳板走上船去,小高公公和岳小洛落后半步。 再后边是被郭绪之和袁成举押解的两名女犯,玉腰奴和绿扇。 两个女犯未着囚服,也未戴枷,如同随侍的侍女。 只不过,郭绪之和袁成举紧随其后,限制了她们的自由活动而已。 少女趁着少年抬头观察的当口,已经飞快地一伸手,将她吃剩下的牡丹饼塞进了少年的汤碗,连一滴汤都溅出来。 然后,她便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本来,我爷爷都做好准备了,打算扮作隐世的高人,和你爷爷在鸾州来个竹海斗剑,吸引他的注意,只要他有招揽之意,咱们就明正言顺地投靠他。 可倒好,咱们刚在竹海准备好,还没跟他搭上线儿呢,他就跑回来了,这一下又要去江南,我们可怎么接近他?要不,我扮个渔家女,你负责把他踹下水,我来个美救英雄?” 少年撇嘴:“得了吧,就你还美呢,嘴丫子那么大,也不知羞!” “反了你了小古,敢说我不好看!” 少女开始挽袖子,这时那被称作小古的少年一勺子舀起个月牙状儿的面饼:“嘿!程蝶儿,你又让我吃你口水,恶心巴拉的!” 少年大怒,拍案而起。 程蝶儿一看暴露,不禁吐了吐舌头,“嗖”地一下逃出店去。 少年要追,英勇的掌柜一闪身,便张开双臂将他拦住,横眉立目,威风凛凛:“怎么样,想赖帐?年轻轻的不学好,一唱一和装的还挺像,我老六是什么眼光,早就盯着你们了!” 他把大手一伸,吼道:“给钱!” 第288章 秘辛,旧时伤痛 小古无奈,付了钱便去追程蝶儿,不料刚跑到大街上,便被一个老者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臭小子,叫你来看消息,你尽不干正事儿。” “哎哟,程爷爷,是你孙女儿又坑我。” 一见来人,小古便苦起了脸。 程家和古家,都是效力于“继嗣堂”隐宗的。 “继嗣堂”在百年前便已现雏形,不过那时还只是各地门阀士族发现他们之间争斗过于残酷,当然,这其中不乏掌天下者暗中推波助澜,分化挑拨的原因。 为此各方公推了一些出身士族、年老德昭的长辈,每年以雅集的方式聚会,实际上是借文化盛会的方式,暗中调解、平息各方的一些利益冲突。 而雅集这种诗会、吟会,其实就是后来的词社,这也算是“结社”最早的雏形了。 这个方式,的确避免了各方很多不必要的内耗与冲突,所以受到了各方的拥戴与支持,渐渐有了规模。 不过,很快各方就发现,这其中也有弊端。 比如出身哪一家的元老,必然多多少少更倾向于本家, 比如他们年岁都太大了,而每年一次的集会,这些老头子根本经不起长途鞍马的折腾。 于是,这种松散的结社,渐渐产生了变化。由每年一度的雅集盛会,变成了固定存在的一个组织。 组织的负责人是由各士族世家的掌门人公挑或共同挑选的人,但又不属于他们任何一家。 但是,这个首领的切身利益是与士族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怕他们生起背叛心思。 何况,这首领虽不是出身任何一家,可是在其中担任要职的许多人,却是来自于各家的杰出子弟。 再后来,既是为了方便运作,也是为了相互制衡,又演化出了显宗、隐宗。 而程家和古家,便是第一代隐宗宗主招揽过去的,从此世代为隐宗供奉。 他们在隐宗的身份,大抵相当于帮会堂口里的“红棍”,而且是世袭的。 古家和程家,到如今已是几代的交情,通家之好,自然关系不一般。 至于小古和程蝶儿,自幼青梅竹马,程老爷子早已属意让小古成为自己的孙女婿,也不会把他看成外人。 因此,程老爷子笑骂道:“我家小蝶怎么不坑别人,就坑你呢,分明是你欠坑。” 小古苦着脸儿道:“程爷爷,你老人家跟小蝶儿一样不讲道理。” “老夫跟你讲个屁的道理!人家都上路了,你还在这儿聒噪,快去准备,一会儿咱们便尾随他南下。” 小古眼睛一亮:“程爷爷,可是想好如何接近他了?” 程老爷子摇摇头,道:“先随他南下,再找机会,快去。” 说罢,程老爷子先向码头行去。 小古目送他离开,突然身形一窜,伸手一抓。 旁边一家卖杂货的店铺门口,堆放的簸箕、扫帚等杂物中,竟然被他抓出一个少女来,正是程蝶儿。 也不知她是怎么藏在那儿的,若非小古一把将她抓出来,根本不会叫人发现,那儿竟然藏了人。 这也亏得旁边没有行人注意,不然必定啧啧称奇。 “哎呀,你抓疼我了!” 程蝶儿颦着眉儿雪雪呼痛,小古急忙撒手,那古灵精怪的程蝶儿却猛然在他脚上跺了一下,嘻嘻笑着便要逃开了去。 却不料,人虽逃开了,小辫儿却被小古一把揪住,得意洋洋道:“跑得了你?臭丫头,跟我走!” …… 唐治一行,三条船。 前后各一条,是为护舰,而唐治则在中间那条大船上。 船上插了龙旗。 龙旗乃天子、王族、诸侯的旗帜,是地位与身份的象征。 龙旗上的垂旒数目越多,地位越显赫。 而九旒龙旗则只有天子或代表天子出巡的官员才可以使用。23sk. 唐治的三艘船上,便插了九旒龙旗。 只是与天子出巡不同的是,他的龙旗左侧边缘绣有一行小字:大周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 因此,这船一路下去,各色船只不敢挡路,行驶极快,没多久便出了洛邑城,驶到大河之上。 大周朝廷派遣临时使者的频率是很高的,而且天使权柄极重,因此官场上有“为使则重、为官则轻”的说法。 只不过,奉使都是专差,差使一结束,这个职务也就取消了。 至于钦差这个称呼,其实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叫法,而是称之为奉使、天使。 大船甲板上,唐治坐在一张逍遥椅上,沐浴着阳光。 大船行的极是平稳,两旁不时有樯帆闪过,入目的便是一派田园风光。 刚刚入秋,天清气朗,方才出城时,刑场砍头的血腥带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大王,好惬意。” 小高公公见唐治换了便袍,便也回房换了便袍,走出来时,见唐治微瞌双眼,似乎正在养神,便笑着打趣道。 唐治睁眼,向他一笑,又往旁边椅上一指,道:“原来是小高公公,坐,坐。” 小高公公笑道:“大王面前,哪有咱家的座位。” 唐治嗔怪道:“假了不是,你我一同南下,还要精诚合作,朝堂上的许多规矩,到了这儿可以扔开了。” 小高公公见他语出赤诚,略一踌躇,便也不再推辞,就在另一张椅上坐了。 岳小洛站在舱门口看见,眼珠一转,便转身进了船舱,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唐治懒洋洋地靠在椅上,毕竟昨夜“狼烟四起”,今儿又起了个大早,这时是有些乏的,阳光照着,舒坦。 “还未请教,小高公公是哪儿人呐?” 小高公公笑道:“咱家就是洛邑人氏。” 唐治“哦”了一声,道:“原来小高公公就是洛邑人,倒是……呃,方便探望亲人。” 这宫里的宦官,少有洛邑当地人。 因为入宫的阉人,大部分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自阉入宫。 而洛邑作为都城,相对来说,穷到活不下去的百姓还是极少的。 所以,宫里要招太监的时候,通常都会派出一些内宦,去其他地方上招募。 当然,像毕开旭毕公公这种特殊情况例外。 一些本就是天阉,或者因为其他缘故变成了阉人,干脆入宫讨差使的,就不存在籍贯问题。 不过那样的就只是个例了。 小高公公本来习惯了脸上常挂笑容,但是听了唐治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冷却下来,淡淡地道:“大王说的是,不过,咱家就只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唐治听了,不禁坐正了些,歉然道:“原来小高公公是孤儿,唐某冒昧了。” 小高公公摇了摇头,转眼望向前方,大船犁水,天风浩荡。 沉默了片刻,小高公公才缓缓道:“咱家不是孤儿,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弟弟,现在也已成年了。” 唐治禁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小高公公一笑,转眼看向唐治:“大王很奇怪,咱家父母俱全,还有兄弟,为何却说,这世上再无亲人,是么?” 唐治道:“这是公公的私事,若是公公不想宣之于口,也不必……” 小高公公轻轻摇头,双手笼进了袖子,漠漠看着前方,淡淡地道:“也没甚么不好说的。咱家十岁那年,跟父亲去北市。 那天,父亲还给我买了串糖葫芦儿,我家不算富裕,还是两个男丁,都是最能吃的时候。 所以平时有点好东西,都是可着弟弟先来,我难得……能吃串糖葫芦儿呢。所以我很开心,那天,真的很开心……” 两行泪水,沿着小高公公的脸颊,缓缓爬了下来。 他也不擦,只是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过了一会儿,我跟我爹走散了。不过,我也不怕。我都十岁了,北市虽不常去,却也不是第一回,自己也能找回家的。可是……” 他眯了眯眼睛,道:“可是,我遇到了一对拍花子的夫妇。他们抓了我,也知道我这么大了,在洛邑是没法出手的,就想把我带去外地卖了。 可是,我在船上,挣开了绳索。我从小在洛河里摸鱼儿玩,水性可好着呢。我呀,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早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 唐治松了口气,为他庆幸道:“侥天之幸,这是公公的福气。” 小高公公摇摇头,缓缓地道:“什么福气呀,后来,我常想啊,我当时,就被他们带走卖掉该多好。 不管,是给人当儿子,卖去做奴仆,还是打折了双腿,让丐头儿逼着我沿街乞讨,都行啊,老天爷又何必让我再逃回去?” 唐治迟疑道:“小高公公,你……” 小高公公转过泪眼,看着唐治,明明在哭,脸上却挂着笑。 这又哭又笑的表情,实在叫人不忍卒睹。 小唐公公道:“我逃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坊门都关了,我爬墙回去的。 我就想啊,我爹一定自责的抽自己嘴巴,我娘怕是要伤心的吃不下饭,我得赶紧回去。” 小高公公的声音颤抖起来,身子也禁不住哆嗦起来:“结果,结果我看到,我爹难得地打了一角酒,还买了些猪下水,一边开心地喝酒,一边跟我娘说,放心吧……” 小高公公打着哆嗦,流着泪,噙着笑,诉说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绵羊音儿,说不出的凄惨。 唐治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了,轻声道:“小高公公,你不要说了。” 小高公公慢慢转过头,低下去,含胸看着自己双手笼在袖中拱起的位置,固执地喃喃诉说:“我爹说,你放心吧,我暗中看着那对人拐子把那丧门星绑上船,带走了的。 他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 第289章 迢迢,同去远方 小高公公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哭,哭笑间身子都瑟缩成了一团。 最后竟从椅上滑了下去,蜷在地上,却依旧一边笑得喘不上气,一边泪流不止。 唐治看得好生不忍,上前想搀他起来,扯了两把没有扯动,干脆将他抱起,放回椅上。 唐治道:“这世间万事,从来没有‘一定’二字,没有一定疼爱子女的父母,也没有一定孝顺的子女。” 想到唐仲平和韦氏把他唤进房去,哄骗他去朔北的往事,唐治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缓缓道:“我曾见过一个孩子……” 唐治把唐仲平忽悠他去朔北替他自己挡灾的事儿说了一遍,只不过是用了“我有一个朋友”的话术。 但小高公公显然听懂了,他不再哭了,怔怔地看着唐治。 他以为,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如此不幸,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一对爹娘。 十岁时那一晚,正要兴奋地喊爹的他,听到那句话时,简直如五雷轰顶。 他知道自己一直不像弟弟那般受宠,但他从无怨言。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已经被爹娘厌憎到了如此地步。 他跌跌撞撞地跑开了,他拼命地自残,他只想死。 给了他生命的人都如此厌憎他,他还活个什么劲儿? 他越折磨自己,就越有一种舒坦的感觉,只有极剧的肉体的痛苦,才能分散他心上的痛苦。 直到……他碰到毕开旭毕公公…… 可他没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和他一样不幸的人, 而且这个人在他心目中,本该是上天眷顾的骄子。 唐治道:“小高公公,你确实不幸,碰上了大多数人不会碰上的混账事。但是,别人带给你越多不幸,你就该越努力活得好,要比他还好。 我那个被亲爹毫不犹豫诳去送死的朋友,他和你的遭遇大致相仿,但是,他和你的选择恰恰相反,他偏不要如那人的意! 我明白,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太在意他们。能做了一件事,却伤害你一辈子的人,一定是你最在意的人,可是,他在意过你么? 我不在意他,所以,他就伤害不了我。我最应该做的,就是不按他的预期走。我对他最大的宽容,就是我不去报复他。” 唐治说着说着,“我的一个朋友”就变成“我”了,但是也动了情的他,却并未察觉。 小高公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感激地道:“大王说的对,咱家这些不堪事,让你见笑了。” 唐治道:“哪有见笑,唯心中戚戚罢了。” 二人相视一笑,因着同病相怜的缘故,便觉彼此亲近了许多。 其实这小高公公,心理也真是够强大了。 唐治不在乎唐仲平对他的设计,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五年前才变成“他”的,他本也没把唐仲平当成自己的生父。 而小高公公则不然。 但不管如何,这一番交心,却是让他们双方的关系,陡然亲近了许多。 唐治见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回座,刚刚坐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从小在洛河中摸鱼儿,水性极好! 吃着一串糖葫芦…… 唐治蓦然道:“小高公公,曾有一位无名氏,将姬军戎与十七公主结党的证物,一条勾络带送给我,你……” 小高公公一惊,没想到自己只透露了一些身世之秘,他居然就从中联想到了那条勾络带。 小高公公在宫里做事,谨小慎微惯了,本不想这么早就承认这件事。 但是想到方才唐治为了安抚他,所说出的“我的一个朋友”那件秘辛,不由得心中一热。 汝阳王如此把我当朋友,我怎可对他再抱私心? 小高公公便点点头,道:“是我!有时,我会回到洛河边,吃着糖葫芦,也不想做什么,就是……喜欢那样。那天,许诺姑娘在河边抛下一条腰带,我看见了,好奇之下,就去捞了出来……” 唐治恍然:“原来如此,小高公公,多谢相助。” 虽然,他把那条腰带转送给了来济尘,让来济尘充当了那个捅马蜂窝的人,但他又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 当然,他也没有直接说给皇祖母听。 他是趁请竹小春吃饭的时候,装作无意地说给竹小春听的…… 这时,舱中姗姗地走出两个女人来。 一个玉腰奴、一个绿扇。 玉腰奴脸上明显带着些不情愿,一出了舱门,便有些迟疑。 绿扇则是双眼一亮,奔着唐治就要过去,却被岳御史一把拉住,向小高公公那边呶了呶嘴儿。 绿扇颇为不情愿,但还是悻悻然地走过去,一双柔荑往小高公公肩上软绵绵地一搭,昵声道:“有劳高中官为了我等冤屈辛苦跋涉,奴奴给您松松肩。” 岳小洛满脸谄笑,回过头去,却是狠狠地瞪了玉腰奴一眼。 玉腰奴略一迟疑,心想,只是做丫环奴婢侍候侍候他,若他真能为我许氏一家报了血海深仇,这也不算什么。 便走过去,也将双手放在了唐治的肩上。 岳小洛双手交叉,美美地站在一旁,像做了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其实在他看来,绿扇妖娆又风骚,更会侍候人。 至于她不是清倌儿,那算什么? 不管是为奴还是为妾,要的是姿色风情,要的是她侍候人的手段,又不是正室,谁在乎这个? 不过,很显然大王对玉腰奴更青睐一些,这个,从他观察唐治的目光就知道了。 一个人看到不只一个人时,第一眼看的,一定是在他心中更有份量的人。 岳御史只要观察,唐治看二女时,第一眼目光是落在玉腰奴腰上,还是落在绿扇的胸上,他就知道了。 岳御史陪着唐治走路时,看的可不是他自己身前的路,而是唐治的目光。 所以,岳御史早咂摸出味道来了。 唐治本想拒绝,倒不是他想装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是个女犯,不是他随行的丫环侍婢,虽然这只是小节,可还是容易遭人诟病的。 不过,刚才小高公公哭得不能自己,此刻被绿扇一捏肩,那手法又极好,气血一通,竟尔长长地打了个气嗝儿。 看起来,他还挺享受。 唐治若是正颜厉色地斥退玉腰奴,那小高公公势必也不好再接受绿扇的按摩。 小高公公可是御前的人,唐治正有心与他亲近。 所以唐治心思一转,便也泰然受之了。 …… 狄窈娘怏怏地回了府,无精打采的。 这些时日,她听了祖父的话,待在闺阁里,不曾出府。 随祖父去鸾州期间,也是拘在爷爷身边,不够自在。 如今十七公主案已尘埃落定,她终于可以出去撒欢儿了。 狄窈娘马上兴冲冲地奔了冀王府。 结果她在冀王府门口,碰见了唐小棠和她的两位兄长。23sk. 狄窈娘这才知道,他们是去长街送唐治刚刚回来,而唐治去了南方。 狄窈娘表面不好说什么,可那一颗心,却似猫在挠着似的,刺挠啊。 勉强装作无事地与唐小棠相聚了一个半时辰,狄窈娘便告辞回府了。 下了牛车,刚刚跨过仪门儿,后边老管事便领着一个头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衫,一脸风尘的男子跟了上来。 狄窈娘听见脚步声,一回头,那满面风尘的男子便已陪笑道:“狄姑娘好啊。” 狄窈娘看着他有点面熟,迟疑道:“你是……” 那人点头哈腰地道:“小人是广陵王府的三管事赵四儿,狄姑娘去广陵做客的时候,小的见过姑娘您。” 狄窈娘恍然道:“啊,我想起来了,你怎来洛邑了?” 赵四笑道:“我们家姑娘觅得一位佳婿,下月初九便结赘婚,小人是给老相公送请帖来的。” 狄窈娘开心起来,笑道:“表姐要成亲了么?我那姐夫什么模样,家世如何?咱们走着说。” 赵四便将安如意的身材相貌描述了一遍。而关于安如意的出身,却是按照金元宝的说法讲的。 狄窈娘听了也替表姐高兴。 她带着赵四去了爷爷书房,也不敲门,便跑进去,开心地道:“爷爷,广陵王家沐惜表姐要成亲了,遣人给您送请柬来了呢。” 正在写书法的狄老爷子搁下笔,笑道:“哦?大喜事啊,王庆觅得佳婿,可喜可贺。” 随着狄窈娘进来的赵四儿连忙双手将请柬奉上,将王家办喜事,邀请亲朋友好友的话儿说了一遍。 狄公身居要职,他要在京里“装死”,贺兰曌也不去管他,但是他想离京,哪有那么容易。 至于窈娘的父亲,如今也去了地方任职,自然不可能为了亲友的婚礼便千里奔波前去祝贺。 而窈娘的母亲,本是王家人,照理来说,她可以去。 但是,丈夫不在,做媳妇的是要负责照料公婆起居饮食、以尽孝心的。 虽然说狄家这等门庭,根本用不着儿媳妇去操劳这些具体事务,但是那也没有抛下公婆自己回娘家参加婚宴的道理。 要知道这一趟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又不是亲生父母过大寿,而是本家哥哥招女婿。公婆长辈尚在的话,这媳妇不好久离的。 所以,王家送这请柬,也只是礼数,狄家只需要准备一份礼金,再加上狄窈娘的母亲准备的一份体己钱,由送信人带回即可。 狄阁老便笑道:“王家办喜事,老夫也该表示一番心意。狄春呐,你去准备一份礼物,等赵四回去的时候,把咱们狄家的心意捎上。窈娘,去跟你母亲说一声,赵四啊,你也去见见你家姑娘吧。” “哎!”赵四拱手一揖,狄窈娘身子一蹦,掉转了身去,跟只小兔子似的,但还没有迈向门口,突然又“嗖”地一下蹦转了回来。 她忽然想到,唐治去了江南!去了江南诶! 狄阁老嗔怪道:“你这丫头,没个沉稳的气势,这一惊一乍的是做什么?” 狄窈娘笑眯眯地凑了上去:“爷爷呀~~~” 这一声叫的那叫一个甜,狄阁老浑身的汗毛都提起了警觉:“你又要干什么了?” 狄窈娘抱住他手臂,娇娇柔柔、细声细气儿地道:“爷爷,人家跟沐惜表姐可亲着呢。你说表姐她成亲,我好意思不去么?” 狄阁老道:“你这疯丫头,才从广陵回来多久啊,这又要去?” “爷爷~~,爷爷你不是说过么,礼尚往来。表姐她一辈子也就成一次亲,这么重要的事,我能不去?我今儿不去表姐的婚礼,那有朝一日,你的孙女嫁人那天,表姐要不要来呢?” “你一个女孩儿家,跑这么远的路,你哪次出门,爷爷不担心?哪回不是等你回来,我这心里才踏实?王家这喜事嘛,我让你兄长……” “哎呀,爷爷~,王家可是我表姐成亲,又不是表哥,我哥去了,也就是吃顿喜酒,我主要是……表姐的大日子,我得去陪陪她嘛。” “你这不是刚回来么,来来回回的折腾,来日方长,不如……” “爷爷~,爷爷你是说过么,人间的饭,吃一碗,少一碗,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人生并不长远,来日并不方长。那表姐嫁作人妇,与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一回事儿嘛。你就让我去嘛……” 狄窈娘可怜兮兮地看着狄阁老,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像一只讨骨头的小狗狗。 狄阁老心软了:“你要去……那也成。但是,这一次不要住太久了,等你表姐成了亲,你就……” “好!成交!” 狄窈娘不等他说完,已然欢欢喜喜地转了身,喜孜孜地对赵四儿道:“走,我带你去见我娘!”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第290章 且争,岂无机会 玉腰奴许诺的家是在姑苏城。 而绿扇郑一嘉的家在震泽湖畔,距姑苏城也不远。 绿扇在随那刑部主事赴京就任前,曾在广陵城中接受了当地官吏的饯行宴。 就是在这次宴会上,绿扇认出了一个人,正是当年暗中资助其父神鳌刘大彪自立为王、以致招来灭顶之灾的人之一。 此人是如今的广陵道造船大使李铃舟,但是在十二年前,李铃舟却是姑苏府的录事参军。 如今他虽在广陵任职,而且广陵属于淮南道,不属于江南东道。但唐治要查的是他的过去,唐治此番南来,担任的是江南东道十九洲总巡按,依旧能够查办,还不至于打草惊蛇。 所以,唐治南下第一目的地,便是姑苏。 姑苏在大周各方州府中的等级,是“雄州”,“雄州”是七等州府中的第二等。 那时候大周的县,分为七等,分别是赤、畿、望、紧、上、中、下三等。 赤是其中最高等级的县,“赤县神州”这个词儿中的赤县,便是由此而来。 大周的州府也分七等,分别是辅、雄、望、紧、上、中、下七等。 姑苏是“雄州”,名列第二等。 因为唐治要去的地方是姑苏,所以经广陵而不入,船队直奔姑苏而去。 他的帐内府、亲事府两卫亲兵,已经先他一天,抵达了姑苏城。 一千多名军士,看着似乎不多,可是你要想清楚,这一千多人是去的什么地方,是干什么去的。 他们可不是去边陲要塞和异国军队打仗,而是在帝国的腹心之地,听凭唐治调遣的亲兵,干的是执法之事。 不要说一千多人,就算只有一百多人,除非你敢公然抗法,除非你下定决心对抗天使,担一个造反的罪名,否则这些人马也是够用的。 当然,如果有人想反抗,不冒造反之嫌,变通一个法子来抵抗的手段也不是没有。 否则,栖迟码头也不会因为一场大火,便死了一百八十多人。 荥泽当地折冲府的官兵,也不会突然遇到一伙强大的流匪,而且只是一场普通的剿匪行动,他们竟中了埋伏,让一位旅帅及其部属百余将士,尽皆战死了。 这也是贺兰曌让唐治把他的亲军一千多人全部带上,并赐王命旗牌,可就近调兵的原因。 现在的唐治,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不一样了。 唐治下江南,对贺兰曌而言,是一次考试。 考试及格,唐治便有了与魏王、梁王和令月公主同台“殿试”的资格。 没有这个过程,就是“空降”。 空降在有一个强大且长久的靠山情况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果这个大靠山是很快就要“调走”的,你还搞空降,那就是坑他了。 苏州刺史,叫郑知卿。 唐治的亲军还没到时,他就已经知道江南东道采风、观察、巡按使将要来姑苏城。 这位三使合一的人,是御史中丞,这就已经叫人不能不隆重以待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位郡王,所以郑郡守这几天一直在张罗接待天使的事。 今儿,刚去巡视了唐治将要入住的馆驿,了解了各方面的安排,满意地打道回府,仪仗行至半途,忽然有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臭气的乞丐从路边冲了出来,趁仪仗不备,直冲进去,高呼冤枉。 但他没能冲到郑知卿的牛车前面,只穿过最外层的仪仗,便被人摁倒在地。 “太守,郑太守,小民冤枉,小民冤枉啊。” 车轿中,郑知卿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何人拦路?” 这时,姑苏府录事邬显道已策马赶到车轿旁,欠身低声道:“太守,是那个名叫李尘宇的商贾。” 郑知卿淡淡地道:“他的案子,蒋判官不是已经审结了么,怎么又来鸣冤?” 邬录事尴尬地道:“是下官等的疏忽,这就赶开了他。” 郑知卿怒气不息,道:“明日,天使将至,姑苏城中乞索之人,俱都轰出了城去,这怎么能还遗漏一人呢,叫天使看在眼中,对我姑苏印象,必然不好。” 邬录事心中了然,忙道:“是,下官知道怎么做了,不会惹得天使不快、太守为难的。” 他立即策马向前,马鞭一指,喝道:“大胆刁民,当街拦路,惊扰太守车驾,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 “小民冤枉,小民有天大的冤枉……” 李尘宇刚喊了两声,就被一个差役麻利地塞了一条汗巾在嘴里,向他死死摁着他的两名差役一挥手,喝道:“拖走!” …… 姑苏府大牢。 李尘宇被两名差役向前一推,跌倒在牢房中一堆潮湿的杂草之上,几只受了惊了虫蚁,从草堆中慌忙爬开。 牢门被锁上了。 一个狱官站在栅栏门外,冷森森地道:“太守仁慈,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三番五次去寻太守的晦气。既然这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吧!” 那狱官转身,向外走出一段时间,吩咐左右狱卒道:“这姓李的太不叫人省心,我等要为上官分忧才是,这人只是冲撞了官驾,也不是甚么大罪,拘在这儿的日子里,你们要好好教他作人,免得出去了,再生是非。”???.23sk. 左右两个狱卒心领神会,不想让他出去再生是非? 那就是让他“病死狱中”呗,这事儿容易,狱中本就条件极差,若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每日都受到摧残折磨,用不了多久就得生病。 这年头、这地方,一个小风寒,也是可以死人的,保证最高明的仵作,也没把柄可抓。 因为他,一定是真的病死的。 两个狱卒笑了笑:“头儿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了。” 三人的脚步声,在阴森森的牢狱之中,渐去渐远…… …… 潘麻子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一位美貌妇人,正在给他轻轻地捶着腿。 柳腰轻折,凹凸有致。 潘麻子是江南第一神相,久负盛名,大名叫作潘鸿举,世人尊称其为潘真人。 不过近些年来,他的威望与财富,已经不容他再接太多的生意,除了极少数达官贵人相邀,潘真人已经很少亲自出手了。 潘鸿举已经是年逾六旬的老人,但是坐在榻沿儿上的美貌妇人,最多三十出头,珠圆丰润,有着少女所不及的腴润体态、妩媚风情。 此女姓杜,闺名云烟。原是今日拦了姑苏刺史郑知卿车驾仪仗的那李尘宇的妻子,如今却是这潘真人的大房。 “云烟呐,这几日,你多费些心思。州府馆驿,哪及得我家雅致,太守已经将安顿天使的差使,交托给咱们家,可不能出了纰漏。” 杜云烟娇声道:“人家一个妇道人家,怎好抛头露面,老爷是当家的,应该亲自迎候才是。” 潘鸿举微微一笑,在她粉颊上捏了一把,道:“瞧着是个机灵的,怎么这么笨。老夫可是号称江南第一真人,那天使虽然了得,我若太早露面,也降了自家的身份。须得他知道了本真人的名号,亲自邀请,才好见他,明白了么?” “人家知道啦。” 杜云烟嗔怪地轻捶了他一下:“那人家再去看看好了,其实咱家的园林,他一个北方来的官儿,那还不惊为仙宫蟠园,老爷你真不需要太过谨慎的。” 杜云烟似乎很不情愿地起了身。 潘鸿举在她肥美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不可小觑了天下人,去吧。” 杜云烟答应一声,便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出了内室,穿过天井,走过正院儿,再进了一处月亮门儿,前方便另成一方天地。 亭阁池塘、曲廊流水,江南园林风貌,宛如仙宫玉宇。 一个婆子正指挥着几个丫环下人修剪着花木枝叶,一见她来,立即迎了上来。 杜云烟看着正在忙碌的下人,耳边却听着那婆子低声禀报道:“大娘子,太守今日来巡视安顿天使的宅院,老身已按大娘子咐咐,告知了阿郎,叫他伺机拦驾喊冤了。” 这婆子是杜云烟嫁给李尘宇之前,便伺候在她身边的,算是如今的潘府里,她唯一的亲信了。 杜云烟纤长的手指紧张地抓住了衣袖,轻声问道:“郑太守可受理了他的诉状?” 婆子黯然道:“郑太守未予理会,还……还叫人把阿郎抓进了大狱。” 杜云烟娇躯一颤,悔恨地道:“是我糊涂,中了奸人毒计,害得郎君他……” 杜云烟咬了咬唇,忽然道:“嬷嬷,明日天使将至,要住到咱们家来,他不是兼着采风使的差使,巡视民间疾苦的么?你说,我向天使告状,如何?” 那婆子担忧地道:“就怕官官相护……,大娘子,你若亲自去告状,一旦告不成,那就完了。那姓潘的手段何等了得,只怕大娘子你……你到时候也自身难保啊……” “我顾不了那许多了。” 杜云烟泫泪欲滴:“夫君被我害得这般下场,此番入狱,只怕凶多吉少。我不管他,再无人能管他,若他被害死,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肌骨莹润,妩媚容颜中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如水的纤柔味道,但此时柔婉如水的眉梢眼角,却透着一种决然的锋芒。 “这是郎君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破釜沉舟,在此一举,就这样了吧!” 第291章 潇潇,吴娘暮雨 江南山水,如诗,如画。 唐治赶到姑苏城外的时候,天正阴着,有细雨濛濛。 山与水,路与桥,白墙与黛瓦,都似蒙上了一层天青色的滤境,如一幅水墨丹青,透着朦胧之美。 姑苏刺史郑知卿率当地官员亲赴码头相迎。 这一地刺史之下,佐官有别驾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录事参军两人,录事两人,此外还有司功、司仓等七曹参军,又有市令、市丞、文学、医学博士等官员。 而州府治下本来还有县级官佐,不过,州府已经出面,却是不需要县衙官吏出动了。 这个时代的州刺史包括他的佐贰官别驾、长史、司马等人,其实没有太多的公务,很是悠闲。 他们主要把握当地政经的大政方针即可,判官才是各部门的事务主官,七曹参军才是具体实务的施行者。 所以,做一任地方主官,只要在他治下不出什么大纰漏,很容易积攒资历,为继续高升攒下资本。 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迎来送往、结交人脉。 因此,他们迎接唐治的仪式,既显隆重热情,又没有过多的繁琐,让人生不起不胜其烦的感觉。 同他们的第一次接触,唐治还是感到非常舒服的。 唐治的亲军驻扎在城外,姑苏城里,没有偌大的军营,可以驻扎一支上千人的军队。 唐治和小高公公只带了不到一百人的亲军,随郑刺史入城。 接风宴后,唐治便被安置到了潘府的木兰堂。 木兰堂是潘府扩建出来一处平原型郡斋。 江南园林,分山岳型和平原型。 山岳型多依山傍水,顺山势而下,亭阁错落,具有浓郁的山林野趣。 平原型园林,则多在城中,朱户深深,幽静雅致。 潘家大娘子杜云烟,带了潘真人的两位侧室,叶红苏和侍飞飞迎候在木兰堂前。 三位妇人都在二十六七到三十上下,俱都穿着齐胸襦裙,微露晶莹一痕,显得既端庄又大方。 她们还挽了披帛,披锦在细雨微风中轻轻拂动,轻盈欲仙。 郑刺史讶然道:“怎么劳动三位夫人出迎啊,潘真人呢?” 杜大娘子向他微微福礼,答道:“我家老爷正在闭关斟悟天道玄机,不能中途打断,未到出迎天使与太守,还祈恕罪。” 杜大娘子虽然说的官话,还是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偶尔带出些江南乡音来,声音便更显柔和。 说话的当口儿,她的一双妙目,便投注到了唐治身上。 这一看,杜云烟心中便有些踌躇。 太年轻了! 杜云烟打听到这位天使乃当朝御史中丞,而且还有郡王的爵位。 不过,她并不清楚唐治的年纪,在她想来,这位汝阳郡王至少也该有四旬上下才对。 否则,怎么可能成为御史中丞,怎么可能身兼采风、观察、巡按三使巡弋江南? 女帝已近八旬,她的孙儿辈,四十上下的年纪也不稀奇。 如今见唐治如此年轻,杜云烟便有些担心,这么年轻一位郡王,恐怕毫无智慧谋略,他能救我夫君、解我危难么? 唐治扫了一眼,面前三位潘府夫人,俱是江南风情的妇人,貌相柔美、凤眼妩媚,气度风华,非比寻常。 郑刺史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便转向唐治,笑道:“大王、高公公,你们有所不知,我姑苏馆驿,前年逢了一场大水,之后便有糟朽之处,一时也没尽数修缮。 这处木兰堂,却是我姑苏潘真人去年才修建的,富丽堂皇,便被下官借了来,暂充大王的馆驿。” 唐治颔首道:“太守有心了。” 郑刺史又道:“这木兰堂的主人潘真人,乃是一位有道之士,在整个江南,都已享誉多年。于趋吉避凶之学、占卜未来之术上极有造诣。可惜他在闭关中,否则大王倒可以见识一下他的玄术本领。” 呵,玄术。 唐治不以为然,他来到这世间,起点算是极高的了,了不起的江湖人物,倒是见过的。但是神鬼之术那一套,却没见过。 在他心中,已经立即把这位潘真人,看成了神棍。 不过,从这木兰堂的气派,和潘真人三位夫人的气度来看,这郑太守没有过誉,此人在江南一定很混得开。 这种人物,哪朝哪代都有,就是在唐治原本的年代,也不乏这种极富盛名的神棍,与之往来者,非富即贵,皆人中龙凤。 唐治此来江南,又不是打击封建迷信的。所以也不多言,含笑向杜云烟道了谢。 接风宴后,属官从官便已告辞,郑太守将唐治和小高公公送到这木兰堂,入内之后,一起吃了杯茶,便即起身告辞。 杜云烟和叶红苏、侍飞飞三位妇人,便也一起起身,告退离去。 院中,岳小洛和罗克敌正在集合潘家派来的侍婢奴仆,叫杜云烟尽数领走,不留一人。 而这内宅的侍婢仆从,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穿着淡青衣裳,眉眼个个俊秀。 眼见唐治一个不留,木兰堂内外,全都换了他的侍卫,按刀警戒。 杜云烟方才心中一动,这位郡王年纪虽轻,却不是个轻易能为外物所动的角色。 看来,自己不应因他年轻便看轻了他,救出丈夫的事,说不定真可以着落在他身上。 …… 这木兰堂优雅安静,景致极富水乡特色,固然是如诗如画。 但是唐治倒也不是个没见识的,更何况,虽是雨如细丝,终究有雨。 所以送走了郑太守和三位潘夫人,他便吩咐人备了热汤沐浴,换了轻袍歇息。 这一路乘船,倒也不算十分辛苦,但是双脚总不沾陆地,乏意还是有的。 唐治换了轻袍,往榻上一躺,一时还没有睡意,便枕着双臂,思量此来如何打开局面。 “杀良冒功案”,肯定是他此来重点查办的案件。 有许诺和郑一嘉两位姑娘,可以从她们招出的线索,细细地查起。 这件事,徐伯夷和南容女王可以派上大用场,但他二人久在北方活动,对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 而且此间普通百姓很多都不懂官话,纯粹的吴侬软语,恐怕徐伯夷和南荣女王听了也要抓瞎。 “最好能说服玉腰奴,让她供出收留、养育她长大的人来。 当年出事时,她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记得的事情、知道的内幕能有多少? 而收留她的人,知道的必然更多,若是玉腰奴肯招出此人来,也许,便打开了局面。只是这女人戒心太重……” 院落里,罗克敌按刀巡视,细雨打湿了衣衫,他却浑不在意。 几圈下来,木兰堂的道路、亭阁的位置等已经了然于胸。 朝廷提调入京的六十七名人证,竟然俱在一场大火中被灭口。 罗克敌可是不敢有丝毫大意,自从出了洛邑,他对每晚的戒备哨卡,便极为重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已经到了江南,唐治是因何而来,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难说他们不会伺机下手,务必得小心才是。 这时忽见前方有几名明哨聚在了一起,还有声音传来。 罗克敌心中一紧,立即快步赶了过去。 “潘夫人?” 灯下,罗克敌一眼便认出,站在月亮门下的,正是白日里迎大王入木兰堂的杜云烟。 杜云烟撑着一柄小伞,一见罗克敌,认得是唐治身边近卫,不禁喜出望外。 杜夫人道:“小将军,妾身有要事,想面禀汝阳郡王,还请小将军行个方便,代为传报。” 罗克敌一听,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夫人,夜色已深,大王私下接见你诸多不便,有什么事,明日白天你再来吧。” 杜云烟一听急道:“妾身之所以深夜求见,正是因为事关机密,不宜张扬呀。” 杜云烟是真的急了,首先,她的夫君被关进了大牢,谁知道那些官吏包藏了什么祸心,会不会对他下毒手,什么时候下毒手。 再者,这潘府里,大多都是潘鸿举的人,罗克敌将潘家安排的人全都赶走,其实正中她的下怀。 今夜,假意闭关的潘鸿举又唤了侍飞飞侍寝,毕竟是刚纳了月余的侍妾,新鲜感正强。 杜云烟趁此机会,在贴身嬷嬷的帮助下,悄悄赶来求见唐治。 若是明日公开求见,恐怕会打草惊蛇,被那狡猾的潘真人知晓。 但是任她百般央求,事关唐治的安全和誉,罗克敌也只是不允。 正在这时,岳御史撑着一把油纸伞踱了过来。 唐治对这极具匠心的园林没什么好奇心,岳小洛却有。 虽说南北风格不同,有些东西不能照搬到北方,他还是想观摩一番。 将来有了钱盖一幢大宅子,正好借鉴此间的精巧,好好设计一番。 所以,沐浴之后,他穿了身轻袍,趿着一双木屐,在木兰堂中游逛起来。 走到此处,正好看见罗克敌严词拒绝杜云烟的一幕。 “怎么啦,这是出什么事啦?” 岳小洛走过来,瞟了杜云烟一眼。 罗克敌见是岳御史,便把杜云烟的请求简单说了一遍。 岳小洛听了,不禁瞧了杜云烟一眼。 杜云烟上衫下襦,衣着并不奢华繁杂,却又恰如其分。体态曼妙,山水跌宕。 头上挽一个黑亮润泽的挑心牡丹髻,耳垂下两粒莹润的白珍珠,除此之外,别无花钿。 月亮门下的灯光,照着她半边脸,脸蛋儿莹润嫩白,一种水乡女子的风华别具韵味。 岳小洛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一个美貌少妇,深夜求见大王,还能有什么事儿? 这个小罗,是真不懂事啊。 不过,豪奢权贵人家,让美貌的侍妾去伺候尊贵客人的事儿,他常常听说。 让正妻来侍候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位潘真人享誉江南十数载,难不成就是靠的这样本事,啧啧啧,真是太下本钱了啊。 这种人,有前途! 岳御史对那位尚未谋面的潘真人,顿时心向往之。 这种朋友,值得一交哇。 “小罗啊,你要做的,只是负责大王的安全。小杜娘子周身上下,无……” 忽然,他看见了杜云烟发髻上横插的一枝碧玉簪子,忽然想起被玉腰奴一簪子刺死的姬逸轩,不禁一噎。 岳御史便咳嗽一声,道:“你要见大王,尖利之物,是不能佩戴的。那枝簪子,你可得提前取下,由岳某帮你保管。” 杜云烟现在只求能见到唐治,一听只是这么个要求,马上欣喜道:“这有什么,妾身答应便是。多谢足下了。” “不用谢,不用谢,本官姓岳,岳小洛,御史台察院御史,中丞的佐贰官,小杜娘子,这边请……” 罗克敌急道:“岳察院,这不合适吧,她……” 岳小洛狠狠踩了他脚尖儿一下,压低声音道:“合不合适,那得大王说了算。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岳小洛拍了拍罗克敌的肩膀,马上又换了一副笑模样,对杜云烟道:“小杜娘子,随我来!”m.23sk. 岳小洛趿着木屐,举着油纸伞,摇摇摆摆跟只企鹅似的,引着杜云烟,向唐治住处走去…… 第292章 夜雨,粉黛鸣冤 姑苏,园林,雨夜,幽灯。 一入了夜,门庭、长廊、亭台、楼阁,便合着水中的倒影,形成了一种万籁俱寂的清幽。 玉腰奴和绿扇,都是江南人氏,如今重回故土,而且身份与往昔大不相同,心境自然也很不一样。 其实两个人之间是存在鄙视链的,一个清倌人,一个红倌人。 一个本是大户人家姑娘,一个却是渔家女。 但是同样不幸的命运,一路上又要相依为命,彼此间的隔阂便少了许多,虽然不算闺阁密友,但是关系已经亲近了许多。 绿扇开了一扇圆窗,那圆窗便如一扇屏,那窗外的枝影横斜、幽风夜雨,便成了那屏上的画。 院中,两株白皮松苍劲古拙,白墙边的修竹青翠欲滴。 湖石玲珑,绿草夹径。 绿扇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觉得,大王真肯揭开这个盖子,让咱们……沉冤得雪么?” 玉腰奴也换了晚装,小腰身袅娜得扣人心弦。 她正折腰坐在榻沿儿,痴想一阵,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看他此番南下的阵仗,我相信,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些人,哪怕在江南真能一手遮天,也遮不过他汝阳王去。只是,事隔多年,而且从他们能一举杀掉六十七个人的势力看,我只怕……汝阳王根本挖不出他们来。” 绿扇听了,也不禁望着细雨中的窗外“画屏”出了神。 过了许久,她才悠悠一叹,道:“不管他能不能把那些人挖出来,他有这个心,那就够了。只可惜呀……” 玉腰奴道:“可惜什么?” 绿扇道:“可惜,他看不上我。” 玉腰奴一奇:“你不想着为父报仇,还想着成为汝阳王的侍妾?” 绿扇道:“谁说我不想为父报仇,但我……只是比你活的更明白罢了,这世上,有太多不如意,都只能永远的不如意了。 再说,我爹是受人蛊惑不假,可他是贼,是自立为王的反贼,那也不假,被他害过很多人,还是不假。 我想为亡父报仇,是因为,他本可以不必走到那一步的。但是,我们还活着呢,我还这么年轻,我想过好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应该?” 玉腰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绿扇忽然回眸,瞟了她一眼,道:“我看,汝阳王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你若不是每次见了他,总是摆着个臭脸子,说不定,早就成了他的人了。” 玉腰奴红了脸“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我才不要……不要……” 绿扇抢白道:“不要怎样?你想为家人报仇,然后呢,报了仇或终是报不了仇,之后呢?” 绿扇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还不到双十年华,还有大把的岁月,你未来,打算怎么过?再说……” 绿扇脸儿一红,道:“再说,你都已经被他……那样了,你又不似我的出身,早成残花败柳。难不成你还能再嫁旁人?” 玉腰奴气的发昏,我被他哪样儿了啊? 那只是当初跟你不熟,你对我有了误会,我也有意趁机迷惑同监的女犯,才造成的误会。 可这事儿怎么解释?难不成找个稳婆来,当场验证,证明自己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 就只怕越描越黑。 绿扇见她红了脸,只道她恼羞成怒,便宽慰道:“我不是在嘲讽你,他呢,趁你之危,也确不是君子所为。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正人君子啊,他只是在女色上有些放纵,大节不亏,那便没有什么,毕竟是一位大王……”23sk. 玉腰奴气恼地一转身,一扯薄衾盖住了身子,负气道:“好啦好啦,我懒得跟你说,我要睡了。” “呀!你快看!” 绿扇忽然惊呼一声。 玉腰奴躺着没动,就听绿扇道:“那不是白天见过的那位夫人么,她是此间主人,深更半夜的,来做什么了?” 玉腰奴坐起身,茫然道:“你在说什么呢?” 绿扇急急招手:“你快来看,一会儿就过去了。” 玉腰奴便掀开薄衾下了地,趿上鞋子走到窗前。 就见一条曲廊、一汪水池,一座方亭处,正有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执伞,缓缓而行。 前方一人身着赫色便袍,后边一人身段窈窈,正是白日里在“木兰堂”庭院外,迎候天使的那三位美艳夫人之一。 就见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一个月亮门儿去了。 绿扇看看玉腰奴,小声道:“她能在堂外候迎天使,定是此间主人妻妾无疑了,居然……” 绿扇有些不敢置信。 以姬妾陪侍客人,尤其是在南方,这风气很盛行。 但是,这里的妾,并不是常人理解的妾。这种妾的正式准确称呼,应该叫姬妾,重点在一个姬字。 正式的妾,也是男主人专有的配偶,是不可能拿来供客人享用的。哪怕这客人再如何尊贵。 但姬妾则不然,姬妾的姬,主要是指姬侍、家妓、家养的戏子、家养的舞姬、歌姬等等。 她们多半是买来的,也有别人赠送的,同样属于主人私产,同样需要服侍主人。 但是,她们并不属于正式的妾,有客人来了,主人用来陪侍客人的,其实是指这种姬妾。 姬妾不但可以出面待客,侍酒陪宿,还可以被主人拿来送人,甚至可以用来换别人的东西或做为赌注,所谓“一掷赌却如花妾”,说的妾便是姬妾。 可是用自己的正室夫人去陪侍客人,哪怕这客人尊贵到了极点,这也太…… 绿扇不禁冷笑起来:“我家境贫寒,卖身葬母,这才沦落风尘,虽然也是卖的,可是比起这些衣着锦绣的豪门大户,我觉得自己比她们干净多了!” 许诺就出身于豪门大户,可是对绿扇的嘲弄,却是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屋里传来“砰”地一声响,把许诺吓了一跳。 绿扇咬着牙根骂了起来:“郭绪之这个王八蛋,磨牙放屁吧唧嘴,毛病都占全了!怎么就让这么个货色看着咱们!真是腻味死了!” …… “大王,大王,大王您睡了吗?” 岳小洛站在唐治门外,轻声地问。 看他弯着脸,下意识的谄笑,还有那小心翼翼的声音,真比小高公公还像太监。 其实后人所见影视剧中的太监,那都是演员为了加强这个人物符号有些加强了女里女气的动作和声音表现。 实际上的太监,除了没有胡子,老年以后那面相更中性化,其他并没有太多区别。 然而,岳御史成功地做到了不是太监,胜似太监。 “岳御史,什么事?我还没睡。” 房中传来声音,听着像唐治要趿鞋出来。 岳小洛急忙道:“是这样,小杜娘子有机密要事面禀大王,下官已经把她带到门外了,不知大王可肯接见?” 杜云烟忙道:“大王,您身兼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有视察民间疾苦之责。民妇有奇冤,要面禀大王,恳请大王不吝一见。” “哦,你进来吧?” 唐治听了,不禁起了好奇心。 不过,他倒不怕杜云烟对他有不利的举动。正所谓艺高人胆大,而且他也不相信想对付他人,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 岳小洛一听,便会心地笑了。 大王聪慧,这面上的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啊。 岳小洛转身对杜云烟做了请的手势,然后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伞,又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她摘下玉簪。 杜云烟会意,将玉簪摘下,交给岳小洛,便转身走向房门。 虽然刚刚入秋,可这里是江南,一下了雨依旧闷热,看她一袭薄衫,身上是藏不了凶器的。 屋里的灯本来就没熄,一听杜夫人要见他,唐治又将灯挑亮了些,刚将灯罩盖回去,房门一开,杜夫人已经走了进来。 岳小洛在后面急忙地将障子门轻轻掩上,在门扉合拢之前,向唐治殷勤地一笑。 唐治有些无语,本来他想敞着门的。 不过,他也不在乎。 如果他现在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御史中丞,或只是一个文官或武官,他绝不敢答应与一位美貌少妇雨夜私相会见。 一旦遭人弹劾,他的前途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可他不一样,从他这次下江南,一身兼三使,佩王命旗牌,有权调动江南东道官军开始,就不一样了。 他不但不能再低调,而且不可以太完美,完美到没有弱点。 所以,唐治便没有再理会,而是看向杜夫人。 灯下的小杜娘子,美若画中人。 唐治道:“小杜娘子,深夜来访,有什么奇冤诉告?” 第293章 暗室,一诉冤屈 杜云烟“卟嗵”一声跪倒在地,还未说话,悔恨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哽咽,但话说的很有条理,唐治听了小半个时辰,前因后果,终于弄得明白了。 说起来,这事儿竟然还跟他有点关系,或者说,跟他在朔北的事儿,有点关系。 李尘宇是经商的,专门经营从朔北到江南这条线的生意。 就如北方的参商皮货商冒着奇险往南方做生意一样,虽然危险很多,但收益却也极其可观。 南北的跑一趟,基本要大半年的光景。 所以,李尘宇一年就跑一次朔北。 去年末,正在朔北的李尘宇正逢安载道起兵作乱,往返的必经之路匪患丛生,阻隔了李尘宇回江南的路。 紧接着,朝廷派大军平叛,李尘宇就更回不来了。 两地阻隔,除了听到种种离奇的传言,江南的人,尤其是江南百姓,是根本不清楚朔北具体情形的。 杜云烟与李尘宇十分恩爱,他们的父母本就是合伙做生意的密切伙伴,早年间一场瘟疫葬送了性命,两人不但是青梅竹马,而且是相依为命。 如今丈夫生死不知,杜云烟担惊受怕,日日不得安宁。 官方这边打听不到消息,杜云烟得说潘真人能掐会算,灵验无比,便携重金去求助潘鸿举。 潘鸿举为她卜了一卦,说是其夫已命丧朔北。 杜云烟一听,直如五雷轰顶,失魂落魄,痛不欲生。 潘真人不忍,便说当日天机晦涩,或仍有转机,叫她三日后再去。 这时候的杜云烟,但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过。 所以,三日之后,她又携重礼,去求见潘真人。 这一次潘真人果然做了充分准备,摆下道场,焚香沐浴,认真为她卜算。 可占卜结果还是一般无二,其夫李尘宇已命丧朔北。 杜云烟大恸,竟尔晕倒当场。 等她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竟与平素里道貌岸然的潘真人躺在了一张榻上。 杜云烟羞愤异常,可这种关乎名节的事,真要张扬出去,她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只得吃了这哑巴亏。 却不料,那潘真人还不罢休,竟然登门,说他二人有前世姻缘,如今小杜娘子夫家娘家都没了人,丈夫又死在朔北,不如嫁给他,也有个撑门立户的男人可以依靠。 杜云烟此时已经看破了他的真面目,就算想夫死再嫁,也不可能看上这年过六旬的老神棍,是以一口拒绝,将他赶出府去。 不料,之后夫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纷纷登门要分财产。 他们借口杜云烟尚无所出,没有李家子嗣,整日登门吵闹要分家产。 又有许多地痞流氓,使出种种手段骚扰李家。 更奇怪的是,李府开始出现许多古怪之事,比如夜间有孤魂徘徊…… 李府许多婆子管事吓破了胆,纷纷劝说杜云烟。 潘真人年纪固然大了些,可是名满江南,真若嫁给他,也算有了依靠,否则整日里被地痞流氓骚扰,被远房族亲吵闹,如何是个头儿。 再说,潘真人又答应迎娶她为正妻,也不算辱没了她…… 杜云烟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少见识? 整日被人家这般逼迫,她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府里的内外管事,婆子下人,也都如此相劝,而她又已失身给潘真人,似乎也确实没了别的选择。 于是,小杜娘子一时糊涂,也就答应了。 等她真正做了潘真人的夫人,这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而这一切,还是有一日与潘真人的侍妾叶红苏发生口角时,由叶红苏亲口说出来的。 这小杜娘子,是三月里嫁给潘真人的。 侍飞飞则是一个多月以前才被潘真人买的妾室。 而叶红苏,却是追随潘真人多年,既是侍妾,又是半个弟子。 她也是不服气小杜娘子后来居上,爬到她的头上,这才说出真相,嘲弄小杜娘子。 原来,她那丈夫是死是活,潘真人根本不知道。 潘真人在江南经营数十载,攒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年初时到姑苏来,就是为了置宅子买地,想要在此安顿下来,大抵是金盆洗手,想要安度晚年了。 恰在此时,小杜娘子求上门去。 小杜娘子雍容华贵,娇若牡丹,那明丽妩媚的少妇风情,最合潘真人的胃口,登时让他心动不已。 所以,他才假意占卜,说小杜娘子的丈夫已经死在朔北。 他让小杜娘子三日后再来,到时为她再重新占卜一卦,却是趁此机会做了些准备。 三日之后,那道场上的香,是加了料的。 小杜娘子从他口中再次确认丈夫已死,固然悲痛欲绝,但之所以晕厥在地,人事不省,却是因为潘真人在香上动了手脚的缘故。 之后,因小杜娘子不愿嫁他,这潘真人又使手段。 那些整日往院墙里扔粪包、府门上泼狗血的泼皮们,是被潘真人收买的。 府里闹鬼的种种把戏,也是潘真人和他的女弟子叶红苏所为。 李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还是潘真人找来的。 就是那些劝说小杜娘子改嫁的婆子管事,也大多是被潘真人收买的。 里里外外,这无数人软的硬的种种施压,竟然全是潘真人的手段。 小杜娘子知道了真相,直如五雷轰顶。 可她一个弱女子,已经到了这一步,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可谁知,就在上个月,潘真人又纳美妾飞飞过门儿的时候,她的原配夫婿李尘宇,竟然从朔北回来了! 朔北的兵荒马乱,确实是影响到了李尘宇。 他在朔北的货,全被人趁乱抢走了,伙计们也在战乱中各奔东西。 不过,因为身无长物,乱兵盗匪都懒得理他,已经形如乞丐的李尘宇倒是因此逃得了一条性命。 他一路乞讨,用了这大半年的光景,才从朔北回到江南。 却不料,等他回来,才发现李府已经变成了潘府,他的娇妻,也变成了潘真人的娘子。 李尘宇这一气,一路逃难过来孱弱不堪的身子,差点儿就一命呜呼。 潘真人得知李尘宇竟然活着回来了,立即叫人拿他。 这时的潘府,早已完全在潘真人掌控之下,杜云烟除了那个还是姑娘时就侍候在身边的老妈子,已经没有一个亲近人了。 李尘宇见势不妙,仓惶逃走,潘真人正在纳妾,无法亲自组织追杀,被他侥幸逃走。 此后,李尘宇便开始告状,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而小杜娘子也是这时候,才从嬷嬷口中得知,她的原配丈夫,竟然活着回来了。 可是,做了潘真人这么久的枕边人后,小杜娘子不但知道了这所谓的潘真人就是个神棍,更晓得他手眼通天、心狠手辣,所以对此佯作不知,暗中却让贴身嬷嬷打听丈夫的动静。 李尘宇告状,本以为一告一个准儿,谁料这潘真人与各方官吏权贵尽皆交游相熟,又使了银钱买通,那些收了状子的官吏,竟然颠倒黑白。 因为李尘宇的“过所”已经遗失,他们拒不认可李尘宇的身份,也不派人进行查证,直接就把他轰出大堂。 若他闹的狠了,便是一顿板子。 好在这些官员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他,而且自己断案不明,尚有情由可以推脱,如果弄死他,要背的干系就太大,李尘宇才逃得了性命。 其实,潘真人倒是买通了些泼皮地痞,想找机会弄死他的。 但是,姑苏百姓谁不知道李尘宇之冤? 坊间百姓对他多有同情,虽然不敢帮他太多,但是给他口饭吃,帮着遮掩一下行藏,还是办得到的。 七八天以前,小杜娘子的贴身嬷嬷更是找到了李尘宇,有了这条内线,李尘宇躲藏起来更加容易。 昨日,小杜娘子知道姑苏刺史要来木兰堂视察安置天使的馆驿,小杜娘子知道了刺史的行程,便让贴身嬷嬷悄悄把这个消息送了出去。 却不想,竟连太守大人也包庇潘真人,这一次,竟然把李尘宇抓进了大牢。 小杜娘子明白,这一次,只怕自己的丈夫真要凶多吉少了,无奈之下,才冒险前来,向天使求告。 唐治听她说明经过,眉头微微一皱,道:“你丈夫这桩案子,要证明他的身份,要证明那潘真人使了手段骗你下嫁,其实很容易查清的吧?” 小杜娘子惨然道:“大王自京师里来,又怎会想到,地方上一手遮天的豪绅恶霸,可以强横到如此地步?黑的,在他们口中,就是能变成白的。” 唐治缓缓道:“事情的关键,还在那些官。潘真人也未必就能买通了所有的官,只是…… 纵然有些官,本有意为你主持公道。可是第一个官如此、第二个官还是如此,这第三个官就得担心,他翻了案,就得罪了那前两个官。???.23sk. 他就得怀疑,这潘真人是不是有着他不了解的、也得罪不起的强大背景,便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将你丈夫赶将出去了。” 小杜娘子叩头道:“大王已是奴家最后的希望,如果大王也不肯为奴家主持公道,奴家唯有一死,向夫君谢罪了!” 唐治深深望她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你先起来……” “还求大王……” “我若为你主持公道,一定是因为我愿意主持这个公道,而不是因为你的胁迫。你要死要活,也胁迫不了我。” 唐治的声音一冷,小杜娘子心中一寒,急忙起身。 唐治思量片刻,声音又缓和下来:“你回去吧,这件事,你全当没有发生过,平日里是如何对待那潘真人,你就一如既往,不要叫他看出什么端倪。” 小杜娘子迟疑地看着唐治,因为他方才的一句话,有话也不敢问了。 唐治一笑,道:“我说过了,你这件案子,其实很容易查个清楚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些官儿……” 他站起身来,走到小杜娘子面前,道:“本王是御史中丞,江南东道采风、观察、巡按使,五品以下官,可即时罢黜。请出王命旗牌,可就地斩首! 也就是说,除了今日那位郑太守,姑苏城里,就没有本王办不了的官儿!可是,要有证据的,懂了么?” 小杜娘子大喜过望,“卟嗵”一声又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第294章 运智,芙蓉堂上 岳小洛持伞立于中庭,潇潇雨中人独立,站得远,还挺知道避嫌的。 终于,房门开了,小杜娘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因为髻上玉钗先行拔了去,她的头发有些乱,便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 看在岳御史眼中,却是会意一笑。 人不风流枉少年呐,汝阳王果然与中山王是亲兄弟,只不过,中山王是明骚,汝阳王闷骚也。 岳小洛赶紧殷勤上前,递过了小杜娘子的伞,默契地并不多问,便护送她离开木兰堂。 绿扇跪坐在椅上,扒着窗户,打了个哈欠,都要准备去睡了,忽然两眼一亮,小声道:“快来看,快来看,那小娘子出来啦。” 玉腰奴躺在榻上没动,她不明白,绿扇为何对这种事如此兴致勃勃。自己还是个囚犯呢,还有这闲心?这心也太大了吧! “啧啧啧啧,一个多时辰呢,瞧她走得,虽然脚步迟滞,却还平稳,瞧着弱不禁风的一个人,还挺……挺能干的呀。” 玉腰奴听不下去了,一拉薄衾,盖住了脑袋。 绿扇回眸望了她一眼,撇撇嘴:“装什么装啊,你要真不在意,还能一直睡不着?” 眼见岳御史护着小杜娘子从窗前走过去了,绿扇遗憾地从椅子上下来,腿都跪得有点麻了。 绿扇往榻边挪动着,刚挨着榻边儿,外屋又是“当”地一声巨响。 绿扇吓了一跳,咬牙切齿道:“外边就下点小雨,他这儿给配了个打雷,这叫人还怎么睡呀!真该拿个木头橛子给他堵上!” …… 唐治清晨起来,先在院中打了两趟拳,这才用了早餐。???.23sk. 等他用完早餐,呷着“吓煞人香”,喝到第二泡的时候,小高公公、岳御史、徐伯夷、南荣女王等人便纷纷聚集,来到了木兰堂最大的客厅,芙蓉馆。 这芙蓉馆中,梁柱用料全是楠木,中间用银杏纱的屏风隔出前后两厅。 前厅约占整个大厅三分之二的面积,明间、次间、梢间俱用几案桌椅等器具隔开,典雅繁美。 后边小厅,却是方便与三五人物,私下小叙的所在。 唐治见众人都到了,便道:“本王身负采风、观察、巡按三个差使,不能徒具其名,这些方面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江南,都要有所了解才是。 同时,‘杀良冒功’一案,乃是本王着重需要处理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在姑苏,也得从这里查一下去。” 唐治看向徐伯夷,道:“伯夷,你去了解一下姑苏民事,往乡间多走一走,先去县里,将黄册做一个了解。” 这黄册就是户籍册,以户为单位,每户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在册。 因为这户籍册需要一式四份,县、府、州各一册,还要上报户部一册,而户部那一册的封面是用黄纸,故称黄册。 这黄册因为是一式四份,从县一直到朝廷都有,所以根本无法篡改。 除非你有本事从县、府、州一直到户部,全能打通,集体修改。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 当然,如果从一开始编撰这户籍册时,从基层就开始造假,那上面拿到的,自然也就是假的资料。 可是,黄册十年一造。 姑苏的黄册,上一次编撰是六年前。 所以在这六年间的许多资料,你只要想查,查到的还是六年前编撰时的情况。 除非当时就造了假,否则,它必然是真的。 徐伯夷是第一个赶到芙蓉堂的,唐治已经私下叮嘱他,去县里调阅黄册,了解姑苏人口和士农工商的分布、每年上缴赋税的多少等,这只是任务的一方面。 同时,他要重点调查一下李尘宇和杜云烟夫妇的情况,并且留下相关证据。 此时再说,只是当众有个交代,徐伯夷点头答应。 唐治道:“采风事宜,南荣女王与徐伯夷一起负责。徐伯夷先去县衙调阅黄册,女王便去民间走走。 风土人情、民俗习惯、天灾人祸、各种疾苦、以及坊间百业的发展等等,都要有所了解,形成文字,汇报于我。” 南荣女王开心地答应了一声。 自从在朔北弄死继九骨之后,南荣女王迷上了为民请命的快乐。 这不就是大清官微服私访的戏码么?他喜欢! 唐治又转向岳小洛,道:“岳察院,你本就是我御史台官史,以前,也曾做过巡察事宜的?” 岳小洛欠身道:“是,下官自入御史台以来,担任过一次不定期巡按,三次定期分道巡按,其中两次是‘风俗’一次是‘廉察’,对《六察法》早已烂熟于心!” 他说的“风俗”不是采风,而是御史台每年定期在春秋时节,各自派出一批监察御史,赴各道巡察。 春天那次叫“风俗”,秋天那次叫“廉察”。 唐治笑道:“如此最好,我有岳察院,如鱼得水也。” 岳小洛听了顿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快活得不得了。 看来昨夜雨中送佳人的举动,甚合大王心意,已经把我引为心腹了。 唐治瞧他一脸贱笑,大抵猜出是有些想歪了,只好提醒道:“既如此,巡察这一块,由你负责,多多考察江南吏治,有无贪墨不法,有无渎职舞弊,有无尸位素餐。 陛下对我,期许甚深,如果没有什么成果,回去后,我不好向陛下交代的。我不好向陛下交代,那我对岳察院,也会很失望的。” 岳小洛一听,马上心领神会。 这厮拍起马屁来很没有节操不假,可那也是因为他既是个官迷,又没有背景,只好努力学习马屁神功。 如今有机会抱上唐治这条大粗腿,那肯定要让他看到自己是有能力当他门下走狗的啊! 岳小洛马上挺胸道:“大王放心!洛,定不教大王失望!” 唐治点点头,又对小高公公道:“小高公公,治以三使,巡视江南,你,就是本王的督察。” 小高公公赶紧拱手道:“不敢不敢,咱家只是大王的副使,做些拾遗补缺的杂差。只是咱家性情愚笨,还得大王多多指点才是。” 唐治笑道:“小高公公名为副使,实则就是督察,这也是朝廷制度,理当如此,本王不会因此对小高公公生出嫌隙的。 不过,虽然小高公公这个副使,主要差使是督察,但是本王还真需要小高公公多多帮衬本王。 咱们这木兰堂,有你我在,便是天使行辕。我有意放出官告去,举凡民事有不平者、官事有不平者、包括有当年杀良冒功的知情者,俱可来此举告。 署名举报和匿名举报均可。因为许诺和郑一嘉知道不少内情,本王要据此查下去,所以坐镇行辕、接受举告者,还得有劳小高公公,如何?” 这是分权给他呀! 要是个贪的,这得从中捞到多少油水? 便是不贪,能从一个纯粹的监督者、观察者身份,变成巡视江南、侦缉要案的参与者,只要有所功劳,对他这样一个年轻太监来说,该是多么丰厚的一份回报? 相比于只能在宫中靠着侍候天子积攒资历,这份大功,就是他在内廷快速升迁的敲门砖。 小高公公听了激动不已,站起身来,向唐治长长一揖:“愿为大王分忧!” 别的,他不能多说,也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明心迹。 但是这一个举动,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唐治微微一笑,向他颔首示意。 待一切安排停当,各人纷纷告辞,各自忙碌去了。 唐治转向芙蓉堂后面小亭,对罗克敌道:“去把许诺提来!” …… 银杏纱屏后面,唐治翘着二郎腿,就见罗克敌将玉腰奴提了来,便去门外站定,守住了门户。 绿腰奴此时穿的一身素青衣裙,不是囚服。 自从被唐治接手,她不但未受苛待,吃住也好了许多,每两天还允她沐浴一次,憔悴的气色一去,便更显清丽了。 只是她的清丽,同北地的清丽女子不同,天然带着一种水乡的柔软。 “民女许诺,见过大王。” 许诺一礼,唐治一笑:“姑苏大族,王、朱、陆、顾、许,如今你回到故乡,有何感慨?” 许诺故作平静地道:“奴去洛邑,也没多久,如今回来,本也没什么感慨。只是,终于杀了姬氏父子,却不能往故宅祭拜,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未免遗憾。” 唐治道:“姬氏父子只是那些人中的两个,他们上面,有没有更高的主使者?你并不清楚。 而且,与你有同样遭遇的,不只一家,你难道就不想让他们,也能沉冤得雪? 更何况,你全家,依旧背负着通匪的罪名,难道你不想洗刷了去?” 许诺沉默不语。 唐治叹了口气:“我若查不清楚这桩案子,不过得一个无能的考语。而你呢?惩办那些享用着民脂民膏,本该卫国护民,反而化身为匪,祸害百姓者,是替你伸冤!许诺姑娘,切勿自误!” 许诺向前走了两步。 不过,她不会武功,唐治又有防备,所以连二郎腿都没放下,依旧悠然地坐着。 许诺到了他近前,一撩裙裾,却是跪了下去。 “实不瞒大王,民女当初潜去洛邑,化身思恭坊中一舞姬,乃是不告而别! 救我性命,养我长大者,对民女有大恩,非万不得已,民女实是怕害了人家,成了恩将仇报的不义之人。 但,民女窃观大王,乃……正人君子……” 这句话,许诺说的有点勉强。 她心目中的正人君子,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人家雨夜幽会,你情我愿的,又不是恃强逼迫,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想到昨夜绿扇的说辞,许诺微微红了脸,垂首道:“民女愿意说出他的名姓,大王若能就此查明此案,为许氏伸冤,民女……愿涌泉相报!” 到底不是绿腰那等泼辣大胆的,话到了嘴边儿,她说的还是十分含蓄。 唐治轻咳一声,道:“涌泉……就不必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许诺叩首道:“求大王谨慎查问,若因此惊动贼人,连累恩人一家,许诺便真是百死莫赎了。我那恩人,他是……” 第295章 算计,闲身未老 顾渚良,原左司郎中,尚书左丞副贰官. 协掌尚书都省事务,监管吏、户、礼部诸司政务,举稽违、署符目、知直宿,位在诸司郎中之上。 这就是玉腰奴供出的那个人,就是他,当年从一片废墟中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许诺,将她带回顾府,悄悄养大成人。 他已致仕,不过,他还不算太老。 致仕的人,也不一定是因为岁数到了才告老还乡。 因为其他原因主动提前致仕的也很多。 比如因病致仕,仕途不顺愤而致仕等。 而顾渚良,今年才五十五岁,三年前致仕的。 他致仕的理由是身体不好,真实原因却是因为梁王魏王和令月公主,虽未明争,暗斗却已不可开交。 他出身于江南士族,与这三方豪强都拉不上关系,这三方背后,没有江南士族的存在。 同时,他和丘神机、李义夫、索立言等人为代表的寒门也没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往上升已经没了潜力,继续待下去甚至还有凶险,莫不如激流勇退。 唐治沉吟片刻,道:“顾诸良是么?” 许诺道:“其实,顾伯父知道的也未必比我知道的更多,因为我所知道的,很多就是顾伯父告诉我的。” 唐治道:“还是要见见他的。” 许诺紧张道:“只求大王谨慎些,一旦被有心人察觉,他们不敢把大王您怎么样,就只怕……会对顾伯父他……” 唐治颔首道:“嗯,虽然我来江南,就是打草惊蛇了,但也不必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查到了什么。你先回去,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想个妥善的办法再去见他。” “多谢大王。” 今日这番交心,终于说出了心中秘密,卸下了包袱,许诺轻松了许多,对唐治说起感激之语来,也便有了些真情流露。 …… 玉腰奴被罗克敌提走之后,绿扇便有些幽怨。 她趴在窗口,向外观望一阵,甚觉无聊,恨恨道:“你若只喜欢那纯洁无暇的,我也认了,可你昨儿夜里,还不是占了那潘家夫人的便宜,怎么就瞧不上我呢?难不成……因为那潘夫人是良家女子的缘故?” 郭绪之推开半扇门,看看趴在窗前的绿扇,哼哼道:“你可别想着逃跑啊,外边巡弋的士卒多着呢,你要敢跑,抓回来大枷就给你铐上,休想再有好日子过。” 绿扇回眸,见他贼眉鼠眼的站在门口,便气不打一处来。23sk. 绿扇气咻咻地道:“谁说我要逃跑了,人家就是扒着窗子透透气儿。” 郭绪之翻了个白眼儿,道:“此话忒假,你这住处又不是密不透风的,要扒着窗子透什么气儿?” 绿扇哼道:“因为有人放屁啊,放的臭不可闻,熏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郭绪之大惊道:“许小娘子看着水一般纯净的女子,竟有这样的毛病么,当真是晴天霹雳、神乎其神。” 绿扇没好气地道:“跟人家玉腰奴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郭绪之把大手一挥:“我们习武之人,百脉通达,腹中是不积郁气的。” 绿扇嫌弃地道:“是不积郁气呀,你都放出去了嘛。这昨儿夜里,你时不时便放上一个屁,放得那叫一个响亮!” 郭绪之怀疑地道:“当真?我怎么不知道。” 绿扇懒得再理他,一扭身子,继续看向窗外,那丰盈肥美之处高高翘起,摇曳得就像晃动在水中的一轮月亮。 郭绪之看得两眼一直。 绿扇回头,想再说他两句,瞧见他发直的目光,不禁啐道:“你瞎看什么?” 郭绪之摸着大胡子笑道:“你这腚盘子,倒是个多子多孙的好福相。” 绿扇红了脸,嗔怒道:“再说,再胡说老娘撕了你的嘴。” 她从椅上往下一出溜,不料右足先落了地,身子才下来,那翘起的凳腿儿正辗在自己的脚趾头,疼得“哎哟”一声,蹲下身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郭绪之吓了一跳,急忙进屋来,道:“你怎么了?” 绿扇疼得哆嗦道:“该死的椅子,我真想劈了它。” “呀,你的脚出血了。” 郭绪之忽然看见绿扇的袜儿上,脚趾头的位置渗出血来,急忙弯腰,便把她抱起来。 绿扇似觉不妥,可是已被他有力的臂膀抱起,略一犹豫,便没再言语。 郭绪之将她急急抱到榻边,小心地托起她一只脚,将袜儿轻轻除去,就见晶莹腴嫩一只雪足,大脚趾有些外翻,有血迹从中渗出。 这足趾伤了,十分疼痛,绿扇颦着眉儿,神情很是痛苦。 郭绪之见了很是不忍,急忙坐在榻边,将她那只脚搭在自己腿上,哄道:“你别动啊,我给你敷些药,咱这金疮药,专治刀剑伤的,十分有效。” 说着,郭绪之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葫芦来,拔下塞子,小心地敷了些药面儿上去。 绿扇探手,从枕下摸了摸,摸了一条布带子出来,对郭绪之道:“用它绑。” 郭绪之奇道:“你居然早就备的用布带子,难不成你会算命,早知自己有此一劫?” 绿扇脸儿一红,嗔道:“谁说那是用来裹伤的了?你……那么大岁数了,没有过女人么?” 郭绪之登时急了:“怎么可能!郭某的女人数不清,以致……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绿扇听得扑哧一笑。 郭绪之笨拙地替绿扇裹了脚趾,瞧见那白生生的秀气脚儿,心中不由一荡,忍不住在她足心轻轻抚摸了一把。 那感觉,那叫一个滑腻柔软,人家这足底板,竟比他的脸皮还要细腻柔软。 郭绪之顿觉销魂。 他这一摸,绿扇奇痒无比,忍不住一缩脚,触及了伤口,疼得又是一惊呼,忍不住负气捶了郭绪之一拳,嗔道:“你这混蛋,看着还像个好人,竟然非礼我。” 郭绪之自知理亏,讪讪地道:“我,我没有……” 绿扇瞧他胀红了脸,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不禁生起了挑逗他的意思,忍不住用脚跟轻轻蹭了蹭他的大腿,昵声道:“人家的脚,好不好看?” 郭绪之憋得一张大红脸,吱吱唔唔,好不难堪。 绿扇更觉有趣,眯着双眼,慵懒的猫儿似的瞟着他,媚眼如丝。 “许姑娘,请进去吧。” 外室忽然传来罗克敌的声音,郭绪之吓了一跳,急急就想撇下绿扇的脚丫逃开。 可是绿扇偏生起了捉弄的意思,另一只脚也往他腿上一搭,死死地扣住,示威似地看着他。 这娘们儿竟敢勾搭我!我把她的臭脚丫子一推,搡到榻里去!男子汉大豆腐,岂能让她降住! 郭绪之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但是手上,却似重有千钧、一动不动。 许诺迈步进了房间,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 潘真人双脚搭在侍飞飞的大腿上,懒洋洋地靠在榻上。 侍飞飞正给他轻柔地按捏足底。 潘真人对站在一旁的杜云烟道:“夫人,汝阳王今日,有什么举动?” 小杜娘子道:“一大早儿,他就聚集从属,分派了一些事情,现在他的人,都往各处寻访去了。 小高公公还让了人做成一面告示,挂在了木兰堂的园子外面,听府上的人说,是奉使在此设立行辕,江南士绅百姓,有什么冤屈,可往行辕来申告。” 潘真人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总要做个样子出来。红苏啊,你盯着点儿,这位汝阳王从未来过南方,不可能不去游赏一下我姑苏名胜。如果他去了……” 叶红苏是他半个情人半个弟子的关系,之前就配合他各种装神弄鬼给他造势,所以,潘鸿举虽只说了一半,叶红苏已经明白,笑吟吟道:“奴家知道了,管教他对真人心向往之,亲来求见。” 潘真人怡然微笑:“王侯又如何?老夫就是要比他王侯派头还大。我越是有架子,他就越是信服于我,若能叫这汝阳王也敬重信服于我,那时不只江南,便是北方,便也有老夫一席之地了!” 他抬手一指,叶红苏便把桌上茶盏递来,潘真人借着她的手吃了两口,又抬头对小杜娘子道:“不管他收不收,咱们每日瓜果蜜饯诸般小吃,只管送上,礼数,要尽到。” 小杜娘子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潘真人脸色微微一沉,道:“红苏啊,大娘子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莫要叫她出去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吩咐底下人,看紧了些。” 红苏媚笑道:“真人放心,咱们的当家主母啊,也就只有在家里头,才是当家主母。” “嗯……” 潘真人微微眯上了眼睛,昨日李尘宇拦刺史的车驾鸣冤告状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那个小子,还真是不死心呢。幸亏我对州县早就打点明白了。 这个人,看来是不能留了,我再使一笔钱,叫他死在狱中,那便一了百了了。 潘真人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丝深沉的狞笑。 跟我潘某人斗法? 呵,老夫的手段使将出来,把你卖了,你都要兴高采烈地帮我数银子。 想到这数十年来,那无数被他用江湖幻术唬弄得服服帖帖,甘心被他敲骨吸髓的人, 想到被他利用完了便打包出卖,还对他感恩戴德的那些人,潘鸿举不禁笑出了声儿来。 他已经老了,现在只想安享晚年。 谁若想打搅他幸福的晚年生活,那就该死! 第296章 私心,有所不尽 潘真人自诩深谙人性,但他却没想到汝阳王是属乌龟的,或者叫他社恐加宅男更合适些? 总之,除了刚来那天,接受了郑刺史率府衙官属的一次宴请,之后他便龟缩在木兰堂里不出来了。 三日之后,驻守木兰堂的汝阳王亲兵换防。 约九十名亲兵从城外军营驻地进了姑苏城,赶到木兰堂。 原本木兰堂的守卫,集结唱号之后,便离开木兰堂,前往城外军营。 但是,他们出了城,走上前往军营的一片平坦田野间小道时,迎面有一辆往城里运柴的车,恰与他们交错而过。 当那九十名大兵过去之后,运柴的那辆车,一个车把式和两个押车的村夫,却已悄然换了人。 车把式换成了罗克敌,唐治和许诺一身村夫打扮,跟在装得满满的、一辆小房子大小的柴车左右。 因为许诺的肌肤过于白嫩,便用姜黄汁渗了炉灰连脸带颈都抹了一遍。 眉眼虽然依旧秀气,但是这里是江南,秀气男儿倒也不是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她再把一顶竹笠扣深一些,便也很难有人识破她的庐山真面了。 风瀚园,是姑苏顾家的老宅。 潘鸿举修木兰堂的时候,就曾借鉴过姑苏有名的几处园子,其中就包括风瀚园。 其实若论优美雅致,木兰堂也未必弱于风瀚园。 但是风瀚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历史的沉淀。 这一点,却是木兰堂所不能及的。 风瀚园顾家,虽然不是千年世家,却也有四百多年,传承十余代了。 风瀚园里竹子多,太湖石也多,极具野趣。 后宅一处轩榭,门楣上两个精致的大字:藕香。 榭中,顾渚良和长子顾沐恩正在其中。 顾沐恩的神情有些激动:“父亲,诺诺逃去了京城,隐身于风尘,化名玉腰奴,刺杀姬军延父子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顾沐恩已年过三旬,唇上留着一抹髭须,显得既沉稳又干练。 许诺是不告而别的,去了哪里,换了什么身份,顾氏父子并不知道。 但是,许诺杀了姬军延父子之后,这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所以从那时起,顾渚良就知道了许诺的情况了,但顾沐恩却是在唐治来到江南后方才知道。 他本在钱杭讲学呢,闻讯之后立即匆匆返回,今日刚刚回家。 顾渚良道:“朝廷提调六十七名知情人往洛邑去,栖迟码头一场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但我顾家,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沐恩呐,这是因为小诺知恩图报,她晓得此事关系重大,唯恐翻不了案时,反牵连我家。你还不明白她的苦心么?” 顾渚良瞪着儿子,冷哼道:“为父为何要瞒着你?若是你有什么鲁莽举动,岂不辜负了她对我顾家的一番心意?” “父亲大人,你年纪大了,思虑也未免太多。只要我们不离姑苏地界,我还真不信,谁能把我顾家怎么样,除非,再来一场搅动整个江南的兵荒马乱!” 顾沐恩道:“父亲,我已打听到,汝阳郡王此来江南,就是为了查清当年‘杀良冒功’一案,而诺诺,如今就在他的行辕当中。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诺诺不肯招出顾家,那是她知恩图报。但我顾家若是主动去见奉使,说清所知情况,借汝阳王之力,替许家昭雪,岂不是……” 顾沐恩越说越兴奋,但顾渚良却打断了他的话。 “沐恩呐,你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父,你道为父,当真不明白你的心思?” 顾渚良瞥了儿子一眼,淡淡地道:“我与小诺的父亲,相交莫逆。许家遭此大劫,为父既然看到他的子嗣,岂有不予照料的道理? 小诺从小长在咱家,为父入朝为官时,家中都是你在照料,可以说,小诺是你一手照看长大的。”23sk. 顾渚良皱着眉,有些生气地看着顾沐恩:“小诺虽称你为兄,可是,你已与她的父亲无异,你是怎么想的,打算让她做你女人,唵?” 顾沐恩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父亲,我……” 顾渚良道:“许氏一族的嫡房大小姐,能给你做妾?” 顾沐恩期期地道:“许家已然破败……” 顾渚良道:“许家虽然已经破败,但也改变不了诺儿的出身。况且,许氏本家虽然只剩下她一人了,而旁支偏房,却还在。 除了朝廷当年以许氏通匪为罪名,抄没的诸多财产,许家还有许多房产、店铺、田地,被这些偏房旁支趁乱侵占了。 沐恩呐,你莫不是想借着诺儿的身份,将许家这些财产,都并入顾家?” 顾沐恩被父亲说破心中打算,一张脸更加讪红,狼狈地辩解道:“父亲,儿……也是真的喜欢诺诺。” 顾渚良冷笑道:“你的正妻,是陆家的女儿,陆家势力,还在我顾家之上,你总不能休了陆氏吧?许家的姑娘,身份同样不凡,你要怎么安置她呢?” 王爵以上,才有妻的配额。就如皇后和贵妃,虽然地位有高下,但都是妻。而王爵以下,哪怕是国公,也只有一妻与诸妾之别。 妾与妃的地位,天壤之别,人身权利大不相同。 所以,达官贵人、士族门庭、高贵出身的女子,成为妃,那是荣耀。与人做妾,那就是莫大耻辱了。 顾沐恩胀红了脸,讪讪地道:“许家,已不复存在,往昔一点虚名,又……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诺诺是由咱顾家抚养长大,对她有大恩,想来……想来她也不会与儿计较这个名份了?” 顾渚良摇了摇头,道:“老夫援救诺儿,只是全了与许家的一场交情。你想纳诺儿为妾,为父不允!你想借诺儿之名,兼并许氏家族的财产……,为父也不允!” 顾渚良的脸色严肃起来:“你想这么做,第一,得诺儿对你心甘情愿!第二,许氏一族通匪谋反的罪名,得先洗脱了!第三,王家、朱家、陆家,诸多大家,岂无异议?你想的太简单了!” 顾渚良沉声道:“你已三十一岁,而立之年,做事还如此轻率,为父很失望。” 顾沐恩道:“父亲,许家只剩诺儿一个女子,若她真做了我的女人,她许家的财产,还能给谁?大不了我答应将来她有所出的话,第一个儿子姓许,让许家香火……” 顾渚良站了起来,捶了捶自己的心口,道:“第四,你先杀了为父这颗良心!” 顾沐恩神色一窒,顾渚良冷哼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他走到藕香榭门楣之下,忽又停住,回首道:“我救诺儿,是全了顾许两家的交情。 但是,现在形势不明,我顾家,却不能为此整个儿搭进去。 这位郡王年纪轻轻,有没有查清此案的能力与魄力,尚未可知,你不可去行辕见他!” 说罢,顾渚良拂袖而去。 顾沐恩呆立半晌,愤懑地抓起父亲喝过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这时候,后院伙房的一个厨娘正急急走来,刚到藕香榭门口,看见顾大少摔杯,吓得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顾沐恩瞥她一眼,怒道:“厨下仆役,到这儿来干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厨娘期期艾艾地道:“大少,任家姑娘回来啦!” 顾沐恩没好气地道:“哪个任……” 他声音一顿,试探地道:“诺诺?” 许诺被顾渚良带回本家收养之后,因为当时许家担着个通匪作乱的罪名,所以顾渚良也不敢让她以真名示人。 虽然本家老宅的家仆下人,那也是用惯了的、知根知底的。 因此,便说她是顾家表亲九江任家的姑娘,叫任语诺。 厨娘连连点头:“是,就是语诺姑娘,她扮成送柴的樵夫,从后院角门儿进来的。” 顾沐恩喜道:“快带她来!” 厨娘迟疑道:“还有两人,是护送她来的。” 顾沐恩急道:“啰嗦什么,快把他们带来!” 厨娘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 顾沐恩在室中欢喜地踱了几步,低头看见地上碎片,也顾不及喊人来收拾,赶紧弯腰捡拾茶盏碎片,将那地上的茶叶也用一块手帕包了,且先藏在一边。 …… 潘府。 潘真人一早便跑了趟州府大牢,将一份田契送给了狱官。 那狱官也机灵,官员们已经烦透了李尘宇不屈不挠的告状,如今又有天使巡察江南,他们已经对李尘宇动了杀心,想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在牢里。 这狱官已经接到示意了,本就想弄死李尘宇,没想到潘真人又来托请。 这狱官自然是佯作为难,作态一番再慨然应允,开开心心地收下了潘真人的田契。 潘真人托付好了这事儿,心中一块大石便落了地。 待他回到潘府一问,今日汝阳王依旧不曾离开木兰堂半步。 潘真人不禁眉头一皱,一个从未涉足江南的北方人,到了这姑苏地界,就不想游览游览这江南风光? 他本想授意红苏,趁唐治出游的机会,安排几个托儿,烘托一下他的玄妙本领,以打动唐治对他的敬仰。 可是,唐治整天缩在木兰堂里不出去…… 这木兰堂虽是他家的,现在借给太守大人,充作了天使的行辕,他虽是园子的主人,却也不好擅自过去了。 而且,就算可以过去,若主动拜访唐治的话,他还如何保持世外高人的风范? 捻着胡须沉思片刻,潘真人便去了委羽堂。 这委羽堂是潘真人吞了李府之后,在后宅造起的一幢宅子,从他的卧室就有暗门直通此处。 这间委羽堂只有一道门户,无窗,四壁都是采大石砌成,牢固无比。 厚重的大门一旦从里边落了闩,不砸上半个时辰,轻易也打不开。 这个地方自从建成,除了他本人,便只有小杜娘子、红苏娘子、飞飞娘子三个枕边人可以进去。 而且就算是三女之中的红苏,这个一直追随他的女弟子,也必须是他去的时候才能进去。 因此,府上的人都猜测那是真人的藏宝库,里边定是堆满了奇珍异宝。 但是,当潘真人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去后,却见里边四面都是墙格,一只只木匣,上边都贴了小纸条,看起来不像藏宝库,倒像一个药房。 潘真人从右边那面墙上的抽匣里,取出了一些东西,分门别类,用一张张黄纸托着,放在屋子中间那张卷耳的大几案上。 无法与汝阳王接触,那他只能制造些神迹出来,引起汝阳王对他的好奇了…… 第297章 美人,何以报之 厨娘领着樵夫打扮的唐治、罗克敌和许诺来到了“藕香榭”。 顾沐恩一见许诺,便欢喜地迎了上去:“诺诺,你怎么出来的?为兄刚刚听说你的消息,正打算去见你。”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不对,忙摆摆手,对那厨娘道:“你退下吧。” 那厨娘连忙退下,顾沐恩看了一眼两个村夫打扮的男人,微微蹙眉道:“你们也出去!” 许诺连忙道:“大兄不可,这位乃是汝阳王和他的身边侍卫。” 顾沐恩听了不禁吃了一惊。 许诺解释道:“沐恩大兄,小妹本不想说出顾家的。只是朝廷提调了多名证人,半途却出了意外。汝阳大王答应小妹,愿秘密与顾家接触,所以小妹才……” 顾沐恩定了定神,强挤出一副笑脸儿,道:“原来是大王微服私访,学生钱杭教授顾沐恩,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唐治一听他的自称,就知道他是民学教授了。 若是官学教授,那是有品级的官,见了自己就不该称学生,而是称下官才对。 唐治便挥挥手,潇潇洒洒地道:“顾教授不必客气,本王隐藏身份而来,本就是不想张扬。” 顾沐恩忙道:“大王快请上坐。” 唐治坐了,许诺便把唐治此来的目的说了一下。 待她说完,唐治道:“本王有意将此案查个清楚明白,还请顾教授请出令尊,本王有些话想问他。” 顾沐恩心思一转,暗压喜悦,道:“当年许家遭了兵灾,大火冲天,我顾氏看见火起方向,担心是许家出事,家父便与我带了家丁前去救援,一应经过,家父知道的,学生也都清楚。” 唐治大喜,道:“那更好,倒不必劳烦令尊了。” 顾沐恩道:“此事……” 他略一迟疑,便向唐治郑重一揖,道:“大王,当年‘杀良冒功’一案,我江南士族,多有殃及,损失惨重。尤其许家,宗支惨遭灭门,沐恩与诺诺青梅竹马,更是感同身受……” 唐治望着他唇上髭须,男儿二十八岁时,才开始蓄须。 瞧他这小胡子浓密黑亮的,也就是说,这位仁兄至少二十九了。 而许诺今年还不到十九。 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六七岁的稚女一起弄青梅骑竹马? 你还真是童心不泯啊。 顾沐恩话风一转,又道:“今大王奉旨南下,查办此案,为许家昭雪冤屈,学生感激不尽。 只是,为了诺诺,学生固然可以不惜一死!但是我顾家,学生却不能轻率牵扯进来,否则,无法对家父和顾氏宗亲族人有所交代。” 许诺听到这里,愧疚地低下头去,如非不得已,她真不想把恩人一家牵扯进来。 唐治目光一凝,缓缓地道:“那顾教授的意思呢?” 顾沐恩一听,这位汝阳王很上道啊! 他是在钱杭讲学时,听几位学社的朋友纵论天下大事,讲起此番汝阳王南下对天下影响时,才偶然得到许诺消息的。 在这几位朋友的分析中,洛邑那边,怕是要决定选“储”了。 而汝阳王南下,就是女帝给冀王的一个机会。 这件事办妥了,已经离开洛邑十年,隐于深山的冀王便可以重振旗鼓。 他是贺兰曌的亲生儿子,在江南士人看来,女帝更青睐他一些,也是非常合理的。 所以,唐治此来,是有求于他顾家。 查清此案,一振声名,对冀王一脉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事。 而他的谋划,父亲这一关就过不了,更不要说王家、朱家、陆家,甚至其他诸多江南士族,都有可能出手干预。 其中,有不愿意让顾家趁机坐大,影响自己家族地位的;也有与许家有着盘根错节的姻缘关系,愿意出头主持公道的。 他连自己父亲这一关都过不去,他还没当家呢,势必无法与这些大家族抗衡。 可是,现在汝阳王求到他的头上了,若是借助汝阳王的势呢? 如果,有汝阳王替他出头,那些士族必然有所顾忌。 因为一个不慎,就要陷进选储的大风波中,成为冀王一脉往上爬升的绊脚石。 既然是利益交换,而且他顾家占着主动,所以顾沐恩也不忸忸捏捏了,便开诚布公地道:“学生愿意说出所知,助大王成事。 但,若大王找不到足够的证据,又如何为诺诺脱罪呢?这件事,学生必须问个明白。” 许诺听了,双眼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她名义上是被顾渚良抚养长大的,但是顾渚良在京为官多年,几年前才告病还乡。 所以实际上,她是由顾沐恩照料长大的。 她虽称沐恩为大兄,可在她心里,却是把顾沐恩视作她的养父的。 此时此刻,沐恩大兄最关心的,是一旦‘杀良冒功’案无法查个彻底,她杀死姬氏父子的案子如何解决,这让许诺心中无比感激。 唐治略一沉思,徐徐说道:“栖迟码头大火案之后,其实朝野便已知道,许氏一族是蒙冤的了。 本王此来江南,为的就是要查清,都有谁参与其中,要揪出这些国之蠹虫。 如果,这些人隐藏甚深,甚至抹去了一切证据,让本王无法彻查此案。 本王也可以保证,许诺会以‘血亲复仇’为由,先减其刑,再予特赦! 而许家通匪的罪名,也可摘去。唯一憾事,就是不能揪出所有参与者罢了!” 唐治未经请示,就敢对顾沐恩做此保证,是因为他很清楚,栖迟那场火,已经触及了皇祖母的底线。 这件事,一定无法善了。 必须得用人头滚滚,来维持皇祖母的威仪。 区别只是能不能将当年牵涉此案的所有人都连根拔除罢了 唐治莞尔一笑,道:“顾教授但请放心,天子剑,还不屑于,非得斩了一个弱女子。” 顾沐恩大喜,解决了许家通匪叛乱以及许诺杀人的罪名,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顾沐恩欣然道:“好!学生相信大王的承诺!若是如此的话,学生愿将所知,合盘托出,只要大王再答应学生两件事!” 唐治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许不悦。 这个顾沐恩,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我是代表朝廷来查办此案的,你作为知情者,是有义务向我坦诚所知的。 你若不说,我用刑拷打你,都是合乎律法的,你跟我不停地谈条件? 顾沐恩心中却很笃定,你汝阳王查这案子,不过是为了立你冀王府之威,让远离庙堂十年之久的冀王,重新树立他的威望与声势。 不是为此的话,你堂堂汝阳郡王,会扮成一个樵夫,纡尊降贵地来我顾家?我要些许好处,只是你顺势为之的小事,你会不答应么? 唐治已经有些不悦了,淡淡地道:“喔?顾教授,但请说来!” 顾沐恩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从容地道:“第一,学生与诺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学生早已娶亲,而诺诺出身大族,若是为妾,便委屈了她。学生想请大王赐我二人这段姻缘!” 许诺大吃一惊! 她愕然看向顾沐恩,此时此刻,她的心是懵的。 她一直把这位大兄视如养父,她在顾家时,这位大兄对她照顾有加,她只把这当成沐恩亦父亦兄的照料,可从未想过…… 忽然之间,大兄竟然想做她的男人,她实在无法想象,情感更是无法进行这种转换,整个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已经处于死机状态了。 唐治却不知许诺心中想法,如果他二人确是两情相悦,那帮个小忙,也未尝不可。 他听顾沐恩一说就明白了,许氏是大族,许家的女儿,为人做妾是要招人耻笑的。 但是,顾沐恩又已有了正室,门当户对的人家,又不可能休妻另娶。 所以,他想请自己这个王爷“赐婚”罢了。 因为是“赐婚”,便无人可以耻笑许诺。 而且,因为是皇家郡王赐妾,虽然不是妻,许诺在顾家的地位也可以更高一些。 但是,看看许诺瞪大了一双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沐恩的样子,整个人都已呆滞了,又不像是两情相悦。 唐治便暂且按下此事,道:“那第二个条件呢?” 顾沐恩道:“许家当年,因通匪罪名,被抄没了许多家产,一旦证明了许家的清白,这些财产,是要发还的。” 唐治在御史台翻了几个月的律书,可也没白翻,对此一清二楚。 唐治点头道:“当然,若是已无法返还的财物,会作价补偿,此乃国朝律法,顾教授不用担心。” 顾沐恩喜道:“当年许氏蒙冤,还有许多田产店铺,被许氏族亲瓜分了,官府也当配合追回。” 许诺听到这里,终于醒过了神儿来,急忙道:“大兄,顾家对诺儿的大恩,诺儿从未忘记。 若是把许家产业归了顾家,诺儿也没意见。 只是……,诺儿一直视大兄你如父如兄,从未想过……,唯有这件事,恕诺儿不能答应。” 唐治和顾沐恩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本来,只要许诺是真的与顾沐恩两情相悦,那后边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唐治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许诺若对顾沐恩从无男女之情,那顾沐恩的这个要求…… 这岂不就是挟恩逼迫,人财两收,作为与许氏有通家之好的顾家,如此行径未免就太卑鄙了。 顾沐恩沉下脸色,却是没有想到许诺竟然敢当众反驳。 在他想来,许诺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是顾家伸出援手,才救下她性命的。自己要纳她为妾,她该感恩戴德才是,她怎么敢反对? 原以为她很乖巧很可爱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怒火上冲的顾沐恩目光一转,忽然看见唐治也阴沉了脸色,不由得心中一喜。 许诺想不嫁,那他就不配合! 他不配合,冀王府一脉的问鼎之路便要遇到麻烦。 现在许诺还是汝阳王的囚犯呢,有汝阳王施压,不怕她不就范。 顾沐恩便冷冷一笑,对唐治拱手道:“大王,若是诺诺不允,学生实在没有理由,以搭上整个顾家的风险,来为许氏冤案出头,请大王另访他人吧。” 说罢,他便转身向藕香榭外走去。 顾沐恩走的很慢,他在等着汝阳王挽留、求他。 身后,传来了唐治的声音:“顾教授,且慢!” 顾沐恩心中一喜,两袖一甩,往身后一负,悠然地转过了身去…… 第298章 慧眼,洞烛毫发 顾沐恩悠然转过身来,潇洒地一拂肩上的冠缨飘带,微笑地看着唐治。 许诺,他还是要的。 许诺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将近二十了。 不久,父亲就赴京任职,每年只有四十五天的假期回来。 实际上,许诺是由他一手养大的。 对许诺,他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亲手培植的一株水仙花。 从一颗球茎埋进土中,看着它发芽,亲手为它浇水, 一天天看着它茁壮长,鲜绿修长的叶片中,渐渐拱起娇嫩的蓓蕾…… 许诺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但是,今天许诺竟如此不识抬举,让他在汝阳郡王面前丢了脸面。 看来女人果然是不能太惯着,得手之后还是要冷落她一下,直到她肯低头认错为止。 唐治看着泰然微笑的顾沐恩,缓缓地道:“我扮成一个樵夫,从你家后宅的角门儿偷偷摸摸进了顾宅,唯一的原因,是想在揪出真凶之前,确保顾家的安全。 但,我是当今汝阳郡王,我是御史中丞,我是江南东道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我本可以一张拘票,就把你父子提去行辕,直接讯问的。 顾沐恩,我很好奇,究竟是谁……给了你勇气,让你有胆量跟本王讨价还价的?难道是因为本王太替你们着想,才让你产生了如此良好的错觉?” 顾沐恩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唐治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道:“真相一天不查清楚,许诺就是反贼之女,而你顾家,就是收容反贼的人家。23sk. 哪怕是将来证明许家是受了冤屈,也不能改变你顾家在她还是反贼家眷的时候,便隐瞒朝廷,收留了她!” 唐治身体前倾,好奇地看着顾沐恩:“杀良冒功者,能屠了许氏满门。顾教授,你以为,本王请出王命旗牌,杀不杀得了你顾氏一家?” 顾沐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唐治的话,就像一记记无情的巴掌,扇得他脸都肿了。 唐治重新靠回椅背,冷冷地道:“说吧,我不想再问第二次!” 顾沐恩的脸色像吃了屎一样臭,挣扎半晌,才吃力地道:“学生当年……” …… 府州衙门,各种黄册、簿册,堆得到处都是。 贴墙的公案、居中的几案上,全都推着各种簿册。 在上首靠边沿儿的地方,摆着几盘时鲜瓜果,还有一个茶盘。 徐伯夷带着一班属员,正在逐一翻阅、核查。 府衙派来伺候的小吏,早被徐伯夷打发出去了。 此时房中只有徐伯夷的人,他们就像搞审计似的,静谧的房中,算盘珠子拨动声清脆作响。 李尘宇、杜云烟夫妻的户籍情况,第一天徐伯夷就已查阅到了,叫自己的属吏都誊录了下来。 而此刻,他正在翻阅“画卯簿”子。 这画卯簿是何物呢?就是打卡的证据。 不要奇怪,这玩意儿从来都不是现代的发明,更不是泊来品,古代就有了。 他们上值的时候,是要点卯的。由上司唱名清点,这叫点卯。 按时到了的人,要在签到簿上签字画押,这叫画卯。 因公出差、出病休息等意外情况,负责画卯簿的官员,要在上面详细标明该员无法到岗的原因。 当年,绿扇的母亲生辰,绿扇的父亲因此悄悄离开震泽湖老巢,回村子给媳妇儿过生日。 当时,有人要见绿扇之父,绿扇悄悄尾随父亲出村,亲眼看见父亲同一群人秘密会晤,而其中一人的长相,被她记住了。 多年以后,她已沦落风尘,被一位官员买走为妾。 而该官员升迁刑部主事的时候,途经广陵,受到了广陵官员的邀请。 在这次宴会上,绿扇再一次见到了当年曾与她父亲“齐天王”秘密会晤的那个人。 此人叫李铃舟,如今是广陵造船大使。 而在十二年前,他是姑苏府的录事参军。 所以,徐伯夷没去县里调阅黄册,而是直接来了府衙,为的就是连这府衙的画卯册子一并查阅。 有关李铃舟的各种资料,包括一些是李铃舟署名画押的卷宗,都是徐伯夷一行人调查的重点。 他查阅画卯薄子,就是想知道,绿扇母亲生日那天,录事参军李铃舟有没有来府衙签到,如果没来,是以什么名目告的假。 他翻到了。 看着画卯簿,徐伯夷微微冷笑起来。 该日,录事参军李铃舟没有上值,告假去了胥口,参加一位知交好友儿子的婚事。 胥口镇,呵呵,好一个胥口镇,绿扇和母亲所在的小渔村,就在胥口镇附近。 画卯簿子不像正式的档案材料,不仅没有索引,找点东西很难,而且这东西三年之后就可以销毁。 亏得这里的管库吏员太懒,这些堆在库房深处的资料一直都没处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翻到了。 徐伯夷微笑地提起笔,将所查到的资料一笔一划地抄录了下来。 看来,他还得去一趟胥口,了解一下当年那一天,该地成亲的人家。 …… 岳小洛带着他的属吏,是从县衙查起的,接着才是府里。 到底是御史台的干吏,精通“六察法”律例和查办方法的人。 岳小洛按照六察的规矩,一察官人善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设,赋役不均;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蠢害;五察德行孝梯,茂才异常,藏器晦迹,应时行用;六察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贪弱冤苦不解自申者。 这些事,光听别人说没有用,通过很多数据,是可以暴露的明明白白的。 比如黯吏豪宗,兼并纵暴这方面,只要查阅一些稁强以前有多少田亩,现在有多少田亩,就知道他又兼并了多少土地。 当然,也有瞒田的,寄田的,不过瞒的一方手段不一,岳御史查的手段,也不只这一点不是?总得一步步来啊。 但这些事儿,岳小洛只要交给察院那些属吏就行了。 他呢,抱着一壶茶,到处找官吏聊天扯淡。 就岳御史那马屁神功,作为一个京官,肯放下身段,和颜悦色,还怕找不到聊天的朋友? 岳御史聊天的范围非常广泛,过去的现在的、衙门里的百姓家的,东拉西扯,无所不聊。 几天下来,李铃舟李参军在姑苏的时候,与什么人家交好,有哪些经常往来的朋友,也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南荣女王此时就在打工。 这一回,他没扮女人。 因为他听不懂吴越之地的方言,所以他用了一天的时间,了解当地的市井百业。 第二天他就报名去做了工人,在一家丝绸作坊,当起了打工人。 他已经了解过了,因中原多乱,南方富庶,北方多有跑到南方打工赚钱的百姓。 而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人,到了南方也是一样,他们干不了太有技术的活儿,卖把子苦力养家糊口而已。 在这些行当里,有不少北人,他们久居南方,但仍懂北方语言,南荣女王只能从他们这儿着手。 南荣女王在这家丝绸作坊,干的可不是后边制作丝绸的工匠,他没那手艺。 他干的是最前端的活儿,煮茧。 煮茧的气味儿实在不好闻,可几天下来,他的鼻子也习惯了。 大铁锅里,沸水煮得蚕茧上下翻滚,看看颜色已经差不多了,南荣女王便用一个大爪篱把它们捞出来,放在旁边盛满热水的大木盆里。 南荣女王一边浸泡、清洗蚕草,用爪篱按压浮在水面的蚕茧,一边同旁边的工人唠着闲嗑。 自从六十七名人证尽皆死于一场离奇大火,江南百姓对于当年的“杀良冒功案”便讳莫如深。 南荣女王虽然再三诱导,那些工友也并不怀疑他的身份,但还是少有人愿意提及此事,偶尔有人说上几句,马上就警醒过来,不再多言。 不过,对于李尘宇跑了一趟朔北,才半年多的光景儿,自己的家和美貌媳妇儿就全都变成了别人的这件奇事,他们倒是并不忌讳。 这件事本来就充满了传奇性,再加上女主人的美貌,潘真人的传奇,大家说起来津津有味,南荣女王听得当然也是津津有味儿…… 第299章 线索,意外逢奇 三个小伙计,走在姑苏城的巷间小路上。 这三人,正是又换了衣装的唐治、许诺和罗克敌。 笠帽,半臂短衣,围裙,袴裤、麻鞋…… 很常见的大户人家奴仆打扮。 虽然顾沐恩很不情愿,但他之前只是错估了形势,有些得意忘形而已。 而且,准确地说,也不算他得意忘形。 他所请求的,对唐治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至于许诺本人的意见,对汝阳王来说,需要在乎吗?23sk. 所以他才大胆地提出了要求。 但是当唐治眼神森然地问他,是不是想死的时候,他才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有什么资格,跟这位手握重权的天使郡王谈条件? 顾教授把他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官兵初来平叛时,与当地官民百姓,还是相安无事的。 但是,随着剿匪不力,朝廷又下旨呵责,而平叛官兵又因当地的钱粮供给不及时和地方官府产生了矛盾,双方的关系便恶劣下来。 之后,姑苏吴山沈家,便成了第一个被指称通匪的豪绅大族,受到了抓捕与洗劫。 这件事发生之后,洗劫沈家的兵将,既得了钱帛的好处,又有了邀功的资本,便引起了其他各路平叛将领的效仿。 而许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受害者的。 听起来,就是一系列偶然事件造成的结果。 先是因为朝廷施压,接着因为供给问题对当地官府产生了不满,使得一位将领生出歹意,杀良冒功。 他的成功,又使得其他将领起而效之,最终有数十家大小豪绅人家受难。 后来江南士族抱团反击,他们担心事态闹大,这才收敛。 如此说来,倒也说的通。 这样的话,此事背后,就不是有人策划,而只是一件随机性事件了。 但,栖迟纵火案又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是当年一群将领互相效仿,才酿成兵灾,那么他们之间就没有联系。 而一个个孤立事件的发起者,在多年以后,为了避免事件爆发,匆匆联起手来,干净利落地制造了栖迟码头纵火案? 前边的都没问题,唯有最后一段…… 且不说这么多年以后,当年那些将领已天南地北,又素无联系。 就以如今这交通讯息的困难程度,他们来得及彼此沟通并及时联手反击么? 可如果栖迟纵火案只是其中一人担心暴露,从而策划了这一切…… 他的能量也未免也太大了些,一个身在军中,并无地方官吏人脉的将领,能把这件案子做得如此滴水不露? 唐治一路沉思,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玉腰奴走在他旁边,也是浑身的不自在。 她一会儿抻抻这里,一会儿拽拽那里,总想躲到唐治和罗克敌前面去。 可是走在前面,又觉得不自在,身子便微微侧向路边的一方。 原因是,衣服不合身。 他们从顾府出来,将马车和樵夫打扮的东西交给接应人,换了大户人家小厮的打扮,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木兰堂。 但是许诺的袴裤不太合适。 原来那身樵夫装,松松垮垮的,有身材也看不出来。 可豪门小厮这身打扮,比较贴身,贴身才显得伶俐。 可她是女人,胯部和臀部,天生就比同龄男性要显得大一些。 这袴裤一穿,太显身材了。 虽然路人还未怀疑她的性别,但也有注意到她体态的,在那儿挤眉弄眼嘀嘀咕咕。 许诺注意到之后,简直是如坐针毡,十分的不自在。 偏偏唐治正想着事情,走的特别慢。 前方,一对青年男女,正与两个抬肩舆的脚夫侃着价钱。 江南水乡,道路少有笔直大道,所以水上多用行舟,路上多用肩舆。 有钱人代步,基本就是这两样工具了。 那对男女,男者二十七八,剑眉星目,十分的俊朗。 而那女子,似乎比他还要年长一些,但是却有一种比那男子更年轻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她美丽的容颜,而是来自她那对富有朝气与智慧的眸子。 “好,就按你说的价钱,你再去喊架肩舆来,我们要去虎丘。” 那好看的女子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两个抬肩舆的人答应一声,便兴高采烈地喊人去了。 男子笑道:“凌若,你做生意,一向最会侃价。方才买的东西,便是一份小吃,你也要讲价,如今怎么不跟他们侃价了?” 女子向他扮个鬼脸,俏皮地道:“笨了不是?买东西呢,十文钱的东西,咱侃下一文,便省下一文,得到的,还是十文钱的东西。 可这买人力买效劳的事情,便万万不能省,不但不能侃价,说不得还要多赏他们几文钱。” 男子奇道:“这是为何?” 美人儿嗔了他一眼,道:“鱼郎呀,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人家要卖你十文钱的力气活儿,你若辎铢必较,人家必有办法敷衍于你,寻机找补回来。 实在找补不了的,他心中气不过,便是多颠你几下,咱也不舒坦不是?” “哈哈,凌若,你真不愧女财神之称,若论算计,谁也比不了你……” 这时候,那对抬肩舆的脚夫已经唤了另外两个脚夫,也抬着一架肩舆跑了过来。 这客人大方,他们也高兴,眉开眼笑的,一到便殷勤地请这对俊美男女上了肩舆,抬着他们,又稳又快地去了。 唐治站在原地,望着乘坐肩舆渐渐远去的一对男女,突然一拍额头,对许诺道:“走,我们回去!” 许诺正在揪她她那短短的衣襟,试图盖住屁股。 听唐治一说,不禁一呆:“回哪里去?” 唐治沉着脸道:“回顾家!” 说着,他已迈开大步走去。 许诺一溜小跑地追上来,气喘吁吁道:“我们……又去顾府做什么?” 唐治沉着脸道:“我没答应为你赐婚,那位道貌岸然的顾教授必然心有不甘,又岂会对我言无不尽?我们杀个回马枪,且去诈他一诈,若有隐瞒,他这回也就说了!” …… 果不其然,唐治这个回马枪,杀了顾沐恩一个措手不及。 顾沐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唐治才刚离开,便已察觉不对,又返了回来。 这一回,他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原本故意以春秋笔法掩过的地方,便交代了出来。 比如,他之前说到,因钱粮供给不及时,平叛官军与当地官府产生了矛盾。 而当时负责调度、供给钱粮的当地官员是谁呢? 姑苏府录事参军事,李铃舟。 又比如,他之前提到,率先对姑苏吴山沈家动手的军将,乃是一个小小的队正,这一回便交代出,那人名叫王超。 原本语焉不详的交代,但是如今说出了这个队正的名字,却让唐治一下子联想到了发生在荥泽的一件事。 一件表面上,跟荥泽栖迟码头纵火案全无关系的事。 前不久,当地驻军剿抚一伙过境的流匪,却误中埋伏。 一位旅帅及其所部一百多名士卒,全部战死! 而这位旅帅,就叫王超。 如今既然知道了,回头再查查那王旅帅的履历,如果王旅帅就是当年的王队正,这件事就未免太耐人寻味了。 届时,倒是可以好好查一查那位王队正当时的顶头上司是谁。 不过,顾沐恩还提到一人,说出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冷笑。 他说:“当时神都来了旨意,严厉斥责江南东道剿匪大总管曾佛恩用兵不力,而当时在神都负责诏旨制敕、玺书册命的,乃是时任中书舍人的李义夫,如今的右相!” 唐治看着他自得中带着一抹怨毒的眼神儿,不禁笑了。 他起身便向外走,走过顾沐恩身旁时,淡淡地撇下一句:“狐假虎威者,莫过于你!顾家至少在你这一代,算是没什么出息了!” 顾沐恩被他的轻蔑之语激得面孔胀红,却不敢对一位郡王大发狂言。 唐治三人这一次动作便快了许多,路上他们买了些菜肴,叫卖菜人担着,随他们去了木兰堂,从角门儿进去。 一进木兰堂,便是他的控制范围,就无需有所顾忌了。 唐治带着许诺到了芙蓉堂,瘫坐到椅上,懒洋洋道:“今日收获甚大,但是诸多线索,毕竟是顾沐恩的一家之言。我还要循着这些线索再做查证才行。你先回去吧。” 自从他们二次从顾家出来,许诺便心事重重。忧心忡忡中,她都顾不得担心那条打了补丁的袴裤被她给撑破了。 这时听了唐治的话,许诺不禁犹豫了一下,忐忑地问道:“大王,这件案子,你……真会一查到底么?” 唐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 “不管查到谁?” “不管查到谁?” “若是查到右相头上呢?” 唐治笑了:“就算查到魏王头上,梁王头上,又如何?我刚刚送走的那位大司空,可也是一位副相呢。” 许诺激动的眼中漾起了泪花儿,颤声道:“大王若教我许家沉冤得雪,妾虽蒲柳,亦甘为牛马,侍奉大王一生一世!” 说着,她双膝一弯,“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唐治刚要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就听“嗤”地一声,许诺的袴裤后裆终于不堪重负,放弃抵抗了! 第300章 妙哉,石勒神迹 唐治脱下上衣,想帮许诺挡一挡,不过这暖男举动没成功。 因为许诺已经第一时间逃走了。逃回关押她的地方去,就连罗克敌这个押送者都没追上她。 而且她逃走的方式,还是像一只虾一样,面对着罗克敌,向后逃。 玉腰舞者的灵动与技巧,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了。 绿扇正和郭绪之斗着嘴,忽然看见许诺慌里慌张地逃了回来,双手还掩在臀后,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给谁看呢,给谁看呢,炫耀什么呀!小浪蹄子! 唐治见许诺已经跑远,他上衣都脱了,得嘞,干脆去沐浴一番罢。 待他沐浴已毕,换了身轻便的袍子回到客厅,小高公公正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喝茶。 唐治挑了挑眉毛:“小高公公?可是接到了什么重要的申告?” 小高公公对他的差事很尽职的,一般来说,是不会这么早收工回来的。 小高却摇摇头,慢吞吞地道:“申告,也是有的,这几天接了也有十余件,不过……” 小高笑了笑,道:“大抵是些老张家打死老李家一只大鹅,老刘家小子偷看了老赵家小寡妇洗澡儿一类,就连县衙都懒得理会的案子。” 唐治心中一动,口中却笑道:“姑苏地方治理的如此之好么?倒是难能可贵。” “不不不,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没有一点悬而不决的案子。就算是官府处断公道,也有那自以为冤枉的人钻牛角尖,依旧告个不停。没道理人口这么稠密的地方,一点大案疑案都没有。” 小高放下茶盏,很认真地道:“所以,咱家以为,这反而说明,这个地方,是有问题的。” 唐治听了,不禁对小高公公刮目相看了。 这位公公,肚子里有点东西啊。 唐治赞道:“高公公看的很明白啊,这样说来,确实证明,反而有问题。” 小高笑道:“我随干爹毕公公,不仅学过拳脚功夫,还学过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再说,我本就出身寒微,自然晓得民间疾苦。” 唐治听了,神色间露出一丝欣然。 宫里的太监认干爹,这是私下里的事儿。他们这种关系,是不会摆在明面上的,尤其是当着皇家的人。 小高公公如今却坦然对他承认自己和毕公公的关系,这就证明没把他当外人。 唐治上前拉起小高公公,笑道:“走,去书房。我今日出去,倒是有所得,咱们两个研究研究。” 这时,去打了几天工的南荣女王也急匆匆地走进了芙蓉堂,一见唐治便叫道:“大王,属下打探到一些消息。” …… 夜里,罗克敌安排的明哨暗哨,比白天里超出一倍。 这个少年,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于由他负责的事,却是极其认真的。 这种坚韧认真、却又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要说在匪众中极其罕见,便是官府中也是少见。 能日复一日地重复一件极枯燥的事情,却始终如一地认真,实属难得。 罗克敌本人,更是一丝不苟,认真巡视着各处。 忽然,有一个明哨惊叫起来:“罗校尉,你快看,那是什么?” 罗克敌蓦然抬头,就见木兰堂旁边潘氏本宅的院子里,有一处假山上的小亭上,隐隐泛出一团红光。 那红光越来越亮,将那小亭映得红彤彤一片。 木兰堂中许多哨位上都传出了惊呼声,就连一些暗哨,都忍不住暴露了身形,指点着潘家大宅里的异象,惊讶不已。 罗克敌默默地扫了一眼,记下了那些暴露身形的暗哨,这些人,都要罚俸! 有点事就大惊小怪的暴露了自己,这还叫什么暗哨。 孰不知,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有他这样坚韧如钢丝的神经。 若是这罗克敌,只怕就是他面前突然蹦出一只绿发红眼、狰狞可怖的妖魔,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一刀斩下。 唐治正要梦周公,听见园中惊呼,也披衣起来,一出门就遇见从左右卧房出来的小高公公和岳御史。 唐治忙道:“不必拘礼了,咱们去瞧瞧怎么了。” 三人走到中庭,罗克敌飞身掠来,道:“大王,你看那边亭上。” 唐治抬眼望去,就见那遍发红光的小亭,此时红光正渐渐敛去,然后便见一披发道人,身形瘦高如鹤,一派仙风道骨,正立于亭中,抚须远眺。 似乎那亭上忽发的红光,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有一道道七彩的霞光,闪烁明灭不定。 此情此景,将木兰堂中无数人都震慑住了。 有许多军士,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顶礼膜拜,激动的浑身乱颤。 小高公公也不算个普通人了,可他也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一幕。 而且,作为一个太监,他比普通人更相信神仙鬼怪。 因为有了来世,他才有盼头,来世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如今亲眼见证神迹,小高公公不由得浑身发抖,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只是他双膝刚刚一弯,就被唐治搀住了。 小高公公惊道:“大王,这是活神仙呀,咱们不可不敬,会招来大祸的。” 唐治眯着眼,盯着那高处小亭中的道人。 七彩的光斑,分布不太均匀啊! 那身后的霞光,上风头明显比下风头的明亮许多…… 不过,这瑕疵,对如今世人来说,却也不算什么。 挑剔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那道人举首望月,怡然自若,浑不知此番举动已惊动了许多人的样子。 过了片刻,他便举步向那亭下走去。 那小亭建在一片假山之上,其中一面有缓坡,另一面却是壁立如镜。 而他就是从那壁立的一面,一步便迈了出去。 然后,众人便看见,那披发道人竟然踏足于虚空之中,一步、一步,就那么走了下去…… 如此一幕,叫人无比的震撼。 本来唐治是不为所动的,看到这里时,也不禁有些惊奇: 这货究竟使的什么手段? 唐治一转头,就见岳小洛瞪着一双圆圆的小眼睛,一脸惊奇的模样。 不过,惊奇归惊奇,他却一点也没有纳头便拜的意思,反而隐隐透出一些狐疑。 唐治心道:“倒是小觑了他,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没有我的见识,也不都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 那神迹已消失良久,众侍卫还在窃窃私语,惊叹不已。 小高公公遗憾地道:“可惜,可惜,神人就在眼前,我竟失之交臂。” 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大王,这位神人,不会就是潘真人吧?” 岳小洛迟疑地道:“大王,您……觉得,那是神仙吗?” 唐治反问道:“岳察院以为呢?” 岳小洛道:“下官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什么?” “一位神人,深更半夜的,在那亭中亮出神迹,为了什么呢?他就只为在那亭中站上一站,仰首望月,然后飘然而去?神仙这么无聊的么?” 小高公公紧张地道:“岳察院慎言,不可对神人无礼呀。” 岳小洛道:“还有,这神仙,难道不知道木兰堂里惊动了这么多的人?他看都不向这里看上一眼,下官反而觉得,有些刻意了。” 唐治哈哈一笑,拍了拍小高公公的肩膀,道:“岳察院整日里干的都是弹劾纠察的差使,就是各种找茬儿的,有此想法,也不稀奇。 若那人真是神仙,又岂会在意我等凡人说些什么?小高公公,你会在意脚下的一只蚂蚁向你挥动它的爪子么?” 小高公公苦笑道:“大王,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不可不敬……” 唐治道:“无妨,我们走,过去瞻仰一下神迹!” 罗克敌一听,立即点了几个刚才看见神迹时比较镇定的侍卫,随唐治走向潘家的院子。 两个院子是相通的,中间有一道月亮门。 这边有人把守月亮门,所以那边的人过不来。 唐治他们要过去,却只需跨过那道月亮门儿。 过了月亮门,走出不远,便撞见两个潘府的丫环提灯在前,后边娇姿款款的一个美人儿,正是潘家二娘叶红苏。 “什么人?”丫环娇喝了一声,罗克敌上前按刀道:“我家大王在此,休得喧哗。” 叶红苏急忙上前,一瞧果然是唐治,忙福礼道:“民妇见过大王,不知大王深夜之中,何以至此?” 唐治道:“方才本王见那小亭中,似乎有神迹隐现。” 叶红苏掩口笑道:“大王误会了,哪有什么神迹呀,那是我家老爷在亭中吐纳,吸收月光精华,收功时真气外逸,产生的一些异象。” 唐治目光微微一闪,笑道:“竟有此事,潘真人果然有了不起的大神通,却不知本王可否见一见潘真人?” 叶红苏道:“哎呀,此时怕是不妥。我家老爷每次吸收了月华之后,都要打坐冥想一晚,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唐治道:“这样说来,明日,本王就可以见到潘真人了?” 叶红苏笑靥如花:“大王若要见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明日自然在府恭候。” “好!”唐治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因为潘真人托大而生气,点点头道:“那么夫人自便吧,本王先去那亭中站一站,也沾一沾潘真人的神气,哈哈!” 唐治说完,拔腿就走,叶红苏欲待阻拦,罗克敌已然按着刀,似乎身形一错,却已拦在她的身前。 “夫人是潘宅女眷,半夜三更的,多有不便,请止步!” 叶红苏只好作罢,转念一想,他去了也看不出什么,便也不再理会罗克敌,故作大方的转身离去。 小高公公和岳小洛陪着唐治登上那假山上的小亭,唐治四下看了看,又吸了吸鼻子。 小高公公兴奋地道:“大王,咱们此番下江南,可是真来着了,竟然遇到一位如此有道行的高人。” 唐治微微一笑,道:“岳察院,你嗅一嗅,此间可有什么味道。” 岳小洛兴奋地道:“好呀好呀,下官的鼻子可是灵光的很,只是不知大王要下官嗅什么?咻,咻咻,咦?” 唐治道:“有什么味道?” 岳小洛捂着鼻子道:“有点刺鼻的味道,下官说不上来,似乎是烟火气味,可是什么烟火会如此刺鼻?” 唐治缓缓道:“松香粉燃烧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气味儿了。” 岳小洛道:“还有一股大蒜一般的气味儿,但是比蒜味儿还要难闻。” 唐治笑道:“那就是还掺了磷粉。” 小高公公一点也不傻,只是囿于见识,一见神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神仙了。 这时听二人一问一答,小高公公如何还不明白唐治的意思。 小高公公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大王是说,那潘真人是用磷和松香粉制造了方才的神迹?” 唐治笑道:“应该不只这两样东西,但是最主要的两样,用来发光的,应该就是靠它们了。” 小高公公听了,脸色更加难看。 岳小洛眼珠转了转,捻着胡须道:“大王,那潘真人凌空虚蹈,步步而下,又是凭的什么手段呢?” 唐治看了看那亭子峭立的一面,左右两侧有突出的假山石。 唐治道:“你们觉得,如果在这左右两侧的湖石上,拴系上一道道的细索,我们隔着那么远,又是在夜色之中,还能不能看得清楚?” 罗克敌道:“属下去看看!” 说罢,他便纵身跃出小亭,飞扑到一侧湖石之上,就势攀在那湖石上,伸手摸索起来。 那湖石都是采自湖底,表面十分光滑,所以如果有什么痕迹,很容易便能触摸出来。 过了片刻,罗克敌飞身纵跃回来,伸手在亭栏上一搭,身子便翻进亭中。 小高公公急忙问道:“罗校尉,怎么样?” 罗克敌道:“我还记得那潘真人举步而下时的大概高度,刚才试着在那块湖石相近高度的位置上摸索了一阵,湖石上有细索勒出的痕迹,能在湖石上勒出痕迹,应该不是麻绳,而是以五金绞缠在一起的细索。” 小高公公听了,想到自己刚才对潘真人敬若神明的样子,不由得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可恶,他竟敢装神弄鬼欺骗咱家,我去把他抓来!” 唐治拦住小高公公,笑道:“潘真人在自己家院子里玩了个戏法儿,小高公公,你要以什么罪名治人家的罪呢?” 小高公公语气一窒:“这……” 唐治笑道:“那潘真人既然自以为得计,就让他再得意一晚。明日一早,我要去趟府衙办点事儿,等我回来,咱们就一起去见他,瞧瞧这位活神仙,还有什么戏法儿给咱们看!” 第301章 看棋,对河车马 姑苏大牢里。 江南水乡本就水气重,这牢里不见天日,潮湿程度可想而知。 发霉的稻草,散发的气味儿更是难闻。 狱官捏着鼻子巡视了一圈儿,走过关押李尘宇的牢房时,还特意往里边看了看。 等他回到大牢门口,脚步站定,牢头儿会意,马上便凑上前来。 狱官两眼望天,细声问道:“那个人,怎么还是活蹦乱跳的?” 牢头儿小声道:“小的已经在他的餐食里,掺拌东西了。日积月累的,不出两个月,就能让他一命呜呼!嘿嘿,到时候,就是找最高明的仵作来看,他也是身体孱弱,捱不得牢中辛苦,这才一命呜呼。” 狱官眉头微皱,道:“太慢了!” 牢头儿为难地道:“可天使正在姑苏呢,咱们不避一避风头儿?” 典狱官道:“死无对证!” 牢头儿道:“小的明白了!” 狱官点点头,出了监牢大门,走进阳光里。 牢头儿招招手,立即有个狱卒凑了过来。 牢头儿吩咐道:“用盆吊之法,今儿便送他归西!” 狱卒点头,急忙返身离去。 所谓“盆吊”,就是这牢里无声无息杀人的一种法子,给犯人弄些馊了的陈米饭,配上臭鲞鱼当菜肴,都是容易膨胀的发物。 然后趁着犯人正饱,用席子将他卷了捆紧,塞住后窍,倒竖于墙边,不用半个时辰,这人便会食物倒流,呛住口鼻窒息而死。 此等死法,你纵然生疑,也很难确定他是人为制造的死亡。 那狱官出了大牢,哼着小曲儿,正要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前边忽然有人喝道:“站住,何人胆敢擅……” “大周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唐治驾到~~~” 随着一声唱名,两列手执长枪、身穿战袄,腰挎单刀的军卒跑步而入,呈雁翎状分列左右,将试图拦阻的狱卒们挤到了一边。 就见一人,矮胖身材,双手执着一对鸳鸯钺,舞舞碴碴的,跟一个蟹将似的,撇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逛了进来。 他往门楣的石阶上一站,顾盼左右,双钺一分,大声喝道:“狱官何在?” 那狱官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就见又有两员军将走进了门楣,往那蟹将身后一站,斥道:“闪开了,大王到了!” 那手执鸳鸯钺的矮胖子急忙跳下石阶,点头哈腰地往旁边一闪。 阶上的二胡亦向左右一分,身穿官袍的唐治便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他双目一扫,问道:“此间狱官何在?” 那狱官眼见已避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叉手施礼道:“下官姑苏典狱唐福,见过奉使!” 唐治微微一笑,道:“本官要提一个人犯,名叫李尘宇,你带路,提他出来。” 唐福脸色一变,抗声道:“奉使虽是上差,下官自有所属,若要提审人犯,依照制度,还需要州判签署的提票,是否请奉使先往府衙一行……” 唐治从南荣女王和徐伯夷、岳御史等人分别从不同层面上了解到的消息,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来处理李尘宇一案。 至于涉及到的官员,他固然可以用常规手段慢慢地审、慢慢地抓,但他就是想要这个不动则已,动若雷霆的效果。 所以,沉寂数日,各方从警惕、再到猜疑、又到渐渐麻痹的当口儿,他却突然行动了。 既然决定出手了,哪里还会跟他们玩循规蹈矩那套把戏。 唐治笑道:“本奉使与别的奉使,不一样。” 那典狱官道:“却不知奉使与别的奉使有何不同?” 唐治森然道:“本奉使有王命旗牌,有便宜行事之特权,唐典狱,还有什么意见?” 袁成举将一对鸳鸯钺蹭得直冒火星子,上下打量着典狱官的脖子,似乎在寻找好下刀的位置。 那典狱官瞥见唐治一双不带感情的淡漠眸子,不由得心中一寒,慢慢退到路边,弯下腰去。 “下官……为奉使带路。” “那里边,本使就不去了。小罗!” 罗克敌应声闪了出来,对那典狱官道:“走吧!” 典狱官暗暗叹了口气,差事办砸了,邬显道邬录事那边,势必不好交差。 收了潘真人的厚礼,事却没办成,这边也不好交代。 可眼下形势,只怕再有一言不合,这位郡王就敢杀人,我一个小小典狱,又能如何? 典狱官无奈,只好折身回返,罗克敌带着四名校尉,按着刀,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了他的后面。 唐典狱弯着腰,倒似被他们五人押送的犯人一般。 …… “奉使一早离开了木兰堂?” 潘鸿举坐在厅中,由侍飞飞侍候着正在吃早餐。 对于唐治一早离开木兰堂的事情,有些疑惑。 昨夜他露了一手神迹,得意不已。所以招侍飞飞侍寝,欢娱了半夜,今儿起的晚,此时才知消息。 叶红苏点点头:“是,奉使一大早就走了。” 小杜娘子道:“妾身带人去送时令瓜果,特意问过一句,岳察院说,奉使一早出门,是去办件事情,回来之后,便与高公公、岳察院齐来拜访。” “哦?” 潘鸿举的神色松弛了下来,捏了捏侍飞飞的粉颊,道:“我吃饱了,你用餐吧。” 侍飞飞柔声答应了,潘鸿举起身道:“我去‘委羽堂’中再做些准备,等奉使来了,便来通知我。” 叶红苏忙答应一声。 …… 罗克敌带了四名军卒到了狱中,那典狱官引着五人来到关押李尘宇的所在,见闻讯赶来的牢头儿和几个狱卒一脸错愕,不禁气急。 唐典狱顿足道:“还愣着干什么,奉使要提调李尘宇,还不打开牢门。” 两眼呆滞地坐在牢中的李尘宇听到他们这番对话,不由得双眼一亮,一下子“活”了过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边,抓着栅栏向外看看。 五名身着军服的人,站得枪一般笔直,正立在外面。 奉使…… 李尘宇忽然想到了当日去拦姑苏刺史的车驾,就是因为知道他当日要去视察为天使准备的行辕的路线和时间。 李尘宇登时癫狂地大叫起来:“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他的脸拼命从栅栏缝里往外挤,蹭破了皮都浑然不觉。 似乎不如此,他的救星会就此消失似的。 …… 姑苏通判王贤脸色阴沉,吩咐驱车的把式道:“快些,再快些!”23sk. 一直龟缩在木兰堂的唐治终于出动了。 起初,姑苏官吏以为唐治是想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 不过,几日功夫下来,他们便渐渐改变了想法。 这位郡王,别是因为栖迟那场大火吓破了胆,生怕离开那层龟壳会有性命之忧吧? 谁料,今天他们才发现,那个唐治真的想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事情。 唐治的车驾仪仗刚一开始准备,刚有一支百余人的官军赶到木兰堂外列阵,许多官员派来,逡巡在木兰堂周围的眼线就已察觉了。 消息马上纷纷报了回去,但是那时大家还不清楚,这位奉使要去哪儿? 后知后觉的叶红苏当时甚至想赶紧找几个托儿来,看看唐治要去哪里游览,提前做好准备,演场戏给他看。 等唐治的仪仗奔了府狱大牢,众官吏才知道他的目的地。 不相关者松了口气,主管刑狱律法的通判王贤却是心中一紧,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政务出了什么纰漏被奉使抓了把柄,要办他一个典型,所以急急赶了来。 唐治这边将李尘宇带出大牢,已多日不见天日的李尘宇看见威风凛凛的仪仗,便知来了救星,他“卟嗵”一声就跪在了唐治的面前。 这个倒霉商人涕泗横流地就开始诉说起了冤屈。 唐治安抚道:“本王此来,就是为了你的案子。从现在开始,你这桩案子,由本王亲自督办。先跟本王回行辕。” 唐治转身便离开府狱,那典狱官也不敢拦,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 眼看唐治的兵马簇拥着他的车驾离去,唐典狱马上抓过一名狱卒,吼道:“快,快去府衙,将天使带走李尘宇的事,禀报王通判!” 那狱卒见自家典狱官变声变色的样子,顿觉事态严重,忙不迭答应一声,冲出府狱,便往府衙跑。 刚刚跑出一个街口,那狱卒就站住了,因为他看见,通判大人的仪仗正迎面而来。 长街之上,王通判的仪仗堪堪与汝阳王的仪仗碰个正着。 那狱卒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一条强龙,一条地头蛇,他一只小虾米,上前凑什么热闹? 狱卒悄悄地往路边挪了挪,藏在了一个早餐摊子的幡子后边。 突然有点小激动呢。 第302章 汝阳,不循常理 两支车驾队伍停下了。 王通判下了车,走到前面,优雅地一揖,朗声说道:“姑苏通判王贤,见过奉使汝阳郡王。” 唐治的轿帘儿掀开了,他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上,朗声笑道:“王通判,拦住本王车驾,有什么事吗?” 从府狱出来的这段路,并不是闹市繁华区。 但是两支人马这样当街一堵,四下里的百姓行人还是迅速围了上来,越聚越多。 王贤道:“不知奉使从哪里来?” “府狱!” “府狱乃下官所辖,为何下官不知奉使前往府狱。” “本王有王命旗牌,可便宜行事,无需通告王通判!” “奉使,国有国法!奉使越过下官,直接提审由下官辖治的府狱囚犯,虽是王权所赋,合法,却不合理!如果上位者俱都如奉使一般行事,还要下官这等官吏何用?” 他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厉声道:“难不成,奉使以为,下官涉嫌徇私舞弊了?若是如此,就请奉使将下官拿下,一并擒去讯问罢了。” 唐治道:“今有苦主向本王诉说冤屈,本王要查个清楚,此举既合情,也合法。王通判如此激愤,似乎不合常理了吧。” 王贤大笑道:“奉使言下之意,便是下官有罪了?” 唐治悠然道:“有!” 王贤大怒,激愤地道:“下官何罪之有?” 唐治忽然一弯腰,就从车中钻了出来,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瞪着王贤,舌绽春雷,戟指大喝道:“本王身为采风使,有体察民间疾苦、纠正冤假错案之责。 今本王提调不过一商贾,你不心虚,激愤为何?本王所为,既然合法,纵然是不合情理,那又如何?本王就不给你这个情面了,你又能如何?” 王贤听了,目瞪口呆。 要讲辩术,没问题啊,他正在下套呢。 如今示之以弱,只是诱敌深入。 两旁的百姓都在看着呢,排外的心态,对当时的人来说,尤其严重。 王通判是律政方面的老油子,此番既然敢拦在路上,就已准备了一环套一环的陷阱等着唐治踩呢。 结果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耍起了流氓? 唐治道:“本王所为,既然何法,你一个主管律政诉讼的通判官,却与本王大谈情理?你当街拦阻本王的车驾,向本王大声咆哮,这是合乎情理还是合乎王法啊?岳察院,以下犯上,尊卑不分,该当何罪?” 这句话说完,大街上寂然无声。 呃…… 唐治忽然发现自己太过激情投入,忘了岳小洛没跟来。 自己只提结果,有人帮他罗织罪名,这种感觉很爽的。 现在只能自问自答了。 唐治便把声音又提了一个调儿,大声喝道:“轻者掌嘴、杖刑,重者,黥刑、流放,绞刑。念你初犯,本王宽厚,不予重罚,判你‘耐刑’,立即行刑!” 没个懂法的人在身边是真不行,一旁一直跃跃欲试的罗克敌,此时就扭过头儿来,眼神儿可怜巴巴的。 ‘耐刑’是啥玩意儿,他不懂啊! “咳!” 唐治咳嗽一声,趁机用手掩住嘴巴,低声道:“刮了他的毛,脸上的,去!” 罗克敌恍然大悟,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向前,厉声喝道:“奉命,施‘耐刑’!” 王通判预判了唐治所有的应对可能,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般反应。 一时间,王通判慌得连连后退,急道:“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王通判的人立即涌了上来,可他们刚一动,唐治的亲兵也瞬间行动了。 一群法警,对上一支特种兵…… 他们的刀还没拔出来,帐内府的披甲步兵便一个突刺,长枪抵到了他们胸前。 亲事府的弓箭手,也纷纷弯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通判府的众差役,登时不敢动了。 袁成举兴高采烈地上前道:“小罗,怎么干,我来!” 罗克敌道:“把他脸上的毛给剃光!” 袁成举一听,顿觉有趣,兴奋地道:“好好好,我来,你摁住他!” 王通判吓得转身就要跑,被罗克敌伸脚一勾,卟嗵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罗克敌冲前一步,足尖往他后背脊缝处一点,王通判浑身酸软,再也挣扎不得。 袁成举举着他的鸳鸯钺就冲了过去,骑坐在他背上,左手一勒他的脖子,喝道:“仰头!” 王通判眼见一柄明晃晃的奇门剃刀伸到脸上来,只吓得魂飞魄散。 袁成举道:“你别动啊,我这钺锋利的很,你要一动,嗤儿就是一道,嗤儿就是一道……” 他正说着,嗤儿一就是道,鲜血从王通判的眉骨处流了下来。 王通判惨叫道:“我没动啊!” 袁成举理直气壮地道:“你眉上有个痦子,可不怪我……” 唐治的队伍之中,一身囚衣的李尘宇站在那里,激动的簌簌发抖。 这位汝阳郡王竟然对江南官僚一点不留面子。 他此时这番举动,可不是只羞辱了一个王通判啊,这会让江南官吏同仇乱忾的。 可是,这位郡王竟丝毫不惧,我终于有救了,终于有人敢为我撑腰了啊! 袁成举的执行力真是没得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松开手,跳了起来,满意地道:“大王,执刑完毕。” 王通判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唐治,悲愤道:“我要弹劾你,我要弹劾你,你羞辱朝廷命官,你羞辱朝廷体面啊!” 唐治一看王贤的造型,也不禁吓了一跳。 ‘耐刑’,只是剃去眉毛、胡子啊,袁成举怎么把他的头发也给剃光了? 刚刚的王通判长须飘飘,宽眉阔口,做为一个律政口的正印官,很有威仪的。 现在,他的脑袋,整个儿就像一颗蛋。 而且,他的脑袋上、眉毛上、下巴上,刮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蜿蜒,配上那没有一根毛发的脑袋,宛如一颗茶叶蛋。 唐治转身就回了车轿,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发笑。 “走,回行辕!” 唐治一声令下,轿帘儿放下,天使仪仗启动。 通判衙门的差役被一杆杆锋利的长枪逼着,缓缓退到了路旁。 天使仪仗将王通判当成了空气,就在他身边昂然而过,脚步声铿锵整齐。 王通判的愤怒到了极点,眼见唐治车驾穿行而过,王通判突然大喝一声,身子一挺,就仰面倒了下去…… …… 木兰堂里,关押许诺和绿扇的所在。 如果一个本就比较害羞、内敛的女生,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心仪的男神表白了。 却在深情款款地表白之际,突然放了一个响屁,会是什么结果? 妥妥地社死啊! 许诺如今,大抵就是这种心情。 虽然衣服早就换回来了,可今儿一天,她就没怎么离开过榻或椅子。 屁股底下只要不坐点东西,她就有种不安全感,对于外物外事,也就没那么好奇了。 每每想起昨日的糗事,她还是会羞不可抑。 绿扇就不一样,她正缠着郭绪之,询问昨晚的神迹。 从关押她的屋舍角度,昨晚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听见外边的侍卫大呼小叫的喊过什么“活神仙”。天籁小说网 郭绪之板着脸道:“一个阶下囚,你操心的事儿倒不少,真是丧心病狂啊。” 绿扇央求道:“你就说说嘛,大不了,人家给你敲敲肩啊,很解乏的。” 郭绪之两眼一亮,嘿嘿笑道:“这倒是行。” 他便走进里屋来,往椅上一坐,大马金刀。 绿扇走到他背后,举起拳头做了几个捶下去的动作,这才有些敷衍地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着道:“可以说了吧?” 郭绪之美滋滋地眯起眼睛,道:“昨儿晚上啊,潘家大宅里,突然现出了神迹。当时,潘家宅子里假山之上有个小亭,那亭上忽然红光闪烁,远远望去,如同起了火……” 郭绪之越说越兴奋,比比划划的,快忘了享受绿扇按肩了。 绿扇听着,却是慢慢露出沉思的表情,原本捶打双肩的粉拳,也渐渐停下来,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郭绪之忽然察觉绿扇不按了,不禁道:“咦,我都说给你听了啊,你可不能赖皮,听完了就不按了呀,你这是兔死狗烹……” 他扭过肩膀儿来,瞥见绿扇脸色发青,不禁吓了一跳,吃吃地道:“不……不想按了就不按呗,咱也没逼你非按不可,你……你不要生气啊!” 绿扇的眼神儿迷茫,声音也有些空洞洞的:“蹈空而行,体放金光么……,当年,我爹的军师,怂恿他举旗造反的那位鸿仙人,就会这般术法!” 第303章 仙人,莫能相见 唐治回到木兰堂,小高公公、岳察院和徐伯夷等人纷纷迎了上来。 唐治道:“李尘宇已经带回来了,先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裳,然后,他都去过什么衙门告状,又是受到的什么样的受理,老徐,你来问。” 徐伯夷兴奋地道:“是!” 李尘宇并不曾来过木兰堂。当初,这木兰堂就盖在他家隔壁,但那时,他只知道隔壁邻居是江南有名的潘真人,却无来往。 而从这里,他可以看到自家宅院。 李尘宇激动地道:“大王,草民……草民可不可以……见见我的娘子。” 唐治道:“你娘子……” 说到这里,唐治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杜娘子现在还是潘鸿举的夫人呢,虽然李尘宇也清楚此事,但说出来还是未免叫人难堪。 唐治转口道:“你娘子若见你这般狼狈,也会伤心的。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李尘宇如今对唐治感激涕零,对他的吩咐自无不应,连忙道:“是是!” 便有人将李尘宇带下。 唐治到了芙蓉堂中坐定,又问岳小洛:“咱们的人,都撒出去了?” 岳小洛微微一笑,道:“大王放心,府县两级重要官员的衙门,都有人盯着。今儿认人,认家。明儿,就看他们有谁坐不住,互相串联,沟通消息了!” 大周制度,是每十天休沐一天,称为“旬休”,也称作“浣”。 而明天,正是姑苏官吏休沐的日子,封衙不上值。 今天李尘宇被唐治强行带走,只需半天的功夫,事儿应该也就传遍了。 明日休沐时,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必然会相互串联,沟通消息,商量对策。 唐治特意选在今日发动,为的就是主动“打草惊蛇”。 唐治颔首道:“很好!” 小高公公迫不及待地道:“大王,差不多快到中午了,不如我们先去潘府走一趟吧。” 唐治正要点头,郭绪之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王大王大王……” 唐治没好气地道:“干嘛干嘛干嘛?” 郭绪之喜道:“大王,绿扇姑娘有重要消息要禀报,绿扇……” 郭绪之一回头,见绿扇还站在门外,便几个大步走过去,一伸手就将她扯了进来。 许诺也跟在后面。 因为郭绪之是看守她们的人,郭绪之带了绿扇过来,为防万一,便把她也一起带来了。 许诺远远看见唐治,便已面红耳赤。 昨日的糗事造成的羞窘还未消去,她跟进芙蓉堂后,便赶紧闪到了一边,借着堂柱,藏起了小半个身子。 郭绪之催促绿扇道:“说啊说啊,你快说啊。” 唐治好奇地看着绿扇,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要说。 绿扇迟疑道:“大王,听说昨夜,隔壁潘家园子里,现了神迹。民女不曾看见,今日,便央求郭护卫说与民女听。 民女听郭护卫说那潘真人现身之前,小亭上红光闪烁,潘真人现身之后,身后隐隐隐有七彩神光明灭不定,这潘真人更有虚空蹈步的本领……” 唐治听到这里,还是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一个囚犯,总不会也想求见这潘真人,求他指点迷津吧? 唐治耐着性子道:“不错,那又如何?” 绿扇咬了咬唇,说道:“我爹在震泽湖中啸聚称王的事情,回家时都不大说给我和娘听的。不过,我娘曾屡次劝他不要张扬,免得招惹大祸,我爹却是因此对我娘说过…… 他说,他不但有贵人暗中资助钱粮、兵器,而且……他还遇到了一位活神仙,并拜了那活神仙为军师,他相信,他确是天命所归……” 听到这里,唐治、岳小洛、小高公公、徐伯夷都是精明人,已经察觉了其中味道,俱都瞪大了眼睛。 唯有郭绪之、袁成举两个浑人睥睨四顾、威风凛凛的,却根本不明白绿扇在说什么。 绿扇道:“为了叫我娘相信、放心。我爹说过那位活神仙所造的神迹,蹈空而行、现身时有神光护体,住处如浴大火,红光满天……” 刘大彪还说过,等他坐了天下,就封妻子做正宫娘娘,宝贝女儿就是帝国公主。 这番话,绿扇自然略过不提,只道:“我爹还说,那活神仙掐算了时间、方位,带我爹和一众好汉走到湖畔,到了那活神仙所说的时辰,就见那水中果真浮起一具以龙纹雕刻镂空的神木棺。 打开以后,神木棺中并无尸骸,只有玉玺一枚,上刻‘彪化真龙,受命齐天’八个大字,我爹这才相信,他是天命所归,众好汉也才尊奉我父称王。”天籁小说网 岳小洛摇头道:“到底是愚民,只要事先安排几个水性好的在水下准备,想升起一具棺木来还不容易,这便信以为真,试图造反了?当真可笑。” 绿扇不服气地道:“哪有岳察院说的这么简单。那是在活神仙掐算的时间、地点,自水中浮起的神棺。 而且,家父水性之好,在整个震泽湖都是有名的。他不仅在打捞那具神棺时亲自下了水,察看过水下情形。 神棺抬上岸后,大家又在岸边议定,拥立我父为王,这整个过程,历时一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便真有水性好的,也在下边藏不了那么久。更不可能远远游出他们目力所及才浮出水面。” 唐治咳嗽一声,道:“那位活神仙用了什么手段,我不清楚。不过,从你所说,如果是我,要在指定的地点、指定的时间,让水中自行浮起一具棺木来,却也容易的很。”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唐治,就连许诺,也情不自禁地从堂柱后面探出个头来,好奇地看着唐治。 唐治淡淡地道:“我先在那具镂空纹饰的神棺里装上盐巴就行了。盐比水沉,棺木自然沉到湖底,等盐化了,它就浮上来了。 需要放多少盐巴,它才能在指定时间浮起来呢?也不麻烦,无需反复测试。我第一次若是放了一百斤盐巴,而它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浮起来的。 那我诳骗你爹、定下时辰之后,就提前一个时辰沉下去一具木棺就行了。”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奥秘说穿了确实一文不值,谁不知道盐巴会融于水啊。 可是就这么尽人皆知的一个生活小常识,谁也没想过,竟还可以这么用。 岳小洛本来还以为是多么复杂的机关设计,听了这话,也是张口结舌。 半晌,他才慢慢翘起大拇指,赞道:“大王智慧无双,臣钦佩之至!” 这个马屁精此时这番话,却是发自肺腑,毫无作态。 许诺也不由得目泛奇光,悄悄看着唐治,有些着迷了。 这个男人,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这等奇妙的法子,他居然想都不想,就能看破! 唐治有点心虚,以前他不务正业,尽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没想到还可以在这时卖弄一下。 唐治清咳一声,淡淡地装叉道:“此小技耳,不值一提。经国纬世的才学,才是我等大丈夫应该钻研的学问。绿扇,你怀疑那个怂恿你爹称帝的军师,就是潘真人?” 绿扇道:“民女不曾见过那位军师,但民女确实怀疑……” 唐治道:“你爹那位军师,叫什么名字,或者有什么名号?” 绿扇道:“我爹对我娘说起过,他的军师,都尊称为鸿真人。” 唐治神色一动,道:“是恢宏之宏,洪水之洪,还是鸿鹄之鸿?” 绿扇摇摇头:“不敢欺瞒大王,民女只知其音,不知其字。” 岳小洛压抑住心中的兴奋,道:“一个鸿真人,会蹈步虚空,会身现神光。一个潘真人,也会这般戏法儿。而这潘真人,名字却叫潘鸿举,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唐治歪着头想了想,拍案而起。 “潘真人如果就是鸿真人,不可能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走,咱们过去,莫让潘真人久等了。” 岳小洛和小高公公立即紧跟了上去。 岳小洛带着些拆穿神棍的戏谑神情,而小高公公却还带着一丝疑虑。 虽然他已信了九成,可万一……那真是一个有道行的活神仙呢? 许诺藏身柱后,眼看着唐治从眼前走过,龙行虎步,神采奕奕,不禁有些意外情迷。 情这东西,就怕不生。 一旦生情,再看那叫你生情的人,他(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在你心中,都能掀起阵阵涟漪。 唐治带着岳御史、小高公公,在罗克敌和十几名亲兵的护送下,通过月亮门儿,进了潘家的宅院。 潘家早已命人候在了月亮门口,一见他们来了,赶紧领了进去。 “哈哈,小杜娘子、小叶娘子、小飞娘子,我们大王已经来了,却不知潘真人现在何处啊?” 岳小洛笑吟吟打着招呼。 叶红苏道:“呀,原以为将近中午了,大王和高公公、岳察院要下午才来……,我家老爷正在委羽堂中悟道,请三位先到堂上小坐,奴家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唐治心中一动,道:“诶,潘真人乃是有道的高人,我等应该格外礼遇才是,岂能托大了?小叶娘子请头前带路,我们去委羽堂迎候真人。” “这……” 叶红苏不好再推辞,想着反正他们也不好不请自入,不会发现委羽堂的秘密,便道:“既如此,请大王与高公公、岳察院随奴家来。” 当下,杜云烟、叶红苏、侍飞飞三位潘鸿举的妻妾,便陪着唐治三人,穿庭过院,来到后宅深处一处静室。 叶红苏道:“这里就是我家老爷静修之所了,请稍候。” 说罢,叶红苏款款上前,伸手一推,那门从里边闩上了。 她便抓起门上铜环,用力地叩了三记,娇声唤道:“老爷,汝阳郡王、高公公、岳察院前来拜访,已在门外了。” 唐治双手微拱于胸前,一脸的恭谨,仿佛真的被潘真人的神威所慑似的。 潘真人的三位娇妻美妾看到了唐治恭谨的模样。 叶红苏微微低头,掩住了眸中一抹得意。 小杜娘子却是暗暗忧虑,不知汝阳郡王这神情是装的,还是真的被潘鸿举蒙蔽了。 若他真的相信了潘鸿举,尘宇他……只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片刻时间过去,静室中仍然毫无动静。 叶红苏暗暗有气,差不多你行了你,这个谱儿还要装多久啊? 她抓起门环,不耐烦地又用力叩了几下:“老爷,老爷?汝阳郡王已经到了,就在门外。老爷?” 叶红苏叩击良久,依然不见委羽堂中传出有半点动静,叶红苏这才发现不对,神态惊慌起来,奋力拍着门环,大声叫道:“老爷!潘真人?” 唐治看着,慢慢眯起了眼睛。 不开门?人呢? 潘真人他……别是破碎虚空了吧? 第304章 密室,大惑不解 “嗵!嗵!嗵!” 十八个军士,用粗麻绳缠着一根粗大的圆木,绳索搭在自己肩上,借势悠荡,如同攻城战锤一般,一记一记地狠狠撞在“季羽堂”那扇厚重的大门上! 大木是从木兰堂那边取过来的。 去年末才建成的宅子,还有些剩余的建筑材料放在后宅角落里,这时便用上了。 叶红苏和小杜娘子、侍飞飞站在一边。 本来,叶红苏是不想这“委羽堂”被人破坏的,更不想他们发现其中的东西。 但是,这房门拍了半晌,里边没有半点动静。 这时就算她不允,那也做不了主了。 潘真人在里边出了什么事了? 官家的人既然看到了,怎么可能佯装无事、各自散去? “喀喇喇……” 厚重的大门在巨木一次次的撞击下,终于分崩离析。 大门被撞开,阳光透入,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张卷耳的长几。 潘真人就坐在几案之后,双手搭在桌上,微微低头,看着几案。 似乎,撞击房门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叶红苏一个箭步,便冲上前去。 她既是潘鸿举的情人,也是潘鸿举的助手。 她不能让潘鸿举是神棍的真相暴露,叶红苏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潘鸿举暴病卒于室中,她就说是修炼玄功走火入魔…… 罗克敌紧跟着闯入,攥紧刀柄迅速四顾,见这静室不大,四壁皆是药柜一般的小格,不可能藏的有人,这才转身,向外边点了点头。 唐治一弯腰,走了进去。 小高公公和岳御史紧随其后。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叶红苏一把扶起潘鸿举,小杜娘子和侍飞飞也匆匆抢到他的身边。 三个女人,便将潘鸿举团团围住了。 叶红苏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万一老爷他只是晕厥了呢? 可是,只一扶起潘鸿举的手,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子。 凉了! 他的身子早就凉了,肢体都已经僵硬了。 叶红苏吓得一缩手,那尸体失去支撑,“咚”地一声,额头便砸在桌案上。 因为没法挤到尸体身边,唐治便游目四顾,观察了一下室中情形。 桌上有一盏灯,不过已经熄灭了。 从室内并不流通的空气中比较明显的灯油味儿看,这灯本来是点着的,只是烧了许久,灯油已耗干,这才自然熄灭。 四壁……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面墙一面墙的药匣柜子,里边有什么,还要再看。 这时潘鸿举额头撞击几案的声音传来,唐治回头一看,就见潘鸿举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后脑部分便暴露出来。 在七分白三分黑的发髻之下,赫然有一个小小的乌黑色的圆疙瘩,若不细看,在这昏暗室中乍然一瞅,还以为是那发髻的一部分呢。 “这是……” 侍飞飞颤抖地伸手摸去,指尖触及那东西,晓得不是头发,登时尖叫一声,向后蹦去。 岳小洛正踮着脚尖努力从她肩后探出头来往前看呢,侍飞飞这一蹦,正撞进岳御史怀里,两个人摔到地上。 侍飞飞还好,岳御史被压在下面,小肚子被撞了一下,吭吭唧唧的半天爬不起来。 ,罗克敌连忙上前搀了他一把,侍飞飞连连道歉不止。 唐治沉声道:“这是什么东西?” 叶苏红颤声道:“戥……戥子。” 这可说到唐治的知识盲区了,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一旁,小杜娘子道:“这是……一杆戥秤,用来秤量精细之物的。” 唐治一皱眉:“就这?” 小杜娘子道:“这是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乌木杆儿,它……它已整个儿扎进脑袋里去了。” 小杜娘子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却只是强抑的平静,她不是恐惧或伤心,而是说不出的激动。 潘真人这就死了! 这个神棍,居然这就死了! 唐治一想,猛地恍然。 他没亲眼见过这东西,不过在一些演旧时代药房情节的影视剧里见过。 就是一种精密到克、到钱的小秤,秤杆儿一头尖一头粗,秤量贵重的中草药时的计量工具。 叶红苏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悲呼一声就冲上前去,抱住潘鸿举的身子,恸哭道:“老爷,老爷,是谁杀了我家老爷,老爷啊……” 唐治镇定地道:“小罗,清场,叫所有人都出去。” “小叶娘子,小叶娘子……” 唐治一伸手,便攥住了叶红苏的手腕,加了把力,叶红苏吃痛,不禁放开了潘鸿举,泪眼婆娑地抬头望来。 唐治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小叶娘子,你先退出去,这处静室,不可破坏了。” 说着,他拉着叶红苏,便一步步往外退。 众人俱都退出,罗克敌便命几个侍卫持刀守在了破开的门口。 侍飞飞终于清醒过来,惊恐地尖叫道:“快报官,快报官啊,老爷被杀了……” 唐治一皱眉,喝道:“别喊了,我就是官!” 侍飞飞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 这……如今江南地面上最大的官儿,果然就在眼前。 岳小洛捻须一想,道:“大王,还是需要人去官府一趟,带个忤作来。” 唐治颔首,术业有专攻,检查尸体,确定真正死因和死亡时间等,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干。 唐治回首道:“老袁,袁成举?” 袁成举上前一步,唐治道:“你去府衙,找个忤作来。”天籁小说网 “好嘞!”袁成举兴致勃勃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到了江南这几天,他待的很没意思。 江南饮食清淡,他吃着不可口。 至于风景,他也没看出什么好儿来。 今日在长街之上,给那王通判剃了个卤蛋,袁成举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如今又死了人,死的还是个活神仙,袁成举就觉得更有意思了。 …… 唐治带着小高公公和岳察院,本来是来见活神仙的,结果活神仙驾鹤西归,潘家本宅变成了命案现场。 唐治再回到潘家大厅,便是问案的官了。 “小杜娘子,你们这委羽堂,平时都有谁可以进?” 唐治问时,深深地望了杜云烟一眼。 他已经在怀疑是杜云烟动的手了。 要说仇,只有杜云烟和潘真人有仇。 而且作为枕边人,她有机会下手。 有动机、有条件,她就是最可疑的人。 当然,她已私下求见自己,求他伸冤。 照理说,不该在他还未出手之前,又动手杀人。 但是,女人做事,又岂可以常理揣测? 不过,一眼望去,他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 小杜娘子确实毫无悲伤的神情,不似叶红苏悲伤中带着愤怒,侍飞飞惶恐中带着悲伤。 但叶红苏悲中有愤,是因为她一直就是潘鸿举的女人和助手。 而侍飞飞惶恐悲切,是因为她是买来的侍妾,才过门儿一个多月,靠山突然就死了,她不惶恐前程才怪。 小杜娘子没有悲伤,对知道她本来心意的唐治来说,十分正常。她若悲伤,那才有假。 可是,如果是她杀的,神态间多少会有所显露吧? 但唐治看不出丝毫异样,杜云烟的神情带着些许疑惑不解,似乎她也对潘鸿举的离奇被杀,也感到奇怪。 小杜娘子定了定神,说道:“委羽堂,是老爷清修之所。除了奴家和红苏妹妹、飞飞妹妹,其他人,谁也不可进去。” 唐治又道:“这委羽堂,都有谁掌握着钥匙?” 问这句话时,他盯着叶红苏,做为潘真人的女人和弟子,这个人是最有可能掌握钥匙的。 叶红苏却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不甘,悻悻然道:“委羽堂的钥匙,只有老爷自己在有。我们要进委羽堂,也要老爷亲自带我们进去,或者老爷就在委羽堂中,给我们开门,才能进去。” 唐治又道:“那么,这委羽堂,你们三个,都有谁去过呢?谁去的多呢?” “我们三个,都去过。奴家去过的最多……” 叶红苏抬头看着唐治:“大王不会怀疑是奴家害了老爷吧?” 小高公公轻咳一声,向唐治侧了侧身子,小声道:“大王,门可是从里边下了闩的。” 唐治笑道:“我知道,可是……,你看当时情景,像是潘鸿举自尽么?” 小高公公摇了摇头。 唐治道:“既然不是自尽,那就一定有凶手。” 小高公公道:“那静室就只有一道门,没有窗,我们撞碎了门才闯进去的,可是看那房中,藏不住人呐!” 岳御史捻须道:“也说不定有暗道机关呢,等忤作来了,验过了尸体,我们再细细地搜上一遍,我就不信了,若有暗道机关,咱们挖地三尸,还找不出来!” 叶红苏迟疑地道:“这幢静室,是……我家老爷设计,奴家督工修建的,根本没有暗道机关。” 岳御史笑吟吟地道:“这事儿,小叶娘子你说了不算,要我们查过了才算。” 岳小洛心中,最最可疑的就是叶红苏了。 她跟了潘鸿举最长时间,既是他的女人,又是他的弟子,对他的一切最清楚,也最得他的信任。 而潘鸿居定居姑苏,却纳了小杜娘子为正室,叶红苏会甘心么? 三女之中,她最有动机,也最有杀死潘鸿举的能力! 唐治坐在主位上,目光也不禁渐渐移到叶红苏的身上。 如果,潘真人就是绿扇所说的鸿真人,那么,这位鸿真人背后,应该还有主使。 因为,一个纯粹的神棍,是为了求财。 而绿扇说过,当年,有一批神秘人,给刘大彪提供钱粮和兵甲,那可需要一笔不菲的财富。 难不成,我去府狱提调李尘宇的事,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赶紧杀人灭口了? 如果是这个原因,我去府狱提调李尘宇,也就是上午的事儿。 我带了李尘宇刚回来,潘鸿举却已经死了半晌了,旁人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决定动手并实施行动的。 除非……这个人就在潘鸿举的身边。 如果潘鸿举也是别人的一枚棋子,那么,他的女人兼女徒叶红苏,有没有可能就是幕后主谋早就安排在潘鸿举身边的眼线呢? 唐治越想越头痛。 密室谋杀案啊…… 他没觉得自己是大侦探波洛,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熬成菠萝了…… 第305章 取巧,左右逢源 一时间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唐治便叫人先把潘鸿举的三个女人带了下去。让罗克敌派人看守着,暂时禁了她们的自由。 唐治扭头道:“小高,此事,你怎么看?” 小高公公缓缓地道:“小时候,在我们玉鸡坊,出过一桩案子。一个丈夫,长期卧病在床,忽有一日,他病死了。 就连那男子的家人也没查觉异处,本来就要正常装敛出殡的。他家本就贫穷,可就为了那三瓜两枣的分配不均,公婆便状告儿媳不想受病夫拖累,杀害了她的丈夫。 既然有人举告谋杀,那官府就得查。你们猜怎么着?那公婆本来只是诬告,向儿媳身上泼脏水,叫她不痛快的。 结果,忤作验尸时,在那死者头顶发根里,发现深钉入脑的长钉两枚。由此一查,竟真是她动的手!” 小高公公笑了笑,道:“再想想玉腰奴杀死姬逸轩的手段。女子体弱于男,通常蓄意杀人时,不是用毒,就是用锐器直取头脑要害。而潘鸿举的死法,大体相似。” 岳小洛道:“高公公说的是,本官也以为,杀人者,就在这三个女人当中。” 唐治道:“哦?那岳察院认为,谁的嫌疑最大呢?” “叶红苏!” 岳小洛马上把他的推测说了出来。 唐治道:“小杜娘子,也有杀人动机。” 他把小杜娘子雨夜求见于他的内幕,对岳小洛和小高公公说了一遍。 小高公公道:“如此说来,那小杜娘子的嫌疑恐怕比叶红苏还大。” 岳小洛不太同意他的意见,说道:“一个人只有希望已绝,才会走上绝路。小杜娘子已经向大王鸣冤,大王也答应受理了,她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小高公公迟疑地道:“会不会……是因为昨夜的神迹,大王要求见潘真人。而小杜娘子不知实情,以为大王也被潘真人的手段所迷惑了? 一旦大王被潘真人迷惑,成为他的信徒,定就会对潘真人说出小杜娘子仍然心向原夫,还暗中告他黑状的事来,所以,小杜娘子只能铤而走险?” 这样一说,不仅岳小洛动摇了自己的想法,唐治也是为之一怔,小高公公的话,大有道理啊! 难不成真是因为我今日要面谒潘真人的举动,逼得小杜娘子下了毒手? …… 府衙里,气氛有些诡异。 明日就是休沐之期,一般到了前一天的下午,衙门里的气氛都格外轻松。 但是今天,府衙里比较安静。 差役下人在院子里撞见了熟人,也不敢高声说话,而是走到近前,方才小声言语。 一个个签押房里,都在议论唐治突然跑去府狱提人的事儿来。 刺史郑知卿的签押房里,长史宋显熙、别驾蒋硕、录事邬显道各自在座,议论纷纷。 长史宋显熙冷冷地道:“朝廷每年都有御史巡察地方,春一次,秋一次,可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位唐中丞一样。 他丝毫不顾及同朝臣僚的面子,越过咱们州府衙门,径去府狱提审犯人,这么做是在防谁?我们在他眼中,难不成都变了贪官污吏不成?” 别驾蒋硕笑道:“宋长史,你言重了。我看,就是少年郡王,骤担大任,急于求成罢了。” 宋长史恼火地道:“所以他就视我姑苏官吏如无物?我看,他与那丘神机一般无二,都是残忍嗜杀,为求邀功买赏,执法犯法之吏!” 郑知卿咳嗽一声,道:“宋长史,慎言,慎言啊。我等……”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外边有一人飙着高音儿,声嘶力竭地道:“各位同僚啊~~~” 室中一静,几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声儿,怎么像王通判呢? 不过,更加尖细了些,又不太像。 而且,王通判不是赶去府狱了么? 就听声音继续声嘶力竭地道:“汝阳郡王专横跋扈,目无朝廷,视下官属吏如猪狗,他对王某,竟贱辱至此,令王某何以见人、何以见人啊!” 蒋别驾道:“走走走,出去看看!” 邬录事忙推开大门,一众人急急抢出签押房去。 回廊四周各处签押房,正纷纷走出人来。 中间一个平整的四方院子,姑苏通判王贤就站在院子正中,手中托着官帽,慷慨激昂。 郑太守一见他便瞪大了眼睛。 第一眼,他竟没认出来! 这真是……王通判? 那人头发没了,眉毛胡子也没了,一张脸就似在一颗卤蛋上画了眼睛鼻子嘴。 原本极有官仪的一个人,此时看着,竟然引人发噱。 王通判在长街之上被气到晕厥,手下人把他抬到路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王贤醒后,只觉众目睽睽之下,自己竟受此羞辱,实是无地自容。 这时,典狱官得了信儿,也匆匆赶了来,又将唐治如何跋扈地闯进大牢,不由分说地逼他交出李尘宇的事儿说了一遍。 一番告状,他如何不畏权威的强项形象也生动地刻画了出来。 至于为何李尘宇还是被带走了?那是因为唐治带了兵来,他一个典狱,独木难支。 王通判听了更是怒不可遏,这才返回了府衙来。 眼见众同僚纷纷涌了出来,王通判不由得声泪俱下。 “大周太平,自由敬德之故。唐治身为郡王,肩负天使,视命官如走狗,肆意羞辱,狂妄自大一至于斯,他日何所不敢为? 吾等若畏惧其威,则摧刚为柔,化直为佞,蝇营狗苟、摇尾乞怜,何以再为天下持是非,何以再为天子牧地方? 我王贤,愿以性命为奏陈,上告天子,弹劾唐治,以死,求一个公道、证一个清白!” 说罢,王贤把双臂一端,向右后方一扬,光头向前一递,“蹬蹬蹬”地一通助跑,就撞向廊下一根圆柱。 郑太守连忙叫道:“快快快,快拦住他!” 廊下早就跳出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官属吏,冲上去七手八脚将他抱住。 王贤连蹬带喘,鲤鱼打挺,咆哮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 “吆喝!姑苏府衙挺热闹啊,看这鸡犬升天、人才济济的样子,啧啧啧……” 袁成举提着双钺,带着四名士兵,笑吟吟地走进了府衙。 他东张西望,很友好地打招呼道:“小弟袁成举,奉汝阳王之命前来拜山,不知你们这儿谁当家呀,咱来借个人使使。” “是他,就是他!”王贤眼珠子都红了,指着袁成举道:“就是他,刮去了我发须眉毛,把他拿下,把他给我拿下!” 众官吏差役面面相觑。 袁成举把眼一瞪,骂道:“你个老比登,在那叫唤啥呢,你叫,你再叫,老子把你小头的毛儿也剃喽,你信不信?” 王通判气得浑身哆嗦,扭头道:“太守,太守啊,你看到了,你看看,汝阳王的人这是何等的跋扈,你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郑知卿被他一叫,不能再躲下去了。这时候不出头,他就枉为姑苏太守了。 郑知卿咳嗽一声,举步上前,漫声道:“足下是汝阳郡王的人?” 袁成举瞪着眼睛道:“昂!” “却不知,汝阳郡王差遣你来往府衙,所为何事?” 袁成举道:“借个忤作使使,我们那儿,没有这样的人才。” 郑知卿惊讶道:“借忤作?出什么事了?” 袁成举兴高采烈地道:“我跟你说啊,你知不道,昨儿晚上吧,潘真人现了神迹啦,浑身上下,呲呲的直冒火星子! 我们大王一看,这个厉害啊,今儿就去拜访潘真人。对,就是我帮那老比登剃头以后,回了府就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潘真人死了……” 这时众官员都围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哗然。 郑太守也惊愕地道:“潘真人死了?潘鸿举?他死了?” “死了,就后脑勺这儿,一杆戥秤啊,全插进去了,就剩下个揪揪……” 袁成举一边说一边比划。 只是他双手各提着一只锋利的钺,这一比划,两只钺挥舞起来,旁边的人赶忙闪避。 袁成举道:“我家大王就叫我来,找你们大当家的借个忤作。” 王贤双手一分,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顶着个没毛的脑袋,瞪眼道:“姑苏城里出了命案,还是潘真人这等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案当由王某来负责。” 袁成举一伸手,那钺刃差点儿划破他的鼻尖,吓得他连忙退却。 “你别找不自在啊,我们大王查案,还轮得到你喳呼?屎壳郎爬到牛头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逼退了王贤,袁成举上下看看郑知卿:“你就是他们大当家的?” 郑知卿咧了咧嘴,苦笑道:“本官忝为姑苏刺史。” “成嘞,我就找你了,跟你借个忤作使使。” 郑知卿略一犹豫,吩咐道:“邬录事,你带他去,唤个忤作,陪他走一趟。” 邬录事忙道:“下官遵命。” 袁成举欢喜地对郑知卿道:“你倒是个爽快的人,我袁成举便交了你这个朋友。以后你若是去了黑水都督府的熊瞎子岭拐老婆村,便报我袁成举的大号!” 袁成举说罢,便跟着邬录事去了。 郑知卿摇了摇头,晒然道:“不知所谓!” 旁边有个东北籍的小吏小声提醒道:“太守,他没骗你,真有这么个地方。” 郑知卿瞪了他一眼,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有没有这么地方的,问题是我去那儿干什么! 旁边王贤叫道:“李俊,李俊,快集合我通判府的人,跟本官去潘鸿举府上。” 郑知卿吓了一跳:“王通判,你这是……” 王贤咬牙切齿地道:“发生人命大案,乃我王贤份内之责。我王贤秉公执法,他汝阳王能奈我何? 我都已经这般模样了,还怕他什么?他敢不教而诛,杀了我这尽忠职守的官员?哈哈哈哈……” 王通判也是气疯了心了,仰天大笑三声,光头锃亮锃亮的,便向通判签押房大步流星地赶去了。 长史宋显熙怒道:“汝阳王太过跋扈,朝廷令他巡察江南、采风巡按,可不是叫他越俎代庖、干涉地方司法,本官要弹劾他!” 许多官员同仇敌忾,纷纷攘臂道:“我们也上书弹劾他!” 别驾蒋硕咳嗽一声,道:“太守……您意下如何?” 郑知卿目光闪烁了一下,有心回避这个话题,可是眼见众官吏气愤不已,满脸希冀地向他望来。 郑太守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一声,缓缓地道:“本官……自然也会有所表示的,一定会有所表示的!”m.23sk. 宋长史满意地道:“汝阳王所为,已激起众怒了。太守也要弹劾他,我们还等什么,各自回去,马上写奏章,上书朝廷!” 众官员纷纷奔回自己的签押房,准备写奏章弹劾唐治。 郑太守也回了自己的签押房,一进房门,冷静从容的模样,就被一脸愁容所取代。 上书弹劾? 若是弹劾不成,岂不是…… 做人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啊。 可是,若是自己毫无表示,以后如何面对姑苏同僚? 郑太守在签押房中走来走去,蓦地两眼一亮,有办法了! 第306章 有智,剥丝抽茧 袁成举虽然说话不靠谱儿,办事倒是雷厉风行。 没多久,他就把一个老忤作,从府衙给带来了。 一见唐治,袁成举便表功道:“大王,那姓邬的投机取巧,想派个刚出师的小忤作来。嘿嘿,俺老袁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忤作就跟郎中一样,年纪越大,本领才越强,老袁我特意问过了的,他们那儿年纪最大的忤作,就是这老头儿了。” 唐治看了看,那老头儿果然年纪不小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唐治赞赏到:“老人家偌大的年纪,还要操劳奔波,实在辛苦你了。” 那老头儿早就“退休”了,如今属于“返聘”,给官府带些徒弟。 他已听人说过这位汝阳王是如何的残暴了。 一言不合,他就把通判大人剃了个脑袋光光! 这刑罚,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羞辱。 一个通判,已经是很大的官儿了,你剃光他的胡须眉毛,比打他一顿板子更加难受。 挨一顿打,他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刚正不阿、不畏强权的美名。 可是脑袋剃成卤蛋,熟不熟的谁听了,都只会背地里取笑他啊。 所以,这老头儿一路怕的不行。 却不想唐治对他竟和颜悦色,老忤作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忙赔笑道:“为大王效力,是老朽的荣幸,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唐治道:“岳察院,你带这老人家过去,有需要动手的活儿,叫兵士们搭把手。检验完了以后,记得给老人家一份辛苦钱。” 岳小洛急忙答应了,那老忤作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地随岳小洛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岳小洛带着那老忤作又回来了。 岳小洛到底是司法口升上来的官,实干能力还是有的。 忤作检验报告已经写就,老忤作也画了押。 尸体在检验、室内在勘验之后,也把尸体抬出,做了防腐处理。 岳小洛已经让罗克敌派军士去买棺木了,以便将潘鸿举装棺,暂放于后宅。 唐治接过忤作的尸体检验报告—忤作勘验书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递给小高。 唐治问负责监督验尸的岳小洛:“岳御史,这勘验书的内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岳小洛道:“密室,明明是从里边闩起的。方才在忤作检查尸体的时候,我和罗校尉,也对密室内部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所有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了,可是没有暗道。 那么,凶手是如何逃走的?这一点若是搞清楚,对我们破获此案,定有极大帮助。问题是,下官还没勘透其中的玄机。” 岳小洛将一份簿册双手递上:“那些匣柜,下官与罗校尉,也一一检查过了。里边尽是各种方士炼丹所用的器物和药物。唯有一匣,内置潘鸿举的田亩房契,财宝簿册,以及……这本奇书。” “奇书?” 唐治微微动容,将那书接过来,就见那书上只有三个大字“关节书”。 及至翻开,只看了几眼,唐治就觉得天旋地转,看得快要说都不会话了。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根本就不是人话啊! 如果说是法术修行一类的书籍,又或者是那些戏法儿的奥秘,那他就算看不太懂,至少那些字组合在一起,也应该是一句流利的话语才对。 可这里边…… 岳小洛道:“下官以为,这是一本密书。” 唐治蓦然抬头,喜道:“岳察院可懂得如何破解加密的书文?” 岳小洛摇摇头道,干笑道:“下官于此,并不擅长。” 唐治叹了口气,忽然想到那位高智商美少女狄窈娘了。 可惜,她远在洛邑。 如果她在这里就好了,没准儿那位智商一百八的天才美少女,能帮他破解这本天书。 想了一想,唐治将那本“关节书”郑重地递给小高公公,道:“小高,这本《关节书》定然记载着极重要的东西,你来收藏。” 小高公公连忙双手接过,看了看书面,又翻了翻书页,摇摇头,珍而重之地揣进了怀里。 岳小洛道:“大王,忤作既然已经检验出了潘鸿举死亡的时间,我们不妨去问一问有资格进入静室的那三个女子,看她们当时都在做什么,也许……” 唐治点点头,笑道:“行,咱们三个,今儿就扮一扮神探,看看能否破获此案。” 唐治带着岳小洛和小高公公出了大厅。 …… “委羽堂”门口,搬出的药匣柜子都排列在一边。 委羽堂内的桌子也搬出来了,室中现在空无一物。 门口的部位,还散落着一地的大门碎块。 罗克敌蹲在地上,捡起一块块碎片,放进旁边的簸箕里。 装满一簸箕,便有士兵端起,倒在那几排药匣柜子旁边。 以罗克敌做事之缜密精细,就算是清理门口这堆不起眼的碎块,他也是亲自动手,不让那些粗心的大兵代劳。 罗克敌拾起了一截长方形的木料,这是铁桦木打造的长方体,门闩的一部分,是被硬生生撞断的。 罗克敌检查了一下断裂部位,又看了看光滑平整的另一头,正要丢进簸箕,手已伸出,却又硬生生地止住。 他将那块木闩双手托起,竖在眼前,眯着眼睛打量起来,像极了一个木匠…… …… 唐治和岳小洛、小高公公先来到了小杜娘子的住处。 这三位潘家女眷,在出事之后,便被要求返回自己住处,不得外出。 唐治来时,门前已有两名军士按刀站在那里。 三人进了房间,正在外室茶桌旁呆坐出神的小杜娘子马上站了起来,唤道:“大王!” 唐治点点头,与小高公公和岳小洛分别落座,见她局促不安,便按了按手:“你也坐。” 小杜娘子侧着身,慢慢地坐下了。 唐治看着她,突然道:“本王今儿一早便离开了木兰堂。我是去府狱亲自提你前夫李尘宇的。” “不是前夫,他就是奴家的丈夫!” 小杜娘子激动地道:“奴家是被潘鸿举给骗了!” 唐治笑笑,道:“就算是骗婚,那也是官府认可的婚姻。你不必急着争辩这个,本王既然把李尘宇提了来,就是为了帮他伸冤!” 小杜娘子激动的俏脸绯红,嘴唇嚅动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唐治盯着她,突然道:“我答应过为你申冤的,你为何还要杀了潘鸿举呢?” 小杜娘子一呆,惊愕地看着唐治,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叫道:“奴家没有杀他!奴家一个弱女子,哪有能力杀他!更何况大王已经答应帮我夫妻申冤。 再说,在潘鸿举面前,奴家一向装得十分服从,方才消去了他的戒心,但……他就算再如何相信奴家,奴家也是杀不了他的。 这人虽是个神棍,但是跑久了江湖的人物,还是有一些真本事的,他虽年过六旬,身子却十分强健,一只手就能掐死我,我怎斗得过他。” 唐治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似乎并未作伪。 岳小洛突然问道:“潘鸿举是几时去的委羽堂?” 小杜娘子想了想,道:“他今日起的晚些,大约辰时末去了委羽堂。” 小高公公道:“具体些,辰时末又是几时。” 小杜娘子面有难色,道:“奴家没记那么清楚。哦,对了,他去了委羽堂后,我便回了内宅。 内宅池塘里养了十几尾锦鲤,都是尘宇当初买来送给奴家的,所以奴家饲养非常上心。 我喂鱼的时候,看过一眼漏刻,当时是辰时七刻。那他应该是在辰时六刻左右,便去了委羽堂。” 唐治道:“从他去了委羽堂,一直到午时二刻我们过来拜访,这期间,你都在做什么,何人可以作证?” 小杜娘子一听,就知道他们还是不太相信自己不是凶手,不禁有些懊恼。 但她还是努力想了想,认真答道:“我喂鱼的时候,我的贴身嬷嬷就陪在身边,后院负责洒扫的几个丫环婆子,从池塘上的曲桥经过时,也见过我的。 之后,我便去了账房。我们家在前门大街开着一家铺子,只是,自从被潘鸿举欺骗,诳去了我的身子,又夺了我家的财产,奴家也就懒得打理那店铺买卖了。 如今大王答应为民妇申冤,民妇想着,我丈夫早晚可以陈冤昭雪,取回李家的一切,心中欢喜,又觉愧对了丈夫,便想好好经营一下铺子,对丈夫也好有个交代。 我在帐房里待到巳时大约五刻左右光景,实在没记住具体的时间。不过,之后奴家没有再去别处,直接去了中院的花厅,等着迎候大王了。” 唐治三人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她喂鱼、赏鱼的时间并不算很长,期间又有丫环婆子走动,若说她在这期间有机会离开,去杀了人再回来,实在不太可能。 而她在帐房这段时间,其间只有送茶水的丫环进过一次账房。 其他时间,旁人只知道她在账房中,实际上却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 而这段时间,她是有充足时间离开账房,潜入委羽堂,杀死潘鸿举,再悄然回来的。 但是,这里边有个问题。 就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个被人装神弄鬼地一吓,就能六神无主、糊涂下嫁的妇人,她有没有这样精明的手段? 她有没有那样麻利的手脚,以及密室杀人的智商? 而且她还得有往返一路,成功避过所有家仆下人的身手? 唐治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小杜娘子紧张地道:“大王!” 唐治扭头向她望去,小杜娘子低声道:“潘鸿举死了,会不会影响……我夫君翻案?” “不会,一码是一码!混淆不了的。” 唐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这脑子,八核十六线程的,你放心!” 小杜娘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唐治出去,不明白何谓八核十六线程。 不过,她听也听不懂,问也不敢问。 走到天井里,唐治站住了脚步:“两位,你们怎么看?” 小高公公道:“她有去而复返,悄然杀人的时间。不过……她实在不像一个能杀人的女人。” 岳小洛道:“下官还是觉得,只有小叶娘子才有这样的手段和本领。” 唐治笑了笑道:“好,那咱们就再去会一会这位女神仙!” 第307章 诈术,欺你幻术 叶红苏的情况,唐治已经通过小杜娘子大概知道一些了。 这女子原是跑江湖卖艺的女子,擅长绳技。 就三五个人,摞地摊卖艺,实也赚不上几个钱。 后来她遇到了潘鸿举,被这老神棍收留,做了他的助手。 和小杜娘子拌嘴时,叶红苏说过,她十四岁便追随了潘真人。 而她今年二十九岁,也就是说,十五年前她就追随在潘鸿举身边了。 杀良冒功案发生在十二年前,刘大彪聚众为匪也就是十五六年前的事儿。 因此,如果潘鸿举就是鸿真人,那么他的事情,叶红苏这个小女徒兼小情人一定知道。 所以,对于潘鸿举的死,唐治并不担心,只要叶红苏还在,就没多大问题。 叶红苏的闺房,门口也有士兵把守着。 唐治三人走进去时,叶红苏正坐在榻沿儿上发呆。 对于潘鸿举的死,她倒也没有特别的伤心,但是怅然与迷茫还是有的。 从十四岁时就追随了他,忽然之间,潘鸿举就离奇地死了。 而那老神棍最可恶的是,虽然他并不特别信任小杜娘子,却特别喜欢这个贤惠温柔的女人。 自己追随他这么多年,他却把正妻之位给了小杜娘子,就因为自己不能生育! 可恶,枉我追随他这许多年,功劳苦劳的! 如今他死了,自己却只是一个妾的身份,分家产都没份儿,今后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唐治三人已经走进室内。 叶红苏猛然惊醒,马上站起身来,微微福礼道:“大王、高公公、岳御史……” 唐治凝视着她,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本王要问你什么?” 叶红苏无奈地一笑,道:“老爷死了,奴家自然也是有嫌疑的人。不过,从老爷去‘委羽堂’开始,奴家就在张罗府里的杂事,大多数时候,身边都有丫环伺候着,她们可以为奴家作证。大王要问什么,只管问吧,奴家知无不言。” 唐治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潘鸿举死就死了,这件事,查不查的,一时半晌儿的,本王也不着急。” 他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了,又示意小高公公和岳御史坐下。 唐治看着叶红苏,缓缓地道:“你知道本王来江南,最主要的事,就是查‘杀良冒功’一案吧?” “是!,奴家听说过。” “那么,震泽湖周遭的城阜不只姑苏一地,被害的人家也不只姑苏一地,你可知道本王为何直抵姑苏而来?”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 “那么,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会选择‘木兰堂’作为行辕所在么?” 叶红苏怔了一怔,不是因为姑苏的馆驿遭过水灾,尚未修缮,所以郑太守要借潘家的园子作为行辕么,难道另有原因? 叶红苏的脸色渐渐地变了,但还是轻轻摇头道:“奴家……不知。” 唐治又道:“本王从神都来,带了两个人证。其中一个,是当年被屠杀全家的姑苏许氏之女,姑苏许家,唯一的活口了!而另一个,是当年震泽湖大盗刘大彪的亲生女儿……” 叶红苏的瞳孔猛地一张,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吃吃地道:“哦?是……是么?不知……这与我家老爷被杀,又有何关系?” 唐治刚才去见小杜娘子,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为何要杀潘鸿举。 这就是心理战术了。 如果是她干的,不管她是承认还是否认,不管她是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有,神情反应或应答的语言上,多多少少能叫人判断出一些东西。 当时岳御史就已暗暗佩服,原来讯问犯人,还可以这么问! 学到了! 其实类似的话术,来济尘也用过,岳御史见过的。 不过来济尘这么问,却不是在玩心理战术。 这厮这么问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你认了最好,你若不认,马上就是十大酷刑一一招呼过来,直到你不得不承认罪名。 这……也没啥技术含量,所以岳小洛也没啥感悟。 直到唐治诈小杜娘子的时候,他才两眼一亮,越品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讯问办法。 心理素质稍差一点的人,很容易会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下露出马脚。 而此刻,唐治一个并非律政系统出身,但是比他多了几千年见识的人,再次给他上了一课。 原本几件偶然事件,在唐治口中一一罗列出来,却成了他智近于妖的表现。 仿佛他早早就把目标定在了潘家一家。 心中有鬼的人,有几人能在这样的话术下不露马脚? 如此看来,汝阳王才是真正的神棍呐! 潘鸿举的幻术骗的是人的眼睛,唐治大王的诈术骗的却是人心。 潘鸿举的所谓神迹,和汝阳王的“神迹”一比,简直逊爆了。 唐治微微一笑,翘起了二郎腿。 “叶红苏,你追随潘鸿举时,年纪尚小,且是从犯。罪责不重的,本王可保你不死。但是,他是如何蛊惑刘大彪造反,又是与何人共谋的,你要从实招来!” 叶红苏柳眉一剔,手腕一翻,一道细索便灵蛇一般探出了窗外。 细索尽头,一只精巧的三钩铁爪,一把钩住一棵大树树干。 叶红苏纵身就要逃出去。 只是她一拉细索,刚要纵身而起,那细索她一下子拉了回来,没了骨头的蛇一般,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叶红苏跃起的身形失去了借力,向前一个踉跄。 窗外,一柄细剑,缓缓一扬,大胡的一张扑克脸,就出现在了窗口。 叶红苏一惊,急转身就想冲向门口。 结果小胡拈着一口细剑,又冷冷地堵在了门口。 叶红苏把银牙一咬,目光一厉,旋身就扑向唐治。 她要抓汝阳王为人质。 唐治双手一撑逍遥椅,二郎腿陡然连环弹出。 唐治的左足足尖踢中了叶红苏右臂的麻筋,右足足尖则在她纤腰上一点。 叶红苏“哎哟”一声,就跌跪在地。 唐治的身子落回椅上,左腿向前一伸,足跟正搭在她的肩上。 叶苏红被唐治的腿一压,肩上只觉重逾千钧,登时双手撑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唐治笑道:“叶小娘子,你只不过就是个跑江湖的绳伎罢了,真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从本王眼皮子底下逃走么?” “把她绑了!” 唐治一声吩咐,大胡二胡便冲进来,就用叶红苏的细索,将她牢牢地捆起。 唐治笑吟吟地道:“绑紧一些,这些江湖人,说不定会些缩骨功、游墙术一类的江湖伎俩,鸡鸣狗盗之术也不可小觑了。” 二胡答应一声,也不怜香惜玉,立即将那细索勒得奇紧无比。 这左一圈右一圈上一圈下一圈的缠下来,叶红苏那凹凸有致的好身材登时展露无疑。 得岳御史一双眼睛开始不够用了。 还可以……这么玩的么? 岳御史仿佛突然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叶红苏被二胡暂且提押下去了。 岳御使追随而去的目光依依收回,马上又切换成马屁精模式,对唐治翘起了一根大拇指。m.23sk. 想想一根大拇指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他又翘起了另一根大拇指: “大王英明!大王若是早生四十年,就没有大理寺第一神探狄阁老什么事了!” 小高公公也兴奋地道:“大王好厉害,岳御史也是好眼力,咱家一直觉得,小杜娘子才有杀害潘鸿举的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真是叶红苏。” 唐治摇了摇头,道:“不然,我只是诈出了潘鸿举就是鸿真人,也知道了她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至于潘鸿举是谁所杀,却还不能确定。叶红苏虽有杀潘鸿举的那个能力,却没有那个动机。” 岳小洛心思一转,憬然道:“不错!绿扇刚刚才对大王交代鸿真人之事,叶红苏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知道? 就算她有地听之术,马上就知道了也不对!忤作已经验过了潘鸿举的尸体,在绿扇对大王说出鸿真人之事以前,潘鸿举就已经死了。那个时候,叶红苏更没有杀他的理由。难不成,这案中还有案?” 唐治正要答话,一个侍卫急急跑了进来。 “大王,姑苏通判王贤来了,带了通判衙门的数十名差役,他要接手潘鸿举被杀一案。如今他们正要强行闯进委羽堂去接收所有证物……” 小高公公拍案而起,怒道:“这厮真是好大的胆子,三番两次挑衅天使!” 岳御史悠然道:“这王通判是年初才从西北灵州迁升到姑苏来的,他在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待惯了,还真是有点无法无天了。” 这时一身便装的南荣女王也风风火火地赶了来。 他的打工生涯结束后,就变成“打草惊蛇”行动的总监视了。 “大王,姑苏通判王贤,被大王施以‘耐刑’后,就跑回府衙哭诉去了。府衙上下官吏俱被激怒。他们现在正纷纷要写奏章,上书朝廷弹劾大王呢!” 岳小洛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担心地看向唐治。 唐治泰然坐着,想了一想,轻笑起来:“王卤蛋年初才从大西北调来,是么?那么,他跟当年的案子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和李尘宇一案,只怕也牵涉不多,这货……别是被人当了枪使吧?” 小高公公神色一动,道:“大王的意思是?” 唐治微笑道:“本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是略有造诣的。走,咱们去看看这杆枪的成色如何!” 第308章 扑朔,水复山重 “只有这些柜子吗?你们有没有抄走了什么东西呀,罗校尉,还希望你能坦诚以告!” “我的人为何就不可进入室内?姑苏城里发生的命案,本通判来过问,天经地义,谁敢阻挠我办案,都是抗法!” 王通判得意洋洋。 他头上戴了官帽,光头的问题,暂时藏住了。 只是,没有胡子也就罢了,眉毛也没有,看着就有些怪异。 罗克敌方才已经将大块的木块、石块检查完毕,叫人担到了一边。 他在剩下的碎屑中,发现了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东西。 罗克敌正要拿去给唐治看看,王通判便到了。 其实,谁也不愿意让别人捞过界。 在自己负责的职权范围之内,越过他本人去指手划脚,换了谁都会反感。 但是,如果对方来头太大,大部分人会选择忍气吞声。 唯有王通判比较头铁,再加上听说唐治去了府狱的时候,同僚们的言语和神态很有刺激效果,王贤就更加无法容忍了。 结果,他去找唐治据理力争,却被唐治以冲撞无礼、以下犯上为名,给他施了“耐刑”。 受此奇耻大辱,王通判气到爆炸。 如今潘真人暴毙,唐治要借忤作来查案,这下子王贤可占了理了。 潘真人被杀,这是刚发生的一桩刑事案件。 地方官府还没有受理呢,你总不能说这是一桩冤假错案,需要你来纠办调查吧? 那么,你越过我这个司法官去办案子,岂不就是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所以,王通判兴冲冲地就来了! 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 他要找回这个场子! 刚一到,他就叫人围了那些搬出来的柜子桌子,还有停在一旁的潘真人尸体。 此时,他又要强闯“委羽堂”勘察现场。 占了理的王通判态度十分强硬。 罗克敌不能对一个依法执法的官员动刀,为免冲突,只好让自己的人退到一边儿。 不过他刚刚发现的那个小玩意儿,却被他悄悄握在了掌心。 王通判一见罗克敌识相地让到一边,不禁傲然一笑。 “哼!”王通判甩了甩袖子,就要进入静室。 这时,唐治带着小高公公和岳御史匆匆赶来了。 “王通判!”唐治一声大喝,王贤站住了脚步,扭头一看,是唐治到了,顿时大喜。 不等唐治说话,他就跟吃了呛药似的呛呛起来: “姑苏地面儿上,刚刚发生的命案!本官王贤乃姑苏通判,主管着一府的诉讼刑狱。本官知道了此事,率员前来勘验、调查命案,汝阳王,此举,合理否?”23sk. 唐治道:“合理!” “此举合法否?” “合法!” “哈哈哈哈……” 王贤仰天大笑四声,把袖子像唱大戏似的一旋、又一甩,然后双手往身后一负,昂起头来,朗声道:“来啊,给我勘验现场!” 司法参军李俊立即一挥手,便领着通判府的几个刑名想要冲进“委羽堂”去。 “且慢!”唐治忽然大喝一声。 王贤冷冷看向唐治。 他现在既占理又占法,他倒要看看这位汝阳王还能拿他怎么办。 却听唐治大声道:“来人呐!” 罗克敌和气鼓鼓的众军士齐齐一个立正,大声道:“属下在!” 唐治一指王贤:“潘鸿举,乃十二年前伙同震泽湖大盗刘大彪,举兵谋反的军师鸿真人。 这个宅院,本是商人李尘宇的家产,是在你王通判的任上,以小杜娘子再嫁的方式,过户到潘鸿举名下的。 潘鸿举如今被杀,尚无人报官,你王通判便已提前知晓,还要驱散本王的侍卫,控制命案现场……” 唐治大声道:“本王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王贤,就是反贼鸿真人的同党。是你,杀人灭口。而今又是你,想来抹杀证据。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什么?” 王通判听懵了。 那些士兵本就怒气满腔,一听唐治这么说,大喜过望,立即向王通判冲了过去。 王通判急叫道:“你胡说,你诬蔑本官。李俊,快给本官拦住他们……” 王通判的手下正想上前解救王通判,但司法参军李俊却蓦然双臂一张,大喝道:“不许动!” 李参军在这通判府任职七年了,在下属们中的威望可比年初才调来的王通判还要高。 一见李参军制止,众差役顿时停下不动了。 王通判怒不可遏,叫骂道:“李俊,你敢不听本官的差遣。” 李俊大眼中寒光凛凛,肃然道:“王通判,汝阳郡王指证的可是一桩谋反大案!请恕下官不敢从命了。” “你混账!本官谋的什么反,你个混账!” 王通判气得跳脚,可他只跳了两下,就被唐治的亲兵一把摁住了。 李俊张着双臂,谨慎地后退:“王通判,此事下官自会禀报太守,请太守定夺!您若有冤屈,州府同僚,也会替你申冤的。但真相未明之前,请恕下官不能插手!” 王贤气的发晕,可他被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却也无可奈何了。 李俊看向唐治,抱拳道:“奉使,下官等可否离开?” 唐治笑吟吟地道:“本王知法、守法,可不敢擅自拘禁无罪官吏!” 李俊点点头:“下官告辞!” 说罢,李俊一挥手,带着通判府的人便潮水一般退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岳小洛有些担心地凑近了唐治,小声提醒道:“大王,这人虽然讨厌,可也不能太过分啊。 把一个年初才从灵州调来的王通判,和十二年前为祸江南的反贼联系起来,未免牵强。 就怕朝中有那么几位看您不顺眼的大臣,会趁机攻讦大王你啊!” 唐治嘉许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别担心,这颗卤蛋,我还有用呢!我就是吓吓他!” …… 唐治让人先封了委羽堂,然后便回了行辕“木兰堂”。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芙蓉堂上审讯叶红苏。 此处虽非官衙,可是两侧几案椅子一撤,上首摆上三张几案座椅,两侧军士排列,上首唐治、小高公公、岳御史一坐,瞧来倒也颇有几分肃穆的气氛。 叶红苏果然不愧是跑江湖的出身,既然逃脱不得,倒也光棍的很。 她被提上来时,满脸的不在乎,见了三人也不下跪,只把头一扬,大声道:“叶红苏今已犯在你们手中,也不必问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唐治摇了摇头:“当年潘鸿举伪造神迹,怂恿刘大彪造反时,你不过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女,在他身边,干的也不过是些侍奉打杂的活儿,本王杀你作甚,剐,就更不会了。” 叶红苏两眼一亮。 以为必死时,她也就豁出去了。 如今一听可以不死,她反而紧张起来,禁忐忑地道:“我……我真的可以不用死吗?” 唐治道:“我堂堂郡王、御史中丞,岂会欺瞒你一个女人? 不过,你不用因为这件事而死,但你杀了潘鸿举,纵然他罪该万死,却也不该死在你的手上,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丈夫,杀人者偿命,以妾杀主者,更是罪加一等,这件事……” 叶红苏红了眼睛,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焦急地道:“奴家没有杀人啊,奴家根本没有杀他,奴家是冤枉的,奴家根本就没有杀他的理由,请大王明鉴啊!” 岳御史慢条斯理地道:“你侍候潘鸿举多年,是他的心腹。结果,他决定收山,安享晚年时,却将小杜娘子扶为正妻,你对他能心无怨恨么?” 叶红苏急道:“怨!奴家确实怨恨!可……奴家自幼行走江湖,早就损耗了身体,此生已不能孕育一儿半女,老爷他……潘鸿举他不肯扶立奴家为正妻,奴家虽然怨恨,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奴家也想通了,大娘子她为人宽厚,只要我不与她作对,等她为潘鸿举生下一儿半女后,也会认下我这个姨娘,奴家老了便也不至于就没了依靠。” 叶红苏黯然垂泪道:“奴家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还能争什么呢?若离开潘府,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去哪里? 所以,奴家已是认了命的。大王若不信,可以问问大娘子,她刚过门儿时,奴家固然和她怄过气,可近来,已经相处的极为和睦了。” 小高公公道:“有机会进入委羽堂且有能力杀了潘鸿举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叶红苏怔了一怔,突然叫道:“是她,一定是她!” 岳小洛笑道:“怎么,急了,这是想反咬小杜娘子一口么? 你怕是不知道,小杜娘子在我们大王抵达姑苏的当天,就已向大王诉说了冤屈,求大王为她和李尘宇翻案了。有大王撑腰,她又何必杀人?” 叶红苏一呆,讶然道:“小杜娘子?奴家知道她不喜欢潘鸿举。不过她这样柔弱的性子,又是没主意的,我本以为她也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她……居然向大王告状了么?” 唐治心中一动:“难道你说的不是她?不是小杜娘子?” 叶红苏道:“当然不是,奴家说的,是侍飞飞!” “哦?” 唐治眯起了眼睛:“侍飞飞?她……不是潘鸿举买来的妾么?我听说,她的父亲和她的丈夫欠了一大笔债,还是潘鸿举重金买下了她,这才让她爹还上欠债的?潘鸿举,这不是对她有恩么?” 叶红苏苦笑道:“大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侍飞飞的父亲和丈夫,之所以欠下大笔债务,本就是我家老……哦,是潘鸿举设下一个的圈套啊。” 小高公公和岳御使,讶然地看了看唐治。 唐治镇定地道:“说下去!” 叶红苏道:“是!” 汝阳郡王已经说了,她当时年幼,潘鸿举假扮神棍、充任反贼军师的这笔账,不会算到她的头上了。 叶红苏已经有了活命的机会,如果再被当作杀死潘鸿举的凶手处死,那真是要一路冤到奈何桥了。 叶红苏急于撇清自己的嫌疑,再无半点迟疑,马上交代起来。 “侍飞飞,本是姑苏一个船娘,她爹和她丈夫,都是做梢公的。” “我家老……潘鸿举有个毛病,他喜欢成熟的妇人,尤其是极具良家风情的妇人。有一日乘船时,他便一眼相中了船娘侍飞飞。” “侍飞飞的丈夫和父亲,本来就好赌的。不过以前只是小赌。潘鸿举便做了一个局,引得他们越赌越大,直至欠了一屁股还不完的债。” “飞飞小娘子的丈夫,被逼债的赌鬼逼得自尽,侍飞飞父女走投无路,也要喝药自杀时,潘鸿举便扮成大善人出面,买下侍飞飞为妾,替她爹还了赌债。” 唐治道:“侍飞飞知道这内情吗?你告诉过她?” 叶红苏摇摇头:“奴家当初嫉妒小杜娘子,不小心说破了潘鸿举设局骗她相嫁的事,便被潘鸿举严惩了。 飞飞娘子的事,是闹出了人命的,奴家又怎敢告诉她?不过,她一定是知道了,否则,我没杀,小杜娘子又不必杀,那还能有谁?她一定是知道了真相,所以伺机报仇!” 坐在上首的三人,万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之诡谲反复,如此的精彩。 小高公公不禁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这一波三折环环相扣的,若拿去说书,一定精彩!” 岳小洛则摇头道:“三个枕边人,两个想要他死。这潘鸿举,还真是一个神人!” 第309章 缜密,水流花开 小高公公兴奋地道:“没想到那最不起眼的侍飞飞,与潘鸿举之间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大王,应该马上提审她。” 唐治思索片刻,对叶红苏道:“此事,本王会查。若证明潘鸿举之死,与你确无关系,那么,本王可以保证,你附从反贼潘鸿举一事,死罪可免。不过,流放,却是在所难免的。” 叶红苏刚刚兴奋起来的脸上,顿时又露出惶恐之色。 那个年代,仅次于死刑的重刑,就是流放了。 坐牢最长只有三年,所以,坐牢不及流放严重。 若是流放到琼州那种地方,纵然叶红苏是个跑惯了江湖的人,也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再说,她已经年过中旬,优渥的日子也过惯了,如何吃得了那个苦。 唐治道:“你若想得以无罪释放,却也简单。以你相貌,寻个老实人家,从此安分度日,想来也不难。” 叶红苏被唐治弄的一脚地狱、一脚天堂的,急忙问道:“大王,奴家如何才能得以无罪释放?” 唐治微笑道:“第一,把你跟在潘鸿举身边时,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出来。” 叶红苏犹豫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好!” 唐治道:“第二,今晚,陪本王做一场戏。” 叶红苏有点茫然,做戏?汝阳王还有唱戏的习惯么? 可我不会啊,我只会唱小曲儿,也不知道行不行…… 唐治却没再问她答不答应,摆摆手道:“先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 待叶红苏一脸茫然地被带下去,岳小洛便兴奋地道:“大王,赶紧把那侍飞飞抓来吧,嘿!真没想到,这个最无可疑的女子,竟然才是可疑的那个人。” 小高公公犹豫了一下,却没说话。 出身贫寒的他,对底层百姓,更有同情心。 从叶红苏所言来看,这侍飞飞是个受害者,法虽不容,情有可原。 不过,国法如此,他总不能替侍飞飞求情枉法吧。 唐治思索了一下,缓缓地道:“两位,我们此来江南,最重要的使命,你们可还记得?” 岳小洛道:“当然是为了‘杀良冒功’一案。这是陛下最在意的事情。” 唐治点点头:“如果,凶手是侍飞飞,那么,这件案子,就得移交给府衙,轮不到我这个奉使去查了。” 岳小洛一愣,忽然醒悟过来,现在唐治能管这事儿,是因为潘鸿举这个死者是当年反贼的重要一份子。 可是如果证明杀他人与这些事件毫无关系,只是一个民女被坑,继而为夫报仇……,这等普通凶杀案件,就不归他们管了。就算他们仍要管,又有什么意义? 岳小洛迟疑道:“那么……大王的意思是?” 唐治道:“我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小高公公和岳御史你们两位点头同意。” 小高公公与岳御史对视一眼,拱起手道:“大王但讲无妨!” 唐治压低了声音,一番窃窃私语。 之后,唐治说道:“这,就是我的打算了。当年‘杀良冒功’一案,线索有限,如果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查下去,可能一年半载的都要游荡在江南了。 就算是那样,最后只怕也只能砍一些人头,让陛下消消气儿,便不了了之。所以,我想利用此事做一篇大文章。当然,如果你们两位不同意,那就当我没说过。” 小高公公兴奋地道:“咱家同意,完全同意!” 岳小洛本来还想权衡一下利弊得失,最主要的是,要想清楚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结果,小高公公这一表态,压力顿时就转移到他这儿了。 一见唐治向他望来,岳小洛心里一慌,也顾不上多想了,忙点点头:“大王,下官也同意!” “好!既如此,岳御史、小高公公,你们两位先歇一歇,再继续审叶红苏,要让她把她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都交代出来。 潘鸿举那个神棍,号称江南第一真人,结交的尽是些达官贵人,这些年来,想必他能知道这些人不少的秘辛。” 岳小洛闻弦音而知雅意,马上答应下来。 当然不能只问与当年震泽湖大盗有关的事情,什么人的黑材料会没有用啊? 就算现在没有用,安知你以后就不会用上? 这件事,唐治让他们两个人表态同意,的确是风险共担。 但也是利益共享,从此以后,他就是汝阳王的铁杆了! 小高公公虽然读书不多,但是活在人精堆里的一个人精,自然也第一时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在神都时,虽把那条腰带给了唐治以示好,但是并没想过要那么早站队。 可是……事已至此,已经不容他再做思量,再不表态,就要永远错过这个人。 雪中送炭你不在,锦上添花你是谁? 小高公公把牙一咬,也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了。 自从唐治回来,马上就升堂审问叶红苏,此时才得以清闲。 一直候在外面的罗克敌便悄悄地走了进来。 “大王,末将在清理‘委羽堂’大门废料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东西。” 罗克敌将半载门闩,还有他后来在一地碎碴中捡到的东西放到了几案上。 那半截门闩之外的东西,只是一截儿线头,轻飘飘的。 而且那线,呈半透明状,若是碰上个不细心的,拿把扫帚扫那一地碎碴,根本就不会发现。 唐治将那线头儿拿起,发现虽然很轻,却极有韧性,用手轻轻抻了抻,竟抻不断。 罗克敌道:“这是用兽筋做的鱼线,大王您看前边这个扣儿,您再看这铁桦木的门框,要竖起来,借着灯光看……” 唐治按照罗克敌的示意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门虽然厚重,但还是有极细微的缝隙的。那人杀人之后,用鱼线套在了门闩上。 她出了‘委羽堂’,便拉动门闩。 这门闩上先磕出了一个小小的坑儿,虽然不大,足以勒住鱼线,将门闩滑动,自内锁上。 凶手再多用些力,鱼线就滑出了浅坑,脱落了。 只不过,这鱼线前头做的这个扣儿虽然不大,但是因为那门缝太细,还是抽不出去,最后,扯断在门缝里了。” 罗克敌道:“大王说的不错!门是被咱们硬生生砸坏的,就这么一小截半透明的线头儿,一落了地便很难被人发现了。 也幸亏它是压在了那大门的碎料之下,不然的话,被咱们出来进去的这么一踩,若是沾在谁的脚底带出来,可就再无从发现了。” 唐治笑道:“我就说呢,所有的密室杀人,都是故弄玄虚,只为迷惑他人的判断。尤其是潘鸿举本就是神神道道的一个人,这个凶手是希望我们无法破案,将之诿与神鬼,这样,她就能高枕无忧了。” 罗克敌兴奋地道:“大王,忤作验看时,发现那潘鸿举颈下有一道勒痕,但勒痕并不致命。 如今想来,应该是那凶手趁潘鸿举正专心于制作装神弄鬼的药物,突然勒住了他的脖子,叫他动弹不得,再以戥秤刺入他的后脑杀死他的。” 唐治道:“也有可能,她本来就是想勒死潘鸿举的,却发现这老头儿力气大的很,仓促之中才抓起桌上的戥秤,用秤杆儿细的一端刺进了他的后脑。” 罗克敌憬然道:“不错,这个揣测更合理些。不然的话,那戥秤的杆儿虽然尖细,却也不及匕首锋利,凶手如果一开始就是想刺死他,应该会准备一口刀。” 罗克敌兴奋地道:“能有这样的臂力,还有这样的手段,应该是叶红苏无疑了。” 唐治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那三娘子侍飞飞本是姑苏的一个船娘。” 罗克敌一呆:“船娘?怎么了……” 唐治道:“一个船娘,日日摇橹摆荡,你觉得,她的臂力和腕力,会弱么?” 罗克敌惊奇地道:“大王是怀疑,那侍飞飞才是凶手?” 唐治举起那截线头儿,道:“还有这鱼线,一个船娘,才会想到,利用这东西吧?”m.23sk. 罗克敌喃喃地道:“可是,她为何要杀潘鸿举呢?” 唐治没把叶红苏讲过的故事再对罗克敌重复一遍,而是微笑道:“小杜娘子呢?” 罗克敌醒过神儿来,道:“遵照大王吩咐,已经让她去见李尘宇了。” 唐治起身道:“成,我去看看他们,一会儿,就放他们回本宅,顺便让他们帮我散布一个消息出去。” 唐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今晚,你带几个人,埋伏到李家老宅那边。真正的杀人者听了这个消息,会自己跳出来的。” 第310章 渔翁,唤舟撒网 杜云烟此时已经见到了李尘宇。 一见李尘宇,杜云烟就泪如雨下,悲泣道:“郎君,是我害了你。” 李尘宇一见爱妻,也是激动万分,一把将她抱住,激动地道:“不怪你,不怪你,我在外行商,一走便是大半年,抛下你一人打理家中一切,实也是苦了你。 那潘神棍手段了得,江南多少达官贵人也被他骗得团团转,娘子你一个妇道人家,他既有心算计,你又怎么可能不中圈套。” 听丈夫这么说,小杜娘子既羞且愧,悲泣道:“夫君休了烟儿吧,烟儿已被那老匹夫……” 李尘宇一把捂住她嘴,道:“你不要再说了,往昔之事,实非你之过。” 杜云烟垂泪道:“夫君……” 李尘宇道:“若非娘子你暗中照应,为我通风报信,我又怎能三番五次逃过潘神棍的毒手?便是你我今日沉冤得雪,也多亏了娘子向汝阳王告状。否则,我便屈死狱中了。 若是我李尘宇竟还对你心生嫌弃,抛弃了贤妻,那便是狼心狗肺之辈,神憎之,鬼厌之,死无葬身之地!” 杜云烟感动不已,两夫妻抱头痛哭。 唐治走进李尘宇的住处时,两人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此时正坐在一起,手执着手儿,在悄悄低语。 一见唐治进来,夫妻俩急忙上前,行五体投地大礼。 李尘宇感激涕零地道:“恩人!我夫妻二人,全赖大王,才拾回性命,昭雪了冤屈,大王的恩德,小人夫妇,没齿不忘。” 唐治笑道:“我能锦衣玉食、权高位重,还不是靠着万千黎庶的供养?本就该为民作主,你又何必言谢,起来吧,本王还有话说。” 夫妻俩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唐治道:“潘鸿举如何利用手段,诱骗了小杜娘子,一应经过,叶红苏都是知情人。如今,叶红苏已经全部招供,李尘宇,你即刻就可开释出狱,与你娘子回家了。”23sk. 李尘宇一听,激动的浑身颤抖。 唐治又道:“你李家产业,如今已经和潘鸿举的财产混在了一起。而潘鸿举的财产,是要全部抄没入官的。不属于你李家的所有财产,你要登记造册,全部剥离,交呈上来。” 李尘宇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大王放心,草民不敢有丝毫贪婪,不属于我李家的,必定全部上交。” 唐治点点头,又道:“叶红苏已经被本王擒下了。潘鸿举留下的,那些死物,该剥离就剥离,却还有一个活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云烟心中一动,猛地恍然。 杜云烟道:“大王说的,可是飞飞娘子么?” 唐治道:“不错。” 李尘宇道:“她是潘鸿举买来的妾,与我李家无干。如今自然是将她清出门户,让她回归本家。” 杜云烟迟疑了一下,道:“夫君,妾身一直无所出,又仗着夫君宠爱,迟迟不肯让夫君纳妾,结果咱李家产业,险险就落入他人之手,若非是大王英明…… 哎!经此一劫,奴家想通了,我李家总归要有个自己的子嗣,才会少些外人算计。飞飞小娘子淳朴善良,说起身世也是可怜,不如,夫君就纳她为妾吧,也算积了一份功德。” 唐治笑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不合适? 李尘宇突地恍然大悟,我太蠢了,人家汝阳王为何单单提起侍飞飞?这是看上她了啊!汝阳王孤身奉使江南,身边也没个侍候的人,定然是欢喜了那飞飞娘子的水乡风情。 李尘宇赶紧补救道:“潘鸿举买来的妾,不是用的我李家钱,潘鸿举的私产,自然是要全部充公的。这飞飞娘子,理应充分,没入官家,交由大王发落才是。” 唐治很是无语,难道我脸上明晃晃地写着lsp三个字? 唐治咳嗽一声道:“本王是想,你们回去后,能替本王散布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一定要让侍飞飞听到。你们就说……” …… 快下值了,郑太守将笔搁在笔山上,拿起自己写好的文章满意地端详了一番。 骈四俪六,字字珠玑,好文章,真是好文章啊…… 弹劾,是绝对不能弹劾的。 作为姑苏一州的正印官,他在神都也是有后台的,知道的消息远比底下人多。 如今形势诡谲,今后如何发展,大家都在拭目以待。 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呢。 可是,没有态度的话,他威信扫地,底下人若都对他阳奉阴违,以后也不好干了。 思来想去,郑太守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态度,要有,但是不能把汝阳王往死里得罪。 所以,他写了一篇锦绣文章,明天就开始组织,趁着休沐,召开一次“雅集”。 在雅集上,他把这篇含蓄谴责汝阳王的文章当众念一念,也就交差了。 郑太守吹了吹文章上的墨迹,见墨迹已干,便将它小心地收了起来。 这时就听院中有人叫道:“汝阳王指称潘鸿举通匪!指称潘鸿举就是十二年前被剿灭的震泽湖大盗刘大彪的军师鸿真人。王通判去了潘家,被汝阳王以通匪的罪名给抓起来了!” 院中有些官吏,正要下值回家。 还有一些仍在签押房中,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冲了出去。 郑知卿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他已听出,那是司法参军事李俊的声音,王通判被汝阳王抓起来了? 果然是御史台的风范,这简直就是个小来济尘啊! 郑知卿匆忙翻出刚写好的那篇文章,三把两把撕个粉碎。 就听李俊在院中叫道:“各位同僚,各位同僚,容后再说,容后再说,太守下值了没有啊,这件事我要先禀报太守。” 便有人答道:“没见太守出去过,想必还未下值,你快去吧!” 郑太守一听,脸色顿时一变,急急绕向签押房后边的角门儿,自角门儿出去,埋头赶向侧院儿去了。 片刻之后,一辆牛车驶出了刺史衙门。 郑太守从车中探出头来,催促道:“改路改路,不回家,去寒山寺,明日休沐,本官要去寒山寺吃斋小住。” …… 李员外回来了。 李府的牌子还来不及做,但潘府的牌子已经被李尘宇捅下来亲手劈碎了。 李家的奴仆下人,俱都有些惶恐。 忠于李家的,除了小杜娘子的贴身嬷嬷,早就被潘鸿举开革了。 大部分奴仆下人,是谁开薪水听谁的话,但是对旧主也还颇为恭敬,倒还有些心安理得。 可是一些被潘鸿举招进府来的奴仆,包括一些转投了潘鸿举后,反过头来帮着潘鸿举监视旧主、无视旧主的,便知大势已去,恐怕自己很快就要被遣散。 小杜娘子的贴身嬷嬷顿时成了大红人,不知道有多少奴仆下人围着她恭维讨好。 其实一般的下人还好,都是自由民,大不了被开革出去,另觅生计。 真正害怕的是被买来的奴仆,他们在契书期内是没有自由的,那就格外地担心。 “行了行了,都别围着老身了,李员外和大娘子一向宽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不曾帮着潘鸿举做过坏事儿的,员外和大娘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老嬷嬷道:“至于说开革么,肯定是要开革一些人的。但是呢,这些人也不必忙着收拾行李。” 老嬷嬷冷笑一声:“你们该也听说了吧?那潘鸿举可是一个反贼,小叶娘子就是他的同党,如今已经被汝阳王抓起来了,汝阳王说了,小叶娘子是要凌迟处死的。 如果有人受这反贼怂恿,干过什么坏事儿,那也是要一并抓走吊死的。想走?没那么容易,犯了事儿的,都自己核计核计!” 有那与老嬷嬷关系处的还不错的丫环婆子赶紧问道:“潘老……潘鸿举那反贼,难不成是小叶娘子杀人灭口的?” 老嬷嬷神神秘秘地道:“人家汝阳王特意挑了这木兰堂做他的行辕,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潘鸿举不是个好东西,人家就是为了抓潘鸿举来的。 可这杀潘鸿举的人,如今却还不知道是何人,我听大娘子说了,那小叶娘子是潘鸿举的死党,并不是她杀的。 汝阳王还在调查呢,汝阳王说了,潘鸿举虽是反贼,可也不是旁人能滥用私刑的,而且这杀了潘鸿举的人,很可能也是他的同党,抓住了就要咔嚓。” 老嬷嬷挥挥手,开始赶人了:“行了行了,别打听那么多了,你们知道了又有何用?都勤快些,做好份内的事儿。人家汝阳王今晚要夜审小叶娘子呢,有什么小鬼,都一把抓了去,散了散了!” …… 这个夜,木兰堂那边,灯火通明。 小高公公和岳小洛在连夜提审叶红苏。 叶红苏现在已是知无不言,但凡她知道的,事无巨细,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可忙坏了负责记录的书办,运笔如飞,手腕子都快要写断了。 “大王,刑堂准备好了。”徐伯夷走进唐治的住处,兴奋地道。 这货与南荣女王是两个极端。 他们都是起于微末,都是混迹过绿林,也都沉迷于做官。 但南荣女王是沉迷于那种手中掌握了权力,能够对他一向看不惯的事情开刀,能做一个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的快乐。 而徐伯夷则是向往他曾经痛恨的那些人的威风,向往他们可一言决人生死的权力,向往可以摆布他人命运的强大。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不过,幸亏他跟的人是唐治,所以他所整治的,都是为祸的恶人。 恶人还须恶人磨,徐伯夷也算是被摆对了地方。 “好,我们过去!” 唐治跟着徐伯夷走出房间,对侍立于门外的袁成举道:“去,提王贤到刑堂!” 密室谋杀案对唐治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 不管手法与过程如何的玄妙,那也只是一件小事。 唐治看重的是一件事的效果和作用。 不具备足够大的效果和作用,对他来说,就只是小事。 棋盘上一子一目的得失,他不在乎。 但是,唐治的本事,就是用势、借势。 他能利用一件小事为突破口,揪出一件大事。 又或者把一件小事,放大为一件大事。 这是作局的能力! 叶红苏、玉腰奴、绿扇,三人成供,足以让他抛出驾临江南后的第一网了。 他准备了四张网,这第一网,就从今夜撒下…… 第311章 诛心,屈身受制 夜色已深。 弦月高挂,虫鸣唧唧。 忽然,蟋蟀的叫声微微一顿,李家后宅一处绣楼的后窗儿打开了。 先是丢出一个沉重的包袱,然后从窗中爬出一个人来。 她翻过窗子,机警地四下看了看,便捡起包袱挎在肩上,猫着腰,悄悄潜行而去。 这后窗外,只有一条极窄的过道,再往前是一汪池水,水中有太湖石。 她借着假山的阴影,悄悄潜过去,沿着竹荫小径,沐着霜色的月光,悄悄挪到西院墙处,抬头看了看墙边一棵枝干斜疏的李子树,便想爬上去。 一声轻咳,自后传来。 那人影儿吓得一哆嗦,一下子僵住了。 她慢慢转过身,容颜暴露在月光之下。 肤色微黑,但骨相是极好的,是那种浓眉大眼的甜美系女子。 已经做了妇人的她,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妩媚的气质。 正是潘鸿举买来的妾,姑苏船娘,侍飞飞。 看到出现在后面的人,侍飞飞双腿便是一软,有些站立不稳了,肩上的包袱也落到了地上。 那人一身戎服,靛青色的武服,由左胸至左肩上,有一只展翅的金色雄鹰,作凌空扑击状。 他头戴武士冠,脚蹬牛皮靴,手中提着一口横刀,英姿飒爽。 侍飞飞认识他,这个人一直跟在汝阳王身边,似乎汝阳王出现在哪儿,他都会站在汝阳王身后。 “侍娘子,要往哪里去?”罗克敌说着,迈步向前走来。 侍飞飞镇定下来,挺起胸道:“潘鸿举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不要牵连无辜。” 罗克敌停下了脚步,盯着侍飞飞看了片刻:“你为何要杀潘鸿举?” 侍飞飞咬牙道:“他……看中了民妇,设计诳我爹爹和我男人去赌,欠下一笔巨债。又授意追债的赌徒,生生逼死了我的男人,又假惺惺替我家还债,让我从了他。” “你这是为夫报仇?” “还有我爹!我爹觉得对不起我,心中苦闷,借酒浇愁,酒醉落水,活活淹死了。” 侍飞飞眼中漾起了泪光:“我被潘鸿举害得家破人亡,你说我该不该杀他?” 罗克敌道:“你跟了潘鸿举,有个把月的时间了,要动手有的是机会,为何选在今日才匆匆下手?” 侍飞飞咬了咬唇,神情有些懊恼。 “昨夜,那潘鸿举又装神弄鬼,你们大王便来求见,我以为你们大王也被他手段折服,要把他奉若上宾。 潘鸿举得意之际也说过,一旦让汝阳王信服,他便可以去神都逍遥。我但心他若去神都一游,我却未能随行,报仇之期还不知要捱到几时,只好……匆匆下手。” “此前,却又为何不动手呢?” “因为我还有一个老娘要养!” 侍飞飞杏眼圆睁,激动的浑身发抖。 “我要为父为夫报仇,可报仇以后呢?我不想鲁莽从事,本想找个万全的机会……” 罗克敌沉默了,半晌以后,轻轻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所以,你杀人之后,依旧留在这里,只是希望能瞒得过去。 可是听说我们并没有怀疑叶红苏,小杜娘子也被放了回来,便担心早晚会查到你的头上,本不想背井离乡,如今也只好逃走,是么?” 罗克敌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那个包袱上。 “看来,你带了不少细软之物,这是打算带你娘远走高飞了?” 侍飞飞没有说话,人都已经被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克敌抬眼看向她,问道:“不知小娘子本打算逃去哪里?” 侍飞飞的眼神迷惘了片刻,道:“我也不想牵连亲戚,可逃去哪里,实也没有想过。” “那就逃的尽量远一些吧!” 罗克敌这句话一出口,侍飞飞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罗克敌道:“至少,在这江南地面上,你们母女不要再露面了。潘鸿举的死,需要一个结果。我们可以晚一些再‘查出’真凶,但是……不能一直没有真凶!” 说完,罗克敌便转身离去。 侍飞飞惊喜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喜极而泣道:“谢军爷饶命之恩,还请军爷赐下尊姓大名,让奴家能永记军爷恩德。” 罗克敌摆了摆手:“我来,只是替我家大王问个清楚。放你走,也是我们大王的主意,不必谢我!” 罗克敌飘然而去,就如来时一般,片刻儿功夫,就消失了踪影。 侍飞飞怔忡半晌,突然清醒过来。 虽说这位大王饶了她一命,可若她再被别人抓到,却难指望人家再施援手了。 她赶紧拾起包裹,斜挎在身上,借着那棵李子树,翻出了墙头。 等侍飞飞的脚步声落在墙外,渐渐远去…… 那棵李子树上,却缓缓滑下了一道人影,直挺挺的,跟一只僵尸似的。 地上的草皮一阵涌动,地面就像被吸取起来似的,先是鼓起一个包,然后突然变成了一个俏丽的少女,缓缓地站了起来。 紧贴着树干,与树干几乎同色衣着的正是小古。 从草丛中“幻化”出来的却是程蝶儿。 程蝶儿“啧啧”连声,赞道:“这汝阳王,倒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好官,难怪我们宗主如此欣赏他。” 小古板着脸道:“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国法就是国法,枉法循私,还能成什么大器。” 程蝶儿瞪眼道:“就你成器,你是不是讨打?” 小古乜了他一眼,撇嘴道:“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似的。” 程蝶儿伸手就去揪他耳朵:“哎哟,胆儿肥了你,敢跟本姑娘犟嘴。” “别闹,当这儿是你家呢?”小古拍落她的手,警惕地扫了眼四周。 好在李家如今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没有家丁下人安心值夜。 小古放了心,道:“我还道那姓罗的干什么来了,神神秘秘的。走吧,我们回木兰堂。” 程蝶儿哼了一声,随着他往木兰堂那边走,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嘟囔:“俩老头儿都是笨蛋,到现在也想不出个妥当的办法去投靠他,害得人家做个保镖还要鬼鬼祟祟的……” …… “王贤!” “汝阳王,虽然你贵为郡王,又是御史中丞,奉使巡视江南,可是下官尽忠职守,并无犯错,也不是你可以任意处置的!我要告你,我要告御状,我要……” 王贤刚一被提进徐伯夷布置的刑堂,马上大吼起来。 论地位,唐治与他,云泥之别。 可是,即便如此,唐治也不可以任意处置他。 国家法度,没有不教而诛的道理。 唐治坐在公案后面,懒洋洋地道:“行了行了,你别要了,叶红苏已经招了。”天籁小说网 王贤一呆:“叶红苏?叶红苏是谁?他招什么了?” 徐伯夷笑眯眯地道:“叶红苏,就是潘鸿举家里的小叶娘子。她已经招了,潘鸿举,就是当年震泽湖大盗刘大彪的军师鸿道人。” 王贤瞪眼道:“关我屁事?” 徐伯夷道:“潘鸿举图谋不轨,以神道之术,四处蛊惑愚夫愚妇,发展信徒,试图谋反。” 王贤冷笑道:“呵呵,十二年前,本官尚在泾州任职司法功曹,距这江南千里迢迢。” 徐伯夷咳嗽一声,提起笔来,在面前一份卷宗上边写边念:“叶红苏招供:天授二年,反贼潘鸿举领侍妾叶红苏游泾州,以神道之术,诱惑司法功曹王贤,遂引为同党!” 王贤眼睛都直了,指着徐伯夷道:“你……你敢伪造口供?” 唐治劝说道:“王通判不要大惊小怪的,本王身为御史中丞,深得来济尘来大夫的治案精髓,就说是他的衣钵传人也不为过,这有什么的。” 王贤听了,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王贤嘶吼道:“你冤枉我,你冤枉我,我堂堂命官,也不是任你揉搓的,就凭那小叶娘子一份口供,无凭无据,你就想治我的罪么?”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两个亲事府的军卒牢牢摁着,他双手本就被反绑着,使不上力,根本挣扎不开。 唐治没理他,对徐伯夷道:“既然王贤是潘鸿举的同党,那么潘鸿举觊觎船娘美色,谋夺李姓商人家产时,王贤包庇于他,便合情合理了。” 徐伯夷道:“大王说的是。潘鸿举反心不死,落户姑苏后,依旧暗中培植党羽,希图再反。王贤与叶红苏,便是他的左膀右臂。 啊!对了,前不久,有一批强悍的流匪,路经荥泽,杀死了百余官兵。据叶红苏交代,那就是他们的党羽,要从运河南下,配合潘鸿举、王贤再举反帜。不错不错,我赶紧记下来。” 王贤气的面如鸡血,嘶声道:“不会有人相信你们的,不会有人相信你们的。” 徐伯夷搁下笔,笑吟吟地道:“再加上你王通判自己的口供,那就行了。” 王贤冷笑道:“王某铁骨铮铮,你就是打死我都不会认的。” 徐伯夷走到一边,殷勤地道:“王通判请看。” 王贤定睛一看,地上摆着一架很古怪的东西,应该是刚打造不久,全是木头的,很简陋,一个底座,一个木轴,上边一个圆板,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徐伯夷道:“这个呢,叫‘突地吼’,是来济尘来大夫研究出来的玩意儿,把你绑在上边,不停地旋转,是不是挺好玩的? 可它转啊转啊,转到极快极快的时候,你就天旋地转,分不清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了,胃里头天翻地覆,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糊你一脸,那种难受的感,你会觉得生不如死。 当然,继续转呀转呀,你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然后你就真的死了。欸!死是死了,可是一点伤都没有,你会死的特别安详,什么忤作也查不出死因……” 王贤听的脸色铁青。 徐伯夷又走向一口架在炭炉上的大瓮:“时间仓促,一些复杂些的刑罚,一时不好凑齐,不过,刑具简单,可不代表它威力也小。 王通判,你再看这个,这个呢,叫蒸刑。把你脱光衣衫,塞进大口大瓮里去封闭口子,加上火烤,烤呀烤呀,你的血呀汗呀,就一点点的全烘干了,最后呀,就剩下……,王通判在西北地界当过官,一定见过烤肉干儿吧?” 他又走到下一个刑具前,还是特简单的一套刑具,若非有人描述,你根本无从想象它能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那只是一个大托盘,一条绳子,两片瓦。 徐伯夷笑吟吟地道:“这个呢,就是大名鼎鼎的‘仙人献果’了,王通判……” 王贤咬着牙,光秃秃的脑袋上,颊肉突突乱颤。 他是律政系统一路升上来的官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刑罚所带来的痛苦,远比徐伯夷的描述还要大一百倍。 王贤的傲气和不甘,已经被打击的一点也不剩,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 “大王,王贤……服了!大王有什么吩咐,但请示下!” 他也不傻,如果唐治只是恼恨他三番五次顶撞自己,想搞死他,大可不必让他亲眼看见是如何炮制他的罪名的,更不必给他讲解这些刑具。 唐治这么做,显然是另有目的。 唐治与徐伯夷的眼神儿迅速地碰了一下,徐伯夷便一溜小跑儿地回到书案边,捧过那本口供记录,又跑到王贤身边。 “这就对了,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来来来,你先在这张文书上按个手印……” 徐伯夷咯咯笑得就像一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乖乖听我们大王的吩咐,这份文书,就会变成我的擦屁股纸,你王通判不但无过,还会立功的……” 第312章 反戈,秣马励兵 闾门附近,五水交汇。 此处便是姑苏六大码头所在。 南来北往东纵西横的商旅,造就了此处的繁华。 商业、娱乐业,较之神都南市也不遑稍让,而且更具江南特色。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一个小伙子,背着个包袱,扶着一个老妇人,正往码头上挤。 这扮成小伙子的,就是侍飞飞。 回去后,她连夜找到母亲,弃了那条赖以为生的小舟,悄悄躲藏起来,天一亮就奔了码头。 她记住了那位少年军爷的话,走!走的越远越好,至少要远离江南地界。 一个少妇带着一个老妇人,这目标太明显了,官府若要通缉的话,很容易排查出来。 所以,她必须带着老娘远走高飞。 她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已经足够让她母女安度余生的了。 只是两个妇道人家,如何安全地逃到远方才是最棘手的。 可现在,已经顾不及考虑这些问题了,先离开姑苏再说。 …… 飞飞小娘子跑了,还带走了她房中细软。 一大早儿这件事就报到了李尘宇的面前。 几个想要将功赎罪的家丁摩拳擦掌地向李员外请命,要去抓那飞飞小娘子回来。 “算了,由她去吧。” 小杜娘子从房中走了出来,淡淡地吩咐道。 几个曾经投向潘鸿举,对旧主张牙舞爪的家仆瑟缩地低下了头,唯唯称是。 “她也是个受潘老贼伤害的苦命人,走就走了吧,不必理会了。” “是是是,大娘子仁厚!”几个家仆心中有愧,慌忙散去。 李尘宇轻轻揽住爱妻,悄声道:“娘子,难不成这侍飞飞,才是杀……” 杜云烟掩住了他的口,道:“夫君,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 李尘宇会意地点了点头。 …… 王贤王通判被关在一处厢房里,这一宿的功夫,他想了许多。 昨夜无奈之下,他在那份口供上画了押,然后就被关到了这里来。 而当日受审结束的叶红苏,就关在隔壁。 他从窗棂看见了,也亲耳听见了唐治与叶红苏的对话。 叶红苏已经全都交代了,从她的话意来看,潘鸿举果然就是当年齐天王刘大彪那个逃掉的军师鸿真人。 关于那个鸿真人,因为一直没有缉捕归案,所以朝廷的通缉令一直没有撤销。 而王贤赴任姑苏通判后,对于涉及谋反的在缉重要人犯的资料,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可他万没想到,这个谋反的要犯,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收过潘鸿举的好处,也知道李尘宇是冤枉的。不过,他不是最初接手此案的人。 等案子转到他这个一州通判,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手了。 他若想翻案,就要得罪底下一堆官吏,那他一个刚刚赴任的外地官员,此后怕是在姑苏寸步难行了。 他之所以妥协,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 他担心自己的前程受阻,案子已经过了那么多手,他若不同流合污,就要变成被排斥的异类,所以只好随波逐流。 可谁知,这潘鸿举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王贤一直走的司法口儿,虽然性情火爆了些,可是阅历、能力自然不同一般。 如今被关在这里,静下心来再仔细一想,才渐渐发现,这件事大不寻常。 一个反贼的军师,得有多大的胆量和信心,才能依旧留在他曾经作乱的地方,而且成为众多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再想到唐治去府狱提审李尘宇的时候,他被一些同僚的言语挤兑,一时怒火中烧,才跑去与汝阳王硬刚…… 王贤忽然发现,自己赴任之后,虽然努力与州府官吏们打成一片,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打入人家的圈子,他被人利用了。 想到这里,王通判脸上渐渐漾起一片自嘲的笑意,然后,那笑渐渐冷却下去,变得狰狞起来…… …… 郑太守在寒山寺吃了一天的斋。 寒山寺离姑苏城并不远,所以城中发生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及时了解到。 他听说,以长史宋显熙为首的姑苏官吏,利用休沐之期,正在互相串联。 他郑太守的家,自然也有人拜访,不过在吃了闭门羹之后,宋长史的府邸便门庭若市了。 而王通判,却被唐治加了个通匪的罪名,直接扣在了行辕。 堂堂一州通判,他竟然说抓就抓,肆意编排罪名,这显然不仅激起了姑苏官吏的罪名,还叫他们人人自危。 今日能如此轻率地抓了王贤,明天会不会再抓别人? 但凡屁股有点不干净的,人人自危。 尤其是唐治是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而来的,而御史台最有名的,就是那位热衷于搞“瓜蔓抄”的来济尘来大夫。 如此一想,江南官吏更加紧张。 王贤成了被老鹰抓走的小鸡崽儿,其他官吏就成了抱成团的小鸡。 郑太守这只老母鸡藏进了寒山寺,他们就钻进了宋长史的羽翼之下,共同抵抗唐治这头苍鹰了。 郑太守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他在姑苏的威望,一定会有所下降。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公主殿下可是吩咐过了,坐山观虎斗! 郑太守抚须,怡然微笑起来。 …… 休沐结束,官员们上值,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似的。 昨儿一天,很多官员已经达成了默契。 上书弹劾,是第一步。 不要以为他们的弹劾没有用。 三人可成虎,当无数人说你胡作非为的时候,神都明堂上那一位,不能亲眼见到江南情形,无数人言辞恳切的抨击,就必然渐渐影响她的判断。 更何况,这些弹劾,就是递上去的弹药,你以为梁王、魏王他们会错过这个机会?必然是要推波助澜的。 第二步,就是消极抵抗,不配合。 你别说只带了一千多人到江南,你就算带了十万大军到江南,又如何? 这不是刀对刀枪对枪的战场厮杀,没有地方官的协助,你想找个人,你想查件事,难如登天。 第三步,就是睁大眼睛盯着他。但凡他有一点过错,就可以成倍地放大,然后,再展开第二轮的弹劾。 这个庞然大物,早晚会被他们这些扑满了全身的蚂蚁活活啃成白骨。 所有人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上值时撞见的,在衙门里撞见的,大家一碰眼神儿,便点点头,心照不宣。 忽然,有人站住了,惊愕地向府衙门口望去。 然后,更多的人惊愕地站住。 王贤回来了。 王通判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府衙大门。 官吏们一个个仿佛中了定身法儿的官吏站在那儿,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王通判,不是应该被唐治活活打死的么? 就算不死,他也应该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才对! 只有这样,才能给大家提供足够的劲矢飞矛,用作投射向汝阳王的武器呀! 可他……虽然步履蹒跚,但衣着整齐,外表看不出任何伤痕。 “我这是让大家失望了么?他们巴不得用我的死,来支撑他们的正义吧?” 被唐治一番“洗脑”,心态已经转变的王贤,扫了一眼众同僚的神色变化,淡淡地道:“诸位同僚,王某,回来了!” 众官吏急急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状况。 王贤拱手道:“多谢诸位同僚关心,我王某人行得正、坐得端,他汝阳王再跋扈,抓不到我王某人半点把柄,能奈我何?” 闻讯匆匆赶来的宋长史惊喜地道:“王通判,你回来了,谢天谢地,宋某正想领我姑苏众官吏前往行辕请命,以保全王通判呢。你……没有受苦吧?” 王贤道:“那汝阳王,倒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对王某用了刑。可是区区手段,岂能奈何得了王某的铁骨铮铮?” 宋长史翘起大拇指道:“好样的,王通判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实是我辈楷模。我等正要上书朝廷,为王通判鸣冤。” 邬录事道:“不错,那汝阳王如何虐待大臣,还请王通判将详情告知我等,我们上书朝廷,为王通判伸张正义。” 王通判感激地拱手道:“诸位同僚高义,敢为王某发声,王贤感激不尽。那汝阳王嚣张跋扈,知法犯法,此事王某会上书朝廷的,待我弹劾奏章写罢,会传阅诸君,还请诸君声援!” 宋长史慨然道:“理当如此!宋某愿第一个附名!” 众官员也纷纷附和,没有人指摘郑知卿郑太守的不是,但是言语之间,众人显然是把这个怂包给无视了,这就是最大的轻蔑。 “有劳诸位,多谢诸位,汝阳王在江南为所欲为,咱们身为地方父母官,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但是职责所在,大家也不要误了各自的公务,以免贻人口实。咱们无懈可击,才不会为其所趁!” 众人连连称是,王贤与众人寒喧一阵,便回了东跨院儿的通判府。 通判衙门的属吏看见主官回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王贤虚应一番,方才叫众人散去,却只留下了掌书记陆则。 掌书记是地方大员的高级文字秘书,不管是上达朝廷还是下达地方官民的文件,均由掌书记来拟定,地位颇为重要。 所以,地方大员通常都会聘请当地有名的文士来做自己的掌书记。 陆书记就是姑苏大族陆家的子弟,在当地颇有才名。 陆则就知道,王贤会留下他。 先是受了奇耻大辱,又被汝阳王以通匪为名折磨了他一番,王通判肯善罢甘休才怪。 陆则摸了摸袖中,以王贤名义的弹劾奏章他已经写好了,这是一个高级秘书的修养。 这份弹劾奏章,可谓是字字血、声声泪、语句如刀。 陆则自信,这篇奏章,王通判一定会满意的。 “陆书记……” 王通判对这位姑苏名士很是和颜悦色:“如今秋赋在即,朝廷去年末刚对朔北用了兵,钱粮消耗大,我江南税赋又是朝廷的根本,今年的税赋征收可不能出了差迟。 你拟一份文书,令我姑苏下辖六县的乡官、司户佐、司法佐、司户功曹、司法功曹、县尉、典狱及本衙官属,六日后集于通判府,本官要就今年秋赋一事,做出安排。” “是!”陆书记怔了一怔,正要从袖中取出的奏章便停了一停。 眼见王通判说完这句话,便开始低头喝茶,陆则按捺不住,问道:“通判还有别的吩咐么?” 王贤道:“没了,你去吧,尽快吩咐下去。” 陆则听了一头雾水,王通判这是给汝阳王整怕了?怎么不提弹劾的事儿? 他也不好多问,只好领命退下。 待他离去,王通判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缓缓地展开。 这张纸条,他已经记熟了,但还是忍不住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上边罗列了很多人名,有顾沐恩交代的,在玉腰奴说出来的,有绿扇提及的,但更多的,是叶红苏招出来的。 而这上边提及的这些人,有的是要抓的,有的是要保的,有的是要查的…… 所有这一切,唐治都离不了地方官吏的密切配合。 不然,这名单上边的任何一个人,他如今住在哪里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你都得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查很久。 朝廷会让他在江南查个三年五载? 他能在江南待上三年五载? 可现在有了王通判,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王通判看了许久,将纸条折起,重新塞回衣袖口袋之中,又摘下官帽,轻轻放在桌上,摸摸光头,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回来了,他变了,他秃了,他也变强了。 第313章 破局,千金马骨 王通判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写奏章弹劾汝阳王,反而是操心起了今秋的税赋。 这件事透着诡异,不过,所有人都以为,王通判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定是憋着大招儿,于是对他愈发地期待。 而王贤待掌书记陆则拟好了文书,审阅无误加印下发姑苏下辖各县后,便命人召司法参军事李俊来见。 “呵,果然来了!”早已等着他出招的李俊,掸了掸衣袍,便很光棍地去了通判的签押房。 得罪上官,他也不愿意的。 可是,唐治当时给王贤编排的各是谋反的罪名。 李俊正年轻,还有大好前程,犯不着跟一个刚刚到任姑苏大半年,彼此也没什么特殊交情的上官一条道儿走到黑。 但是,王通判既然回来了,心里肯定对他有芥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事已至此,闹僵也就闹僵了。 大不了在自己的考课上,被他这位上官施以报复。 所有朝廷命官都是由朝廷任免,他王贤又罢不了自己的官! 于是,李俊走进王通判的签押房,心平气和。 “哦,李参军来了,来来来,快请坐!” 王贤一见李俊,便笑吟吟地打起了招呼。 一见他绝口不提当日弃他而走的事,对自己还很客气,李俊反而提起了小心。 他并不就坐,只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道:“王通判,不知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王通判笑吟吟地道:“是这样,乌程县王家庄和张家庄‘杀大阵’的事儿,李参军知道吧?” 这“杀大阵“就是宗族械斗。 李俊沉住气道:“下官知道。乌程县的王、张两个庄子之间,原本有一块荒地,两村百姓在此放牛砍柴,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双方都有村民在此开荒种地,开垦的土地犬牙交错,没个边界,到后来渐渐混淆,便开始争田。 这一争,便开始械斗,这冲突,从前朝时就有了,至今怕不快有百年历史了,两村从此互不通婚,视对方如寇仇,时不时的还会械斗不止。” 王通判叹息道:“是啊,宗族械斗,又不是造反,官兵是不管的。而乌程县衙,又只十几个捕快,想管也管不了。可这一次,闹大了呀……” 王通判给李俊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客气地道:“坐坐坐,坐下说。” 李俊无奈,只好谢了座。 王通判在一旁坐下,道:“前几日,王家出阵壮丁六百余,李家出阵壮丁五百余,王家人多,赢了。此战,王家阵亡四人,李家阵亡十六人。 李家不服,已经定了这个月最后一天,双方再战。这一次,大李庄邀了小李庄三百多壮丁助拳,真要叫他们打起来,恐怕又要死很多人呐……” 李俊疑惑地道:“通判的意思是……” 王贤笑眯眯地道:“本官想请李参军往乌程走一趟。我知道,你不是大李庄的,也不是小李庄的。 但你是乌程人,又是咱们姑苏府的司法参军事,我希望你能出面斡旋,配合乌程县令,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实在不济,也要阻止这场械斗……” 双方已经上百年的仇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曾死伤在对方村子的人手中,化干戈为玉帛?神仙去了也不管用啊! 这种仇,无解。 不过,通判已经发话了,作为一府的司法参军,他能推脱? 李俊急急思索,可是无论怎么想,王贤都是丢给了他一个解决不了的大麻烦而已,可要说挖坑,似乎也没什么坑好挖。 他本是乌程人氏,又是司法参军,有当地县令配合的话,调解双方握手言和固然不可能,但是阻止这场械斗的把握,还是有几分的。 王贤微笑道:“李参军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提。本官会尽一切可能,给你提供便利。” 李俊想不出这里边能有多大的坑儿,只好道:“没有问题,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王贤欣然道:“好!好极了。李参军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这件事,就交托给你了。” 李俊茶也不喝一口,起身抱拳道:“下官这就准备一下,赶赴乌程,告退。” 王贤端着茶,点点头,目送李俊出去,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李俊是他的副手,却不听他差遣,那只好先打发出去了! 等你回来……,呵…… 王贤嘴皮子一掀,轻飘飘地吐出一片茶叶。 …… 姑苏城郊,桃花坞。 这里就是与木兰堂那种平原型园林相对的山岳型园林了。 一座园林,几乎圈进了半座山去,正所谓“一院藏半山,一宅写春秋”。 这里就是许家的老宅。 岳小洛看了看那当年被火焚尽的许宅残垣断壁,不禁赞道:“宅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宅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汗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此为风水最贵之地。” 唐治瞄了岳小洛一眼,这厮还懂风水?学问倒是够杂的。 许诺却是幽幽一叹,道:“此间风水虽好,却也不曾保得我许氏太平。” 此时,唐治、小高公公、岳小洛,还有许诺、绿扇等人都换了便服。 唐治观察了一下许家这老宅,木质建筑早就付之一炬,经过十多年的风吹日晒,不复存在。 但是土石结构的一些建筑还有轮廓。 外墙,应该是被附近百姓把砖石都拆了去,修缮自家屋舍去了。 但是整个宅院最中心的位置,却还有一座四层半的楼阁。 原本应该是五层的,最高一层的顶盖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半面墙。 下方,是四层石砌的亭阁,现在只剩下黑乎乎的墙壁和爬满野藤的窗口。 这种亭阁,不仅是这处宅院里观赏风景的所在,同时在遇到敌袭的时候,家丁也是可以从这高楼上向四面射击箭矢,阻挡敌兵的。 粗略地观察了一下,从地面上的残垣来看,这座许家大宅大小院落有八个,原本屋舍应该有一百多栋,至于亭台楼阁就无从分辨了,已经完全泯灭了痕迹。 唐治叹了口气,道:“这儿要重建起来,看来要花很多钱呐!” 咳!唐治大王自从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其实已经脱胎换骨了,至少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已经站在了新的身份应该具备的高度上。 就是钱…… 他一共也还没过过几天阔日子,一想到要修复这座许家大宅所需花费的巨额财富,就不免心惊肉跳,尽管花的不是他的钱。 许诺怅然望着自己的家园,凄然道:“重建?大王说笑了,我许氏早已……” 蓦然,她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唐治,惊愕地道:“大王,你……你说什么?” 唐治道:“我说,重建这许家桃花坞,要花很多很多钱啊。不过,花的又不是我的钱,也不知道我心疼什么,哈哈……” 许诺颤声道:“重建桃花坞?” 唐治微微一笑,道:“在京的时候,我疏忽了,经过广陵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就赶紧给神都上了一道奏本,今天,有回信儿了。” 唐治道:“许诺,姬氏父子诬陷你许家通菲,无辜杀害你的家人,你因此反杀,为血亲复仇,陛下已决定特赦。” 许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道:“怎……怎么会?这案子,明明还……还没有水落石出,民女一家的罪责,真的洗脱了?” 唐治缓缓地道:“自从栖迟烧起那场大火,谁有罪,谁无罪,就已水落石出了。也正是这场大火,陛下就算本来想息事宁人,也是绝不可能了!” 许诺激动的浑身发抖,几乎站都站不稳了,被绿扇扶着,身子像发疟疾似的抖个不停。 唐治道:“昔日官府抄没的许家财产,会陆续返还,已无法发还的,朝廷会作价赔偿。至于被当时官兵抄走的浮财,会陆续追缴并返还许家。 从姬家抄没的财产,已作价变卖,会先行赔付给你,充作恢复桃花坞的钱款。至你许氏旁系族亲趁机侵占的田产、店铺,本王也会陆续帮你追回的。” 许诺又跪了,她跪在唐治脚边,哀哀痛哭,泪如雨下。 追回许家财产还在其次,她没想到自己的罪名,尤其是许家背负的罪名,这么快就得以洗脱。 父母双亲不再背负反贼同党的罪名,她就不必偷偷摸摸了,可以堂堂正正地祭拜双亲,可以堂堂正正为双亲在祖坟里修建坟茔,双亲可以瞑目了。 “民女……纵粉身碎骨,难报大王恩德……之万一……” 许诺颤抖地想要磕头,可刚抬起头,便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这等大悲大喜的刺激,她承受不了了。 绿扇赶紧把她抱了起来,在罗克敌的帮助下,将许诺送上了来时的车子。 岳小洛眉飞色舞地道:“大王这一计高哇!只要许氏被公开洗脱了罪名,许家被发还了财产,许诺姑娘在这儿大兴土木,重建桃花坞,还怕没人来告状么?” 小高公公本来还没想到这一层,听岳小洛一说,顿时大喜。 他负责接受举告,结果毫无成绩。 只有些不痛不痒的小案子告到他面前来,堂堂奉使,就处理这个? 如今听岳小洛,想通了其中关节,也不禁大喜。 小高公公也眉飞色舞地赞道:“亏得大王啊,哈哈,也只有大王您上本才有这样的结果。若换一个人,没有定案之前,朝廷是绝不会做此处理的。” 唐治道:“一场大火,确实吓住了许多人。大多数人,没有勇气像许诺一样,不惜豁上性命也要为亲人报仇,便连出面举告,为亲人喊冤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只剩下支系的家族。可是,若再加上返还巨额财富的诱惑呢?” 唐治转身瞟了一眼桃花坞的废墟,对小高公公道:“我让女王去找人了,三天后就开工,重建桃花坞。” 小高公公讶然道:“三天后?岂不就是王通判召集各县法官议事的日子?” 唐治微笑道:“不错!所以,你这几天不妨养精蓄锐,三天之后,你就要忙了!” 第314章 水乡,涛起惊雷 壬寅年,戊申月,丙辰日,宜动土。 这一天,姑苏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万众瞩目。 一件,无人关注。 万众瞩目者,桃花坞突然聚集了大批的匠人力夫,各种建材、各种车辆,开始清理现场,重新开挖地基。 这里是许氏老宅所在地,因为许家谋反,早已被官府充公。 但是,这里虽山水秀丽,却在老城之外,官府一时也用不上。 而且这里死过那么多人,也难免…… 所以一直搁置着,怎么突然就要大兴土木了? 官府要在这里起造建筑的话,那十有八九是要造馆驿了。 但是,很快百姓们就知道,要在这里大兴土木的,是许家的后人。 许氏后人没有死绝,而且已经沉冤昭雪。 朝廷把许家的财产将陆续发还,而这次就是许家大小姐利用发还的第一笔钱,重新建造“桃花坞”。 整个姑苏,为之轰动。 百姓奔走相告,不少人都赶去桃花坞一探究竟。 桃花坞旧址,那栋砖石结构的四层小楼,已经清理完毕。 亭上最高处,摆着许氏被杀族人的灵位,许父许母的灵位排在后面,后面密密麻麻一片灵位。 许诺一身缟素,跪倒在灵前,焚香祷告,哭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许多姑苏百姓,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回来了,真的是许氏后人回来了。 消息传到了风瀚园,顾渚良惊立而起。 “小诺无罪开释了?好!好啊!” 顾渚良激动的老泪纵横,顿着手杖道:“小诺这孩子,女儿不让须眉,了不起,了不起呀,江南被屠数十家,谁家还没有几个漏网之鱼,可谁比得了小诺这孩子!” 顾渚良激动地道:“小诺无罪了,老夫终于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去祭奠老友了,快快快,快备车,老夫要去桃花坞,立刻,马上!” 顾府家丁飞一般跑去准备车马了。 顾沐恩却是很不情愿,迫于汝阳王的威势,他只能忍气吞声了,可心中又岂能没有怨恨。 顾沐恩假惺惺地道:“父亲,诺诺无罪开释,第一件事不是来拜见您,谢我顾家援手之德、抚养之恩,未免也太不懂事了。父亲您怎么还可以纡尊降贵主动去见她呢。” “混账!小诺一直被关在天使行辕,不得自由。老夫为了顾家,不能去探望她,已然是心中有愧了,现如今她得以开释,老夫怎么就不能去看她? 许家冤屈昭雪,小诺这孩子,第一件事当然是奠拜亡父亡母,告慰许氏先祖,要来拜望老夫做什么?老夫又没死,什么时候不能见?” 顾渚良有些生气于儿子的愚腐。 老爷子并不知道许诺已经两次来到风瀚园。 他长期在京任职,打理姑苏顾家的,一直就是他的长子顾沐恩。 所以,顾沐恩对老宅的家仆下人的控制力自然极强,他不让这些人告诉老爷子,谁敢多嘴? 人家是父子,顾沐恩便挨老头子一顿骂又如何?临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虽然很多家仆下人是看着许诺长大的,很疼这孩子,却也不敢得罪顾大少爷。 顾沐恩无奈,只好道:“那好吧,儿子陪您去一趟。” “好好好,对了,现在诺儿已经无罪开释,恢复了许家姑娘的身份。你那点见不得人的歪心思,可万万不许露出半点儿来,诺儿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若听了你的无理说辞,心下为难,为父可饶你不得。” 顾沐恩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我说?我还说什么啊! 那个汝阳王,一定是贪婪诺诺的美色,否则当日岂会那么维护她? 不对,说不定诺诺为了报仇,早就以美色诱惑了汝阳王,否则汝阳王肯为她如此卖力? 呸!枉我一番心血,苦心抚养她长大。 早知如此,在她刚刚及笄,还没有主意时就把她收了房,也不会有今日变故了。 顾沐恩想着,悻悻然道:“孩儿也只是疼爱诺诺,听了父亲教诲,已经打消那个荒唐念头了。” “哼,那样最好!” 老头儿急不可耐地顿着手杖:“准备好没有啊?走走走,咱们去府门前等着。”说完甩开步子,就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 姑苏下辖六县,诸县各乡官、村正、里正,各上县司户功曹、司法功曹、县尉,各下县的司户佐、司法佐和主簿,但凡主管司法执法这一块儿的,在通判衙门济济一堂。 这么多人,签押房里搁不下,公堂上也搁不下,全都在院子里,有衙差搬来了一张张条凳,众官吏按照上县、中县、下县以及各县到乡到镇到村的顺序,满满当当地坐了一院子。 每年到了收税时节,其实都会召集各县执法官员开个动员会的。 他们虽然不负责收税,但是他们却是税丁能顺利收税的保障。 今年这阵仗搞得格外大了点儿,连乡镇村的小村官儿都喊来了,大家虽然觉得通判大人有些小题大做,不过依旧没有多想。 已经有人注意到,司法参军事李俊不在了。 司法参军事是个实权官儿,通判其实不直接对接他们,而是对接司法参军,再由司法参军对接他们。 便不免有人打听起来,然后他们才知道,李参军去乌程处理调停王家庄和大李庄的械斗去了。 众官员听了便是一阵牙疼。 这种官司是最难调停的,李参军这是自讨苦吃啊,能调停得了吗? 这时,签押房的门开了,几个差役走出来,往左右一站。 接着,掌书记陆则和孔目孙四维走了出来,这是通判大人的两大书记官。 然后便有差役搬出一张大椅,安放在台阶之上,通判王贤迈步走了出来。 整个院子里,所有的官儿,什么县尉、主簿、功曹、法佐、乡官里正,齐齐抻长了脖子往上看。 王通判受了汝阳王“耐刑“的事儿,就算他们之前有不知道的,进了姑苏城后,也第一时间有好事者告诉他们了,谁不觉得稀罕? “咦?这不是有眉毛么?胡子……胡子怎么只有唇上一撮了,颌下胡须呢?哦,画的呀!” 看了半晌,前边的人率先看清楚了,原来王通判的胡子和眉毛,都是画上去的,难怪看着有些怪异。 不过,坐在前排的,都是一县的法官,那心理素质好着呢。 他们心里已经笑破了肚皮,但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状。 “咳!” 王通判清咳了一声,底下立刻鸦雀无声,坐在前排的官儿更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儿。 这时候别惹王通判,别恼羞成怒拿我出气。 便听王通判道:“诸位,本官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宣布。关乎……我姑苏各县官吏重大调整……” 通判府大院内,顿时一片哗然。 后排的抻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前排的左顾右盼,惊愕地互相看看,最终确认,谁也不曾事先听到风声。 不是征收秋赋的动员大会么? 姑苏下辖各县的人事调整? 这不可能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肃静!肃静!听通判大人说!” 孔目孙四维站出来大声维持秩序了。 现场稍稍安静了一些,但所有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前面,想知道王通判还要说些什么出来。 就听王通判道:“下面,大家都认真听着,关乎各位的职务调整,切勿喧哗。宣布之后,该调职的调职,该卸任的卸任,该上任的上任,当众交接!” 院子里的官员都惊诧到了极点,王通判这是挨了“耐刑”,气疯了吧? 但王通判说完,却镇定地向陆则点了点头。 掌书记是负责发布本衙政令的,当即翻开一札文书,朗声宣读起来: “昆山县尉杨天章,迁太仓县尉。昆山司户功曹张谨玺,权知昆山县尉。太仓县尉沈纯,停职待参。常熟县主簿赵春,转迁沙洲……” 陆则念出第一个人的时候,现场就炸了。 直到听陆则念出来,他们才知道,王通判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在人事调整。 如果王通判是疯了,难不成陆则和孙四维这两个高级秘书也跟着他一起疯? 可是,他凭什么? 杨天章是平调,虽然错愕,倒还没有立刻跳起来,太仓县尉沈纯,却是勃然大怒,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沈纯红着眼睛,咆哮道:“王通判,吾乃朝廷命官!若是沈某有什么不是,惹你王通判不满了,你大可上书朝廷,弹劾我!罢我的官?哈哈哈哈,你虽是上官,可也没有这个权利!” 一旦撕破脸皮,你是上官又如何?他照样敢跟你硬刚。 因为,哪怕是一个九品官,只要他是官,他的任免,就不是你地方官说了算的。 什么叫朝廷命官? 就是朝廷任命的官! 所有官吏的任免,是要由朝廷颁布命令来任免的。 你是县太爷也好,你是州刺史也罢,你可以上书弹劾他,也可以在给他写考课评语时判他个不及格,但是要罢他的官,得朝廷决定并正式行文,你是免不了他的。 所以,眼见自己的官儿都被撸了,沈纯跳脚了。 王通判到任大半年了,和所有初到异地的官儿一样,他这大半年,就没做太多事情。 刚刚到任,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了解所有的属下,他们的能力、他们的民望、他们的人品,尤其是他们的背景…… 免得头三脚没踢好,踢上个硬茬儿的,颜面扫地,这威也就立不起来了。 沈纯就不信,王通判不知道他是宋长史那一系的人。 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免我的官? 王通判笑了,因为是画的眉毛和胡子,他这一笔,眉毛胡子都随着他的面部表情一起做出了较大幅度的扭动,看着非常的诡异。 王通判笑看着沈县尉,一声不吭。 就听一个清越的声音从门户大开的签押房中响起:“王通判不能免了你,那我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免不免得了你呢?” 随着声音,两队军卒从那签押房内一涌而出,呈雁翅状分列左右,对院中听讲的众官吏来了一个半包围。 随后,又有四名精气神儿十足的旗牌官请着“王命旗牌”大步走出,左右一站。两个手持蓝缯旗面儿的王旗,两个手举椴木金漆的令牌。 唐治居中,缓缓而出…… 第315章 妙道,刚柔并济 王命旗牌。 如有军国紧急大事,不及请旨,即以此旗牌传命,形同奉旨! 一见了这王命旗牌,众官吏顿时呆若木鸡、木若呆鸡,坐在那儿,一举不动,一言不发。 王通判这大半年的时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摸他下属吏员们的底儿。 做官是一门学问,绝不是上面给你一张委任状,就一定能胜任的。 你面对的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台台机器。不识人、不会驭人,别看他是你的部下,一样分分钟教你做人。 对这些属吏,他也必须要先有个了解。 这大半年的功夫,谁有背景、谁没背景,谁肯听他的话,谁如李俊李参军一般很难调遣,王通判心中已经有数。 唐治给了他一份名单,名单上有要抓的人、要查的人、要保的人。 这份名单,他需要有人去执行。 所以,他也拟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上,有他要提拔的人,有他要罢黜的人,有不确定立场需要迁调异地为官的人。23sk. 可他没有这个权利。 而唐治恰恰有这个权利。 所以,唐治来了! 唐治现身通判府的时候,他的亲事府、帐内府官兵业已从城外军营突然开拔进城了。 除了一小部分在王通判的亲信带领下分赴各处,大队人马奔了府衙。 府衙守门的官差眼见一支甲胄鲜明的军队开进了衙门,顿时大惊失色。 但是领路的人本就熟悉府衙一切,也不理会他们,直接把他们推到一边,就冲了进去。 邬录事将同僚们写好的弹劾奏章整理好了,正唤了驿卒进来,当面检点份数,逐一登记。 这种重要文件,都是要有交接并记录在案的。 那驿卒和书办正一个点检、一个誊录,房门突然被人撞开。 邬录事抬头一看,就见几个官兵提着长枪便冲进房来:“统统不许动!” 邬录事惊愕道:“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后边跟进一个通判府的官差,迈着八爷步,得瑟的很。 邬录事认得,这是王通判的一个亲信。 王通判从大西北转迁江南,到姑苏上任时,带了六个亲信随从,这人就是其中之一,名唤马二。 马二一张驴脸笑吟吟的:“邬录事,收受贿赂,诬陷良民。李尘宇一案,已经发了,请跟在下走一趟吧。” 出师要有名。 邬录事与“杀良冒功案”没有关系,但是唐治要通过王通判控制整个姑苏的司法系统,就必须得敲山震虎,铲除一切障碍,帮王通判立威,让他的政令能忠实贯彻下去。 所以,邬录事必须得抓起来。 然而,王通判现在正在整顿人事,在他还没控制姑苏整个司法系统之前,就得借用唐治的兵,但是要以王通判的名义。 唐治可没忘了在他背后还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找他的茬儿。 所以,该露锋芒的地方,他毫不含糊。 能不叫人抓他把柄的程序上的细节…… 自有岳小洛这个油滑老吏替他想到。 那几个大兵用锋利的长枪抵住了那个书办和驿卒。 马二走进来,翻了翻桌上的一份份弹劾奏章,笑了:“来,一并抄走了。” 便有一个大兵进来,从墙角扯过一个麻袋,将里边的东西“哗啦”倒了一地,然后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进了麻袋,往肩上一背。 另有大兵过来,用一根麻绳,把邬录事拢双肩抹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就提了出去。 …… 宋长史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字斟句酌地写着一封书信。 弹劾奏书,马上就要起送京城了。 他要给梁王上一封密信。 这一次,他不但要参唐治一本,让这位狐假虎威的汝阳王跌个大跟头,还要连削带打,把那“泥胎木塑”的姑苏刺史郑知卿也拉下马。 刺史被拉下来,他这个长史,理所当然的就是权知代理。 而权知官员有梁王殿下在京里帮他动作,很容易就能扶正。 宋长史越想越开心,多年的媳妇儿,熬呀熬呀,终于熬成了…… “咣啷!” 签押房的门被撞开了。 宋长史一皱眉,真是混账,这是…… 一见冲进来的是官兵,宋长史这才攸然变色。 “怎么回事儿,你们要干什么,反了你们不成?” 宋长史怒声呵斥。 “呵呵呵,宋长史,你涉嫌谋反,不好意思,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伯夷笑吟吟地跟了进来,很和气地向宋显熙拱了拱手。 宋长史气笑了:“你大胆!无凭无据,敢说本官谋反,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有没有谋反,要查了才知道啊,我也希望你宋长史是无辜的,先请足下去奉使行辕走一趟?” 宋长史冷笑,傲然道:“姑苏是上州,本官是上州长史,从五品下的官员。唐奉使也无权罢我的官吧!” 徐伯夷惊讶道:“宋长史这是说的什么话,谁要罢你的官了?我们大王只是请您去行辕喝杯茶、聊聊天,配合一下调查嘛。” “来啊,把宋长史请到天使行辕去!” “喏!” 几个大兵冲上来,大手“一葫芦”,就把宋长史的官帽扫飞到了角落里去,将他双臂一拧,便往外搡。 后边,王通判的两个亲信跟溜边儿的黄花鱼似的,贴着大门两侧滑进了宋长史的签押房,然后就像抄家似的翻了起来。 王通判对唐治说了,这宋长史是条地头蛇,郑太守轻易也不愿与他发生冲突。 所以,这块绊脚的石头,必须得先拿掉。 但是,宋长史目前暴露出来的情况,只是收了潘鸿举的好处,在李尘宇一案上,帮着吹过风。 这种案子,轮不到唐治去管。 而王通判也只有弹劾权,得由朝廷下令对他停职,再予审查。 可这一去一回的,就算非常顺利,那得多久? 所以,唐治便想以他涉嫌潘鸿举谋反案为理由,先把他弄进行辕软禁几天,别碍自己的事就行。 但是,徐伯夷却不这么想。 这件事办完了,也就把这位宋长史彻底得罪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让他逮着机会,他就咬你一口,报今日之仇? 要弄他,那就要往死里弄,最好让他永不翻身,以绝后患。 但是官场上更高一层的许多东西,徐伯夷所知实是有限。 但他很谦虚,所以,他去请教了岳御史。 岳小洛一听徐伯夷的打算,深以为然,对徐伯夷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于是,便给他出了些主意。 抄宋长史的签押房? 那只是第一步。 接着,他还要去抄宋长史的家呢。 “徐长史,您看这个……” 通判府的那个小吏发现了桌上没写完的书信,马上谄媚地递给了徐伯夷。 徐伯夷飞快地看完了,嘿嘿一笑,把信往怀里一揣,冷笑道:“继续,搜!” …… 唐治请出了王命旗牌,如此一来,整个通判府里,就没有他不能管的官。 就算是王通判,也只是六品官。 除了西京和东都两地的通判是五品,普天下的通判,最高也只有六品,正好卡在唐治能管的线儿上。 谁还敢起刺儿? 所以,现场一片安静。 唐治也坐了一把逍遥椅,与王通判坐在上首,陆书记朗声宣布对辖下六县所有法官的重新任命,再无一人敢抗声。 这时,分别完成了自己的抓捕命令的队伍纷纷派人过来,向唐治回报。 那士兵个个嗓门儿奇大,在场的法官听那些士兵一一禀报,就连府衙里的宋长史、邬录事等也纷纷被控制了起来,算是彻底服气了。 至此,王通判以雷霆之势,彻底掌控了整个姑苏府的司法执法系统。 徐伯夷踮着脚尖儿进了大院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唐治,悄悄耳语两句,又退了出去,带人去宋长史的家了。 他这个抄家,可不是要真的抄了人家的家,而是抄宋长史的书房。 唐治将那封信展开看了看,没写完,只是半封信。 宋长史信中当然不会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要求,但是字里行间,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唐治笑了,他一直在等郑刺史来。 他知道,郑刺史一定会来。 正如他未经过王通判同意便去了府狱提人,因此惹毛了王通判一样。 不管你是如何的位高权重,不管他是如何的性情柔弱,这种情况下都得必须站出来做个姿态。 你的地盘,你连个态度都没有,以后你就别想再让你的部属敬畏你、服从你。 可是,现在有了这封信…… 唐治起了身,对随之站起的王通判道:“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王通判了。” 王通判现在算是彻底上了唐治这条船,再无退路可言。 退则万劫不复,进呢?有可能粉身碎骨,也有可能将他的仕途,趟进一条康庄大道。 因此,他头铁的脾气又犯了。 他对着唐治直笑,笑得颊上的横肉和眉头的画眉一起哆嗦:“大王放心,今日调整妥当,下官立刻采取行动。” 唐治点点头,便向通判府院外走去。 通判府位于整个府衙的东跨院儿,有自己对外的衙门大门,里边也有一道门户与府衙其他衙门通着。 唐治就是向这个门儿走去,刚刚出了门口,就听前方靴子踏地,“咵咵”直响。 郑知卿领着姑苏府一众官员,群情汹汹地冲了过来。 郑太守本来是真想坐山观虎斗的。 可是唐治做的太过分了,这是公然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啊。 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他郑太守若是再忍下去,那官声就臭到了极点,如此没担当的官声,就算他上头有人,以后也不好提拔他了。 “汝阳王!”一见唐治,郑太守便悲愤大叫。 “郑太守,你来的正好,果然不出你我所料啊!” 唐治表现的比他还激动。 唐治快步迎上,将手中信纸一抖:“郑太守,你看这是什么!你快看!” “啊?哦,我看看……” 郑太守酝酿了半天的怒气值,本来都拉满了,足以支撑他释放一个奥义连击,结果被唐治一个“控制”就给打断了。 第316章 姑苏,翻云覆雨 郑知卿看完了那半封信,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哪怕他明知道这是唐治有心挑唆,但……信不会是假的。 宋长史的确在算计他,汝阳王也的确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那他……为什么不下? 和汝阳王继续硬刚?向汝阳王施压,把准备将他拉下马的宋长史救下来? 他郑太守不是大圣人! 郑知卿仰天长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人心呐,人心!” 姑苏官吏面面相觑,不明白太守这是怎么了,不是该带头声讨汝阳王的么?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姑苏第二把交椅被抓走了,第一把交椅在这黯然吁叹,那大家还怎么搞?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求助似的投向第三把交椅,别驾蒋硕。 蒋硕咳嗽一声,硬着头皮道:“太守,难不成,汝阳王今日举动,太守早已知情,是太守默许了的?” 嗯~~~ 郑太守差点儿点头。 他要的就是让众人误会自己与汝阳王早有默契,这样,汝阳王就不算冒犯,他也有了台阶下了。 但是,毕竟心虚,不能明白承认的。 郑知卿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答非所问地道:“蒋别驾不必多言,散了,都散了吧。” 散了?那我们干什么来了? 本来就是以上抗上,仗着法不责众才汇聚成如此规模,顿时士气沮丧。 郑太守连连挥手,意兴索然,众官员见状,只好纷纷散去。 蒋硕迟疑了一下,也拱一拱手,转身走了。 他去了郑太守的签押房,他对郑太守看的那封信很感兴趣,不打听明白实在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等众官吏散去,郑知卿却神色一正,对唐治道:“大王究竟想做什么?” 唐治道:“查‘杀良冒功案’。” 郑知卿苦笑道:“查‘杀良冒功案’,便闹出偌大阵仗?” “事发十二年前,本王想快些有个结果,就只能用霹雳手段。 当然,本王既然还兼着采风、观察的差使,于民情、吏治上,也不能没有丝毫建树,否则,陛下面前不好交代。 不过郑太守你放心,江南乃朝廷的税赋重地,如今又是秋赋征收的关键时刻,本王绝不会砸了你的锅的。” 郑太守沉吟了一下,不放心地道:“不知大王还要拿谁?还请让臣……心里有个数儿。” 唐治笑道:“太守尽管放心,姑苏地面上的官,今天该抓的已经抓了,剩下的官,不会再动了。” 郑太守一听,顿时放心下来。要不然唐治今儿从他手下抓两个人去,明儿从他手下抓两个人去,搞得姑苏府人心惶惶,他就没办法做事了。 等等?姑苏地面上的官? 郑太守敏锐地道:“难不成,大王接下来还要动……” “士。” 郑太守的眼皮子跳了跳,缓缓道:“士族,就像马蜂窝,碰了一个,接下来大王要面对的,可就是铺天盖地的攻击。” “不然的话,郑太守以为,本王为何要带兵来?” 郑知卿眼见劝他不动,只能无奈地摇头道:“臣曾听人言:富人不折腾,一辈子都是富人。穷人不折腾,一辈子都是穷人。所以,穷人要折腾,而富人反之。大王您已位极人臣了,这又何必呢。” 唐治道:“富人折腾,可能变成穷人,却也有可能变成更富有的人。穷人折腾,可能变成富人,却也可能变成更穷的人,哪有必然的结果?本王做事,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没算计那么多。” 唐治说完,向郑知卿含笑一拱手:“郑太守,你还是少喝一些鸡汤吧!” 唐治与郑太守错肩而过,昂然向外走去。 罗克敌带着众侍卫赶紧跟了上去。 唐治没向郑太守要回那封信,这封信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用了,而对郑太守则不然。 虽然凭这一封信并不能把梁王怎么样,但是却能帮贺兰三思,给他那位作壁上观的姑姑多拉点仇恨,那也是极好的。 …… 姑苏城外汝阳王亲事府、帐内府的军营里,开始建起了一座座的牢房。 接着,但凡涉及“杀良冒功”一案的嫌犯,都将关在这里,由岳御史负责审讯。 然而,杀良冒功的军将都是从外地调来江南平叛的官兵,他们不是江南人呐! 就算汝阳王查清了真相,也该由由朝廷行文各处,将他们一一缉拿归案,为什么要在这里起造牢房? 一旦弄清了这里起造监牢的目的,顿时各方瞩目,猜疑不断。 宋长史被软禁在了木兰堂。 软禁他的地方还是不错的,楼阁雅致,草木深深。 其实,宋长史和反贼还真贴不上边儿。 不过,宋长史的级别在王通判之上,如果只是贪渎,王通判是没办法抓他的,就是郑刺史也没权力停他的职,只能上书朝廷。 唐治担心宋长史会坏事,让王通判不能放开手脚,所以只能以交通乱匪的罪名暂时将他软禁起来。 宋长史一瞧软禁他的环境,就明白了唐治的用心,胆气顿壮。 他在小楼中大骂不止,精致的瓷器摔得粉碎,咆哮声能远远的传到许诺的住处。 许诺如今已经开释了罪名,不过梅花坞还没建好,因为顾沐恩之前的那番举动,许诺也婉言谢绝了顾老太爷的邀请,没有去顾家暂住,所以,现在仍然住在木兰堂。 傍晚,宋长史正骂的口干舌躁的时候,徐伯夷从宋长史家满载而归。 唐治简单地看了看宋长史那些见不得光的证据,便吩咐袁成举:“去,把宋显熙关到地窖里去。” 宋显熙骂累了,发现茶壶也被他给摔了,便嚣张地大喊:“给本官送茶来,本官渴了,听到没有?” 袁成举闯进精舍,一揪宋显熙的衣领子,就把他连拖带拽的拖了出去。 等宋显熙灰头土脸地摔进地窖,看看四处,晓得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便是一沉。 完了! 唐治敢如此对我,定然是找到了对我十分不利的证据。 宋显熙也不咆哮了,呆呆地坐在地窖里,惶惶不安。 夜,深沉。 宋显熙坐在地窖里,守着柱上挂着的一盏孤灯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郑太守也正坐在灯下,沉思地望着他面前的一碗汤。 清亮亮的一碗鸡汤,上边飘着几片参须、枸杞和蘑菇、红枣。 郑太守捻着胡须,已经看了许久许久。 郑太守夫人终于忍不住了:“老爷,这碗汤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你怎么不喝呀?” 郑太守疑惑地道:“这鸡汤,到底有什么玄机呢?为什么汝阳王劝我,要少喝鸡汤呢?猜不透、猜不透啊……” 第317章 桃花,群狼啖啖 唐治在抓人,王通判那边也在抓人。 彻底整顿了苏州六县的司法者之后,王通判开始大展拳脚了。 在潘鸿举谋夺李尘宇娘子和家产,骗财骗色一案中,涉嫌受贿的一般官员和吏员,有叶红苏招供,有王尘宇指认,王通判简直是一抓一个准儿,直接就下拘票了。 一时间,姑苏城里流言满天飞。 但是,风暴的中心“木兰堂”,却是最平静的一处所在。 “那个……我要去外地一趟,快的话,三五天就能回来。” 二楼廊檐下,郭绪之搓着大手对绿扇说,黝黑的大脸蛋子微微泛着一抹红,有些难为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出公差,为啥脑子一抽,就跑来告诉绿扇了。 绿扇现在已经不需要看押了,虽然她还没有开释,但是唐治已经让她和许诺一起搬进了这幢小楼。 许诺此时不在,她在桃花坞,今儿一大早,她便又去了。 眼看着印象中的家园一点点地在恢复,那种心情,只有她自己才懂。 每天不去看看进展,她就坐立不安。 绿扇看着郭绪之难为情的样子,也有些不自在起来,娇嗔道:“你要走便走呗,跟我说干嘛,我是你的犯人,又不是你……老婆。” “啊,你已经不算犯人了。” 郭绪之被她一说,脸更红了,蒲扇似的大手慌忙摇着:“我们大王说了,因为你爹的原因,现在不好开释于你。不过,等案子审结的时候,大王一定会帮你脱罪的。” “大王大王,你们大王,你……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绿扇瞟着郭绪之,已是星眸如丝了。 郭绪之呆了一呆:“我?我……哈哈,当然有啦。” 绿扇眼睛一亮,娇羞地低下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郭绪之眉飞色舞地道:“自从俺被我们大王调来看守……不是,是保护你和许小娘子,俺就跟老袁各奔前程了。 这一次出公差,俺跟老袁是要一起去的,你说我俩劳雁纷飞才多久啊,这就破镜重圆了,是不是叫人喜极而泣?” 绿扇瞪着郭绪之,瞪了半晌,忽地噗嗤一笑,红晕爬满了脸颊,咬一咬下唇,轻轻地道:“那……咱们俩这番劳燕纷飞,什么时候才能破镜重圆呢?” “很……很快的……” 郭绪之憨笑:“我去的地方不远,跟徐老大一起去,咱们很快,很快就能破镜重圆。” “好,那人家……就等着跟你喜极而泣了。” “嗯,好!我……,那我走啦?” “嗯!你保重!”绿扇抬起头,脸上晕红未褪,眉梢一抹妩媚,艳若桃李。 郭绪之看着她如此娇媚的模样儿,只觉心口一热,血往上涌,忽然张开双臂,忘情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郭绪之抱的好紧,绿扇只觉他的一双臂膀铁箍一般,勒得自己喘不上气儿来。 “郑小娘子,你做了俺婆娘好不好?俺现在是官了,俺知道攒钱了,俺……俺一定和你拍案而起,白头偕老!” 绿扇本来是个很大胆、很泼辣的姑娘,可是突然之间,她很害羞,还很欢喜,羞答答的想要矜持一下。 但是……她快喘不上气儿来了! 若是再想小娇羞一下的话,恐怕就要窒息在他怀里了。 绿扇只能奋力拍打着郭绪之厚实的后背,挣扎地叫:“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了,你放开我。” “你答应了?你真答应咱了?”郭绪之松开双臂,惊喜地看着绿扇。 绿扇晕着脸儿点了点头,急促地换着气,饱满的胸膛随之起伏跌宕。 “好好好,太好了!” 郭绪之欢喜地原地转了个圈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了。 他突然一拔身子,直接一蹦,就越出了廊檐。 绿扇吓了一跳,赶紧探身向下望去。 郭绪之稳稳地跳到了一楼地面上,足尖刚一沾地,拔足就往外狂奔。 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大嗓门喊:“老袁,老袁,你快来,老子有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告诉你,哈哈哈,说了吓不死你!” 绿扇娉娉婷婷地倚栏站定,看着惊喜忠而去的郭绪之,心中忽然被一种难言的甜蜜所充溢,泪光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 …… “老郭呢?小赵呢?你们呐,都给老子记着,现在你们是吃皇粮的人,不是土匪啦。 本官定了什么时候叫你们过来,那就是点卯,要守规矩,谁以后再拖拖拉拉的,我就罚他的俸禄,打他的板子,都听见没有?” 底下传来稀稀啦啦的一片应答声。 徐伯夷把袖子一甩,鄙夷地斥道:“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粗胚!” 徐伯夷要带人赶往胥口镇去了。 此时已集合到他面前的袁成举等人,全都换了便服。 杀良冒功,是很高调地进行明察的一桩案子。 但是唐治在查办杀良冒功案时,隐隐察觉,导致杀良冒功案发生的那场大动荡,似乎别有隐情。 而这件事,就需要低调查访了。 王通判已经勒令胥口的乡官和其上司县衙的司法官,配合徐伯夷等人,从胥口镇开始调查,查当年姑苏司法参军李铃舟在胥口镇的接应人。 徐伯夷对此事很是看重。 今后他是要走仕途的,而这些差使若办好了,就是他高升的本钱。 南荣女王和二胡已经在叶红苏被连夜审讯的第二天,就已悄然离开了姑苏城。 就连徐伯夷都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南荣女王带走了唐治麾下全部的骑兵,共计一百六十人。 虽然江南多水道,但是姑苏下辖各县的路桥自然也是极为发达的。 所以,徐伯夷判断,南荣女王去的地方,应该就在姑苏州境内。 徐伯夷的竞争对手,只有南荣女王。 对此,徐伯夷很有危机感,他可不想让南荣女王给比了下去。 …… 小高公公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收拾的停停当当,精神抖擞地坐镇行辕,等着当年“杀良冒功案”的苦主前来鸣冤。 昨儿桃花坞开工,远的地方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姑苏城内已经是无人不知。 相信今儿就会有当年受害者的后人前来鸣冤。 小高公公在行辕这边还没等来鸣冤告状的,桃花坞那边,却出事了。 许诺看着一片繁忙的工地,正满心欢喜。 远处一行人,大约有十四五人,中间还有三架肩舆,向着桃花坞赶了过来。 “停下停下,不要开工了,停下!” 他们一到,便有几个壮年人冲到前面叫嚷起来,阻止工匠们施工。 工头儿诧异地上前道:“你们是干嘛的,为何阻止我们施工?” 许诺看见了这一幕,忙也赶了过去。 三具肩舆放到了地上,立即有人冲上前去,将坐在肩舆上的人扶了下来。m.23sk. 这是三个老人,年纪最小的估计有六十多,年纪最大的那个,满脸的老年斑,颤颤巍巍的,被人扶起来后,都有些站不稳,旁边有一个壮汉搀扶着他。 “你们是何人,为何阻止我许家重建桃花坞?”许诺赶到近前,向他们问道。 “你,就是许诺?”面前几个壮年男子上下打量许诺几眼。 许诺颔首道:“正是。” 一个男子傲然道:“那你还不上快过来,拜见你太叔公,从小没了爹娘,果然是没了家教。” 许诺诧异地道:“太叔公?” 那个年过八旬,站都站不稳的老头儿被人架到了面前。 旁边一个男子道:“小诺啊,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许氏一族。 论辈份,我是你堂叔,这位老爷子,就是你太叔公。 你家出事时,你还小,恐怕是不记得了。” 那老头儿眯着眼睛看看许诺,有气无力地道:“这孩子,就是老夫的曾侄孙女呐,哎哟,已经长成大姑娘啦……” 许诺疑惑地道:“太叔公?呃……你们是我许氏族人?” 那男子道:“对啊对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位老爷子呢,他的祖父,和你曾祖的祖父,是亲兄弟。这可不就是你的太叔公么?” 许诺明白过来,神色也冷漠下来:“你们此来何事?” “什么叫我们此来何事?”那个七十多个的老头儿大怒,用拐棍儿戳着许诺的面门,只隔着两尺有余。 “你这孩子,就算从小没了家教,上下尊卑的道理也不懂了?见到自家族亲长辈,也不见礼,也不问好,如此冷漠,太不像话了。” 六十多的老头儿道:“老朽是你的叔公,老朽爷爷那一辈儿,跟你们这一支儿是亲堂兄弟。 我说侄孙呐,你当年不曾丧命在火海之中,这是许家列祖列宗保佑,不幸中的万幸,叔公听了,也为你高兴。 可是,你这是做的什么事儿呀!你说你回了姑苏,开脱了罪名,不该来认祖归宗么?不该见见咱们这些亲人吗?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你这一支儿就剩你一个人了,这以后,不得靠着咱许家宗族? 你怎么就谁也不见呢?朝廷发还的财产,你就自己做主了?你就敢大兴土木,重建桃花坞?你问过族亲长辈了吗?” 一个年轻人气愤地道:“何止如此,现在王通判还派人来,司户参军亲自带人来啊,拿着十多年前的旧账,找我们索要店铺、房产、田地,这像话吗? 你们家享福的时候,我们没捞着。你们家牵涉谋反,害得我们也受了牵累。 再说这些店铺、田产、房舍,不是我们这些族人看护着,经营着,可不早就落入外姓人之手了? 你竟如此恩将仇报?你还算个人吗?” 许诺忍了忍怒气,说道:“我朝律法,密谋、参与叛乱者,其与其父、其子,处斩。直系女眷、十四岁以下男丁,及三代以内所有男性亲族,贬为奴婢。 而通匪、资匪的罪名,更是只涉本家,不累及他人。我家怎么就牵连了你们呢? 如果我家当年以通匪入罪时真的牵连了你们,那么你们早被发配边陲了,又怎么可能占有我家的店铺田产和别业呢?” 六旬老者勃然大怒:“什么叫占有你家的产业?那是我们老许家的,你这是在质问老夫是吗?你跟谁这么说话呢,忤逆不孝的东西。 现在,你这一支儿,就剩下你一个女娃儿。早晚你蚲要变成外姓人的,怎么着,你还想把我许家的产业,全都送给外姓人不成?” 七旬老者道:“就是,让官府找我们交还田产店铺,你怎么好意思开的口?就是现在朝廷发还给你的那些财产,也该由我许氏宗族来接收、管理。” 那八旬老头儿劝说道:“你们呐,也别那么大的火气,孩子还小,不懂事儿。 小诺啊,曾叔公啊,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你这一支儿的财产呐,我们谁也不会占了去。 我看就这么着吧,朝廷发还的财产,划作咱们许家的族产,由我们这些老头子帮你管着、看着。 你的日常所需,从族产收入里按月拨付,一个月给你一百贯,足够了吧? 等你将来嫁人,我们也会从族产里拿出一部分来做你的嫁妆,保证把你嫁的风风光光。” 许诺越听越怒,怒火中烧。 当年许家出事的时候,她已经七岁了,记事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当时还未赴京作官的顾老爷子也曾告诉过她。 许家被劫掠,满门被屠戮,就连死者的尸首也没人理会,那时候,这些近在咫尺的族亲在哪里? 他们早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了,可是许父念着一族一脉的关系,平日里可没少帮衬他们。 若不是因为用了他们这些人做自家店铺的掌柜、自家庄园的管庄,他们又怎么可能顺利接收这些财产? 可是,就连自己爹娘的尸体都没人帮着装敛埋葬。 明着不敢去,你私下也不敢? 当时江南正乱着,根本没人看顾,还是顾老爷子派人悄悄将尸体装敛的。 因为当时许家担着通匪的罪名,没敢埋入祖坟,顾老爷子买下一片荒山暂且安葬的。 那个时候,他们在哪? 他们只顾忙着吞并自家的产业了。 现在他们跑出来,以自家族亲长辈的身份向她施压,不但不想归还财产,甚至还想把朝廷陆续发还给她的财产也侵占了去? 许诺冷下脸道:“我家的产业如何处置,就不劳各位尊长担心了。 你们占去的那些财产,借用那些财产在这些年中所谋得的利益,我可以不要。 但是占去的这些财产本身,也请各位尊长依照律法,一一返还。” 说罢,许诺转身,对那工头儿道:“继续开工。” “我看谁敢!” 那六旬老者勃然大怒,向前走出几步,也不管他那一身绫罗鲜亮整洁,就躺在了土堆上面,手脚一摊,大声道:“谁敢动,就把老夫一起铲了吧!” 旁边几个青壮一看,赶紧把那七老八十的两位也架了过去。 两个老头儿一个躺一个坐,赖在了地上。 旁边一群青壮指着许诺便叫骂起:“你这是忤逆不孝,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一个女子,有什么资格接收我许氏一族的产业?” “许诺,我劝你好自为之!要不然,我们就以不孝的大罪,到官府去告你!” “小诺啊,还有谁比自家人更亲呐?你可不要犯了糊涂!” “许诺,咱们这几位尊长,如今可都是地方上有财有势有地位的长者,官府中那也是有着密切来往的。 你呢,你有什么?这官司要真打起来……,你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吧?” 这些人唱红脸的唱黑脸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耍横无赖言语威胁的,围在许诺周围,便是一阵狂轰滥炸。 那工头儿只是打工赚钱来的,人家许氏一族争家产,他可不敢胡乱参与。 眼见如此,哪敢再开工,赶紧挥挥手,让那些匠人力夫暂且停了下来,退到一边等待结果 许诺气得脸色发青,可是被一帮大汉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指责不休,她就想算反驳,都不知道该接谁的话茬儿。 唐治和王通判来到桃花坞,看到的场面就是许诺周围站了十几个男人,正对她指指点点唾骂不休。 许诺紧紧地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却仍倔强地挺拔着娇躯…… 第318章 智斗,缓兵之计 唐治只听那许氏族人说的只言片语,便已明白了他们的来意,登时沉下了脸色。 王通判一只眼睛看着那些唾沫横飞的许氏族人,一只眼睛却在瞄着唐治的脸色。 一见唐治阴沉了脸色,王通判马上冲上了前去。 “都给我住口!” 王通判一声大喝,他前边正有一人,在对许诺指指点点的。 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刺得他耳膜发痒。 那人恼火地扭头,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嗷”的一声,尖跳着跳开。 因为地面不平,他落下时一跄,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咦?” 他刚刚一扭头时,还以为见了鬼。 这脸上画了胡须眉毛的王通判,乍一看实在是像极了烧给死人的纸人儿。 这时再看,才发觉是个活人。 不过,一看此人穿着官服,而且是绿色的官袍,那最小也是个七品官儿了,他倒是未敢放肆。 王通判阴沉着脸色,不怒自威。 “你们在这儿喧哗什么?” “这位官人……”这些人中,也有口齿伶俐的,马上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王通判听了,冷笑道:“你们都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想来瓜分他人财产?简直是岂有此理!本官姑苏通判王贤,有我在此,谁敢放肆!” 马上就有人捧起了一本族谱:“关系再远,我们也是姓许的,而许诺乃一女子,将来是要嫁人的。我许姓财产,岂不是要流入外姓人手中?还请王通判明鉴!” 王通判见自己的官威没有压住他们,不禁眉头一皱,两道假眉毛拧在了一起。 不好办了呀。 家族、宗族,是社稷之基石。 为了避免家族、宗族财产外流,破坏稳定,律法上对早晚要嫁予外姓人者,确实有着诸多的不利限制。 这些人连族谱都带来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啊。 果不其然,又有一人挺身而出,侃侃而谈:“我大周《户令》早有规定,父母亡故者,诸应分田宅财物,兄弟均分。 其未娶妻者,另与一份聘财。姑、姊、妹在室者,减男聘财之半!许诺,怎能继承我许氏财产?” 这条律法的意思是,父母亡故,需要分家产的时候,财产是由儿子们均分的。 这些儿子如果还有没娶妻的,那就额外再分一份将来充作聘礼的钱给他。天籁小说网 而这户人家如果有尚未出嫁的女儿,则按照一个男丁聘礼的一半,再分一份钱。” 这未嫁女子最终分到的只是估算出来的一个男丁的聘礼的一半。 那和这个家族的全部财产一比,简直就微不足道了。 可是,汝阳王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王通判只能硬着头皮努力争取。 他是司法官,但人家占了道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以势压人,也真是苦了他。 王通判轻咳一声,道:“如今情形,能适用《户令》么?许诺双亲、家人,俱已过世,只适用《丧葬令》! 我大周《丧葬令》规定,诸身丧户绝者,所有部曲客女奴婢店宅资财等,并令近亲转易货卖,将营葬事宜及量营功德之外,余财尽付于女。” 这句话是说,这一家遭了灾或者瘟疫一类的,死的就剩一个未出嫁的闺女了。 那么就要由近亲长辈出面,帮她把所有奴婢店铺资产全部变卖,扣除丧葬费用和量营功德的费用,所剩的所有钱财都归这个女儿所有。 听着是不是相当于把所有的财产都归了这女子了? 实则不然! 丧葬费用,一听都懂,好解释。 可量营功德……,什么叫量营功德? 拿去给庙里捐一笔香油钱,给逝世的亲人立个长生牌位,点一盏长明灯,那叫量营功德。 充入族产,惠及全族,也叫量营功德。 王通判现在赌的就是他们对律法一知半解,才好唬住他们。 可这些人有备而来,早就把相关的律法研究的明明白白。 那伶牙利齿者立即得意地笑道:“王通判说的很对,只是这量营功德,是什么呢?” 王通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人道:“如果只是丧葬费用,或是请高僧为亡故亲人超度的香油钱,用不着将所有部曲、客女、奴婢、店宅、资财等发卖出去吧?” 他看了看四下围拢看热闹的匠人和百姓,提高了嗓门道:“所以,很显然,这是朝廷为了避免一族财物白白流入异姓之手,才设立的律条。 所以,我们身为许氏族人,连偌大年纪的老人家都辛苦来此,图的什么?不是欺负一个孤女,不是贪图财物,而是为了保住我许氏的财产不外流。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我们错了吗?” 四下百姓、匠人听了,顿时议论纷纷。 你以为他们是不屑于许氏这些远亲的无耻么? 不不不,他们,包括他们之中许多的妇人婆子,全都认同这个人的说法。 屁股坐在哪儿,立场就在哪儿。谁愿意自己家族的财产,便宜了外姓人? 许氏族人一看大乐,立即向四下百姓大讲他们当初为了保全许家财产,是多么的殚心竭虑,以争取民心。 舆论一起,情形对许诺便更加不利了。 唐治方才义愤填膺,是因为他下意识地用现代的平等观念、遗产理念解读了这件事,所以对这些吃绝户的无齿小人深恶痛绝。 但他忽略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他在御史台时,翻阅了不少的律书,但主要是刑法方面的。 关于民法这一块儿,他就算翻过,能记住的也不多了。 如今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还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辞。 唐治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王通判身边。 许诺看见唐治,顿时心中一喜,就像有了主心骨儿似的,忍了许久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唐治向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儿,轻轻抹着上唇,悄声对王通判道:“怎么,解决不了么?” 王通判轻咳一声,也掩住了嘴巴:“大王,例代律法,皆是如此,众目之下,不好办呐。” 不过,这么说,又显得他太无能了。 王通判马上又补救了一句:“不过,他们都是血缘极淡的远亲,臣倒是可以努力帮许姑娘多争取一些。只是……” 王通判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神色一苦。 唐治明白了,王通判是说他顶多在细处多做些文章,努力帮许诺多争取一些。 但许家财产的大头,肯定要归了许氏宗族。 不光是因为律法如此规定,而且普天之下有产者,绝对都会站在许氏宗族一边。 哪怕他们知道,这些所谓的族人,对许诺的亡父亡母,没有尽到半点义务和责任。 哪怕他们知道,这些所谓的族人,和许诺一家的亲缘关系已经极远极为淡薄。 因为,他们也有辛苦了一辈子甚至几辈子攒下来的家产,他们没有一个愿意这积攒下来的血汗家当归了外姓。 唐治的怒火在上升,许家这些族人远亲,吃相也太难看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许诺一家,毫无情意。 就只因为一份稀到了极点的血缘关系,就夺走许家的产业? 唐治的声音冷硬了下来:“多争取一些?他们哪怕是对许家尽过半点义务呢,本王都可以接受,可他们没有! 他们此刻甚至就仗着一个许姓,就来欺负人家的女儿!呵,我不要你多争取一些,我要许家的全部!我要他们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王通判涩然道:“不可能啊大王,臣精通律法,可实在想不出……咦?” 王通判眼睛一亮,道:“大王若不想忍不下这口气,倒是还有一个办法。” 唐治急道:“你快说。” 王通判道:“户绝之家的在室女,要想继承娘家的全部财产,必须符合一个条件。” “别废话,快说!” “能传宗接代,继立门户,使其父族香火不灭!” “招赘?” “招不招赘的不重要,反正,要么是她生的而且要姓许,要么是她从许氏族亲中过继一个来,只要她能达成这个条件,那臣就有把握,不让那些贪婪小人占她半点便宜。” 唐治想了想:“这些所谓的许氏族亲,太叫人生厌了,本王是真不想由这些人中,选出一家来占她这个便宜。可是,她自己的话,现在想生也来不及了……” 王贤阴笑道:“那有何难?先过继一个来,让她能名正言顺地拿回自家所有财产。等她将来生了,这过继过来的再除籍退回也就是了。嘿嘿嘿,除非,她不能生!” 唐治笑了:“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小人空欢喜一场,美梦破灭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太伤心啊?”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唐治满面笑容地向许诺招招手。 许诺马上乖乖赶到唐治面前,拭一拭颊上未干的泪痕,低声道:“大王?” 唐治道:“许小娘子,方才本王与王通判商量了个办法出来。” 唐治把过继的办法一说,许诺胀红了俏脸,期期艾艾地道:“奴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过继一个儿子……” 唐治“嗤”道:“这等狼心狗肺的一帮小人,你还真想着真过继么?等你有了自己的子嗣,便叫这些小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治安慰道:“你放心吧,本王既然管了这件事,就算了结了江南的案子返回神都,也会善始善终的。” 王通判忙道:“不错不错,就算大王回了京,姑苏城不是还有本官在么?许小娘子,你尽管放心。” 许诺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定定地看着唐治,忽然,就像朦胧的水雾之中爆发出两点璀璨的星光。 她点了点头,柔柔地道:“好,奴家……但凭大王安排!” 王通判松了口气,便掸一掸衣冠,想要上前训话。 唐治说道:“王通判是打算叫他们回去,议定由谁家过继一个孩子来么?” 王通判赶紧道:“是!大王还有训示?” 唐治道:“今儿来的人,只怕就是吞占了许小娘子家财最多的人。去把司户参军喊来,给他们当场办理财产清退,谁退干净了,谁再回去商议不迟!” 第319章 陈琛,以术害人 姑苏户司户参军带着司务、书记等一大票人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们来了个极具效率的现场办公。 正好双方都在,现场办理过户,现场双方画押。 罗克敌一张一张地摁着手印,嗯,他就是保人。 许家那些不想办的、想拖延的,一看到王通判阴森中带着嗜血味儿的眼神儿就先怯了。 你要跟我讲家规? 好啊,那我就陪你讲家规! 现在家规的事儿已经解决了,该轮到我跟你讲国法了。 你敢跟我玩花样?我的水火棍可早已饥渴难耐了呢。 这些人算是得罪死了这位姑苏地面儿上的最高司法官,以后他们最好祈祷自己别有一点儿把柄落到这位王通判手上。 可付出这样的代价,想保住的还是没保住。 许家几位老太爷带着他们的儿孙离开桃花坞的时候,头脑还是懵的。 今日走这一遭他们做了充分准备,花了钱请教过精通律法的讼师的。 可本以为十拿久稳的官司,怎么就来转了一圈儿,宅子、店铺、田产,就易主了呢? 他们的心在滴血,实在是舍不得呀。 不行,得赶紧回去,好好地商议一下。 不管最后定了让谁家的孩子去给许诺作继子,都得先让他家跟我们签一份契书。 契书上得明确约定,等这过继过去的孩子及冠之后掌握了家产的支配权,就得将家产分割给我们。 几个老爷子都是这么想的,马上催促儿孙,加快了回家的速度。 …… 此时,南荣女王带着二胡,领着一百六十名骑兵,已经抵达了沙洲。 沙洲这个地方,此时还未立县,只在镇上设了一个巡检司。 南荣女王先去巡检司报备了一声。 那巡检司听说来人是汝阳郡王的亲事府侍卫,就已吓了一跳。 再一听他们此来沙洲,竟然是要去枕荷坞抓捕姑苏名士陈琛,又吓了一跳。 这是神仙打架呀! 明智的巡检官二话不说,立即应南荣女王的要求,派了一个皂隶、一个弓兵,给他们做向导。 等把南宋女王送出巡检司,眼看着一百多匹骏马泼剌剌席卷而去,沙洲巡检官大人不禁喃喃自语:“江南,恐要多事矣!” 沙洲此时最大的民众聚居地只是镇的级别。 但这并不意味着沙洲人口凋零。 百余年来,随着商贸的发达,沙洲本身近水,船运便利,已经有了大量人口。 当地渐渐富庶起来,尤其是姑苏名士陈琛在沙洲凤凰镇建了“枕荷坞”,隐居于此。 名士的到来,更是抬高了沙洲的影响力。 百余骑骏马,驰入凤凰古镇,街上百姓极为震撼。 当地商贸发达,人口流动也大。尽管如此,上百个外乡人一起涌来的场面也不多见。 更何况,这一百多人全都身着戎服,骑着骏马,手中的长枪,寒气森森。 有巡检司派来的皂隶和弓手带路,他们根本无需问路,片刻不停便穿镇而过,驰向凤凰山。 凤凰山半山腰处,依据山势,建了一处宅院,六个大院落,一百多幢房屋,宛如一座小城。 这里,就是姑苏名士陈琛的府邸。 据叶红苏交代,当年潘鸿举以鸿真人身份,在震泽湖里担任齐天王身边军师的时候,曾与此人来往密切。 那时,叶红苏刚刚侍奉鸿真人不久,而且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所以没有参与太多机密。 但是,通过鸿真人与陈琛相见时的寒喧对话,她确认,这陈琛是知道潘鸿举的鸿真人身份的。 唐治这第一网,从叶红苏招供的第二天一早,其实就撒出去了。 当天,南荣女王就带着人,赶赴沙洲而来。 现在,姑苏那边已经有了“鱼获”,胥口那边网坠儿正飘向水底,“枕荷坞”这边,就看南荣女王的成果了。 一百多骑骏马上山,早已惊动了“枕荷坞”中的人,大门匆匆关闭了。 堡墙上,隐隐出现了一些身影,那是堡中的家丁,一个个持着竹枪,还有少数持有猎弓的家丁集中在门楼正上方。 “奉使巡按江南东道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唐治,拘沙洲陈琛到案讯问,尔等立刻打开大门,切勿自误!” 南荣女王勒马于庄门前,厉声大喝。 沙洲巡检司派来的皂隶双手拢成个喇叭,也冲着里边大叫:“某乃沙洲巡检司常平,他们是汝阳郡王派来的亲军,尔等切勿自误,赶紧打开大门!否则,就以谋反论处了!” 门楼上一阵骚动,他们看清来的是官兵后,就已经有些失措了,这时再一听喊话的内容,更加慌了手脚。 “请军爷稍候,我们这就去请示老爷。” 此时,二胡已经各自带着十七八个身手矫健,擅长高来高去的劲卒,绕到了枕荷坞侧后方的堡墙之下。 这里依据山势,是两道探向山下的陡坡,坡上的堡墙是利用附近采来的大石堆砌而成,高约三丈,墙壁上爬满了藤萝和青苔。 二胡各自以飞爪勾住墙头,他们先第一个爬上去。 眼见这后堡此时尚无防范,立即向下边招了招手,底下的劲卒便依次爬了上去。 前院,南荣女王等在山门前,时不时就催促几声,却并不采取行动。 他此举,只是为了吸引庄中家丁们的注意力,为从后宅摸进去的二胡创造机会。 算算时间,南荣女王觉得二胡应该已经进入了枕荷坞,这才决定硬攻山门,可堡寨里也终于等来了结果。 “开门,开门,老爷吩咐,不可抗拒官兵!” 有人在大喊着,然后沉重的堡门吱呀呀地左右闪开,四个家丁费力地推着大门,将门完全打开。 南荣女王微微一眯眼睛,把手一摆,一队十六骑战士,立即挺起长枪,冲了进去。 枕荷坞是江南风情的一座庄园,里边自然没有瓮城,也没有宽敞平坦的广场,一进去便有假山流水、花木曲折。 十六骑战士分成四队,分向左右和前方,将方便藏人的假山亭阁前后驰骋了几圈儿,便向门外发出一声呼哨。 南荣女王再一挥手,百名劲卒齐齐翻身下马,列阵进入了枕荷坞。 南荣女王回头看了一眼,外边还留下了三十多人,一方面是负责看护外边的战马,另一方面也是防着堡中有变,被包了饺子。 “陈琛在哪里?” 南荣女王将刀往那管事模样的人肩上一架,沉声问道。 那管事点头哈腰道:“这位军爷……” 南荣女王刀头一沉,冷哼道:“叫我女王大人!” “是是是,女王大人,我们老爷正与夫人在凤凰台上投壶为戏,老爷说,军……女王大人要见他,便自管去。 不过,女王大人最好约束了你的部下,若是不小心碰坏了我们枕荷坞的东西,只怕女王大人的俸禄可赔不起。” “嘿嘿,死到临头,架子倒不小。” 南荣女王冷笑一声,喝道:“头前带路!” 那管事露出一个晒然的表情,昂然走在前面。 南荣女王一摆手,便领着持枪步卒紧随其后,向后宅走去。 凤凰台是枕荷坞中一处台榭,位于宅院的中后部,可以当作戏台,也是陈家女眷平素登高远眺的所在。 那管事引着南荣女王到了凤凰台下,南荣女王抬眼看了看那二十几级倚山势而建的台阶,上角飞檐斜探。 南荣女王喝道:“陈琛人呢?” 那管事微笑道:“老爷和夫人就在上面。” 南荣女王站住了脚步,吩咐道:“上去几个人,把那陈老爷给我请下来。” 一队劲卒拔腿就向凤凰台上跑去。 “铮~~” 一声娓娓琴音响起,凤凰台上忽然传出了琴声。 琴声袅袅,悠悠传来。 正冲向凤凰台的士兵立即放慢了速度,端起长枪,警觉地一步步走上去。 南荣女王皱了皱眉,冷笑道:“呵呵,所谓名士,果然酸得倒牙,这个时候还在装神弄鬼?” 那管事笑眯眯地道:“女王大人不觉得我家老爷这一曲‘涅槃’弹得淡然出尘,静心安神么?” 话音刚落,凤凰台上便轰地一声,冲霄大火滚滚而起。 上边也不知放了多少引火之物,泼了多少火油,只是刹那之间,愤怒的火舌便张牙舞爪地扑向四面八方。 那凤凰台高有数丈,可那火焰比那凤凰台还要高出两倍的高度。 哪怕是在大白天,都能看见那红红的火焰,猎猎冲霄。 南荣女王站在阶下,也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呼吸为之一窒。 登上石阶的那些官兵就更加不堪,直接被火浪轰了下来。 站得靠后一些的,眉毛头发都被燎焦了,站得靠前的官兵甚至引燃了衣服。 众人急忙扑上前去施救,而那管事趁此机会撒腿就跑。 正帮军士扑灭火焰的南荣女王冷笑道:“想跑?老子眼皮子底下,你跑得了?” 他纵身便去抓那管事,却不料那管事不是往别处跑,而是疯了一样冲向那烈焰滚滚的火焰台。 南荣女王追近几步,滚滚烈焰已经炙烤得肌肤欲裂。 他脚下只是稍稍一顿,那管事已经怪叫着冲进了火焰之中。 嘶~~~,这是死士啊! 南荣女王疾退几步,望着那大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娘的,亏得老子没上凤凰台,这要是爬上去了……” 南荣女王想了想,就不寒而栗。 这要是被那死士诳骗,一时大意上了凤凰台,那时引燃大火,他一定逃不出来了,岂不是要陪那该死的陈琛,一起被烧成焦炭? 这时,从左右后宅潜入,一路搜索过来的二胡看见此处火起,立即带人冲了过来。 一见南荣女王,大胡便叫道:“南荣大哥,后宅里只有丫环奴仆,不见陈家亲眷。” 南荣女王晦气地冲着凤凰台一扬下巴,道:“喏,在这儿呢,那老王八……举火自尽了。” 大胡向那被烈焰吞没的凤凰台看了看,沉声道:“陈琛在凤凰台上,是南荣大哥亲眼所见么?” 南荣女王道:“我若亲眼所见的话,就他娘的下不来了,你不知道那火烧的有多……嗯?” 南荣女王警觉地看向大胡:“你什么意思?” 小胡道:“南荣大哥,你若不曾亲眼看见,就怕……那陈琛一家,其实并不在上面。” 南荣女王倏然变色:“你是说,他以火为遁,假死脱身?” 大胡小胡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泛起一抹隐忧。若是假死脱身还好,就怕…… …… 一个星眸玉面的青年人带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矮胖中年人,策马驶入了凤凰镇。 看他二人服色,应该是一个年青商人带着他的管家。 这年青人生得太俊美了,凤凰镇上的妙龄少女、青春少妇,看见了他那俊美无双的容颜,顿时情泛痴迷,芳心乱跳。 不过,那俊美年轻人却连一眼也没往她们身上瞟过,他的星眸,时不时就睇向镇外青山。 突然,那年青人神色一变,猛然一勒马缰绳。 “宗主?” 金智聘诧异地看向女扮男装的孟姜,一看她定定的眼神儿,忙也随之看去,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孟姜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们来晚了。” 金智聘却笑道:“看来,汝阳郡王是先我们一步查到这个陈琛的底细了。不过,陈琛此人毕竟是地头蛇,恐怕从那汝阳王踏入江南的第一步,他就已经在暗中盯着汝阳王了。 如今,他举火烧庄,假死遁身,岂不是省了咱们的事?只要他没落入汝阳王手中,就不至于酿成无法收拾的大祸,也就不需要宗主你,去帮他们收拾残局了。” 孟姜伫马片刻,淡淡地道:“他若想脱身,早就可以走了,何必非要等唐治上门?就怕他烧庄子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脱身……” 金智聘念头一转,忽然明白了孟姜的意思,不禁叫道:“不会吧?难不成他们还想对付汝阳王?” 孟姜幽幽地道:“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金智聘咧了咧嘴,涩然道:“他们,咱们要保。汝阳王,咱们也要保。而他们跟汝阳王,却想斗个你死我活,宗主,咱们这差使,不好干呐!” 孟姜撇了撇嘴,道:“所以说啊,我孟姜,就他娘一补锅的!” 第320章 风起,山雨欲来 上塘河畔,枫桥。 一艘画舫,悠然而来。 顾沐恩正负手站在河畔,看着对岸一个江湖卖艺女子,手持长竿在走绳索,忽然看见船来,不禁露出微笑,连忙举步上前。 画舫在岸边轻轻停下,一个青袍秀士正立在船头,看见顾沐恩,也是面露微笑,遥遥便一拱手。 船夫搭好了跳板,那位年过三旬的青袍秀士便脚步轻盈地走下船来。 顾沐恩长长一揖,笑道:“卢兄啊,西京一别,已有三载,兄风采依旧啊。” “哈哈哈,沐恩贤弟,好久不见啦!” 那姓卢的秀士笑吟吟地扶住顾沐恩,神情十分的亲切。 这位姓卢的秀士,名叫卢俊文,乃是关陇大族子弟。 三年前,顾沐恩曾往西京游历,当时就是卢俊文负责款待的。两人也因此建立了友谊。 如今卢俊文游历江南,来到姑苏,顾沐恩做为地主,自然也要殷勤备至。 两人寒喧一阵,顾沐恩便邀卢俊文同车而行。 这江南地面,宽阔笔直的街道着实不多,所以大行其道的主要是肩舆。 但关陇贵族,多尚旧俗,所以顾沐恩特意准备了牛车,与其同车而行。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繁华,这牛车本来就慢,又有行人阻路,走的就更慢了。 车上,卢俊文笑道:“江南景致,与关陇果然大不相同。贤弟,这姑苏尤其地繁华呀。” 顾沐恩叹道:“还好吧,卢兄来的不是时候,若换一个时间来,便可看到,我姑苏繁华,尤胜今日十倍。 可如今多事,商贾皆是有点风吹草动,便见机回避的人,要不然,便是方才那枫桥码头处,只怕舟船拥簇,兄想靠岸,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呢。” 卢俊文奇道:“这姑苏出了什么事,影响如此之大?” 顾沐恩晒然,便将唐治到了姑苏,大肆抓捕官绅,大兴牢狱,搅得官民俱皆不安的事儿说了一遍。 卢俊文道:“原来如此。” 他双眼微微一眯,沉吟道:“这位汝阳王,不对劲儿啊……” 顾沐恩如遇知音,喜道:“是吧?我就说,他是为美色所迷,为了讨那美人儿欢心,不惜祸害我江南官绅。” 卢俊文摇摇头道:“为了一个女人?只怕未必。” 顾沐恩一怔,道:“那卢兄的意思是?” 卢俊文缓缓地道:“沐恩贤弟,你好好想想,当年杀良冒功一案,是谁人所为,谁人获利,谁人受害?” 顾沐恩道:“当然是调来江南平叛的客军所为并从中渔利,而受害的,却是我江南士绅百姓。” 卢俊文微微一笑,道:“那么,汝阳王该多多寻访受害的江南百姓,去异地抓捕那些曾经祸害江南地方的军将才是,他为何要大肆抓捕江南官吏? 这算什么?这不是有苦主告状,有强盗劫掠了他家,这大老爷不由分说,先把苦主摁在公堂上打了一顿板子么?” “嘶~~”顾沐恩憬然,感觉唐治所为,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了。 卢俊文又道:“贤弟方才说,汝阳王在城外军营中,建造了大批牢房,要用来关押与‘杀良冒功’一案有关的人?” “不错!” “呵呵,我还是那句话,‘杀良冒功’的,是客军,他们十二年前就已离开了江南,如今在姑苏城外造那么多牢房,打算给谁住?” “咦?” 顾沐恩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不解其用意,不禁沉吟起来。 思量半晌,还是一无所得,顾沐恩见卢俊文含笑不语,不由心中一动,忙拱手请教道:“卢兄,何以教我?” 卢俊文叹道:“贤弟是个忠厚方正的君子,难怪想不到他汝阳王的险恶用心。” 顾沐恩动容道:“险恶用心?” 卢俊文道:“当年,客军下江南,本是为了剿灭震泽湖匪,还江南百姓以安宁来的。结果呢,他们却比湖匪还湖匪,不但纵兵掳掠,还要杀良冒功,将死者安上一个反叛的罪名。为兄担心,旧事会重演啊……” 顾沐恩略一思索,一拍扶手,骇然道:“难道,这唐治要打着为受害的江南士绅洗雪冤屈的名义,再诬指一些江南士绅为杀良冒功一案的罪犯同谋,占其钱财,害其性命?他……他不敢如此胡作非为吧?” 卢俊文淡淡一笑,道:“也许,是为兄以小人之君,度君子之腹了。想要知道是不是如此,我们只需拭目以待,看他会不会对江南士绅名流下毒手,便知道了。” 顾沐恩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卢兄说的是,听其言,莫如观其行,弟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此狼子野心!” 此时,随着从沙洲过来的商船靠案,名士陈琛被汝阳王派兵抄家,悍然将陈琛一家老少放火烧死的消息,也在姑苏悄然传播了开来…… …… 有朝廷返还许家桃花坞及诸多财产的事打样儿,其他当年曾被诬指为通匪的士族大户人家,开始纷纷到行辕来告状了。 其中有些,是本家就有当时正在外地,或者侥幸未被杀死的子侄,这些年来隐姓埋名,如今现身举告。 也有那当年只剩下旁支旁系,就如许家一样状况的族人,来的就相对晚了些。 有许诺前车之鉴,他们花了点儿功夫,打听到自己这一族没有本家出现,这才赶来鸣冤。 如果发现本家子弟出现的旁支,他们第一时间却是在忙着转移资产…… 沙洲那边,凤凰台大火还引燃了左近的几处房屋,直到大火熄灭以后,南容女王才找人检查火场。 一般上县配忤作三人,中县配忤作两人,下县配忤作一人。 沙洲如今还没有自己的专用忤作,南荣女王让沙洲巡检司帮忙,找了两个当地搞殡葬的团头儿来捡骨。 凤凰台的火烧得实在是太大了,温度之高、燃烧时间之长,足以将许多尸体炼化。 两个团头儿捱到第二天,才能进废墟。 他们在废墟里又忙活了两天,才捡出了一些没有炼化干净的骸骨。 但是这场大火中一共烧死多少人,捡出的骸骨属于何人、属于几人,却是无从辨认了。 南荣女王无奈,只好将枕荷坞陈琛的旁系别支族人还有几个大小管事,提押前往姑苏受审。 押着人回来,行程就慢了。南荣女王便先派了两名骑兵赶回报信儿。 灯下,唐治一边泡着脚,一边看着南荣女王的来信,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 叶红苏招供的次日,他就派骑兵赶赴沙洲了,这个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是,陈琛那边竟已有所准备了! 看来,这个陈琛早就派人盯着自己的行踪了。 大队人马的调拨,又无法瞒过别人耳目,这才被他掌握了自己的行动。 只是,陈琛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掌握了他的铁证,就敢玩举家付一炬的把戏,实在是不合情理。 不合理,可它又真的发生了,那么其中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唐治查“杀良”案,准备了四张网。 第一网想要什么效果,会让对手产生什么反应,他自然是有过一番预判的。 如今顺着预判的思路一琢磨,就大概明白了陈琛“自尽”的目的。 “呵~~~” 唐治轻笑起来,他开始有些期待陈琛出招了。 唐治想了想,拿起桌上一个铜铃摇了摇,障子门儿一开,便走进一个侍卫。 唐治道:“去,把许诺姑娘请来。” 侍卫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许诺和绿扇所住的小楼里,两女都刚刚沐浴,披散着半湿的秀发,正坐在灯下聊天。 昏黄的灯光,映着两张潮红的俏脸,宛如夜中的两朵昙花。 “许诺姑娘。” 小楼里,有李尘宇夫妇派过来侍候的小丫环,在楼下听了那侍卫传话,便跑上来:“汝阳王请你过去呢。” 许诺一呆:“现在么?” 小丫环点头道:“是的呢。” “啊,好……” 许诺有些慌张,忙不迭拿起外套,刚要穿上,忽又想起头发还披着,赶紧又去挽头发。 绿扇看不过她没头苍蝇似的模样,一拉她的手腕,将她扯到梳妆台前一按:“你坐着。” 绿扇动作麻利地给她挽了个简单又妩媚的倭堕髻,又取来一件淡红色的晚装衫子给她穿上,合欢结儿往她那令人羡慕的纤纤细腰儿上一系,一拍巴掌道:“妥了。” 许诺往妆境里看了看,欢喜地道:“你好厉害,多谢啦。” “这不算什么。” 绿扇摆了摆手,道:“咳,你跟大王……这是公开了呗?” 许诺酡红的脸,刷地一下变成了酒红。 不过,她却没有反驳,而是扯过半臂,搭在肩上,挑衅地白了她一眼道:“不可以么?” 绿扇叹了口气:“苟富贵,毋相忘。” 许诺轻啐了她一口,赶紧趿上一双“黄草心鞋”,木齿叩地,“嗒嗒嗒嗒”地便往楼下走。 小丫环挑着一盏灯,头前引着路。 虽然许诺强作镇定,还是因为慌乱,虽然换了身较正式的装束,却忘了着袜,也忘了换鞋,赤着一对雪足,趿着一双草屐便出去了。 绿扇一屁股坐在榻上,长长地“哎”了一声,拿腔作调地漫声吟道:“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楼梯上,“咯噔”一声,伴随着一声惊叫。 似乎,许诺漏踏了一阶,然后重新“嗒嗒嗒”地向下走去。 前方一灯摇曳,许诺虽强作镇定,但是一张俏脸,已经从酒红变成了酱红…… 第321章 月来,春水初生 唐治派了人去唤许诺,便在桌上轻叩着手指思索起具体的对策来。 待他渐渐理出了头绪,这才发觉泡脚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唐治正要将双脚从脚盆中拿出来,门外便传来侍卫的声音:“大王,许姑娘到了。” “啊,请她进来!” 障子门一拉,许诺出现在了门口。 唐治这一眼望去…… 如今虽已入秋,但江南依旧炎热。 所以,许诺穿着非常薄软轻便的衣裳。 这衣裳在正常情况下,其实也没什么,虽然薄软,却也不至于泄了春光。 但此刻她站在门口,廊下正有两盏极亮的灯笼,灯光从她的背后打过来,那窈窕的体态便透衣映出了曼妙的轮廓。 唐治赶紧移开了目光,但那美妙的形象却已深印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了。 许诺姗姗地走了进来,一见唐治坐在桌边,双脚却搁在浴盆中,刚刚淡下去的血色又爬上了脸颊。 在晚上这个时间召她来,本就很不妥当了,而他还在浴足,这暗示……岂不已如同明示了么? 一思及此,许诺不禁眼饧耳热,一颗心就似小兔子一般地乱跳起来。 “许姑娘来了,快请……啊!” 唐治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浴足,这可就太失礼了。23sk. 唐治忙道:“唐某失礼了,姑娘先请坐,唐某马上就好。” “大王,让奴家来吧!” 本来许诺慌得一匹,可是一见唐治如此举动,却顿生勇气。 她快步上前,到了唐治身边,双膝一曲,便跪坐在地板上,一双柔荑探入脚盆儿,握住了唐治的脚。 她……姑苏许氏的大小姐,竟如一个柔顺的女奴般为他浴足。 唐治深感不安,忙道:“许姑娘,这万万不可!” “不碍的,奴家……愿意侍候大王。” 许诺头也不敢抬,唐治却看到,她元宝般精致的耳轮,竟也悄悄地红了。 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搓洗着脚,唐治只觉脚心痒的不行,只好强自忍耐。 那双小腿,肌肉顿时绷得铁一般结实。 “大王好强壮呀……” 许诺洗着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小腿,却不知道他是因为紧张,所以肌肉绷紧如铁,不禁暗暗赞叹。 唐治受刑一般,由着她给自己洗了脚。 等脚洗完,许诺又取过盆沿儿上搭着的毛巾,投湿了再拧干,将他小腿搭在自己膝上,将脚细心擦干,又把他的“跣子”拿过来,亲手给他套上。 这“跣子”,就是缎面的拖鞋。 然后,许诺又端起脚盆,送到外面,再乖乖巧巧地折回他的身边。 当初唐治第一次见她时,她当众击杀姬氏父子,凶悍的就像一只小野猫儿,那时何曾想过她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唐治道:“许姑娘,你坐。坐坐坐,我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许诺“嗯”了一声,退后两步,在旁边椅上坐了,一双柔媚的大眼睛瞟向唐治, 唐治忙道:“是这样,明日,你便将今日取回的那些田产、店铺、宅院按簿册接收回来吧。我派一队兵去给你押阵,不过,你需要打理的人。 你可以去顾家,向顾家借调一些账房和掌柜,要确保店铺生意继续开张,没有人可不行。” 许诺黛眉一颦,轻声道:“大王,晚交接几天,也不过就是被奴家那些远亲,多藏工匿些财物。终究是身外之物,奴家不在乎……” 唐治瞪眼道:“你这是什么话,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何等无耻。我这旁观者都看的冒火,不甘心他们占你便宜,你却不在意?这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么。” 许诺“噗嗤”一笑,听他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顿时一甜,再想到他的比喻,脸儿又是一红。 “多谢大王垂怜……” 许诺垂着天鹅似的粉颈,柔柔地道:“奴家,只是不想与顾……沐恩再有所接触,免得彼此尴尬。” 唐治道:“我让你以向顾家借人的名义,多和顾家打交道,却正想你多多接触顾家,帮我打探些消息呢。” “什么?” 许诺紧张地道:“大王,顾家怎么了?难不成,他们犯了王法不成?” 唐治摇头道:“你不必担心,至少就我目前所掌握的情报,顾家并无不法之事。” 许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 许诺道:“若是没有顾家,当年许诺就埋身在死尸堆里了。顾家不仅救我性命,还将我抚养长大,对奴家恩重如山!就算顾大哥……,对我有了非份之想,可也不曾做过伤害奴家的事,奴家不能恩将仇报。” 唐治赞扬道:“古语有云,生恩断指可报,养恩断头难报。你能知恩图报,恩怨分明,这是你的德行,唐某赞扬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责怪于你?” 许诺这才放心,又偷偷瞟一眼唐治,低下了头,细若蚊蝇地道:“大王对奴家的恩德,奴家也牢牢记在心上呢。” 唐治笑道:“我的恩德?哈哈,那就不必记着了。许姑娘,我让你去顾家,不是为了让你查顾家。而是因为顾家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 唐治的神情严肃起来:“江南士族的一些举动,外人是很难打听到的。但是顾家做为江南士族的一份子,却必然知道。我想让你……” 唐治把他的想法对许诺仔细地说了一遍,许诺震惊道:“大王是说,当年‘杀良冒功’一案,竟是我江南士族中人引狼入室、借刀杀人?” 唐治道:“唐某原以为,就是一些贪功的兵将,剿匪久而无功,所以起了歹意。但是自从绿扇交代了其父的一些事情,再加上叶红苏的口哄,唐某以为,就是如此了。” 许诺心中一片寒意。 她没想到,本该共进退的江南士族,竟有人借客军之手,铲除有旧怨的或有竞争关系的其他人家。 这哪是在帮大王的忙,这分明是在帮自己呀。 许诺再不迟疑,颔首道:“大王放心,奴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唐治道:“如此甚好,明天,我让小罗带几个人跟在你身边。不管你是去接收财产还是去顾家,都带着他们。” “好!”许诺红着脸儿柔柔地答应了一声。 罗校尉可是大王唯一的贴身护卫,大王把他的贴身护卫派给自己…… 许诺没有推辞。 大王派了他的亲信看护他的禁脔,那有什么好推辞的。 许诺心里美滋滋的。 唐治起身道:“好了,别的,我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夜色已深,姑娘回去歇息吧。” 许诺微微一诧,随之站起,却不抬头看他,低声地道:“大王来江南多日,也没个贴心的人儿侍候,奴……奴腆颜自荐枕席,侍奉大王。” 许诺比唐治要矮一些,这时低着头含羞呢喃,长长的眼睫毛睛,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娇艳不可方物。 吴娃风情,扑面而来。 唐治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似乎,有一种默契的暧昧,像电波一般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起来。 聪慧的许诺在能感觉到,唐治心中的挣扎,就像挡车的螳臂,她只要轻轻辗过去,就能一偿所愿了。 于是,她忽然张开双臂,扑向了唐治的怀抱,将他紧紧地抱住。 这一刻,万籁俱寂。 这一刻,心跳如雷! “不可以!许姑娘,你百媚千娇,艳若桃李,唐某要说不动心,那是骗你。” 唐治轻轻推开许诺,神情庄重地道:““可是,我若接受了你,岂不就是挟恩图报?那我与顾沐恩,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许诺的目光火辣辣的:“人家……巴不得你挟恩图报呢!” “呃……,今日,我刚帮你追回家产,若是这么做,那我成了什么?再说,坏了你的名节,你以后如何见人?” “奴家不在乎!只求……大王在江南一日,便恩准奴家侍奉左右一日,待大王回京之时,奴家绝不纠缠。” 许诺就差说“来吧来吧,赶紧做个不反对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渣男吧,不必怜惜我这朵娇花。” 唐治却正色道:“许姑娘,你的终身岂能形同儿戏。我不能要你一时冲动的报恩,回去吧,好好休息,莫因一时冲动,终生后悔莫及。” 唐治觉得现在要是把他一把火给炼了,能烧出一簸箕的舍利子。 正伟光正了。 “一时冲动?好!” 许诺大步走向门口,“哗啦”一声拉开障子门,又转过头来。 她也不管廊下就有侍卫肃立着,朗声道:“那奴家就回去,奴家会让大王明白,奴家的心意,绝不是一时冲动!明天,我再来!” 许诺将障子门一关,便“嗒嗒”而去。 障子门关上的一刹那,唐治便如一头猎豹,倏然扑向墙边“兵阑”。 一口环首刀,正静静地搁在“兵阑”之上。 唐治的手在刀柄上一搭,“呛”的一声长吟,利刃便已出鞘。 刚才,他都打算做一个“不反对不拒绝不主动”的渣男了,眼角余光却突然梢见后窗外有寒光一闪。 是刺客? 唐治不动声色地诳走了许诺,许诺刚走,他便穿窗而出,人刀合一,刺向那株如盖的大树! 第322章 游侠,胡为仗剑 小古对自己的隐形匿踪之术向来自傲。 刺客在武功上可以不如他的目标,甚至是远远不如。 但是在潜踪匿形上,一定要出神入化。 出其不意,便弱可胜强,就算是高手,也会丧命在你剑下。23sk. 程古两家精研遁术多年,在这方面的造诣,可以说已是登峰造极。 小古根本没想到他能暴露。 不就是那个漂亮小姐姐自荐枕席时,他一时激动,赶紧换了个能观察到卧榻的位置么,没碰到枝干啊,他怎么发现的? 但是,小古现在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他急急一缩身子,那笔直如剑的横刀,便“笃”地一声钉进了树干。 小古吓出一身冷汗,身形如蛇,在树干间疾绕避闪。 但唐治只一搭树干,身形便随之灵活地转向,手中刀紧随不舍,就像一个高明的捕蛇人,死死地盯住了那蛇的七寸。 隐藏在花木间的程蝶儿看到小古被发现时,幸灾乐祸的很。 古家的匿形术怎么比得了我们程家? 暴露了吧,被发现了吧?完蛋了吧?活该! 可是,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这……这个汝阳郡王这么猛的? 小古灵蛇一般窜来窜去,唐治始终紧追不舍,失了先机的小古只有拼命地逃,只要慢上一刹,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得毙命在唐治刀下了。 小古要死了! 程蝶儿不敢迟疑,立即从花木丛中窜了出来,手中短剑刺向唐治,口中大叫:“别动手,我们没有恶意!” 树间一番追杀,已经惊动了隔壁房间的罗克敌。 唐治追杀小古,程蝶儿扑向唐治,一声娇喝方了,罗克敌已破窗而出,挟着破碎四溅的窗棂,扑向了程蝶儿。 唐治和程蝶儿同时止步,反杀。 唐治刀如匹练,卷向程蝶儿细细的小蛮腰。 程蝶儿手中短剑反撩向罗克敌的大腿。 罗克敌一口横刀,斜劈向程蝶儿的肩膀。 “不要啊!” 小古只看得肝胆俱裂,他已来不及救援了。 程蝶儿虽是古灵精怪,暗杀手段、遁术身法十分了得。 可是刺客正面跟武士杠,那根本不是对手好么? 更何况还是唐治与罗克敌,两个刚猛无俦的刀客。 程蝶儿花容失色,绝望地扬起短剑。 “铮”地一声,那剑便在罗克敌的刀下断成了两半。 剑是轻灵物,短剑更不是拿来硬碰硬的,这刀剑一碰,她的剑不是被磕飞了,而是被斩断,不是因为她握的有多紧,而是因为那刀太快了,快到无法用短剑脱手的方式卸去力道。 程蝶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蛋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死,死的也太窝囊了。 小古双眼充血,小蝶要是死了,管他是不是宗主要保护的人,就算是背叛了隐宗,他也要对汝阳王和他的这个侍卫展开层出不穷的刺杀,直到把他们全都杀死。 “铮~” 双刀相撞,火花一闪,罗克敌刀势一扬,微微一讶,便住了手。 因为,磕开他刀的,是唐治。 此刻也只有唐治才来得及阻止他了。 唐治刀势一变,磕开罗克敌的刀,身形往前一掠,左手一探,便扣住了程蝶儿的肩膀。 拇指在她肩窝处稍稍用力,程蝶儿半边身子酥麻,便已挣扎不得。 唐治飞快地瞟了罗克敌一眼。 罗克敌是黑齿虎的义子。 因为他一贯寡言少语,所以唐治也没向他问起过太多。 而且自从罗克敌追随在他左右,唐治也没有机会见识他全力出手。 而刚才这一刀,罗克敌全无保留。 这一刀运刀的手法、技巧,唐治很熟悉。 因为他和罗克敌,都是同一个人调教出来的,黑齿虎。 但是从他这一刀的力量、速度、角度的选择、出手的时机之老到来看,他可不像是才跟了黑齿虎没多久的样子。 黑齿虎这个义子,不会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了吧? 念头,在唐治心中一闪而过,马上便把心神放在了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十五六岁年纪,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儿,淡淡的蛾眉,脸色惨白如纸。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显然,她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要被两口刀斩成四片。 小古发现小蝶被制住,没有死,心中顿时一宽,突觉四肢乏力,便从那树上滑下来,“卟嗵”一声摔到了地上。 程蝶儿听到声音,慢慢张开一只眼睛,眼珠子骨碌碌地四下一转,说不出的古灵精怪。 唐治看见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忍俊不禁:“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行辕,暗中窥伺,是想死么?” 唐治扣着程蝶儿,看的却是软趴在地上的小古。 此时的唐治,其实也是暗暗心惊。 他是发现了小古,可他没想到草丛里还藏了一个。 如果对方有心杀他,那么在他窜出窗户,扑向大树的时候,花草丛中这个少女若趁机刺杀,结果如何? 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如果兵器上再淬了毒…… 唐治算是深刻理解了黑齿虎在蝉鸣寺教授他武功时说过的那句话:我教你武功,只是多一门保命的手段。但,仅凭武功,不足以恃。就算绝顶高手,睡梦之中被一个小混混一板砖拍在脑门上,也能拍个脑浆迸裂而死。 这不是那种虚幻的高武世界,练成了武功,就能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时时运功护体。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小宇宙雷达一般防范着一切。 此来江南,自己渐渐有些大意了。 不管是江南还是神都那边,想要他死的人有很多,今后他在自己的安防上,还该多用点心思才成。 这念头在心里,也只是飞快地一转念。 小古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靠近,怕他二人伤了小蝶儿,忙不迭摇手道:“大王千万不要动手,我们……我们对你绝无恶意。” “哦?你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在窥伺,你想掉脑袋么?” 唐治喝问着,心中也是一阵阵地后怕。 他真的没想过外边藏的有人啊! 如果,刚才顺水推舟,接受了许诺,那岂不是……要被这对少男少女全程听了墙根儿去? 唐治俊脸不由微微一热。 “我们没有恶意的,汝阳王,我们是……是……” 程蝶儿急着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儿,又不禁止住。 要怎么介绍身份才好? 臭爷爷好像还没安排好身份啊。 小古赶紧接口道:“我们……我们游历江湖,听闻了汝阳王您刚正不阿,为民作主,是个天下第一的大清官。我们……我们就想来看看,是不是如传闻所言。若真是个大清官,我们……我们就投效大王!” “哦?游历江湖?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唐治哪能一句话便被他糊弄了,不过,这两个人潜藏在室外,却并没有对他不利的想法,这一点他倒是能够确定的。 “我……姓古。咳!北地奇侠空空儿,你听说过吧?” 小古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忽然想起听说过的一个北地江湖奇人,立即一挺胸膛,问道。 唐治眼中掠过一丝异色,道:“空空儿?本王……听说过,怎么,你就是空空儿?” “那倒不是。实话与大王说吧,我,我绰号精精儿,空空儿的师弟!” 唐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睨了程蝶儿一眼,道:“那她呢?” 程蝶儿也懵了,他是精精儿,那我是谁? 程程儿?蝶蝶儿?呸!叠词词,恶心心! 小古赶紧道:“她……她是我媳妇儿!没过门儿的。” “所以,你们小两口儿,听说本王素有清名,便想着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求一个锦绣前程?” “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古大喜,连连点头。 唐治叹了口气,道:“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 小古愕然:“不像。” 唐治道:“那你为何要用这么愚蠢的理由骗我?” 小古脸憋的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蝶儿气道:“笨蛋!废物!还精精儿,我爷爷还常跟我夸你精明,我看你就是个大傻子!” 唐治道:“你爷爷?是谁?” 程蝶儿发觉失言,立即闭嘴。 小古气道:“你个二傻子,这就说漏了嘴,真找不出比你更笨的丫头了。” 唐治目光一转,道:“行了,精精儿老弟,你去,把你们的家长找来吧。明天,明天正午!到了明天正午时刻,你若还没回来……” 小古大惊道:“你就要杀了她么?” 唐治道:“我就把她许配给小罗,也就是他,做媳妇儿。” 小古看看小罗,又看看小蝶儿,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第323章 覆局,何劳对手 翌日一早,许诺便带了罗克敌和八名军士,去了风瀚园的顾府。 自从重返姑苏,这是许诺第三次登顾家的门儿。 但还是她第一次正式登门。 消息传报进去,顾渚良十分欢喜。 上一次他去桃花坞见了小诺,便邀她在府邸尚未完成之前,仍到风瀚园居住,却被小诺婉言谢绝了。 许诺说,她罪名虽已开释,却还要配合汝阳王调查“杀良冒功案”,因此还是住在行辕,方便行事。 顾渚良虽然遗憾,也不好再劝,毕竟协助查清这桩案子,也是在为许诺的亲人复仇,当时他只能告诉小诺,若有闲暇时,常来府中坐坐。 如今许诺果然来了,老爷子很高兴,连忙叫人把她请来自己的住处。 …… 顾沐恩的住处,卢俊文正与他在轩厅对坐长谈。 二人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但棋面过半,两人的心思,却显然已不在奕棋上。 “沐恩贤弟,怎么样?为兄没有说错吧?” 卢俊义淡淡地道:“陈琛,已经遭了他的毒手了!” 顾沐恩愤怒地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陈兄名满江南,一方名士,他汝阳王就敢灭了他满门!” “利令智昏时,一个人会做出何等出人意料之举,谁能想得到呢?” 卢俊文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辉,缓缓说道:“丘神机当初巡视地方,谁能想象,他就敢悍然屠杀先太子满门?他就敢不奉旨而诛杀陛下亲子?谁又能料想,他不但未因此获罪,反而高升了?” “十二年前,谁又能料想,来平叛的客军,本该是保江南黎庶的官兵,反而对江南士绅举起了手中的屠刀?谁又能料想,他们不但未因此获罪,反而高官厚禄,步步高升?” 卢俊文道:“汝阳王,只要能让神都那边相信他,相信陈琛真的有罪,相信陈琛是畏罪自杀,那他便高枕无忧,甚而更获陛下的青睐了!” 顾沐恩“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棋子儿跳起,乱了一盘棋。 “可恨!可恼哇!” 卢俊文叹了一口气,道:“贤弟,陈家的不幸,确实令人愤懑。但,现在我们不仅仅是为陈家愤怒,更叫人担心的是……,他不会就此收手。” 顾沐恩震惊地道:“难道他还敢继续……继续……” 卢俊文淡淡一笑,道:“当年反贼‘齐天王’的亲闺女,如今就在他身边。‘齐天王’的军师鸿真人的女弟子,也在他身边。” 卢俊文在棋盘上一抹,打乱了所有的棋子,然后“啪啪”地一连又布下了几子,抬眼看向顾沐恩:“这盘棋,他现在想怎么下,就怎么下!” 卢俊文说着,顺手就从棋盘上拿掉了几枚顾沐恩的棋子儿:“这棋子儿,他现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规则,就是他在定,你奈他何?” 顾沐恩脸色大变,骇然说道:“姑苏城外军营之中,建了那么多的牢房,天呐,难道唐治……这是真要重演当年旧事,再来一次‘杀良冒功’,我姑苏士绅危矣!” 顾沐恩振衣而起,道:“不行,我得去找我爹!我顾家身为江南的一份子,绝不能坐视他汝阳王如此胡作非为!” “贤弟且慢!” 顾沐恩急忙起身,拉住了顾沐恩:“贤弟啊,令尊宦海沉浮数十载,只怕早就磨去了锐气棱角。再说,令尊与许氏交厚,巴不得为许氏申冤,那便容易被唐治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家父是我江南名流代表,不会坐视的。” “许家蒙冤,令尊不能为之洗刷罪名,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如果,唐治拿出绿扇和叶红苏的供词,再有许诺姑娘确信的言词,贤弟认为,令尊一定不信么?” “这……” 顾沐恩不禁迟疑起来。 卢俊文道:“为兄此来江南,正打算去无锡赴鼋头雅集。届时,江南公子,青少才俊,尽皆汇聚。 贤弟不如与我同去,咱们在鼋头雅集,与各方才俊共议此事,拿出个章程来,合江南众士族之力,谅他汝阳王也不敢再为所欲为。” 顾沐恩眼睛一亮,喜道:“卢兄所言甚是,我本来就要去赴雅集的。如今看来,得早去几天,与诸友共议此事了。那我准备一下,明日便与兄一起,去无锡。” …… “快点,快点,快正午了啊!” 小古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看天,便焦急地催促厅中的两个老头儿。 程老爷子没好气地道:“汝阳王吓吓你罢了,慌什么?” 小古苦着脸道:“可要是真的怎么办?” 程老爷子抚须道:“真的也没什么,汝阳王的贴身侍卫,前程一定远大。我的乖孙女若真做了他的媳妇儿,唔……也不错。” “那不行啊程爷爷,好马不配二鞍,你都说过要让小蝶儿做我媳妇儿的,你不能反悔呀!” 小古跳得更厉害了。 古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道:“你闭嘴!你程爷爷逗你玩儿呢,这都看不出来?” 小古哭丧着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位老人家就别逗我了行吗?” 古老爷子道:“放心吧,就算到了正午又怎样?还能马上洞房不成?” 小古道:“那……不入洞房,拜天地也不成啊。” 老古没再理他,转向程老爷子,道:“咱们本来是想冒充当年被冤杀的士绅亲眷或部曲,以报恩为由投入他的门下,现在看,怕是不可能了。” 程老爷子苦笑道:“我们已经在开始准备了,买房子置地,托关系改黄册,除非他一开始就对我们生疑,进行各种查证,否则,必然天衣无缝,足以瞒过他,可惜……” 古老爷子道:“本来是想着,等他解决了‘杀良案’,我等便顺势现身投靠,合情合理。如今只怕我们以任何理由接近他,都会引起他的怀疑了,除非……我们承认真正的出身来历。” 程老爷子摇了摇头:“不妥,未得宗主允许,我们岂能暴露身份?” 古老爷子摊手道:“那怎么办?我孙媳妇儿可还在他手上呢。” 小古急道:“是啊是啊,我媳妇还在他手上呢,不急不行啊!” 程老爷子慢条斯理地道:“从汝阳王的举动来看,他知道小古和小蝶对他没有恶意,我们就算不及时出现,他顶多将小蝶关押起来,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程爷爷,你还是不是小蝶儿的亲爷爷啊,你都不担心她的么?你……” 小古急了,跳着脚儿地控诉起来。 厅中,古老爷子和程老爷子同时站起身来。 小古吓得一跳,连忙后退:“你……你们要干嘛,你们就算要打我,我也要说……” 程、古两位老人家神色一肃,齐齐向厅外拜了下去,一个长揖到地。 小古吓得连忙侧身摆手:“别啊别啊,你们别拜我啊,我可承受不起。” 旁边,一道人影轻盈地走了过去。 小古一愣,还没看清那人模样儿呢,就只看见长袍儿的背影,虽然是男人衣袍,步态却有些袅娜的不像男人。天籁小说网 接着,他的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耳畔有人笑道:“小古,才两年不见,窜这么高了呀?” 小古扭头一看,眼前一人矮胖的身材,一脸弥勒笑的模样儿。 小古愕然道:“金叔,你怎么在这儿?啊,难道他是……” 小古急忙扭头向厅中望去,就见那人走进厅中,摆手道:“程叔古叔,你们免礼吧。” 说完,那人在上首座位处转过身来,小古一见,不由喜道:“宗主!” 厅中,孟姜道:“都坐吧,你们……这是在吵闹什么呢?” 说着,孟姜先坐了下去。 古老爷子苦笑一声,坐到椅上,叹气道:“宗主,老朽惭愧。我那不争气的孙子,暗中护侍汝阳王时,不慎暴露了行藏,被汝阳王当成刺客了。” 程老爷子接口道:“一番打斗之后,我那孙女儿小蝶被汝阳王擒下了,现在逼着小古喊我们去见他呢。” 孟姜听了,看了一眼带着小古从厅外走进来的金智聘,苦笑道:“咱们还真是流年不利呢,沙洲一行晚了一步,结果这儿又暴露了行踪。” 古老爷子惊道:“沙洲那边什么事晚了一步?” 孟姜摇摇头,道:“我本想逼那陈琛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却不想,他背后的人……哼哼,他们不死心呐!还在玩火!” 孟姜不想多说,又绕回话题道:“唐治现在把你们当成了刺客?那就……去把小蝶儿救出来,你们隐去吧。” 程老爷子道:“宗主,汝阳王十分精明,他已经看出小古和小蝶对他没有恶意,现在只是想弄清楚我们的真实身份。” 古老爷子道:“不错,如果我们救出小蝶儿就此隐去,倒也不难,但……宗主再想安排人接近他,恐怕就难如登天了。他势必会提高警觉。” 孟姜听了,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眉。 想了半晌,孟姜一时也想不出个妥当的解决办法,不禁懊恼起来。 她跺了跺脚,恨恨地道:“要精你就精到底啊,这半精不精的,真是讨厌死了。” 程古两位老爷子面面相觑。 宗主虽然年轻,还是个女儿身,可不管是宗主的武功还是智慧,他们一向都钦佩至极。 孟姜是被老宗主亲手调教出来的,那时他们就在宗主身边,亲眼看着孟姜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一天天长大,自然是极熟悉她的。 自从孟姜做了宗主,他们还从未见孟姜再露出过这样的小儿女姿态呢。 孟姜也是在看着自己长大的两位老人家面前才不设防,这句话说完便察觉不妥,忙又端正了姿态。 金智聘道:“既然如此,宗主,我们干脆让程古两位老爷子,以朔北谢氏的身份投效他呢?就说是谢老太爷不放心,所以特意派了谢家的供奉高手来,暗中保护他? 咱们要让他相信两位老爷子是谢家的人,还是很容易的,哪怕事后让谢家出面,对汝阳王再确认一下两位老爷子的身份,也很容易。” 孟姜摇头道:“不妥,谢家派来高手保护他,倒是说的通。但谢家派了人,却要瞒着他,那这保护,是不是还有监视的意味呢?这会让他对谢家产生芥蒂,起了提防的心思……” 孟姜忽然美眸一闪,若有所思起来。 几人见状不敢打扰,都安静地看着孟姜。 唯有牵挂着自己那不省心小媳妇的小古,时不时看一眼外头地上的树影,焦灼万分。 马上就要正午了啊,我媳妇要跟别人跑了啊! 孟姜唇角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老金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不能让他冒充谢家的人……” 金智聘道:“那宗主的意思是?” 孟姜缓缓道:“你们……记不记得,十年前惨遭灭门的天水胡氏?” 第324章 围猎,不再蛰藏 天水胡氏,从地理上,算是关陇系的。 但是,天水胡氏北近西域,南近吐蕃,不管是从胡家的崛起之路,还是从他们后来的立场,和关陇系又有着很大的区别。 只不过,在关陇地区,不可能再让另一系的力量崛起,胡家也不可能自成一系,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关陇门阀的一员。 十年前,天水胡氏遭人灭门。 据说,是西域流匪所为。 但是,能在那种地方站住脚,并成为一方大族的,都是拥有私人武装的。 他们的堡塞,都是按照军事要求建造的。 可以说,山东高门、江南士族,是走的完全的文人路线。 朔北士族算是半文半武。 而关陇门阀,完全就是靠武力起家,一直都是。 作为关陇门阀的一份子,若是西域诸国发兵来攻,胡氏灭族还有可能,一股流匪的话,就算兵强马壮,又怎么可能灭胡氏的门? 所以,天水胡氏的灭亡,就成了各方讳莫如深的一件事。 没有人愿意深究,反正胡氏在关陇系里,也是最靠西的一个家族,与其他各地士族门阀没什么来往,谁又愿意多事呢。 古老爷子不由得眼睛一亮:“宗主好主意。我们可以冒充天水胡家的人呀,我们隐宗里,也有天水胡氏的信物,足以用来取信汝阳王,而且,胡氏流亡子弟,投效他这位少年郡王,也完全说的通。” 小古道:“不错,关陇尚武,天水胡氏,尤其擅武,我们冒充他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那我们快去吧,马上正午了。” 没人理他。 程老爷子颔首道:“不错,天水胡氏的灭亡,迄今都是一个谜。胡氏后人流落江湖,不敢再用本名本姓,所以我们改姓古、程,也说的通。” 小古期期艾艾地道:“可我,已经说了小蝶儿是我媳妇,难不成还要改口说她是我妹子?” 金智聘笑道:“改什么改,你说小蝶儿是你表妹不就成了,你是胡家的外甥嘛。” 小古笑容满面,道:“那就太好了,我们快去吧,日头快到当空了。” 孟姜忍俊不禁,道:“行了,你们快去吧,看小古这样子,快要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程老爷子道:“可……要取信汝阳王,还需天水胡氏的信物……” 孟姜道:“诸门阀在我继嗣堂,皆留有一对信物。显隐二宗各持一件。我隐宗信物,都存放在西京,显宗的信物,却是在神都。 去西京太远了,我叫人回神都,先借显宗留存的信物来用用,你们去吧,如果他问起,就说不曾带在身上,过几日再示之。” 程老爷子听了,点头称是。 小古急道:“走吧走吧,天都正午了。” 程古两位老爷子便被小古催促着,匆匆离开了他们刚置办不久的宅子。 金智聘道:“宗主,自从沙洲枕荷坞出事,我们便辗转往姑苏来了,不过一路小心查访,却也不曾发现陈琛的踪迹,他别是没到姑苏来吧?” 孟姜道:“我们不清楚他们的计划,无法掌握他们的准确行动,也就不足为奇了。且暗中看着吧,有唐治这盏大灯笼挂在前面,只要陈琛有所图谋,早晚会现形出来。” 金智聘道:“可,还有二十天,广陵王三爷招赘大婚,重金礼聘姑娘你去广陵献舞……” 孟姜道:“来得及。广陵,我终归是要去的,那个李铃舟……,不过眼下,还是先盯在这里。” 孟姜颦了颦眉毛:“唐治下江南,查‘杀良冒功’的手法,我猜不透。看起来,他就像是漫无目的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叫人看不懂,他究竟要干什么。可是……” 孟姜叹了口气:“可是,一想到他在朔北时的手段,何尝不是如此?一开始,也是指东打西,毫无头绪。 等他真正亮出獠牙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他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他一开始就选好的猎物。 而这时候,他坑也挖好了,四周的篱笆也扎好了,叫你逃也无处逃,躲也无处躲,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 …… 一条官船,悄然离开瓜州渡口,驶入大江,扬帆东去。 船头,贺兰崇敏拥着两个身段儿窈窕的美人儿,志得意满。 美人儿是他在广陵时,当地富绅所赠。 御史台已经垮了,倒下去三分之二的御史,作为大理寺的贺兰崇敏,自然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而他作为梁王最宠爱的儿子,索廷尉十分青睐的晚辈,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本来,他只是大理评事,此番带队南下公干的这群人,是由一位大理寺正负责的,贺兰崇敏是副手。 不过从一开始他就反客为主,等大理寺出事的消息传来,贺兰崇敏更加得意,也就更不把那位寺正放在眼里了。 那位寺正闹了情绪,半路就声称水土不服犯了急病,返回神都歇养去了。 如此一来,贺兰崇敏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一支人马的负责人。 “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谏壁还是丹阳?” 左边一个美人儿娇滴滴地问。 贺兰崇敏揽着她的小腰身,嘿嘿笑道:“去姑苏城,想不想去呀?” 那美人儿眼睛一亮,雀跃道:“好呀好呀,别看奴家是江南人氏,可也不曾去过姑苏呢,人家正想去见识见识。” 右边那美人儿一听,却是喜道:“我们要去姑苏的么?那……到了无锡,公子能不能稍停一日。” 贺兰崇敏乜了她一眼,笑眯眯打趣道:“怎么,难不成你在无锡,还有老相好儿?” 这美人儿出身风尘,精于服侍手段,很合贺兰崇敏的胃口,所以对她也格外宠爱一些。 那美人儿娇嗔地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神色转为黯然,幽幽叹息一声,道:“奴家就是那儿的人,自离家乡,已经六年了,如今有机会路过那儿,很想……,好不好嘛公子。” “好好好,这有何不可。” 贺兰崇敏在她的粉腮上拧了一把,笑道:“依你,依你,便停两日又何妨?你家里,还有没有姐姐妹妹呀?” 一番嬉闹,两位姑娘乱了发型,返回舱中打扮去了,贺兰崇敏扶着船舷,看着被船犁开的白浪,复又染成绿波,莫名地怪笑了一声。 荥泽栖迟码头大火,莫名地烧死了一船人证。 的确是死无对证了,可也因此一来,坐实了当年“杀良冒功”一事属实。 不久,便有当地官兵遇匪,死去一百多人。 这在和平地区,是非常惊人的战损了。 当时还是大理寺那位寺正带队,他们调查了这件事,发现阵亡的那位旅帅,正是当年曾作为客兵,去江南剿匪的军人。 当时,那位寺正对贺兰崇敏说过这样一番话:杀良冒功,显然是确有其事。我们如今,只需要做两件事。 一件,是查清当初被指为通匪并被灭门的都有哪些士绅人家,这件事很容易,便是地方县志、府志上都有记载。我们需要是,找出没被杀光的苦主来。 第二件事,就是将当时参与屠灭这些士绅人家的军将都找出来,拣那没背景的先抓起来,大刑伺候,直到他招供。 有了口供,所有相关军将,就可以全部逮捕,向来廷尉请功、向朝廷邀赏了!” 虽然,贺兰崇敏把那位寺正给挤兑的称病回京了,但是贺兰崇敏很认可他的计划。 他打算,就这么干! 姑苏……,唐治也在那儿。 嘿!他从神都来,居然在广陵城停都不停一下,便直接去了江南。 这是不想在广陵撞见我,与我再起冲突么? 贺兰崇敏得意地一笑。 自从来济尘倒了,御史台在他心里,便屁都不是了。 可尽管如此,对唐治竟然升了御史中丞,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等着吧,看咱们两个,谁先破此案! 若是你先找到了线索,老子便抢过来! 这件差事办圆满了,我便请求父亲,向陛下求一个御史大夫的职位来,做你的顶头上司。 想到得意处,贺兰崇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 唐治上午去看了看小高公公。 小高公公近来很忙,忙着接待前来鸣冤告状的人。 这件案子要查清楚,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这些被灭亡的人家没有通匪,是那些兵将诬良为匪。 哪怕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冤枉的了,可是最终还是得证据说法呀。 所以,小高公公这边,在详细登记这些鸣冤者的陈述,希望从中找出可以证明他们被冤枉的凭据。 将近中午的时候,唐治拿了整理好的一份口供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要等那个小古,眼看快到正午了,他也该带着他的家长出现了吧?23sk. “大王,午膳已经准备妥当,现在要用膳么?” 唐治半倚在罗汉榻上,轻哼着小曲儿,浏览着那位苦主的证词,随口说道:“嗯,拿进来吧。” 片刻之后,便有一名娉婷女子提着食盒姗姗而入。 走到桌前,她便轻轻放下食盒,打开盒盖,将其中食物一样样摆在桌上。 江南美食,以讲究精致闻名天下,凡中流以上人家,无论正餐小食,无不力求精美。 那双素手摆在桌上的食物,每一样儿都不算太多,但是摆盘式样俱都精美,宛如一件件妙到毫巅的工艺品。 随着食物摆放,盖儿揭开,香味儿便飘散开来,唐治嗅到香气,不禁抬起头来。 就见一个窈窕女子,穿一袭鹅黄香罗衫子,窄袖的短襦,梳着未出室少女的垂鬟分肖髻。 因为此人正背对着他在布菜,看不见模样,只是看她窄襦纤腰的背影,腰板儿极薄且又极细,臀股之圆腴润如水。 自从李尘宇得以收回家产,便拨了些侍女下人过来照应行辕。唐治对李尘宇自然不必防备,也就受了她的好意。 只是,平日照顾他三餐的,可不是这个人。 唐治昨夜刚刚发生了小古和程蝶儿之事,因此格外警觉。 他的手立即探向枕下,悄悄握住短刀刀柄,沉声道:“你,转过身来!” 第325章 毒计,变本加厉 那俏婢转过了身来,颊上梨窝浅浅,嫣然道:“大王有何吩咐?” 唐治瞪起了眼睛:“许姑娘?” 这女子一袭罗衫,对襟的胸口映出的是藕色绣蝶锦的一块倒三角状肚兜,颀长的粉颈、精致的锁骨,显得典雅秀丽,婉媚可人。 许诺向他眨眨眼:“大王,今天的午膳,是奴家的手艺,也不知道合不合大王的口味,要不,您先尝尝?” 唐治放下手中的供状,探在枕下的手也缩了回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今天没去顾家?” “去了呀,人家跟顾伯父一说,他老人家就欣然同意了,给我拨了好多人来。其中牵头的是顾府的大管家石叔。 我从小就受石叔照顾,顾家的产业,也一直都是石叔打理,这些方面就没有他不懂的。奴家一想,有石叔在,奴去了也没用,不去反而不用听那些远亲聒躁,就回来啦。” “呃……” “不过,大王放心,大王交代的事儿,人家可是牢牢记在心上,一刻都没有忘的。该打听的,奴都打听着呢。明儿,奴家还会去探望顾伯父。今儿恰巧打听到一些消息,大王想听吗?” “当然,什么消息?” “来,大王请入座,大王一边吃,奴家一边说,好不好?” 这……唐治还能说什么?乖乖走过去就坐呗。 这人呐,很多时候,出于羞涩、面子等原因,打死不肯、不屑或羞于去做的事,一旦想通了,就能毫无顾忌了。 以前,许诺是千防万防,因为她除了自己,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失去的了。 她不珍惜自己,还有谁会珍惜? 她知道自己身材不错,长得也不赖,她的姿色,足以对她产生危险,当然,也会带来收益。 姬氏父子,不就是因此轻易葬送在她手中的么? 如今,她只是把对唐治的抵防戒备,换成了当初征服姬逸轩的手段而已。 只不过,那时有所保留,是因为那姬逸轩是她的杀父仇人,她唯一的目的,是杀。 而现在,却已全然不同,因为唐治是她的恩人,也是她想为许氏留后所选择的男人,她唯一的目的,是生。 唐治坐好了,许诺站在一边,开始给他布菜。 微微一弯腰时,她身上会传来一种淡淡的兰花香,这是一种品质极高的脂粉。 唐治微微有些不自在,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那可不成,没这个规矩。大王用膳,奴家该侍立布菜的。” 这……明明是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对妾室的要求,许诺就出身大族,她不可能不懂啊。 唐治又有点如坐针毡了。 “因为一早,奴家先去了顾家,后又匆匆赶回来的,没时间做太多菜,就只准备了这几道菜,大王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燕窝扁豆锅烧鸭丝、桂花糖藕、莼羹四腮鲈脍、胡椒醋鲜虾、羊肉水晶角儿……” 许诺小嘴吧吧吧地一通说,然后又端过食盒的最底下一层,还有两只大湖蟹。 “常言道,‘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如今正是湖蟹最为肥美的时节,奴来给大王剥蟹,大王尝个鲜儿。” “坐下坐下,坐下剥!” 唐治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赶紧让许诺坐下。 这……这也太热情了,这火辣辣的小辣椒,有点吃不消啊。 “嗯……,成!那奴家剥蟹时,就先坐着。” 许诺在唐治对面坐了下来,不光给他剥蟹,还给他扒虾。 扒虾你就扒虾呗,她不,她青葱玉指上沾了汁水,便放到嘴里吮。 笑眼还弯弯如一双月牙儿般地瞟着唐治,甜丝丝的像是蘸了糖水。 唐治忽然想起来了,这位江南士族的大小姐,可也是思恭坊三大行首之一的“玉腰奴”。 撩的手段,她很懂啊! 这就叫下得厨房入得卧房么? 嘶……竟,恐怖如斯。 别说,许诺的手艺还真不错。 本来么,女红啊,烹饪啊,是大家闺秀的必修课,她们又有条件请名师指点。 美食精致,又有“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可惜唐治却吃的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不行了,必须得找个话题聊,太不自在了。 唐治正想问她在顾家打听到了什么,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大王,行辕前来了一个少年,两个老者,说是……大王与他们约定,正午相见的。”3sk. “哦?他们来了,快快快,马上带进来。” 唐治如释重负,对许诺道:“许姑娘,本王有客人,你……” “奴家明白了。” 许诺利落地站起来,就开始收拾桌子:“奴家先拾掇下去,一会儿客人走了,奴家再热一热菜,回来侍候大王。对了,趁这功夫,奴家还可以再做两道拿手的……” “不不不,我是说,咳!你不必回避,扒!你坐下,继续扒虾,我爱吃!” 许诺甜甜一笑,又坐下了。 小古带着两个老爷子进来了。 唐治正坐在案后,跟个饭来张口的废人似的,旁边有位俏丽的女子,正在侍候他饮食。 嗯……郡王嘛,有这排头,正常。 两个老头儿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他们宗主大人会见下属、吩咐事情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干。 小古却是一进来就东张西望,一见程蝶儿不在,那个姓罗的小将也不在,马上就急了:“大王啊,小蝶儿呢?那个姓罗的呢?” 唐治微笑道:“你们,可是来晚了呀。” 这句话,掌握主动的人说起时,是很有格调的。 可是,唐治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还有一滴莼菜羹,嘴里嚼着羊肉水晶角儿,这就显得…… 许诺还适时地拿出一方薰了香的手帕,给“生活不能自理”的唐治大王沾了沾唇。 小古急道:“也就晚了一刻钟啊,我们紧赶慢赶……” 古老头儿拉开了小古,不想让孙子继续丢人了。 他向唐治拱了拱手,道:“老朽古太辰!” 程蝶儿的爷爷也拱手道:“老朽程三全,见过汝阳郡王。” 唐治乜了他们一眼:“真名?” 明明就是真名,可古太辰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是……老朽如今的名字。” 唐治道:“这么说,你们以前,不叫现在的名字?” 许诺用银勺挖了一勺蟹黄,递到了唐治的嘴巴里,果然鲜香无比。 蟹脚也好、蟹壳也罢,每一块卸下来的部分,在取净蟹肉之后,许诺都会有序地放回盘里,最终拆完的一只蟹,看起来竟似最初的模样。 程三全道:“十年前,老朽二人,的确不叫现在的名字。” 唐治道:“那倒要请教了。” 程三全和古太辰同时看了许诺一眼,许诺收到他们的目光,却是马上垂下了眼睑。 她生怕听到唐治让她出去的话。 如果唐治让她出去,她是不会违拗的。 刚才不听,那叫情趣。 人家有事,觉得你不该听,你还不走,就算是撒娇,那也叫不懂事儿了。 不过,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她还是会感到失落的。 “哦?她么,你们不必担心,尽管说吧。” 许诺听了,只觉一股暖流,从腰窝处上攸地一下窜出来,上冲百汇,下冲涌泉,周身上下,暖烘烘的。 她飞快地抬眼瞟了唐治一下,眸色莹然,欢喜得漾出了泪光。 古太辰苦笑一声,开始扒瞎:“老朽之所以让孙儿和小蝶潜入行辕,其实是想……了解大王喜好,以便见机投靠。要说起我们的身份,不知道大王听没听说过天水胡氏……” 许诺正欢喜地舀了一勺莼羹四腮鲈脍想喂给唐治,听到这里,微微一讶,看了古太辰一眼。 唐治注意到了,向她看来。 许诺忙道:“奴家,听说过天水胡氏。” 唐治轻咳一声,道:“本王倒是没听说过……” 天水胡氏是十年前出的事,而当时唐治刚到放州“蝉鸣寺”,而且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娃儿。 程古两个老人都知道唐治这段历史,所以对他没听说过天水胡氏丝毫不以为奇。 古太辰道:“十年前,我天水胡氏,忽然遭到从西域流窜过来的大股马匪袭击,而在天水,又有内奸暗中接应,以致灭门……” …… “南荣大哥,不可冲动!”胡天下一把拉住南荣女王,脸色冷峻。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常熟的虞山镇。 正要穿镇而过,继续往姑苏走,可前方道路上,突然有人拦路。 他们就坐在大路上。 最前边,是三位布衣士子。 在他们后面,还有十几名儒生士子,从袍色看,有的还是布衣,尚未取得功名,但是一身儒衫,是读书人没错了。 在这十多人后面,还有许多的百姓,大多属于围观看热闹的。 不过他们往这些书生后面一站,足足数百号人,瞧来也颇壮声势。 他们,是“为民请命”来的。 沙洲枕荷坞被官兵一把火烧了,杀死名士陈琛全家,又将其亲族近人尽数抓往姑苏的事已经传开。 陈琛在江南久孚盛名,更曾在游学时,有大批听过他讲课的读书人,将他奉为老师。 如今老师惨死,他们要来求个公道。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拦路请命,要求放人。 南荣女王虽然颇有心机,可他毕竟只是个匪盗,恣意行事惯了。 要么咱就玩阳谋,要么咱就玩阴谋,他何曾见过这种阳谋里包藏着的阴谋的手段。 这些读书人拦着路就是不让他们走,把南荣女王气的跳脚。 恼怒之下,头脑一昏,他就不计后果地就想叫骑兵冲阵,直接趟过去。 胡不凡也拦在南荣女王身前,低声道:“南荣大哥,使不得,他们赤手空拳,又不动武,打的是为民请命的旗号。如果咱们硬闯过去,万一撞死几个,将使整个江南激愤,事儿就闹大了。” 南荣女王气的发抖:“好好说话,他们又不听,只管跟咱们胡搅蛮缠。硬闯,你们又说不行,那怎么办?啊,那你们说,咱们还能怎么办,这些狗娘养的!” 胡天一道:“如果咱们用强,就会有很多本不是咱们对头的人,变成咱们的对头。 咱们押送的,本来就不是重要犯人,便拖延了些时间,又怕什么。” 胡不凡道:“咱们是为朝廷办差,如今在虞山地面上出了事,当地官府难道不该出头么?南荣大哥息怒,我马上去本地的巡检司,请巡检官来。” 胡天一道:“这些百姓,不怕县官,却怕现管的。还是请巡检司出面,让他们解决麻烦吧。” 南荣女王想了想,忍了这口恶气,狠狠地“嗯”了一声。 胡不凡立即翻身上马,斜刺里向镇中驰去。 十几名书生后面看热闹的数百个百姓当中,有两个小贩儿模样的人,站在一起,看着对面。 眼见胡不凡策马驰向镇中,其中一个小贩低声道:“他们应该是向本地巡检司求助去了。” 另一个小贩道:“一群北地流匪出身的兵痞,想不到竟这么能忍。一旦巡检司出了面,再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他们会把事情推给巡检司,那就不好办了。” 头一个小贩目光闪烁了几下,低声道:“去,让他们斗起来,一定要出人命!” 另外一个小贩点点头,向人群前边挤去。 第326章 借势,兽穷则啮 十余名士子,盘膝坐在前头,后边数百名百姓聚集,看着热闹。 “释放陈师家眷,滚回洛邑去!” 前边有士子高呼,后边的士子包括一些当地百姓,也随之攘臂高呼。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态正在扩大,陆续有闻讯赶来的百姓,加入围观的队伍。 这些士子就是当地的文化名流。 本身就有很多百姓认识他们,而且又是同乡。 江南相对于其他地方,自古少战乱,战争对社会基础结构的破坏少,所以本乡本土的抱团观念比起其他地方更重。 百姓中对这些士子发起声援的不在少数,还引动了更多的围观百姓加入了声援的行列。 胡天一劝住了南荣女王,南荣无奈,便只当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事实上,通译不给他讲,他也真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吴语,那些人的声音又是乱哄哄喊叫,哪里听得明白。 “速速放了陈师家人,滚回洛邑去,否则,我们就挡在这里,你们休想踏过一步。” “对,我们宁可死在这里!” “死也不让!” 又是一阵乱叫乱嚷。 南荣女王恨恨地对胡天一道:“想当初,乱军杀良冒功,屠了多少士族人家,也不见他们敢跳出来扯淡。 嘿嘿,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乱兵,是真敢砍了他们脑袋的。如今在老子面前,便扮成君子义士了!” 胡天一苦笑道:“息怒,息怒,我们不要中了他们的计。” 这时,那正攘臂高呼的一名士子突然闷哼一声,胸口巨痛。 他诧异地低下头,就见一支利箭,已贯入他的胸膛。 胸口只余一尺箭杆儿,尾羽洁白。 丝丝血迹,从他的胸口缓缓晕开。 那士子瞳孔蓦地放大,惊恐地叫道:“他们……竟敢屠戮……无辜……” 这句话说完,他就踉跄两步,仰面倒了下去。 四下里一静,片刻之后,惊叫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方举人被他们杀害啦!” “方举人死啦!” “杀人啦,杀人啦!” “冲过去,抓凶手,抓凶手啊!” “敢在我虞山杀人,乡亲们,冲过去,打死这些北方佬啊!” 有人惊叫,有人逃跑,又有人从中蛊惑,慌乱的百姓跟没头苍蝇似的,一见有人带头,下意识地就跟着向前冲去。 有几个来不及起身的读书人,甚至被潮水般涌上前来的百姓踩在了脚下。 那些百姓也想让开或止步,可是后边的人形成了疯狂的推力,他们根本站不住脚,稍一停顿,自己也要被踩在脚下了,只能向前冲。 拦路百姓的突然举动,让南荣女王的兵士一下子呆住了。 他们根本听不懂这些百姓在喊叫什么,就见他们发一声喊,便疯狂地冲了过来。 只是愣怔了片刻,百姓们就已冲到他们的面前。 很多百姓的头脑还晕糊糊的,根本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但是冲到官兵面前时,下意识地就挥起了拳头。 就算一般的官兵,也不容许百姓对他们如此拳打脚踢。 更何况南荣女王带的兵是从朔北来的。 他们当初都是趁乱而起的匪盗,如今没头没脸地挨了一顿拳脚,登时火冒三丈。 任凭胡天一在那儿大喊叫大家后退,不可发生冲突,还是有人忍不住拔出了腰刀反击起来。 但有一人出手,从众心理便使得更多人出了手。 山脚下,顿时惨叫连天,血光迸现。 而那始作俑者,却已悄然退到了混战的人群外面,得意地一笑,悄然隐去。 胡不凡去了当地巡检司。 巡检司对这支北方来的兵马抵触情绪很大,他们不能明着抗拒人家的正当请求,却可以磨磨蹭蹭地拖延。 直到有人传来镇口双方发生混战,巡检司才惊慌起来,急忙点起皂隶、弓手,匆匆忙忙赶去镇口。 等他们赶到镇口,百姓汇聚起来的乌合之众已被打得四处逃散,地面上一片狼藉。 …… “事后检查现场,追讯口供,有一名方姓举人莫名中箭,继而百姓中便有人高声挑唆,激起双方混战。 除方姓举人中箭而死,尚有生徒三人被践踏而死,另有一名乡贡被刀砍死。百姓死者九人。我军中,死两人,重伤一人……” 唐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来信。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便装打扮的士卒。 事情发生之后,南荣女王只好退守虞山巡检司衙门,就在衙门旁边安营扎寨。 这是胡天一出的主意。 他们就在巡检司旁边扎营,巡检司想摸鱼儿也不成了,只能出面维护,阻止愤怒的百姓与他们再起冲突。 小高公公和岳御史闻讯之后,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了来。 唐治放下书信,道:“两位有何看法?” 他先看的岳小洛,一般读书人对这种事情会最紧张,岳小洛如果有什么看法,应该会更为妥当。 却不料,岳小洛是御史台出身,王公大臣一家子一家子“瓜蔓抄”的大场面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哪还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岳小洛冷笑一声,杀气腾腾地道:“大王当以王命旗牌,调江南驻军弹压之。敢无视朝廷者,杀无赦!” 唐治一窒,这么猛的吗? 他又看向小高公公,小高公公急道:“万万不可!这些百姓,定然是受了江南士子暗中挑唆。虽然行径可恶,终究一腔热血,还是……还是谨慎处理吧,免得激起民变。” 唐治想了想,对那前来报信的士卒道:“你回去,告诉女王,如果能走,可绕开虞山,另择道路回姑苏。 如果百姓群情汹汹,暂时不能脱身,那就赖定了巡检司,安全与钱粮,都要他们负责。本王这边,会立即通知郑太守,要他来解决此事。” 唐治顿了一顿,又道:“告诉女王,除非他们受到致命攻击,否则,不可再举刀枪。不然,会正中阴人奸计。” 那士兵答应一声,急急转身离去。 唐治略一沉吟,又对岳小洛道:“岳察院,就麻烦你去一趟刺史府了。这种事情,还是让那位姑苏州最大的父母官出面解决的好。” 岳小洛见他已经有了定计,忙拱手答应,匆匆离开,赶去太守府了。 …… 郑太守那里其实已经得到虞山巡检司汇报的情况了。 郑太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还想佯装无事,岳小洛便来了。 你是姑苏州的父母官,发生在你地面上儿的事,惹事的是由你牧守的百姓,你不管谁管? 岳小洛已经来了,郑太守便不好再装傻了。 无奈之下,郑太守只好唤来蒋别驾,叫他亲自前往虞山解决此事,并把汝阳王亲事府的弓兵队伍,安全带回姑苏来。 姑苏州的三把手无法推却,只好带了人,匆匆赶去虞山处理麻烦。 此时,发生在虞山的这件事,已经在有心人添油加醋的渲染下,迅速在整个江南传扬开来。 死在当场的读书人和百姓,也不管是被打死的还是被乱哄哄往上冲的百姓自己踩死的,一共十四人,被冠以“虞山十四义士”之名,到处颂扬。 江南舆论,可不掌握在唐治手中。 沙洲枕荷坞的事,官方的声明和辟谣根本不出府城。 四处沸反盈天、传扬不断的,全是被人加了料的谣言。 而今,又有了“十四义士”的消息,便如烈火烹油。 谣言中的汝阳王唐治,已然成了比之索立言、来济臣也不遑稍让的大恶贼。 许诺对唐治说起正在江南泛滥的这些谣言时,心中十分的担忧。 一方面,她从顾府打探来的消息,不敢不如实相告。 她怕自己矫饰太平的消息,会让唐治产生错误的判断。 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唐治会愤懑不满。 她身在局中,看的清楚,更知道真相。 唐治明明为了江南士族曾经蒙受的重大伤害,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努力为他们查明真相、洗脱冤屈。 可是江南士绅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反而把他视作恶吏奸贼,百般诽谤,挑唆声讨。天籁小说网 唐治血气方刚,能受得了这样的诬蔑么? 不料,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唐治听完了,没有露出半点愤怒不甘的神情。 唐治淡淡一笑,道:“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取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呵呵,真是贪心不足啊…… 如果他们从我来时就收手,我还真拿他们没办法。不过,他们当然不可能见好就收……” 许诺迟疑地道:“大王,您……没生气?” 唐治道:“生气,是因为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我自有手段反制,又为何要生气?” 许诺松了口气,欢喜道:“人家真怕大王勃然大怒,负气之下一甩手就回了神都……” 她喜孜孜地道:“大王不气就好。” 唐治若有所思地道:“你说,那位从关陇来的名士卢俊文和顾沐恩一起离开,去无锡赴鼋头雅集了?” 许诺道:“是!” 唐治起身,缓缓地踱起了步子。 桌上的灯,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随着他的走远走近,那壁上身影,也是忽大忽小,忽而清晰,忽而迷蒙。 忽然,唐治站住脚步,自言自语地道:“声势,他们已经造的足够大了。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向来以天下责任自诩。 他们如今聚集到一起,今年这次雅集,于风花雪月之中,恐怕藏的尽是风刀霜剑了。呵~,我要去无锡,见识见识。” 许诺吃了一惊,忙劝阻道:“大王,您现在是众矢之的,如果您去了无锡,一旦被他们发现……” 唐治笑道:“我还要去鼋头雅集呢,他们当然会发现。” 许诺一听更担心了,胀红着脸道:“那就更不行啦,少年人不知轻重,一旦受人挑唆,血气上涌,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唐治道:“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群起而攻之,将我乱拳打死,然后来个法不责众?” 许诺没说话,但是神态显然默认了唐治的判断。 唐治挥挥手道:“放心,我又不是泥捏的。再说,除了小罗,现在还有程古两家几位高手。” 程古两家已经把代表天水胡氏的信物出示给唐治看过了。 他们的说法没问题,信物是真的,凭着继嗣堂的强大能力伪造的曾经的“过所”等物,也查验毫无破绽。 再加上由始至终,他们的确对唐治没有恶意,这从许多细节可以看出来。 程古两位老爷子提出的诉求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朝一日追随汝阳王建功立业,便有能力重建天水堡,并向当年的仇人寻仇。 唐治也很看重他们的武功,于朝堂之上,他们没什么用。但是在保障自己人身安全上,有了他们,唐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以唐治接纳了他们。 对此,最高兴的就是小古和程蝶儿了。 他们现在是唐治的贴身保镖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风餐露宿,那样很辛苦的。 许诺见劝他不动,便道:“既如此,那奴家就随大王一起去。” 唐治摆手道:“你……” 许诺道:“奴家也是江南士族中人,更是‘杀良冒功’的受害者。有奴家现身说法,如果真有什么麻烦,或可说服他们。” 唐治犹豫了一下,想想她本就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自己真就有关照不过来的地方,她也没有性命之忧。 唐治便点了点头:“那……也行吧,不过,你要一切都听我的,不能自作主张,胡乱出头。” 许诺见他应允,不禁大喜,向他甜甜一笑,道:“人家,自然一切都听大王的。” 这句话一说,许诺的脸蛋儿便又晕了起来。 她偏过了头儿去,轻声地道:“大王劳乏了一天了,夜色已深,早些歇息。奴……给大王铺床……” 唐治还未及阻止,许诺已走到拔步床边,跪爬了上去…… 第327章 此番,志在必得 很大的一张拔步榻,褥子若要铺到尽头,手便够不到了。 于是,一双软履很自然地就蹬到了床边的脚踏上。 然后,她双膝小幅度地挪动着,向床里边袅娜地爬去。 一搦纤围间舞腰,行也媚,坐也娇。盈盈圆圆弧流线…… 唐治低头,如鲸吸水,半壶冷茶长吸到肚,顿时消解了不少燥意。 床铺好了,许诺折回身来,到榻边,跪坐着,抬手,便摘下了床边金钩。 帷帐落下,床中人影顿显朦胧。 跪坐榻上的许诺,纤纤玉指一捏腰间青衿,便优雅地扯开。 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 唐治一口茶水儿,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许诺穿着小衣,钻进了被子里。 唐治的声音有点涩:“许姑娘,你这是……” “人家留下,自然是为了伺候大王……” 唐治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若大王再拒绝奴家,奴家也没脸见人了,唯一死而已!” 许诺凄然地说。 但许诺藏在衾下的半张脸儿,却在偷笑。 她对自己的容貌、身材很有信心。现在给足了他台阶,她就不信,他还能装得下去。 男人,呵~~~ 唐治抬头,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口。 啊,窗子是关着的。 唐治站起身,稍稍站立了一会儿,慢慢走向榻边。 许诺只在衾下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越走越近,心跳却越来越快。3sk. 本来都打定了主意的,而且她方才的举动,何其大胆。 可是忽然之间,她就开始紧张了。 她越想控制自己的心跳,心就跳得越快。 唐治抬起一只手,轻轻挑起帘笼,然后他就看见,许诺脸色苍白如纸…… 苍白如纸? 不该是一片酡红吗? 唐治马上就发现不对了,许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杏眼迷离,额头微微沁出了细汗。 她张着小嘴急促地呼吸着,却像是一条被丢上了岸的鱼,根本呼吸不到空气似的。 唐治一惊,连忙坐到榻边,探手一摸她的额头,潮湿一片,入手沁凉。 唐治吃惊道:“许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许诺吃力地道:“我……我……” 这时,她已心跳如雷,两耳嗡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无锡,荡口,张府。 张家公子张一帆在锃亮的铜盆中用清澈的泉水净手。 他的手指纤细而白皙。 他净手的动作十分的细致。 等他反反复复,又用了皂角,然后又换了三次水,这才终于洗完了手,接过了侍婢双手递过的一条雪白的毛巾,沾净了手上的水气。 然后,又蘸了点自家秘制的润肤脂膏,在手上均匀地抹开。 他不是什么著名的琴师,所以需要对他的一双手进行特别的养护。 实际上,他只是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洁癖而已。 他一天至少要洗四次澡,洗手得有十几回。 旁人沾过的东西、坐过的垫子,能丢他就丢了,不能丢的,就会叫人擦洗清洁无数遍,直到他又看又闻的,确认“干净”为止。 这样的洁癖,张家老太爷本来觉得也无所谓。 矫情就矫情点吧,反正张家有的是钱,也不用他张大少爷亲手干活。 才用过一次的东西,他想丢就丢了吧,反正张家也不在乎这点花销。 可是等张一帆成年之后,张老太爷才发现,儿子到了极点的洁癖,居然还有一个重大的弊端。 有洁癖的张公子,不碰女人。 对于女人,张公子的心理是正常的。 可是,他的洁癖,让他对女人望而却步。 哪怕是涓净如水、清丽如玉的一个美人儿,他总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找出不洁净的地方。 再不然他就跟小狗儿似的嗅啊嗅的,非常人家身上有气味。哪怕把人送去,用热水反反复复地洗,皮都快搓掉了,他还是觉得有味儿。 结果,今年张公子都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娶妻。 张老太爷为了治儿子的病,也不知请过了多少名医,没用。 张一帆在灯下仔细地照了照自己的双手,没有再发现一点不洁净的地方,这才满意地站起身,道:“走吧,我去见一见顾兄和从关陇来的卢兄。” 两名小丫环头前打着灯笼,张一帆大袖飘飘,跟在后面。 他的衣袍宽松,如魏晋衣冠,飘逸潇洒。 头上的冠也高,脚下也是一双高齿的木屐,行走在婉约娴静、清幽雅致的“无波园”内,宛如从远古走出来的一位士大夫。 “水晶堂”上,顾沐恩和卢俊文已经吃了半天的茶了。 卢俊文皱了皱眉,看看堂外,他们俩来了能有大半个时辰了。 幸亏是他俩用过了晚餐的,要不然现在已经饥肠辘辘了。 顾沐恩见他动作,笑道:“不要着急,一帆贤弟晚到是正常的,晚上一个时辰,也是常见的事。我们大家都习惯了。” 卢俊文道:“这无锡张家,这般了得么?居然如此轻慢朋友,你们也不在乎?” 顾沐恩呷了口茶,又吃了口小点心,笑道:“非也非也,卢兄有所不知,我这一帆贤弟,有洁癖,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拿来清洁自己,和他身边的一切了,倒不是对别人不敬。” 洁癖? 卢俊文倒是听说过这种怪癖,而且任何一种习惯,一旦到了“癖”的地步,就可以想见,它是如何地与众不同。 不过,他没有亲眼见过,还是想象不动。 顾沐恩道:“一会儿他来了,拱手见礼就好,不要沾他的身子。啊,他们家的东西,最好少沾。要碰也不是不可以,别让他看见,否则这位贤弟,怕是觉也不睡了,定要连夜清理……到他认为干净的时候。” 卢俊文皱了皱眉,嗤道:“简直是有病!” 这时,远处两盏灯笼,从花木丛中小径,冉冉而来。 顾沐恩精神一振,道:“他来了。” 张一帆进了水晶堂,含笑向卢俊文和顾沐恩两人作了一揖,道:“有劳两位兄长久等了。” 顾沐恩笑道:“贤弟不必客气,这位就是关陇卢家的卢兄。” 卢俊文拱手道:“陇西卢俊文,久仰一帆贤弟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幸甚。” 三人寒暄一番,张一帆便走向主位。 卢俊文就见一个小丫环飞快地走过去,手里捧着个新坐垫,先向张一帆亮了亮。 张一帆仔细看看,点了点头,那小丫环才将坐垫摆在座位上,张一帆这才坐上去。 卢俊文的唇角不禁抽了抽,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虽然,明知道他不是惺惺作态,而是有病。 张一帆入了座,笑道:“今年,在鼋头举办雅集,小弟为东道。两位兄长肯远道而来,共赴盛举,这是捧小弟的场,一帆感激不尽。” 顾沐恩道:“一帆贤弟客气了。” 卢俊文也笑道:“卢某不请自来,可是打扰了。” 顾沐恩顿了一顿,道:“关于沙洲枕荷坞,陈琛先生的不幸遭遇,贤弟可听说了?” 张一帆脸上露出怒意,道:“自然是听说了,今日,小弟还听说,那汝阳王的人在虞山,还闹出了人命来,简直是无法无天。“ 顾沐恩也露出了怒意,道:“雅集,本是我等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可是,我等研习学文,所为何来?江南地界,意然出现如此残暴之人,我等才俊,不可坐视。” 张一帆道:“顾兄所言极是,弟已想过此事,趁着江南才俊尽集于此的机会,我们应该群策群议,商量个办法出来,阻止他继续胡闹!” 卢俊文欣然道:“一帆贤弟忧国忧民,令人钦佩。卢某从关陇游历至此,听闻此事后,也是义愤填膺。 路上,我与沐恩贤弟商议过此事,觉得我等该合众人之力,将他赶出江南。还应该发动江南百姓,向朝廷上‘万民书’,控告唐治,叫他和他的后来人,从此不敢将江南视为鱼肉。” 顾沐恩道:“今年雅集的东道,是一帆贤弟,所以,我二人才连夜造访,希望能够得到一帆贤弟的认同与帮助。” 张一帆从丫环手中接过一块刚烫过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感兴趣地问道:“哦?具体……两位兄长打算怎么做呢?” …… 唐治坐在榻边,许诺偎在他的怀里,软作一滩泥。 唐治喂她吃了两块点心,又把她晚上端来,本打算给自己服用的一盅冰糖燕窝也一勺勺地喂她吃了下去。 唐治知道,有些人,在身心俱都极度紧张的时候,会出现类似低血糖的症状,头晕目眩、脸色苍白、身体冒虚汗等等,紧张到极致,就会昏厥。 想不到现在就让他碰上一位。 眼见许诺虽还闭着眼睛,但呼吸已经平稳,脸色也渐渐恢复过来。 唐治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许诺已经歇过来了,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么糗,实在是没脸见人,所以才一直闭着眼睛。 听他问起,便闭着眼睛点点头,弱弱地道:“嗯,人家好多了。” 唐治叹了口气,道:“得了,你今儿,就在这歇着吧,我去书房对付一晚。” 唐治将她身子小心放平,枕头也放得舒服了,便要起身离开。 可是,他的衣角却被什么一下子扯住了。 扭头一看,就见许诺依旧闭着眼睛,脸蛋儿红红的,用三根手指,紧紧地捏着他的衣摆,期期地道:“大王,我……我们再来过……” 唐治吃惊地道:“还来?你脸又红喂。” 许诺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觉得行了……” 她忽然松开手,往被底一缩,枕上就留了如瀑的秀发,从被底发出了细若蚊蝇的声音:“这样,一定行了!” 第328章 汤汁,代人受过 绿腰奴自幼习舞,最擅长的,就是腰上的功夫。 她的腰灵活得像蛇、柔韧的像蟒。 正因如此,如“凌波”、“绿腰”等极考验腰力的舞蹈,让她跳起来都别具风韵,因而名满神都,赢得“绿腰奴”的美名。 唐治,有福了。 外间,随着虞山“十四义士”的消息越传越广,民间风向,对唐治越来越不利。 很多百姓,也都开始相信,汝阳王是想借查“杀良冒功案”为由,重演“杀良冒功”故事,祸害江南百姓。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当初受难的是江南百姓,而祸害他们的是外地客军。 汝阳王如果是想为他们申冤,来江南寻找受害者家人,拿到证词,去缉拿当年那些军将就可以了,为何会对他们素有清誉的陈先生下手? 而且,烧了人家的山庄,害死一家老小,如此手段,和当年那些杀良冒功的军将,这是何其相似? 谣言越来越广,就连顾老太爷,也对唐治的所为大为不解。 这还是唐治为与他有通家之好的许家洗脱罪名、发还财产的情况下,尚且动摇了他的看法,可以想见,在一些本地人推波助澜之下,有多少江南人采信了这些谣言的说法。 岳小洛虽在军营中,小高公公虽在行辕接收诉状,也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 但是当他们忧心忡忡地来找唐治时,却发现唐治有着一颗极为强大的心脏,他根本不以为然。 第三天,他只秘密知会了小高公公和岳察院,便悄然乘画舫一艘,扮成京中豪客,前往无锡了。 随他同去的,在明处,只有罗克敌、程古两位老爷子、小古和程蝶儿,此外还有扮作家丁、部曲、船夫的士卒四十多人。 许诺也随之同去,扮作他的女眷,程蝶儿顺势就扮作了许诺的小丫环,瞧来毫无破绽。 练舞的人,体质就是好,初一日,许诺尚还是玉钩初放钗初堕,杜鹃轻啼第一声。 到第二日,便渐渐品出个中滋味,芹泥融暖飞雏燕,柳条摇曳韵鹂庚了。 今儿登船时,她一个江南水乡女子,习惯了乘船的人,走上踏板时,竟然有些脚软,若不是唐治揽住了她的小蛮腰,怕是一个不稳,就跌下水去了。 实在是昨夜里随风摇曳有余韵,测水浅深多泛声,多了,便有些力乏了。 遵照唐治的吩咐,小高公公和岳小洛都只当他还在行辕,因而没有前来相送。 只不过,从两天前起,唐治就不大外出,似乎是畏惧坊间流言,所以缩在行辕不敢出来。 这更助长了坊间气焰,各种被不断加工,已经让稍具理智的人就觉得漏洞百出的谣言,也在坊间疯传了。 画舫驶出码头,悄然向无锡驶去。 唐治站在船头,欣赏着两岸风光,似乎淡定自若。 不过,对于江南形势,其实他也有些紧张。 因为,世间万事不可能尽数按照他的预估来发展。 他的敌人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就会随时萌生不同的想法,会出现种种不可测的变化。 因而,他们不可能像演戏一样,完全按照你的剧本,来演绎未来。 可是,他还是要竭尽所能。 渔夫出海前并不知道鱼在哪儿,但他还是要选择出海。 因为出海,他才有机会满载而归。 望洋兴叹,什么都不会收获。 …… 贺兰崇敏,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荥泽下了一网,捞出个旅帅王超。 而这个王超,当年曾做为客军参与过震泽湖剿匪。当时,他还是一个队正,就是他所在的那支队伍,发现吴山沈家通匪,灭了沈家满门,并积功升职,如今成为旅帅的。 他在广陵也下了一网,收获了两个千娇百媚的水乡美人儿。 现在,将到无锡了,他想要的是功,与唐治争功。 “来啊,升起我梁王府的龙旗来!” 贺兰崇敏也不算十分草包,此次停泊无锡,虽是为了满足他的宠妾探亲的愿望,不过,无锡当年也有被害的大户人家,想必民间还藏得有苦主。 他来了,正好借机引那些人出来鸣冤告状。 升起梁王府的龙旗来借借势,有助于给这些想鸣冤的人以信心。 不然,他只是大理寺一个评事,这身份实在太小,跟唐治那个汝阳郡王、御史中丞,实在没法比。 “梁王府五公子”这个身份,怎么广而告之?逮着人就说么? 所以,挂起龙旗,就是最好的手段。 魏王府的龙旗升起来了,亲王的龙旗,七旒,且旗上没有日月的图案。 不过,坊间百姓能懂什么呢?他们哪里会明白龙旗还分三种,看见龙旗,足以提振身份了。 果然,龙旗一挂,江上行船看见,立即纷纷避让,贺兰崇敏见了,不禁得意不已。 借势?谁不会啊,本公子玩得溜着呢。 无锡,是整条运河中,唯一的运河在城中穿流而过的城市。 城中水道,宽阔处犹如江面,狭窄处两岸居民,可以隔河凭窗叙话。 贺兰崇敏的大官船,到了吴桥码头,就要停泊靠岸了。 码头上,樯橹如林,商贾如蚁,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码头上,此刻也是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 眼见船到码头,贺兰崇敏站在船头一望,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人,无锡商贾贸易,竟比广陵还要繁华么?” 他那宠妾站在旁边,也有些诧异:“不会呀,奴家虽然好几年不曾回过家乡,可……以前就算春季商旅最多的时候,这码头上也没有这么多人呐。” 一名大理寺的差役看出了端倪,道:“贺兰评事,码头上那些人,似乎是在迎候什么人呐。” 贺兰崇敏再一看,也品出了味道。 果然,那些人摩肩接踵挤在码头上,动也不动,显然,是为了迎人。 贺兰崇敏四下一看,此时进入码头的,除了他这一艘大船,哪还有第二个。 旁边一位书记官喜道:“此间百姓,莫不就是为了迎候贺兰评事你的吧?” “会吗?”贺兰崇敏将信将疑:“本官来时,又不曾知会地方官府,为何……” 贺兰崇敏倒是想知会,只是他的官阶太低了,知会给谁呢? 最最低等的小县县令,也没有低于七品的,他一个八品的评事,只能和同为八品的县丞打声招呼,让人家来接。 那对心高气傲的贺兰崇敏来说,还不如不接。 所以,他谁也没通知。 那书记官道:“怎么不可能?咱们官船上可是升了龙旗的,定然是沿途无锡的快船看见了,所以无锡百姓尽皆知闻。” 有道理! 贺兰崇敏的虚荣心顿时大为满足,哈哈大笑道:“还是无锡百姓晓得好歹,哈哈哈,本官此来,是为他们主持公道、鸣冤作主的,青天驾临,岂能不予礼遇?哈哈哈,快快快,铺上踏板,本官要上岸。” 贺兰崇敏得意洋洋,居然注意起了自己的官员形象来,一瞧旁边两个宠妾花枝招展的,便嫌弃地道:“你们且先避进舱去,待本官上岸,接受了百姓迎候之礼,你们再上岸不迟。” 两个姑娘都很精明,已经摸清了贺兰崇敏的脾气。这位梁王府的五公子宠着你时,怎么都好。若是不高兴的时候,也是打驾由心。 二女怎敢违拗,急忙答应一声,便避回了舱中。 船已靠岸,缆绳系好,踏板也搭在了岸上。 还没等几块踏板全部铺上,贺兰崇敏便一马当先,脚步轻快地上了码头。 “哈哈哈哈,无锡百姓们……” 贺兰崇敏笑吟吟地举起了手。 “打狗官!” 人群中一声怒吼,一枚鸡蛋便向贺兰崇敏飞来。 “啪”地一声,鸡蛋正中贺兰崇敏的脑门儿。 疼倒不怎么疼的,可是一股奇臭,立即熏得他喘不上气儿来。 江南百姓比起其他地方固然日子好过一些,可是谁舍得拿新鲜鸡蛋砸他。 紧接着,一颗颗臭鸡蛋、更多的是一片片腐烂的菘菜帮子,扑天盖地的砸了过来。 贺兰崇敏刚要破口大骂,一片烂菜帮子就飞进了嘴里,紧接着扑天盖地的“暗器”咂得他晕头转向。 贺兰崇敏急忙举起双臂,以袖遮面。 可那抛掷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怎招架得住。 贺兰崇敏举袖抱头,转身就跑。 “小毕扬子,糯你格娘来来!” “汤汁,你个作死地贼胚!” 贺兰崇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听清了他也不知道“汤汁”是在骂“唐治”。 他抱着头只管往船上跑,慌忙之间,一脚踩在边上那块还没铺好的踏板上。 那踏板一歪,贺兰崇敏便尖叫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329章 画舫,一篙烟水 运河畔,有一幢幢的民居沿两岸而建。 夜晚的时候,家家户户灯光流转,倒映在河水中,映亮了这穿城而过的一道河流。 一处窗前,贺兰崇敏穿着一套便服,背窗而坐。 在他前方,左右各有两排椅子,坐着大理寺的一众属吏。 房间不大,这么几个人往里一坐,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贺兰崇敏落水之后,码头的百姓欢呼雀跃,仿佛打了大胜仗似的。 船上的水手急忙跳下运河,将灌了个水饱的贺兰崇敏救了上来。 船老大听得懂当地人的方言,冲着他们大骂大叫了一番,那些百姓才晓得,打错人了! 虽然贺兰崇敏也是从京里出来的,不过大理寺和御史台不一样,他们还是清楚的。 更何况,贺兰崇敏这个人是谁,干过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嘁!你不是唐治,那你挂什么龙旗! 正义的无锡百姓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一哄而散地去了。 贺兰崇敏吐干净了肚子里的河水,才从船老大口中听明白,他竟是因为被人误当成唐治,所以才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 一时间,贺兰崇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愤怒了。 这一回,贺兰崇敏可是低调多了,换了便袍,捱到天黑,才悄悄上岸,利用船老大和那个本地宠妾的关系,觅得这处宅子,租了下来。 “咳!本官被误当作唐治,遭到此地百姓的殴打,可见,唐治在江南是如何的不得人心。” 贺兰崇敏开口,先为自己撇清了一下。 “是啊是啊,下官觉得,这件事,咱们可以好好寻访一下,等回京时,可以上奏朝廷。那唐治,可是兼着采风使、观察使的差使呢,结果,竟被江南百姓恨之入骨,可见他在江南的所作所为,是如何的天怒人怨。” 黄录事连忙配合地说了一句。 贺兰崇敏道:“不错,从这儿往姑苏去,咱们一路,要尽量多多采访民情,回去后是要呈报朝廷的。” “另外……” 窗外一阵古筝的声音传来,曲调悠扬,贺兰崇敏却嫌聒噪。 他站起身,走到木格的窗口,就见一艘画航,正沿运河缓缓驶来。 船上红灯高挂,水中的倒影,与水上的画舫,宛如天庭的一座宫阙缓缓飞来。 贺兰崇敏不耐烦地关上了窗子,那筝的声音顿时弱了一些。 贺兰崇敏回来坐下,道:“今晚,找寻住处的时候,听说许多大的馆驿都已被人租下,害得咱们只能住在如此拥挤的所在,听说是因为什么原由?江南士子才俊,明日要在此召开一个雅集?” 书记官道:“是,那船老大是这么说的。” 贺兰崇敏点了点头,道:“很好,他们办雅集,会聚的尽是江南名士公子,本官倒想去看一看。” 黄录事担心地道:“贺兰评事,无锡士民,今日虽然是误会了您是唐治,可是后来知道是误会,对我们也不太友好啊。 我看,他们对我们这些从北地来的官员,都没什么好感。评事要去参加他们的雅集,恐怕……会受冷遇的吧?” 贺兰崇敏道:“我可没打算亮明了身份去。雅集嘛,就是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若有文人书生闻讯参会,那是不应拒绝的。所以,我打算扮个北方游学来的书生,混进去看看。”天籁小说网 黄录事道:“评事要参加这雅集,目的是……” 贺兰崇敏道:“第一,江南百姓如此痛恨唐治,这些士子文人,必然更甚!” 黄录事道:“那是必然,地方百姓之爱憎,本就来自当地士绅名流之引导,不然,那些普通百姓哪里在乎别处发生了什么事情,内中有什么是非。” 贺兰崇敏嘿嘿一笑,道:“所以我去,要探探他们的口风,如果他们对唐治恨之入骨,那……本官未尝不可以跟他们合作啊。” 黄录事眼睛一亮。 贺兰崇敏又得意地道:“还有一桩,我们此来,是要查找当年被灭门士绅的后人,获取他们口供的。如今这些江南才俊,说不定知道那些人的消息,若能和他们拉上关系,咱们的差使,还怕办不好么?” 黄录事翘起了大拇指:“评事好计策。一举两得呀!” 贺兰崇敏得意地笑了起来。 运河之上,画舫缓缓而行。 夜晚的运河之上,依旧在行驶的船只已不多。 夜色弥漫,华灯初上,运河之上一片浆声灯影。 两岸,粉墙、小桥、驳岸的垂柳、阑珊的灯火,全都倒映在荡漾的水波之中,光与影相得益彰、浑然一体、令人陶醉。 船儿在在悠悠的水面上缓缓而行,伴着流光溢彩,一片柔美静谧。 唐治坐在画舫前舱中,一边看着两岸的风光,一边听着许诺弹筝。 筝曲与眼前的画面完美融合,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一曲弹罢,许诺希冀地抬头,看向唐治。 唐治伸出一只手,许诺便离开座位,姗姗地走过去。 唐治往她纤腰上一揽,便让她坐在了自己怀里,嗅着她鬓边青丝淡淡清香。 许诺很享受唐治的这种温存,惬意地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儿。 “大王,人家弹的好么?” “好,筝音浮沉樯影里,梦魂摇曳橹声中……” 许诺星眸一亮,赞道:“大王信手拈来,便是好诗。” 唐治道:“这算什么,我还要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呢。” 许诺歪着头儿想了想,疑惑地道:“大王,这一句,和眼前景致,似乎无关呢。” 唐治吃吃地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便带着许诺也一起一伏。 唐治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我上一句,也不是在说此时风光呢。” 许诺奇道:“不是么?可奴家觉得,好贴切的。” 唐治道:“我这筝音啊,还有我这曳橹声啊,是说……” 唐治贴着许诺的耳朵窃窃私语了一番,许诺的脸蛋儿便已热到可以煎鸡蛋了。 唐治道:“我这下一句么,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说的虽非眼前景致,却是期许眼前佳人,却不知你做不做得这个骑士呢?” 骑士这词儿,可是自古就有了。后人翻译英文时,把它套在了knight这个单词上了而已,所以,许诺自然也是一听就懂了,毕竟是在思恭坊做过行首的人,见识还是有的。 许诺轻啐一口,娇羞地就要逃开,却被唐治揽着不放。 唐治抱紧了她,前方便是一座桥。 画舫悠悠,进入桥下…… 船头灯光昏暗之下,有鹂音吟摩。 画舫穿桥而过,重新暴露在月光之下的时候,许诺红着脸儿,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裙摆。 唐治顺手帮她理着鬓边的青丝,道:“明日,他们在鼋头雅集,我想先去观望一下。只是,顾沐恩是认识你我的,只怕你我一露面,便被发现了。如何前往,却是有些挠头。” 许诺道:“奴家要去,倒是简单,只要戴一顶‘浅露’,叫人看不清本来面目也就成了,只是大王有些为难。奴家倒是可以帮大王略改眉眼,要是再贴上一部假胡子,不知道成不成……” 嗯?化妆? 唐治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易容。 他前世刷某音时,可是见过化妆术出神入化的高手,将自己画成不同的明星,甚至男女皆有,也能酷肖无比。 程古两家这十年来流浪江湖,以刺客为业,精研潜踪匿形之术,不知道会不会易容术。尤其是程蝶儿,本身就是女子,又是刺客,说不定…… 我也不用他们把我化妆成什么明星,只要画得不再像我就行啊。 唐治坐直了腰杆儿,唤道:“小蝶儿,程蝶儿?来人呐,去……” 唐治与许诺在船头一个抚筝,一个听曲儿,自得其乐,旁人识趣,早就远远避开了。 此时想要找人,唐治要大声唤人过来才行了。 “大王有何吩咐?” 就在旁边,忽然传来程蝶儿的声音,几乎是近在咫尺。 把唐治和许诺都吓了一跳,许诺更是尖叫一声,从唐治的怀里跳了起来。 这前舱,也如一个房间,只是最前边不是门户,而是卷起的珠帘。 舱中有桌有椅,有琴桌几台,有挂画、花瓶,正前方还挂着“琉璃仙境”的匾额呢。 程蝶儿就是从侧窗边的棋桌底下钻出来的。 那地方的桌布并未垂及地面啊,她究竟藏在哪儿?为什么她动弹了才发现? 这这这…… 唐治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程蝶儿理直气壮地道:“保护大王啊!” 唐治更惊讶了:“你……你一直都在这儿呢?小古呢?” 唐治左看右看,生怕再从哪儿钻出个人来。 程蝶儿笑眯眯地道:“现在只有我在大王身侧啊,我俩也要时时轮换嘛,很累的。” 唐治道:“你……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许诺站在一旁,脸像一块大红巾似的。 程蝶儿一脸天真无邪:“看到什么了?我什么也没看到啊。我爷爷说啦,干我们这行儿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唐治哼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不然,你就是不该活的不活了!” “遵命,大王。”程蝶儿说完,吐了吐舌头。 唐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能尽忠职守,这当然是好的。不过,也不必什么地方你都守着。” 程蝶儿认真地道:“那,什么地方才是属下不必守着的地方呢。” “寝室啊!” “可这儿不是寝室啊!” 唐治一拍额头:“就是,我和许姑娘,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的小房间里,懂了么?这种地方,你要避嫌,要躲远一些。” 程蝶儿笑眯眯地道:“是!属下明白了。” 唐治松了口气,道:“对了,你会不会易容术啊?” 程蝶儿眨了眨眼:“大王说的,是易成什么呢?” 唐治道:“只要能让我看着不像我就成了。” “这个简单。” 程蝶儿傲然道:“我易入花木之中,旁人就辨不出何处是花草,何处是我。我易入羊群中,旁人便认不出,哪一只是羊,哪一个是我。变成花木、变成动物,我都行的,何况是变一副模样。” 唐治大喜:“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本领,那么,明日你可为我变易一副容貌?” 程蝶儿道:“哎呀,那要准备好多东西呢,空着两手,我可变不出来。” 唐治道:“你需要什么,说出来,我叫人去买。” 程蝶儿数着手指道:“我需要鸡蛋,得用蛋清。我还需要猪蹄,得熬成胶。我还需要鱼鳔、米醋、桦木皮、包侧柏……,哎呀,还是我自己去买吧,零零碎碎的可多呢。” 唐治道:“快去快去,我明儿就要用。” “好!” 程蝶儿倒也爽快,答应一声,冲出船舱,到了船头,向前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画舫之外。 许诺咬了咬唇,红着脸儿捶了唐治一下,娇嗔道:“以后……以后再不许你,再不许你不分场合……” 唐治苦笑道:“我也吓了一跳啊,我……” 唐治忽然警惕地四下看看,小声道:“小古?小古?” 唤了两声,不见回答,唐治松了口气,庆幸地道:“还好那浑小子不在,不然,本王只好杀人灭口啦……” 第330章 相逢,如此湖山 鼋头渚,就如大漠中的月牙泉一样,只一看,便形胜入眼。 那地形,铺陈于震泽湖畔,美轮美奂。 渚上,茂林修竹、悬崖峭壁、摩崖石刻、同震泽湖水辉映成趣,宛如世外桃源。 从一大早开始,便有骑马者、骑驴者,乘肩舆者、坐牛车者,自各处向鼋头渚赶来。 还有人从湖上来,乘一叶扁舟。 如此规模,真不愧为江南第一文会盛事。 能读书、能游学、能参加雅集的,家境都不会差了。 所以,这些士子文人,大多都带着随从。 有研墨书童、有添香红袖,所谓潇洒风流,莫不要用钱来装饰。 也有没那么大排场的,多是本地的读书人,或是路经此地的文人,得知有此盛会,得以过来见识见识。 对这种人,鼋头雅集并不拒绝,只不过,他们很难挤得进核心圈子,在外围看看热闹,回去有个吹嘘的本钱也就行了。 而雅集并不拒绝他们参与,其实也有这个原因。 自己吹捧自己,总归是不好意思,有这些人代劳,那就方便多了。 卢俊文、顾沐恩登上鼋头渚的时候,做为东道,张一帆亲自来迎,然后便引着二人往上座走,路上遇到两位也刚刚抵达的士子,一个叫金畅,一个叫赵春,都是江南有名的士子。 张一帆忙为顾沐恩和卢俊文引荐一番。 五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贺兰崇敏带着黄录事和乔书办,又领两个大理寺差役扮作随从下人,也来到了鼋头渚。 贺兰崇敏随意编了个身份,那迎宾一问名姓,不是江南有名的士子,便叮嘱他们不要往设了及腰围幔的区域里去,便放行了。 贺兰崇敏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不过,昨儿刚刚挨了顿揍,如果不是船老大施救及时,已经去做了河龙王上门女婿的他,确也不敢造次,便四处游逛起来。 看见张一帆、顾沐恩等几位士子人品不凡、衣着品流极高,晓得不是一般人物,连忙走过去。 几人聊的投机,一开始也没注意他。 贺兰崇敏一听他们正在议论有关唐治的话题,登时竖起了耳朵。 贺兰崇敏一过来,有洁癖的张一帆第一个发觉了。 他跟顾沐恩、卢俊文他们站得都相对远了些,旁边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没有注意。 原本以为他只是站站脚,便会走开。 可是眼角一瞥,这位仁兄站在一旁,面露微笑,时而抚掌,时而颔首…… 那做派,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就是这个小群体的一员似的。 这时,金畅笑道:“卢兄所言,弟深以为然。不知各位听说了没有,昨日有大理寺官员,挂了龙旗,招摇入港,被此地百姓,群聚痛殴,打得那人抱头鼠窜,跌进了河里,险些一命呜呼。”23sk. 赵春忍俊不禁,道:“不错,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他挂了龙旗,被百姓们把他当成了那大恶贼唐治。” 卢俊文道:“如此可见,民心可用。若有各位公子才俊振臂一呼,江南百姓必定群起响应,不要说一份‘万民书’,便是一份‘十万人书’、‘百万人书’,想来也不在话下。” 贺兰崇敏忽然听见说及他的丑事了,不禁脸色一僵。 欲待发怒,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沐恩志得意满地道:“趁着这次雅集,我等可以号召一下,请各位仁人志士,不必急着归去。等我们向百姓们征得了‘万民书’,便为民请命,赶赴姑苏,逼那唐治滚出江南!” 卢俊文微笑道:“声势越大,那唐治越难招架。不管他走,还是不走,这个大阵仗一摆出来,神都那边对他不满的人,便有了理由弹劾他了。” 贺兰崇敏听到这里,怒气顿消,又露出笑容。 张一帆轻咳一声,对贺兰崇敏道:“这位仁兄,我们在聊天。” 贺兰崇敏点点头,微笑道:“是!” 张一帆皱了皱眉,加重语气道:“这位仁兄,我们在聊天!” 贺兰崇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当然在聊天,我又不是听不见。 顾沐恩见这人任嘛不懂,不耐烦地说道:“我等知交好友,在一起聊天,兄台……可以回避一下吗?” “啊……啊……好!” 贺兰崇敏尴尬地笑了一声,狼狈地退开了去。 一转身,他便恶狠狠地低声咒语:“偏居江南一隅,妄自尊大,跟我神气什么!若是亮出本公子的真正身份来,你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咦?” 贺兰崇敏忽然看见一张面孔,似乎有些眼熟。 刚想看清楚些,那人已施施然地拐过远方一丛修竹,不见了。 贺兰崇敏想了一想,失笑摇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呢?” 他刚刚看见一张面孔,依稀有些像是大周第一舞姬孟姜。 孟姜也曾是梁王的座上宾,在梁王寿宴上表演过剑舞的。 而且,贺兰崇敏见过她的男装打扮。 一向好色的贺兰崇敏,对这个风情气质,与大多数美丽女子都不相同的美人儿自然印象深刻。 只可惜,他爹为了附庸风雅,对孟姜也奉若上宾,贺兰崇敏虽然对孟姜想入非非,却也不敢有所动作。 他却不知,这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不然,真要招惹上这个女魔头,恐怕他就要跟唐停鹤做“好闺蜜”了。 一丛修竹后,便有流泉溅玉。 泉水旁,也有相熟的士子,正含笑交谈。 孟姜一身男装,今日不只是男装,眉眼也略作了修饰,英气更浓了些,看起来有些中性,俨然便是一个美男子了。 于是,自一现身,便有不少骚客主动搭讪。这里有不少些读书读烂了的烂人,无意功名或无力于功名,家里又不缺钱,倚红偎翠的日子都已过得无聊透顶,就喜欢狎戏分桃,小史断袖。 孟姜无奈,这才与金智聘避到了人少的地方儿来。 唐治来的晚了些。 因为程蝶儿给他化这个妆,还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不过,成果也是显著的。 唐治不是简单地挂一部假胡子,描浓一些眉毛,他这张脸依旧英俊,但是与他本来的模样,却已大不相同。 此时的他,便是极熟悉的人,站在对面看着,也很难辨认出他是何人。 而这鼋头渚上,带着使女美婢、自诩风流的士子文人实不在少数,他带着戴了一顶“浅露”的许诺置身其间,一点也不显突兀。 那些士子带着的美妾俏姬,也有很多带着一顶“浅露。” 随意闲游的唐治四下一扫,便看见了正从顾沐恩、卢俊文身边悻悻走开的贺兰崇敏。 唐治见了,不由两眼一亮,他也来了? 一瞧贺兰崇敏这身打扮,还有他的处境,唐治就大概猜到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这个草包,既已出现在无锡,应该很快就去姑苏了吧? 许诺挽着唐治的手臂,向他靠近了一些,悄声道:“大王对谁笑呢,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唐治笑道:“我这怎么叫不怀好意呢,我这叫欢喜不尽。” 前方正有两个头戴浅露、身姿曼妙的女子走过,许诺吃味儿地道:“哦?越女多情,大王人品如此俊秀,要是喜欢,不妨搭讪一下呀。” 唐治嗔怪地一拍她的手臂,道:“有了你这吴娃小腰精就行了,再加个越女谁吃得消?我是看到了一位故人。他乡遇故人,不亦乐乎?” 第331章 采莲,戏点鸳鸯 唐治蔫儿坏,既然看见了贺兰崇敏,便想好好利用一下这个草包。 许诺得知唐治是看到了贺兰崇敏后,马上来了精神。 她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在大理寺大牢里时,贺兰崇敏想胁迫她屈从自己的事,告诉了男人,语气可怜兮兮的。 “放心,我办他!” 唐治轻拍美人儿的柔荑,安慰她道。 这搂草打兔子的事儿,一举两得,干了! 唐治琢磨如何让贺兰草包发挥作用的时候,徐伯夷带着成语兄弟,已经在胥口活动了好几天了。 他们扮成了北方商人,这个身份可以很好地掩饰他们的北方口音。 而王通判派来的两个吏目,则作扮了掮客。 他们以采购绣品、雕刻和茶叶的商贾身份,来到了胥口。 此地的茶叶、玉石雕刻很有名,尤其是绣品,可以说是“户户有刺绣,家家有绣娘”,他们的到来,自然受到了当地人的热烈欢迎。 几天以后,很阔绰的、想在胥口找个娇娥续弦的徐老爷,已经见过了当地所有的媒婆。 媒婆这行当,也是一干一辈子,女儿继承操持此业也是常态。 而每一对成功的婚姻,都是媒婆的“政绩”,她们当然会拿来炫耀。这婚姻越久远,越是她们显摆的本钱。 而每一桩失败的婚姻,都是其他媒婆打击竞争对手,夺取生意的手段,她们当然会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晒。 所以,十二年前,本镇都有谁家娶了亲,徐伯夷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打听清楚了。 李铃舟赴胥口参加婚宴的那四天里,胥口镇上共有两户人家结亲,而且都是娶媳妇,而非嫁女儿。 其中一家,是在李铃舟赶赴胥口的当天举办的婚礼,是个小户人家。 他家家境虽然也算小有殷实,但是显然还不够格请动当时的姑苏司法参军李铃舟,除非他们之间是亲戚。 而另一家就是胥口的第一富绅曹家了。 直到现在,这户人家与许多官场上的人,依旧有着密切的联系。 徐伯夷的目光,便盯在了这户人家身上。 于是,他便以联络生意为由,与曹家开始走动起来。 曹家如今的当家人,名叫曹冼。 曹冼老爷子,已经六十有二了,正陆续把家中事业转给他的长子曹晟。 十二年前的话,当时曹冼五十岁,当时是给他的长孙娶亲。 五十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老年人了。 而他的长孙当时刚刚成亲,也没道理刚成亲便离开府邸,去一个小渔村会见一个湖匪头子。 所以最可疑的曹家人,就只能是曹家如今真正的当家人,曹晟了。 十年前,曹晟三十七岁,正当壮年。 这个年纪,既有精力,又有野心。 参与李铃舟谋划的,徐伯夷猜测,极有可能就是他。 可惜,徐伯夷去了一趟曹家,却是曹冼老爷子接待的他。 因为曹晟不在家,他出海了。 曹家是做海贸生意的,常往扶桑、吕宋、琉球一带贩运货物。 曹家贩运的货物也不只是江南物产,他和关陇商人也有联系。 前不久,刚有关陇地区的客商发来一批货物,再加上他从当地收购的物产,装了满满一海船。 往扶桑、琉球等近处去的话,他一年可以做两次生意,春一次,秋一次。 这一次,就是今年第二次出海经商了。 徐伯夷没碰到正主儿,只好打起精神跟曹老太爷谈生意。 在曹家用了午膳后,他才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 刚一进大厅,就看见两个媒婆儿正对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儿。 其中一个媒婆身边,还坐着一个有些拘谨的小娘子。 小娘子十五六岁年纪,江南水乡女子,生得香扇坠儿一般窈窕玲珑。 另一边坐着的却只有一个媒婆。 通常,她们要是介绍的姑娘家有一定的地位出身,那便不会把人家姑娘领出来抛头露面,顶多带一幅画像叫徐伯夷相看。 能直接把人家姑娘领来的,必定是家境贫寒,巴不得嫁给豪商的。 哪怕是远嫁,这样的人家也求之不得。 看那姑娘模样虽然水灵灵的,但是一身衣衫,虽然没有补丁,却已浆洗过多次的样子,本来的浅绿色,都有些发白了。 想来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由此便知其家境是如何的窘迫了。 江南本富庶之地,家境如此窘迫的,大多有着各样的原因,比如丧失了主要劳动力,又或者家里有着病秧子药篓子,再或者子女众多且皆未成年,只有消耗,给家里帮不上忙的人家。 徐伯夷都四十多了,他对媒婆说他刚过四十,其实都四十六了。 不过,钱是英雄胆,金是男儿腰。 少年纨绔才当街抢美人儿呢,这种正儿八经想讨老婆,又腰包甚鼓的大叔,那可是穷美人儿疯抢的对象。 一见徐伯夷回来了,两个媒婆便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徐老爷回来啦。” 那带了姑娘的媒婆赶紧拉了一下那小娘子,小娘子便腼腆地向徐伯夷笑了一下,脸儿先红了。 正有着几分酒意的徐伯夷瞟了那小娘子一眼,倒是个可人的姑娘。 那带了姑娘来的媒婆笑道:“老身保了大半辈子的媒了,要说眼界心气儿,徐老爷也是其中最高的,这横挑竖挑的,就没个相中的。 这不,今儿老身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给你带来的这位姑娘,那是下练村儿的一枝花,保你徐老爷满意。苏荷,快来见过徐老爷,徐老爷可是北方极有钱的大商贾。” 那小娘子害羞地福了一礼,脆生生地道:“徐老爷。” 另一个媒婆把手帕一晃,冷笑一声,道:“这还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徐老爷,老身今儿跟你介绍的……” “苏荷是吧?是个可人的姑娘,就她了吧。” 徐伯夷指了指那小娘子:“有劳王妈妈,徐某对苏荷姑娘很满意,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你看什么时候下聘,就按事先说好的聘礼,额外我再加五十贯,给王妈妈的谢媒礼呢,我也加两成。” 那第二个媒婆一呆,这么轻率的么? 苏荷姑娘一听,先红了脸,怯生生地便躲到了王妈妈身后,一双大眼睛又悄悄地瞟着徐伯夷。 人家相中了她,那这徐老爷以后就是她的男人了,对将要相伴一生的男人,她自然是说不出的好奇。 徐伯夷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曹家的底儿摸清了。 结果,曹晟出海了。 所以,他也不打算再等了,要等曹晟回来,那可实在等不起。 他打算让郭绪之和袁成举,以绑票勒索为掩护,绑了曹老太爷。 在他的判断中,曹老太爷未必是参与阴谋的人,但是对他儿子的举动,不可能不知情。 如今曹晟出海,他也就不必装了,掳走这曹老太爷拷问便是。天籁小说网 而他查“杀良冒功”案背后的黑手,属于不能打草惊蛇的行动,所以对曹老太爷,也只能用贼人绑肉票的方式来进行。 那他正好用成亲为掩护,制造不在场证据,就如李铃舟当初以参加婚宴为掩护一样。 当然,这位小娘子也确实是他这些天看过的姑娘里,最俏美可爱的一个。 人生得俏,瞧着性子也乖,那就行啦,娶回家生儿子,好好过日子呗。 他都四十七了,难不成还像一个毛头小子似的,想些有的没的扯淡的玩意儿? 那媒婆笑得都见牙不见眼了:“好好好,徐老爷真是爽快人。小荷姑娘也是个有福儿的,你看徐老爷这是多喜欢你。” 苏荷小娘子红着脸儿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也欢喜的紧。 媒婆道:“那老身这就去姑娘家里说一声,赶紧张罗起来,尽快让你们成亲圆房。” 那媒婆傲然撇了一眼旁边那个失败的对手,冷哼一声,便拽着鸭步,领着苏荷姑娘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徐伯夷倒也没让另一个媒婆白走一趟,给了她一串赏钱,把她打发走了,便吩咐手下人道:“把袁成举、郭绪之给我喊来!” 不一会儿,正在后院练武的郭绪之、袁成举光着膀子跑来。 “怎么样,老徐,有眉目了?” 徐伯夷哼了一声道:“你们俩,准备干回老本行吧,这两天,得去绑个人回来。” “绑人?好啊!这我拿手。” 郭绪之也不问绑谁,得意洋洋道:“我保证手拿把掐。不过,我和老袁去绑人,你干嘛?” 徐伯夷打了个酒嗝儿,理直气壮地道:“讨老婆!” “所以,你们绑人的时候,多勒索点钱哈!” “干嘛,真绑票啊,还要把人放回去么?” “当然不能放,不过,不勒索点钱,你哥我拿什么讨老婆?” 第332章 双屿,雷挟金鼓 雅集的流程第一步是签到,第二步是净手入座。 第三步是焚香,奏乐,一曲琴音静心。 吉时到了,钟声悠扬响起,各方宾客纷纷按照已经知道的座位,净手,然后入座。 这个环节,张一帆张大少是最引人瞩目的。 他有专门的丫环捧着净手的盆儿,有专门的丫环捧着洁净的毛巾。 他是东道主,第一个开始净手,那些客人都走过去大半了,他才慢悠悠的终于洗净手了。 然后,就是主办本次雅集的张一帆致辞了。 “世道浮沉,人心风俗之升降,不能不令吾等寓目忧心。” “然变化中自有不变者在,浊恶外恒有清正者存。” “何也,可谓天地间正大刚强之象,道德文章而已。“ “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故而借此时节,定此主题,以雅以集。” “君子有六艺,举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蹈射艺,莫不可行也。” 张一帆致辞完毕,向四下落座的文人士子行了个罗圈揖,丝竹之乐又起,众人再次摇头晃脑,陶醉起来。 唐治是以书生身份来的,却没名气,也不是报的江南大族身份,只好坐在外围,远远地看热闹。 许诺是姑苏许氏,如果报出本来身份,定然是可以上座的,现在只好屈尊,陪在唐治身边,不过看她坐着还微微倾向唐治,恨不得偎进他怀里的模样,应该是乐在其中的。 贺兰崇敏在另一侧,中间隔着花木曲廊,便站起来也看不见唐治。 他也在观察。 从张一帆给今天雅集定下的调子,又是浊恶外恒有清正都存,双是君子和而不流的,纵然是不学无术如他,也隐隐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贺兰崇敏很期待。 孟姜却是坐在核心圈子里,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什么身份,虽然不是前排,却也属于这次雅集的核心文人圈子,静静地坐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香茗。 丝竹,声声入耳。 …… 双屿岛上,一幢和风的木屋。 男乐师怀抱怀抱三味线,女乐师吹奏着尺八。 一队身穿淡青色和服的艺妓伴着音乐妖娆地舞蹈着。 几个东瀛武士跪坐在矮几之后,而在他们中间,还坐着几个中原人。 上首,海盗首领佐藤达身旁,并肩坐着的是个年过中旬的中原男子,貌相威严,气质雍容,正是胥口曹家的曹晟。 这个年代,很多所谓的海商,就是半盗半商。 能做生意时做生意,不能做生意时就抢劫。 而曹晟实际上就是这双屿岛两个大当家的之一。 佐藤达主要负责海上劫掠,而曹晟主要负责做生意。 有时候,两人共同合作,一起做生意。有时候,也一同合作,一起做海盗。 此次出海,曹晟准备运往东瀛的货物,直接卸到双屿岛上,由佐藤达负责分销出去就行了,接下来他要去琉球。 曹晟在陆地上的时间多,难得到这岛上来一回,佐藤达自然要盛情款待。 桌上的酒菜,其实倒也简单,一条鳕鱼,一盘腌萝卜,一盘海带,一碗海带汤,一碗白米饭。 曹晟在陆地上,什么美味儿没吃过,懒得动筷子,只是眯着眼,看着正在跳舞的一个和国艺伎。 虽然因为她们脸上涂得跟鬼似的,曹晟完全欣赏不了东瀛的这种审美。 不过他却能看出,透过这涂抹得鬼一般惨白的脸庞,那艺伎五官眉眼,必定极美。 而且,那和服下的身子,必然也有着极其妖娆迷人的体态。 曹晟舔了舔嘴唇儿,笑问道:“达酱,这个美人儿,是从哪儿抢来的?” 在东瀛,称呼某某君,是一种有一定矩离的尊称。 称某某桑,更侧重于陌生人之间的礼节性称呼。 而称呼某某酱,那就是非常亲近的人了。 佐藤达大笑道:“晟酱,你看上她了吗?那么,今晚就让她给你侍寝吧。她们,不是抢来地,是我派人从本岛掠来,准备高价卖往你们的神都的,今天才刚刚运来。” 他看了看那个领舞的美人儿,舔了舔嘴唇,道:“晟酱,你地眼光,大大地好。今天,她归你了,明天,要归我用。” 曹晟用炽热的目光看着那个迈着小碎步起舞的艺伎,越看越觉得洗去脸上浓重的铅华后,这必定是个绝色美人儿,不禁笑道:“如果,我愿意高价把她买下来呢?” 这时候,旁边一个喝醉了酒的东瀛海盗笑嘻嘻地伸手去抄一个艺伎穿着布袜的脚儿,却被人灵巧地一闪,避了过去。 那海盗头子大怒,骂道:“马鹿!” 他踉跄地站起,就要去搂抱那个艺伎。 这些海盗放浪形骸,就算当着众人的面,将艺伎摁倒当场施暴,其他人都看惯了,自然无人阻止,反而有人拍手大笑起来。 “动手!” 那领舞的艺伎突然一声娇叱,正在起舞的六名艺伎突然同时发动。 她们的袖子云一般舒展,藏地袖中的短匕霍然出现。 那个正扑向一名艺伎的海盗头子踉跄而退,双手紧紧地捂住脖子,鲜血从他手掌按压的位置向外泚了出来,那海盗头子瞪大双眼,颓然倒地。 与此同时,几名艺伎各自扑向自己的对手,唯有那领舞艺伎径直扑向前方,动作快如闪电。 佐藤达骇然张大了眼睛,双手据案,还未来得及将矮几砸向那艺伎,艺伎手中的匕首已经从他脖颈左边狠厉地刺入。 匕首一抽,鲜血喷了旁边的曹晟一脸。 曹晟大吃一惊,他既然暗地里也干着海盗的勾当,自然也是会武的,虽然谈不上多么高明,毕竟他能成为首领,靠的是他的人脉和头脑,但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可是那个艺伎的动作太快,招式太狠辣,身形前扑,刺倒佐藤达的同时,左手一按矮几止住身形,右手在身子保持着一个前跌的状态下,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房间里一片尖叫声及喊杀声,艺伎们身形舞动,翠袖飘飘,仿佛在表演舞蹈一般,只是比起之前小家子气的和式舞蹈,显得无比飘逸,挥洒自如。 刀锋不时掠过,鲜血喷溅,东瀛海盗纷纷丧命,随曹晟而来的部下中,也有一个因为反抗而被杀死,其他几人尽数被制住。 房中的杀戮惊动的外边的海盗。 不过,这幢木屋是建在峭壁上的,有木头做的长梯蜿蜒上来。m.23sk. 那些头戴竹笠,手握武士刀或竹枪的东瀛海盗怪叫着扑了上来。 制住了曹晟的那个艺伎喝道:“放讯号!” 悬崖之上,一道焰火直冲长空。 很快,停泊在码头的,向这里运来艺伎的那条船上,杀出了许多人来。 与此同时,船上冒起一道狼烟,今日海风不大,那狼烟滚滚直上,隔着十数里海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从船上扑下来的人中,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紧身水靠的女子。 她手持两口弯刀,飘落腮边的长发就咬在嘴里,奔跑纵跃,矫健如豹。 此女正是狸奴。 狸奴有胡人血统,身材发育上有着种族的先天优势,这一穿上紧身皮靠,那身材真够瞧的,翘臀曲线惊心动魄。 不过,她双刀飞舞,杀起人来,更是惊心动魄。 崖顶木屋中,曹晟已经被人绑了。 那个领头的艺伎用一方湿巾拭去了脸上的脂粉,露出来的一张娇靥,正是贺兰娆娆。 她提着一口东瀛武士刀,旋风一般杀出木屋。 一个东瀛武士怪叫着举刀扑来,贺兰娆娆身形微侧,刀锋贴着她的面部掠过。 贺兰娆娆手中的长刀已经反手刺进了他的胸膛,血如泉涌。 东瀛武士倒地,贺兰娆娆则仗着地形优势向长梯下杀去。 长枪、雉刀纷纷刺来,贺兰娆娆刀锋如轮,一个个海盗被她杀的惨叫着摔下悬崖。 那崖下礁石如同狼牙交错,又有海浪不停拍击,海盗摔在上面,登时摔死。 紧跟着便被海推得在那锋利的礁石上不断磨擦,很快就变成肉糜。 船上升起的笔直狼烟,惊动了停泊在远处海洋上的水师舰队。 一见讯号出现,那一艘艘战舰,立即向双屿岛围拢过来。 贺兰娆娆早就查到了曹晟,但是一直隐忍着,直到他出海,这才尾随而来。 她在此处抓捕了曹晟,就不怕打草惊蛇了。 再动用水师剿灭这伙海盗,烧了双屿岛,之后在她查清幕后之人以前,便被人知道双屿覆灭,也只能认为,他们是倒霉被大周水师所剿灭,而不会发现其中有玄鸟卫的影子了。 贺兰娆娆一连杀退了十几个海盗,后边的海盗已然生怯,端着竹枪,不敢再进一步。 贺兰娆娆一甩刀上血迹,向海上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战舰的风帆,已然出现在海平面上。 隆隆战鼓声,顺风传来…… 第333章 进退,二人同心 胥口的战场,走的是黑道中人的路线。 这种方式,郭绪之和袁成举熟着呢。 不就是绑架曹家老太爷嘛,对了,还得帮老徐勒索一笔娶媳妇钱。 老郭已经想过了,老徐娶媳妇要钱,那我娶绿扇不也得用钱吗? 一客不烦二主,到时我多要点儿。 反正,对于绑架这种方式来说,他俩丝毫不觉为难。 有徐伯夷正面跟曹家接触,能摸清曹老太爷的行踪,他们就能把人顺利绑出来。 他们是官府办案,用的却是江湖人的方式。 双屿岛上,恰恰相反。 贺兰娆娆明明用的是江湖人的方式,但是这收尾的事情,却要由她秘密调来的朝廷水师来做。 将双屿岛的覆灭,推脱给水师。 水师将领凭白得了个大功,自然欢喜。 而贺兰娆娆绑走了曹晟这个关键人物,自然也是乐在心中。 无锡的鼋头雅集,却与江湖人手段和官府手段全无关系。 表面上看来,这里歌舞升平,似乎就是一场普通的文会。 一段音乐之后,便是茶道表演。 一盏盏香茗给各方人物续上,便该是琴歌阶段了。 琴歌阶段,可以歌可以舞,也可以操琴抚筝,表演乐器。 不过,所有这一切的表演者,都不是请来的歌姬舞娘,而是参会的士子文人。 他们除了读书,自然也是多才多艺的。 张一帆出手了,这位仁兄,排场大的很。 先是一张蒲叶织成的席子铺在地上,接着张府四个小僮,又扛了一捆沉重的席子来,铺在这蒲席之上。 其中有识货的,已经惊叫起来:“这就是张家传家之宝,象牙宝席么?” 唐治听了,也不禁抻长了脖子望去。 可惜,离得远,看不清。 许诺见他张望,便介绍道:“这象牙席,是纯用象牙制成的。” 唐治奇道:“象牙?那东西,睡着不硌人么?” 许诺抿嘴儿一笑,解释道:“自然不能直接用象牙,而是先将象牙劈成一片片的,再用一种特殊调配的药水浸泡,等那象牙软了,再能拿来织席。 这种席子,不仅用料昂贵,而且织好这样一张席子,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这样的宝席,自然是价值连城的。” “原来如此。”唐治想了想,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倒是对这些士族大家的底蕴,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在大周所有门阀士族派系中,江南士族一直以来,都是最弱的一环。 但,近些年来,随着朝廷大力推行科举,而江南在文教上,确实普遍水平高于其他地方,这才渐渐有了后来居上的气势。 而就是在各方士族门阀中底蕴最浅的江南士族中,还不算是江南士族中一流的豪门,就能拥有这样的宝物,可见他们财力之雄厚。 接着,一张琴桌又抬了上去。 这是一张朱漆雕填戗金云龙纹琴桌,拱肩直腿,内翻马蹄。 桌面饰有戗金二龙戏珠,雕填彩云立水。四周则是黑卍字戗金方格锦纹地,有葵花式开光,间以填彩八宝。 琴桌是很讲究的,在桌面与桌里之间有一段空隙,底部另镶了档板,镂出钱纹的透孔。 抚琴之时,琴音在空隙间会发出震动,再通过钱纹传出,使琴音在桌面之下产生共鸣,更能提高音色声效。 待那名琴放好,张一帆才飘然走到桌前,脱下靴子,只赤着一双雪白的袜儿,走到琴桌后面,盘膝坐下,试了试琴音。 四下立即一片寂静。 张一帆抚起琴来,他抚的这首曲子,唐治也听不出个什么曲目,不过坦白说,听着确实挺舒服。 待张一帆弹罢,四下立即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贺兰崇敏跟唐治一样,他也听不懂,不过,眼见旁边的人都如痴如醉,激动赞叹,他马上也跟着用力鼓掌,大声赞叹,摇头晃脑的,好像深深陶醉了一般。 张一帆走回席边,两个小丫环过来,跪坐于地,给他穿好鞋子。 又有小僮过来,将琴、琴桌、象牙席子等一一收走。 这时众人的点评也结束了,张一帆便站在众人中间,朗声说道:“今张某为东道,故而占了个,抛砖引玉,献丑了。” 四下立即一片赞誉之声。 张一帆微微一笑,道:“诸君可知,我江南今来一人,姓唐名斩,字灭州!” 全场一片私语嗡嗡声,随即便有近处的朋友纷纷摇头,其中一人大声道:“一帆兄,这唐斩唐灭州,究竟是谁啊,听这名字,好大的杀气。” 张一帆道:“此人,便是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汝阳郡王,御史中丞!” 马上便有人问道:“此人不是叫唐治么?” 张一帆朗声道:“他未来我江南之前,叫唐治。但是很快,他就要叫唐斩了,以王命之剑,一剑斩落,灭我姑苏文脉,尽毁江南士族!” 四方顿时哗然,很多人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唐治的传闻,立即向还不太清楚的朋友科谱。 张一帆便趁热打铁,开始讲述枕荷坞之事,讲述虞山之事,而他所说的这些事,都是卢俊文告诉他的,内容已是面目全非。 卢俊文一边高声附和,一边向人群中递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一名士子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唐治处理潘真人一案的始末。 在他的故事里,唐治原本是受了潘真人好处,这才以潘真人的木兰堂为行辕的。 可他又在小杜娘子对他献身之后,翻脸为小杜娘子翻案,想要诬蔑潘真人有罪,却歪打正着,无意中发现潘真人竟是乱匪余党。 这个人对涉及根本的事情还是有分寸的,不敢替乱匪洗白。 不过,对唐治,却是各种污水可尽儿地泼。 然后,他又讲唐治来江南,带了玉腰奴和绿扇两个美人儿,一个是许氏大族的苦主,一个却是害人的反贼头子之女。 可就是这样两个本该是死对头的女子,却在他淫威之下,双双委身于他。 而唐治也正是因为占了人家便宜,这才替许诺翻案,对那反贼之女,也是优容有加,藏于绣楼之中,根本不似犯人。 在他们口中,唐治坏事做绝了,就算是他做的那些无法抹黑的好事,也是因为收了人家好处。 许诺听他们不停地往唐治头上扣屎盆子,肺都要气炸了,就待起身反驳,却被唐治一把拉住。 唐治笑道:“无妨,让他说完。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呢,急什么。” 许诺无奈,只好恨恨坐下。 众人一番口诛笔伐,张一帆双手向下按了按,高声道:“诸位,诸位,适逢我江南文会,在此举行。各方才俊,尽集于此。 我与关陇卢家的卢俊文卢兄,姑苏的顾沐恩顾兄,联名倡议,合诸君之正气,请江南百姓之万民书,赴姑苏为民请命,将那唐灭州赶出江南,不知诸君可愿共攘义举?” 年轻人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众书生已经听得怒不可遏,一听要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这……这可是要青史留名的壮举啊! 一时间,众书生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唱和起来。 卢俊文和顾沐恩对视一笑,卢俊文便起身道:“好!在座诸君,便是江南。江南,便是在座的诸君。???.23sk. 诸君戮力,众志成城,普天之下,何人敢小觑之?卢某虽然是关陇人氏,也愿与诸君,共攘盛举。” 一时间,众人更加兴奋,纷纷大声褒扬。 张一帆也很满意,同时也很激动。 这是造福江南士民的壮举啊,而且是由他一手倡导而成,这一刻,为生民立命的激动,充满了他的身心。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大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道:“好,既然诸君都同意,那么雅集之后,我们便照此行事。 如今,还是回归雅集。琴歌之道,怡情养性之艺,非我文人大道。故而,只需两人献技即可。 张某因着那唐灭州之事,按捺不住,急于向诸君表明心迹,便以琴艺以郷诸君了。再请一位君子上来献艺,之后,便是词赋了。 届时,各位有得意的词赋,尽皆可以诵于诸君,大家一起点评!” 张一帆说罢,向众人拱一拱手,便退回了座位。 场中顿时一静。 张一帆可是说了,琴艺舞技,不过都是怡情养性的小道,那自视甚高的人,便不想在这一阶段有所表现了。 而且,诗词歌赋方面,谁还没有一两首自以为得意的佳作,都想着表现一番,卖弄一下呢。那就更不会在这个阶段出面了。 所以,现场竟难得地静了一静。 “大王,你……现在就离开吧。” 许诺忽然抓住了唐治的手臂,低声道。 唐治奇怪地道:“为何?” 许诺道:“奴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们大放厥词,污蔑大王,奴要为大王辩驳。” 唐治心中一暖,轻笑道:“那你要我离开作甚?我现在的模样,又没人认得。” “啊!” 许诺也是关心则乱,唐治一说,方才清醒过来。 对啊,此时在场的除了她,谁知道这人是唐治。 许诺便放心道:“那,奴家便去了。” 唐治目光闪烁了一下,颔首道:“好!” 许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此刻现场正安静着,突然有人动作,顿时所有人都向她望去。 许诺一边走,一边道:“姑苏许诺,桃坞主人,愿为诸君,献舞一曲!” 说着,她一把抓下头上“浅露”,露出芙蓉玉面来。 她的皓腕只一甩,那“浅露”便打着旋儿飞出去,飘落在荡漾着桂花瓣的池水之上! 第334章 城火,殃及池鱼 姑苏许诺? 听见这个声音,场上众人顿觉惊讶。 他们纷纷望去,就见一个女子,小腰袅娜,款款而来。 肌肤若冰雪,绰约处子。 天姿现灵秀,曼妙佳人。 许多士子文人纷纷惊叹,交头接耳起来。 顾沐恩惊讶地站了起来:“诺诺,你怎么来了?简直胡闹!” 许诺站住脚步,道:“怎么就胡闹了?所谓雅集,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之集会。何曾言明,女子不可参加?” “这……”顾沐恩语塞,但还是嘴硬道:“不要胡闹,你快退下!” 许诺妙目一闪:“此次鼋头雅集,我许诺真来不得么?张公子,你是东道,你说。” “呃……”张一帆愣了一愣。 雅集嘛,参加的女人很多啊,没见在座诸君就有许多带着女眷来的么?m.23sk. 不过,这种场合,女人来了也是陪衬。 神都和北方,既受到胡风的影响,又因陛下是女儿身,所以女子的地位更高。参加雅集也渐现女才子的身影。 但是在这南方,出席雅集的女子,多是作为文人雅士的女眷陪同而来,完全就是陪衬,还真没见过她们出面吟诗作赋、载歌载舞。 但,你说它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吧,可又没有任何一条明文规定,女子不可参加。 顾沐恩顿足道:“你一个大家闺秀,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如今还要当众舞蹈,简直是胡闹!你若因此丢了体面,为兄也要痛心疾首!” 许诺轻笑道:“顾大哥,方才有人诬蔑许诺,为求洗清家人冤案,委身于汝阳王时,可也没见你出面为我说一句公道话,如今我要为诸君子献舞一曲,你倒痛心疾首了?” 顾沐恩面红耳赤,羞愤不已。 张一帆见四下士子交头接耳,不想因为这一桩事,搅了由他主持的盛会。 张一帆便道:“雅集文会,确实没有女子不得参会的规矩。许姑娘既然愿意为诸君子舞蹈一曲,张某也是求之不得,这便请吧。” “多谢张公子。” 许诺向张一帆点点头,对两旁的男女乐师道:“奏《凌波曲》。” 四下里文士一听,顿时精神大振。 《凌波舞》,那可是难度极高的一种舞蹈,许诺又是姑苏许氏家的姑娘。 他们已经知道许家得以洗脱罪名,发还财产,要重新屹立于姑苏士族之林了。 若非今日,他们哪还有机会欣赏姑苏许家大小姐的舞蹈? 所以,顿时有些兴致勃勃。 贺兰崇敏还是第一次看见许诺未穿囚服的样子。 只是换了衣装,只是浅施脂粉,竟然就明艳照人,娇媚无双了。 贺兰崇敏顿时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当日她蓬头垢面,又穿着肮脏松垮的囚服,竟不曾想到,她本人竟然明艳若斯! 若早知她如此美艳,便使个法子,叫一个女囚顶了她的身份死在狱中,把她藏进自己府中了,那时候还不是想怎样亵玩便怎样如意? 等等! 玉腰奴在这里,那唐治呢? 贺兰崇敏立刻像一只土拨鼠似的探起了身子,抻着脖子四下观察了一番,却没找到唐治的身影。 孟姜身旁,金智聘低声道:“唐治竟授意许诺登场献舞,他想干什么?” 孟姜望着台上的许诺,低声道:“可曾发现陈琛的行踪?” 金智聘道:“还没有。” 孟姜皱了皱眉,道:“他藏的倒深。” 金智聘道:“他诈死藏身,又推动鼋头雅集,针对唐治。若是知道唐治来了无锡,必定会有所动作,如今想必是还不知道唐治的行踪。” 孟姜点点头:“唐治,不是个善茬儿。他在朔北,手下无一兵一卒,明明就是安唐两家掌握下的一枚棋子儿。 却能合纵连横,凭一张利口、七巧的心思,将安唐两家生生搞死,便是鬼方,也因他而发生剧变。 如今,他回了大周,手下有兵有将,上面又有那尊大佛撑腰,行事手段比之在朔北时,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别看他现在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孟姜顿了一顿,道:“且盯着吧,他不是个喜欢藏在女人身子后面的人,希望他不要干出太出格儿的事来。” 金智聘一呆,失声道:“宗主藏身于此,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么?” 孟姜翻了个白眼儿道:“他?他七个主意八个心眼儿的,且又兵强马壮,我担心他做什么?” 孟姜叹了口气:“我只怕这些人读书读傻了,干出什么触怒他的事儿来,他又是个不肯吃亏的笑面虎,到时候,局面无法收拾。” 台上,“凌波曲”奏响,许诺已经翩跹起舞。 这雅集的程序是这样的,上台表演才艺学问的人,先展示自己的本领,然后向众人发表演说。 这个演说,可以是解说自己对所习才艺的学习心得,也可以与才艺无关,而是抒发志向,或者发表感想。 所以许诺才以献舞为由上台。 她不想担一个破坏雅集的罪名,要知道文汇盛事,是推动地方教化的大事,是功德。 如果许诺直接上台抨击,让这雅集中断,指不定这些人回头又要怎样一番编排,然后把污水泼在唐治身上呢。 她先按照雅集的规矩献舞,然后利用她演说的权利,再驳斥这些人的无耻谣言。 此刻既然在舞蹈,许诺自然也是拿出了全部本领。 她在神都,能成为思恭坊三大行首之一,以舞技赢得“玉腰”之名,凭的就是这曲“凌波舞”。 此刻舞蹈起来,轻灵飘逸,宛如仙子踏波而行,舞姿绝妙无双。 她的舞姿美到了极致,而且充满了空灵、轻盈、妩媚的感觉。 看着她的舞蹈,你会迷醉于那无比动人的韵律和动作,却不会生出一丝邪念。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唐治看着她的舞净,此时生起的,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所有的人都沉醉于其美,包括大唐第一舞姬孟姜,她也在欣赏着许诺的舞蹈,还下意识地去比较,若是由自己舞这一曲,与她各自不同的优劣所在。 就连卢俊文也暂且放下疑虑,欣赏起来。 唯有顾沐恩,心在滴血。 这样的美人儿,这样的舞蹈…… 这本该是在闺阁之中,由我一人独赏的舞、由我一人独享的人啊…… 一曲舞罢,许诺长袖曼卷,俏立中庭。 四下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有人高声叫好。 随即喝彩声不绝于耳,比之方才听张一帆的琴曲,气氛还要热烈几分。 “多谢诸君欣赏!” 许诺微微施礼,朗声道:“我许家,十二年前,骤遭不幸……” 许诺将其家族所遭遇的不幸简单地说了一遍,又将顾家冒险收留、将她抚养长大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事,如今虽然已经解密,但是因为没人宣扬,所以只有姑苏的少数人家知道。 此刻听许诺一说,众人纷纷向顾沐恩投以钦佩的目光,赞颂美誉不要钱地送了上去。 顾沐恩一开始,也的确是因为顾许两家的深厚交情,才与父亲一起救回许诺,并将她抚养在私宅。 只是在娉婷少女初长成的过程中,顾沐恩渐渐生起了非分的念头。 如今被人把他夸赞为古之少有的仁人君子,顾沐恩也不禁生出羞愧之意。 他对许诺的那点小心思,更是深深藏起,不敢有丝毫暴露出来了。 许诺说完顾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便说起她潜赴神都,匿迹风尘,最终设计杀死姬氏父子的事来。 方才,这些人被那激愤发言的士子引导,已经把许诺当成了一个不知廉耻、有辱许氏门风的淫浪女子。 此时听许诺一说,他们才忽然记起,这许诺……可是诸多受害家族中,唯一一个敢于主动为双亲复仇的人啊。 而她,还是一个女子。 是她,设计将姬军延、姬逸轩父子杀死。 是她,让朝廷开始彻查当年的“杀良冒功案”,为那些冤死的人家平反昭雪。 如此奇女子,便是著一部《烈女传》,在古往今来的奇女子中,她也是要名列前茅、值得称颂的人物啊,怎么会被人说的那么不堪? 其实,许诺向姬氏父子报仇也好,引得朝野重视,不得不派员前往江南彻查此案也好,要说许诺在这其中用过“美人计”,却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姬氏父子之死,如果往这里边掺一点“美人计”的元素,完全可以想象出一出奇幻狗血伦理大戏出来。 但是,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这些士子文人亲眼见到许诺冰清玉洁的形象,想到她方才不染纤尘的仙子翩跹舞姿,想到江南数十家被坑害的豪门中,现如今纷纷冒出没死绝的后人来,求公道、求返还家产…… 可是,不惜一死,矢志报仇的,却只有眼前这个弱女子,便没有一个书生士子,愿意把她和那等龌龊丑陋的行径联系在一起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用谴责、质疑的目光看向方才那个“义愤填膺”地发出控诉的士子。 此时,他们才忽然想到,这个家伙方才讲的绘声绘色,不像是为之痛心,倒像是眉飞色舞、乐此不疲啊。 那位方才出面“揭发”的吴山才子吴颜顿时如坐针毡,紧张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来。 其实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公开质疑他,许诺也还没有讲到唐治。 但是一道道目光看来,那种无形的压力,对一个心理素质稍差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崩溃的。 可是,此刻他已成了众矢之的,便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他求救地偷望了卢俊文一眼,却见卢俊文根本没往他这儿望上一眼,只好低下头,急急思索起应对之策来。 贺兰崇敏笑吟吟地听着,身心舒泰。 在他眼里,唐治是个忘八蛋,在场的江南士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拿臭鸡蛋砸他的无锡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无锡城里没好人呐! 就让他们互相咬去吧,嘿嘿!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 许诺的声音再度传来:“杀死姬氏父子后,诺被囚禁在大理寺,其时却有大理寺评事贺兰崇敏,此贼也是当今梁王贺兰三思家第五子,他垂涎诺之皮相……” 贺兰崇敏差点儿把茶杯一块儿塞进嘴巴里去,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这倒霉玩意儿实在想不通,他今天可乖了,就是坐在这吃瓜啊,怎么吃着吃着,又吃到自己头上去了? 第335章 鼋头,一鸣惊人 许诺接着讲到贺兰崇敏如何威逼她就范,在她不从的情况下,如何对她动了大刑。 这番话,顿时惹得众士子大骂不已。 贺兰崇敏如坐针毡,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也就算了,可旁边还跟着黄录事和乔书办呢。 两个人不敢抬头看他,但是回避的太刻意了些,反而让他更加难堪。 接着,许诺便开始讲到,唐治如何及时赶到,如何拖延审判,停止用刑,如何接手此案,并且在荥泽码头大火后,奉命巡按江南。 接着,她又讲到潘真人如何装神弄鬼,唐治如何识破伎俩…… 许诺虽然言简意赅,却把事情说的十分清楚明白。 她一直说到唐治帮许家洗脱冤屈,使她得以重建桃花坞。 最后,许诺说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经过,诸君都是明事理的聪明人,可以好好想一想,方才那人所言,究竟谁为真,谁为假。” 众士子议论纷纷。 许诺可是将大理寺评事贺兰崇敏的名字都点了出来,而且还告诉众人,那是权倾朝野的梁王的儿子。 如果许诺撒谎,会举出这样一个人来当反证? 可许诺如果面对贺兰崇敏这样的威胁,尚且宁肯遭受酷刑而不屈服,她会用色相来引诱唐治? 这样简单的推理,这些读书人一想就清楚了。 别看他们在陈琛这件事上很容易被蛊惑,那是因为出事的是他们同一阶级的人,传谣的也是他们同一阶级的人,他们很容易就采信这些话,并对唐治产生憎恶。 但是,许诺也是江南士族的一员,而且在江南士族中,许家还颇有威望和地位。 同时,她为父母报仇的壮举,实在是江南的骄傲。 而且,她用贺兰崇敏这件事做例子,就让她主动献身唐治成了一件完全不合乎逻辑的事。 众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甚嚣尘上。 那位吴颜吴公子,脸色越来越难看,额上的细汗也冒了出来。 突然,卢俊文挺身而出,朗声道:“那李家的小杜娘子,还有反贼刘大彪之女,是否以色侍奉唐治,我等无法得知。 但,许诺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乃当世奇女子。 从她宁死不从贺兰崇敏一事,便可断定,所谓她为了洗雪冤情,屈身献媚于唐治的流言,完全是子虚乌有。” 众士子纷纷称是,卢俊文瞪着吴颜,严肃地道:“吴兄,你竟将道听途说的荒唐之言信以为真,拿来大庭广众之下宣扬,于一个女子而言,此等言语,更甚刀剑,你过了!” 吴颜狼狈不堪,连忙起身,向对他唾骂不已的众士子打躬作揖:“吴某……近来也听到了许多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一时也分辨不清。 方才一时激愤,就顺口说出来了。此事,确实是吴某的不是,许姑娘,吴颜,向你谢罪了。” 这吴颜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当即就离席上前,一撩袍裾,向许诺双膝下跪,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吴山吴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吴家公子已经为了他传的谣言当众向许诺谢罪了,大家还能把他怎么样? 有些人还觉得,吴颜此人知错就认,性情爽快,对他还多了几分好感。 许诺淡淡地道:“你毁我清誉,我不在乎。不过,我许家能洗脱罪名,全赖汝阳王。汝阳王于我,便是恩同再造的大贵人,你诽谤汝阳王,是不是也该当众谢罪呢?” 吴颜刚要说话,卢俊文已然道:“许姑娘此言差矣!” 卢俊文上前一步,瞪了吴颜一眼,道:“你虽当场道歉,也算一条爽快的汉子。可是轻信人言,险些毁了一位千里为父报仇、为家族洗雪冤屈的奇女子,脏了她一世清白,如此鲁莽妄信之辈,吾等羞于你为伍,滚罢。” 吴颜狼狈地道:“卢兄……” 卢俊文伸手从旁边席上抄过一个酒杯,向他砸去:“滚!” 顾沐恩也很生气,先前他只顾着中伤唐治的快乐了,疏忽了此事对许诺更是莫大的伤害。 此时却是越想越气,在他心中,由他一生照看长大的许诺,就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女子,这个吴颜竟然对她如此恶毒地中伤。 顾沐恩也抄起酒杯砸了过去,一时间,便有很多人效仿。 吴颜招架不住,慌忙以袖掩面,匆匆逃了开去。 唐治眼看着卢俊文赶走吴颜,蹙眉细细一想,越想越不对劲儿。 他记得小古和程蝶儿说过,会暗中保护他,可是往左右看看,却看不出他二人何在。 唐治便咳嗽一声,漫声吟道:“嫩莎经雨如秧绿,小蝶穿花似茧黄。小蝶,小蝶……” 看在旁人眼中,却似这位书生为了一会儿词赋阶段,在努力推敲他的诗句,毫不起疑。 旁边一个托着酒盘的青衣童子忽然走近两步,弯腰为唐治满酒。 “大王,您叫我?” 唐治吓了一跳,赶紧看看这个斟酒的小厮,完全看不出是程蝶儿扮的。 此人……固然有些清秀,可完全是男人模样啊,哪里像个女子了。 唐治试探地道:“小蝶?” 那斟酒小厮道:“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这句话,正是昨日船上,唐治将许诺抱在膝上时,调戏她的一句话。 这个臭丫头,还说她当时什么都没听见,真是…… 不过,总算是确认了她的身份了。 唐治便轻声道:“跟上那个吴颜,查一查他的底细。” 那小厮给他斟满了酒,便起身托着酒盘走开了。 唐治想想这程蝶儿神出鬼没的手段,一时也不知道身边跟了这么一个人,究竟是祸是福。 台上,卢俊文声音朗朗地道:“至于唐治,此人不好女色,亦或不好钱财,那也没什么。 诸君应该知道,有些奸贼,可未必是贪恋女色亦或是遍图富贵的,比如那原御史大夫来济尘。 而似来济尘一般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这个无需卢某细说,各位也该明白。” 这些书生时常议论时政,当然明白卢俊文的意思。 除了来济尘,四大法司天王中的其他三位,何尝不是这样,还有那丘神机,他们在美色和财富方面,都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他们热衷追求的,只有权力而已。 只不过这些人还在其位,卢俊文不敢说的太明白罢了。 卢俊文道:“所以,唐治不曾贪图美色,并不曾以此假公济私,也不能证明他对陈师的迫害也不存在,更有那虞山十四义士的不幸,乃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可辩驳。” 许诺一呆,没想到这关陇来的卢俊文在她拆穿吴颜的谎言后,不是由此深思其他事情是不是也误解了唐治,还居然把他比作了来济尘、索立言这种臭名卓著的人物。???.23sk. 顾沐恩也跳起来道:“不错,诸君想必清楚,那来济尘,最擅长的就是‘瓜蔓抄’,而唐治,正是继承了来济尘衣钵。 从陈师之不幸,到虞山十四义士的惨死,已经可以看出,此人为求功业不择手段的冷酷残忍。所以,我等还当为民请命,驱赶唐治。” 许诺急道:“顾大哥,汝阳王绝非你所说的那样,他……” 卢俊文微笑道:“许姑娘,你是我等都十分敬重的奇女子。你知恩图报,维护唐治,我们都理解,也不会因此迁怒于姑娘你。 可是,唐治如今的所作所为,俨然就是当初杀良冒功的那些军将一般无二。许姑娘你曾深受其害,难道就愿意看到其他人家再遭如此不幸? 唐治虽非为了救你,而是为了邀功于上,使你许家洗脱了罪名,但终究算是有恩于你。 许姑娘不与我们共攘盛举,我们也能理解,但是想阻止我们为民请命,却也不必了。” 顾沐恩道:“不错,诺诺,这事儿,你就不要插手了。我等计议已定,待雅集结束,就向无锡百姓征‘万民书’,前往姑苏,为民请命,你快退下吧。” 张一帆咳嗽一声,道:“接下来,便是词赋场了,却不知哪位仁兄,有大作愿与吾等分享啊?” 许诺气极,这些人听不懂人话的么?怎么就这般执拗,认准了唐治是坏人呢? 她不肯退下,还待再说,却听一个声音道:“既然张公子抛砖引玉,那我这块玉,便也来展示展示吧。” 众人闻言大哗,这是何人?好大的口气! 张一帆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我说抛砖引玉,只是一句歉词,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许诺却是又惊又喜,她自然听得出,这是唐治的声音。 “大……” 许诺差点儿唤出“大王”二字,幸好及时警醒,硬生生忍住。 许诺急忙四下一看,见所有人都面带不悦望向发声处,倒是没有注意她的话,不禁暗自庆幸,连忙退到一边。 唐治既然要出来,她自然要退到一边儿去。 她的男人,就该站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 唐治举步上前,举手投足,贵态十足,一口的大周官话,朗朗而出: “吾自神都来,今见许诺姑娘作‘凌波舞’宛如仙子,凌波起舞。不免想到,神都洛邑,有水神,名宓妃。 今见许姑娘舞蹈,想来洛水之神,亦不过如是,遂作斯赋,以咏赞之。” 本来,因为这突如其来之人的狂妄,众士子极为不满,都要攘臂喝他下去了。 已经有人抄起了酒杯,打算如赶走吴颜一般,把他硬生生砸出去。 却不料此人一开口,便先声夺人,只一句话,便夺走了众人的心神。 鼋头众文人顿时肃静。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第336章 巧言,祸水东引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当真是一鸣惊人。 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但是为什么这些字如此一组合,便是如此惊艳,美妙绝伦!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这首赋,是可以直接当成一幅画来看的。 尤其是许诺刚刚跳了一曲令人惊艳如神仙的“凌波舞”,众人回想她当时舞蹈之神韵,身姿之曼妙,再听这首赋,那画面感就更是十足了。???.23sk.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 亏得唐治当初画过洛神,而且把全首的赋,写在那幅画上。 那是用来参赛的一幅画,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所以这么长的一首赋,牢牢记在了心中。 没想到,当初那画不曾获奖,但所下的功夫,却应在了今日。 许诺也是听得心驰神往。 她只当这是唐治即兴所赋,而且就是用来赞美她的。 大王竟有如此之才,大王竟把我赞得如同天上仙子! 这一刻,许诺的激动难以言表。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负责雅集记录的文士抄疯了,他的心在抖,他的泪在流,做为一个文人,心心念念的,就是有传承千载的璀璨文章。 他知道,他现在正在抄录的,就是这样的一件文坛瑰宝。 他知道,今年这次鼋头雅集,必将青史留名,必将成为文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吟赋的人,只凭这一首赋,就可以青史留名。 而他,作为第一个誊录下这首赋的人,也将作为见证人,永远载于史册。 唐治将这一首赋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无人称颂,无人赞美,所有的人都在回味这首绝妙好词,回味无穷。 过了半晌,张一帆才突然惊醒,连忙离席,趋前三步,深深地长揖下去,毕恭毕敬地道:“未曾请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还请先生示下。” 唐治一抚颌下微髯,扬起他纯阳真人吕洞宾一般风采的脸庞,微笑道:“鄙姓唐,号从心。” 张一帆热情地道:“从心先生,快请上座。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听先生口音,来自北地?” 唐治道:“不错,唐某正是从神都而来,如今,乃是汝阳郡王门下客。” 众文士听了,顿时一呆。 方才唐治这一首赋,当真令人惊为天人,一个个无不对他钦佩万分,心中已将他抬到了极高的位置。 可是,却不想,他竟是大家口诛笔伐的唐治的门客。 卢俊文眼都红了,这等才子,竟然做了唐治的门客? 他赶紧招揽道:“先生当世奇才,怎么能做那种残忍霸道之辈的门客,有辱先生清名了。若先生肯往关中去,我关陇卢氏必奉先生为上宾。” 唐治一笑,道:“我观汝阳王,礼贤下士,是一贤王啊,不知足下说他残忍霸道,从何说起?” 顾沐恩马上上前,添油加醋地把陈琛之死,虞山十四义士,以及他对姑苏城外建了许多牢房的推测都说了出来,可谓有理有据。 众文士连连点头,这个人太有才了,就只凭这一首赋,就足以傲立当世文坛。这样的人物,居然是那等残暴之辈的门客,岂非明珠蒙尘? 嫉贤妒能者固然有,可是人家这首赋一出,他就知道,他一辈子也别想赶得上了。 当他只能仰望的时候,就把这个人当成了自己这个群体的杰出代表,只想维护与拥戴了。 唐治耐心听他说完,才故作惊讶道:“当真有此事?顾兄亲眼看到了?” 顾沐恩一呆:“呃……我倒不曾……” 他求助地看向卢俊文,唐治道:“难道卢兄看到了?” 卢俊文有些尴尬,勉强道:“此事早已传开,卢某到了江南方才听说……” 唐治道:“那么,是张兄看到了?还是在座的哪一位看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 唐治道:“唐某做为汝阳王的门客,深知汝阳王刚正不阿,爱民如子,礼贤下士,性格豁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举世无双……” 许诺听得唇角抽了抽,大王啊,人家夸你没关系,你自己这么夸自己,合适吗? 唐治道:“诸位都是当今君子,吾本不该不信诸君所言。但是,汝阳王为人如何,某亲眼所见,若如今只听各位传言之辞,便鄙弃之,岂是为人之道?” 这……,竟无法反驳啊。 唐从心唐先生说的没毛病,他是汝阳王的门客,不相信亲眼所见之为人,就因为初识之人的几句话,就否定了他,这才不是为人之道。 唐治话风一转,又道:“再者,做为汝阳王府的门客,我对查‘杀良冒功案’一事,比之诸位知道的要详细一些。” 唐治锁着眉头,程蝶儿用猪蹄熬出来的胶质等特合成的“人皮”当真能以假乱真,和他真实肌肤贴合的部分没有半点不自然。 这一蹙眉,那假的肌肤部分也随之蹙起,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诸君难道不知道,朝廷彻查杀良冒功案,是由大理寺负责的么?” 众人一呆,这些书生徒有满腔热情,但就是有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还真没有人去穷究其根源。 唐治目光一扫,讶然道:“诸君当真不知?杀良冒功案,是由大理寺牵头的。而大理寺,则是由评事官贺兰崇敏主理此案。 御史台只是协助大理寺办理此案,御史台呢,则是由当时的御史大夫来济臣,派遣时任侍御史的汝阳郡王协助贺兰崇敏办理此案。” 唐治说到这里,一个书生突地恍然大悟,叫道:“不错,刚刚许姑娘也说过,当时是贺兰崇敏审理此案,唐治赶去也不能强行阻止他问案,所以只能用计,拖延时间。” 唐治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嘛,还有得救。 唐治便道:“不错!因此,贺兰评事是主审官,汝阳郡王是副审官啊!而且朝廷这个任命,一直也没有撤回。 此番,汝阳王奉旨巡视江南,其实是在大理寺之后。大理寺早了汝阳王大半个月,便已秘密潜赴江南,调查此案。 汝阳王在明,分明是故造声势,吸引目光,在暗处的贺兰评事,才是真正掌控大局的人才对。” 贺兰崇敏听得又惊又怒,刚刚被人千夫所指也就算了,怎么着?你这屎盆子扣起来没完了么? 黄录事一看贺兰评事有些沉不住气,连忙摁住他手臂,低声道:“评事息怒,且忍耐,且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卢俊文道:“贺兰崇敏虽是梁王之子,可是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比得上汝阳王?” 唐治一笑,道:“所以,才让汝阳王在明啊!再者,诸君不要忘了,大理寺卿是谁,那可是赫赫有名的索廷尉。而御史台之主,如今却已一命呜呼,谁主谁从,还不明白么?” “他简直是放屁!”贺兰崇敏气的发抖。 黄录事和乔书办一看,赶紧好言相劝。 黄录事知道这位纨绔的臭脾气,生怕他当场发作,便低声道:“评事,这些书生信不信他又能如何?我等且去,破杀良冒功案,在陛下面前立上一功才是道理。” 黄录事向乔书办递个眼色,双双架起贺兰崇敏,就想趁他发作之前,赶紧把他拉走。 贺兰崇敏若是不走,唐治也会找机会“无意中”发现他。这时贺兰崇敏一起身,唐治这等急智超群的人岂会错过机会。 唐治两眼一亮,“失声”叫道:“贺兰评事,你怎会在此?” 这话一出口,唐治就像惊觉失言似的,赶紧闭上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在了身子半起的贺兰崇敏身上。 贺兰崇敏这种被惯坏了的孩子,哪懂得忍一时之气的道理。 一见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向他看来,那大少爷脾气又发作了。 他冷哼一声,一抬腿,就把面前摆着茶水和小点心的几案踢翻在地。 黄录事和乔书办以手扶额,满脸痛苦,跟着这么个惹祸精,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贺兰崇敏大声道:“不错,本公子正是贺兰崇敏。” 他往唐治一指:“你是唐治的门客?你非议大臣,这件事,本官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又向顾沐恩、张一帆等人一指,威风凛凛地道:“还有你们,身为士子,不思报效国家,却在这里非议朝政、试图向朝廷施压,简直是胆大包大!” 这些士族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理念,就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而他们,就是士大夫阶层的人,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哪能忍受得了贺兰崇敏这般指责。 立即就有人暴脾气上来了,大叫道:“他贺兰崇敏是彻查杀良冒功案的主审官,如今却冒充文士,潜入我雅集文会之中,意欲何为?” 众人听了顿时一惊,对啊!这儿正说唐治想利用查杀良冒功案,再制造一起杀良冒功案呢。 而那位从心先生,又说唐治只是明面上的法官,贺兰崇敏才是真正的主事人。那么,这贺兰崇敏乔装改扮,参加雅集,意欲何为? 马上就有人叫起来:“他是昨日抵达无锡的,在码头上,曾被我无锡百姓痛殴驱逐,如今变换身份,潜来此处,难不成是想对你我不利?” 他刚说完,贺兰崇敏额头就被一块点心砸个中着。 准确击中贺兰崇敏脑门的一个书生振臂高呼道:“狗贼滚出江南去,江南士民不欢迎你。” 一见有人带头,有些年轻书生脑子一热,不经大脑,便开始效仿那人,将面前的点心茶杯,抓到什么便一股脑砸将出去。 贺兰崇敏气的发疯,我昨天差点淹死,你们还来? 他怒气冲冲地扑向站位最近的一个士子,只一拳,就将那人打翻在地,鼻血长流。 这一来,却如捅了马蜂窝一般,无数士子撸胳膊挽袖子地向他扑了过去。 那个最先动手的书生,却是悄咪咪地往后退了退,那狡黠灵动的眼神儿,像极了小古。 “滚出江南去,滚出江南去。” 正义之血沸腾起来的士子们,再也无人能拦阻他们了。 而卢俊文,似乎也无意阻拦。他眼珠一转,也跟着冲上前去。 无数的人潮水一般涌过去,一层层地叠压下去,但见拳脚乱飞,却已看不见贺兰崇敏和黄录事、乔书办的身影。 他们,被人海淹没了…… 第337章 悲哉,过街老鼠 唐治上台,以看许诺跳“凌波舞”有感而发,即兴作赋一首。 他说出“洛神赋”的时候,孟姜就已一脸不屑了。 那小嘴儿撇着,桌上的点心都不觉得香了。 什么嘛,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还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等绝妙好词,却不是用在她这个大周第一舞姬身上,孟姜姑娘不服。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这分明就是形容本姑娘舞剑时的无上身法嘛,多贴切。 许诺又不曾习过武功,她哪有这样高超的轻盈灵动的身法。 结果,还不等她酝酿好情绪,对金智聘说说许诺舞蹈上的瑕疵,现场就打起来了。 眼看着贺兰崇敏英勇顽强地挣扎了几下,然后就架不住人海战术,被一群愤怒的士子压在身下,孟姜也是无语了。 她苦笑道:“贺兰崇敏不能死在这儿,否则,这些不知轻重的的士子,要给他们的家族惹来大麻烦的,去把他救出来。” 金智聘答应一声,便闪身离开了原位。 “先驱豺狼贺兰崇敏,再赶虎豹汝阳郡王!” 挤不上去的士子们高声喊着口号为前边的人助威,还挺有节奏感的。 这时,却有几个普通士子模样的人突然向前挤去。 别看他们貌不出众,力气却极大,拥挤不堪的人群无论进退都极吃力,可他们挣开两膀,却能顺利地挤进人群中去。m.23sk. 很快,鼻青脸肿的贺兰崇敏和同样狼狈不堪的黄录事、乔书办,就在他们的帮助下,从压成堆的人山底下爬了出来。 他们身上的袍子都挤破了,贺兰崇敏的衣摆和一只袖子被挤在人群中扯不出来,一用力还断了,光着一条大腿和半边臂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们是要驱赶贺兰崇敏,可不能打死了他,为我江南招惹祸事啊!” 孟姜的人开始在人群中叫嚷起来,只是,虽有一些士子听了头脑一清,停止了蠢动,可更多的士子已经上头了,根本听不进去。 “快走,贺兰评事,我们快走啊!” 黄录事和乔书办急急架住贺兰崇敏就想往外跑,却不想这一架,贺兰崇敏的身子横着就悬到了空中。 “不要拉不要拉,我的腿还没拔出来。” 贺兰崇敏疼得大叫。 黄录事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贺兰崇敏的一条腿还夹在横七竖八的人堆之下,死死地卡住,拔不出来。 人群中,卢俊文阴险地大叫道:“不要听他们的,这些生面孔定是贺兰崇敏的部下。” 一个书生听他卢俊文一说,感觉大有道理,但他没看见贺兰崇敏已经爬出人群,只剩下一条小腿还夹在人堆里边。 他纵身往高处一跳,就叠罗汉地叠到了最高处。 他往上这么一压,底下扭在一起动弹不得的,还有挣扎着正想爬出去的人,便齐齐往下一塌。 贺兰崇敏一声惨叫,那条小腿“咔嚓”一声,就断了。 贺兰崇敏疼得几乎晕过去,双臂力气陡然大增,一下子将黄录事和乔书办挣倒在地。 孟姜的人一看不是办法,反正已经被人当成贺兰崇敏的人了,便冲上前,两个力大无穷的汉子架住贺兰崇敏,就像拔萝卜似的往外拔。 “不行,不要,啊~~”贺兰崇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下子疼晕过去。 不过,他那折断的腿,也被硬生生拔出来了。 只是那条腿正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地向上翘着。 那几人只管保他不死,也不管他瘸不瘸,架着贺兰崇敏便往外跑。 等他们跑出十几步远,那些书生才发现正主儿逃出去了。 可他们相互叠压在一起,一时无法动弹,又费了好大功夫这才挣脱开来,急急追去。 顾沐恩站在上首,脸色难看。 “卢兄向来稳重,今日怎也如此激进,好好一场文会,竟然闹成这般结果。” 也不怪顾沐恩不悦,小型的雅集,同城的文人,一个月搞上一次也不难。 而这种大型文会,一年一次都做不到,现在一般是两年或者三年才召开一次。 江南十九州啊,要大家都有时间才成。 而且,科考要错开吧,年节要错开吧,国家正发生大事时要错开吧? 比如去年朔北和西南双双发生战争,这雅集便没有操办。 此外,赴会的还有许多已经败落的寒门士子呢,他们攒一笔参加雅集的费用不容易,年年办他们也受不了。 所以,这样的一场文化盛会,是十分难得的。 顾木恩作为张一帆的协办朋友,不免深感遗憾。 张一帆却与他想法大不一样,他从那个负责抄录的文士手中接过《洛神赋》,奉若珍宝地对顾沐恩道:“顾兄,今次雅集便就此终止,又有何憾? 你看,你看呐!有这一首《洛神赋》,足以抵得十次、百次,不!一千次雅集。”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这赋的作者,急忙便往四下寻找:“咦?那位从心先生呢?” 顾沐恩听他一说,这才发现那个唐从心不见了,不但唐从心不见了,诺诺也不见了。 一想到这唐从心是唐治的门客,而诺诺此来无锡参加雅集,显然是与那唐从心同道。 顾沐恩心便一沉,难不成,这个唐从心,是诺诺相中的良人? 许诺被亲族相逼,已公开承诺只招赘不出嫁,并且过继继子的消息,他自然是听说过的,此时见那唐从心与许诺同来同去,难免产生这种揣测。 从这一首赋,可见那唐从心之才华,诺诺为之倾心,倒也合乎情理。 只是,顾沐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颗心就像正在油里煎,仿佛他心中最宝贵最无暇的一块美玉,被打碎在了泥土里…… …… 孟姜的人把贺兰崇敏救出去,丢在一辆车上,便返身去阻挡“追兵”。 黄录事和乔书办一时也无暇去研究他们是敌是友,抢了那辆车子便挥鞭如雨,逃向无锡城中。 斗志昂扬的热血书生们纷纷追来,孟姜的那几个人不能放手施为伤了他们,那又如何阻挡得住,只是替贺兰崇敏多拦了片刻,便被他们冲破封锁,一窝锋地追下去了。 黄录事和乔书办赶着车,刚把昏厥的贺兰崇敏送回租住的宅院,疯狂的书生们便追上来了。 这回不只是书生们,还有许多无锡百姓也闻讯赶来。 这时候,租住的宅院太小,反而有了优势了。 大理寺的差官执役们死死守住院墙和门户,院外的书生和百姓虽然愤怒,却也没想着打死他们,不敢下死手,一时就僵在了那里。 只是,大理寺的人性命之忧虽然没有了,可小院儿里不一会儿工夫,就落了一地的垃圾、石子和砖头,简直无处下脚。 孟妆站在远处一幢小楼中,眺望着贺兰崇敏被人山人海地包围其中的宅院,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贺兰崇敏,在京城的风评极其不好,尤其是有姑娘家因为他的无耻行径而羞愤自尽之后,更是臭名远扬。 但是在江南,这厮好像还真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儿,怎么突然就人人喊打,落到这步田地了呢? 金智聘站在旁边,苦笑道:“宗主,如今这般情形,我们的人除非是大开杀戒,否则也救他不得了。” 孟姜道:“张家的家长呢?” “在乡下别业。” “找人通知他回来,也只有这些长辈,才能压制这些疯狂的少年了。” “是!” “还有,把此间发生的事,迅速传告江南各士族人家,叫他们的当家人,心里都有个数儿。” 孟姜的脸色沉了下来:“打伤了贺兰崇敏,梁王是要发飙的。这也幸亏伤的是贺兰崇敏,如果是唐治有个好歹,江南这场大祸,我隐宗可管不了啦,谁有本事谁管去!” “喏!”一见宗主发了脾气,金智聘也严肃起来。 运河之上,画舫停泊在岸边,轻轻地摆荡着。 船头,唐治负手而立,已经恢复了本来相貌。 罗克敌标枪一般站在他的身后。 唐治遥遥看着远处一幢宅院,门前屋后被围得水泄不通,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本来想着,我打了小的,再惹出老的来,想不到贺兰崇敏这般仗义。” 唐治扭头道:“你去,持我王命旗牌,就近调兵来,我要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南士子,一网打尽!” 罗克敌点点头,转身走去。 唐治吁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这是这条画舫上最大的一个房间,虽是船舱,却有书房、有卧室、有客厅、有浴室。 在雅集上舞蹈一场,出了一身细汗的许诺回来就去沐浴了,此时穿了丝罗衣裳,如霜的秀气脚丫直接踩在光洁无尘的地板上,袅娜地走出来。 正坐在小小的舱窗边遥看远处动静的唐治听见动静,回首向如玉的美人儿一瞟,向她招了招手。 许诺便乖巧地走过去,被他轻轻一拉,坐进了他的怀里。 唐治的手,很自然地探进了她的衣下。 许诺对这样的举动显然还不习惯,昨夜船过桥下,光线正暗时,她都有些难为情呢。 可这一次,她虽面带羞怯,却完全没有抗拒的意思。 唐治那首把她赞到了天上去的绝妙好词,彻底征服她了。 许诺对唐治,是死心踏地到了极致。 妾似琵琶斜入抱,任君翻指弄宫商。 她只是抿着唇,晕着脸儿,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那栋被围起的宅院里,贺兰崇敏哆嗦了下,哼哼唧唧地悠悠醒来…… 第338章 背锅,贺兰评事 贺兰崇敏悠悠醒来,便发觉腿上剧痛,脸上剧痛,肋下剧痛,哪儿都剧痛。 贺兰崇敏不禁痛得呻吟了一声。 黄录事和乔书办立即凑到面前:“评事?” 贺兰崇敏茫然道:“我……我怎么了?” 黄录事嘴角抽了抽,道:“评事,方才在雅集上,咱们受到江南士子攻击,是下官拼死把您给救回来的。” 乔书办道:“是啊是啊,下官和黄录事架着您,替您挡了不少拳脚。” 贺兰崇敏一下子想起来了,愤怒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些刁民,那些大胆刁民!他们在哪,不要让他们跑了!” 黄录事咧咧嘴道:“评事,他们没跑,如今就在门外呢。” 贺兰崇敏大喜:“干的好,把他们押上来,本官要亲自审,本官要用刑,本官要……” 乔书办小心翼翼地道:“评事,他们就在外面,但是,没被咱们抓着。他们是不依不饶地追过来的,现在外面人山人海的……” 贺兰崇敏一呆,侧耳听听,这才听见外边果然人声嘈杂,时不时还有人高呼口号,大意就是叫他滚出江南,莫来祸害江南百姓。 也有激进的士子,大喊要他为陈琛抵命,为十四义士抵命。 贺兰崇敏顿时色变,方才被痛殴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快,快拦住他们,不要叫他们进来啊……” 黄录事忙道:“评事放心,下官发现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也知道一旦打死了命官,后果不可收拾,所以,他们并不敢拼死冲进来。我看他们,就只是想赶我们走。” 贺兰崇敏听了,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低头一瞧,又不禁怪叫起来:“我的腿,我的腿啊……” 他的右腿,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向上翘着,那完全是反关节的一个动作。 贺兰崇敏一把揪住了黄录事的衣领,指着自己的腿,恐惧地叫道:“这就是你说的分寸?啊!这就是你说的分寸?我的腿,我的腿啊,快去找郎中……” 黄录事为难地道:“除非咱们答应立即回神都,否则百姓们不依不饶啊,下官……出不去啊。” “我不管!你快找郎中,要是我的腿废了,我就废了你!” 贺兰崇敏狰狞地大哼,暴戾之气让黄录事不寒而栗。 黄录事无奈,只好出了房间,刚一出去,就见空中仍有不少垃圾飞进院儿来,赶紧贴着檐下走到房山墙处。 黄录事咳嗽一声,问那紧张兮兮地守在院中的众差役:“你们谁会正骨、接骨啊?快说出来,本官有赏。” 问了半晌,才有一个差役怯怯地举手:“黄录事,我……我给我家大黄接过骨,不知道行不行……” 黄录事大喜:“你家大黄是谁?你兄弟还是你儿子?” 那差役翻了个白眼儿:“大黄,是我家养的一条老狗。” 黄录事想了想,总感觉听着有点不对劲儿。 不过……管它呢。 黄录事便急不可耐地道:“来来来,你快来,跟我进去,给贺兰评事正一下骨,再帮他接续一下。” 那差役大惊道:“啊?我不会啊,我给我家大黄都是瞎接的,我不会给人接骨啊。” “你闭嘴,不要再提你家大黄了。进去以后,你就说你会接骨,绝对不要提你家大黄。否则,我老黄就派你出去找郎中,要是叫人打死,你就活该!” 那差役一听,吓得不敢再说,乖乖夹着腚沟子,跟在老黄屁股后面,颠儿颠儿地进了房间,去给贺兰崇敏接骨了。 …… 江南东道有十九个州,一百余万户,七百余万人,是大周重要的税收来源地之一。 不过,该州驻军却不多,毕竟是江南腹地,不太容易发生对外战争的地方。 所以就算是该州最大的沿海码头福州,也只有一千五百名驻军,另有一千五百名水师。 而无锡附近,因为有着一条运河的缘故,倒是有一支驻军,名曰梁溪军,八百人,同样是水陆两栖。 罗克敌带着四名旗牌官,十余名护军,赶到驻地营地,便传达唐治的命令。 “好,请足下稍候,本都尉马上点将。” 安顿了罗克敌,那折冲都尉马上击鼓聚将。 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兵曹参军等,在江南多少年也碰不上一次非点卯时间的击鼓聚将,急急忙忙披挂整齐,赶到帅帐。 折冲都尉把事情一说,左果毅都尉吃惊地道:“抓捕江南士族子弟?这……真不会捅大篓子么?” 右果毅都尉冷笑道:“你这人,一贯的前怕狼后怕虎,咱们只是吃兵饷的,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别将赞道:“不错!你们别忘了,咱们经略使大人燕八剑将军自从到了江南东道,大肆整顿军务,还以军法,斩了敢挑战他的钱副将。 他提着钱副将的人头,对咱们大家伙儿说过什么来着?” 兵曹参军事沉声道:“不听将令者,杀无赦!见王命旗牌而不从命者,杀无赦!” 折冲都尉把帅案一拍:“各位,下令调兵的,是汝阳郡王,我们要救的,是梁王府的五公子。这件事办好了,你我前程,一片光明,还要商议什么,听命行事吧。” 众人叉手称诺。 这位折冲都尉也是个狠人,只留了极少的兵丁守营,大队人马立即开拔,一部分步行,沿运河长堤,一部分人乘船,便向无锡城内冲去。 …… 无锡张家的老爷子,是第一个知道城里出事儿的大家长。 因为儿子主持雅集,老爷子特意避到了乡下,为的就是让儿子独挡一面。 否则,这些士子来了无锡,都要来拜见他这位长辈,听他教诲,那就影响了树立儿子的威望。 可他没想到,城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自从科举制兴起,最得益的自然是寒门,其次就是江南士族了。 江南士族较关陇贵族、山东高门,底蕴差距甚大,本来一直屈居于士族门阀之末。 就是从前朝开始推行科举开始,江南士族的实力渐渐增强了。 虽然,现在还影响不大,可是士族门阀都是传承几百上千年的人家,他们考虑事情,眼界也常常放在数百上千年后。 随着科举制越来越成为取士的主要手段,将来的江南士族前景会如何? 所以,关陇贵族和山东高门,对以前并不放在眼里的江南士族,已经渐生忌惮。 早已瓜分好了的一切,岂容江南士族坐大,再从他们口中夺食? 如果,这些年轻人不知轻重,让贺兰崇敏这位朝廷派出来的官差出了事,江南士族将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天子的不满、梁王的怒火,而是趁火打劫的关陇贵族和山东高门呐! 老爷子焦急不已,一面派人去通知诸多老友,一面乘上肩舆,让三拨抬舆者轮替不休,飞奔回城。 结果,刚刚进城,他便看见大批官兵正浩荡而过,刀枪如林,杀向巷中。 他们高声大喝着:“抓乱匪,救贺兰公子,闲杂人等,立即回避!” “完了,完了!” 张老爷子面如土色,呆了片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快去,快去啊,看到一帆,立即把他拉出来,把他拖回家中,谁若办得此事,老夫赏他良田百亩,快去,快……”3sk. 他还没说完呢,跟在他身边的张府家丁就两眼放光,嗷嗷叫着冲了上去。 那负责换班抬他的人也疯了似的冲了出去,正抬着他的两个家丁犹豫了一下,把他放下,试探地问道:“老爷?” 张老爷子双手连挥:“去去去,快去快去,把公子找回来。” “好嘞!” 两个家丁大喜,虽然已经抬了半天肩舆,可这时一想到百亩良田,登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弹跳如欢乐兔地冲进了人群里去。 远处一幢小楼,孟姜站在窗口,看着迅速包围向那条街巷的官兵,四处乱窜的百姓,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金智聘苦笑道:“宗主,这唐治真是个不怕事儿大的,咱们……又迟了一步。” 孟姜摇了摇头,幽幽地道:“我算看明白了,这小子不是不怕事儿大,他分明就是想把事儿搞大。” 金智聘一愣,想了一想,突地憬然道:“难不成他也认为陈琛没死,想以激怒江南士绅,不惜与整个江南为敌的办法,逼隐身幕后的陈琛露出马脚?” 说完这句话,他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啊,山东高门支持魏王和令月公主,两头下注。关陇贵族下注梁王,孤注一掷。 唐治从他们那边,是借不到力的,如果得罪了江南士族……,不错,他是有朔北门阀暗中支持,但……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这小子,才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我想,他一定还有后招。” “还有后招?打了小的,惹出老的,这就是彻底成仇了,他还如何翻手为云?” 孟姜没有回答,而是苦恼地叹了口气,扬声道:“来人呐,给我做一只百花鸡,我有点饿了……” 士子书生的穿着与百姓不同,所以,很好抓。 那些军卒也知道抓个平头百姓没啥功劳,所以专挑穿儒衫的下手。 这些士子文人和聚拢来的百姓只是仗着法不责众,这才围了贺兰崇敏。 严格来说,贺兰崇敏虽然不是天使,也是神都派出来的官员,围攻他是件很敏感的事儿。 如今这该死的贺兰崇敏连官兵都出动了,他们又不是自己被逼到生计艰难、走投无路的地步,当然不敢与官兵火拼,背一个造反的罪名,所以一哄而散。 结果那些书生士子一个也没跑了,全被官兵拿下了。 张老太爷虽然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也没来得及救出他的儿子。 天色将晚的时候,他的人便陆续回来了。 有的根本没找到张一帆,有的却是亲眼见到张一帆被大兵粗暴地摁倒、摁起,押走了。 他们回来对张老太爷一说,张老太爷虽然失望,却也松了口气。 只要儿子没有在混乱中被当场打死打伤,那就好办,再想办法救人便是。 张老太爷叹气道:“罢了,你们抬我去,先见见那贺兰评事。” 为了儿子,他打算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大出血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不料,前方已经被官兵戒严,言称此时天色已黑,且尚有乱匪逃窜,为了贺兰评事的安全,此时谁也不见。 张老太爷无奈,只好先回转府中,又加派了人手,火速去通知江南所有有头有脸的士绅。 他们的宝贝儿子,都被贺兰崇敏调来的官兵一网打尽了。把他们找来,有什么事儿,大家也好一起商议。 贺兰崇敏此时已经被人接了骨,撅了两根树枝固定了断骨处,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忽然听见外面哭爹喊娘的,不禁大惊失色。 他还以为百姓们在那些士子们的蛊惑下,打算趁天黑杀将进来了。 贺兰崇敏急急开动脑筋,琢磨是钻进床底的生存概率大,还是爬过后窗跳进运河,抱一张桌子漂流而去更具可行性,黄录事和乔书办便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 黄录事告诉他,是无锡驻军来了,营救大理寺差官,抓捕闹事的士子。 贺兰崇敏一听大喜,却不晓得又是一口黑锅,已经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临近运河的这整条街,都已戒严了,不许进、不许出,百姓人家紧闭门户,也不敢外出走动。 临河的画舫上,挑着一串大红灯笼。 折冲都尉正了正衣冠,从那踏板大步走上船去。 他在船舱外停下,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个军礼:“梁溪军折冲都尉张扶光,奉命抓捕乱匪,营救大理寺诸官吏,今来复命!” 第339章 架梯,借刀杀人 “有劳扶光将军了。” 唐治从舱中走了出来,后边跟着许诺。 许诺眉如远山藏羞意,目似秋水漾春波。 爱情的滋润,让她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唐治很是礼贤下士的样子,亲手将张扶光扶起,张扶光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唐治道:“情况如何了?” 张扶光道:“所有闹事的士子,都抓起来了。巷子四周已经封锁,或偶有漏网之鱼,明日一早便可挨家挨户搜查。” 唐治点头。 张扶光道:“末将来时,备的有船,现如今,所有被抓士子,尽皆押在船上,如何处置,还请大王示下。” 唐治略一沉吟,扭头对许诺道:“对了,你家是不是在梁溪有一块地?” 许诺道:“是,王通判那边前不久才清退给奴家的,怎么了?” 唐治微微一笑,道:“张将军,你把这些士子,连夜运去许家的梁溪田庄,不可叫人知道去向。诺儿,你跟张将军走一趟。” …… 梁溪,稻米之乡。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 这块地,已经重新回到许诺名下,现在由顾家老太爷调来帮许诺忙的几位管事之一,林管事负责照管。 林管事对原来的佃户,目前各方面要求都还没有做出调整,这最大程度地稳定了民心。 许家在这儿买的这块地,自然是极肥沃的稻田。 这个年代的士宦权贵,对土地有着无比强烈的热情。 哪怕他们经商一本万利,赚了钱依旧热衷于买地。 土地对他们来说,才是可以长久传承、永世不易的财产。 许家也不例外,姑苏地面上已经没有上好的田可买,便向周边买地。 无锡地面儿上,许家共有三块地,梁溪稻田只是其中一处。 卢俊文、金畅、张一帆、赵春、顾沐恩等士家公子,被军中的大船,悄然运到了这里。 他们是被连夜运走的,次日清晨,张扶光才开拔回营。 回营时人人可见,他军中并未押运人犯,所以那些世家公子都去了哪里,一时竟无人知晓。 因为此事发生时,已是黄昏,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连夜把人犯运走。 按照常理,就该在无锡处理。 就算不在这里处理,他们也不必半夜行舟,那是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的。 一百多个士子文人被押到了许家田庄里。 “咣咣咣”的铜锣在大槐树底下响起,庄户们听见锣响,纷纷从家里赶来。 他们到了大槐树下的土台子旁,才发现这里竟有数百军兵,肃立如林。 在他们前方,还有一百多个一脸茫然的儒衫书生。 “乡亲们,大家都听着……” 管庄丁老爷扯着嗓门喊了起来:“这些书生,都是犯了事儿的犯人,军爷把他们暂且安置在这里。 咱们庄子,一百四十户人家,我刚才清点过了,每家领走一个,还有富余。大家伙儿呢,就一家挑一个走。他们呢,吃、住,都由你们各家负责……” 百姓们一听,很不乐意,凭什么呀,一群犯人,我家还得伺候他?想得美。 丁老爷继续道:“当然,他们去了你们家,不白住,也不白吃。他们呐,就是你们家打短工干零活的了,你们尽管使唤,当牲口使唤,这不正是农忙时节……” 他这样一说,那些百姓顿时大喜,那些书生们却是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我等读书人,安能干此粗鄙之事,你们竟敢如此羞辱我等,叫贺兰崇敏那狗官出来!” “对,贺兰崇敏,狗官,你出来!” 这些可怜孩子一开始就听见的是“抓乱匪,救贺兰公子”,此时此刻,自然以为是贺兰崇敏挟恨报复,羞辱他们。 那管庄丁老爷冷哼一声,道:“好了,各家各户,开始选人吧。你们记住了,这人,可着你使唤,但是,务必要看住了他,人要是跑了,可是要罚你们家租子的。” 平白得来一个劳动力,还不用给工钱,谁不乐意呀。 那些庄户人家立即蜂拥而上,有那身高体壮的最是抢手,抢不到的就降低点标准。 哪怕看着最文弱的书生,也能起点作用不是? 最终,一家瓜分了一个书生,强拉硬拽地拖走了。 这江南地面上的人家,由于相对稳定,少有战争,都是世代居于此,所以每家每户不管贫富,家里人口都不少。 很可能他们的左邻右舍还是同族至亲,可以彼此照应。 这种情况下,那些被分散开来的书生秀士,如何抵抗得了? 更何况,张都尉还留下了两百名军卒,驻扎在左近看守。???.23sk. “我不吃,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能关在这里,旁边就是茅房,简直令人作呕!” 张一帆站在一户人家的驴棚里,愤怒地大叫。 那狗食一般的食物就搁在驴食槽上,一大堆稻草就是他睡觉的地方。 一条绳索一头拴在石槽子上,一头拴在他脖子上。 驴棚隔着一块木板,就是这户人家的旱厕。 这种环境,简直要让他疯掉了。 “你爱吃不吃,爱睡不睡,爱坐不坐。你有本事,你就跟那头小毛驴儿似的站着睡觉,惯你毛病!” 妇人不屑地骂着,一扭屁股,走了回去。 不凶不行啊! 这人是她抢回来的,自从抢回这个小白脸儿,当家的看她眼神儿就有些不对劲儿。 当家的轻易不说话,可是动手揍人却是常有的事儿。 这婆娘只是没抢到身强力壮的,才退而求其次的,又不是打了这小白脸什么主意,这要是被当家的揍一顿,可不值得。 众庄户一家挑走一人后,还剩下几人,吴颜、卢俊文、顾沐恩。 可巧,剩下的这几个,彼此间都熟悉。 管庄丁老爷阴阴一笑,道:“你们几个,就在本老爷家里干活吧。” 他把三人带回府去,丁老爷家里有长工有短工,俨然已经是个小地主。 他吩咐了一声,便有几个精壮的长工短工过来,把吴颜和卢俊文送进了磨坊。 用两条绳子,把他们像狗一般拴在了柱子上。 没一会儿功夫,几个糠菜团子便用一个黑乎乎的大陶碗给端了进来,这玩意儿既当菜又当饭,你爱吃不吃。 接着又是一个大陶碗,给他们倒了一碗井水。 卢俊文是有本事逃走的,关陇民风尚武,作为卢氏门阀的子弟,他更是自幼习武。 但是,他走了又如何? 他此来江南,是有目的的,一走了之,能解决什么问题。 贺兰崇敏把这些士族公子都关到这儿来干农活,究竟目的何在? 卢俊文想不通,只好暂且隐忍下来。 卢家门阀,子弟从少年起就要经受种种磨难,所以别看他如今锦衣玉食,苦也是吃过的。 所以,他倒不矫情,拿起一个菜团子,便慢慢地嚼起来。 由奢入俭难啊,那粗粮的菜团子入了口,实在难以下咽,但卢俊文闭上了眼睛,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吴颜看看卢俊文,倒是有些佩服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可他也试着拿起一个菜团子咬了一口,怎么说呢,有点酸、有点涩,那口感实在是…… 吴颜“呸呸”地就吐了出来。 卢俊文淡淡地道:“能享得了福,也要能吃得了苦。庄户人家,在时节艰难的时候,能吃上这玩意儿就不错了。他们吃得,我们自然也吃的,吃吧。” 吴颜愤怒地道:“那贺兰崇敏竟然如此羞辱我等,士可杀,不可辱,难不成,我们就任同他如此欺凌了?” 卢俊文唇边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道:“你们全都关在这里,你说,被关在这里的一百多个大户人家子弟,他们的父兄长辈,该怎么想?” 吴颜一愣。 卢俊文淡淡地道:“梁王家这位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他以为,我们是普通百姓么,由得他揉捏? 你耐心些,用不了三五日,整个江南,便惊涛骇浪,不可平息了。 朝廷不给我江南士民一个交代,这件事,便再难罢休!” 吴颜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还有陈师那边,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贺兰崇敏和唐治把江南搞得天怒人怨,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才行……” 卢俊文皱了皱眉,四下看了两眼,才提醒道:“说话小心,提防隔墙有耳。” 吴颜连忙答应一声。 就在他们身旁不远,一个舂米架子旁边,贴墙挂着的一个大簸箕旁边,似乎有一双眼睛闪烁了一下。 丁管家的后宅里,被安排到这里洒扫庭院的顾沐恩被推进了一处小厢房。 “好了,你就住在这里,这里可是内宅,不要胡乱走动,否则,冲撞了女眷,便把你乱棍打死!明儿早起,跟我一起洒扫庭院。” 那个长工脾气似乎不好,粗声大气地说完了,把门户一锁,转身就走了。 顾沐恩打量着房间,房间不大,没有客厅,就一间房,但很洁净,被褥都是新的。 嗯,虽然鄙陋,不过也不是叫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顾沐恩放了些心,他不知道其他人的境遇如何,还以为大家的待遇都差不多呢。 后宅正房里,许诺正跟林管事说话,丁管庄陪笑站在一边。 许诺道:“顾大哥这人没什么心机,被人蛊惑利用,牵头寻事。本来,汝阳郡王是不想轻饶的。 我见机向大王提出,可以把这些待审的犯人,安顿在这里。目的,就是因为这里有林叔,可以给顾大哥关照一些,免得他吃苦。” 林管事忧心忡忡地道:“汝阳王准备如何处理这些士子?我家大少爷,不会受到惩治吧?” 许诺道:“你放心,汝阳王那里有我在呢。顾家于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会让顾大哥受罪,但前提是,他可不能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所以,我才把他单独安置在后院儿。” 丁管事陪笑道:“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关照顾大少的,呃……只是,要不要给顾大少安排更好的吃住条件?” 许诺道:“不可,再好一些,顾大哥必然察觉蹊跷,万一他知道这里是林管事主事,这庄子又是我家的,闹起事来,你们还如何制止?” 林管事和丁管庄本来觉得,把顾家大少爷安排在小厢房里有些不安,听许诺一说,这才打消了念头。 许诺道:“这庄子外头,连着庄田在内,已经被官兵圈管起来了,不许进出。 你们二位只管做好秋收的事情,对于其他人,也不必予以关照,汝阳王那边,很快就可见端倪了。” 说到这里,想到唐治的良苦用心,许诺不禁甜蜜地一笑。 唐治把人安顿在哪里不成? 特意放在许家的田庄里,那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对顾沐恩有所优待。 顾家对许诺恩重如山,唐治这是有意让她还点人情啊。 这样善解人心的好男人…… 许诺心中涌过一股暖流,这才刚刚分开,已经有点想他了…… …… 运河两岸,俱是枕河人家,傍河而居,房屋鳞次。 船码头、冶码头、米码头、布码头、丝码头、钱码头、鱼码头……,无不集聚着四面八方的商家。 来往的客商多了,休闲游览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来此饮酒品茶的、听书看戏的、寻欢作乐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于是,北塘环阓一堤通,酒旗茶墙处处同。 香泛湖帘红粉隐,小船多傍画船行。 一处临河的酒楼上,最高处雅间中,一个目若朗星的中年文士临窗而站,笑望着窗外夜色灯火中的长河,说道:“年轻人,终究是受不得激呀。” 吴山吴氏家族的大家长吴百骏站在后面,忧心忡忡地道:“陈师,犬子被贺兰崇敏驱使官兵抓走了,迄今下落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你慌什么,难不成,他还敢把这么多的士子都杀了?” 在江南士子心目中,已被唐治迫害致死的陈琛淡然回身。 “更何况,你真以为,江南种种,都是出自贺兰崇敏之手?” “难道?” “呵呵,这个唐治,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是唐治?他……这是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以为,他是为了彻底查清杀良冒功案?那要得罪多少军中将领? 他在朔北,早与朔北门阀结成一体。如今,他来江南,我看,他是想借势发作,挑起事端,打压江南士族。” 吴百骏动容道:“他们,竟然在下这样一盘棋。” 陈琛道:“江南教化,优于北地。科举大行之后,将来江南之崛起,势在必然。满朝冠盖,俱皆南籍,也不是不可能。 十二年前,我关陇资助刘大彪造反,再策划客军杀良冒功,就是为了打击江南士族的气焰。 可惜,才只屠来了数十户人家,便已激起江南士民群起反应,贺兰氏又刚刚废了她的儿子储位,不想江南再起动荡,遂下旨谨慎从事,以致半途而废。 却不想朔北门阀,与我关陇一般想法。比科举,只有山东高门可以和江南一较高下,我们关陇和朔北都一样,唯有把江南文教打得元气大伤,才能抢得先机。” 吴百骏道:“既然如此,我们袖手旁观就是了,又何必……” 陈琛苦笑道:“他想搞事情,总要找个借口吧?而陈某,就是他找的借口,你让陈某怎么办?搭上自己,成就他唐治和他背后的朔北门阀?” 吴百骏哑然。 陈琛得意笑道:“不过,我不能搭上自己,却可以帮他搭起另一副架子来!” 吴百骏道:“陈师是想?” 陈琛脸色一沉,冷冷笑道:“他们抓了江南士子,抓了小的,老的就该出来了。” 吴百骏苦笑道:“不错,老夫如今,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了。” 陈琛笑道:“无妨,你且去张家,会同不断赶去的各地士绅,看看他们能商量个什么办法出来。 你放心,官府杀人,不能不教而诛,也不会鬼祟行事,只要查清楚关押你儿子的所在,我自会救他出来。” 吴百骏还待再说,陈琛道:“我们卢家的人也在那儿呢,你说,我会置我侄儿不顾么?” 吴百骏听了,终于放下心来。 卢俊文和吴颜是一起被抓走的,卢家不可能让他们的子弟枉死于江南。 那么,随手救出自己儿子,也就不算事了。 吴百骏道:“好,我去张家,那么,陈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陈琛笑道:“小的被抓了,老的里边偶尔出一个怒不可遏、丧失了理智的人,不奇怪吧?他愤然买凶,袭杀朝廷大员、梁王之子,也就合乎情理了吧?” 吴百骏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是,他十二年前为了吞并其他大族的财产,就已上了卢家的贼船,现在哪里还有退路? 陈琛悠然道:“那时候,唐治在江南大开杀戒,是不是……也就合乎情理了呢?” 第340章 国手,妙算神机 张府里,吴百骏赶到时,已经有不少路程较近的士绅赶到了。 这些人,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是一个地方的执政基础。 这么多人集合在一起,他们的任何决定,都能在江南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经过一番商议,这些大家族的家长们,达成了统一的想法。 先暂停缴纳税赋,给唐治点颜色看看。 在这个时代,政令是下不了乡的,全靠乡老们配合,才能政令通达。 乡老们一概拒绝合作,他们不必采取公然抗税的办法,也有的是手段不配合官府,还叫你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你想慢慢磋磨,最终倒也能达成目的,但是,那要拖上多少岁月,耗费多少心血,得培养多少干吏才能完成? 贺兰曌年事已高,她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到时候为了平息众怒,就得推出一只替罪羊来。 决定了此事,众士绅们便全体出动,去见贺兰崇敏了。 他们要向贺兰崇敏施压。 他们不是喊打喊杀围攻朝廷命官的人,又都是地方上德高望重的士绅,其中不少还是致仕的官员,享有诸多特权,贺兰崇敏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贺兰崇敏若是仍旧不肯放人,他们还有后手,那就掰掰手腕吧。 不料,当众士绅浩浩荡荡赶到贺兰崇敏的住处时,却已人去室空。 他们又匆匆赶到码头,就见贺兰崇敏的官船已驶向远方。 那高挑在帆杆上的龙旗,都快看不清模样了。 船上,贺兰崇敏躺在舱中,接骨的那条腿下面垫了软软的褥子。 贺兰崇敏愤愤地道:“我就如此灰头土脸的回京了?这口恶气,我实在忍不下。此事我一定要告诉我爹,告诉索廷尉,早晚找他们算账。” 黄录事劝说道:“评事说的固然有道理,只是眼下平事的腿受了伤,三五个月里怕也行动不便,如今情况,我们已经无法继续在江南查案了,莫不如先回神都去。” 贺兰崇敏突然狐疑地道:“昨日,无锡驻军突然赶来,抓走了那些闹事的士子,却为何不来见我?” 黄录事语气一窒,这个草包,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 其实,其中的蹊跷,黄录事和乔书办已经察觉了。 他们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幕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他们踏入无锡境内,就在不动声色地摆布着他们。 但是,他们不敢说。 一旦说出来,这个纨绔又犯了犟脾气不肯走了怎么办? 江南太凶险了,他们不想陪着这个蠢材出生入死啊。 黄录事急急地转着眼睛:“啊,贺兰评事,这件事……” 贺兰崇敏道:“还有,驻军不可擅离驻地的,非有军令,更不可调兵遣将,是谁让他们来为我解围的?” “啊,这……” 贺兰崇敏点了点头,道:“我昨日还以为,是我爹提拔过的什么人,闻听我有难,所以擅自出兵,前来解围。不过,如果是我爹提拔的人,没道理不来拜见我啊。” 黄录事松了口气,忙道:“评事猜测的不无道理。令尊当今梁王,威望隆重,权倾中外,文武两途,仰慕者不计其数,受其恩惠者不计其数,一见梁王,无不望尘而拜。这位折冲都尉,十有八九是受过梁王恩惠,或者是梁王殿下提拔的人。” 贺兰崇敏听他一说,登时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不悦地道:“这些当兵的真是不长脑子!你既冒险出兵,为我解了围,为何不来拜见我、听我差遣?真是不会做事。” 黄录事赔笑道:“评事,那位将军擅自调兵,已是担了莫大的干系。贺兰评事是朝廷差派的官员,在此受刁民围攻,形势危急,他事急从权,这理由还是说的过去的。一切为公嘛。 可他若是解围之后,再去拜见评事,这……一旦传出去,对公子、对这位将军,可都不是好事了,难不成,他是梁王府的私兵么? 您别忘了,唐治还在姑苏呢,他还派了门客唐从心和那许家姑娘来了无锡,在此他是有耳目的,此事一旦传到他的耳中,他又是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到时参您一本,何苦来哉。” 贺兰崇敏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应该就是如此了。咦?如此说来,此人还是有点脑子的。你打听一下他的名字,回去我要告诉父亲,有机会便提拔他一下。” “是是,这事下官记住了。评事如今有伤在身,还是要注意歇养才是。归途中,路过广陵的时候,咱们歇歇脚儿,请当地名医再给评事看看。” 贺兰崇敏自从受了伤,变得特别敏感,马上警觉道:“不是已经接骨了吗?为什么还要看,难道接的不对?” 黄录事吓了一跳,自从断了腿,贺兰评事好像七窍通了一窍,有点变聪明了呢。 黄录事赶紧道:“没有没有,腿自然是接好了。只是……贺兰评事身份何等贵重,下官不放心呐,一定要请名医再给您看看才成。” 贺兰崇敏听得大为受用,满意地摆摆手:“行了,你退下吧,唤我的两位爱姬来,给我推拿推拿。哎,总是这么一个姿势躺着,实在难受。” …… 贺兰崇敏的官船劈波斩浪,行驶在运河之上。 两条商船,悄悄辍在了后面。 船上除了引火之物,还有陈琛的儿子和若干武者。 这些武士和桃花坞中,诱骗南荣女王登凤凰台失败,便跳入火中自尽的那个管事一样,都是卢家的死士。 陈琛命令他们,半途伺机袭杀贺兰崇敏。而且要留下证据,证明是江南士族下的手。 公然袭杀朝廷大臣,而且杀的还是贺兰曌的侄孙,权倾朝野的梁王最宠爱的儿子,朝廷必然震怒。 这个时候,同样包藏祸心的唐治,就可以在江南大开杀戒了。 陈琛还在谋划,让这个嫁祸的阴谋,如何变成“祸中有祸”。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拿出证据,证明这一切其实都是唐治所搞的阴谋。 那时候,江南士族已元气大伤,百年之内,再难崛起。而朔北门阀,本来就因为安唐之事,受到朝廷的猜忌,到那时候…… 陈琛越想越是得意。 十二年前,他怂恿那个愚蠢的湖匪刘大彪造反,再略施小计,便让利欲熏心的客军将领杀良冒功,让江南士族大挫了锐气。 今日,他以江南士族的名义杀掉贺兰崇敏,再借唐治的刀,大肆屠杀江南士族。 来日,他再让朝廷和唐王相信,今日之一切都是唐治和他背后的朔北门阀的阴谋,从而挟朝廷、关陇、江南之力,一举重挫朔北势力! 妙矣哉,呵呵呵…… “噔噔噔噔……” 一阵急骤的楼梯响,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汉子急急跑上楼来:“陈师,胥口曹家的曹老太爷,突然遭人绑票了。” 陈琛一怔,微微蹙眉道:“何人绑了他?” 那人道:“是一伙水匪,那些人向曹家勒索了大笔钱财,但是,最后却没放人。” 陈琛想了想,道:“曹晟派人送来的消息?他不是有水上的门路吗?还找不到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水匪?” 那人道:“属下正要说,沿海有消息传来,福州水师剿灭来了双屿岛上的倭匪,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而曹晟,此前已出海,至于他是不是在双屿岛上,如今却不得而知了。” “嗯?” 陈琛的脸色渐渐地变了。23sk. 如果,只是曹晟一人出了事,或者只是曹老爷子一人出了事,陈琛都不会起疑。 可是,曹老太爷被不成气候的小股水匪给绑架了,拿了赎金还未放人。 这边,与曹家渊源极深的双屿岛又出了事,曹晟出海后就无法联络了,也不知道他是在海上还是在双屿岛。 这两件轻易不会发生的事,却在几日之内接连发生了,这其中…… 如果这两件事不是意外,那么能是谁干的? 陈琛马上想到了唐治。 玄鸟卫的行踪,朝中没有人敢窥测,他们有意隐匿行踪的话,旁人便很难知道。 贺兰娆娆出京的时候,是姬军延父子刚刚被杀的时候。 那时消息还未传到江南,陈琛怎么可能有所防范,自然也就无从知道玄鸟卫的动向。 他能想到的,只有唐治。 如果,曹老太爷不是水匪绑走的,而是唐治的人。 如果,曹晟正在双屿岛上,水师则是唐治调去的…… 不错,他有王命旗牌,他有调动水师的权力。 那么…… 陈琛对唐治的基本判断并没有改变。 作为一个资深的阴谋家,他不相信会有人因为一个极简单的理由,去触碰一个可怕的集体的利益,除非他所图谋的利益更大。 所以,他始终坚信,唐治是朔北门阀的代表,他们意在打击江南士族,防止江南士族凌驾其上。 但是,现在陈琛又想深了一层。 有没有可能,唐治有着极大的野心,他想挖出幕后真相,在解决了江南士族之后,再把屠刀指向关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贺兰崇敏的匆匆离开…… “不好,是陷阱!” 陈琛脸色剧变,沉声道:“快,马上准备一条快船。” 那人见陈琛脸色不对,不敢多问,急急转身,又“噔噔噔”地跑下楼去。 陈琛的猜测并不能确定,但他不能冒险,他的儿子也在船上呢, 他必须得及时赶去中止行动! 贺兰崇敏所乘官船的前方,有一条双桅木船正乘风破浪。 舱中,程老爷子和古老爷子正在悠然下棋。 唐治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指点着棋差一着的古老爷子。 谁说他不懂围棋了,在蝉鸣寺五年,他连舞蹈这种社交利器都研究的明明白白,怎么可能不对围棋下一番功夫。 只不过,在狄阁老和尉迟老爷子这两位弈棋高手面前,他宁可藏拙。 但是,程古两个老爷子么,两个臭棋篓子,不跟他们显摆,跟谁显摆? 第341章 热闹,不期而会 镇江,金山寺脚下。 半江瑟瑟,正值黄昏。 贺兰崇敏的官船停泊在了岸边。 “扶我出去,扶我出去,整天闷在船舱里……” 贺兰崇敏烦躁地喊着,片刻之后,他的两个宠妾一左一右架着他,将他带出了船舱。 两个美人儿固然身材匀称,可是站在贺兰崇敏身边,这身高就不够看了,累得两位姑娘娇喘吁吁。 贺兰崇敏扶住了船舷,长吁了口气。 在船舱里闷的太久,此时看着山上寺庙,山下行船,方才觉得气闷的感觉有些消解。 “咦?” 贺兰崇敏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一抹妙不可言的美景,登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此时,晚归的渔船、登山的僧侣、唱着山歌的樵夫,各成风景。 但是贺兰崇敏看的,却是一艘单桅的木船。 那木船已经落了帆,但是在那高高的桅杆之上,却坐了一位姑娘。 她正背对着贺兰崇敏所在的方向,看着进港口的方向。 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还轻轻地悠着两条小腿。 她的裤腿儿挽着,一双赤足的小腿白生生的,秀气优美。 由于坐在桅杆上,碧绿的裙儿绷紧了,便勒出了一个盈盈圆圆的满月,仿佛圆规画出来的一般标准。 贺兰崇敏顿时两眼一直,直以为敬。 那女子手搭凉蓬,向远处望了望,忽然往竖杆上一侧身,手脚搭着,极其灵活地滑下了桅杆,脚步轻盈地向船舱中走去。 贺兰崇敏视线中陡然失去了那道美丽的倩影,焦急的一挪身子。 虚站的那只脚一挨地面,才醒起自己的腿有伤,可这时已经站不住了。 贺兰崇敏身子向前一栽,受伤的那条腿下意识地踩实了,登时一阵巨痛传来。 贺兰崇敏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两位姑娘吓坏了,急忙上前搀扶,却被贺兰崇敏粗暴地推开。 “滚开!你们是怎么扶着本公子的,为什么不用点力。” 乔书办闻声跑了过来,一见如此情形,赶紧上前帮忙,将贺兰崇敏抱了起来。 贺兰崇敏气恼地道:“该死,该死,自从伤了这条腿,简直事事儿不顺。” 乔书办安慰道:“贺兰评事息怒,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你滚,这挨得着嘛。” 贺兰崇敏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叫人去岸上找个木匠,给我做一副拐来。” 乔书办陪笑道:“好好好,这就去,我这就去……” …… 那个利落地下了桅杆的女子走进船舱,金智聘便迎上来:“宗主。” 原来,这个渔家女打扮的女子,竟是孟姜。 不做男儿装扮,不再一身盛装,此时的她,竟然别具一种剔透的秀美。 孟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果然有船跟着。” 金智聘道:“陈琛的人?” 孟姜道:“应该就是他的人没错了,想不到他贼心不死,还想重演十二年前故事。” 金智聘眉头一皱,道:“属下派人将他们赶走?” 孟姜道:“不急,现在叫他们知难而退,他们定然否认身份。这一次,我要亲手抓住陈琛,用他为筹码和卢家谈判,我要逼卢家收手。” …… 贺兰崇敏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在他的官船四周,已经布满了形形色色、各怀目的的人。 无知的人是幸福的,一副简陋的拐,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就拿回船上了。 贺兰崇敏架着拐在甲板上走了两圈儿,很开心。 这玩意儿虽然需要自己来使用,但是显然比别人架着他更方便行走,这下不用整天闷在船舱里了。 天上的星、船上的灯火、水中的斑斓交织成一片梦幻的夜色,贺兰崇敏舔了舔唇,贪婪地向夜色中的一条单桅木船望了几眼。 明天离开之前,他想派人过去,买下那个渔家女,和身边两个美人儿一起带回神都,这样,也算不虚此行了。 半夜,岸上的、船上的灯光纷纷熄灭了,夜色中只有轻微的江水起伏声,催人进入梦乡。 几条小船,从远处的两条大船下悄然离开,慢慢靠近了贺兰崇敏的官船。 与此同时,那条单桅木船上,也有六七条矫健的身影出现。 他们没有用小船接近,而是在相互拥挤、距离不远的几条船之间轻盈地跳跃着,悄悄地靠近了官船。 在最近的一条船的船舷之后,他们隐藏下来。 孟姜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探头出来,四下观察了一下,微微打了个手势,金智聘和几名手下便都蒙着面,灵狸一般跳上了官船。 孟姜飞快地向前一扑,双手搭在官船的船舷外,身子悬于大江之上,交替双手,奇快无比地向船头方向移动过去。 此时此刻,官船船舷的另一侧,唐治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蹲伏在阴影里。 从他的位置,不用探头,就能看见两道隐约的船影,在悄然靠近。 那是陈琛的儿子带着卢家的死士。 唐治蒙面巾下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猜测,这回出手的,应该就是陈琛,或者陈琛的绝对亲信了。 江南士族,是被利用者。 被利用者虽然是被利用了而不自知,但他们并不是傻瓜,刺杀朝廷命官,惹来朝廷不计代价的打击,这绝不符合江南士族的利益。 所以,行刺贺兰崇敏,陈琛无法利用其他人,只能派他的死党,他的绝对亲信出手。 这些人,必然知道陈琛的底细。 只要能抓一个活的,并且逼他开口。只要一个…… 忽然,唐治似有所觉,目光急忙一转,眸中的笑意便僵住了。 他看到,从另一侧船舷外,狸猫般翻进一个人来。 那人劲装蒙面,刚一翻过船舷就身子一矮,警觉地四下看了看,这才贴着船舱映出的阴影站起身来。 这个劲装蒙面者身材曲线婀娜,分明是个女人。 唐治的头慢慢地向前转动了一下,向前看去,那两条船还在悄然靠近中。 那……这个女人是谁? 想杀贺兰崇敏的人这么多的吗? 孟姜目光飞快地一扫,便已发现了船头的两个守夜人。 他们的藏身地,其实并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但却瞒不过孟姜的六识。 这是一条官船,而且已经远离了无锡,两个守夜人根本没有想到,在这金山脚下,会有人图谋他们。 所以两个守夜人一人倚着一盘缆绳,坐在船头位置,正在打着瞌睡。 孟姜脚步轻盈,没有一点声息地跃步上前,利落地两记手刀,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把他们劈晕过去。 得手之后,孟姜立即双手据地四下窥探,警觉的像只猫儿。 唐治明知她不会看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阴影中缩了一缩。 官船桅杆之上,藏身于堆起的帆布之中的古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有些傻眼了。 汝阳王让他们今晚守在这里,并且告诉过他们,今夜将有人来刺杀贺兰崇敏,叫他们辩识其中的首领,务必要把这些人的首领抓住,务必要抓活口。 可是,宗主怎么来了? 宗主还是个穿开裆裤、梳朝天鬏、流鼻涕的小女孩儿,就在他们照看之下了。 如今只不过蒙了个面而已,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他老眼不花,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来的怎么是我们宗主啊? 汝阳王叫我们抓的,难不成就是我们宗主? 把身子卷在帆布中的古老爷子,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起“放水”的办法来…… 第342章 船上,真三岔口 古老爷子盯着唐治和孟姜,唐治盯着孟姜,孟姜盯着两条小船…… 两只小船靠在了官船船舷下,刚刚停稳,两道人影便一跃而起。 能在摇晃不已的小船上稳稳跃起,冲向高有一丈开外的船舷,这两人的脚下功夫自然是不差的。 两人用的是与孟姜相似的动作,甫一翻过船舷,立即矮身一蹲,迅速四顾。 此时,两个原本靠着缆绳打瞌睡的守夜人已被孟姜打晕,拖到了缆绳后面。 两人一见四下无人,便向船舷外一招手。 一个个黑衣人腾空而起,宛如灵猿一般轻巧无声地落在甲板上。 最先上来的两个黑衣人,正是陈琛的长子和次子。 其中一个双手齐齐做了个动作,两队死士便轻轻拔出长刀,迈着小步,从两侧飞快地包抄向前方的船舱。 “他是首领!” 那人甫一做出动作,左右船舷阴影中的唐治和孟姜便不约而同地盯住了他。 “我要把他拿下!” 唐治和孟姜再度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两排死士从两侧船舷包抄过来,左侧船舷阴影下,唐治宛如一头黑豹,猛然冲了出来。 “铿铿铿铿……” 金铁交鸣声不断,首当其冲的两个黑衣人几乎是不分先后的中刀,惨叫着摔了出去。 唐治没有与其他死士多做纠缠,这些黑衣人装束相同,眼神儿只要离开片刻,只怕就无法确定谁是首领了。 所以,唐治解决了两个当面之敌,便向那个黑衣人,陈琛长子陈俊彦冲去。 陈俊彦,实际上应该叫卢俊彦,与卢俊文同辈。 江南名士陈琛,实则是关陇卢家的人! 孟姜也在一队武士冲过来的时候,猛然冲了出去。 她却没有像唐治一样砍杀那些武士,而是从那微微错愕的几名武士中间穿了过去。 几个武士中间的空隙,自然不是一条直线,所以孟姜的身法,飘忽灵动,矫捷异常。 难怪她对唐治写赋赞美“玉腰奴”翩若惊鸿、婉若游戏不满了。 她此刻的身法,才是惊鸿一闪,游龙射电。 唐治和孟姜双双扑向陈俊彦,但他二人俱都蒙了面,夜色下谁也没有认出对方来。 忽见斜刺里对方杀到,二人心中各自一惊。 “原来她也是为了陈琛而来。”唐治暗想。 “此人是谁,梁王派给贺兰崇敏的贴身护卫?”孟姜暗想。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刀剑斜斩,劈向对方。 “铿!”一声,火花四溅,唐治后退了一步,堪堪挑开那反手上撩,足以把他开膛破腹的一剑。 帆布里,古老爷子紧张的都咬手指了,还是没想出妥当的办法,既能当着唐治的面放水,还不叫唐治起疑。 此时,陈俊彦派出的死士,已经撞上了金智聘等隐宗高手,双方立即大打出手。 刀剑交鸣声,惊动了大理寺的官吏差役,船舱中顿时大乱。 灯火胡乱点起,有的忙着穿衣,有的赤着上身穿一条犊鼻裤就去抽出兵器,大喊大叫地冲出了船舱。 贺兰崇敏穿着一件袍子,袍带也没系,袍子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架着一支拐,另一支拐紧张地往前举着,大喊:“快来人呐,快来保护本官。” 两个美娇娘拼命地把自己的身子缩在舱房角落里,贺兰崇敏挥舞着拐杖大喊大叫。 “咦?原来他住在这里!” 那些死士本来还在找寻贺兰崇敏,听了这一声喊,这艘官船上他官儿最大,这个叫得跟鬼一样的,必是贺兰崇敏无疑了。 他们立即悍不畏死地冲将过去。 隐宗高手自然出手阻拦,而这时,一些大理寺的差官也提着兵器冲了出来。 他们也分不清隐宗和陈琛的人有何区别,只当全是敌人,立即借着舱道门口狭窄之处,虎虎生风地挥动兵器,抵挡攻击起来。 隐宗的人暗呼晦气,宗主吩咐过,对陈琛的人能不杀尽量不杀。 结果现在又加入了一伙敌我不分的大理寺的人,在被陈琛的死士忘我攻击、大理寺的人无差别攻击之下,已经有人受伤了。 混乱中,更不知是谁踢翻了油灯,引得船中起了火。 其他隐宗高手见状,登时把心一横,管他娘的,反正宗主说的是能不杀就不杀。 现在,不能! 杀! 隐宗高手再不留手,立时不只是陈琛的人,还有大理寺的差官,也不时有人中刀中剑,惨叫倒地。 程老爷子大袖飘飘地出现在前方一条双桅木船的桅杆之下,大袖在江风的吹拂下,整个人影儿就像一只张开了翅膀的蝙蝠。 他冷冷地注视着前方一团混乱的官船,一动不动。 他是唐治布下的后手,提防唐治失手,未能抓住陈琛,被他逃走时的后手。 程老爷子正盯着那混战成一团的官船,忽然若有所觉,霍然抬头向更前方望去。 前方,一条快船,船上一串挑着灯笼,正向这边疾驶而来。 那快船进了港,并不减速,而是朝着船上起火的这条官船猛冲过来! 快船上,陈琛立在船头,手中持刀,额上冷汗涔涔,那是急的。 眼见官船起火,船上刀光剑影,喊杀声不断,陈琛就知道,他终是来晚了一步,他的人已经动手了。 陈琛把心一横,叫道:“撞过去,援手!” 快船如风,撞向官船。 孟姜用的是一口短剑,短剑在她手中,就像一条顽皮嬉水的银鱼,银光缭绕,被灯光、火光、星光映射出迷离如幻的光之网。 但是,在那光之网的缠绕上,被其中任何一道光线刺中,都足以致命。 擅长剑舞的孟姜大家,使的一向是比常人所用的剑还要长出一尺的长剑。 谁能想到此刻手执短剑的这个黑衣蒙面女子,竟然是孟姜。 而唐治,此刻用的也不是横刀,而是他的那口猎刀。 猎刀长不足两尺,看起来动作远不如孟姜飘逸,但每每都能在最凶险的时刻,准确地捕捉到孟姜刺来的剑刃。 咦?这人的武功…… 孟姜打着打着,渐渐感觉有些熟悉。 她十四岁那年,还跟在隐宗老宗主身边学习。 那时她的剑法就已出神入化,从小跟在老宗主身边,见到的又都是程、古一类的高手,而这些高手对少宗主当然会让着一些,更何况这位少宗主冰雪聪明,人又没有一点娇纵,惹人喜爱。 所以,少女孟姜,难免有点目高于顶了。 结果,她随老宗主游历西域,在安西四镇,却头一次遭遇了惨败。 蒙寒空,也就是黑齿虎,一点也没惯着她。 孟姜一战惨败,不服。 再战再败,再败再战,气得她哭鼻子。 那时的蒙寒空,四十出头,他又是习武之人,体魄精神更显年轻,正是成熟男性最具魅力的时候。 目高于顶的剑道美少女一再败于他的刀下,他也因此在少女心中烙下了影子。 对他的刀术特点,孟姜很是熟悉。 此刻打着打着,孟姜渐生熟悉之感。 这时,船舱中部的火烧得更旺了,火光之下,孟姜定睛再看,那眉眼…… 哎呀!这不就是那个老混蛋调教出来的小混蛋唐治么? 孟姜手中的短剑,本来如同穿梭的银鱼,一条条地疾射向唐治的眼睛、咽喉、心口、颈上的大动脉…… 此时忽然认出唐治,手中的剑势顿时一泄,不再全力出手了。 她不全力出手,唐治可没留情。 这个蒙面女子既然是奔着陈琛的人来的,不管她动机为何,显然在立场上,更倾向于自己这一边。 唐治也不想对她骤下毒手。 可是,因为这女人的纠缠,他盯住的那个“首领”已经在混战中消失了踪影,无法分辨哪个黑衣人才是他了。 唐治也是气恼,这女人究竟是哪儿来的,简直坏我好事。 这时对面的女人突然剑势一软,哈!力气不够了么? 女人就是女人,比起我们男人来,韧劲儿不足。 唐治心中大乐,猎刀猛然一荡,引得对面女子的短剑斜斜飘开,顿时露出破绽。 唐治右足点地,左足横扫,“噗”地一声,脚背便踢在了孟姜的屁股上。 这一脚力道是上挑的,孟姜双腿离地,一个“屁墩”便摔在了地上。 “啊~~~” 孟姜抓狂了! 这师徒俩是我的命中克星么? 当初被他师父一口刀连败十三场,今天更过份了,被他徒弟踢了我的屁股。 孟姜如今的武功可是在唐治之上的,她一气之上,以手撑地,旋身一扫,足尖扫中唐治的足踝,唐治站立不稳,也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桅杆上帆布包里,古老爷子抬手一捂眼睛,他不想出去了,他没法管啊。 此时唐治和孟姜双双摔在地上,近在咫尺,二人不约而同的弃了刀剑,孟姜一个“金丝缠腕”,唐治便是一个“截掌勾腕”。 二人各施小擒拿手段,刹那间又是各出十余招。 小擒拿手是以小巧变化取胜的擒拿手法,招式细巧,变化多端,常用在受限的近距离、小空间内施展,主要拿腕,拿肘,手指、膝、抓筋拿穴为主。 不消片刻,孟姜扼住了唐治的手腕,唐治拿住了孟姜的肘弯。 孟姜大怒,不等他发力,就想使一个“搂腕踹腿”,唐治立马还了一个“老树盘根”,这是“关西小架”功夫中的一招。 唐治的武功学自黑齿虎,黑齿虎是安西大将。 孟姜自幼在关中长大,自然也熟悉关陇各种武功技术,正待“提膝叠腿”,破他这一招,那船突然吃了一撞。 这一撞力道极大,整艘船猛地一晃。 船上正在格斗的人大部分都被这剧烈的一晃,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就连想躺在帆布里装死的古老爷子都被颠了出来,“卟嗵”一声砸在甲板上。 船舱里的贺兰崇敏张牙舞爪地飞了出去,一头撞在舱壁上,头破血流,晕了下去。 正扭打在一起的唐治和孟姜,吃这一撞,也是双双贴着甲板滑了出去。 唐治“砰”地一声,后背撞在舱壁上,又一滑,躺平在甲板上。 而借着这一撞又一闪的力道,孟姜已骑坐在他的身上,双肘同时下压,肘尖往唐治的左右肩窝处一磕。 “完了!” 唐治心里一凉,双肩一酸,再也拿捏不住眼前的女子,双手酸软乏力,被她挣脱开来。3sk. 这个时候,这女子只要一个“锁喉”,唐治就要完蛋大吉。 唐治也没想过她能手下留情,我要死在这里了么? 绝望的念头刚刚闪过,那女子就像掉进了热油锅里的泥鳅,“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滚!” 孟姜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一脚就向唐治的腰窝处踢去。 不过,这一脚看着又快又狠,踢到他身上时,却还是收了力、变了招。 脚尖变成了脚背,踢劲儿变成了挑劲儿,唐治只觉腰窝处被那女子脚面一挑,整个身子就腾云驾雾的飞了出去。 主动撞船的陈琛等人是有所防备的,早早就蹲身固定了身子。 他们的快船狠狠地撞上了官船,船尖把官船的船舷都撞出一个窟窿,嵌了进去。 船刚停稳,陈琛一个“旱地拔葱”,就向官船甲板上跃去。 却不想,他半个身子刚刚冒出船舱,唐治就像一个人形暗器似的打着旋儿飞了过来。 唐治一屁股正撞在陈琛的脸上,两个人双双惨叫着砸了下去…… 第343章 一网,收获满满 落下去的时候更惨,唐治的屁股正好坐在了名士陈琛的脸上。 陈琛的后脑勺硌在了船板上,脑袋晕晕的,鼻血更是长流不止。 唐治可没功夫对他道一声“对不住”,分明就是敌人啊。 唐治一扭身,一把揪住陈琛,“砰砰砰”,跟打沙袋儿似的,将陈琛打了个七晕八素。 唐治顺手抄起船头缆绳,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一纵身,就向官船上扑去。 唐治只道这是一个普通的小蟊贼,根本没想到他就是自己费尽心机在找的人。 骑驴找驴,莫过于是。 孟姜羞忿无比,一脚挑飞了唐治,却不想,虽然收了力,这力气还是大了,竟然把他踢出了船外。 这家伙懂不懂水性啊,可别淹死了。 孟姜急忙冲到船舷边,探头一看,唐治摁着一个人,正在一拳一拳地打他的头。 嗯……没事了。 孟姜也没想到,正挨揍的那个就是她在苦苦寻找的陈琛,身形一闪,就去找陈琛去了。 对手只要不是唐治,她也不必留手了,这一路杀去,孟大家穿花拂柳一般。 此时,陈俊彦和他二弟已经发现不对了,纵然没有父亲赶来提醒,此情此景,谁还不知道对方早已有备? “撤!” 陈俊彦大吼一声,通知二弟和所部死士,立即撤离战场。 “桀桀桀桀桀桀……” 程老爷子冷笑起来,此时能带头主动撤离的,必是首领无疑。 他认准了正飞跃向附近船只,想要脱离战场的陈俊彦,就像一只飞天的蝙蝠,衣袂猎猎地追了过去。 古老爷子摔到地上就开始装死,唐治双腿圈住了孟姜的腰,孟姜一屁股差点儿把唐治的肾给坐碎了的惨烈场面,他都看在眼里。 老爷子更不敢起来了,装死!必须装死! 直到唐治被一脚踢飞,孟姜也杀向了后舱,古老爷子才慌忙爬了起来,抖擞精神,准备抓个“舌头”。 船上的火越烧越大了。 贺兰崇敏昏死在地上,一动不动,火舌渐渐燎近,先是烤焦了他的眉毛,然后点着了他的头发。 眼看他就要葬身火海之中,两位小美女有点不忍心了。 她们俩壮起胆子跑过来,拖着他的脚把他拽离原地,又用衣服乱七八糟的一通拍,总算把火扑来了。 贺兰崇敏悠悠醒来,含含糊糊地道:“谁……谁打我?” 这时舱门咣啷一声被开了,门板正拍在贺兰崇敏身上,贺兰崇敏两眼一翻,又晕了。 一个黑衣人冲了进来,狞笑道:“贺兰崇敏在哪。” 他一见这舱中有两个女眷,就晓得找对地方了,若非是贺兰崇敏,岂能在这艘官船上藏女人? “啊!” 只是,他还没冲进来,一口刀就斜刺里伸过来,攮进了他的后腰。 黑衣人惨叫,一头扑倒在地,身子抽搐着,吓得两个小美女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地后退,两条腿儿乱蹬。 刚刚缓过气儿,正悠悠醒来的贺兰崇敏被姑娘的鞋底在头上一顿乱蹬,已经被烧成疤瘌头的脑袋吃痛,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眼见门前那个黑衣人惨死,紧接着便有一个青衣人杀将过去,却未往舱中望上一眼,两位姑娘这才停止了蠢动。 其中一位姑娘只觉身下一热,很羞耻地发现,自己吓尿了…… 唐治重新跳到船上,立即也杀向中舱。 随着船上的火越来越大,四周已照得一片通明。 眼见似乎有好几方势力,打得乱七八糟,唐治高叫道:“古老,古老,抓活的,抓要紧的。” 古老爷子高声应道:“好嘞!” 他大手一伸,就抓住了一个黑衣人,嘴巴子正正反反打了七八个,扇得那人晕头转向,然后将人往远处一抛,那人便远远地飞出了船头。3sk. 那里,正在一条船靠将过来。 船上,许多军卒,正张着一张张网子,罗克敌按刀站在船头,指挥着他们正在捕捞落水的黑衣人。 孟姜暗暗叹了口气,她已经尽力了,可是,根本找不到陈琛的影子啊。 孟姜发出一声呼哨,犹如大鹏展翅,便跃离了被大火焚烧,将要沉没的这艘官船。 听到宗主发出撤退的呼哨声,训练有素的隐宗中人,也立即纷纷撤去,绝不恋战。 古老爷子顿时松了口气,他得到的命令,是要绝对服从唐治的指令,避免他的怀疑。 可话虽如此,宗主亲自带人来了,难不成和宗主交手? 现在隐宗的人已退,古老爷子便再无顾忌了,大袖甩开,席卷诸敌。 有他和不断加入战斗的唐治官兵,船上的官差这才渐渐稳住了阵脚。 阵脚一稳,他们才想起贺兰崇敏来。 乔书办从船尾一堆缆绳底下爬出来,大叫道:“贺兰评事呢?救贺兰评事,快救贺兰评事啊!” 贺兰崇敏趴在船舱里,身上盖着门板,只有小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却已烧成了疤瘌头。 一汪水缓缓地流淌过来,淌过他的脸,流到他的唇边。 贺兰崇敏悠悠然再度醒来,隐隐然的,怎么有股子骚气呢? 贺兰崇敏吧唧了几下嘴儿,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黄录事“噼呖啪啦”地跑进了船舱。 黄录事站在门板上,惊慌四顾,叫道:“贺兰评事呢,兰姑娘,雪姑娘,贺兰评事呢?” 两位姑娘坐在舱角儿,怯怯地往他脚下指了指。 黄录事诧异地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探头,向门板下一望。 贺兰崇敏像被钓上岸的鱼儿似的,张了张嘴巴,两眼一闭,就又晕死在了“水泊里”。 …… 陈俊彦没能逃掉,程老爷子死死地盯住了他,宁可坐视有三名黑衣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窜而走,也始终盯紧了这个明显是首领的人不放,终是把陈俊彦抓了回来。 古老爷子和罗克敌那边,也网住了五六个黑衣人,一个个拿上船去,当场捆了,现在还没来得及询问身份。 贺兰崇敏的官船现在已半沉入水中,水上的部分彻底变成了火炬,烈焰熊熊。 而贺兰崇敏和幸存的官差,俱都被唐治的人接应,转移到了那艘双桅大船上。 唐治也掠到了大船上,一听程老爷子抓到了一个首领人物,顿时大喜。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刑罚的痛苦,绝对远远超过对死亡的恐惧。 在御史台待了这么久,唐治对此,早已有了深刻的领悟。 只要人是活的,他就有把握撬开这些人的嘴巴。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把人先押进舱里去,嘴巴都塞上,不要让他们互通声息,天亮了再审。” “等等……” 唐治唤住了罗克敌,微微一笑:“贺兰评事吃了很多吃,让他主审!” 罗克敌会意地一笑,点点头,走向中舱。 唐治悠然转身,望向那大火熊熊的官船,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叫了起来:“不对不对,那官船对面,还有一条嵌进去的快船,船上绑了一个人,快救人呐……” 第344章 大王,智慧如海 金山寺慈眉善目的老知客白云禅师站在禅院一角,眺望着左跨院儿。 那跨院儿里传出一声惨叫,白云禅师便哆嗦一下,双手合什念一声“罪过。” 一个少和尚看了不忍,劝说道:“师父,官家要借用禅院,咱们又能如何? 世间苦难,时时都有,因为师父不知道,便不会心生不忍。那咱们避开不就好了?” 白云禅师叹息道:“贫僧已经知道了,又如何装作不知道?” 小和尚道:“师父现在走,便只是知道了已经知道的,而不知还未知道的。” “咦?善哉善哉,十方啊,你果然有慧根。” 白云禅师摩了摩他的头顶,道:“走,我们到前殿去。” 一师一徒,便即走开了。 东跨院儿已经被贺兰崇敏征用,充作了临时的审讯场所。 院子里,有五具尸体。 其中有三具是见机自杀的,大理寺的人因此加强了防范,避免他们继续自杀。 另外两个,是被贺兰崇敏用了大刑,受刑不过,死于刑具之下的。 房间里,一片血腥,贺兰崇敏一只脚踏在血肉模糊的凳子上,狞笑地看着正在受刑的陈俊彦。 此时的贺兰崇敏,那副形象,就似阎王殿上的恶鬼。 他的头发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一绺儿那一绺的,唯其如此,更加难看。 头上还烫了一些水泡,涂抹了一些黄的、紫的、红的药水,所以整个脑袋…… 他的眉毛也还有,不过,被燎掉了大半,但眉根部分却还在,就像没刮干净的胡茬似的。 贺兰崇敏受伤的那只脚,被人搬上了凳子,他则架着双柱,站在凳子后面。 此时那副形象…… “说,为什么要杀我?” 贺兰崇敏厉声喝道。 “因为,因为你是个贪官、恶官,我……我们要为民除害……” “嗤~~”烧红的烙铁,直接就怼到了陈俊彦的脸上。 烧红的烙铁烫的他的皮肉嗤嗤直响,陈俊彦被牢牢绑在柱子上,头也被固定了,根本逃脱不得,痛得他浑身肌肉哆嗦,脸上血与汗,全要糊成了泥巴。 “说,为什么想要杀我?” 贺兰崇敏狞笑地再问。 房间里,后面一根根柱子上,俱都绑着一个人,贺兰崇敏用刑的经过,根本没避着他们。 眼见如此可怖的一幕,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自己立刻去死。 可惜,现在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不但每一个人都被牢牢绑住,嘴里还塞了破布,既死不得,又叫不出。 陈俊彦的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但是,气疯了心的贺兰崇敏根本不在乎,他直接抬起一根拐杖,将那沾着泥巴的杖头儿,捅进了皮肉溃烂的陈俊彦的肋下。 那肋下溃烂的皮肉被捅破了,里边似乎有内脏正朝外挤。 贺兰崇敏狞笑地问:“说,你说不说?” 他根本不怕搞死陈俊彦,不是还有这么多人没问过么? 他就不信,能有人熬得过他的酷刑。 陈琛被绑在后面一根柱子上,他看不清儿子所受的折磨,但他听得到。 陈琛的面容已经痛苦地扭曲了,可是,他无能为力。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儿子和他的死士都没有招出他来。 所以,他被贺兰崇敏当成了这伙人中的普通一员。 可是,知道与不知道又如何? 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他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活不成了。 他害死过很多人,江南有数十家士绅,是被他策划下,被杀良冒功的官兵灭门的。 因为当时江南动荡,匪患横行,而豪门大户更相信自己家族的实力,足以抵抗得了流匪的攻击,所以少有人在外游荡。 各个家族的子弟,只要来得及返回的,在动荡中全都聚集在自家的庄园府邸中了。 其结果,自然是被灭门的下场。 他们怎么会想到,他们要防的不是流匪,而是官兵呢? 我……比他们至少强一点儿。 听着儿子不成人声的惨叫,陈琛惨然的面孔上,流下两行泪水。 “至少,我还有一个儿子、还有女儿,我还有家人藏匿了起来,没有落得一个灭门的下场……” 罗克敌从寺院外走来,走到用刑的禅房外,就见他派来的书记官,正两眼无神地蹲在廊下,背倚着红漆的柱子。 罗克敌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不是吩咐过你,要全程参与审判,所有口供,我们必须也要有一份么?” 那个书记官挣扎着扶着柱子站了起来,虚弱地道:“啊,罗校尉,属下,属下,再缓缓,就回去。” 罗克敌看到地上一滩呕吐物,不禁皱了皱眉,转身便向刑房内走去。 唐治主动把犯人交给贺兰崇敏去审了,不过,唐治当然不会做甩手掌柜的。 他派了人,全程监督审讯,有任何讯问结果,他也要知道。 罗克敌进去待了大约一刻钟,又神色如常地出来了。 “你们,曾经是江洋大盗,现在是意志如铁的军人,这点小场面都禁受不了,唵?” 罗克敌道:“我会再派两个书记来,你们轮流进去,不可错过一点有用的讯息。” “是!” 罗克敌一转身,像一杆笔直的枪,向着禅院外走去。 那书记钦佩地看着罗克敌的背景,不愧是黑山老爷的义子,年纪轻轻的,就光这份心性,我们就比不了。 罗克敌挺拔着身躯,走出左跨院儿,刚往门侧一转,便扶着一棵老树,“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太残暴了! 太残暴了啊! 陈俊彦,死了。他死的时候,只有一副骨架,还像个人的模样。 肠穿肚烂,他的肠子真的淌了一地,耷拉在他的脚面上。 难怪罗克敌都受不了,他可以杀人,但你要把一个同类折磨成这般模样,他做不到。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贺兰崇敏却兴致颇高,他的眼睛转动着,在一个个目标身上逡巡,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亡魂直冒。23sk. “他!” 看到陈俊彣难以抑制的恐惧之色,尤其是他比其他人哭得更加厉害,贺兰崇敏便向他一指。 两个在大理寺中早就饱经磨练的刑卒,立即狞笑着走了过去。 …… 又是一个黄昏。 山下,双桅的大木船上,唐治站在船头,沐浴着夕阳,思索着昨日的神秘女人。 山上已经送来消息,陈俊彣受刑不过,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之后,终于招了。 陈家,实际上是关陇卢家潜至江南的一支。 此刻,贺兰崇敏跟来济尘一样能干,废寝忘食地正在连夜讯问细节。 唐治只是震撼了一下,但没有太多的表示。 他在此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了。 谋划一家一姓,还可以解释成个人利益或个人恩怨,但谋划成个江南,策划者当然不可能是一家一姓,一定是一个实力相差不远的大势力。 此刻,唐治却是在思考昨夜的那个神秘女人。 她是谁,为何营救贺兰崇敏呢? 看她后来的表现,又不像是贺兰三思派来暗中护卫儿子的人,而且,她还对我……手下留情了。 唐治回头想想,当然知道她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不然,昨天,他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又是代表的哪一方? 想不透,想不透啊…… 程老爷子站在一旁,目光不时睃向唐治。 唐治回首道:“程老爷子想问什么?” 老程轻咳一声,道:“呃……老朽只是好奇,大王与贺兰崇敏并无交情,甚至还……,如今,已经知道那些人竟然牵扯到关陇,大王为何却不将人带回来自己审讯呢?这不是凭白给贺兰崇敏、给大理寺、给梁王送上一份大功么?” 唐治微笑道:“那么,程老爷子可想到什么理由没有?” 老程想了想道:“那些黑衣人的幕后主使既然是关陇的人,大王没有把握独自面对,所以……想拉大理寺和梁王下水?” 唐治笑道:“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老程道:“老朽倒是还想过几个理由,但……这个已经是最合理的了。” 唐治微笑道:“我可不怕事儿大,我要送贺兰崇敏这份大功,原因只有一个。” 老程眼睛亮了,急着等唐治为他解惑。 唐治道:“贺兰三思争储,背后支持他的人,可是关陇门阀。” 唐治说完,便微笑着负起双手,悠然走开了。 贺兰三思背后是关陇门阀,贺兰三思背后是关陇门阀…… 老程突然一个激灵,他想通了! 贺兰三思背后站的人,是关陇门阀。 现在这个案子,唐治和贺兰崇敏,都知道背后有关陇势力操纵了。所以,是一定瞒不住的,除非贺兰崇敏和唐治都想瞒着。 他们会达成一致意见么?当然不可能。 而且,差点被宰了的贺兰崇敏,现在比唐治更想把这个案子张扬得无人不知。 可是,朝里边呢? 贺兰崇敏把这案子报上去,大理寺的索立言是一定想查的,甚至他一定会努力争取来主导此案。 但梁王呢,他要怎么办? 他包庇关陇门阀,儿子不乐意、大理寺不乐意、江南士族也不乐意。 这其中最要紧的是,他刚刚缔结盟约的盟友索立言,还不牢固的同盟关系会不会崩掉? 他若不包庇关陇门阀,那么,他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就会变成他的对头。 他选择包庇,会给自己树立几个新的敌人。 他选择不包庇,他现在的盟友就会变成敌人。 贺兰三思是争储的重要一方,也是现在呼声最高、势力最大的一个。 这个难题,一旦经由贺兰崇敏那个草包报上去…… 老程心中凛凛,一把拉住了老古:“老古啊,咱们得找机会告诉宗主,唐治这个人,咱们一定要尽力交好,绝不可与之变成敌人。这个人,太可怕了!” 古老爷子想了想,想到昨夜船上,宗主与唐治那一场惨烈的战斗…… 宗主大人,可是个小心眼儿的姑娘呢。 让她吃了亏、被占了便宜,却又再被她占了上风还没倒霉的,在宗主大人二十四年的生命历程中,还从来没有过。 除了昨夜,除了他。 古老爷子想到这里,便摸了摸颌下的白胡子,干笑道:“我觉得,你想多了,宗主与大王反目成仇?不太可能,太不可能……” (这两天各种会喔,所以更新时间和数量不敢保证,望诸友周知) 第345章 果断,蝮蛇螫手 陈俊彣招了。 在被折磨得血肉模糊之后,他实在承受不了那种巨大的痛苦了。 于是,他惨叫着、颤抖着喊出了“我招”两个字。 陈琛情急之下喝命陈俊彣闭嘴,陈俊彣痛哭着道:“爹啊,儿受不了啦,真的受不了啦,我不怕死,我宁可死,我真的受不了啦……” 只这一句话,便暴露了陈琛的身份。 贺兰崇敏虽没经验,但他身边那些老吏却有经验。 在黄录事提醒之下,贺兰崇敏迅速把陈俊彣单独提到了另一间禅房讯问。 陈俊彣已经崩溃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求速死,哪怕是拉上亲人一起死。 这样活着,他实在承受不住了。 在他有问必答,招出所有之后,贺兰崇敏趁热打铁,又分别提审了那些死士。 二少爷都已经招了,他们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一份份口供,又落到了贺兰崇敏和唐治派来的书记官手中。 陈琛面对这一切,已经完全无力阻止。 他被捆在柱子上,两眼呆滞,似乎就连灵魂,都被击得粉碎。 他知道,现在,他才是真的完了。 他的家人全都要完了,一个也跑不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报应,可能来得迟了些,但他终究,是避不过去了。 …… 半夜的时候,唐治被人叫醒了。 因为贺兰崇敏连夜从金山寺下来了。 贺兰公子架着拐,神采飞扬。 “大王,在下有一事相求。” 一进船舱,刚刚吃力地坐下,贺兰崇敏便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待见我,说实话,我看你也不顺眼。” 贺兰崇敏微微一笑:“呐,我现在请你帮个忙,只要你答应,江南杀良冒功案,我不与你争功。而且,了了这件心愿,我马上回京,绝不跟你捣乱。” 唐治披着一件睡袍,打个了哈欠,懒洋洋地道:“这没头没脑的,你究竟在说什么?” 贺兰崇敏向前探了探身子,沉声道:“你有王命旗牌,可以就地调兵。” “对啊,怎么了?” “调一支兵给我,我要去找陈琛的家眷。只要你答应,陈琛和他儿子,还有山上所有的犯人,我全都移交给你。” 贺兰崇敏“嘿嘿”地笑道:“他们可是奔着杀我来的,我接管此案,合情合理吧?再说了,我就是想耍赖皮,你还想硬抢不成?” 贺兰崇敏伸出一根手指:“可是,你只要答应我这个条件,就这一个条件,我立即退出,全都给你。” 唐治凝视贺兰崇敏片刻,道:“你还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多谢夸奖,你答不答应呢?” 唐治沉默片刻,扬声道:“小罗。” 罗克敌应声进来,唐治道:“带上旗牌官,随贺兰公子走一趟。” 贺兰崇敏伸出大指,向唐治翘了翘:“爽快!” 贺兰崇敏一扭头:“乔书办。” 乔书办屁颠屁颠地进来,谗笑道:“贺兰评事?” 贺兰崇敏道:“你留下,把陈琛父子,一应人犯,移交给汝阳王。咱们从荥泽一路下来,查案的所有卷宗,也一并移交。” 乔书办一呆,但还是没忘了应一声是。 贺兰崇敏抓住双拐,很熟练地往腋下一挟,便向外走去,走得龙腾虎跃、叮当作响的。 …… 两盏立在壁角,精美绝伦的树灯上,各有十五枝插在青铜树灯不同位置的蜡烛。 光明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通明。 这是一间闺阁内室,这里边一凳一椅、一几一案、橱柜床榻、台架屏风,无不摆放有致,用料名贵,做工考究,可又不显一丝奢华。 紫檀屏风和镂空的博古架将内室又分隔成几个功能区域,其中最大的部分,是床榻与梳妆台的摆放区域。 妆台上钗钿钏镯,无不晶莹璀璨,宝气珠光。 一张四面镂孔的紫檀板壁将一面大大的六尺铜镜嵌在中间,清光莹然。 镜中,一个身披轻纱的美人儿款款走来,赤着雪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与镜外的她,明眸对视。 这是一张灵秀而娇媚的俏靥,肌肤在烛光下蒙上了一层水雾般莹润! 这等考究的所在,却只是孟姜在这里的一个临时住处。 而这镜中的美人儿,自然就是孟姜本姜。 轻纱遮体,腰间浅浅地系着一条带子,显得有些慵懒的妩媚。 她纤长的指上,拈着一只剔透的水晶杯,杯中有殷红的葡萄美酒。 孟姜呷了一口酒,想了一想,便侧了身,用一只手将蔽体的轻纱往后一撩,便露出半轮明月,刚煮熟的蛋清儿一般。 只是,上面有一块乌青,那是唐治的足背扫中的地方,虽说没用全力,可是怎么可能不留淤青。 孟姜恨恨地放下了蔽体的轻纱,狠狠地抿了一口葡萄酒:“啊……真是一个混蛋呐……” 一侧地毡上,跪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容貌娟秀。 看到孟姜的举动,她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忍俊不禁地低下头去。 她是古夫人,小古的母亲。 小古和程蝶儿,父母俱在,只是他们的父母一直在孟姜身边听用。 倒是小古和程蝶儿此前尚未成年,而老古和老程,这些年不大被孟姜差遣任务,这次才一并调出来,去了唐治身边。 孟姜越想越不甘心,明明我武功比他强,如果不是一早认出了他来,对他手下留了情,他能踢中我? 可是……找谁说理去呀,说我明明能打过他?我堂堂隐宗宗主,能掉那架儿? 可正因为觉得自己委屈,却又无法辩白,她才郁闷。 古夫人却很开心,这样的宗主,才是一个这样年纪的正常女孩儿啊。 她一直觉得,为了让孟姜能胜任宗主的身份,把她调教的过于理智,凡事只从利益得失去算计,对孟姜来说,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古夫人虽然忍住了笑,孟姜还是感应到了,她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顿时又是一种懊恼。 “咳!” 孟姜咳嗽一声,威仪再现。 烛光在她身上罩起一层淡淡若无的光晕,宛如烟笼芍药,不可方物。 “我打算离开江南了,先去广陵一趟,然后就回关中。” 古夫人吃惊地道:“陈琛已经落到唐治手中,宗主……不管了?” “不管了!” 孟姜走到榻边,惬意地往被上一靠,两条长腿一叠。 “卢家的野心太大了,活该它得一些教训。如果不是卢家,关陇那些门阀,未必会搅出这么多事儿来。” 孟姜悠然地呷了一口酒:“古夫人,你先回去,给卢家传句话。” 古夫人恭谨地道:“请宗主示下。” 孟姜道:“告诉卢家,马上和陈琛做一个切割,从此偃旗息鼓吧。不然的话……” 孟姜的眉头跳了跳,唐治那个扫把星,不会去她的老窝搞事情吧? 不会不会,他是唐姓,他是前朝大炎血脉,女帝绝不会放他回唐氏龙兴之地的。 这样一想,孟姜顿时心安了许多。 古夫人恭声道:“是,属下记下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此事,要不要告知叶东来?” 孟姜歪着头想了想,道:“不必了,他和关陇那些人,关系密切着呢,卢家知道了,他也就知道了,我要巴巴儿地去告他?嘁!” …… 海浪轻轻地拍击着沙滩,一条海船静静地停泊在近海处。 然后,大船上放下了一条小船,七八个人从大船上下来,那小船便驶向岸边。 岸边,早有几个人候在那里,没有挑灯,夜色下,三道人影,拢着披风,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到小船驶近,这才迎了过去。 船上第一个下来的是狸奴,然后是押着曹晟的两个玄鸟卫,接着才是贺兰娆娆。 岸上那三个人齐齐一抱拳,躬身道:“见过大王。” 贺兰娆娆悄悄潜到江南,不动声色地暗中调查,最终追查到曹家的可疑。 为了抓捕曹晟而不打草惊蛇,她耐心等到曹晟出海。 而在此期间,她又查清了曹晟和双屿海盗的关系,再想办法进入双屿岛,并与福州水师里应外合,将双屿海岛一举消灭。 此事之后,她就地审讯曹晟,拿到确实口供之后,这才又悄然回返陆地。 此刻见到自己安排的接应人员,贺兰娆娆马上问道:“陆上情形如何了?双屿覆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来了,曹家可有反应?” 那人道:“正要禀报大王。” 他把曹老太爷被人绑票的事说了一遍,贺兰娆娆黛眉一蹙,疑惑道:“这么巧?” 那人道:“此外,姑苏、无锡那边,也闹腾的厉害。” 他把鼋头雅集士子发难,唐治调兵抓捕士子,江南士绅此刻正响应无锡张老太爷号召,纷纷赶赴姑苏向唐治发难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贺兰娆娆要扮东瀛艺伎,要潜入双屿岛,要调动福州水师,这些事说来只需一个结果,可这个过程要实施起来却是非常复杂的,所以她很早就出海了。 她出海时,还只知道唐治到了江南,那时就连潘真人都还没有被抓起来呢。 她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唐治已在江南成了过街老鼠,被人群起而攻之,搞得如此狼狈。 唐治若不是被欺负的太狠,以他谋而后动的稳重性格,又怎么会悍然抓捕百余名士子,却不考虑激怒整个江南士族的后果? 贺兰娆娆有点生气了,江南士族也太狂妄了吧?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今,我有曹晟在手,倒要去姑苏好好打他们的脸。 想到这里,贺兰娆娆吩咐道:“走,我们回去,只歇一晚。明日一早,给我备好船,我要,去姑苏!” 23sk. 第346章 一刀,匣中霜雪 乡间小路上,一队兵马默然而行。 在队伍的中央,有一乘肩舆,肩舆上坐着贺兰崇敏。 贺兰崇敏头上有被火焰烫出来的几个大水泡,所以不敢戴帽子,因火看着特别的非主流。 那形象,嗯……有点像星宿老仙,就连得意洋洋的神情也像。 他坐在肩舆上,磨着牙根儿。 生杀予夺的感觉真好,比起征服美人儿的快感也丝毫不让。 尤其是在有仇报仇的时候。 陈家? 呵,呵呵…… 贺兰崇敏想到忘形处,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林间几只老聒,被笑声所惊扰,展翅飞了起来…… …… 唐治的双桅大船返回苏州去了。 半途,还将反复迂回,化整为零,试图返回姑苏的南荣女王和二胡接上了船。 “你们回来的正好。马上去一趟无锡,把那些士子们带回来,带去姑苏见我。” 唐治正看着小古送来的消息,抬头对二胡道:“你们尤其要注意一个叫卢俊文的人,他是关陇卢氏的子弟。这个人,务必不能叫他逃脱了。” 唐治已经拿到了陈琛二子的口供,虽然在陈琛二子的口供中,并没有提及卢俊文,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卢俊文的使命与行踪。 但唐治既然知道陈琛一家实则是关陇卢氏的分支,自然也就把目光放到了卢俊文这个身份公开的卢氏子弟身上。 “喏!”二胡点头答应,眼中有奇异的光彩一闪。 唐治没有注意到,他已转身,吩咐赶回来的罗克敌和四名旗牌官。 “我这里有一封书信,小罗,你带着,速去见江南东道经略使燕八剑将军!” 小罗答应一声,双手接过了书信。 唐治所乘的船,离开金山脚下,一路返回姑苏。一路上,不停地有各种小船,时时靠拢过来,又急急驶离而去。 唐治的第二网,撒下去了…… …… 张一帆艰难地跋涉在稻田里,时不时就会脚下一滑,或者一只脚没能及时从泥泞中拔出来,身子却已想往前走,便跌上一跤,整个人摔成了泥猴儿一般。 正值收割时节,稻田里本来是没有水的,可前天夜里,下了一场豪雨。 一身泥巴的张一帆,曾经好洁到了病态的张一帆,如今之狼狈…… 一身泥巴的衣服,没有人给他更换。 他睡在稻草堆里,还睡的很快、很香,旁边茅厕的臭气都闻不到了。 因为回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要散了架似的。 他那时最渴望的就是躺下睡上一觉,哪时还顾及得了其他。 至于那猪食一般的饭,在饿了两顿之后,他也终于狼吞虎咽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虽然吃相难看,却还时不时生起干呕的感觉。 但这两天,糠菜团子刚一入口的时候,他居然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饭香气呢。 来到这庄子不过才区区七八天,可是对他来说,宛如已经过了七八年。 这一垄稻谷终于到了地头,张一帆踉跄地上了堤,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酸软乏力的双腿得到了休息,再呼吸一口乡间的空气,挟着新鲜牛粪的味道,好清新呀。 咦? 腿肚子趴着一只水蛭! 他乍一看还以为是块泥巴呢。 第一次被水蛭附在身上吸血时鬼哭狼嚎的张一帆,淡定地脱下快穿烂的满是泥巴的草鞋,“啪”地一声就抽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狠狠地抽了好几记,直把那水蛭抽得晕了,这才伸手抓住,狠狠地把水蛭抓了下来。 身旁,一骑快马驰来,溅起的泥点子喷了他一脸,张一帆淡定地抹了把脸,眯起眼睛看着愈去愈远的马屁股。 “汝阳王有令,所有士子,转运姑苏。汝阳王有令,所有士子,转运……” 那骑士一路大喊着,冲进村子去了。 张一帆一呆,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蓬头垢面、泥猴儿一般的他,怔忡地看着远去的骑士,突然发了疯似的冲过去,一把薅住金畅的衣领,拼命地摇晃道:“你听到没有,我没在做梦吧?我们可以回去啦?” 金畅激动地打着摆子,颤声道:“是……是的吧?” …… “当当当”的铜锣声响起,所有的士子书生,都被集中了村中那棵老槐树下。 丁管庄还没说话,他们就已知道了将要发布的消息,士子们……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儒生士子样子的他们,热泪盈眶,有的人已抱头痛哭。 庄户百姓们围拢在四周,脸上满是不舍。 这些牲口,不是,这些士子,逼一逼他们,干活还是能帮得上忙的,这就走了? 真是不舍得呀。 丁管庄将大家已经知道的消息再度宣布了一遍之后,所有的士子都兴奋欲狂地欢呼起来。 南荣女王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沉声道:“开心了是吧?你们开心的太早了!” 全场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惊恐地望着他,生怕他说刚才的宣布只是个玩笑。 南荣女王道:“你们聚众闹事,围攻朝廷命官,这笔帐,可不是干上几天农活儿就能抵消的。 本官也不怕告诉你们,你们眼中屈死的江南名士陈琛,已经落入汝阳王手中。等你们到了姑苏,你们就会知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在为民请命的愚蠢书生,是被人如何耍得团团转。” 什么,陈师还活着?他说我们被耍得团团转是怎么回事?23sk. 士子们满腹疑惑,但是南荣女王已经懒得理会他们了,只把手一挥,喝道:“带走。” 人群中,卢俊文听说陈琛已落入唐治手中,目芒不由一缩。 八叔被抓了? 糟糕! 卢俊文本就是为了配合陈琛。 毕竟陈琛诈死之后,他自己已不方便亲自出面鼓动江南士绅,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外人”来执行他的计划。 所以,正在枕荷坞做客的卢俊文,便当仁不让了。 可现在八叔落到了唐治手中,万一熬不过刑,再招出来我…… 卢俊文顿萌退意,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漠然站在南荣女王身后的二胡,两双漠然的毫无感情的眸子,已经盯在了他的身上。 …… 燕八剑见到了罗克敌,也看到了唐治的信。 唐治的信不是命令,但罗克敌带了王命旗牌来。 吴山吴家,抄家。罪名,伙同沙洲陈琛,构陷乡望。 胥口曹家,抄家。罪名,附骥陈琛、吴百骏等,构陷乡望,且暗化海盗,劫掠沿海士民。 燕八剑一个个看下去,足足六七家,分布于各地。 有构陷坑害其他士绅的,有战时与震泽湖匪暗通并提供钱粮兵甲的,有与杀良冒功者同流合污的…… 这些人,无一不是地方大族,树大根深。 哪怕是王通判已经掌握了一州司法,这件事也无法交给他去办。 因为他底下的胥吏差官,与这些人家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中但有一个去通风报讯,那便前功尽弃了。 唯有驻军,与地方上的关系没那么近。 尤其是下层军官和士卒,和这些士绅人家扯不上关系,才更可靠。 至于这些与地方豪强关系密切的地方执法者,只有在这些地方豪强垮台之后,缉索他们中的漏网之鱼时、寻找他们的诸多证据时,才会发挥强大的作用。 因为只有那个时候,不再维护这些地方豪强,才更符合这些地方法曹官吏的利益。 罗克敌道:“燕将军,如何?” 燕八剑想起了妻子叮嘱他的话:“此去,你只做一把刀!” 燕八剑抬起了头,神色郑重:“罗校尉,请回复汝阳王,燕八剑,定不负大王所命!” 第347章 图穷,靴刀誓死 一艘艘船只停泊在岸边,百余位士子儒生如同一群乞丐似的被带到了河畔。 众人之中,唯有顾沐恩一身光鲜,气色红润,与这些倒霉的士子们截然不同。 顾沐恩包括众人俱都感觉奇怪,不过此时显然不是互相询问此事的时机,纳罕也只好先藏在心里。 到了岸边,要循序登船。 众士子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全都拥挤成一团。 卢俊文见状,立即悄悄向一旁闪去。 突地,卢俊文猛然发难。 他斜冲出去,一掌拍在一个士兵胸口,那士兵拄枪于地,正在监督士子们登船,猝手不及,便被击倒。 趁着他仰面倒下的时候,卢俊文一把抄起他的长枪,长枪一抖,枪头抖出三个碗大的枪花。 另一名士兵被那枪头扫到,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哎”地一声惊叫,便跌下河去,岸边众人顿时大乱。 卢俊文更不迟疑,沿着河岸田埂便向前飞奔而去。 前方,在一块田地的尽头,有一片芦苇荡,只要冲进去,他就可以借机遁走了。 但是,卢俊文距那芦苇荡还差着十来步距离的时候,健马长嘶,两个骑士接踵而至。 一个自后追来,骏马撒开四蹄,速度何等之快。 眼看就要追上卢俊文,那马上的骑士突然一勒马缰,在那马儿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的时候,马上的骑士已一跃而下,稳稳地立在地上。 另一名骑士,却是斜刺里从收割完的稻田里冲过来,拦在他的前面,也向地上一跃,直挺挺地站在了他的前面。 卢俊文大吃一惊,手中长枪一端,一个“骑龙势”,枪头便探了出去。 关陇门阀世家尚武,但他们习的武,还真不是江湖中人辗转腾挪的个人搏杀技巧,而是以战阵功夫为主。 大枪是战场利器,卢俊文怎么可能不会? 这“骑龙势”是卢家枪法十三势中的一势,可以利用左右转换的步法,让一杆大枪时而为枪,时而为棍,左右游走,前后穿梭,正适合眼下这种前后遇敌的场合。 枪法其实都是涵盖了棍法的大部分攻防技巧。 所以卢家大枪,共计八十一计散招,其中大枪招法只有十三式,剩下的六十八式,俱为棍法。 看到卢俊文亮出卢家大枪,挡在他前后的大胡、小胡,也缓缓抽出了他们腰间的细剑。 这细剑比普通的剑要长上一尺有余,形如西洋刺剑,但是剑身韧而灵活,穿梭时如灵蛇吐信,又兼具了一部分软剑的长处。 卢俊文沉声道:“我本不是江南士子,游学至此,误被抓来,希望两位能行个方便,否则……” 他步法一换,手中长枪变动,瞬间从“骑龙势”又改成了“美人纫针”,阻止了大胡小胡进一步逼近。 “否则,刀枪无眼,就算我讨不了好去,两位……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不如放水,纵我离去,不知二位意下如何?”m.23sk. 胡天一盯着他,忽然笑了:“卢家大枪,我们久仰的了。听说,卢氏祖上,就是靠着一杆大枪,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后定居于关中。” 胡不凡道:“卢氏子孙也很争气,后人一连七代,皆有子弟封侯拜将,遂成关陇一方门阀,我们……很想领教领教。” 卢俊文变色道:“你们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 卢俊文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沉声道:“你们到底是谁?” 胡天一道:“我们?我们,不过是汝阳王座下两个校尉罢了。” 一言既了,胡天一细剑一晃,破空发出“嗤”地一声,便向卢俊文刺去。 卢俊文大枪一摆,而他另一侧的胡不凡,也适时刺出了他的剑。 卢俊文大枪连摆,左支右绌,隐隐觉得,这两个使奇门兵器的家伙,技击技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是,一时之间,他却实在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 …… 这边二胡截住了卢俊文,登时引得士子们一阵骚动。 吴颜眼珠一转,趁着众士子包括官兵都在看着远处交手的三人,悄悄向后退去。 他心中有鬼,自然不敢跟着这些士子一起被带走,既有机会,便想偷偷溜走。 吴颜蹑手蹑脚到了草丛边,刚想一猫腰,钻进齐腰深的草丛逃之夭夭。 前方草丛“哗啦”一响,便站起一个少女来。 少女身穿花衣,头上带着花草扎成的花环,一张宜喜宜嗔的笑模样儿。 吴颜大吃一惊,这么近的距离,眼前明明就是一片野草地,怎么竟还藏了一个大活人,难不成是什么精怪不成? 吴颜抽身就想后退,程蝶儿却已飞起一脚,干净利落地踢在了他的下巴上。 小姑娘香扇坠儿一般娇小,力气却大。 吴颜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被踢得凌空倒翻了一圈儿,像一只蛤蟆似的,重重地趴到了地上,一时摔得眼冒金星。 紧接着,他就感觉背上一沉,却是程蝶儿一脚踩了上去。 程蝶儿向冲过来的几名官兵晃了晃手里的腰牌:“自己人。这厮不听话,捆起来,吊到桅杆上吧!” …… 张老太爷、吴百骏等人当日追到码头,却发现贺兰崇敏已扬帆远去。 无奈之下,他们又匆匆商议一番,便一起去了姑苏。 贺兰崇敏跑了,不是还有唐治么。 他们调来大船,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直奔姑苏。 半路上,他们碰到了接到张老太爷帖子,从其他地方包括从姑苏赶来的一些江南士族人家,这些人家俱都汇入这支船队,赶赴姑苏。 一时间,气势更壮。 这么多大人物齐聚姑苏城,立即引起了整个姑苏的轰动。 尤其是姑苏大族王、朱、陆、顾四家的大家长,齐齐赶到码头迎接,更是引起了全城瞩目。 码头巡检从来没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就是姑苏王家、朱家的长公子当初大婚,这么多各大士族的家长,也没来得这么齐过啊。 他情知不妙,立即飞奔向府衙报讯儿。 别驾蒋硕刚摆平了虞山激愤的百姓,把南荣女王及其百余骑卒化整为零地送走,回到姑苏。 郑知卿笑眯眯地道:“蒋别驾劳苦功高,你这一路也是辛苦了,本官批你三天休沐,在家好好歇息一下吧。” 蒋硕笑道:“一把老骨头了,还真觉得有些乏了,那……就多谢太守体恤了。” “报~~,郑太守,蒋别驾,码头出了大事了。” 那巡检官冲进二堂,一见一把手、三把手都在,马上把码头上发生的奇事说了一遍。 蒋硕倏然变色,起身拱手道:“太守,下官……” 郑刺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牢牢地把住了蒋硕的手臂:“别驾不必多言,我江南士绅乡望,各地名流,俱皆集于姑苏,本官理应去见上一见的,若是只让蒋别驾你一个人去,恐怕他们会认为本官托大。” “呃,太守,下官是说,下官三天休……” “走走走,同去,同去,蒋别驾是说要取消休沐么?那可不成,取消是不能取消的,这样吧,押后,年前,本官一定让你休上。” 郑知卿的手跟老虎钳子似的,牢牢地钳住了蒋别驾的手腕,与他并肩走了出去。 通判衙门那边,王贤自然也听说了此事,不由变色道:“我江南砥柱,齐聚姑苏,所为何来?” 本身就出身姑苏陆氏旁支的通判府书记陆则叹道:“通判何必明知故问,他们此来,必是为了江南士子被一网捕去,迄今下落不明的事情。” 王通判变色道:“他们寻来了姑苏,是要寻郑太守讨公道,还是……去行辕?” 陆则幽幽地道:“郑太守若是管得了的人,那人又怎么敢把江南士族子弟一网捕去?若郑太守管不了的人,找郑太守又有何用?” 王通判脸色凝重地道:“所以,他们会去天使行辕?” 陆则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王通判摸了摸眉毛,已经长出来一点了,跟胡茬儿似的。 王通判道:“汝阳王一直隐于木兰堂中不曾出来?” 陆则道:“不曾见他出来,平日接待杀良冒功案苦主的,也是那位高公公,没人见过汝阳王。” 王通判重重地一跺脚:“不行了,这事儿,我装不知道是说不过去的,走,咱们去木兰堂。” 陆则苦笑道:“通判,学生……只怕不便同往。” 王通判一下子警醒过来,陆则可是姑苏陆氏家的子弟,他又是自己聘请的书记。 这要是到了现场,就相当于自己家长跟自己上司对上了,他夹在中间能干什么? 王通判道:“对对对,你不方便出头,你留下,不要出面了,免得两头为难!” 王通判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此时,一群威仪隆重、不怒自威的江南士族家长,已经群情汹汹地抵达了木兰堂的门口。 第348章 权衡,当机立断 李家大宅里,李尘宇和小杜娘子正对坐于卧房中,气氛有些凝重。 沉默许久,小杜娘子黯然道:“此事,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夫君,就让奴家喝了吧。” 在她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药还热着,隐隐冒着热气。 李尘宇道:“娘子,我是在想,你我夫妻这么多年,却无所出,可如今……,难不成,竟是我的身子有问题,不能生育?” 原来,在潘鸿举死后不久,小杜娘子竟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是孽子啊,如何能留,小杜娘子当然是想把孩子打掉。 本来,李尘宇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可是在悄悄把药弄来之后,他却又犹豫了。???.23sk.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是的话……,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说是自己的,神不知鬼不觉,夫妻二人也有了养老送终、继承家业的子嗣。 所以,克服了自己的激愤与不甘之后,李尘宇竟想留下这个孩子。 小杜娘子如此反比他要清醒的多,也许,因为被潘真人欺骗的是她,深恨潘真人的缘故,小杜娘子反而更加理性。 “他是潘鸿举的孽种,如何能留?将来但凡传出半点消息……” “况且,夫君身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生?奴家已经找了人牙子,张罗着给夫君买两个妾。到时候,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如果真的一无所出,就过继一个来,总之……” 小杜娘子端起了药,决然道:“这个孽种,不能留!奴家,不甘心……” 说着,两行清泪,已经从她如玉的颊上流了下来。 “员外员外,出大事了。” 小杜娘子的贴身嬷嬷急急跑了进来。 李尘宇不悦道:“我不是吩咐了谁也不得擅入么,你……” 嬷嬷一脸惊容道:“员外,府外来了许多的江南士族人物,王、朱、陆、顾,无锡张家、吴山吴家,好多好多人,都来了。” 李尘宇吓了一跳,失声道:“他……他们到我李家来作甚?” 嬷嬷道:“员外,老婆子也不晓得啊,发现不对劲儿,老婆子就赶紧来报信儿了。” “我去看看。”家里刚出了大事不久,李尘宇还是惊弓之鸟的状态,赶紧迎了出去。 一见丈夫离开,小杜娘子趁机端起药碗,也不顾还有些烫,便将一碗药咕咚咚地灌了下去。 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叹气道:“一会儿,怕会腹痛如绞,娘子先去榻上躺着,老身去准备热水……” 小杜娘子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道:“若非嬷嬷教我,我被夫君一劝,险些犯了糊涂。若真将错就错,留下这孽种,来日,还不知会如何下场。嬷嬷对我,真如亲娘一般。” 嬷嬷眼泛泪光,道:“小娘子是老身照看长大的,有什么事,自然要为小娘子打算。咱们自家人,何必说这客气话,快上榻歇着,药性儿怕是快发作了。” 小杜娘子点点头,被她扶着,上榻躺下。 原来,在李尘宇改变主意之后,听了他的话,小杜娘子也动了心。 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亲骨肉啊,既然丈夫也允许,她想生下来。 但,嬷嬷却严厉地劝阻了她。 嬷嬷问小杜娘子,来日,小娘子与员外又有了共同的亲骨肉时,小娘子对这孩子又有了感情,那时该如何自处? 如果,员外纳的妾,将来有了李家的亲生骨肉时,这孩子与小娘子,又该如何自处? 今日员外是这般想法,可当他有了自己的亲骨肉时,还容得下这孩子? 既便员外身体真的有问题,始终无所出,可他以后要是终究克服不了这心魔,那时小娘子又会如何? 小杜娘子只听得冷汗淋漓,这才下定决心,决不留下这个孽种。 对小杜娘子而言,有这贴身嬷嬷,却是真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了。 …… 河岸边,二胡与卢俊文激战不休。 一寸长,一寸强,卢俊文起初是占上风的。 但是,大枪本是战场厮杀的利器,用在这种近身搏斗上,虽然依旧强,却难持久。 毕竟那种大开大阖的招术,耗费的体力是绝对不同的。 更何况二胡配合默契,你退我进,你进我退,如猫戏老鼠一般。 而卢俊文不管他们是虚招实招,都不敢大意,必须全力以赴,时间一长,气力气势,俱皆沮丧,动作便有些迟缓下来。 这时候,便该轮到胡氏兄弟发威了。 两口细剑,如两条灵蛇。 方才初交手时,二人剑势并不凌厉,此时却是嗤嗤破空声不绝于耳。 卢俊文一杆大枪已渐渐挥舞吃力,呼吸也愈见急促。 他的腿上,臂上、肩上,已不知挨了几剑,鲜血渐渐染红了衣衫。 如果不是二胡遵照唐治吩咐要抓活的,没往他的要害上招呼,卢俊文已命丧当场了。 卢俊文心中一片绝望,他没想到,自己此来江南,竟是人生中最后一段旅程。 一想到陈琛已经落入他们手中,而他们今日之举动,显然是因为从陈琛那里已经逼问出了口供,这般情形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必然也都清楚了。 那么,一旦落入他们手中…… 卢俊文心中一狠,忽然变扎为扫,变枪为棍,长枪呼啸一声,将手持细剑的二胡逼开。 然后枪在手中呼啸如轮,“呼”地一转,登时变成了倒握枪头部分,枪杆儿抵向外边。 二胡未曾见过如此奇招,没有马上再阴魂一般附上,而是持剑谨慎以待。 卢俊文向他们咧嘴一笑,胡天一忽然惊觉不妙,失声道:“拦住他!” 但是,却已来不及了。 卢俊文的枪杆儿,往田埂地头间一抵,枪尖对着自己的咽喉,“噗”地一声就迎了上去。 很可惜,卢俊文并不会什么枪头抵咽喉的硬气功。 锋利的枪尖“噗嗤”一声,就穿透了他的脖子。 这人倒是够狠,对自己也这么狠。 一俟发现事情不对,当真有“秉青萍干将之器,拂钟无声,应机立断”的果断,竟尔自尽了。 卢俊文和那杆枪,呈一个“入”字型,撑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瞪着胡不凡,但眼中不甘之色,却已随着他的生命,在缓缓地流逝。 胡天一怔了一怔,收剑走到卢俊文面前。 卢俊文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失。 胡天一忽然缓缓地道:“我姓胡,他也姓胡,你听说过……天水胡家么?” 卢俊文即将消逝的生命,就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似的。 他的眸子蓦然张大,身子似乎也惊悸了一下,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反而有一团血沫子,顺着嘴濡流下来。 胡天一没有再说话,再说也没用了,卢俊文已经死了。 但是,胡天一也不需要再说话了。 方才卢俊文的反应,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他。 其实,他和族弟胡不凡经过暗中查证,早就锁定了卢家。 现在卢俊文的反应,更加确定了他的判断。 卢家,关陇卢氏! 胡天一慢慢退开,眸中有杀机隐隐! 第349章 戏浪,踏舟起网 卢俊文竟然死了! 卢俊文死的竟然是如此悲壮! 吴颜被捆得四肢倒攒,如杀猪一般。 忽然看见如此一幕,他眼珠一转,立即大叫起来:“他们逼死了卢兄,他们逼死了卢兄啊!” 顾沐恩、张一帆等人已经出离了愤怒,河畔的士子们登时喧哗了起来。 虽然他们被折磨了六七天,过着牲口一般的日子,这些养尊处优的年轻人,对官府有了畏惧心理。 可是他们胸中的正义感并未消失,他们的热血犹在,他们毕竟是一群青年人。 他们愤怒地冲向二胡,完全不顾四周兵士们锋利的刀矛,似乎要把二胡活生生撕碎一样。 程蝶儿掐着小腰儿站在侧后方,撇了撇嘴,大声叫起来:“喂!大傻子们,你们难道就不想想那小子为什么要逃走吗?” 程蝶儿的声音蛮大,尤其她是在场所有声音中唯一的女声,所以众人都听见了她的话,向前冲去的身形顿时一阻。 胡天一从前方缓缓走了过来,面对气势汹汹的众士子却没有半点惧色。 他提足了一口丹田气,朗声说道:“诸位,难道你们就不想一想,他为何要自杀吗?难道是……他的气性儿太大?哈哈哈哈……” 胡天一的质问,还有他那讥诮的笑声,让大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冲在最前面的顾沐恩和张一帆对视了一眼,一直被人所左右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卢俊文为何要逃? 在这么多的官兵押送之下,他们又没有犯下必死的大罪,为什么要逃? 逃跑失败了,又为何要自杀? 程蝶儿和胡天一都没有给他们什么解释,但就只是各自一句发问,却让这些鼓噪不已的士子书生们,一下子陷入了深思之中。 胡不凡大声道:“你们想知道缘由吗?上船,去姑苏!到了那儿,会有人告诉你们的。我敢向你们保证,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大喊‘卢俊文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呱儿呱儿~~”,河畔半生于水中的青草丛中,适时地有只青蛙叫了起来。 吴颜眼见没有挑起众人大乱,更听说此去姑苏将真相大白,心中的恐惧实是无以复加。 他虽然不太精明,此时也已想到了自己和吴家将要面临的是何等局面。 他要完蛋了! 吴家,要完蛋了! …… 吴山吴家,此时已经被一队官兵包围了。 大院儿之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另有一队官兵冲进府去,正将阖府上下人等按照主仆分别聚集,准备押走移交唐治。 搜查吴府的人,更是掘地三尺,搜寻着一切可疑的东西。 至于一些金银细软,方便藏匿的东西,不可避免地要被这些官兵揣进了自己怀里。 但这种事,却是谁也防范不了的了。 “有盔甲,这里有七副盔甲啊!” 有人从一个库房中,发现了七套甲胄。 这是吴百骏收集的,俱都十分精美昂贵。而且从甲胄风格上,包括了之前数个朝代。 这吴百骏,还有收集甲胄的喜好。 可是现在被搜出来了,那就又是一桩大罪了。 有谚云:“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官府不禁民间刀剑,但是对于弓弩和甲胄,却是严厉禁止的。 弓弩方面,以狩猎为生的人家,官府还可以照准持有猎弓猎弩,甲胄是任何人家都绝对不允许持有的东西。 实因这东西在战场上作用太大了,一百个披甲人斩杀一千个不披甲的敌人,轻而易举。 有些史书记载,某某大将身中数十矢、上百矢,犹自杀进杀出,生龙活虎的,那真不是夸张。 只不过,他所谓的中矢,其实只是矢箭的倒钩挂在了他的盔甲上面而已,箭矢根本没有伤及他的身体。 这是禁物,哪怕你没有造反,这也是大罪。 其实,家中藏有甲胄的,哪怕它是禁物,也一样存在。 尤其是关陇一带,哪个豪门没几副盔甲? 只不过,不犯事儿的时候,谁能去搜他的家? 就算搜了他的家,私藏禁器的事儿,又怎能影响到这样底蕴的家族? 但是,一旦犯了大事,这禁物,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一见竟从吴家搜出了盔甲,那带兵来抄吴家的旅帅便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此来,只是奉命行事,差事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才要受罚。 但是,如今搜出盔甲来了,那这功劳,就必定要记他一笔了。 旅帅大人顿时对吴家充满了感激,真是好人呐!又送钱又送功。 他把大手一挥,豪迈地道:“吴家上下,俱都捆了!家仆下人,也不许放走一个把他们统统抓去姑苏!” 吴山的司法官级别不低,是一位从六品的推官。23sk. 他也是王通判此次整顿姑苏司法后上位的,可以说是王通判一系。 所以,对于唐治在江南的举动,他是愿意配合的。 不过,愿意归愿意,他也不敢轻易得罪吴家。 唐治是厉害,可他早晚要走,而自己却还要在这儿做官。 除非吴家彻底垮台,否则跟他秋后算账,他也吃不消。 因此,他带了人装模作样地赶来,只在外围逡巡,不敢轻举妄动。 及至听到那位旅帅的人传出了吴家藏甲的消息,推官大人心里就有底儿了。 他二话不说,带着人转身就走。 燕八剑派来的这支官兵,只是让地方官府派员为向导,给他们引路来围了吴府。 而吴府在当地有哪些店铺生意,有哪些不在祖宅居住的旁支旁系,却只有推官这种地头蛇才知道了。 吴家,已经不可能翻身了。 这个时候,不赶紧抢点功劳还等什么? 推官大人赶紧调动胥吏、弓手、民壮、团练,对吴家的一切,飓风一般席卷而去。 …… 沙洲,双山岛,拓林山庄。 陈琛在枕荷坞制造了举家焚于凤凰台的假象,却把家眷尽数藏在了这里。 此刻,贺兰崇敏乘着肩舆,便已登上双山岛,围住了这处山庄。 “杀进去,一个不留!”贺兰崇敏狞笑着下达了命令。 率兵随他而来的那位校尉有些担心,小声提醒道:“贺兰评事,除非谋反,否则,不至于夷族之罪吧。” 贺兰崇敏呶了呶嘴儿,黄录事便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肩上的包袱,骄傲地对那位校尉道:“校尉不必担心,谋反的证据,我已经从这山庄里抄出来了。喏,你看,全在这包袱里呢。” 那校尉声音一窒,大理寺办案的风格,如此简单粗暴的么? 果然……不愧是索廷尉带出来的人呐! 贺兰崇敏轻轻一笑,道:“朝廷上,总要上缴一些东西的,不过,太沉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拿不动,至于轻便的,大家都辛苦了,你们随意。” 这句话一出口,四下里的军士顿时两眼放光,齐刷刷看向他们的校尉,就等着他下命令。 那校尉见状,也没得选择了,只好把手一挥,沉声道:“屠!拓林山庄!” “遵命!” 四下里,一个个士兵刀出鞘,箭上弦,排着整齐的队伍,斗志昂扬地向着拓林山庄墙一般迫近。 山庄的堡墙上面,人影幢幢。 山庄的部曲家丁,包括陈琛本家的男丁,俱都上了堡墙。 他们之中有些人在此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家主人这些年究竟干了什么。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 因为,为了避免他们在大军压境时溃逃,陈琛夫人已经对他们说出了真相。 他们就算再不情愿,眼见外边如此情形,也知道他们已经没得选择。 他们的家人、亲眷,也在山庄中。 他们哪怕心里恨不得把陈琛千刀万剐,此刻也只能以陈琛党羽的身份,决死一战了! 贺兰崇敏瞪大了眼睛,兴奋地望着即将短兵相交的双方。 卢家搞江南,只是士族门阀之间的内争、内讧。 可是睚眦必报的贺兰崇敏,为了把要杀他的陈琛一家斩尽杀绝,却给陈琛炮制了一个谋反的罪名。 他虽然是贺兰三思最宠爱的儿子,对于梁王争储的许多细节却并不清楚。 贺兰三思对他是宠爱,但宠爱并不等于培养,贺兰三思也无意废长立幼。 所以,贺兰崇敏并不清楚父亲与关陇世家的关系。 他并不清楚,他炮制陈琛谋反的证据,只为让他屠灭陈家变得理所当然,却会给贺兰三思带来多少麻烦。 唐治当然知道贺兰崇敏这个疯批是不可理喻的。 但是唐治知道,带兵来的将官,不可能陪贺兰崇敏一起疯。 大理寺的属员,也不可能陪贺兰评事一起疯。 所以,要让贺兰崇敏疯狂的举动变得合理,他们一定会搞点事情出来。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顺利地发展。 唐治的船,在姑苏码头,缓缓靠岸了。 贺兰大王,则从大河的另一面,也正向姑苏乘风破浪而来。 最多再有小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在姑苏,胜利会师了。 第350章 百骏,煽风点火 江南士绅赶到木兰堂前。 远远看见许多士绅昂扬而来,后边跟着他们的家人随从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大街上人潮汹涌,声势浩大。 守在“行辕”门前的士兵们不由大惊失色,他们立即撤回行辕之内,匆匆关上了大门。 小高公公这几日能收到的状子已经不多了,主要功夫都拿来整理卷宗,以便继续下一步的流程了。 忽然听说有无数士民蜂拥而来,小高心中极感诧异,急忙从后堂赶向前边。 王朱顾陆等士绅到了门前,站住脚步。 吴百骏抢先上前,高声道:“江南士民,要见汝阳王陈情上诉,还请差官回禀大王!” 门楼上一个校尉爬着梯子露出头来,瞪起眼道:“大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若要求见,你们回去写一份谒贴先呈上来,我们大王见不见、什么时候见,自会给你一个回音儿,不懂规矩。” 吴百骏笑了,回头看看王朱顾陆等各大士族家长,又转过头来,含威不露地道:“今日来的,都是我江南士绅代表,姑苏王氏、姑苏朱氏……” 吴百骏将势力最强、威望最高的几位江南士族代表一一数了一遍,威胁地道:“你区区一小卒,做得了汝阳王的主?赶紧进去禀告,切勿自误。” 这时候,小高公公已经赶到前门,连忙叫那校尉下来,他扶着梯子上了门楼,探头向外一看,就见街上人山人海,一眼看不到尽头,小高公公也不由得暗惊。 小高公公扶着梯子,厉声喝道:“你们要见汝阳王,哪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堵了我行辕大门的道理,这是要裹挟民情,威逼天使吗?” 吴百骏冷笑一声道:“汝阳王是江南东道采风使,我等乃是江南东道的士民,难不成这位采风使,却还惧怕听我等士民陈情上诉不成?” 小高公公也是久在中枢的人,没有与地方官打交道的经验。 虽然他出身底层,但是城市底层与乡村底层的思想、行为模式,那是有着巨大区别的。 因此,明知吴百骏这番质问有坑,还是成功挑起了小高公公的怒火。 小高公公勃然道:“陈情上诉有似尔等这般行为的?你这分明是裹挟民众,威逼天使,你们想造反不成?” 这句话一出口,王、陆、朱等江南士绅都很不满。 顾渚良时常从许诺那里听说唐治的事情,其实对唐治的观感还是挺好的。 毕竟,他把许诺当成自己孙女儿一般疼爱。 老人家么,自己儿孙说的话,那就更加偏听偏信一些。 所以,尽管他的儿子顾沐恩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尽管他也不满贺兰崇敏抓捕了那么多的江南士子的粗暴行为,而且唐治做为副主审,显然是知情并且参与其中的。 但是他还是相信,有唐治在,贺兰崇敏大概率不会伤害他的儿子和那些士子们,他也想知道,唐治同意贺兰崇敏这么蛮干,究竟有什么充足的理由。 此时一见小高公公隔着门楼与众士绅冲撞起来,顾渚良急忙上前斡旋起来。 “高公公,在下风瀚园顾渚良。高公公误会了,这些士绅都是来自江南各处,奔波而来自然要有随从家人,至于后面那些百姓,不过是闻风而来看热闹的,高公公不必忌惮。还请高公公去说一声,让汝阳王出来与我等一见吧。” 吴百骏哪里甘心让顾渚良平息双方之间的怒火,一见顾渚良出面说和,吴百骏马上示意自己安排在人群中的手下动手。 于是,人群中马上有人发一声:“尔等北人,作威作福,欺凌我江南百姓,滚出江南去!” 说着,便有石子瓦砾、各色杂物投掷了出来。 “唐治是朝廷的采风使,却不敢见我江南百姓,做贼心虚吗?” “滚出江南去,滚出江南去!” 群情汹汹,登时有些控制不住。 王、朱等士绅们见状,不禁微微变色。 他们来是想解决问题的,可殴打天使能解决问题么?乱子真要是起来,可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 他们立即喝令众人住手,可这时小高公公眉头上却已被一枚石子打中。 高公公痛得“哎呀”一声,就从梯子上跌了下去,一时眉头剧痛,鼻子发酸,泪流不止。 院内有近百名亲事府的侍卫驻扎,一见高公公遇袭受伤,立即枪高举、刀出鞘,严阵以待。 “尔等不可莽撞,大家不可莽撞!”顾渚良急了,急忙站到阶前,张开双臂,厉声大喝。 他不仅是江南顾氏家长,而且地方官、京官他都做过,深知此刻情形十分危险。 这个时候,一点点小事,就可能引燃民众情绪,这时若有人振臂高呼,怂恿大家仗着人多硬闯行辕,很可能要酿成一桩惨案,后果不堪设想。 “各位同仁,还请约束部下,你们想过后果吗?” 顾渚良厉声大喝,胡须都飞扬起来。 众士族家长心中一凛,连忙纷纷示意自己的人不要鼓噪。 吴百骏正想把事情闹大,怂恿大家冲进行辕,只要趁乱打死唐治,他的心腹大患也就解决了,却不想顾渚良那死老头儿竟然站了出来。 吴百骏还不知道他的家已经被抄了,此时还没有孤注一掷的想法,不想暴露了自己,不禁有些犹豫。 他没有动作,他安插在人群中的手下,便也没有蠢动。 这时,李尘宇慌里慌张地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根本挤不到行辕前去,就被各士族人家的随从家人们挡住了。 李尘宇打躬作揖地道:“各位乡贤耆老、士绅名流,缘何围住行辕啊,冲撞天使,可是大罪。 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唐治大王他贤明智慧,爱民如子,如果有什么冤屈,好好申诉就是……” 人群中有吴百骏的人,一听这话,上去就是一巴掌,将李尘宇扇翻在地,大骂道:“唐治不出头,却让官兵挡在府前,又让你这走狗出来蛊惑我等不成!” 说着,上前又是几脚。 立时就有一群人上前拳打脚踢,他们没胆量冲撞行辕,可是殴打一个商贾,可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李府家丁大惊,赶紧冲上前去想抢回自家员外,两下里登时撕打成一团。 小杜夫人正卧在床上等着药效发作,忽然又有家丁跑来禀报,说是员外在外面被人打了。 小杜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叫人扶着,匆匆赶了出去。 整条街都拥塞住了,李尘宇被殴打处,是行辕左侧,距行辕正门还有一段距离,距李府的门口却近。 人山人海中,这边的小插曲,行辕正门那边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 “夫君,夫君……” 这时李尘宇刚被家人拖出来,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破了,靴子也丢了一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小杜娘子好不心疼,连忙上前抱住丈夫,叫道:“快,快扶员外回府裹伤。” “打他打他,奸贼的走狗!” 一只破草鞋丢过来,“啪”地一声抽在了小杜娘子的额头。 “哎哟……” 小杜娘子一溜小跑地从府里出来,此时药效发作,只觉腹痛如绞,忍不住捂住肚子,一脸的痛苦不堪,一缕鲜血沿着大腿便缓缓流淌下去。 李尘宇忽见妻子呼痛,他不知妻子刚服了打胎药,急忙扶住她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小杜娘子站立不稳,缓缓软倒在地,李尘宇定睛一看,已经有血沿着她裤腿流出,染红了裙摆。 李尘宇只当是这些人胡乱出手,打中了妻子的肚子。 天呐,妻子被打得小产了,弄不好这就是一尸两命啊! 李尘宇登时双目发赤,咆哮着就冲向那些士族人家子弟和家丁,大叫道:“我娘子被你们打小产了,我要杀了你们!” 那些人也是吓了一跳,这……这是谁干的?怎么把一个娇怯怯的小娘子给打成这样儿啦。 一听自己把人家娘子给打小产了,这些人顿时气势沮丧,连连后退。 但人群中还有吴百骏的人,他们正想把事情闹大,一见李尘宇“发疯”,他们立即鼓噪起来。 那些本来胆怯退让的士族人家子弟挨了几记拳头,也就恼火起来,再见有人先动了手,登时发起狠来,重新扑上前去,对李尘宇拳打脚踢。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铿锵声起,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士兵跑了过来。 城外军营迄今为止,那么多的牢房都还空的,就只关了叶红苏一个人。 岳察院英雄无用武之地,闲得骨头缝儿发痒。 忽然听说城中出事,有无数士绅百姓奔着行辕去了,岳察院立即点起人马匆匆赶来,此时恰好赶到此处。 李府家丁拼命想救自家员外出来,却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 忽然看见官兵来了,李府家丁大喜,连滚带爬地便上前求救。 一个见过岳小洛的李府管事冲上前去大叫:“岳察院,岳察院,大事不好了,江南士绅怂恿百姓,要冲撞行辕, 我家夫人被打得流血不止,你看你看,我家员外还被他们拳打脚踢呢,求岳察院为我家员外和夫人主持公道啊!” 岳小洛一见,果不其然,小杜娘子坐在地上,被一位嬷嬷扶抱着,花容惨淡,衣摆处鲜血淋漓。而七八个汉子正在围殴李尘宇。 这时又有一个李府家丁生怕岳小洛不肯救人,又叫道:“他们还打伤了高公公,高公公头破血流地跌下门楼去了。” 岳小洛一听,那还迟疑什么,他戟指一点,厉声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打散了这群该死的刁民!往死里抽他!” 那些士兵一听,立即冲上前去。 他们竟然每人身上还带了根藤条。 那藤条拇指粗细,又韧又结实,长有三尺。 这些士兵显然是事先得了岳小洛吩咐的,并不动兵器,只管挥动那藤条。 那藤条一挥,风声呜嗡。 几十根藤条挥动起来,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马蜂在狂飞乱舞。 藤条抽下去,痛彻入骨,却不致命,打得那些人哭爹喊娘,纷纷逃散。 士兵们握着藤条,左右开弓,鞭影呼啸,口中犹自大喝:“退散!退散!” 几十藤鞭抽下去,前边的士兵便喘息如牛,手臂酸乏了. 但是他们气力只一乏,后边早已等不及的生力军便换了上去,又是一阵密集输出。 百姓哭爹喊娘,纷纷逃散,推挤拥塞着大街上的其他人,喧哗叫嚷声传到了行辕前。 “官兵来了,有大批官兵杀来了,动手杀人啦!” 众士绅听见这样的叫喊,登时脸色大变,杀人了?他们真敢杀人?他们竟敢杀人????.23sk. 吴百骏眼珠一转,立即攘臂高呼起来:“唐治不出面,此事再难善了啦。各位同仁,我们闯进行辕,去见唐治,冲啊!” 吴百骏一把推开了顾渚良,就冲上石阶。 顾渚良不曾防备,被他推得一退,脚跟一绊,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吴百骏冲到行辕大门,攘臂高呼:“大家同心协力,撞开大门啊……” 第351章 捭阖,制衡之道 那些士族家长其实都知道,这样莽撞是不妥当的。 但是,自己的儿子现在下落不明,他们确实心急如焚。 如今又有人带了头,哪怕是犹犹豫豫的,只要他们一上前,后边的人就成了决了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无数的人蜂拥而上,撞向大门,冲向两边的白墙黛瓦。 “绝对不许杀人!”小高公公知道唐治的大略计划,知道江南士族对唐治是要有大用的。 现在也不知道是有人怂恿,还是这些士族家长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全,真的疯了心,但是混乱已经产生了。 如果他的护卫出手杀人,那么事情必然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哪怕是来日这些士族知道他们是被人利用了,一旦产生死伤,这个结也解不开了。 所以,小高公公一见那些士兵将长枪毫不犹豫地刺向墙头正攀爬过来的百姓,立即大声喝止,声色俱厉。 “退!我们退到‘芙蓉堂’去,死死守住,尔等绝对不许杀人!给我退!” 高公公厉声大喝,他的眼睛还在忍不住地流泪,视物不清,便被左右扶着,匆匆逃向芙蓉堂。 那些士兵都是北地悍匪出身,要他们杀人,那还真是毫无顾忌,眼都不带眨的。可是小高公公已经这么吩咐了,能怎么办? 他们只好憋了一肚子气,随着小高公公逃向芙蓉堂。 翻墙进来的人一见官兵不敢反抗,气势更壮,呐喊着如潮水一般扑了进去。 事已至此,那些士族家长也回不了头了,只好跟进了木兰堂。 岳小洛的人马一通鞭子,成功地分割了群众队伍。 跟在后边的多是围观百姓,被鞭子一抽,立即鼠窜而去。 前边的人则不由自主地冲向木兰堂。 岳小洛知道唐治不在木兰堂,可小高公公若是出了意外,那也不成啊。 岳小洛当即下令:“来啊,给我包围木兰堂,不许走脱一个。胆敢强行突围者,杀无赦!” 芙蓉堂作为木兰堂里最大的一个客厅,一下子挤进去百十号人,把这个大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如此一来,只须把大枪往门户处一挡,根本不用打,刺猬一般,外边的人也闯不进来。 顾渚浪由顾家子弟扶着,气喘吁吁地上前来,一见如此情形,方才放心。 他马上叫道:“王兄,朱兄,陆兄,我们不可莽撞,不可莽撞啊!” 那几位士族家长也是满腹懊恼,他们的确是想给唐治施压,但要用的手段当然是“文”。 用这么激进的方式与朝廷大员对抗,简直是作死啊! 吴百骏他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顾渚良瞪着吴百骏喝道:“吴百骏,你是昏了头不成?” 吴百骏忙着解释:“顾兄,我等子侄生死未卜,唐治又如此托大,对我等置若……” “你闭嘴!今日之事,是由你发起不成?姑苏地面上,是由你做主不成?” 吴百骏讪讪地道:“顾兄,小弟……” 顾渚良没再理他,回首四顾,喊道:“张兄,张兄,请近前来。” 张一帆他老爹被挤在后面动弹不得,急忙喊张家子弟上前,把他架着,脚不沾地的硬挤到前边来。 顾渚良道:“如今,我们已经闯进行辕,不该做的事也已做了,懊恼也无用,可接下来,万万不可再让事情失控了。” 王朱陆张等人连连称是。 顾渚良道:“王兄、朱兄、陆兄、张兄,你我五人,可为首脑,负责与汝阳王交涉,其他人等,谁再敢擅作主张,激起了民变,我们先饶不了他!” 他说的时候,却是瞪着吴百骏。 吴百骏干笑道:“弟……也是忧切儿子安危,好好好,一切都听几位老兄做主,我等绝不生事。” 顾渚良冷哼一声,正想上前,后边便有人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把木兰堂包围了,我们被困住了。” “稍安勿躁!稍安……都他娘的闭嘴!” 顾老爷子也顾不上斯文了,士族人家大人物,急了眼也是直接飙起了脏话。 吴百骏正想煽风点火,没想到顾渚良已经喝止了骚动,只好又隐忍下去。 顾渚良脸色沉重地向芙蓉堂中高声道:“汝阳王,老夫顾渚良。我等本无冲撞之意,只是人多势众,混乱一起,便由不得我们作主了。 如今情形,一旦发生大乱,我等固然要受国法制裁,恐怕汝阳王你,酿成了江南之变,朝廷上也不好交代。不如请大王出来一见,大家心平气和,共商圆满,如何?” 芙蓉堂上,小高公公眼见已经如此模样,如果继续隐瞒唐治的行踪,一旦真闹出大乱子来,那便不可收拾了。 他便上前几步,站在持枪守住门户的士兵后面,用一条手帕捂着肿胀的眼睛,高声道:“顾老先生,实不相瞒,汝阳王早已离开姑苏,赴无锡雅集去了,如今并不在姑苏。” “什么?”外边众人顿时大哗。 唐治早就去了无锡? 这么说,各士族子弟被抓,唐治竟是全程参与了? …… 郑和卿和蒋硕各自乘着一架肩舆,领着几十名差役,急匆匆赶往木兰堂。 沿途,他们派去探听消息的快手,便不时返回禀报情况。 “报,江南士族,围了木兰堂了!” “快快快,加快些脚步。” “报,木兰堂前发生骚动,高公公被打伤,另有李姓商人正遭围殴。” “快些,再赶快些,气力不够了就赶快换人,跑起来!” “报,李姓商人妻子被打得小产,岳察院率汝阳王亲军赶到,打得百姓落荒而逃。” “哎呀呀,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报,江南士绅暴怒,冲进木兰堂去了,岳察院领着官兵,围住了木兰堂,已发出号令,内外禁绝,擅闯者杀无赦。”” “什么?……哎呀,慢些,慢一些,本官……本官突然腹痛如绞!” 郑太守抱住了肚子,吃力地道:“蒋别驾,你先行一步,千万不要让他们厮杀起来,不可出了人命呀,否则你我难辞其咎,你快去。” “下官知道了,快,快些走!” 蒋硕脸色凝重,就在肩舆之上向郑知卿拱了拱手,便急急吩咐道:“快些赶路,前方怎么有这么多的百姓逃来?抄小路,我们走河边,快啊!” 郑知卿那边放慢了速度,肩舆不敢再剧烈颠簸。 而蒋别驾那边,似乎也深知事情严重,不再与郑知卿互相推诿了。 他焦急地令人从小路沿河道绕过去,避开迎面跑来的诸多百姓。 抬肩舆的人急急插进了一条巷弄,拐向河堤。 前方已经可以看见木兰堂后院院墙了,院墙之外就是运河支流,因为不够宽阔,不能驶得大船,但是却有小舟荡漾其上。 “快些,哎呀,木兰堂已经被官兵围了,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才好!” 蒋别驾一见前方有兵丁围困,刀枪闪闪发光,情急之下从肩舆上站了起来。 前方道边有一棵大树,蒋别驾这情急一站,横生的枝丫就怼在了他的脸上。 蒋别驾“哎呀”一声,就从肩舆上摔下去,咕噜噜地沿着河堤斜坡滚进了河里。 “快救人呐!蒋别驾落水啦!” 随从人员一看,赶紧扔了肩舆,一群人乱哄哄地就往河沿跑。 水上有渔人小舟,见状也匆匆赶来救援,河堤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郑知卿还以为蒋硕果真赶去调停了,他也就不急了。 于是,因为“愈加腹痛”,他叫人暂且停止前进,肩舆停在路边,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不肯站起来了。 王通判正带人急急赶向木兰堂,半道上却碰到了许诺。 许诺在许家庄田安顿了顾沐恩等士子之后,就回了姑苏。 因为唐治跟着贺兰崇敏上了运河,许诺没有同去。 方才,她正在桃花坞,看着只几天不见便愈见规模的旧时建筑欢喜不已,忽然听说江南士绅号召了无数百姓去了木兰堂。 许诺担心顾渚良受人蛊惑,铸成大错,急忙叫人抬着她赶往木兰堂,却不想半道上撞见了王通判。 王通判一见许诺,心中大喜。 许诺跟汝阳王那点儿破事,一辈子经营刑狱诉讼的王法官还能看不出来? 王通判便想,许诺本身就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她又是汝阳王的相好儿,有她出面,这场大劫可以休矣。 当下,两路人马便合作一路,匆匆赶往木兰堂。 王通判坐在肩舆上,喜出望外地道:“许姑娘,你的话,江南士族还是听得进去的,请你千万要阻止他们,一旦殴伤天使,本官就不好坐视,朝廷若知道了也……”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岔道上一行人马疾驰而来。 姑苏城中骑马的可不多,更何况是数十骑快马,这又是谁来了? 王通判暗暗叫苦,急忙手搭凉蓬,眯起眼睛向前望去。 许诺却比他眼尖,却已一眼看清策马冲在最前面的那道飒爽英姿,登时心花怒放地道:“是大王,他回来了!” 第352章 只手,翻云覆雨 木兰堂外,岳小洛如临大敌。 他派人将整个木兰堂围了之后,才吩咐人道:“去,叫里边的人立即放了小高公公,否则,本官就以他们杀官造反论处,一个也不放过!” “哈哈,岳察院,你好大的威风啊!” 一声长笑,从后面响起。 岳小洛听见声音,惊喜地回头看去,就见后面来了许多人。 王通判和许诺姑娘一左一右,中间陪着的正是唐治。 岳小洛连忙迎上前去,惊喜道:“大王,你回来了。此处刚刚发生了大事,江南士绅,齐聚姑苏,他们要……” 唐治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处置的很果断。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他凑到岳小洛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去……” 岳小洛听了点点头,急急向外奔去。 唐治又回眸望了一眼,许诺道:“大王,我陪你去。” 唐治摇了摇头:“木兰堂上,现在是一群千年的狐狸,你若为我说话,只怕会弄巧成拙。放心吧,我既然来了,自然已有所准备。” 他安抚地拍了拍许诺的柔荑,王通判则悠然他顾,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唐治冲着后面一摆手,南荣女王、小罗,还有途中会合而来的徐伯夷等人,便随着他一起进入了木兰堂。 木兰堂前,内外两边的人正僵持着。 听说唐治早就悄然去了无锡,这些子侄下落不明的大家长们顿时急了。 他们原还以为,一切都是那位梁王五公子粗暴行事,所以对唐治还抱着极大的期许。 想不到唐治竟全程参与其中,他们的儿子究竟是被如何处理了啊。 “小高公公,你出来,你说,汝阳王把我江南士子,都抓去了哪里?” 里边小高公公的声音道:“虽然说法不责众,可是诸位可知道,你们如今的行为,是大逆不道吗?” “小高公公,我们只要你告诉我们,汝阳王如今在哪里!” “当今陛下,性情坚毅,一生从不屈服于威胁,你们可都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作为一家之长,行事最好理智一些。 不然,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不要以为你们代表着整个江南,就能无视天子之威。” 小公高高哪知道唐治如今在哪儿呀,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出卖唐治,所以根本不答这些人的话,只是不断提醒他们,为了整个家族着想,最好不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吴百骏忍不住叫道:“王兄,朱兄,顾兄,你们说要做我们江南士族代表,我等无不拥戴认同。 可是如今高公公无视我们的请求,只管一味搪塞,你们就这般问下去,什么时候才有个头?” 他转向众人,朗声道:“对抗朝廷,我们谁也不想。可如今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大家说,我们还能偃旗息鼓,悄悄退走吗? 过了今日,我们所有的人就算安然无恙,还算仍旧活着吗吗?我们的家族还依旧存在吗?我们会成为整个江南的笑柄,我们会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我们会令所有士族蒙羞!” 吴百骏厉声道:“如果朝廷要惩罚,就从我吴山吴家开始吧。吴家的儿郎,给我冲进去!” 人群中,吴家的人马上群起响应,其他家族的人也不禁骚动起来。 顾渚良急忙想要安抚众人,却听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说的好,就冲着吴山吴家这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气概,也值得我等钦佩敬仰!” 顾渚良又气又急,这又是谁在说话啊,怎么就一个个的都想冲进去呢,再往前冲,万一天使有个好歹,本来可以轻松解决的事,就要不可收拾了呀。 随着声音,两行人马推开堵在芙蓉堂前众人,趟开了一条道路,唐治从中昂然走来。 在场这么多士族人家,都是为了唐治而来,但是见过唐治的,却没有几个。 顾渚良因为许诺的缘故,见过他两面,一见竟是唐治回来了,不由惊呼道:“汝阳王!” …… 木兰堂外,郑和卿乘着肩舆,忽悠忽悠地来到了木兰堂外。 方才,他正坐在路边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就见汝阳王带了大队人马“泼啦啦”地冲过去了。 因为急于赶路,路上又有许多逃来的百姓,唐治竟没注意坐在路边树荫下的郑刺史。 郑知卿一见汝阳王回来了,马上就像服了灵丹妙药,肚子立马不疼了,赶紧招呼人把他抬起来,就急急追了上来。 郑知卿到了木兰堂外,见王通判在,赶紧问道:“王通判,汝阳王呢?” 王通判连忙趋前拜见:“太守,汝阳王已经进入木兰堂,他叫外边撤去包围,还叫我们候在外面,下官不敢违命,只好在这儿等消息了。” 郑知卿一听,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地道:“汝阳王到了,问题一定可以迎刃而解的。谢天谢地,我姑苏一场人祸,终于可以消弭于无形了。” 他喜滋滋地四下一张望,奇道:“咦,蒋别驾呢?” “我在这里……”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郑知卿闻声看去,就见蒋别驾跟只落汤鸡似的,由两个人架着,踉踉跄跄地走来。 明明比他先出发的人,比他到的还晚么? 郑知卿惊道:“蒋别驾,你这是怎么啦?” 蒋别驾苦笑道:“下官催促舆手加快步伐,却不想在河堤上滑了一跤,把我摔到河里去了,亏得渔人援手,方才救得性命。” 说完,他一手扶着一个架着他的人肩膀,另一只手费劲地扯下官靴,“哗啦”一倒。 郑知卿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心中只想:“算你狠!你既然如此地敬业勤恳、恪尽职守,好!这三天额外的休沐,休想我再准了!” 郑知卿不想傻等在外面,显得自己无所事事。 他眼珠一转,道:“听说,有一位李姓商人受了无妄之灾,夫妻二人俱被刁民打伤。本官忝为姑苏太守,不能置若罔闻。他夫妻在哪里,本官要去探望!” 旁边便有人上前告知,那李姓商人,就是惹下姑苏那桩“鸠占鹊巢案“的李尘宇,他的家就在旁边。 郑知卿正色道:“头前带路,本官去探望他。” 蒋别驾一听,忙道:“太守所言有理,同去,同去。”说着,急急穿上靴子。 郑衙卿一边走一边推辞道:“蒋别驾刚落了水,还是回去沐浴一下,换身衣裳吧,区区小事,本官去处理一下就行了。” 蒋别驾道:“蒋某身为佐贰官,哪有主官勤政,下官偷懒的事儿,此事,理应由下官处理才对。” 这两位方才面对木兰堂之危,推三阻四,谁也不想沾手。 李姓商人夫妇被刁民殴打的案子,倒是你争我抢不肯相让了。 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的奔着李府去了。 王通判看的连连摇头。 江南奢靡靡之地,纵情声色者、旷达野逸者、倦政怠政者,遇事避重就轻者……,让他这个刚从大西北调过来的官员很是看不惯。 …… 顾渚良脱口唤出了唐治的王号,现场顿时一静。 这些人刚才喊打喊杀的,一副只要见了唐治,马上就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此刻唐治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时却鸦雀无声了。 “不错,正是本王。” 唐治走到朱、王、陆、张等江南士族代表面前,向他们微微一笑,不等他们说话,便向芙蓉堂中叫道:“小高公公,本王回来了。” 小高公公叫军士们分开一道缝隙,向外一看,果然是唐治,登时大喜,领着拥挤在芙蓉堂内的众侍卫就冲了出来。 “谢天谢地,大王回来了就好!这等大场面,咱家在京里也不常见呢。江南士绅,果然是天高皇帝远,悠闲日子过惯了,就没有他们能放在眼里的人了。 大王你是不知道,他们刚才喊打喊杀的,那叫一个威风。如今大王回来了,小高也就有了主心骨了,要不然,怕不要被他们吓死!” 小高的心地当然是好的,只是做太监的,好像都有点小心眼儿的毛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残缺,所以比平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在乎尊严的缘故。 这些人把他弄的如此狼狈,他顾全大局,不许士兵们下狠手杀人,可不代表他就能豁达到不记恨这些人。 这不,一见唐治回来,马上就告了一状。 唐治心中一乐,小高这是没把我当外人啊。 他拍拍小高的肩膀,笑道:“我既回来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小高公公受惊了,且先到外面,那里有王通判在。” 小高一听,担心地道:“咱家陪着大王好了,都说江南人斯文儒雅,我看他们目无王法的,可是蛮横的很!” 顾渚良忙道:“大家都是因为子侄下落不明,心急如焚的缘故,所以行事有些失措,绝对没有对天使不敬的意思,更没有藐视朝廷的胆量。” 唐治怕小高又挟枪带棒的说出什么来,让顾老头儿难堪,毕竟他是诺儿的救命恩人,爱屋及乌吧。 他便及时接过话茬儿,道:“各位的子侄,目无法纪,冲撞朝廷命官的居所,害得大理寺评事贺兰崇敏只能狼狈而逃,仓惶之中,还摔断了一条腿。 本王也是出于无奈,同时也是怕这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儿来,所以就把他们抓了,送到乡下吃了几天粗粮,小受一点惩罚而已,并未把他们怎么样,现在已经没事了。” 众士族人家,一听顿时放下心来。 顾渚良一听自己儿子没事,马上放了心,便顺着唐治的话音儿道:“如此,老夫要多谢汝阳王了。 我那儿子眼高手低,偏又傲慢自负,如果不是汝阳王将他送到乡下,就凭他参与围殴朝廷命官的罪过,一旦被大理寺的人抓去,后果便不堪设想呀。” 那年代,打架也好,骂人也好,身份地位相当的,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基本就没啥事儿。但是以上犯上,那罪过就大了。 比如骂人,两个匹夫对骂,骂就骂了,谁管你。但你要是辱骂官员,那就是杖九十。 当然,必须是当面骂,被官员听见。你要是背后骂,不符合“当面”这个构成要素,也没事儿。 而殴打官员呢,那就是在杖九十之上罪加三等,一个流刑是跑不了的。如果这官员还因此受了伤,结果就更加不妙了。 众士族家长本来听说自己儿子只是被抓去乡下吃了几天粗粮,那焦急担心、愤怒不安的情绪就被安抚了下来。 理智一恢复,再听顾渚良说汝阳王这是在明惩暗保,将这些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给保护了起来,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顿时一个个便心生感激了。 吴百骏眼看唐治出现,心中暗喜,正想利用众人情绪高涨的机会,怂恿大家一哄而上,如同驱赶贺兰崇敏一般,打得唐治狼狈不堪,匆匆逃出江南去。 却不想唐治只三言两语,竟然哄得大家感激涕零了,吴百骏不由暗叫不妙。 他若一直像个透明人儿似的挟在这么多人中间,趁着唐治撤去外围士兵,想要偷偷溜走都不无可能。23sk. 但他刚才跳得那么欢,又怎么可能走得了? 唐治看了看众人,却是神情一肃,朗声道:“诸位,本王来江南,有一件重要的差事,就是彻查十二年前‘杀良冒功’一案,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各位都是江南名流,贤达乡望,请诸位同入芙蓉堂,本王今日,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第353章 复盘,摘茧抽丝 姑苏码头,一条单桅木船悄然靠岸。 船上没有挂着什么商号的幡子,挂了也没人在意。 这个码头,每日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单帆船算是小型远程船,载不了太多货,可见船主的实力有限。 但实际上,这条船上并没有搬下货物,只是走下十多个人。 其中有一人被左右两个人扶着,身上裹了一个披风,拢住了身子,所以没人看得到他手上的锁栲。 这个人正是胥口曹家的曹晟。 狸奴穿着一身男装,第一个跳上岸,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稳稳地落在码头上。 立时就有一个玄鸟卫的暗桩上前,对她低低说了句话。 狸奴微显惊讶,马上转身,在一身男装、唇红齿白,俨然翩翩佳公子模样的贺兰娆娆耳畔低语道:“大王,江南士绅齐聚姑苏,去木兰堂寻汝阳王晦气去了。” “哦?” 贺兰娆娆微微一讶,然后笑了。 “嗯,知道了,那咱们……就去木兰堂。” 狸奴道:“我叫人备快马……” “不必,就坐肩舆吧。” 贺兰娆娆慵懒地道:“我出海都不只三天五日了,脸都晒黑了,还要冒充东瀛艺伎,深入虎穴,方才逮住曹晟这条大鱼,不叫他唐治吃点苦头,岂不觉得我这关键证据来得容易?那他会感激我吗?” 贺兰娆娆把象牙柄儿的折扇轻轻一挥,道:“慢些去,不要急,咱要做那雪中送炭的人。” 狸奴道:“可……江南士族尽集于此,人多势众的,万一……” 贺兰娆娆小嘴一撇,晒然道:“除了关陇那些武夫人家做事莽撞喜欢不计后果,你说还有什么地方的士族敢这么霸道? 江南,都是些鼓唇摇舌之辈,笔杆子耍得才叫一个流,真叫他们喊打喊杀的,他们也得敢呐!” 当下,贺兰娆娆便乘上一顶肩舆,叫人抬着,潇潇洒洒地走向木兰堂。 街巷两岸,多是二层小楼,酒楼茶肆,青楼勾栏。 有那正倚着栏杆懒洋洋瞟着路上行人排遣寂寞的青楼姑娘,忽然看见一位俏美无双的公子,登时就两眼发亮,忍不住便摇着手帕,娇声沥沥地唤他驻足。 贺兰娆娆倚在肩舆上,翘着二郎腿,微闭双目假寐,理也不理她们。 直把把姑娘们恨得牙根痒痒儿的,只能啐她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却不想,这舆上的是个西贝货,就连蜡枪头儿都没有的。 …… 芙蓉堂上,唐治已然上坐,王、朱、陆、顾等各大家族家长依次就坐。 不过更多的人却只能拥挤着站在芙蓉堂上,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座位给他们坐。 唐治待室中一静,便轻咳一声,道:“你们各家的子侄,如今正在送来姑苏的路上,等他们到了,你们便可各自领回。” 众人一喜,唐治却是声音一肃:“领回去后,记得要严加管教,切勿让他们自以为学了点典籍文章,就以国士自诩,妄议国政、蔑视法司。 他们要是实在太闲,我看呐,每年都可以安排一两个月,叫他们往民间多走一走,亲自去尝一尝民间疾苦,不要写两篇锦绣文章,就自以为是国家栋梁了!” 众士族家长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唯唯称是,有的却不以为然,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的,均纷纷称是。 唐治轻咳一声,道:“好了,各位既然都在这儿,十二年前的‘杀良冒功’一案,对江南士族多有伤害,各位同气连枝,如今正好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唐治望着门口,唤道:“老郭,人带来了么?” 郭绪之在芙蓉堂外廊下大声应道:“来了来了。”天籁小说网 说完,他便对旁边的绿扇道:“你别怕,这回事了,大王就能帮你开脱了,你……你只管言听计从,口若悬河!” 绿扇紧张的俏脸发白,听了郭绪之的话,却有些想笑,抿着唇点点头,道:“嗯,我一定知无不尽,我,上堂了。” 郭绪之点点头,看那样子直比绿扇还要紧张。 绿扇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便迈步走进芙蓉堂。 众人看见进来一个俏美的女子,都有些惊讶,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与十二年前的杀良冒功一案,又有何关系。 唐治对绿扇安抚道:“你不要怕,如今这里坐着的,都是江南名流,你把你所知道的,当面说出来。” 绿扇福身道:“是!奴家,本是胥口震泽湖畔郑家村的一个渔户。家父郑彪,他还有个化名,刘大彪,十二年前,震泽湖盗首领,浑号神鳌,自立为‘齐天王’……” 芙蓉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刘大彪还有一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如今就在唐治这里。 事实上知道的,只是极少数。 这个消息,立即令众人震惊不已。 但绿扇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众人更加震惊。 绿扇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伙普通湖匪的首领。 但是,却有人暗中提供兵器甲仗,还有神棍充当军师。 有人一面提供钱粮兵器,供他扩充势力;一面派了个神棍妖言惑众,让这愚民深信自己是天命之子,方才渐渐坐大并扯旗造反的。 绿扇将她所知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众人,只是匿下了她曾悄悄见过那伙人,而且不久前还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现任广陵府船大使李铃舟的事情。 等她说完,众人早已从愤恨、惊讶,再到满腹疑窦,所以一时竟无人议论,而是异常地安静下来。 唐治对绿扇点点头,道:“好,你退下吧。” 待绿扇福礼退下,唐治又道:“岳察院,岳察院?” 唤了两声,不见人答,唐治笑道:“岳察院想来还没到,既如此,伯夷,你把……” “来了来了!” 外边忽然有人应答,岳小洛匆匆走进芙蓉堂,后边跟着两名军士,押着戴了大枷的叶红苏。 唐治倒没虐待她,平日在军营牢里都是不上枷的,这时要提审她,岳小洛刚给她戴上的,所以气色倒很好。 唐治见人已带到,便对众人道:“方才,郑一嘉已经供认了她父亲受人蛊惑的事,而那个神棍军师是谁呢? 在座诸位,想必已经有人知道,也有人已经想到,也还有人,心中一片茫然……” 唐治轻笑一声,指了指叶红苏,道:“这位,是江南有名的相士潘鸿举的女徒弟,从十四岁时起,便追随在潘鸿举身边。 我说到这里,想必不知道的,也已猜到,潘鸿举,就是那位鸿真人了,是么?” 唐治不理芙蓉堂上此起彼伏的嗡嗡议论声,而是对叶红苏道:“现在,把你所知道的,说出来吧。” 叶红苏不敢怠慢,简单说了几句自己原是跑江湖的绳伎,如何被潘江举收留的事儿。然后便说起她跟在潘鸿举身边的所见所闻。 潘鸿举在岛上装神弄鬼做军师的事,潘鸿举帮刘大彪引荐仰慕他的英名,愿暗中资助,帮其成就大业的几位江南义士的事,并且提到了其中一人,沙洲枕荷坞的陈琛。 众人从“齐天王“之女那里一步步听下来,由”齐天王”引出“鸿真人”,再由“鸿真人”引出陈琛…… 可以说环环相扣,证据链十分的严密。 众人听着,不但知道这些秘辛,而且一步步地引出来,一点儿也不杂乱。 郑百俊站在人群中,浑身燥汗,惊恐不安。 不过,听叶红苏招出了陈琛,却并不知道他的事情,又悄悄放下心来。 人人都以为陈琛已死,这线索,到此就断了吧? 只要陈琛不落入他们手中,就还有余地。 唐治等叶红苏说完了,摆摆手叫她退下。 芙蓉堂上顿时嘈杂起来。 顾渚良脸色铁青,道:“如此说来,当年震泽湖匪坐大,从而酿成大乱,竟是暗中有人资助、蛊惑?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唐治笑道:“顾老爷子问的好,我想,这位老人家,应该能解答你们的疑问。来啊,把胥口曹氏带上来!” 面如土色的曹老太爷被押了上来。 虽然胥口曹家只能算是个暴发户,比不得这些士族人家,但也勉强算是个新贵,在场不少人都认识他。 这些人顿时发出一阵阵惊呼,他们不明白,曹家为何会牵涉入此事,十二年前,曹家虽然已是胥口首富,但…… 但曹家这等人家,依旧比不得他们一根小指,他在其中能起什么作用? 曹老爷子脸如死灰,他被带进来前,徐伯夷已经对他说出了燕八剑正在派兵抄家的几户人家名姓。 这几户人家,有的曹家当初曾有勾结,有的是和陈琛单线联系的,曹家并不知情。 但徐伯夷告诉他,陈琛父子已经被抓,供出了所有人。 曹老爷子知道大势已去,他招与不招,都已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招了,至少可以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因此入内之后,便乖乖供认了一切,包括他如何受陈琛指使,如何炮制伪证,陷害第一户受害的人家----吴山沈家,从而使得那些立功心切的客军受到启发,开始粗暴地炮制伪证,对一户户江南士族展开屠杀。 曹家当时还只是胥口镇上一个普通的坐贾,在此过程中,也是大发其财。 直至如今,曹家财力,比之十二年前,扩大了十倍不止…… 同时,曹老爷子还供出了几户他所知道的参与了对其他士族陷害、吞并的人家。 那几户人家中,有两户就有人在现场,立即就被其他士族摁倒在地,拳打脚踢,恨不得当场打死。 罗克敌带了人冲进来,将人群分开,才把被打得死狗一般的两位家长请出去,直接上了枷铐。 吴百骏嘴唇发青,双腿已经快站不住了。 虽然他和胥口曹氏没有直接联系,曹老太爷没供出他来。 但是,他当年答应跟着陈琛一起干,提出的要求就是帮他灭了吴山沈家! 十二年前,吴山第一人家是沈家,而吴家论地位,算是坐三望二。 就是因为沈家被灭,得了先机的吴家趁机吞并沈家田地财产,才从第三一跃而起,远远凌驾于第二的周家。 吴山周家的大家长周翰依微微眯起眼睛,扶住吴百骏的手臂,道:“吴兄,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啊?年……年纪大了,体力,体力有些不支……” “原来如此,那小弟扶你一把!” 周翰依紧紧地把住了吴百骏的一条手臂。 这么多年以来,周翰依一直不理解,沈家遭难以后,吴家为何能有那么快的动作、那么准的眼光,在沈家遭难之后,立即出手,稳准狠地吞并、接收了沈家的田产店铺、工坊山林等诸多产业。 等到庆幸逃过大劫的周家醒过味儿来,原本实力第三的吴家,已经让他原本实力排名第二的周家拍马都赶不上了。 现在,看到吴百骏失态的模样,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 只不过,曹家的供词中,并没有吴家。 所以,周老爷子只是架住了吴百骏,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旁边的人也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吴百骏,稍稍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大家都知道吴家是怎么壮大起来的,以前,他们只是赞叹人家吴氏家长的眼光与魄力,但是如今看来,似乎别有内情啊…… 吴百骏止不住地惊恐,但仍怀着一丝侥幸。 只要陈家没事,他吴家就没事,汝阳王无凭无据的,不怕! 唐治道:“各位,事到如今,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为什么,会出现‘杀良冒功案’,为什么,会有人暗中资助湖匪,并且炮制证据,怂恿客军将领杀良冒功? 或有旧怨,若是眼红,或因……有些人想搬掉压在他头上无法超越的豪门,所以起了歹毒心思,才有了这般恶毒的手段……,这,就是当年杀良冒功案悲剧的由来……” 咦?这是……开始发表结案陈词了? 原本慌得两腿发软的吴百骏胆气一壮,双腿又有了力气。 不错不错,这桩奇冤,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吴百骏心花怒放,就等着唐治发表完结案陈词,便以江南士绅的名义,拜谢汝阳大王为他们江南同仁洗雪了冤屈。 就听唐治道:“但是,但是啊,谁会想到,在这一切的幕后,还有一双黑手……” 第354章 捕夫,喜渔获足 吴百骏听了唐治这句话,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来。 可怜他老人家也是偌大的年纪了,此时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心里头一惊一乍的,直比他平生第一次找姑娘时还要刺激,太……太……呼吸有点不畅。 周翰依架着他,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绷紧,周老爷子心中的疑虑便越来越深,对吴百骏的敌意也越来越深。 唐治道:“其实,人人都想出人头地,人人都想光大门楣,人人都想高人一头,这本来是无可指责的,人往高处走嘛,你要走到高处,自然就要有人站在你下头。 可是,想往上走,总要有一定的规则、一定的秩序,如果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在座的各位,就不再是什么朋友,也不再是什么同仁,而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尔虞我诈的对手! 所以,似这等人家,采用恶毒手段,以灭人门户的血腥手段,来达到一己之私,国法不容,诸位也断然容他不得!” 王氏家长气得胡须发抖,顿着拐杖道:“此等人家,我江南士族中,再无他立足之地,人人得而诛之!” 陆氏族长脸色铁青,道:“世间竟有如此心肠歹毒的人家,可恶、可恨!” 唐治道:“若只是如此,的确是鬼憎神厌,可是,他们不仅可恨,而且……可悲。” 朱氏家长冷静一些,沉声问道:“可悲?大王所言,可是与方才所说的幕后黑手有关?” 唐治道:“不错!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借助他人之力,陷害江南同仁,虽然得到了眼前一点点利益,却是极大削弱了江南士族共同的利益。 诸位之间虽有竞争,但是放眼到整个天下,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们却连这都看不到,甘为他人所利用,实际上也是坑害了他们自己,岂不可悲?” 唐治自从进了这芙蓉堂,就没再看过吴百骏,此时,一双目光,却投在了他的身上。 吴百骏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仿佛风中的一片落叶似的,簌簌地发起抖来。 众人看到了唐治的目光,也都看到了吴百骏的脸色变化,神气顿时便有些不对劲儿了。 唐治大王究竟在说什么,似乎……与吴百骏有着莫大的关系? 无锡张老爷子更是紧盯着吴百骏,两家关系一向还不错的,他尤其想知道,这位老朋友究竟是人是鬼,究竟干出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唐治扫了一眼芙蓉堂上,缓缓说道:“各位虽然来的不全,但江南砥柱,也已来了十之八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江南的民生、文教,若是离了诸位,便如遭了百万大军的洗劫,将一片凋零。 江南兴,则诸位,诸位兴,则江南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本王接下来要带上来的人,他所说的一切,都关乎在座诸位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 本王希望你们能保持镇静,耐心听他说完,再冷静地思考其事,思考对策。如果依旧是群情汹汹、七嘴八舌,那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说句不客气地话,那样的你们,与你们那些不成熟的子侄,也就没什么区别了。那样的江南士族,存在与否,其实也就不重要了!” 一听唐治把话说的如此之重,王、朱、陆、顾、张等江南士族领袖都知道,唐治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将十分之严重。 他们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唐治拱手一揖:“大王教诲,老朽等记下了。” 王氏家长转过身去,扫了芙蓉堂上济济的人群,整个芙蓉堂上立时鸦雀无声。 王老爷子沉声道:“大王的话,各位都听见了?从现在起,各位都保持安静,谁若聒噪闹事,便是我江南共敌!老夫可以保证,走出这间芙蓉堂的时候,江南就再没有他家的立足之地!” 芙蓉堂上,人人心中凛凛。 上边肃然而立的这几位老者,就是江南士族的核心。 王氏家长的话没有夸张,如果堂上这几位决心要合力针对谁,那谁的家族必定土崩瓦解,整个江南再无他存身之地。 唐治见状,点点头道:“很好,各位老者请坐!伯夷,把陈氏父子请上来!” 芙蓉堂上,人人肃静,俱都向门口看去。 陈琛出现的时候,饶是唐治和王老爷子已反复交代过,整个芙蓉堂上,还是“嗡”地一声。 仅仅是他们齐齐惊吁的一口粗气,便已形成偌大的声浪。 幸亏唐治和代表江南士族的王老爷子已反复交代过,众人紧紧地抿住了嘴巴,没有人在震惊之下发出言语。 陈琛在江南很有名气,他的学识、他喜欢到处讲学积累下来的丰厚人脉和名望,使得在座各大家族家长,几乎都认识他。 陈琛! 传闻已经被唐治害死在枕荷坞的陈琛,他还活着! 方才叶红苏的交代中,已经提及了他。 可是,刚才提及“吃里扒外”,以毒计陷害江南同仁的那几户人家,却不包括他。 幕后黑手? 难不成他就是汝阳王说的幕后黑手? 如果他的动机,与方才提到的几户人家不一样,那么……他又是为了什么? 陈琛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根本发不出声音。 真正要讲话的,是他的二儿子,陈俊彣! 陈俊彣已经被人换了一身衣衫,遮住了一身的伤势。 所以,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倒看不出遍体鳞伤的样子。 不然的话,一副遭受过酷刑的样子,难免要让他的供词失去一些说服力。 虽然,唐治依旧可以用详尽的证据,来说服大家,但是唐治既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必要,把一切证供,都摆上来给这些士族大家的族长们看。 真要严格说来,他们既不是苦主,也不是被告,更不是朝廷法司,唐治本不需要对他们做什么交代的。 “陈俊彣,哦!本王倒是忘了,你其实不姓陈,是你祖母姓陈,而你姓卢!关陇卢氏!” 芙蓉堂上,又是“嗡”地一声。 这些江南士族倒是学乖了,真的没有议论发声,但就是气息的突然加重,也足以形成一阵声浪。 唐治道:“现在,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陈俊彣如何不知道说出来的严重后果,但是刑罚的痛苦,实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如果他是第一个受审的人,他会效仿他的兄长,在贺兰崇敏将拐杖插进他的肋下时,奋力向前一撞,抵破自己的内脏,死也就死了。 可惜,他晚了一步,人家加强了防范,他想死都成了奢望。 现在为了能痛痛快快地死,他只能招供。 卢家这一房,为何要改换姓氏,悄然潜隐江南,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改换姓氏潜隐江南,潜隐江南之后,他们又做了什么,陈俊彣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芙蓉堂上,上百家江南士族人家,一个个都静静地听着。 号称已死的陈琛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招供的人是陈家的二公子,又有了先前绿扇、叶红苏、曹老爷子等人的供词,一层层叠加下来,便已形成了铁的事实。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一些鼠目寸光的不肖之辈,为了一己之私,坑害江南同仁。 而这背后,竟然还有关陇门阀的手笔。 实际上,就连刚才被拿下的几户人家,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关陇门阀的身影。 当众人听陈俊彣讲到,实际上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利用客军和湖匪,两方面同时下手,要把江南这些大族,利用战乱俱都连根拔起。 只是朝廷发现风向不对,连下几道严旨,勒令官军不得再行滥杀,这才不得不中止时,不由得一个个汗湿重衣。 原来,如果不是因为丘神机悍然动手,在异地除掉了那个身份极敏感极尴尬的人,造成时局不稳。 而朝廷从大局考虑,严旨斥责江南行军大总管曾佛恩,勒令他及时制止了愈演愈烈的这场风波,恐怕在场的大部分人家,也都会步了桃花坞许家的后尘,落得个全族被灭的下场。 这个年代的人当然不懂“蝴蝶效应”的理论,但也知道,幸亏了丘神机那个杀神在异地制造的事端,才侥幸保全了他们。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南士族将因为元气大伤,没有个百十年的功夫,都不可能恢复元气。 可是,百十年的功夫,他们将被关陇、山东、朔北远远抛在后面,那时再想追赶,又不知要耗费几百年时间了。???.23sk. 芙蓉堂上,鸦雀无声。 有人想得长远,越想越是心惊。 有人只想到一家一族,只想到了眼前事,也是越想越后怕。 关陇门阀,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毒计,布局如此长远而缜密。 只因他们无法抗衡旧朝新朝皆全力推行的科举,想要顺势而为又有着先天的劣势,所以,他们想打掉最有希望崛起的江南士族新贵,为他们争取调整家族发整策略的时间。 如果能打压江南士族百年,应该能让关陇文教大见起色了。 卢氏的这个计划,获益的将是整个关陇。 所以,这只是卢氏一族的行动,还是关陇集团的意志,而卢氏,只是被推到台前的一个执行者? 陈俊彣还在说,说完了他们的计划、目的,便开始说到了当年计划的执行细节。 马上就要说到与吴山吴家如何勾结了。 吴百骏被周瀚依架着,身子却软得不停向地面滑下。 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他知道,他完了,彻底完了。 唐治悠然地端起了茶。 茶已经凉了,但他呷了几口,却觉得很是鲜爽甘醇。 第二网,起网了! 网中的,是陈家、吴家、曹家等等这些利欲熏心者? 不不不,他们只是饵。 唐治要网起的,是整个江南! 他已经有了朔北门阀做背书,现在,他要江南士族对他的支持。 关陇系、山东系、朔北系、江南系,后两者最弱。 但是把这后两者握在手中,再回京时,他就有了与梁王、魏王、令月公主分庭抗礼的实力。 女帝座下原本有三个山头,从此就要四峰并立望九天了! 第355章 风高,鹏翼渐展 姑苏王氏家长站了起来,然后,朱氏、陆氏、顾氏、张氏也纷纷站起。 “诸位!” 王老爷子脸色凝重,沉声说道:“我与朱、陆、顾、张四位,诸位可信得过么?” 他们几位,就是江南顶尖儿的大家族了。 顾渚良是做过左司郎中的,尚书左丞的偌贰官,实权在握。 别看他只是个五品官,可你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三品就是实权官里顶了尖儿的级别了。 左相右相,那就是三品。曾佛恩这种副相,也不过是四品。 一二品的官职,只是级别待遇和特加的荣誉了,与实权无关。 一个弄不好,你要真升到了一二品,还有可能明升实降,得了级别,丢了实权呢。 而就是顾渚良这样的一位实权大员,还是自己主动辞职的。 对于他的官位,他毫不恋栈,由此可见顾家的底气。 可就是这样,在刚才所说的五人中,顾家还是居于后进的,由此可见其他几家的底蕴实力。 如今这芙蓉堂上,江南士族百余家,只是同属于一个阶级。 其中这前五家,至少占据江南士族六成的实力与财力。 所以,堂上众人纷纷表态,对他们五家自然是极为认同的。 王老爷子道:“好,既然你们信得过我们五人,那就退下吧。接下来的事,由我们五人代表大家与汝阳王商议。尔等要切记!” 王老爷子的声音陡然转为严厉:“自陈琛父子踏进这芙蓉堂后,你们所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要统统烂在你们的肚子里,绝不可对人透露一字!” 能成为一族之长的,谁也不是傻瓜,众人当然晓得此事的利害,马上纷纷应和。 王老爷子道:“好,你们退下吧。” 吴山周家的族长周翰依指了指瘫软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吴百骏道:“王老爷子,这个人怎么办?” 王老爷子瞥了吴百骏一眼,淡淡地道:“糊涂!吴山吴家该如何处理,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么?自然是要由汝阳王决定!” 唐治笑道:“本王说了也是不算的,如何处置此人,该由朝廷决定。来人,将吴百骏押下去,且关进城外军营。吩咐那边好生准备着,陆续将会有许多人押来!” 马上就有人进来,将瘫软如泥的吴百骏拖了出去。 各士族家长也随之纷纷退下,片刻之后,堂上便只剩下唐治和王、朱、陆、顾、张五个老头儿了。 王老爷子年岁虽大,身子骨却很硬朗,他亲自走过去将门户关好,然后走回来,一直到了唐治面前,忽然便长拜不起。 朱、陆、顾、张四位老者彼此看了一眼,也不约而同地离开座位,齐齐拜在了唐治脚下。 唐治一脸讶异地道:“几位耆老这是何意?” 他虽然满脸的惊讶,身子却一动不动。 王老爷子慨然道:“自前朝首倡科举之制,迄今已逾二十载。二十多年来,由举子而入仕者,渐成朝廷砥柱。而其它晋身之阶,则渐渐淤塞。 此举,于我江南,无疑是最有利的。可是,老夫等浑浑噩噩,一味沉醉于大好前景,却浑然忘了‘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 科举之制,开千年未有之变局。有新生者,就必有灭亡者。江南士族绝不可能顺利崛起,今日,有关陇门阀视我江南如眼中钉、肉中刺,来日,恐我江南,要成为众矢之的。” 唐治叹息道:“一枯一荣,皆有定数。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朝代,命运莫不如是啊。” 王老爷子道:“郡王天潢贵胄,年少有为,我江南士族,愿效忠于郡王,求得郡王庇佑。” 唐治看向朱、陆、顾、张四人,四人亦齐齐拜下,齐声道:“甘驸郡王尾骥,任凭驱策!” “几位耆老快快请起!几位老人家年老而德昭,怎可大礼参拜,快快请起。”唐治这才起身,笑容满面地上前,将他们搀扶起来。 唐治此来江南,原先只想在民生、经济、吏治方面,还有杀良冒功案上,多少有些建树,如此一来,回京之后,他便多了许多资本。 可是他没想到,查这样一桩案子,竟然查出这样一桩惊天的大阴谋。 从那时候起,他的胃口就变大了。 他要把江南士族收为己用! 其实,他早就对江南士族有了想法,他对江南士族的重视更甚于朔北门阀。 关陇门阀也好,山东高门也罢,亦或是朔北门阀、江南士族,他们的存在朝廷不知道么? 当然是知道的。 那么,为何朝廷要花大力气平衡、牵制、拉拢、打压,却极少采取更极端的做法? 那是因为,它们之间固然有矛盾,同时却又是一体的,是相互依附的。 它们之间虽有纷争,但争的主要是主导权,争的是谁更有话语权的问题,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关系。 关陇门阀、山东高门、朔北门阀、江南士族,就相当于一个个的经济共同体,他们各有利益诉求,都想给自己的群体争取更大的利益。 于此同时,又是它们一起共同构成了这个王朝的政治、经济基础。 各大门阀士族,一方面,它们在尽可能地为自己的小利益团体争取着更大利益。 但也正是它们,向朝廷输送了大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人才, 也正是它们的共同努力,让一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强大。 一个优秀的统治者,需要做的是如何协调好它们之间的关系,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听命于自己,而不是彻底地铲除。 一个人会因为他的一条腿有些不听使唤,就一刀把它砍掉么? 只有当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不砍掉这条腿,就要危及到整体的生命时,才会采取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极端手段。 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以自残的方式把它们打垮,不是智者的选择。 所以,通过谢家,与朔北门阀秘密结盟的时候,唐治就已想清楚了,如果他将来真的踏上凌霄,要一展平生抱负的时候,最能成为他助力的,就是原本弱小,而且从新政中获益良多的江南士族。 只不过,他本以为,要获得江南士族的效忠,还是一个很遥远的目标。 他先要慢慢壮大自己,再经过很多轮的博弈,才有可能达成目标。 却没想到一起“杀良冒功案”,就暴露了关陇门阀的阴谋。 而江南士族的领袖们,也从中察觉了未来的无限危机。 不仅仅是未来的危机,数十家江南士族被灭亡的仇,他们也是必须要报的。 而这个过程中,他们需要在朝中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做他们的“发言人”。 梁王、魏王、令月公主,都已选择了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合作。 相对弱小的朔北门阀、江南士族原本游离于这场权力争夺战之外,本想继续苟着,猥琐发育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朔北门阀被安载道、唐浩然挤兑的进退两难,最终选择了唐治,间接投向了朝廷。 而江南士族,则享受着科举的红利,梦想着有朝一日凌驾于关陇门阀之上,与山东高门分庭抗礼,甚至更在其上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们已经成了人家狙杀的目标。 他们别无选择了,必须得选边站了。而留给他们的选项,已经不多了。 准确地说,除了唐治,他们已没得选择了。 幸好,从他们的观察来看,这个选择,还不算太糟糕! …… 贺兰娆娆的肩舆到了木兰堂外。 远远的,就能看见木兰堂外军士列阵,还有大批锦绣冠戴的人正从木兰堂中走出来。m.23sk. 贺兰娆娆便笑了。 她坐在颤颤悠悠的肩舆上,笑得就像一枝马头墙上迎风的蔷薇。 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了。 其实她不想看唐治吃瘪的……没错,她就是想看唐治吃瘪,想看唐治倒霉,想看唐治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贺兰大王,就是这么的恶趣味! 也许,是因为最强的她,和最弱的唐庶人的三公子一路被抓回朔北开始,就是她一路的糗事不断? 从双臂不能活动,连方便一下都要唐治帮忙的小事,再到被封为采女,要扮唐治的小老婆,再再到共谋对付安载道、唐仲平的过程中,她也没有能够比处境艰难的唐治更高一筹? 反正,这都成了她的心病了! 从运气到智慧到武功,全面被辗压啊! 心高气傲的贺兰大王可不服气,她就想爬到唐治上头,哪怕只有一回。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两个抬肩舆的还没把肩舆放下,就觉肩上一轻,贺兰娆娆已经从上面一跃而上。 “唐治呢?” 贺兰大王很烧包地打开了折扇,惬意地扇着:“可是……被江南士族困在了里面?” 听到有人直呼唐治之名,王通判和许诺同时转过身来,诧异地向她看去。 贺兰娆娆的目光直接就定在了许诺的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许诺也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人是女儿身。 四目一对,一种女人的直觉,立即让她们对眼前的女人,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抵触。 明明,没有任何一样证据,能供她们做出如此判断。 贺兰娆娆皱了皱鼻子,忽然不想进去为唐治解围了。 贺兰大王有些委屈,我又是乘风出海,又是深入敌后的,吃了多少苦头? 现在还巴巴儿地赶来给你解围,你倒是好逍遥、好快活呀! 她忽然不想看那货被人整得灰头土脸了,她想看他被人乱棍打死! 第356章 佳人,再顾倾城 王通判定睛看去,此人一袭月白衣衫,若不是胸挺腰细,肌肤白皙,双耳有穿孔,颌下无喉节,这样男装打扮又婉媚无双的模样,怕要被人当成天下第一的孪童相姑了。 不过,看此人往那一站的行止气度,尤其是左右还站着许多人,王通判便知此人来历不凡。 他忙拱手道:“足下何人?” 贺兰娆娆见是个官,便把折扇一收,也拱了拱手:“我姓贺兰!” 这姓不常见,又是如今的国姓,贺兰娆娆觉得,只说这一句也就够了。 不想,正从木兰堂中出来的人听见这句话,顿时哗然。 “贺兰崇敏!贺兰崇敏来了!” 立时,就有许多人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狸奴见状,连忙挺身站到贺兰娆娆前面,娇喝道:“义阳郡王在此,谁敢放肆!” 围上来的士绅百姓正要诘问,一听狸奴通报身份,不由一呆。 他们没见过贺兰娆娆,但是本朝有位女郡王的事却是听说过的。 原来,这人竟是义阳郡王? 仔细再看看,不错,确实是女扮男装,众人的气势登时便泄了。 贺兰娆娆眉头微蹙,又问道:“唐治何在?” 王通判忙道:“现在正厅芙蓉堂上!” 贺兰娆娆对狸奴一摆手:“把姓曹的带进来!” 说罢,她便向木兰堂中昂首而入。 慑于她的威仪,众人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道路。 许诺站在那儿,看着贺兰娆娆的背影,目中微微闪过一抹奇光。贺兰与大王,关系非比寻常呀…… …… 贺兰娆娆脚步轻快,到了芙蓉堂前。 廊下,正站着罗克敌和徐伯夷。 一见贺兰娆娆,二人露出惊讶之色,就想上前拜见。 但二人还未张口说话,贺兰娆娆就把象牙的小扇竖到了红嘟嘟的唇边,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一抬腿,便上了石阶。 一脚跨进门槛,贺兰娆娆便是一怔。 想象中唐治被一群江南文人士子围在中央,唾沫横飞、声讨不休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啊。 堂上坐着几位老者,一看气色,便知不是常人。 不过,他们与坐在上首的唐治正谈笑风生,一派和睦气氛。 这…… 傲娇的贺兰大王顿时心里有点犯堵儿。 她还想救唐治于危难,再甩出曹晟这个“王炸”,谈笑之间,覆雨翻云,扭转时局呢。 可这…… “娆娆……”唐治忽然看见了她,惊喜地站了起来。 贺兰娆娆板着俏脸道:“义阳王!” 唐治忍俊不禁,哈哈笑道:“义阳王,好久不见啊。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诸位耆老乡望,这位就是当朝义阳郡王贺兰姑娘,娆娆啊……” “义阳王!” “嗳,不要在意细节,这几位呢,乃江南名流,姑苏王老爷子……” 这几位,都不是凡人,贺兰娆娆也不便托大,忙一一拱手见过。 彼此见礼之后,王老爷子便笑眯眯地道:“汝阳王与义阳王久别重逢,老朽等不打扰了,先行告退,嗣后再来拜访。” “告辞,告辞!” 五位老人家也是人老成精,一看这位贺兰大王脸色不善,不过那种脸色不善,倒像是小儿女在怄气的模样,马上见机告辞了。 反正,他们在这儿也不是聊家常的,义阳王来了,有些话现在也不方便说了。 五人一走,贺兰娆娆就走上去,往唐治的座位上一坐,一抖袍袂,翘起了二郎腿,还不忘白了唐治一眼,神情说不出的娇俏。 “我听说,梁王家的五公子成了过街的老鼠,被人灰溜溜地赶出了江南。我又听说,汝阳王在姑苏也遭到了围攻。还想着来帮你解个围呢,没想到汝阳王好手段,人家倒是自作多情了。” “哪有哪有,我要不是知道你在江南,心里有底儿,我哪敢来呐!” 唐治笑吟吟地走过去:“你这是从哪儿回来,风尘仆仆的,太辛苦了。来人呐,再沏一壶好茶来!” 贺兰娆娆瞄着唐治,星眸中有光晕流动:“你还看得出我风尘仆仆啊?哎,自从到了江南,隐形匿踪,剥丝抽茧,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方才打探出胥口曹晟与当年杀良冒功案有着密切关系。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一直捱到他出海,又跟着他到了海上,发现他与海盗有所勾结,我又冒充东瀛艺伎上岛,密调福州水师剿匪……,辛苦,何止是辛苦,简直是九死一生啊。” 贺兰娆娆一通表功,就像小孩子在向自己家长卖弄辛苦。 “娆娆真是太辛苦了,也太能干了。”唐治绕到了贺兰娆娆背后,双手往香肩上一搭,殷勤地给她按摩起来。 那狗腿样儿,一如当初与她同往朔北时候。 贺兰娆娆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只觉自己风里浪里、出生入死的,也就值了。 但是一想到在木兰堂外看见的那个女人……小丫头还是有些吃味儿。 虽然,她和唐治从没公开过明确过什么身份,可就是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该吃味儿。 她舒服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还别说,“小唐公公”的手法一如既往地好,力道掌握的也恰到好处,掌心发烫,熨得她通体舒坦。 “人家当然辛苦啊,天生的劳碌命呗,哪像某人呐,坐镇姑苏,任嘛不干,还有娇俏佳人,主动投怀送抱……” 贺兰娆娆闭着美眸,一边享受着他的按摩,一边吐槽。 唐治心里一虚,她知道了什么?看她这模样,不是刚来么?她在诈我,一定是在诈我。 唐治便叫起了撞天屈:“我哪有,娆娆你真误会儿了,我在江南,就算偶尔逢场作戏,那也只是为了麻痹别人。我可是守身如玉的……” 梁上,古老爷子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汝阳王和义阳王…… 这亲昵的举动,真的正常吗?我们宗主不可能伏低做小的吧? 屏风后面,程老爷子却悄悄探出头来,向梁上的古老爷子打了个手势。 眼见这二人相处的模式比较暧昧,这可不该是他们看的了。 撤? 梁上,古老爷子也回了个手势:“撤!” 两位老人家便心照不宣地悄悄撤走了。 唐治现在是什么身份?单刀赴会,他想,手下人也不答应啊。 程古两位老爷子就是潜入芙蓉堂中保护他的。 如果方才在这厅堂之上,有人试图对唐治不利,可能他还没有冲到唐治面前,已经被程古两位老爷子的暗器给“一枪爆头”了。 贺兰娆娆也是高手,却没察觉这两个顶尖刺客悄然撤退的声息。 有唐治在,她的警戒心就放松了许多。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虽然她总想要强,总想压唐治一头,可是在唐治面前,她已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依赖心,并已体现在了行动上。 “守身如玉?” 贺兰娆娆气得想笑,挣开他的手,回眸嗔道:“什么玉啊?正面雕着花和草,背面刻着蜂与蝶的玉?” 啧!这口气,越来越像兴师问罪的大妇派头了呢。 唐治心中欢喜,忙反正了她的身子,继续给她按摩着,笑道:“就算我解决了江南之事,你也不用如此愤愤不平嘛。我知道你辛苦啦,但是,难不成你真希望我是个笨蛋么?” 贺兰娆娆被他说中了心事,如玉的颊上登时飞起两抹嫣红,娇嗔道:“你闭嘴,好好给本大王按着。”m.23sk. 没有什么观念是天生的,她从小生在关陇大族人家,自从呱呱降生,睁开双眼,看到这个世界,她的爷祖、她的父兄,她来往的人家,都是这样的生活模式。 司空见惯的事,她也就认为天经地义了,心里不会产生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念头。 贺兰娆娆的不甘心,还真的是因为:一方面觉得,自己出生入死的,结果看眼下情形,唐治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这让她为自己付出的无用功感到不甘心。 另一方面,她甚至不知道唐治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不禁让她再一次生出自己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被唐治牢牢地压在了下面的无力感而生出的气恼。 玉腰奴的出现,不过是她借题发挥的引子,她宁愿让唐治觉得自己是因为女人捻酸吃醋,也不愿让他发现自己真正不舒服的原因。 毕竟,在朔北,初时误以为唐治与安青子有了合体之缘,到后来知道他把谢小谢收了房,贺兰娆娆也不曾大发娇嗔,还曾调侃过他。 “好好好,我好好按,让贺兰大王解解乏。” 唐治笑吟吟地按摩起来,贺兰娆娆舒服地吁了口气,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你查到什么线索了,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唐治一边按,一边道:“我正要跟你说。” 于是,唐治就把他来到江南,所发生的一切,对贺兰娆娆说了一遍。 其中,只隐去了与许诺的细节,还有方才江南士族表态站队的事。 却不料,女人的直觉,在这种事上,那真如福尔摩斯一般。 唐治明明也提到了小杜娘子,提到了绿扇,提到了叶红苏,而到了许诺那里却只是一语带过。 可是说到那几个女子时,不管是说到绿扇主动投怀送抱,还是说到小杜娘子雨夜暗室求见,贺兰娆娆全无反应。 偏生说到许诺时,就只一言带过的简略介绍,贺兰娆娆便嗤笑了一声,哼哼地道:“这个小妖精!” 唐治……只好装聋作哑,加快语速说下去。 等他说完,贺兰娆娆沉默片刻,道:“也就是说,今天的结果,并不是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只是随着不断发现的新线索,你及时调整了想要调查的方向?” 唐治道:“哪有什么事,是能完全按照既定目标,一点不变地推进的?总有新人物出现、总有新事情发生啊。” 贺兰娆娆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的命,是真好!” 唐治笑道:“气运所钟是么?那贺兰大王是不是……” 贺兰娆娆俏脸一板:“好好按!” “好~~嘞!” 狸奴带着曹晟到了芙蓉堂前,就见大门虚掩,门前也没有侍卫。 狸奴便有些纳罕,人不在里面?门口怎么连护卫都没有? 这时就听芙蓉堂上传出了贺兰娆娆的声音:“哎呀,轻点儿,这么卖力,是不是心虚呀?” “嗯,这样还不错,怪舒服的,继续……” 狸奴顿时两眼放光,虽说是小别胜新婚,可这大白天的,他们这么凶猛的么?我要不要……偷看一下下? 第357章 寸心,藕丝百尺 陆续的,便有一路路官兵,将抓捕到的参与了“杀良冒功案”的人家及财物押送来了姑苏城。 被押来的人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首恶当然难逃一死,家人最终也不免流放,如今都要关押在这里。 军营中那些原本空荡荡的牢房,一时竟人满为患。 抄家抄来的财物也是不计其数,这些家族不知几辈子的积累,如今抄送来的,还只是一些浮财。 至于田庄工坊、山林湖泊等等,便只把庄契地契等送了来。 这其中有许多事都需要地方官的配合,王通判已经倒向唐治,又彻底整顿了姑苏司法系统,可以说,执法力度空前有效率。 饶是如此,也是忙得通宵达旦。 岳小洛和小高公公当然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清理财物、整理卷宗、上报朝廷…… 唐治却不可能再去处理这些具体的善后事宜了,不过他也很忙。 这些天,他与姑苏各大家来往频繁。 表面上看,是江南各大士族感激汝阳王为他们遇害的同仁昭雪了冤狱,私下里当然还有很多交流。 比如,江南士族这些年来,在朝廷和各地,也有了一批打着江南士族烙印的官吏。 出身江南籍的官员,可未必都是能为他们所用的官员。 而且谁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各不相同。 如今他们既然要站在汝阳王一边,助汝阳王登临更高处,同时对关陇士族展开报复行动,那么这些重要的资源都要让唐治心中有数,唐治才能知道如何调动、运用。 而这些事,又是绝不能形诸于文字的,那就只能借饮宴为幌子,秘密告知了。 唐治也很用心,这是在接收势力,接收人脉。 朔北门阀虽然不遗余力地支持着他,不过朔北门阀一直游离于权力中枢之外。 中枢里,一直是山东高门和关陇门阀的角逐场。 剩下不多的残羹剩饭,才能落到江南士族口中。 但是经过二十多年的科举制的推行,大量跳出了荐举、恩荫等由山东、关陇把持的传统进阶之途的人才,通过科举进入仕途,其中有大量江南士子。 如今在中低层官吏中,江南士族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觑。 而在上层,也已不乏江南代表。 这些,唐治都是要用起来的。 这一日,唐治赴宴归来。 唐治已放出风去,明日离开江南了。 今天,就有大批的船只调拨过来,将抄来的财物、人犯装船,准备明日启程。 所以五大家族共同操办,为唐治设宴饯行。 苏荷姑娘走到小楼露台上,要收起晾晒的衣服,这些都是要装箱带回京去的。 忽然目光一闪,便看见一位美人儿正在一名侍卫引领下,姗姗行于院中。 哪怕隔得好远,苏荷都能因为她纤细的腰肢,看出她曼妙的s曲线。 苏荷顿时两眼放光,赞叹道:“好美的女子。” 绿扇听到赞美,走过来凭栏一望,不禁抿唇笑道:“原来是她呀,真是攀上了枝头做凤凰呢。她这几日都没露面,明儿大王就要回京了,她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 苏荷随徐伯夷回到姑苏后,就与绿扇先住在了一起。 几天功夫下来,已经相处得非常亲密。 苏荷便道:“姐姐认得那女子?” 绿扇道:“当然,她是姑苏许家的人,同时呢,跟大王……,你懂得。” 苏荷惊讶道:“不会吧,你不是说,贺兰姑娘和大王关系匪浅么?许姑娘还敢来?” 绿扇笑道:“就因为贺兰姑娘与大王关系匪浅,所以,她才要来。” 绿扇望向花木丛中渐渐消逝的倩影,轻轻地道:“她呀,只是想证明给自己,汝阳郡王,也是她的当家的。 所以,这几日她虽然一直在避嫌,今天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不然,你以为她为何盛装而来,打扮的我见犹怜……” …… “你今日装扮,着实不凡,这……就是世家女自幼养成的气质吧?” 唐治看见许诺来了,很是欢喜,执手将她让进花厅,上下打量,不停地夸赞。 天然的润玉笑靥,优雅的眉黛翠烟,绝色佳丽,却有雍容华贵的大家气度,那种气度,与她的容颜相映生趣。 许诺甜甜一笑,柔声道:“三郎明日就要返京了,到时相送的人必然很多,人家怕挤不到前边去,提前来为三郎送行。” “我正要找你说这件事!”唐治严肃起来:“诺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许诺定定地看着他,唐治会错了意,忙解释道:“第一,我当然会给你一个名份。姑苏许氏的姑娘,当得起。 第二,小谢性情温柔,非常好相处的,她在府里,其实很寂寞,你去了,彼此也好做个伴,我相信,你们两个能成为闺中密友的。” 许诺忽然笑了,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唐治,柔声道:“有三郎这句话,奴心愿足矣。” 唐治愕然道:“你不想跟我走么?” 许诺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奴巴不得天天侍奉在三郎身边,但……奴现在不能跟三郎回京。”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姑苏许氏,传承至今,已近三百年。桃花坞,是我一代代祖先,毕生奋斗积赞下来的家业。 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下我这一个女子,我不想后人站在桃花坞的残垣断壁上,凭吊感叹那曾经辉煌的门庭。 我还没死,许家便没有断绝,哪怕我是一个女子,我也要重建桃花坞,重立许氏门庭。许家只活了我一个,这,就是我的责任了。” 唐治定定地看着她,轻轻叹息道:“诺儿,你知不知道,外表看,你很柔弱。而且,你不会武功,实际上,也很柔弱。 但你,弱的只是身躯,能跋涉千里,远赴京城,又能巧妙运筹,替父母双亲报仇,杀死一位驸马都尉,一位军中将领,仅此一举,便不知要羞杀多少男儿。 如今你又要担负起重振许氏门庭的责任,这样的女子,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可是,那你我……” 许诺道:“奴家自然舍不得三郎,不过,我不留下,桃花坞便建好了,也是名存实亡。” 许诺抓起唐治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道:“你若不能再来江南,难道我便不能去京城看你吗?便是长相守,也不是不可能。顾伯父,会帮助我的,便是顾大哥…… 他这次回来,沉默了许多。言称十年之内不入仕、不讲学、不会外客,要专心耕读,钻研学问。 对我许家的事,他也愿意多多扶持关照,三郎给我几年时间,到时候,我去京城寻亲,三郎莫赶我出门就好。” 唐治道:“几年是几年?” “三五……最多六七年!” 许诺撒娇道:“而且,人家说了嘛,每年都会去京城与你相会啊。” 唐治心想,我这都来了异世了,居然还有“异地恋”这种事儿。 不过,许诺要为家族尽到责任,这个理由却也不好反驳。 每年能够相见,如果按她说的最长时间,七年以后,她才二十五岁,没有搞成白发苍苍时才长相厮守…… 唐治无奈,只好答应:“好吧,我也会让郑太守、王通判他们多多关照你的。总之,最长七年。” “嗯,三郎真好!” 许诺喜孜孜地踮起脚尖,在唐治脸上香了一吻。 唐治顺手揽住了她的小腰身,在她耳边道:“今晚留下吧,明儿我就要走了。” 许诺如玉的俏颜泛起一抹羞红,小腰身轻轻一扭,就从他怀中溜了出去。 “行辕里住了一个人家惹不起的人呢,人家可不敢留下。” 她皱了皱鼻子,对唐治说罢,便溜到了门边,将要迈过门槛时,才翩然转身,深情地望着唐治,柔声道:“三郎,一路保重!” …… 贺兰娆娆此时正要用晚餐呢,几道精彩的江南风味小菜摆在桌上,色香味俱佳,叫人食指大动。 她刚要动筷儿,狸奴气愤地走了进来:“大王,有个狐狸精,打扮得骚气冲天的,去见汝阳王了呢?” 贺兰娆娆横着摆下了筷子:“是不是那个叫许诺的?” 狸奴惊讶道:“咦?大王你已经知道了呀,我问过了,府里伺候的人说,是姑苏许家的姑娘,那就是她了吧。大王,咱们去赶她走。” 贺兰娆娆浅浅一笑,道:“我凭什么?” 狸奴一呆,期期地道:“嗯,可是……” 贺兰娆娆又道:“再说了,唐治是郡王,如果陛下真有心扶他……,那将来就更不用说了,难道你还指望他偌大的宫闱之中,就只有一位女主人?” 贺兰娆娆白了狸奴一眼,悠然:“你呀,不但毛毛躁躁的,而且拎不清,这一点,你可比小春差远了。” 狸奴刚刚怒气冲冲进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大有要去捉奸的架势,被贺兰娆娆一说,犹如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要不说人家是大王呢?贺兰家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人能称王? 看看我家大王这胸襟气魄,这大妇气量,硬是要得! 狸奴心服口服了,便讪讪地道:“哦,那……那我去收拾东西。明儿与唐治大王同船……” 贺兰娆娆把俏脸一沉,不悦道:“谁安排的?本王没有船吗?为什么要跟唐治同船?” “嘎?” 狸奴有点懵:“哦,那……那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叫他们给大王另备一条船。大王你先用膳吧。” 贺兰娆娆板着脸道:“我吃饱了,撤了吧!” 两名侍婢连忙上前要撤了晚膳,这时一名玄鸟卫匆匆进来,一见狸奴,便抱拳道:“狸头领,您叫小的盯着的那个姓许的女子,已经离开行辕了。” “咦?她居然舍得走?” 狸奴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回头:“大王……” 这一回头,就见贺兰娆娆拿着筷子,正吃的津津有味。 狸奴又懵了,期期艾艾地道:“大……大王……” 贺兰娆娆拿筷子点了点她,语气心长地道:“你盯着人家许家姑娘做什么?人家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关你什么事,没得叫人笑话!把人撤回来!还让玄鸟卫去盯人家的梢,公器如此私用,不像话。”???.23sk. “呃……是,我……我知道了……” 狸奴又揉了揉鼻子,脑子嗡嗡的。 我这狗屁呲挨的,我是为了谁呀我? …… 许诺回到风瀚园时,天色已经昏黑。 风瀚园门口,正有两个家丁扶着梯子,另有一个家丁爬上去点燃灯笼。 肩舆一停,许诺走下去,来来回回的,被颠了一路,忽然觉胃里一阵翻腾,随行的丫环连忙扶住,便在路边一阵干呕。 风瀚园门口逡巡着五六个人,一见许诺回来了,立即迎了上来。 “小诺啊,我是你四叔啊,这是你七伯,我们已经选好了过继之人,今儿给你领过来了。” 许诺一看,认出是曾经见过的那几位远亲,她用手帕一边拭着唇角,一边讥诮地道:“桃花坞还没建好,我如今也是寄住在顾伯父家中,你们倒真是迫不及待呢。” 那些人只装没听懂许诺话里的意思,拉过一个人来,便道:“来来来,你看看,这是许诺,论辈份,是你的小姑姑,以后过继了,就是你的娘亲,还不上前拜见。” 许诺一见那人,不禁瞪大了眼睛。 眼前这人,是个大小伙子,看起来都有二十五六了,比她年纪还大。 那人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一脸的憨笑。 许诺吃惊地道:“你们……让他过继?” 那个四叔点头道:“不错,咱们族里啊,很重视这个事儿,想着这人呐,血缘关系要越近越好,同时呢,能早点帮你分忧,能撑门立户,能早点生儿育女,所以千挑万选,选出了他来。” 七伯哈哈笑道:“诺儿,你别看他今年十八了,跟你同岁,哦,比你是小一个多月的,可是论辈份,他确实比你小一辈儿,是你亲大侄子,做你的继子呢,完全说的过去。乌健啊,快磕头,喊娘。” 乌健是牛的别称,还别说,这小伙子虽然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长得倒真壮实,像一头大牯牛。 大牯牛倒也实在,“卟嗵”一声就跪倒了地上,“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憨声憨气地喊道:“娘!” “你们……” 许诺没想到自己这些远亲已经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找个跟我同岁的男人来认我当娘,简直是…… 许诺刚要说话,忽然胸中烦闷,又有作呕的感觉,连忙到了路边,又是一阵干呕。 那七伯看着许诺的样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诺儿,你这是……身体不适?” 许诺干哕了一阵,也没吐出东西来,喘息着站起,道:“七伯不要乱讲话,我可没有不适,只是……有了身孕而已。” “什么?” 许家一群人听了顿时变色。 王通判想到了“拖字诀”这招妙计,答应以过继为条件,从法理上使许诺继承许氏家族的遗产完全合法。 他本想的是,回头再让许诺招赘,等生出自己的娃儿,那就顺理成章地解除过继关系了。 可是,许家那班远亲也不傻,这层利害,他们回去琢磨了一下,又请教了高人,便明白了。 所以,他们才厚着脸皮,选了个只比许诺小一个多月的远房侄子过继。 许诺要招赘,那还指不定啥时候呢。 就算招赘了,那也不是想生就生的呀,就算是生了,谁能保证第一胎就是男丁? 所以,他们挑来的继子,很容易就能捱到二十岁。 一旦及冠,就能参与家族事务,尤其是在他做为许家唯一男丁的情况下,到时候想转移财产,还不容易? 却没想到,这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半月啊,她已经有了身孕了? 七伯脸色难看地道:“诺儿何时招赘了,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许诺淡淡地道:“此事我没就想过操办,七伯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四叔逼问道:“三媒是谁,婚书可有,官府的黄册,可曾报备?我们那侄女婿,在哪?” “这些事,与你等何干?” 声音自旁边传来,众人扭头一看,就见顾沐恩手中握着一卷书,神情疏淡地站在路边。 才几日功夫,他的容颜削瘦了许多。 被他极为信任亲近的人出卖、利用,险些让顾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件事,显然对他打击甚大。 许诺连忙福礼道:“顾大哥。” 顾沐恩冷冷地对许家一行人道:“三媒六证,采吉纳礼,都是顾某一手操办的! 官府黄册么?还没来得及去报备,明儿顾某知会一声姑苏府,也就是了。 至于说诺儿的夫君,有些人呐,厚颜无耻,觊觎诺儿的家产,我们自然要防着有人谋害她的夫婿,所以不想叫人知道。还有事么?” 许家一行人被顾沐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骇得不敢言语。 顾沐恩目光这才转向许诺,放缓了语气:“表妹身体不适,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请回府去,好生歇养。” 那几个随行的丫环婆子都是顾家给派去的,一听少主人发话了,赶紧搀起许诺就往府里走。 那七伯一见急了,鼓起勇气道:“顾公子,过继族人给诺儿,可是官府允许的。也是我们全族公议的……” 顾沐恩冷着一张脸道:“许乌健是么?你留下,其他人,滚!再不走,给我打!”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堆顾府的家丁,人人持着一根黄杨木的棍子,恶狠狠地瞪着许家一班人。 那些人慌了:“好好好,我们走。乌健,你……你好好侍奉你娘亲……” 眼见一群人狼狈而退,顾沐恩冷哼一声,转身就往风瀚园里走去。 许乌健追在后面,憨憨地问道:“顾公子,顾公子啊,听说认了娘亲,就有好衣服穿,有好房子住,那……那我住哪儿啊?” 顾沐恩淡淡地抛下两个字:“牛棚!” 第358章 轻舟,江上秋风 唐治要回京了。 码头上,姑苏官吏、士绅名流济济一堂。 李尘宇也来了。 唐治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尽管以他的身份,本来不够资格凑到前面去,也难得地给了他一席之地。 郑太守和蒋别驾不敢沾江南士族与汝阳王的对决之战这种麻烦事,只好跑去李家主持公道。 他们还真抓了几个人,并勒令其所属家族赔偿了李家。 李尘宇后来知道自己妻子只是挨了一草鞋,小产实是因为喝了药所致,便也不闹腾了。 如此一来,倒赢得了郑太守和蒋别驾的好感,这样识大体、明大义的商贾,上哪儿去找去? 有这两位大佬的赞誉,对李尘宇之后的发展,自然也是大有帮助的。 一艘艘船,早就在陆续开拔出去。 因为装犯人的船、装财物的船太多,码头上根本停泊不下来。 唐治与贺兰骁骁站在最前面,与江南官员士绅拱手作别。 众官员中,郑太守和蒋别驾的心情是最好的,等唐治一走,他们就可以继续划水了。现在这种一惊一乍的日子,他们是真过够了。 在众多人面前,唐治不好与许诺说太多,只是深深一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许诺向唐治还以嫣然一笑,心中有些发虚。 这个年代,只要养得起,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子嗣流落在外。 汝阳王府当然养得起孩子,她怕唐治一旦知道她有了身孕,会强制要她随自己回京。 就算她不回,这个孩子也不会让他姓许,留在姑苏继承许氏家业。 当然,现在她还不确定怀的是不是个男孩儿。 “娆……咳,贺兰大王,请!” 唐治刚要叫娆娆,吃她俏眼一瞪,只好改了口。 这里人多,官绅俱在,贺兰大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跟那日要收服江南士族不一样。那一天,他巴不得表现的和贺兰娆娆更亲热一些,以加强江南士族对他的信心。 贺兰娆娆傲娇地哼了一声,仰起下巴,向船上走去。 狸奴跟在后面,很是无语,说好的自乘一船呢,我的大王! 看来,还是小春有眼光,这个唐治,很可能要变成我姐夫…… 狸奴也开始悄悄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这样的话,我对唐治大王可得客气一点儿啦,小小不言的事儿,就不能打小报告了。 不然,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到时候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一条条大船,渐渐驶入运河,溯江而上。 那浩大的规模,直叫人以为是今年的秋赋已经提前征收结束,正在起运京城。 “喂,你带厚衣服了么?”贺兰大王站在船头,傲娇地问唐治。 唐治道:“出京时才刚刚秋初,哪会备得冬衣?” 贺兰娆娆道:“哼,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呐,就是粗心。不知道等咱们回去时,已经是大雪纷飞了么?” 贺兰娆娆扭头道:“把箱子拿来。” 狸奴屁也不放一个,掉头就去取箱子了。她算看透了,以后她再也不说唐治的坏话了,再也不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大王就算被唐治给欺负哭了她也不管,哼! 狸奴去舱中取了一口箱子出来,这箱子做工很是精致,是一只漆盒。 光看这匣子,也是极名贵的,而且从上边的花纹来看,满满的和风,应该是东瀛之物。 这是贺兰娆娆出海时带回来的? 箱子打开,满满一箱毛绒绒的,乍一看,是一件黑色的皮草,踏前一步,便感觉那皮草是银白色的,再仔细一看,却又似隐隐地带着深蓝色。 贺兰娆娆笑眯眯地道:“这是海龙的帽子和大氅,我出海的时候,特意叫人订做的。” 贺兰娆娆皱了皱鼻子,道:“东瀛人身材矮小,为了做你这一身,可是用了他们两人份儿的皮料呢。” 唐治轻轻伸手一抚,只觉无比的柔软温暖。 这海龙的皮,每平方厘米有十二万根毛发,浓密程度是所有动物之最,自然是最为保暖的绝佳之物。 贺兰娆娆道:“你穿上,我看看。” 唐治听话地将海龙皮的大氅取出,穿在身上,又戴上帽子。 贺兰娆娆上下看着,慢慢露出满意的神色:“嗯,我这眼光还可以,报的尺寸没啥差迟,很合身嘛。” 唐治心中很是温暖,贺兰娆娆出海缉拿曹晟,危险是一定不小的。 可她在这个过程中,还能记挂着回京时已近冬季,北地尤其苦寒,记着给他准备冬衣,而且是这样一套名贵的冬衣。 佳人柔情,怎不心生感动? 可是……美人恩重,何以为报呢? 干巴巴道一声谢?要不然悄咪咪献上一个热情的吻?实在不行给她手上咬出一个‘戒指’来? “咳!这身衣服,我很喜欢。” 唐治道:“娆娆,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的,小蝶,小蝶……” 不远处一只木桶应声裂开,程蝶儿从中站了起来,俏生生地立地那儿:“大王。” 这孩子从小受的是什么教育啊!唐治就没一次看见她以正常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唐治向前走了两步,微笑地对程蝶儿道:“你去,把我给贺兰姑娘准备的礼物取来。” 唐治一面说,一面向程蝶儿拚命地使着眼色。 程蝶儿是女孩子,应该是最会选择合适送给娆娆礼物的人了。 所以,他才唤程蝶儿出来。 只是,不知道这个每次出场都有点不着调儿的姑娘,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 “啊,是!” 程蝶儿一个做刺客的,哪能看不出这点眼色。 她马上答应一声,匆匆跑进了船舱。 这船上有一个舱,里边装的全是江南官绅送给唐治的礼物。 其中尤以江南士族所送的礼物最为名贵。 只不过,这么多的礼物,挑什么合适呢? 程蝶儿还能隐约记得那些士族人家所送的礼物是什么,从那大大小小的匣子款式就能知道里边放的是什么。 她顺手拨拉了几下,从中抱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她记得的一对玉镯。 小古从旁边悄悄地凑了过来:“小蝶儿……” 程蝶儿如遇救星,一把抓住他道:“你来的正好,你说,我给大王拿什么礼物出去?这双镯子好,还是选点别的?” 小古兴致勃勃地道:“我觉得这镯子不好看,还是那对缠臂金好看,金光闪闪的,上边还镶了红宝石,这要是套在你白生生的胳膊上,你再摆一个罗汉醉酒的姿势,用烛光照着你……” “滚!我是选来让大王送给贺兰姑娘的,谁要骚给你看!” “这样的话,我觉得那对耳环不错,翠玉上镶了黑宝石的,尤其适合贺兰大王颀长的秀项……” “哟,看不出来,你还懂女人的嘛。” “咳,我哪有……,你看那只白玉老虎怎么样,晶莹剔透的,好威风。” “不你送给贺兰姑娘一只老虎是什么意思,这是暗讽贺兰姑娘是只母老虎么?” 两个人在舱里拌着嘴地选礼物,外面,唐治已将海龙皮的大氅解下,叫人工工整整叠好,收回箱中,又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上面。 这玩意儿的确保暖,现在穿上,有些透不过气来。 贺兰娆娆听说他也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不禁欣喜道:“你准备了什么礼物送我?” 唐治哪知道是什么,这不是临时起意么? 得亏小蝶儿不太傻,没有当场问他,那就穿梆了。 唐治镇定地一笑,道:“这个呀,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嘁,还故作神秘!” 贺兰娆娆白了唐治一眼,心中却很欢喜。 女人的心情变化有时候是很莫名其妙的。 今儿上了船,她忽然想到此去神都,她要有一个多月与唐治同船而行,没有旁人打扰,忽然就觉得很开心。 现在知道唐治如此有心,居然还给她准备了礼物,就更加开心了。 贺兰娆娆眉开眼笑地道:“这运河上下,我是极熟悉的,如今事情已经办好了,要不要让押运犯人的船先行一步,咱们缓一缓,有那景致秀丽处,我带你逛一逛?” 贺兰娆娆道:“我告诉你,别人想要本姑娘做这个向导,本姑娘可还懒得答应呢。” 唐治正觉对贺兰娆娆心中有愧,自然不会扫她的兴。 何况,与江南士族计议了几天,准备在神都那边发起的行动,也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便微笑道:“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贺兰娆娆喜道:“你这是答应了?” 唐治道:“当然答应,不过,广陵这一站,可是必须要去的,不知道它本来包不包括在你的计划之中。” 贺兰娆娆道:“广陵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自然是要去一游的。不过,你挂着江南东道采风使、观察使、巡按使的身份呢,若是堂而皇之地去淮南道的名城游览,只怕会有看你不顺眼的弹劾你,不如咱们隐藏身份,悄悄地去呀?” 唐治道:“咱们回程,本就路经广陵,在那儿稍作歇息,三两日的功夫,不必隐藏身份吧?” 贺兰娆娆白了唐治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公开去,当地官绅不得来接待么?各种的迎来送往,咱们俩哪还有时间独自……” 说到这里,贺兰娆娆突觉不妥,嫩脸一热,连忙噤口。 这时,程蝶儿捧着一只匣子,兴冲冲地跑了出来:“大王大王,礼物选好了!” 第359章 礼物,一朝风涟 “选好了?哈!她选好了?”狸奴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唐治这个大骗子,大王她…… 狸奴向贺兰娆娆看去,忍不住就想当场拆穿唐治的虚伪。 可这一看,贺兰娆娆面带浅笑,梨涡隐隐,正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地看向程蝶儿。 狸奴一看,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大王何等慧黠,她能听不出来么?还用你提醒?人家在装傻,就你是真傻! 狸奴马上闭嘴了。 孰不知,贺兰娆娆还真没听清那句“选好了”。 因为她一时口误,说出不想以公开身份去广陵,整日忙于迎来送往的应酬,怕没有两人的自由空间。 结果话一出口,才发现透露了自己的心意。贺兰娆娆是个脸儿嫩的姑娘,傲娇的女人可不愿将自己的小心思表现的那么明显。 这时说漏了嘴,她唯恐唐治察觉,正在害羞懊恼,程蝶儿这一跑出来,便给她解了围。 所以,程蝶儿的一句无心之语,她也没听清楚。 程蝶儿话一出口,唐治心里便“咯噔”一下,眼角余光悄悄一瞟,见贺兰娆娆没有听出问题,心中登时大喜。 唯恐贺兰娆娆再作思量,唐治赶紧跨前一步,将那匣子接过来,笑道:“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我很喜欢,一见到它时,便想到了你……” 狸奴悄悄地撇了撇嘴,哄鬼去吧! 她忽然发现,一到了唐治面前,自家大王的精明伶俐好像都消失不见了似的。 唐治说时,已接过那匣子。 他本来只伸出一只手,匣一入手,便是一沉,豁!还挺沉。 唐治赶紧又搭了把手,双手接过,心中也有些担心了,这是啥?这么沉,不会是一匣子金银吧?哪有送这礼物的? 他走到一张高脚桌前,这种高脚桌,桌脚是楔在甲板上的,能固定位置。 匣子放好,贺兰娆娆便款款而至,站在他的身边。 唐治先瞄了程蝶儿一眼,程蝶儿一脸的傲娇! 程蝶儿很得意,那些礼物送给大王后,是由她带人收进仓库的。 有些当场拆了外包装,她是看过的,这件礼物却是刚刚才拆开的。 她只掀开看了一眼,便很喜欢。 她仔细想过了,如果现在就送贺兰大王手镯啊、耳环啊、缠臂金啊什么的,不太合适。 她都十四岁了呢,自然晓得这些礼物意义非凡。 如果一个男人用来送给一个女人,那代表的意义不言自明,而大王可没明确说过要娶贺兰姑娘。 她是一个可靠的保镖,一个谨慎的保镖,一个善解人意的保镖,不能那么莽撞。 这件礼物,得贵重而不俗气,情愫的表达么……若有若无,给大王留有余地。 所以,在看到这件礼物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就相中了,于是赶紧抱了出来。 唐治见了程蝶儿的表情,心里就有了底,看来,这礼物靠谱! 他便将两边的匣扣儿一扳,将匣盖缓缓掀起了来。 “哈哈,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了,娆娆,你喜欢……么?” 说话的当口儿,唐治向匣中看了一眼。 匣盖儿掀开,一眼望去,唐治脸上的神情先是微微一讶,然后便愉悦起来。 但是随着那匣子完全打开,将匣中物件儿一一看的清楚,唐治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地冻住了。 那是一匣子玉摆件儿,玉石的质地不是于阗玉,也不是蓝田玉。 比起这两者,这种玉的颜色更浓一些,细腻光洁中泛着油脂的光泽。 唐治对玉石没什么研究,并不清楚,这是天竺玉。 整整一匣子,不是一个大摆件儿,是大小差不多的几十个摆件儿,一一嵌放在细绒的底座里。 玉石摆件儿,的确是一种相对来说合适的礼物了。 玉石贵重,但都是小摆件儿,又不显得奢华,而是重在心意。 平时就收放在房中博古架上,还能时时看到,想起对方的心意,完美! 可是……这些玉摆件雕刻的东西…… 第一件还好,一男一女相拥,衣衫服饰状若飞天,充满异域风格,雕刻细腻生动,所以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再看后面的一个个玉摆件儿,这……分明就是一个个双人配合的瑜伽动作。 而每一对玉偶前边,还有一个个镶在那儿的金质小标签,上边写着:壹犁式、双角式、伍桥式、蝴蝶式、水母式、王蛇式…… 虽然唐治不懂这些,可也看得出来那都是什么动作啊! 贺兰娆娆第一眼没看出来,一见那玉石人偶,她两眼放光,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什么技击角斗的招式。 她兴奋地拿起一个“单羽鸽式”的玉摆件,很精致,不大,掌心就可以托下,沉甸甸的。 看着看着,她像是灵光一闪,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身子下意识地一哆嗦,差点儿把那价值不扉的玉摆件儿摔在甲板上。 狸奴虽然不甘心自家大王被唐治如此拿捏,却也好奇唐治送了什么,便走过来想看个究竟。 贺兰娆娆把掌中托着的玉摆件刷地一下丢回匣中,“啪”的一声就扣上了盖子。 “大王!”狸奴有些好奇,诧异地看着有些失态的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心口怦怦乱跳,满脸的红晕,轻咳一声,强作镇定地道:“咳,收起来吧。” “是!”见贺兰娆娆如此吩咐,狸奴不好再问,只好伸手去抱那匣子。 啧,好沉!看起来,唐治大王送的礼物挺实惠的呀。 狸奴心里平衡了许多,小心地抱起那口匣子,送往贺兰娆娆房中去了。 贺兰娆娆与唐治并肩站了一会儿,眼神儿看着狸奴离去的方向。 过了半晌,一阵风来,贺兰娆娆好像回过了神儿,眼角微微上挑,眸子轻轻瞟向唐治。 贺兰娆娆咬着牙根儿,一字一顿地,小小声地道:“这就是你精心为我挑选的礼物?你一见到它时,便想到了我,哈?” 唐治面朝着前方,眼角儿斜斜地瞟过来,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那玉挺贵的,雕工也好……” …… 从姑苏出来,先要路经无锡,才能进入大江,继而北上。 此时,唐治的船还未到无锡,而无锡张家,张老太爷却已带着儿子先回来了。 张老太爷发现儿子变了。 刚刚见到儿子的时候,瞧见他身上脸上全是泥巴,头发都糊成了团,心疼得老太爷老泪纵横。 儿子一向好洁,这是被折磨成什么样儿了啊! 他生怕儿子想不开,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儿子那令他抓狂的毛病,没有了。 张一帆穿衣吃饭,沐浴住宿,再也没有那种矫情的令人绝望的毛病。 这一来,张老太爷对唐治的些许怨尤顿时一扫而空,他甚至想跑去给唐治磕个响头。 因为儿子这个无数名医也治不了的臭毛病,他都已经绝了抱孙子的念头了,可现在……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到无锡张府的他,步履轻盈,简直像是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张老太爷匆匆把儿子的变化告诉了老妇,张夫人闻言还不敢置信,直到她悄悄赶去,暗中窥视了一下。 见儿子坐卧起居,果然再也没有了那些叫常人无法理解的毛病,这才欢天喜地的回来。 “老爷,老爷啊,儿子的病好了,咱们和常州连家……” 张老太爷苦笑道:“还什么连家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人家连家姑娘早就嫁人了,现在孩子都会骑竹马了,你再物色物色,看谁家有适龄的姑娘……” 张老夫人瞧他忙碌的样子,不禁奇道:“老爷这才刚回来,又要出去么?” 张老太爷停下手上的动作,道:“不错,我要去一趟广陵,轻舟往返,顺利的话,不过数日、十数日光景。” 张老夫人见他甚是重视其事,晓得必有缘故。 多年的夫妻,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打听的,连忙帮丈夫收拾行装,一边已经思索起跟谁家联姻更合适。 狸奴捧着匣子回到贺兰娆娆的卧室,心中难捺好奇,想了一想,便将那匣子打开了。 哇! 看着看着,狸奴的眼睛慢慢地张大了,她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贺兰大王脸色糗糗地走进船舱,可是刚一踏上通往自己卧室的甬道,步伐就加快了。 在外面,她当然要表现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姑娘家么! 可是,姑娘家其实比男人还更好奇。 这不,刚刚走进船舱,她马上就迫不及待了,她还真想仔细瞧瞧那些新鲜玩意儿。 可是一进船舱,她就愣住了。 匣子打开了,正摆在榻上。 地板上,狸奴背对着门口,身子正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站在贺兰娆娆的角度,都看不见她的脑袋藏在哪儿了。 就听狸奴的声音吃力地传来:“蝎子式我都摆得出来,我就不信……我做不好这个蜢蚱式……” 第360章 广陵,林深伏兽 船队逶迤于大河之上。 两岸,各有一支军队默默地行进着,刀枪如林。 那是燕八剑派来护送唐治的船队离开的。 暮色降临,船队要停泊在岸边了,两岸的护送兵马也就地扎营,开始埋锅造饭,炊烟顿起。 他们是燕八剑的兵,隶属江南东道,明日唐治的船队就要离开江南东道,他们就要撤回了。 到时候,淮南道的兵马会赶来继续护送。 其实唐治有一千多名亲兵,这支武装力量,足以卫护他的安全。 只不过,在荥泽栖迟码头大火之后,朝廷不能不小心。 尤其是这次唐治押运着这么多的财物和人犯回京,他们的安全就更加重要了。 贺兰大王的船舱里,贺兰娆娆和她的下属兼好闺蜜狸奴,研究了一路。 晚饭后两个人躲进船舱,两位姑娘又是一番认真严谨的推敲,并且两人合作摆了摆姿势,咳,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这一匣子天竺玉偶,有些该死的动作,就根本不是一个人能独力完成的。 它需要两人相互配合才行,因为有的动作缺了‘支撑点’,你就是会一指禅也立不住。 而这个‘支撑点’,需要另一个人来提供。 “哈,唐治就送这东西给你呀大王,你不觉得……” 狸奴脸红红的,难得以她爽朗开放的个性,也期期艾艾的。 贺兰娆娆强作镇定:“哼!那个家伙,分明是没准备礼物,结果叫人去胡乱拿了一匣出来罢了。不理他了,睡觉!” 虽然贺兰娆娆没听清程蝶儿当时说的那句“选好了”,如今见了这东西,她还会相信这是唐治刻意送给她的么?自然明白为何会搞出这种事儿来了。 贺兰大王往榻上一跳,便扯过了被子,锦衾盖到了颈下,把双眼一闭。 “哦!” 狸奴答应一声,收好那匣玉偶,吹熄了烛火,摸到侧壁自己的床榻上,也翻身躺了上去。 两位姑娘都不再说话了,但是脑海中一直闪现着研究了一下午的各种姿势。 这种事情,居然这么有这么多的学问在里边吗? 两位姑娘一时之间,都有些惶恐。 因为在她们一直以来的观念中,嫁人啊、生孩子啊,好像都是自然而然就能完成的事。 可是今日所见,完全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她们以为这是所有女人都要掌握的事情,所以两个强大的特务头子,冒险深入双屿岛,与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海盗面对面打交道都夷然不惧的姑娘,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与焦虑之中。 原来,我都不算一个合格的女人吗? 偏偏这时,隔壁房间又传来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 这船上的设计,都是一间大船舱,周围空间再隔壁出一些小船舱。 所以,和狸奴一壁之隔,是徐伯夷和他的新娘子苏荷的居处。 本来都满脑子欢喜瑜伽的画面了,再听见这若有若无的…… 本来就心烦意乱的狸奴不耐烦地敲了敲舱壁。 隔壁的苏荷小娘子正咬着头发,听见敲击舱壁的声音,不禁娇嗔地捶了一下徐伯夷。23sk. 她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这床榻有问题罢了。 比起他们,人家郭绪之和绿扇姑娘,那就没有这样尴尬的事情。 在绿扇的提示之下,人家郭大英雄直接将床褥搬到了地上。 所以,他们隔壁舱的小高公公感觉很安静,他在烛光下,安静地翻着那本“关节书”,却始终勘不破其中的秘密…… …… 是夜,广陵城中。 广陵城中没有宵禁,夜晚的广陵,尤其显得繁华,仿佛人间仙境。 娼楼之上,绛纱灯儿高高悬挂,一眼望去,星罗棋布,不下万盏。 丝竹歌乐之声,此起彼伏,悠扬婉转。 临水的舞榭歌楼中,少女们起舞的曼妙身姿,合着灯光月华之影,倒映于粼粼水波之中。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是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 二十四桥,珠帘十里…… 月明楼上,广陵铸钱使唐停鹤、广陵道造船大使李铃舟、广陵长史陈敬之三人,正在楼上欢饮。 唐停鹤谋了如今这个肥差,一门心思想搞钱、想高升。之前经广陵富绅王三爷引荐,结识了一位东瀛商人。 一开始他很谨慎,他是很快就搞清了,他的前任也在做类似的事情,从中获利颇丰。 所以,唐停鹤便也答应了那位东瀛商人的合作,只不过他刚刚赴任,一下子不敢搞的太大,这种事儿,总要慢慢来,他也需要一个熟悉过程。 如今,他与广陵官绅,相处融洽,这广陵又是南方第一繁华形胜之地,唐停鹤似乎渐渐找回了几分当年在朔北做王世子的意气风发。 果然啊,远离了唐治那个扫把星,他就能过上好日子! 不过,他刚刚却听李铃舟李大使说,唐治从江南回京,有可能要在广陵停泊数日。 唐停鹤的酒兴马上就一扫而空了。 那个扫把星居然要来广陵? 陈长史笑道:“听说,汝阳王在姑苏,惹得整个江南士族上窜下跳,我还想着,会搞成什么局面,却没想到,汝阳王如此好手段,原本该是一片腥风血雨的,居然就如此轻易地解决了,年轻有为啊!” 唐停鹤听得很不舒服,轻咳一声道:“陈长史,李大使,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已有了醉意,不如这就归去吧。” 陈长史醉眼朦胧地笑道:“这就走么,不如我们再去萌花……” 他“莳花馆”三字还没出口,李铃舟就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陈长史登时清醒过来,那“莳花馆”是广陵第一倡楼,美女品级都很高的。可是唐侯爷他…… 带他去逛“莳花馆”,这不是往他心口上捅刀子么? 陈长史忙咽回没说完的话,打个哈哈道:“是是是,今日已经尽兴,我等不如归去。” 李铃舟会了账,与唐停鹤、陈长史下了月明楼,拱手作别,各自散去。 回到自己的府邸,李铃舟端着灯盏进了卧房,正要把灯放在桌上,忽然一人,静静地坐在桌边锦墩之上,不由陡然一惊,手上一颤,灯油都泼出了小半。 “李大使不必惊慌!” 那人一翻手腕,掌心便亮出一样东西,一面造型古朴、花纹简拙的令牌,中间赫然有一个“隐”字。 李铃舟脸上的惊容未褪,不过警戒的动作却没有了:“隐宗的人?你来见官,有什么事?” 那人道:“当年,你们图谋江南士族的事,已经发作了。如今,汝阳王唐治,已经掌握了很多的罪证,包括陈琛父子,已经落在他的手中。” 李铃舟静静地听着,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他已经知道了。 那人道:“陈琛和曹晟都落在汝阳王手上,就算他们现在还未供出你来,只怕你也……,所以,我们宗主命我前来提醒阁下,你最好挂印而去,隐姓埋名,从此再不要让李铃舟这个人出现在世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铃舟目光闪烁了一下,微笑道:“请转告隐宗宗主,她的好意,李某心领了。” 那人站了起来,向李铃舟点点头:“三天,最迟四天,汝阳王就会到广陵,你只有两天的时间离开,切勿自误!” 那人说罢,便迎着李铃舟走来,与他擦肩而过,到了院中肩头一晃,已经掠上矮墙,瞬间消失了踪影。 李铃舟持着灯,站在门口,默默地向院外看了许久,方才将房门关上,落了闩,然后走到桌边,将灯放下。 他的身影,只在窗上显现了一下,便走开了。 室中,李铃舟走到贴墙的博古架旁,在上面扭动了一个罗汉娃造型的摆件一下,那博古架便无声地滑开了,露出了墙上一个暗门。 暗门中便是一道向下倾斜的暗道,暗道不长,尽头处有灯光传来,隐隐照见了向下的石阶。 李铃舟便走进去,博古架在他身后,又无声地复了位。 李铃舟一边往下走,一边道:“十四哥,唐治要来了!” 那暗道下面,竟是一个石室。 石室不小,一进三间,正下方是个客厅样儿的所在。 有一条大汉,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桌上摆了四样下酒的小菜。 这大汉身材魁梧,虽然是坐在那里,却如一头休憩的雄狮,显得异常强壮。 听见有人自暗道下来,他也没有抬头,直到李铃舟说话,他才扬起了浓眉,敲了敲桌子:“广陵的菜肴,固然精致,可是,吃的不尽兴,不如我关陇酒肉,那才爽利。” 李铃舟一笑,在桌边坐了下来:“十四哥,我说唐治就要来了。” 那大汉冷笑:“来就来呗,我怕他个鸟人?他唐氏起家,靠的就是我们关陇,他唐家,本来就是我们关陇门阀中的一家,怎么着,翻脸不认人了?” 大汉把酒碗端起,越想越气,复又一顿,沉声道:“你这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铃舟道:“幸好,明日就能办妥当了!” “哈哈哈哈,好!明日一早,我就放舟南下!” “可隐宗派人来,警告我尽快离开,从此隐姓埋名……” “隐宗就是个屁!本来就是我们诸世家捧起来的走狗,他们倒反过来对我们指手划脚起来了。哼哼,唐治?这一遭,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361章 移花,鱼目混珠 淮南道河段,一队官兵,沿运河而下,走得懒洋洋的。 那懒散的气势,完全比不了燕八剑整顿过的江南军队。 虽然南方军队也是懒散,但是经燕八剑整顿之后,士兵还是颇有几分精神的。 而从广陵而来的这支人马,只不过是一队巡检司官兵,半军半民,人数只有五十多人。 这已经不少了,实际上广陵算上守城门的官兵,一共也就三百来人。 这个地方,严格来说,就没有正规军驻扎。 他们是奉命去接唐治船队的。 可是,不知怎地,士兵们却与迎面而来的一支纤夫队伍发生了口角。 言语冲突很快发展成了肢体冲突,双方就厮打起来,等双方分开时,已经有一名巡检司官兵被打死在地上。23sk. 那些纤夫一见惹出了人命,吓得一哄而散。 巡检司的副巡检官大怒,立即命令手下抓捕,前往迎接唐治的事情,便被抛在了脑后。 唐治这边,在江南东道即将与淮南道接壤的地段,燕八剑派来的护卫队伍肃立堤上,待一条条大船驶过,挂着龙旗的天使大舰赶到,便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道:“恭送汝阳王!” 船上,唐治马上扭头对贺兰娆娆解释道:“燕八剑的人,并不知道你在船上。”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这也解释,人家在乎他们怎地?” 唐治笑道:“贺兰大王,自然心胸宽广。” 贺兰娆娆撇了撇嘴,马屁精,不想理他。谁让他那一匣子玉偶,叫自己没睡好呢。 虽然,贺兰娆娆已经确定,那一匣子欢喜瑜伽的玉偶,不是唐治有意为之。 不过她一看到唐治就不免想到那一匣子玉偶,一想到那一匣子玉偶,不免就会胡思乱想一些东西,所以见了唐治还是有些微微的不自在的。 她望了望前方水域,道:“为什么要带着大队人马停驻广陵呢?那儿的码头,若停下这么多的船,只怕其他人的船就没地方靠岸了吧?” 唐治道:“我们不泊码头,免得扰乱了民生。广陵有造船厂,造船厂有三个自用的大码头,水域宽阔,足以停下咱们这么多船。” 贺兰娆娆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向唐治。 唐治摸摸下巴,向她挑眉一笑:“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贺兰娆娆道:“唐停鹤现在是广陵铸钱大使,你非要大张旗鼓地去,不会是……为了向他耀武扬威吧?” 唐治失笑道:“在贺兰大王眼中,唐治竟然如此浅薄么?” 贺兰娆娆哼了一声,依旧瞪着他,显然是不得答案,不会善罢甘休。 唐治也不想瞒她,便道:“我要大张旗鼓地去广陵,并且要泊船在广陵造船厂码头,是因为,那儿的造船大使,名叫李铃舟。” 贺兰娆娆把蛾眉一挑:“此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治道:“十二年前,他是姑苏府的录事参军事。” 贺兰娆娆惊讶道:“他……也是杀良冒功案的同谋?” “不错!” “那……也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吧?虽说你是江南东道的巡按天使,不过,他这位淮南道的造船大使既然涉案,你派几个人去,也就把他提来了。 难不成广陵太守还会阻拦你不成?据我所知,他可是你姑姑的人,你姑姑,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唐治笑了笑,道:“我要抓李铃舟一人,自然容易。不过,广陵府就只有一个李铃舟吗? 广陵虽然划归淮南道,可是却与镇江一起,构成了江南锁钥,乃是要地,如果他们有所图,在这里便一定有经营。 我并未对外透露已经揪住了他的把柄,可他做贼岂能不心虚,那么,他和他的同党,就一定不会作以待毙,我想给他这个机会。” 贺兰娆娆叹了口气,道:“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些。” 唐治道:“国之蠹虫,留之何益?”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叫喊声顺风传来。 唐治与贺兰娆娆听见叫喊声,走到船头向远处张望。 亏得他们这条船最大,而且有三层。 两人站在船头,可以看到极远处。 前方的船,每隔一千步左右,便有一条,拉开距离是为了防止前船忽然停下,后船来不及反应而撞船。 同时,所有的船都是排成一列缓缓而行,这样才能给来返的其他商船、客船留出空间,让那些来向的船,和同向而去但速度更快的船通过。 因此,站在唐治这条船上,根本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前面最远第三条船的位置。 而叫喊声就是从那条船上传来的。 远远的,可以看见一条船横在了运河上,与那条北去的船卡在一起。 贺兰娆娆眉头一皱,道:“撞船了。” 唐治道:“放人上岸,到前边看看究竟。” 前边那条船上押船的亲事府官兵,也以为是对面来的那条商船与他们发生了刮蹭。 押船的队正好不懊恼,骂骂咧咧地奔到船舷边,还没开口大声呵斥,对面船上正惊慌失措的几个商人突然脸色一厉,纷纷从袍下掣出兵器,便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那队正大惊失色,急忙拔刀出鞘,可已来不及抵挡那刺来的一刀。 队正也是身经百战了,急忙一个就地打滚,虽然样子狼狈,却是逃过了这一劫。 他从地上爬起来,立即厉声大叫起来:“有人劫船,有人劫船!” “嗵嗵嗵嗵!” 一个昂藏九尺,手提大刀的魁梧大汉,从那条商船的船舱中冲了出来。 在他背后,还跟着几十个手提单刀的武士。 这大汉正是李铃舟所称的十四哥。 十四哥到了船头,纵身一跃,凌空而起,直起跳到了那条押运犯人的船上,一招简简单单的力劈华山,便劈向那队正头颅。 那队正使的只是一口横刀,如何抵挡得了这口重达几十斤的长柄大刀,仓促间举刀来迎,只听“咔”地一声,那横刀便被劈成两截。 一口大刀,斜肩拉胯地劈下,将那队正一刀劈断,旋即,他将血淋淋的大刀一挥,大吼一声,就扑上前去。 在他后面,一个个武士纷纷跳帮作战,扑向那些仓促迎战的押船官兵。 唐治队伍太长,而且水上行船诸多不便,前后的船只根本来不及照应。 同时,那条商船往运河上一横,将上下游的船都堵住了。 唐治的船就算是一条蒸汽动力的快船,也无法在这堵塞的河道中驶过去。 在唐治这么远的距离,甚至都看不清船头的激烈交战,仍旧把那里当成一场普通的撞船事故。 等唐治这边得到消息时,拘押在那条船上的陈琛,已经被人救走了。 如陈琛、曹晟、吴百骏这些重要人证,唐治都是一条船上放一个,并未把他们关押在一起。 被劫的那条船上,最重要的一个犯人,就是陈琛。 唐治马上就想到,船上的人,尤其是船工之中,很可能有对手的眼线。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能撅了对方的根,是因为对方的根就摆在那里,逃也逃不脱。 可是这等实力雄厚的人家,不可能所有的关系人脉在一夕之间就被清洗的干干净净。 唐治立即吩咐停船,将船只集中警戒,并分派出一支人马,上岸追缉劫走了陈琛的乱匪。 而与此同时,运河上游,有五六条大船从支流驶来,汇入大河后便扬帆溯流而上,朝着广陵方向驶去。 那几条船驶出支流不过个把时辰,中间那艘大船船头的旗杆儿之上,便缓缓升起了一面旗帜。 那是一面九旒的龙旗,在龙旗左侧边缘绣有一行小字:大周奉使采风、观察、巡按大臣。 船头,踱出两个人来。 前头一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约有二十岁上下,举手投足间,自有气度。 后面一人,却是一身戎装,大约十六七岁年纪,腰间挎着一口横刀。 前边那贵人立于船头,双手往身后一负,淡淡地道:“罗校尉,他广陵府竟如此托大,不曾派人迎候本王么?” 第362章 祸心,口蜜腹剑 “大王,广陵没什么驻军,想来抽调兵丁也需要时间,怕是迎不出这么远。” 罗校尉朗声答了一句,船头青年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位罗校尉的回答非常满意。 在他前面两艘船上,有许多押运犯人的军卒,而船舱中,则挤满了被抓的犯人。 后面两艘船上,同样有大批押运的军卒,在那舱中,却是一箱箱贴了封条的财物。 …… 陈琛没想到,还有人会救他出去。 从时间上来说,关陇卢家应该来不及派人来。 当然,从玉腰奴刺杀姬氏父子,揭开当年杀良冒功案的盖子的时间算起,关陇卢氏是绝对来得及部署安排的。 但是,那时谁会想到,这个小女子能把这桩案子搞得如此之大?卢家并未考虑过朝廷能够破解这个案中案,挖出幕后黑手。 卢家的判断,本来并没有错,因为变数,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圣人也算计不到的。 谁会想到,齐天王刘大彪的女儿居然进了京,而且她的男人又因贪腐入狱,偏偏她当年曾见过一个资助其父谋反的人,并且在多年之后认出了他…… 这里边任何一个环节没出现,都不可能引发之后的事。 人算不如天算,这万中无一的概率,它偏偏就发生了。 陈琛被救上岸,岸上备有十数匹快马,陈琛匆忙爬上一匹马,跟着那些人一起飞奔而去。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才在田野间十几堆零散堆放的柴禾垛间停了下来。 不远处有溪水可供饮用,那些骑士背囊中还带了馕,里边夹了卤过的肉块。 陈琛被人递过一只水囊、一张夹肉的馕。 一众人狼吞虎咽地吃饱了肚子,陈琛才走到那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前,拱手道:“多谢足下援手之恩,却不知足下是?” 那大汉坐在地上,靠着一个柴禾垛,旁边的一堆篝火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的。 看了陈琛半晌,那大汉忽然一笑,道:“卢琛,多年不见,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陈琛吃了一惊,定睛再看,这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脸颊,不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陈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道:“韦十四郎?” 大汉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天籁小说网 陈琛惊喜道:“没想到,来救我的,竟然是你们韦家。” 韦十四郎哼了一声,道:“我们关陇人家休戚与共,既然知道你遭了难,我又怎能不出手相救?” 陈琛感激地拱手道:“十四郎,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韦十四郎道:“说那些客套话作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陈琛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自然……是希望能把我的家人也救出来的。” 陈琛惨然道:“我已听说,我安排到双头山的家人,全都被贺兰崇敏给……” 陈琛黯然道:“俊彣已经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想他再死了。可是,我被劫走,唐治必然提高警惕,这一路下去,我们再想故技重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陈琛痛苦地摇摇头,道:“卢某已经别无所求,就随十四郎一起返回关陇去吧。” 十四郎哂然道:“回关陇?你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等那些证人被送去神都,让朝廷知道当初江南的事是我关陇手笔,结果会如何?” 陈琛道:“又能如何?送给朝廷几只替罪羊,有一个交代就是了,难不成朝廷还敢逼反了整个关陇?” 十四郎道:“可是,如此一来,我关陇必受打击,在这辞旧布新的关键时刻,我们岂非一步慢、步步慢,满盘皆落索?” 陈琛涩然道:“不然呢,十四郎难道还有什么妙计不成?” 十四郎阴笑道:“当然,我有一计,能救出所有的重要人证,救不出的,也可以当场杀了,我们甚至可以把唐治也当场杀了。 就算他不死,回了神都,他没有人证,又有谁敢对我关陇不教而诛呢?” 陈琛吃惊地道:“不可能,你当这是关陇吗?你能调动的,能有多少人?唐治光护军就有一千多劲卒,身边还另有江湖高手护卫,你今日能偷袭成功,只占了一个出其不意,下次,没有这种机会了。” 十四郎嘿嘿笑道:“你们卢家,就喜欢玩弄一些端不上台面的阴谋诡计。我们韦家可不一样,就算是玩阴谋诡计,那也要玩得轰轰烈烈。” 他向陈琛招了招手:“卢兄,你坐过来些,听听我的计划。” 十四郎让陈琛坐到他身边,详详细细地对他解说起来,只说到一半,陈琛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待十四郎讲完,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十四郎得意地道:“卢兄,我这计划如何?” 陈琛讷讷地道:“这……,一旦让朝廷抓到咱们的把柄,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十四郎的脸色阴沉下来:“为了一己之私,我们关陇竟然怂恿震泽湖匪造反,卢兄,就这件事,你以为,只交三五个替死的鬼,朝廷就能满意? 我们得祭出多少生灵,才能平息她的龙颜之怒?再者,江南士族,已经被我们得罪的狠了,从今往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果在这辞旧迎亲的关键时刻,我们受到重大打击,而江南士族趁势崛起,那我们以后,就更是没有宁日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可是……,十四郎,你让我好好想想。” 十四郎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往广陵去。今晚你就在这稻草堆里委屈一宿吧,先去歇息。” 陈琛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走到另一个柴禾垛旁,往里边挤了挤,蜷起身子,怔怔出神,暗暗推敲着十四郎的计划是否可行。 十四郎看着他走远,暗暗撇了撇嘴。 一个汉子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十四郎头也不回地道:“给他的饮水里要持续下药。” 旁边那人道:“十四哥,我看你已经说服他了,如果他能主动参与我们的计划,岂不更好?这药在痴呆之前,会叫人产生幻象,胡言乱语,恐惹出麻烦。” 十四郎摇头道:“我们干的这件事,后果太严重了,容不得半点差迟。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变成傻子最为妥当。” 另一个人听了,便道:“好,那我明日继续用药!” …… 唐治点检了损失,重新安排了行进和夜晚的防务,这才回到自己所乘的大船。 贺兰娆娆正坐在厅中喝茶,见他回来,顺手给他斟了一杯。 唐治坐下,拿起茶盏呷了一口,贺兰娆娆道:“如何?” 唐治道:“死了九人,其中一个还是队正,伤了十几个。袭击船只的约有四十多人,留下了七具尸体,其中还有一个是受了重伤逃脱不得,他们自己人逃走时捅死的。” 贺兰娆娆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陈琛好厉害,诈死,藏身幕后,操纵江南士子。火焚枕荷坞,将家眷藏于双头山。如今,他已束手就擒,却还有心腹冒死来救。”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狡兔尚有三窟,他有几招后手,也不稀奇。” 说到这里,唐治一笑,道:“所以,我要大张旗鼓地去广陵,没有错吧?” 贺兰娆娆点点头:“把他们引出来,尽可能地一网打尽,比事后应对他们层出不穷的暗杀,又或者是多年以后的死灰复燃,要好多了。” 她抬起头,看着唐治道:“那,被劫走的陈琛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停下来追缉他?” 唐治摇头道:“还是继续去广陵,陈俊彣已经招供,他的用处,比他爹大。至于陈琛……,其实和陈琛一样的人,还有许多,等回了神都,禀报了皇祖母再说。” “好!” 贺兰娆娆对他嫣然一笑,柔声道:“别想太多,你已经做的够好了!陛下原打算任你放手施为的,就算整个江南一片腥风血雨,就算为此耽误江南三两年的税赋收成,陛下也不想再忍了。可你,不但圆满完成了此事,还让江南士族对朝廷更加拥戴,陛下会很满意的。” 唐治“嗯”了一声,看着贺兰娆娆嫣然的模样,眼神忽然像火苗儿似的亮了一下。 灯下的美少年,那专注而有神的双眸,炙得贺兰娆娆的心儿也是蓦然一跳。 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轻嗔道:“这么看我做什么啊?” “因为你好看啊!” 唐治有些痞赖。 贺兰娆娆听得心中一甜,却皱了皱鼻子,傲娇地道:“油嘴滑舌,你才认识我么?” 唐治托起了下巴,悠然道:“那不一样,正所谓楼上望山,城头看雪,雾里观花,舟中晚霞,月下看美人,我这不是第一次在灯下这么近地看你吗?灯下看娆娆,愈增三分颜色呢!” 贺兰娆娆被撩得有些吃不消了,以前为什么没发现这个家伙这么会说话呢? 她掩着羞意,板起脸道:“别胡言乱语了!夜色已深,我去睡了!”说完就急急逃了出去,仿佛唐治的目光是一双钩子,逃得慢了,就像咬了钩儿似的。。 贺兰娆娆匆匆逃回自己的卧舱,脱下靴子,一拉障子门儿…… 里边“哎呀”一声,穿着小衣的狸奴在舱中甲板上摆姿势的狸奴差点儿摔个跟头。 虽然她的动作收的挺快,贺兰娆娆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玉偶上的一个动作。 贺兰娆娆吃惊地道:“男人的姿势你也学?你有病呀?” 狸奴嘿嘿干笑,讪讪地道:“我……这不是好奇么?睡觉,睡觉!” 说完,她往榻上一扑,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全然不顾另一头还撅在外面。 贺兰娆娆又好气又好笑,她顺手关了房门,走过狸奴榻边时,一抬脚。 狸奴“哎哟”一声,就被整个儿踹进了被子里。 第363章 扑朔,两兔傍地 广陵府派出的五十多名巡检官兵,在半路与一队纤夫发生斗殴,死了一名士卒。 追索未果之后,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沿运河东行,去迎汝阳郡王的船队。终于在距广陵城一天脚程的地方,迎到了”唐治”的船队。 在广陵府官兵的护送下,船队继续溯流而上,次日抵达广陵城,六艘大船,直接驶进了广陵造船厂。 广陵造船大使李铃舟一面亲自出迎,一面使人去告知广陵府一众官员前来迎接。 广陵府刺史方辰川闻讯,连忙领着长史陈敬之、别驾熊晔、司马墨衣行等一众佐贰官赶到广陵造船厂迎接天使。 李铃舟登上汝阳王”唐治”所乘大船,李铃舟忙迎出去,催促道:“天使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上官,快快入内参见。” 方刺史小声道:“李大使,验过天使印信了么?” 李铃舟笑道:“下官也是宦海沉浮二十载的人了,哪能不知规矩?验过了,验过了,船上的,就是汝阳郡王。” 方刺史等人连忙振衣整冠,肃然登船。 “唐治”在舱中正襟危坐,身旁站着一员身着戎服的小将,其后更有四个旗牌,捧着王命旗、王命牌。 方辰川匆匆一瞥,不敢仔细端详,连忙上前几步,长揖到地:“臣广陵刺史方辰川,率广陵府部僚,拜见奉使大臣、汝阳郡王。” “哦?方刺史这部僚,都是什么人呐?” “唐治”倨傲地坐在上首,轻轻剔着手指,淡然问道。 方刺史之下,长史陈敬之率先上前,自报身份:“广陵长史陈敬之,见过奉使!” 别驾熊晔在他报名之后,也上前道:“广陵府别驾熊晔,拜见奉使。” 众人一一报名已毕,“唐治”哈哈一笑,道:“来人呐,把扬州刺史陈敬之、扬州司马墨衣行,给本王拿下!” 舱外立即冲进几名军士,罗校尉上前向陈敬之、墨衣行一指,喝道:“将他二人拿下!” 众军士立即上前将扬州长史和司马抓了起来。 众人大惊,方刺史愕然道:“大王这是何意?” 陈长史和墨司马也是又惊又怒. 陈长史厉声喝道:“汝阳王,你经我广陵地境,臣依礼数来迎,却不知大王何故要以枷梏加身,吾乃朝廷命官,非你汝阳王门下,安敢如此无视法度?” “唐治”剔着的手指一顿,双手按住椅子扶手,身子缓缓前倾,看着被双手反剪,摁跪在他面前的陈长史,冷冷地道:“你问本王为何拿你?问的好! 陈敬之,你和墨衣行,伙同奸佞,为一己之私,挑起震泽湖匪谋反,洗劫江南士族,天网恢恢,你们以为,可以逃得掉吗?” 方刺史、熊别驾大吃一惊,俱都看向陈长史和墨司马。 陈长史和墨司马听了,却如五雷轰顶。 墨司马大叫道:“臣从不曾勾结湖匪,陷害江南士族。汝阳王,你有何证据、有何权力拿下臣?” “唐治”大拇指往后一翘,傲然道:“就凭本王有王命旗牌,便是祭出旗牌,砍了你的头,又如何?” 方刺史脸色一变,连忙道:“大王息怒,陈长史……哦,陈敬之和墨衣行,若是有罪,依国法制裁就是,大王不必动怒。” “唐治”呵呵一笑,道:“本王行事,自然会依朝廷法度而为。他们二人有罪无罪,也自然会亮出证据,叫他们心服口服。” “唐治”挥挥手道:“把他们押入府狱,本王要在广陵逗留数日,涉案官员的事情了结之后,再启程返京。” 方刺史一听,稍稍放下心来,急忙转头,对惊怒不已的陈长史和墨司马递个眼色。 既然他们是被押入府狱,便不会吃苦。 如果真的是冤枉的,且不妨忍耐一时,看看汝阳王究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陈长史看到方刺史递来的目光,也只好暂忍了这口气。 他冷笑道:“陈某行的端、坐的正,问心无愧。那我倒要看看,你汝阳王有何凭据指我犯了王法。汝阳王,若是你的凭据不能叫陈某心服口服,我可是要向朝廷弹劾你的。” “唐治”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押下去。罗校尉,派几个人,随去府狱,一同看守。” 方刺史听说”唐治”还要派人跟去府狱参与看押,心中不悦,这分明是信不过他么。 公主来信中说,这“唐治”是个绵里藏针的人物,虽然不简单,但做事有度。 可眼下看这汝阳王所作所为,太也张狂,哪里是令月公主信中所说的模样? 呵呵,少年人骤然大权在握,便有些忘乎所以了么?23sk. 方刺史心中,对”唐治”便看轻了几分。 几名军士把不甘心的陈长史和墨司马拖了出去。 “唐治”脸色复又一变,微笑道:“方刺史和诸位不必惶恐,陈敬之与墨衣行有罪,本王才将他们打入狱中,与诸位是无涉的。” 他站起身来,道:“这两人还有些党羽,本王也是要一一抓捕的。所以,关于他二人被羁押入狱的事情,还请诸位守口如瓶。 如果从谁口中泄露出去,让这二人党羽得了风声,提前逃跑,那时可莫怪本王不留情面,定要将他打为乱臣一党。” “唐治”虽是笑着说的,方刺史、熊别驾等人听了却是心中一凛,连忙欠身称诺。 “唐治”打个哈哈,对方刺史和气地地笑道:“走吧,本王也有些乏了,便与方刺史往城中走走。” 方刺史忙道:“是,臣在城中早已备下酒筵,只为大王洗尘,大王请移步。” “唐治”一马当先,朝外走去,方刺史等人忙随在他的身后…… …… 广陵之繁华,完全是因港而行。 若非长江大海、南北运河,便也没有这吞吐天下的巨型港口了。 广陵有蜚声全国的造船、铸钱、制盐、制茶、制药、纺织及铜器制造。 国内外商贾,八方辐凑,纷至沓来。 如今的广陵,有四大商贾,财力之雄厚,堪称敌国。 他们被人称为:“盐丁、瓷孙、茶王、刘香”。 也就是说,经营盐业的丁家,经营瓷器和珠宝的孙家、经营茶叶和丝绸的王家、经营香料和药材的刘家,是为广陵四大富豪。 狄窈娘前来广陵探望的表亲王三爷,实际上就是指的王家在广陵富豪中排名第三,而非是指他在王家同辈中的排名。 广陵城内,也是河道纵横,所以广陵城中内外港区帆樯林立,舳舻衔尾不绝。 瓜步、瓜洲或是在城中内港,但凡是码头之处,都是舸舰满聚。 正收帆入港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 运河、街市、桥梁……,共同构成了一个立体的水郭陆市。 许多人家往来,也是直接用小船通过水道而行,俨然便是一座东方水城。 “唐治”一行人被方刺史等官员接了,便换乘小船,从这些水道,转入了城中。 城中的月明楼,今天已经被方刺史包了。 许多接到通知的广陵官吏,或正匆匆赶来,或已到了楼中,只为汝阳王接风洗尘。 唐停鹤作为铸钱大使,地位颇高,排在第三号桌席上。 只是他人虽到了,却是坐立不安。 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唐治”,他还要对唐治赔笑以对、低声下气,唐停鹤心中便说不出的羞恼。 想当初在朔北时,唐治是可以被他指着鼻子斥骂的! 却不想风水轮流转,自己被唐治害得如此凄惨,还要对他卑躬屈膝? 唐停鹤越想越不甘心,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邻座的士曹参军事施勇峰笑道:“唐大使这是要往哪里去,可是尿急了不成?” 他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这句话旁人听了都没什么,唯独听在唐停鹤耳中,却是异常的刺耳。 唐停鹤脸色一变,那北朔王世子的小性儿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不悦地一拂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搭那施参军的话茬儿,转身便走。 施参军讨了个没趣,登时也有些悻悻然的不高兴起来。 充作司仪的广陵府鲁教谕,此时正在酒楼门口张罗着迎接汝阳王的事情。 忽见唐停鹤从楼里走了出来,鲁教谕忙上前笑道:“唐大使,汝阳王应该就快到了,你要出去透透气儿可别走远。” 唐停鹤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对他拱手道:“鲁教谕,本官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为免在汝阳王接风宴上失仪,还是不参加这场酒宴了。” “啊这……” 唐停鹤又是一笑:“本官就是知会教谕一声,请教谕酌情安排吧,告辞。” 说罢,唐停鹤便甩袖而去。 “诶,唐大使,唐……” 鲁教谕为人挺好,觉得唐停鹤此举有些欠妥,还想劝劝他。 官场嘛,面上功夫还是要讲究的。 只是唐停鹤说完,就大步溜星地走开了,哪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这可怜孩子实在是就连装,也装得不像。 旁边有个对唐停鹤知道底细的官员,见鲁教谕还要追去劝阻,连忙扯住了他。 这官员将唐停鹤与汝阳王之间的恩怨悄悄说了一遍,听得鲁教谕惊叹不已。 北方官场这么粗暴的么?动不动就动刀子割卵蛋,真是一群野蛮人呐。 …… 王三爷府上,后宅中一栋精致优雅的小楼,狄窈娘兴高采烈地和表姐王沐惜布置着婚房。 虽然很多事情可以让丫环使女去做,但是有些事自己做来,意义和感受自然也大不相同。 两天之后,王姑娘就要迎娶安如意了。到时候是要八抬大轿接安如意过门儿的。 婚宴酒席自然也是王家包办,实际上,这就跟娶媳妇儿一样,只是婚嫁的男女两人掉了个个儿。 由于东瀛商人金元宝说安如意是自幼父母双亡,由他抚养长大,所以金元宝便充作了安如意的家长。 王家下的聘礼,也是交给金元宝,再转给“茹新”(安如意)做嫁妆的。 狄窈娘按了按软绵绵的新床铺,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娇小的身子随着柔软的床铺起伏了几下。 狄窈娘笑道:“哗,还真舒服。表姐,要不,今晚我给你压床吧?” 王沐惜白了狄窈娘一眼,把她拉了起来:“人家的婚床,自己都还没睡,你能坐么,死丫头,快起来。” 她把狄窈娘推开,娇嗔道:“压床压床,咱们这儿的规矩,得让四五岁的童男……哦,不对,我家是招赘,得用四五岁的童女才行,你都多大了呀?” 狄窈娘皱了皱鼻子,哼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童女呢,小心她尿床,尿你一被子。” 王沐惜向她扮个鬼脸儿,笑道:“你当我没想到么?我找的童女是我本家的十九妹,我问过她爹娘了,这孩子不尿床。” 狄窈娘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又摆弄起盥洗用的粉彩双喜小盆儿来。 这孩子见了这布置一新的婚房,有点多动症了,闲住。 狄窈娘一边摆弄着小手盆儿,一边道:“你还别说,我悄悄瞧过表姐夫几眼,还真是一个俊俏郎君。” 王沐惜一脸甜蜜,稍显平庸的五官,也因为这甜蜜的神采而变得生动妩媚起来。 “那当然,我的茹郎,是这天底下最俊俏、最可人的少年郎。” “那可不一定。” 狄窈娘想都不想,下意识地就反驳了一句。 那个“茹新”,身材颀长,容颜俊美,的确是个不错的少年郎,可要说天下第一…… 狄窈娘的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了了一张男人面孔,他站在竹林下,宛如一杆青竹般挺拔、容颜俊逸的叫人看了犯迷糊…… 哎,那个臭家伙,人家紧赶慢赶地跑过来。他可倒好,居然绕过了广陵,直接去江南了。也不知道他回程的时候,会不会在广陵停一停。 “怎么就不一定了?” 王沐惜可不高兴表妹说自己的如意郎君半点不是。 她一回头,就见自己的小表妹捧着一只粉彩双喜的小手盆儿,螓首微微地歪着,那迷蒙的小眼神儿,只怕神游物外,心神儿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王姑娘不禁吓了一跳。 平常时候,小表妹便是摔她个于阗美玉的手盆儿,她也不会心疼的。 可这闺房里的摆件儿意义不同,马上就要迎娶茹郎过门儿了,这时摔了东西多不吉利。 王姑娘都不敢说话了,生怕吓着狄窈娘,一失手就摔了东西。 她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把抢过了盆儿,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臭丫头,你毛手毛脚的,别乱摆弄东……” 这时一个小丫环“蹬蹬蹬”地跑上了楼,还没进门儿就高声嚷道:“表小姐,表小姐,你让人家打听着的那个人,真的来广陵了!” 第364章 有客,自远方来 “他来了?” 狄窈娘喜形于色,一下子跳了起来。 王沐惜诧异地道:“窈儿,谁来了呀?” “你不用管了,快布置你的婚床吧!” 狄窈娘喜笑颜开,跑过去抓起那小丫环的手便跑下楼去。 王沐惜摇摇头,道:“这疯丫头,看那样子,一定是个男人。” 王沐惜刚把手盆儿放下,突然大惊:“呀,窈儿才多大呀,居然有男人了?不行,我得告诉狄爷爷……” 话还没有说完,王沐惜又不禁哑然失笑,不对,表妹也就比她小两岁,这个年龄,也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只不过,她的身材相貌,总是叫人忽略了她的真实年龄。 狄窈娘拉着那小丫环跑到一株花树底下,眼睛亮晶晶地问道:“唐治真的来广陵啦?” “嗯嗯嗯,真的来了,咱们王家的商船刚才在路上遇到啦,因为汝阳王的船要经过,前边有官兵让所有船只靠岸让路呢。是船老大回府来时说的。” 狄窈娘心花怒放,不曾动过心的时候也就罢了,自从两首情诗,打动了她的芳心,每每想起那个男人,她就心浮气躁。 偏生那坏人撩完就跑,这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狄窈娘欢喜地道:“他是住进广陵官驿去了么?” 小丫环道:“不是呢,咱们广陵的大官儿都出动了,说是要为汝阳王接风洗尘,只是还没打听到他们在哪里宴请,要不婢子再去问问。” “不必了不必了,你去忙吧。谖,回来!” 狄窈娘又唤住小丫环,从荷包里摸出些散碎银子,抓过她的手往她掌心一放,笑道:“辛苦你啦,去扯匹布,做条新裙子穿。” “谢谢表小姐。”小丫环高兴地跑开了。 狄窈娘站在树下,笑靥如花。 “那个家伙还不知道我在广陵呢,等他见了我,一定大吃一惊。” 然后,她就歪着头盘算起来:“广陵府官绅款待,这个时辰了,酒宴结束,就该入住官驿了。我一个女孩儿家,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见他,不好,不好。嗯,我明儿一早再去,得早点去,不然,广陵官绅必然另有安排,我又要与他错过了。” 狄窈娘踮起脚尖儿,探手从树上摘下一朵红花儿来,拈在指间。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 轻轻念着唐治写给她的情诗,窈娘的小脸儿,比指尖上的那朵小红花儿还要红…… …… 月明楼的晚宴上,除了士曹参军事施勇峰,没人注意铸钱大使唐停鹤消失。 因为大家都注意到,广陵长史陈敬之和广陵司马墨衣行不在。 他们两个是广陵府的二把手和四把手,上首主席上都有位置的,陈长史更该是敬陪汝阳王左首的,怎么会没来? 有几位官员更是撞见过他们两人陪同方刺史去迎接汝阳王,对他二人的消失,更是难免猜疑。 这种事很敏感的,由不得他们不做猜想。 不过,方刺史和熊别驾与汝阳王谈笑风生,却又不想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唐停鹤不想亲眼看着唐治风光,提前告病离开了。 否则他一瞧这唐治是个西贝货,定然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了。 这个假唐治人虽然是假的,但是举止作派、谈吐气质,却极是不俗。比之真正的天潢贵胄也毫不逊色。 这些官员本来就没想过居然有人假冒天使,假冒堂堂的郡王,与他一番饮宴,自然更是绝对生不出半点疑心。3sk. 饮宴已毕,这“唐治”就入住了广陵官驿。 广陵不愧是南方第一富庶之地,馆驿优美雅致,宛如一座行宫。 “唐治”一入住,他的亲事府官兵,将接管了整座馆驿的防务。 广陵府本来就没几个兵,守护这行辕的还有一半是抽调来的捕快呢,方太守巴不得他用自己的兵,很爽快地就撤走了广陵府的人。 入暮时分,一行快马驰进了广陵城,穿街走巷,绕到官驿附近,再绕到官驿偏僻的后院角门儿,然后就被里边的人接应了进去。 这一行人正是韦十四郎和陈琛等人。 他们快马加鞭,驰跑了一天,入暮时分,才到了广陵。 唐治他们乘船,又是溯流上行,速度便没有那么快。 但是船只虽慢,装载的人和货,却是车马远远比不了的,这也是漕运行船,哪怕陆路官道修的再好,也取代不了的原因。 “十四叔!” 一见韦十四郎,“唐治”和“罗校尉”便亲热地迎了上去。 他二人是亲兄弟,大哥叫韦宏,二弟叫韦泽,都是韦十四郎的侄儿。 “宏儿,泽儿!” 十四郎亲热地跟两个侄子打了声招呼,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关系极好。 “来,你们过来见见,这位就是卢家的卢琛卢公子,你们该叫叔父的。” “卢叔父好!”韦宏两兄弟连忙上前抱拳相见。 陈琛望着二人,恍惚了一下。 人家叔侄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一看韦宏、韦泽二人的装扮,他也大概明白这二人就是计划中冒充唐治和罗克敌的两个韦家人。 不过,可能是太劳累了,他的精神有些恍恍惚惚的,虽然听见了,却无法及时做出反应。 不但想不出要说的话,就连做个笑脸都做不出来。 韦宏奇怪地道:“卢叔父?” 陈琛怔忡半晌,忽然满脸笑容:“啊啊,好好,哈哈哈哈哈……” 陈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的这么开心,本来只想笑两声,却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韦十四郎目光异采一闪即逝,微笑道:“你卢叔父在船上拘押了许久,又随我们奔波了一天,已经十分疲惫了,快安排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韦宏忙道:“好,后宅里已经给十四叔留出地方来了,就让卢家叔父住十四叔隔壁吧。来人!” 待人走入,韦宏吩咐道:“把卢先生请去休息,就安排在十四叔隔壁,饮食送进房去。” “是!” 那士卒答应一声,便肃手让客。 陈琛迟钝了半天,一团浆糊的脑子突然又清醒过来:“啊!对对对,我太疲惫了,十四郎、两位贤侄,我要……” 这句话说完,陈琛突然两眼一直,就跟喝断了片儿似的,整个人又“石化”在那里。 …… 同一个夜,金元宝的府邸里。 左跨院儿现在单独划出来,做为了安如意的住处。 金元宝的生意,主要就在与大周做生意上,广陵王三爷,是他极力想巴结的人物。 如今安如意要成为王家的上门女婿了,金元宝对他自然也就格外礼遇。 这些东瀛人就是这样,他觉得他比你强大太多时,对待你可能还不如一条狗。可是改天他有求于你时,不需要你已经变得比他强大,他就可以把你抱到上位,跪下来管你叫爷爷。 所以安如意在金府,现在就像金府大少爷,地位仅次于金元宝本人。 夜色已深,安如意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走进一幢巨大的仓库。 金元宝是做海洋贸易的,经常有大批货物,需要暂时存放。 这处大仓库中,此时就存放了各种各样的箱笼橱柜。 “各位,唐治,已经到了广陵了!” 安如意提着灯笼,站在黑漆漆的巨大仓库中,灯笼发出的光,不过三尺方圆,安如意就像是笼在光晕之中,俊美飘逸。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一道道诡异的身影,幽灵一般从夜色中闪了出来。 他们原本藏在箱柜笼橱各个角落,这骤然现身,且又动作灵敏,脚下无声,当真如鬼魅一般。 但安如意却似早已司空见惯。 他提着灯笼,看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从黑暗中靠近过来,好整以暇地道:“咱们今晚,不妨好好谋划一下,以确保你们能顺利刺杀唐治,对山中老人和裴甘丹王子,也好有个交代!” 第365章 蕙心,扫眉才子 黑暗中,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瞪着安如意,用异域腔调的汉话沉声道:“你说唐治来了广陵?” 安如意道:“不错,现在广陵刺史正为他举办接风宴。我们在广陵就可以结果了他,不必再去江南了。” “很好,我希望安公子你能帮我们打听到他的行踪,最好拿到他的警戒安排,我们会去干掉他。” “不,我和你们一起去!” 安如意眸中露出一丝杀气:“我比你们,更恨他百倍。我比你们,也更想他死!” 安如意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了一下。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盯着他,忽然沙哑地笑了两声:“好,莎琳娜小师妹受辱而死。我们要夺回她的荣誉。至于那唐治怎么死,死在谁手上,对我们做杀手的人来说,却不重要。我答应你了!” “多谢,等我的消息!” 安如意转过身,提着灯,缓缓地走出仓库,一切复归于黑暗。 莎琳娜死掉的消息,最终还是传到了西域的杀手老祖山中老人耳中。 杀手被杀,再正常不过,杀手从不会为复仇而杀人。 但是,莎琳娜,这个山中老人极得意的女弟子,却是被抓到刑场上,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被绞死的。 和普通的犯人一样,被扔了一身的烂菜帮子臭鸡蛋。 这,就是山中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了。 山中老人能名震西域,西域诸国的国君也闻其名而凛凛,宁愿拿一笔钱买平安,也不愿意得罪他,就是因为山中老人的杀手组织,无所不能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 如果,山中老人极得意的女弟子竟然如此屈辱而死的消息在西域传开,山中老人还怎么混? 所以,这个场子他一定要找回来。 山中老人精英尽出,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去鬼方,求见莎琳娜的三哥裴甘丹。 他们是找裴甘丹了解唐治情况的。 裴甘丹不但对他们详尽地介绍了自己所了解、认知的唐治,而且还告诉他们,自己曾故意放走了一个唐治的大仇人,安如意。 此去中原,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找安如意,与他合作。 这些杀手以商贾的身份到了神都,结果唐治却已离开,去了江南。 他们便想到了裴甘丹提到的这个人,于是沿运河一路南下,到了广陵,先找到了安如意。 他们之所以知道安如意化名茹新,并藏身于广陵,是因为安如意在广陵站稳脚跟之后,通过鬼方商贾,主动与裴甘丹取得了联系。 裴甘丹知道安如意如今的身份和处境。 安如意当然知道裴甘丹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比起害死他全家的唐治,他并不介意与裴甘丹合作。 在神都图谋失败以后,安如意痛定思痛,已经意识到自己如果没有一个强大势力的支持,不要说杀不了唐治,更难再创安氏辉煌。 所以,他选择了远在西北的裴甘丹。 他果然没有选择错,现在,他有十三个一流杀手可以驱策。 广陵,就将是唐治的终结之地了! …… 翌日一早,大部分人刚刚用过早餐的时候。 一辆油碧香车,缓缓地驶到了广陵官驿的所在。 名匠打造的华丽香车,两个丫环、四个家仆伴随左右。 那守在行辕门口的士卒一瞧,就知道来者不是常人了。 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车帘儿一掀,里边端坐着的,竟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小姑娘头梳双丫髻,娇俏的面孔还带着几分调皮的神态。 杏眼桃腮、齿如编贝,一身雪绸的月牙白儿的袄襦,石榴裙儿。 虽然很是娇小,偏偏身材比例十分完美,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车把式停下车,一个青衣小帽的伶俐小厮便上前去,递上了贴子。 狄窈娘没用自己的身份,她报的是广陵王三爷家大小姐王沐惜的名字,就为了看看唐治见到她时,大吃一惊的样子。 那家伙,应该也很想我的吧? 一想到这个,狄窈娘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小厮递上拜贴,也知道大部分大头兵,甚至很多将领都不识字,所以又说了一遍:“广陵王府沐惜姑娘,求见奉使大臣、汝阳郡王。” 那兵卒看看这一行人气势不凡,尤其是车中端坐的少女,派头这么大,来历一定不凡,便客气地道:“稍候,我立即传去传报。” “唐治”和“罗克敌”正在堂上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计划,忽然听见传报,不禁面面相觑。 “罗克敌”道:“哥,广陵王家的姑娘,见你做什么?” “唐治”也一脸茫然:“我不认识……哦,唐治认识他么?” “罗克敌”摊了摊手:“我们仓促而来,也了解不到那么多啊。不过,广陵,他是没来过的,广陵王家的姑娘,他应该不认识才对。” “唐治”一听,便道:“不见!” “慢着!” “罗克敌”连忙拦住:“哥,万一真有什么特殊关系呢?我们正在谋划大事,不能出了纰漏,我去看看,探一探她的口风,如果发现不对劲儿,我便帮你托辞不见,如果有不得不见的关系……” “罗克敌”眯了眯眼睛:“那就得想个办法,不能叫她生疑了。” “唐治”点头道:“不错,这样稳妥,你去吧。” 门口的车驾等了一阵儿,那传讯的士兵便走了出来,大声道:“王家姑娘,可是认得我们大王?” 车中,狄窈娘忍住笑道:“本姑娘与汝阳王素不相识,不过本姑娘确有要事,否则,岂会冒昧前来,拜见天使。” 藏在门后的“罗克敌”听说这位姑娘与唐治素昧平生,心中一宽,便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未下台阶,先拱了拱手,打个哈哈道:“原来是广陵茶王家的贵女,有失远迎了。” 他脚步轻快地到了近前,笑吟吟道:“在下汝阳王身边校尉罗克敌,不知姑娘何故要见我家大王。实不相瞒,我们大王,公务繁忙……” 狄窈娘看着“罗克敌”微微一呆,随即从容道:“人家自然是有要事见他,这广陵府解决不了的事儿,不求天使,还靠何人,还请罗校尉行个方便。” 说着,她往腰带上一抹,纤手一扬,一道毫光划着一道弧线飞出。 “罗克敌”手一抬,准确地抓在掌中,仔细一看,却是一颗卖相极好的珍珠。 “罗克敌”暗想,广陵王家,富甲一方。本就是有财有势的人家。 可王家告到广陵府都解决不了的事儿,能是什么大事? 说不定是什么秘辛? 想到这里,便客气地拱手道:“好,请姑娘下车,在下带你去见大王。” 仆人放好脚踏,狄窈娘便轻盈地走了下来。 “罗克敌”肃手道:“王姑娘,请!” “罗克敌”带着“王沐惜”便进了官驿,到了客堂,将狄窈娘请入,立即加快脚步,走到“唐治”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介绍了几句。 “唐治”一听,也甚感兴趣。 做为关陇大族,当然关心天下各地的豪门巨户的事情,有时候,一户人家的一个秘辛,落在他们手中,就可以变成一件很好的武器。 虽然金陵王家的底蕴,还称不上士族门阀,但是王家的财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唐治”便抬起头,煦若春风地笑道:“王姑娘,不知你求见本王,有何难事,便连广陵府都解决不了的?” 方才“罗克敌”快步凑过去和他低语时,狄窈娘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了。 此时听他一问,狄窈娘马上一脸的悲愤,眼睛眨了眨,一双点漆似的大眼睛,就像挂了露的黑葡萄似的,好不惹人生怜。 “大王,奴奴听说,您是采风、观察、巡按使。这采风使,专察民间疾苦。奴奴有莫大的冤屈,还请大王为奴奴做主啊!嘤嘤嘤……” “唐治”听的一脸懵:“呃……,不,别,你先别哭啊,这个,你有什么冤屈?” “大王,是这样的,家父无子,唯我一女,所以要招赘上门……”m.23sk. “唐治”一听就不耐烦了,他还以为是什么隐秘大事,广陵太守都无法解决呢。 闹了半天,就是这种狗皮倒灶的破事儿,他哪有闲功夫理会这些。 “唐治”立即把手一摆,沉下脸色道:“难不成,你不满意令尊给你挑选的夫婿?我大周律例,嫁娶皆由父母、祖父母作主,你小小女子,难道还要不知廉耻,自择夫婿不成?” “啊,不是不是,是这样的,家父为奴奴选中的那个未婚夫婿,奴奴怀疑他是东瀛人呢,我大周女子,下嫁番夷,那可是不合律法的,可那个男人,也不知给家父灌了什么迷魂汤,但奴奴不喜欢他……” 大周上国,倒也不禁与外族通婚。 不过,他们是允许外族女子嫁进来,而本国女子要外嫁,那限制就太多了。 这假唐治和假罗克敌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出身世家,和谢小谢一家,都是狂热的大汉主义者,一听就有些恼火。 “我汉家女,安能嫁与蛮夷?那人入了我大导师国籍了么?还是说,他上交了‘过所’,立约永不离境了?如果没有,包括你在内,你们都是要流放两千里的。” 狄窈娘楚楚可怜地道:“谁说不是呢,可家父一意孤行,奴奴……” “行了行了!” 假唐治韦宏翻了个白眼儿,这都什么事儿啊。 韦宏说道:“本王虽是采风使,不过我是江南东道的采风使,管不到淮南道的民事纠纷……” “嘤嘤嘤……” “别哭别哭,今日本王还是要见你们方太守,到时本王提点他几句也就是了。” 狄窈娘大喜过望,连忙谢道:“多谢大王,大王,你真是个大好人!” 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韦宏哈哈一笑,豪爽地摆手道:“行了,区区小事,也来行辕告状,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你去吧。” “谢谢大王,谢谢大王!” 狄窈娘千恩万谢地被“罗克敌”送出了行辕,登上了车子,轿帘儿一放,狄窈娘的一颗心便“卟嗵卟嗵”擂鼓一般跳动起来,额上冷汗涔涔而落。 因为惊惧忧切,小姑娘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蛋儿一片惨白: “唐治是假的!唐治和罗校尉都是假的!他们怎么会是假的?那真的……出什么事了?” 第366章 青娥,恼烟撩露 小丫头坐在轻车上,随着车子的颠簸,软萌小巧的身子也是轻轻颠动着,小小一双粉拳,掌心全是细汗。 她坐的这辆车,是王家不惜重金,找名匠打造的。车轮是包了皮革的,车轮、车架许多榫卯结合处都留有微小活动空间,车内又有厚褥和软垫,仿佛弹簧床,减震效果其实非常好,但是起伏跳跃感却也免不了的。 冷静,冷静…… 狄窈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急急思索。 这个假唐治和假罗克敌是唐治安排的?他出于某种目的,弄了一对假的在明处,自己隐在暗里? 狄窈娘先顺着她最希望的一种可能判断了一下。 不对,没有道理。 如果是唐治故意安排了人在明处,那这支放在明处的人,自然也有它的作用。唐治不应该在明面这支人马中,不安排一个自己人。 他总需要与明面的这支力量互通消息吧? 狄窈娘迅速想起了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一些细节: 刚才在门前呈上拜帖时,那个接信的士兵看的很仔细。 他识字! 很多将领都不识字,更不要说普通的士兵了,尤其是唐治的兵,大多是北地的悍匪。 北地?对,还有他们的口音,一口标准的官话。 唐治的那群北方兵,哪可能这么快一点北方口音都没有了? 还有,进到厅中时,隐隐嗅到的味道……,那是刚用过早餐。 窈娘没和唐治一起用过早餐,但是和唐小棠一起吃过早餐,当时就因为她的早餐习惯与神都不同,听她说过一嘴,一家人在放州禅鸣寺待了太久,习惯了那边的饮食习惯,而且早餐不喜欢吃软食。3sk. 可是刚刚在厅中见到那个假唐治时,嗅到的隐隐的气味似乎是加了蒜的汤饼(面条)…… 狄窈娘攥着一对小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换了另一个推测方向。 唐治被人害了,有人冒充他? 也不可能。 唐治武功很厉害的,当初打贺兰崇敏时好威风的。 再说,他身边那么多人,光是一千多人的劲卒队伍,在整个广陵府就能横趟了,谁能杀得了他? 再说,就算能刺杀得了他,也不可能把他身边的人杀光。 那么,只要唐治出了意外,消息立刻就得传开,地方官府就得立刻加强盘查,缉捕凶手,怎么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就取代了? 而且,取代他,总有目的吧? 如果唐治已经死了,消息绝对瞒不住,也无人敢瞒,立刻就得传开。 那么冒充他的人,不马上利用他的身份,在他死亡的消息传开之间立即去做些事,还有闲功夫进驻官方馆驿,和地方官员们杯筹交措? 所以…… 第三种可能…… 狄窈娘忽然抬腿蹬了蹬脚踏边一个小装置,那是一块醒木踏板似的装置,一踩之下,前边撞击车板,就能发出响声。 车把式听见,立即停下了车子,回首道:“姑娘。” 狄窈娘道:“叫小冯去官府那边打探一下,昨儿是谁接了汝阳王回广陵的,他们是在哪儿接到的。” 小冯就是随行在侧的四个家仆之一,其中两个是她从神都家里带来的,另外两个是广陵王府配给她的,因为熟悉当地情形,方便表小姐出游。 家仆也是分等级的,这种高级家仆办事能力是不用说的,狄窈娘根本不需要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打探消息,而且不会直来直往的引人注意。 车把式听了她的吩咐,马上把小冯喊到车前,又重复了一遍狄窈娘的吩咐,那小冯马上就答应一声,离开了。 狄窈娘回到王府,也没去见表姐王沐惜,坐立不安地在闺房里转悠了一阵儿,就吩咐自己从神都带来的丫环,叫她去马厩,准备几匹快马。 这边刚安排妥当,小冯就回来了。 “你是说,广陵府派去的人半路上与一伙纤夫发生了斗殴,打死了一个巡检的弓兵,为了追捕他们,耽搁了半天的行程?” “是的,表小姐,现在官府已经出了海捕文书,正在查找那伙纤夫。” “所以,他们没有遇到江南东道的护送官兵,是在半路遇到汝阳王船队的?” “是!” “好了,你下去吧。” 小冯应声退下,狄窈娘思索了一下,鼻翼蓦地翕动了一下,有种如释重负地兴奋。 我就说嘛,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那个坏家伙哪那么快就升天了,这是……有人趁着他正在北上,但逆水行船,行速缓慢的机会,冒充了他! 甚至,他们能让一伙纤夫拖慢了广陵接迎官兵的行程,也可以用相似的手段,拖慢唐治的行程。 真唐治还有路上,假唐治利用他人在水上的这段时间,冒充了他的身份,来到了广陵,他们想利用唐治的身份干什么坏事啦? 狄窈娘没有往这个方向上多想,她在乎的是唐治的安危。 唐治已经北上,各地官府已经收到姑苏府的快驿通知,所以才能先入为主。 那么,唐治应该就这一两天,就该赶到广陵了。 已经换好外出行装的狄窈娘柳眉一剔,立即向外走去。 两个贴身丫环诧异道:“姑娘,您又要出去啊。” “姑娘稍等,我们陪着姑娘出去。” “不必了,你们不会骑马,跟我去做什么?” 狄窈娘快步下了绣楼:“你们待着吧,我去找表姐,出城小游半日。” 等到午膳的时候,王家的人才发现,表小姐不见了。 随着表小姐一起不见的,还有狄府随行而来的六名部曲家将。 王三爷问了女儿沐惜,沐惜也是一脸茫然。 狄窈娘是带着狄府的六名护卫家将一起离开的,王三爷倒是不太担心她的安全,可是那也放心不下,赶紧便叫府上的人出去寻找。 而此时,娇娇小小的狄窈娘,已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领着六名狄府家将,在运河宽阔笔直的长堤驰道之上,驰走如飞。 …… 唐治与贺兰娆娆并肩站在船头,男俊女俏,一对璧人。 两岸风光秀美,但是看久了也就乏了,但是身边有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却是可以百看不厌的。 “明天,我们就能到广陵了。” 唐治听完船老大汇报,转身对贺兰娆娆笑道。 贺兰娆娆兴奋地道:“广陵风光,十分优美,尤其是夜间,二十四桥,珠帘十里,明月在空,‘繁星’满地,美不胜收。到时我陪你夜游广陵城。” “好啊,能让娆娆你这么夸奖的地方,一定不错。” “那是!”贺兰娆娆笑逐颜开。 私下里唐治叫她娆娆,贺兰大王是毫不反对的,还挺享受这种亲昵的称喟。 只是在外人面前时,她却坚持要唐治称自己为义阳王、贺兰大王。 天蝎座嘛,闷骚三大星座之一,他俩都一样,只不过唐治是男人,所以比她的性格更外露一些。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船侧,狸奴忽然放声高歌起来。 还别说,这小胡女歌喉还挺婉转好听的,唱着这古风歌曲,很是悦耳。 贺兰娆娆却有些…… 你忽然唱这首歌是几个意思? 唐治向贺兰娆娆看来,贺兰横眉立目瞪向狸奴的表情刷地一下,复又变成了甜美娴静。 “胡女多能歌善舞,哈哈,狸奴唱的还不错吧?” “嗯,很好听啊。狸奴,是哪里人啊?” “她父亲是我周人,母亲是粟特人……”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船头风大,我先回舱了,少陪。” 贺兰大王向唐治甜甜一笑,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在唐治面前,越来越注意形象,越来越表现得有女人味儿。 她姗姗地走过去,打断了正在高歌的狸奴:“狸奴,陪我回舱。” “哦!”兴致正高的狸奴只好停下,跟着贺兰娆娆回了他们的卧舱。 “门关上!” 贺兰娆娆刚一进舱,便吩咐了一句。 狸奴一听,赶紧把障子门拉上,兴奋地道:“大王,有什么吩咐?” 贺兰娆娆旋转般一转,一个小擒拿,就叨住了狸奴的曲尺和肩井两处小穴,狸奴“哎哟”一声,半边身子酸麻,惊呼道:“大王,你干嘛!” 贺兰娆娆把她一甩,就扔到了榻上,旋即倒骑在她腰上,照着那丰隆之股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叫你取笑我!你唱的什么东西呀,有女同舟,哈?颜如舜华,哈!” 狸奴懵了:“人家没唱同舟啊,人家唱的是同车……” “有区别吗?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就是含沙射影、暗箭伤人、借古讽今、指桑骂槐……” 贺兰娆娆一边说一边打,狸奴很委屈,人家就是即兴唱了首歌,大王你…… 狸奴很是不忿,一边努力挣扎,一边向贺兰娆娆发出不屈的抗议:“我不是,我没有,你这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做贼心虚……” “哎呀,真反了你啦,还敢犟嘴!” 恼羞成怒的贺兰娆娆就跟丽江女歌手敲手鼓似的,“噼呖啪啦”的拍着自己的好闺蜜,都快拍出一首“小宝贝”出来了。 第367章 烂柯,信手拈来 狸奴觉得自家大王最近有点不可理喻了。 天地良心啊,她唱歌的时候,真的就是随便唱唱,一点也没有暗讽贺兰娆娆的意思! 她当时还觉得自己能吟唱这么古风的汉家诗家,挺厉害的呢。 结果,平白无故的就挨了顿打,挺筋道的白面馒头都变成一对寿桃了。 黄昏时分,狸奴扶着船舷,在甲板上缓缓地走着,活络着血脉。 忽然,看见河堤上有六七匹快马驰来,马上的骑士到了近前勒缰停住,向着船上招手大喊着什么。 狸奴微微有些诧异,定睛看了一看,便回首喊道:“大王,大王,你快出来!” 船,靠岸了,踏板搭了上去。 贺兰娆娆站在舱舷处,就见一个娇俏的少女走到踏板前,高声叫道:“汝阳王唐治,可在船上?” 贺兰娆娆注意到,她的步伐有些发飘,应该是骑了很久的马,刚刚踏足地面才有这种现象。 贺兰娆娆顿时心中一动,怕是有事发生了。 贺兰娆娆便道:“唐治就在船上,你是……” 狄窈娘从上游一路下来,早就看见唐治船队了。只不过直到这艘船,才看见龙旗。 此时一问,唐治果然在船上,狄窈娘大喜,立即登上了踏板,将至船舷时,脑子还未恢复平衡,身子一歪,险些跑出踏板,掉到河里去。 贺兰娆娆抬手就扶了她一把。 狄窈娘粉妆玉琢的,十分招人喜爱。 她的那种娇俏,一点侵略性都没有,是男人女人见了都会由衷喜欢的类型。 所以,虽然见是一个俏丽的女孩儿拦船要见唐治,贺兰娆娆对她也生不出抵触的心思来。 “啊,谢谢这位姐姐!” 狄窈娘搭着贺兰娆娆的手,从踏板上跳了下来,急道:“唐治在哪,快带我去见他,我有十分要紧的事。” 贺兰娆娆还未及细问,正在舱中休息,察觉船已停泊的唐治从舱中走了出来。 他还以为夜晚了,船要靠岸歇息,忽然看见狄窈娘,唐治不禁惊道:“狄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呀!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狄窈娘大喜,提着石榴裙儿,踢嗒踢嗒地就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广陵城里出了个假唐治,是不是你派去的?” “广陵?假唐治?” 唐治一脸错愕,与走过来的贺兰娆娆对视了一眼,马上牵起了狄窈娘的小手:“走,咱们里边说!” 唐治一牵起狄窈娘的手,就察觉那娇嫩的小手,被马缰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记。 这小家伙,难不成跑了一天? 唐治忙让狄窈娘坐了,帮她倒了杯温茶,递给她,道:“别急别急,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贺兰娆娆也在旁边座位坐了下来,看着狄窈娘,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唐治道:“哦,她是狄阁老的孙女,窈娘姑娘。” 这一说,贺兰娆娆有了点印象。 上次狄阁老生日宴,陛下特赐三山岛为饮宴之地,结果十七公主与人斗殴,她奉旨去提人时,好像在狄阁老身边见过这位娇小可爱的姑娘。 狄窈娘双手捧着茶杯,先小呷了几口,润了嗓子和胃,这才大口喝干了茶水。 唐治见她真是渴了,忙又给她续了一杯,狄窈娘却不急着喝了,对唐治急急道:“广陵城中,出了一个唐治,是不是三郎派去的?” 唐治摇头道:“我堂堂的郡王,奉使的大臣,岂有随意叫人冒充我的道理?” 狄窈娘深吸了口气,道:“果然有鬼。” 不等唐治再问,狄窈娘便道:“昨日,近晚时分,有五条大船,驶入广陵造船厂码头,两艘拘满囚犯,两艘载着财物,另有一艘,挂着龙旗。 船到广陵之后,广陵太守带各部僚前往迎接,并设宴洗尘,当晚,便住在了广陵馆驿之中。 我去广陵,是去舅父家贺表妹大婚之喜的,听说你来了,想着……呃,去见你一面……” 小丫头口齿伶俐,也就说到这里时,微微含糊了一下。 狸奴正迈着八爷步,慢悠悠地踱进船舱里来,恰听见了这句话,立即便察觉有些不对,马上飞快地瞟了一眼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神色不动,仿佛并未听出什么,狸奴恨恨地想:“打人家这么狠,我就不告诉你,哼!” 狄窈娘把她如何发现罗克敌是假的,情知有变,便不动声色,顺势用了一开始便冒充的王家姑娘的身份,进去再见了唐治,确认了那个唐治也是假的,因而便胡诌了一个求见唐治的理由。 离开行辕之后,她又如何使人去打听,并推断出这些人是利用了一个时间差,成功切入,冒充唐治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兰娆娆听到这里,蛾眉一挑,说道:“能调动几条大船,那么多的人手……,如果是陈琛被救出去后临时想出的主意,来不及安排的。” 唐治道:“冒充我,去广陵,他们想干什么?” 狄窈娘说完了,又捧起茶杯,小口的饮水,听见这番对话,好奇地问道:“救出陈琛,是什么意思?” 唐治便把自己在江南所做的事情,以及这陈琛的出身、事件,对她简单地说了一遍。 狄窈娘想了一想,道:“这么说的话,应该是为了对付你吧?” 说话的当口儿,小高公公和岳御史也闻讯赶了来,一见几人正在对话,便在旁边轻轻坐了下来,并未插话。 唐治想起这个美少女的超人智商,便问道:“哦?你仔细说说。” 狄窈娘雪白稚嫩的一张小脸儿上满是认真:“冒充一个很快就可以被拆穿身份的奉使大臣,去一处地方官府,所要求的,不外乎是这样几件东西。 一是借奉使身份去杀人;二是借奉使身份去救人;三是借奉使身份去搜刮钱财。除此之外,应该没了。因为别的事,不管他做了什么,身份被拆穿的时候,也就恢复原状了。” 狄窈娘一想东西,就习惯性地歪着脑袋,有点小孩儿习惯。 “求财呢,可以先排除了。” 贺兰娆娆挑眉道:“为何?” “因为,他的身份随时会被拆穿,如果是为了求财,那么应该今天就走,广陵官吏,总要馈赠一些礼物的。但是我去见假唐治时,他们并没有要走的时候。 同时,能调来五条大船,那么多的人手,这么大的手笔,会在乎骗取的一点礼物?交浅言深的,广陵官吏,不可能馈赠太贵重礼物的。” 贺兰娆娆很意外,这个小丫头的外表,很容易叫人把她当成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娘,可是思维却缜密的可怕。 贺兰娆娆忍不住起了考较的心思,又问道:“那么,是为了救人?” 狄窈娘摇头道:“救人,也不可能!” 小丫头虽然智商超人,可性情真的还存着稚气,没有拿一把的意思。 没等人问,她便自己说出了答案:“要救人,说明这人已经身陷囹圄。那么,他既然冒充了奉使,都无需在广陵住下,既然他能骗过广陵官吏,叫他们相信自己是真的汝阳王,直接就说要救的人涉及江南大案,提调上船就行了。接下来,还不是任他处置?” 贺兰娆娆道:“哦?那么,是为了杀人?” “对,是为了杀人!” 狄窈娘认真地点头:“但,不是为了杀广陵的某个人。理由同上!” 唐治道:“那么,就是为了等我,杀我?” “嗯!”狄窈娘很欣慰地看着唐治,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狸奴不服气了,忍不住道:“汝阳王这么多的人马,而且真的就是真的,只要汝阳王一到广陵,他就露馅了,怎么杀?” “我不知道啊!” 狄窈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杀人的法子那么多,我又不是他们的同谋,怎么会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法子?不过,如果是我的话……”???.23sk. 狄窈娘歪着头想了想,笑眯眯地道:“我会先冒充三郎去广陵,告诉广陵官吏,我呢,只是先到一步,后边还有船队赶来。 等真三郎到了,我便派人,冒充广陵官吏派出的人,去接应三郎的船队入港。 对广陵官吏呢,我就说船上有极重要的人物,邀请他们和我一起去迎接。 三郎看见那么多的广陵官吏迎候在码头上,自然不会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假三郎。 三郎不是个狂妄的人,一定会把他的船驶到最前面,他的护军亲随便会落在后面。 这时候,被他误当作是广陵船厂的几条船,就可以突然靠近过来,埋伏其上的人马杀将出来,甚至先来一轮乱箭……” 狄窈娘摊了摊手,一脸的天真无邪:“三郎就完蛋了啊!” 一股寒意,袭上了贺兰娆娆、狸奴和小高公公、岳察院等人的心头,舱中一时静寂无声。 狄窈娘看看众人的脸色,很不自信地缩了缩身子,干笑道:“人家……人家随便说说的哈,人家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那……想法就算想当然了一些,也不是那么可笑吧?” 唐治清咳了一声,道:“当然,狸奴,你带狄姑娘去,先安排个房间住下,明日和我们一起走。对了,她在岸上候着的人和马,也都接上船来。” 狸奴瞟了贺兰娆娆一眼,贺兰娆娆下巴向外扬了一下,狸奴便对狄窈娘道:“狄姑娘,请。” 这一刻,狸奴对她客气了许多,再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半大孩子的意思。 “哦!” 狄窈娘一挺腰杆儿,从椅子上跳下来,跟着狸奴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过身,对唐治道:“你……你真的不许笑我,不然……不然我就生气了。” “当然不会笑你,你的推测很有道理啊!先去休息一下,叫狸奴帮你准备热水,晚上一起用膳。” “好!”狄窈娘开心起来,雀跃地跟着狸奴离开了。 唐治笑望着狄窈娘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慢慢转过身来,瞪着一双死鱼眼道:“各位,我们现在,应当如何?” 第368章 引弓,林暗草惊 唐治、贺兰娆娆、小高公公还有岳小洛四人商议了很久。 提出各自的计划,选择其中最可行的方案,然后大家一起推敲,拾遗补缺。 此时,船队已经随着天色黑下来而靠岸停泊了。 狄窈娘奔波了一天,在马上时也没觉得有多疲乏。 可是这时消息告诉唐治了,精神头儿一懈,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都要被颠散架了,浑身酸痛。 尤其是她两条大腿内侧的嫩肉,饶是她骑术精湛,可也比不了常年骑马的人。 那些常年骑马的人,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磨出了硬茧,可以起保护作用。 她可没有,所以两条腿内侧都红肿了,火辣辣地疼。 狄窈娘几乎是软手软脚地爬进浴桶的,热水将身子一浸,这才惬意地吁了口气。 等她泡了许久的热水澡,门外传来狸奴的声音,呼唤她早些收拾停当,好去用膳。 狄窈娘已经恢复了些气力,穿上浴袍到了外间,狸奴已经为她准备了一套晚服放在床上,这是跟苏荷借来的衣服。 苏荷小家碧玉,身材相对娇小一些,如果是贺兰娆娆或者狸奴的衣服,她更穿不了。 苏荷的这套晚装,狄窈娘穿着也不太不合身。 好在这是一套吴服,和大家熟悉的和服相似,最明显的区别只是没有后边的“小枕头”。 狄窈娘穿上之后只是稍显松垮,却也因此显得她更加软萌了。 狄窈娘在人家船上呢,没有带妆匣来,所以就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手挽一个既俏皮又妩媚的堕马髻,便趿上木屐,踢嗒踢嗒地跑出了房间。 狄家小姑娘是个乖孩子,不习惯叫人家等。 一看到狄窈娘,狸奴便是微微一讶,看着还真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甜美少女呢。 只是……看她的模样,也就才十三四岁? 唐治大王真是一只禽兽啊! ……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分食制,但狄窈娘的位置就在唐置左手边。 一看大家已经落座,狄窈娘吐了吐舌头,赶紧赶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狄窈娘眨了眨软萌的大眼睛,向唐治问道:“三郎可已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么?” 唐治笑道:“还要多谢你的提醒,有了你的提醒,我自然不会再上当,至于应对之法,我们也已想到了。” 狄窈娘欢喜地道:“那就好!哇,清蒸白鱼,我最爱吃了,特别鲜。” 狄窈娘挟了一箸,美美地品味着。 贺兰娆娆本以为这小姑娘定会追问唐治采取了什么应对之策,却不想她就只问了这么一句,就开心地吃起鱼来,反而为之一呆。 方才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人小鬼大,颇有心机,如今看来,人家当时可并非卖弄,而是天真无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考虑太多。 贺兰娆娆对她的观感马上就好了许多,笑道:“白鱼是鲜,不过我们这一路行船,吃的多是鱼鲜,我现在倒想吃些青菜。” “青菜我也喜欢吃的呀,我……哎呀!” 狄窈娘果然是个少女心性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扭头问唐治:“三郎,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能赶到广陵?” 唐治也估算不准,他又没有去过,便向贺兰娆娆看了一眼。 贺兰娆娆盘算了一下,说道:“最迟在入暮之前吧,怎么了?” 狄窈娘叹气道:“明儿酉时,我表姐娶亲呢,我怕是来不及赶去了。” 唐治道:“要不然,我明早派一条快船送你先回去。” “我不要!” 狄窈娘脱口而出:“我要亲眼看着你安全呀,要不然,我……我……” 狄窈娘心里一慌,忽然想到个理由,便扯谎道:“我怕小棠再也不理我了。你这是生死大事,当然比表姐娶亲更重要。嗯!” 说完了,她还加了个“嗯”字,用力点了点头,颇有点自问自答的意思。 唐治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狄姑娘,你这样子,比斋藤飞鸟还要可爱些呢。” “斋藤飞鸟是什么?”狄窈娘与贺兰娆娆不约而同地问道。 两个姑娘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盯在唐治身上,颇有审视之意。 “呃……就是……一种北方的鸟儿,比黄山雀还要可爱许多呢。吃饭,吃饭,这荷花糕做的不错啊,甜而不腻,哈、哈哈哈……” 唐治笑完了,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们又不是我的什么,我怕她们什么? …… 金元宝的宅邸,东跨院仓库之中,安如意轰隆隆的关上了仓门。 本来就已是黄昏时分,这门一关,室内顿时昏暗起来。 不过,因为有窗,却还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所以他没有点灯,而是径直走上前去,徐徐说道:“我今儿出去查访了一天。” 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从四下里钻了出来,有的站在地上,有的蹲伏在箱笼上,有的倒吊在房梁上,俱都看着他。 安如意在室中站定,继续说道:“唐治这小贼十分机警,他的行辕有大批精锐把守,我暗中看过,功夫底子都不弱。 方刺史今日拜访了他,又邀他去了刺史府,并且去了府狱,不知去看什么。但他在仪门之内就上了车,出行之时,前后仪仗不下百余人。 而太守府尤其是府狱重地,更是戒备森严,在那里,我们可不易下手。” 一个杀手冷冷地道:“我们十三个人,每一个都能独挡一面,更何况是十三个一起出手,我就不信,杀不了他!” 安如意道:“如果可能,我想亲自下手。况且,诸位也不想有来无回吧?纵然能杀了他,把自己一条命也留在了这里。如果我们可以避免更大的伤亡,何乐而不为?” 一个杀手沉声道:“这么说,你已有了计划?” 安如意道:“不错!我已想到了一个妙计,明天,我安排你们去广陵造船厂。” 安如意扫了他们一眼,道:“要委屈各位两天,暂时扮个码头的力夫。唐治的船,就停泊在广陵船厂的码头上。 而他身负皇命,不可能在广陵久留,三两日功夫,他必然北上,到时候……” 杀手道:“在码头上动手?” 安如意道:“不错,三两日的功夫,也够你们熟悉地形了,事后要撤走,也更容易些。你们事先潜入码头,唐治那边,对你们也不会过于戒备。” 那杀手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不错!造船的地方,应该非常杂乱吧?不但方便我们藏身,要遁走,也更容易。” 见他们答应了,安如意欣然一笑:“好,我已经买通了广陵船厂的一个‘舟工下士’,明日午后,我便送你们过去。” 那杀手道:“明日?你不是明日成亲么?” 安如意道:“明日酉时,才来接亲,来得及。” 说到这里,一阵深深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父祖三代,坐镇一方的节度,到了他,居然沦落到入赘他人。 真是无颜见列祖列宗啊! 那杀手怪笑道:“新郎倌儿真是好淡定。可惜你的大婚之喜,我们不便前往相贺了,便先在这里恭喜了。” 安如意觉得他的话很不中听,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当初我答应入赘王家,只是想着以王家的财力,能帮我立足南方罢了。 若是过两日我们杀死唐治,这广陵必然会被朝廷掘地三尺地搜捕凶手,到时候,我在这里怕也不能立足,这个婚事,只是逢场作戏,不足为贺。” …… 天使行辕,后宅。 韦十四郎、韦宏、韦泽,俱都聚集在陈琛的房间里。 陈琛正襟危坐,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安详的微笑,微微阖着双眼,似乎在听几人说话,却有隐隐的打鼾传出来。 韦宏纳罕地道:“卢叔,卢叔?十四叔,他……这就打起瞌睡来了?” 韦十四郎笑道:“我当年游历西域时,发现当地的巫师从一种花木中提取药物,可以致人迷幻,以方便他们装神弄鬼。 但这迷药若是一下子服用太多,或者长期服用,这个人就会变成痴呆,只能任人摆布。我花了大价钱,才买回一包,如今都用在他身上了。” 韦宏苦笑道:“十四叔,幸亏你只有这一包,卢琛,也算是极深沉极机警的一个人了,如今竟然……变成了傻子。真刀真枪的对阵,侄儿不怕。这种手段,真叫人不寒而栗。” 韦十四郎哈哈一笑,道:“臭小子,且不说你叔我不可能害你。再说了,你知道这一包奇药,我当初花了多大的价钱么?你就是求我给你用,我都舍不得呢。” 他神色一正,又道:“说回正事儿,我派在河上的讯船,已经传回消息,按照唐治如今的速度,最迟明儿傍晚,就能抵达广陵。” 韦泽道:“这样的话,他没道理在路上再多做停留,所以,哪怕加快些速度,明日他也一定会抵达广陵城。” “不错!” 韦十四郎道:“府狱和太守府的情况,你们今日一行,应该也摸清了。明日午后,我们便开始行动,以……奉使大臣唐治的名义!” 韦十四郎说着,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陈琛身子一震,猛地张开眼睛:“啊,商量好了?那我回去睡了。” 陈琛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韦十四郎没好气地道:“这就是你的房间!” “哦!” 陈琛迷茫了半晌,奇怪地道:“我们在这……聊什么来着?” 第369章 点兵,一触即发 广陵西郊,栖灵寺,西园。 西园,可以说是栖灵寺中风景最胜之地。 园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亭榭典雅,山湖相映,湖泉相融,宛如仙境。 夜晚,白色碎石路径的道边,每隔六七步,便有一座半人高的石雕的灯座。 一根根石柱,顶部中空,三面镂窗,内置油灯,夜色下如梦似幻。 园中很是静谧,只有泉水潺潺声。 栖灵寺的这眼泉,被誉为天下第五泉。 西院中,一座庄重恢宏的楼阁。 楼中,软席铺地。 孟姜穿着一条绯色的灯绸裤,月牙白的小袄儿,赤着一对雪足,跌坐在席上。 她正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茶盏,惬意的品呷着香茗。 在她右手边,摆着一张茶几,茶几后面坐着金智聘。 金智聘身边是一只红泥小炉儿,炭火正旺。 炉上坐着红铜的水壶,沸水噗噗,煮的正是天下第五泉。 “宗主,你真打算不管了?”沉默半晌,金智聘给孟姜续了杯茶,这才问道。 孟姜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宗主,我是舞姬,我现在就是大周舞姬孟姜,记住了!” 金智聘苦笑道:“李铃舟不肯听宗主良言相劝,固然是他自负,可……” 孟姜摇头道:“我没有负气,这件事,也不是李铃舟自负,而是整个关陇门阀无不自负。” 孟姜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将屈起的一条浑圆紧致的大腿放平了,茶碗往几案上一搁。 “我想过了,以关陇门阀的野心,我们真就帮他们避过了这一劫,他们也一定会变本加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金智聘担心地道:“可是,关陇与山东相互制衡着,如果关陇受损,那山东高门便再无人遏制他们,到那时一家独大,恐怕……” 孟姜轻轻摇了摇头,道:“唐治也是我们下的注啊,唐治如果成功,那么朔北,就必将崛起。” 金智聘道:“朔北底蕴不足,只怕不足以弥补关陇之衰败。” 孟姜微笑道:“还有江南呢。” 金智聘怔了一怔,微微思索起来:“宗主是想,削弱关陇,扶持朔北与江南?” 孟姜从茶几上拿起茶匙和茶夹,小心地对上,让它们成“人”字形立起。 孟姜道:“这是关陇与山东。” “吧嗒”地一声,立不稳的茶匙和茶夹倒在了桌上, 孟姜重新拿起茶夹、茶匙,又拿起茶针,用三者拼成一个立起的三角形,道:“这是山东、朔北与江南。” 孟姜端详了一下,微笑道:“我觉得,这样会更稳定一些呢。” 金智聘动容道:“宗主竟有这样的想法?这……且不说朔北与江南有没有那个能力与实力,来取关陇而代之。就是元老会和显宗那边……,也得他们都同意了才行吧?” 这元老院,就是显隐二宗里已经退休的那些元老,其中也包括显隐二宗的上一任宗主。涉及根本的重要大事,需要征求他们的同意才行。???.23sk. 孟姜莞尔一笑,道:“所以说啊,我呢,现在就是一个舞姬。广陵这边的事儿,我不管啦。 明日一舞之后,我就回关陇去,先去元老会中陈情,如果他们同意了,我再找叶东来商议。” 金智聘苦笑,宗主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显然已经是经过深思虑的,他是不能再置喙的。 金智聘只好道:“是,可……李铃舟滞留不走,显然是要对唐治不利,唐治……咱们也不管么?” 孟姜瞪了他一眼,道:“就那个沾上毛比猴还精的东西,还用我管?就他那一千兵,就超过广陵全部兵丁的三倍之数了!就算是人有失手吧,我也派了高手在他身边的,他还能出事?” 说完这句话,孟姜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悻悻地道:“你别忘了,此番江南之行,咱们可是每一步都落在了他后面,还用担心他?行了,你出去吧,我明日要献技,得早点睡。” “是!”金智聘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马上就进来四个伶俐的丫头,把茶具泥炉一应器具也都撤了下去。 孟姜往榻上斜斜地一卧,托着香腮。 窗外洒入的清辉落在她的身上,空山梵呗静,水月影俱沉,真个美。水墨观音难比。 孟姜喃喃道:“他来了广陵,我可没去见他。明天我去王府献艺,跟他也是见不着的,这一回,总妨不了我吧?” 想到这里,孟姜放心地舒了口气,脸上漾起一抹甜笑。 她都快落下心病了,这回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唐治一面,只是同在一城,她就不信,那个扫把星还能影响了她! …… 金元宝为了操办安如意的婚事,也是颇为上心。 当然,他是为了巴结王家,可是那热忱劲儿,就像他真的变成了安如意的老父亲似的。 “新儿呢,新儿?” 晌午,金元宝来到东跨院找安如意,想和他共进午餐。 以后要和王家结成更紧密的联系,少不了要安如意从中牵线搭桥,得笼络他。 “回金老爷,茹新公子出去了。”东院的小厮见金员外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金元宝一呆,道:“出去了?今儿他就成亲啊,去哪儿了?” 小厮道:“茹新公子没说,不过他交代了,下午就能回来,误不了晚上接亲。” 金元宝叹了口气,怏怏地转身离去,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老鼠。 …… 广陵造船厂。 偌大的造船厂,有七百多名工人,‘舟工下士’赫子墨手底下管理着五十多人。 安如意笑道:“赫舟工,他们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老乡,都是很能吃苦的,你看看,给安排一下?” 赫舟工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有十三个人,看起来,都是很精干的男子,顿时便满意起来。 虽然他收了安如意的好处,可他也怕送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那就会影响他的事情。 如今一看,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登时眉开眼笑。 就算不收安如意的好处,这样的工人,他也是愿意要的。 “好好好,你茹公子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哈哈哈,那,茹公子就把他们交给我吧。 你放心,你这些老乡初来乍到,只能干点力气活,赚的就少些,等他们学得一技之长,不但养家糊口没有问题,就是攒点钱娶个媳妇儿,在广陵安家落户也不成问题。” “有劳赫舟工了,多谢,多谢。” 安如意与那十三杀人的首领碰了个眼神儿,便笑吟吟地向赫舟工道别离开了。 …… 行辕中,韦十四郎放舟运河,充当眼线的人又送来了消息,唐治的船队,距广陵城只有大半日光景了。 十四郎立即把扮唐治的韦宏、扮罗克敌的韦泽找了来。 “宏儿,泽儿,还有大半日功夫,唐治就到广陵城。” 二人一听,顿时振奋起来。 韦宏道:“我马上派一队人,冒充广陵府派出的护去,去迎一迎他,把他诱入造船厂码头。” 十四郎颔首道:“这个好办,广陵这边,也得开始行动了。” 韦宏道:“那是自然,人一派出去,我们马上去府衙。十四叔,你带着他,先去造船厂左近等我。” 说着,他看了陈琛一眼。 可怜这曾经的江南名士,也是关陇卢家的卓越子弟,此时已经是浑浑噩噩任人摆布的一个傻子。 只是他坐在旁边,若不开口,光看模样,还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韦十四郎道:“你们去吧,我在造船厂外等你们。” 韦宏、韦泽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韦十四郎屈指叩了叩桌子,端坐在那儿,跟一尊佛似的陈琛疑惑地看向韦十四郎。 韦十四郎指指桌上一套衣衫,道:“换上。” 陈琛拿起衣衫,仔细看了看,然后一手托着衣衫,一手在衣衫上比比划划的,仿佛在写字一般。 韦十四郎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漫声说道:“去,给他把衣服换上。” 门外立即冲进两个大汉,很粗暴地把陈琛拉扯了起来。 韦宏和韦泽回到前厅,扮罗克敌的韦泽便对厅前一名武士道:“去,集合我们全部人手,两刻钟内,全部撤出馆驿,前往太守府衙!” 那武士听命而去。 韦宏与韦泽又匆匆敲对了一番接下来的行动,他们的部下已经迅速集结完毕,二人便离开馆驿,骑上骏马,向前太守府邸赶去。 与此同时,韦宏派出的一队人马,约四十多人,离开扬州城后,便钻进了一片小树林。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换上了巡检司的皂隶、弓手的服色,沿着长堤,一路赶去…… 第370章 广陵,兵戈扰攘 太守府衙,熊别驾走进方太守的签押房,拱手道:“太守,何事相召啊?” “啊,熊别驾,今日酉时,茶王嫁女。准确地说,是招赘。本官原已让陈长史代表咱们广陵府前去祝贺的,结果……,如今,只好麻烦你走一趟了。” 这个时代的商贾,地位还是颇高的,至少不比农、工差。 尤其是不管哪一个阶层,顶着尖儿的那批人,实际上都是超越了阶级的。 作为广陵四大富商之一的王家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王家与神都的狄家还有亲戚关系,这一点熊别驾也是清楚的,便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然后,他又问道:“昨日汝阳王去过府狱了,结果如何,陈长史和墨司马当真与江南杀良冒功案有关系么?” 方太守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这位汝阳王年纪虽轻,行事却有主意,昨日去府狱,他并未让本官同行,事后也未向本官通报审理结果。” 顿了一顿,方太守道:“事涉杀良冒功一案,而这杀良冒功案,又牵扯到了纵匪为祸,太过敏感,你我不好插手。如果陈长史和墨司马是清白的,到了神都,也是能洗雪冤屈的。” 熊别驾清楚,陈长史与魏王一脉走的特别近。 而方太守与令月公主一派关系密切,方太守自然不热衷于为陈长史解围。 但是,只要不是证据确凿,魏王贺兰承嗣也不会对陈长史袖手旁观的。 而汝阳王也不知是不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明明与梁王已经不合,如今又敢向魏王发起挑战,他们自然是避之大吉,没必要参与到这场神仙大战中去。 熊别驾便道:“好吧,大家同僚一场,若能相助,自然要出手。只是这位奉使还是个郡王,你我实在帮不上忙。” 他叹口气道:“太守放心吧,今日王府的婚礼,下官去就是了。” 二人刚说到这里,就听外边有人唱名道:“汝阳王驾到~~~” 二人微微一讶,汝阳王没说过今天要来府衙啊,怎么突然就赶过来了? 二人正要整衣出迎,那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汝阳王唐治”昂然而入。 方太守和熊别驾连忙趋前相迎,满面堆笑地道:“未知大王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恕不了啦!方刺史,熊别驾,陈、墨二人狱中招供,你二人乃是他们的同谋,一同参与了暗中资匪,挑起江南大乱的事来,你们怎么说?” “唐治”声色俱厉地喝问。 方刺史和熊别驾先是一呆,接着就被气笑了。 方刺史道:“汝阳王不会相信了他的信口开河吧?我广陵府没好人了么?如今的阖府官吏,俱都参与了十二年前的江南大案?这话大王您信么?” “本王信不信不打紧,既然有人招出了你们,本王自然要查!” “唐治”把手一挥,喝道:“看住方刺史、熊别驾,本王查清一切之前,不许他二人离开这间房屋半步!” 立即就有一队“汝阳王”的亲事府官兵冲进来,拔刀逼住了方刺史和熊别驾。 “罗克敌”大步走到公案前,打开公案上的印匣,从中抓出印信看了看,便将印匣捧在手中,走了回来。 方刺史变色道:“汝阳王,你究竟要干什么?” “唐治”理也不理,转身便出了签押房的大门,“罗克敌”紧随其后。 二十多名官兵将签押房死死围住,太守府属吏官僚被勒令各归本衙,不得妄动。 那些人也搞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太守和别驾都被控制住了,又有陈长史和墨司马入狱在先,谁敢自找麻烦,整个太守府就此被控制住了。 签押房内,方太守越想越不对,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汝阳王是假的,所以也就根本猜测不到他想干什么。 汝阳王不可理喻的行动,搞得方辰川和熊晔两个见多识广的老官僚,也是一头的雾水。 韦宏以汝阳王唐治的身份,擒贼先擒王,控制了太守府,取走了太守的印信,旋即马不停蹄直奔府狱。 府狱狱丞昨日已经见过太守派人引着汝阳王来巡视,今日见汝阳王又来了,虽然这次没有太守派人陪同,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趋前相迎。 “唐治”沉声喝道:“广陵长史陈敬之、司马墨衣行,伙同江南陈琛、吴百骏等,暗中资匪,挑起江南一场大祸事。 如今,他们虽已纷纷伏法,可是他们的党羽,却啸聚匪众,不下数千人,呼啸而来,欲往广陵劫狱。 今广陵无可兵,本天使决定,征召府狱众囚犯抵御贼兵,已保广陵,立刻放出所有囚犯。” 那狱丞一听,骇然失色,惊讶道:“大王,此等大事,无广陵太守当面吩咐,微臣万不敢从命……” 话犹未了,“罗克敌”涌身上前,只一刀,“噗”地一声,那狱丞一颗大好人头,便滚到了地上,鲜血喷了“罗克敌”一身。???.23sk. “罗克敌”一头一脸的鲜血,魔神一般,仗刀大喝:“广陵城危在旦夕,谁敢拖延时间,格杀勿论!” 狱吏狱目,见此情况,只唬得面无人色。 “唐治”厉声喝道:“还不放出所有囚犯?还有你们,集合所有狱卒,随本王行动。” “啊,是是是……” 一众狱吏狱目,哪里还敢抗辩半声,一个个仓惶冲进狱中,便去打开牢门,将轻犯重囚,俱都放出。 一时整个牢中欢呼声、怪叫声彼此交集回荡,宛如群魔乱舞。 “唐治”大踏步入狱,在十数个军士护送之下,一直冲到关押陈长史和墨司马的所在。 陈长史和墨司马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二人正因狱中突如其来的喧闹诧异不已,就见汝阳王唐治带人走了过来。 陈长史立即怒声道:“汝阳王,你简直是无法无天,朝廷大臣,你无凭无据,想抓就抓,到了朝廷,我要面见天子,弹劾于你!” “唐治”哈哈大笑,冷冷地道:“陈长史,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名军士将他揪着的一名狱卒往前一推,喝道:“打开牢门!” 那狱卒生怕自己也被一刀砍了,慌里慌张地便去开锁。 陈长史变色道:“汝阳王,你要干什么?” “唐治”狞笑道:“本王要干什么?自然是诛杀你这奸佞。” 陈长史大惊,失声道:“你敢!你好大胆!汝阳王,你疯了,你竟敢……” 说话间,牢门已经打开,那狱卒连滚带爬地逃到一边,五六个官兵立即如狼似虎地冲进牢房,手中锋利的刀刃不由分说,就向陈长史当头劈下。 陈长史只闪过两刀,就被一刀斫去了一条臂膀,痛呼惨叫声中,一道刀光横削而过,一颗人头便摔落在墨司马面前。 墨司马已经吓得呆了,他完全无法理解,汝阳王为何能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简直就是疯了。 只是,还不等他抗辩,两口刀便一左一右,插进了他的腹部。 只片刻功夫,陈长史和墨司马,便被这几名军士砍下项上人头,提着走出了牢房。 “唐治”冷笑一声,转身大踏步出了府狱,许多的囚犯正拥挤在府狱大院之内。 “唐治”登上高台,厉声大喝道:“吾,汝阳王是也!今有贼寇,啸聚为众,往广陵而来,欲劫夺贪官,拥其造反。 本王今日特赦尔等,随本王去守城御匪,事成之后,赦免你们的一切罪行,有杀敌立功者,封官!” 下面不少亡命之徒,闻声大喜,立时喧哗不止。 “唐治”又把大手一挥:“尔等随本王去,开武库,取兵器!走!” “唐治”转身走出府狱大门,骑上骏马,便招摇过市。 在其身侧,两名扈兵各提陈长史、墨司马人头一颗,行进之中,鲜血犹自淋漓。 他的亲兵、府狱的狱卒、在押的囚犯,掺杂在一起,乱哄哄地跟在后面。 府狱地处偏僻,武库也是一样,这两处地方距离挺近,但都离城池较远。 实际上,这两处所在都在旧城之外,新城范围之内。 “唐治”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武库所在,武库令、武库丞、武库府、史、监事、典事、掌固,一大票大小官员见蜂拥而来的又是官兵又是狱卒的,后边还有很多蓬头垢面身穿囚服的犯人,全都看得呆了。 “唐治”一到,又把他在府狱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命令他们立即打开武库。 这“唐治”是奉使大臣,有王命旗牌,还持了太守的印信和主管武库的广陵司马熊晔的印信。 更可怕的是,“通匪”的陈长史和熊司马已经伏诛,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摔在他们面前。 一时之间,他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立即战战兢兢地打开府库。 众官兵、狱卒、犯人便蜂拥而入,将广陵武库中的各色武器,一捆捆、一札札、一箱箱地搬了出来。 “罗克敌”拔刀大喝道:“每人都多带几件兵器,贼人势众,我们还要去铸钱厂征召工人,与我等一起杀敌!” 听了“罗克敌”的话,那些人刀啊枪啊弓啊,每个人都拿了不只一件,片刻功夫便将武库席卷一空。 “唐治”对那武库吏卒一干人等命令道:“贼人须臾便至,一旦城破,全城百姓,包括你们和你们的妻小家人,俱遭毒手!跟本王同去,守城御敌!” “唐治”说完,拨马便走,冲向广陵铸钱厂。 广陵铸钱厂这等所在,自然也在主城之外。 所以这里闹的虽凶,一时半晌儿的,还完全影响不到广陵城内。 那武库的官吏和役卒,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全然相信了“唐治”的话,便也乱烘烘地跟在他的后边。 一支成分杂乱到了难以想象的队伍,便朝着唐停鹤主管的广陵铸钱厂冲去。 第371章 小鹤,衰神附体 铸钱厂也在城郊,包括造船厂也是。 假唐治除了先在城中控制府衙,其他各个步骤都是在广陵城的外部范围内活动。 而整个行动路线,自然也是他们早就规划好了的。 铸钱厂比之其他地方,看守最为严格。 高高的院墙,高处还有警戒。 门口一共三道门户,不管进出,都需要严加盘查。 出来的人还要挨个脱光了搜身,唯恐有夹带。 韦宏带着浩浩荡荡的杂牌队伍赶向铸钱厂,还隔的老远,就被发现了。 不过,铸钱厂的人也有点迷惑,迟疑着没有敲响警钟。 因为广陵这地方……从哪儿聚集了这么多人? 不可能是有人来闹事吧?难不成是什么路过的队伍? 但是,韦泽已经率领几名骑兵,冲在前头,赶到了铸钱厂厚重高大的门户之下。 “奉使大臣、汝阳郡王驾到,立刻开门!” 门上望楼里的人听说是朝廷的大员,又见他们一身戎服,骑着高头大马,不禁困惑起来。 “你们果真是朝廷的人马?后边怎么那么多人?” “这是你该问的么?叫你们铸钱大使出来!我们有万分紧要的大事,是方太守允准了的。” 韦泽举起了一只印匣,喝道:“拿去,验印!” 望楼上的人更加困惑,赶紧用绳子系了个筐下来,接了印匣提上去。 打开印匣,果然是一方大印。 只是望楼上的人哪分得出真假,便对外边道:“你们稍等,我们去请大使来!” 一个守卫捧着印匣匆匆下去,正碰见听到动静的铸钱丞林君诏迎过来。 “出什么事了?” “林丞,外边来了许多骑马的军士,说是汝阳王来了,他们还拿了太守的印信来,您看。” 林钱丞看了看那印信,惊道:“确是太守的印信,快开门呐。” 那人道:“林丞你有所不知,那人后边,还有许多人正在赶来,浩浩荡荡,怕不有几百人,小的实在是不敢……” 那林钱丞想了一想,忽地一拍额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公文来,将公文展开,用那印信比对了一下。 那是太守照准他们输买一批青铜、白铜的公文,上边有太守的印信。 林钱丞核对了一下,分毫不误,这下再无怀疑,赶紧捧着印信登上望楼。 此时,“唐治”也已到了门外。 林钱丞登上望楼,“唐治”把他之前说过的理由又说了一遍,那林钱丞一看外边,果然既有狱卒也有囚犯,而且武库的人里边,他还认识几个,当下再不怀疑,赶紧就开了门。 “唐治”边往里边走,边大声喝道:“林钱丞,你们铸钱厂共有多少人?” 林钱丞忙道:“工匠四百零二员,力夫一百八十有二,守卫八十员,大小官员四十四员,共计七百零八员,今日告假者五员,故有七百零三员。” “很好,集合所有人,分发武器,随本王一起去,守城却敌。” 此时,已经有人骚动起来。 因为这铸钱厂,可是造钱的所在。 虽然每天造出的钱,傍晚的时候,都要押运去府库储放,这铸钱厂除了原料,只有当天造出来的钱,并不多,可是现在冲进造钱厂的却有许多罪犯。 他们哪里知道这么多,一想到这里是造钱厂,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堆积如山的钱币,登时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唐治“见状,扬声道:”你们去,将铸钱厂所有人,全都喊出来,本王要训话。” 他又把手一挥,道:“本王不差饿兵,若抄到了银钱,俱归你们所有,算是本王先做的犒赏。” 林钱丞大惊道:“大王,万万不可啊,这这铸钱厂可是朝廷紧要之地……” “唐治”淡淡地道:“本王知道。可贼势凶猛,若等他们来了,这铸钱厂的一切,难不成拿来资敌不成?此时此刻,要紧的是守住广陵城,重赏之下,方有勇夫!” 这时候,那些囚犯,包括狱卒狱吏,听了“唐治”的话,早已一轰而散,冲向一个个车间里去了。 唐停鹤在铸钱厂有自己的住处,那些发了疯的囚犯冲进来四处搜刮东西的时候,他正在卧房里给自己换尿布。 唐停鹤被一刀断了个干净,从此就不干净了,淅淅沥沥的想来就来,他根本就控制不住。 宫里的太监们也是这样,只能通过勤洗澡勤换衣服来解决一身尿臊的问题,饶是如此,其实很多人还是有味儿。 唐停鹤管理着铸钱厂,迎来送往、结交朋友的事儿也多,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功夫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唐停鹤灵机一动,便自己想了个办法,找人做了几条很特别的兜裆裤,有夹层的,里边不仅可以放吸水的香灰,还可以掺杂一些去味儿的香料。 此时,唐停鹤正在换“尿不湿”,忽然听见外边叮当作响,还以为有人潜进他的房间来偷东西了。 唐停鹤又惊又怒,匆忙系好“尿不湿”,犊鼻裤儿一提,连官服都来不及套上,只着小衣,便将门闩悄悄卸下来抄在手中,轻轻打开了房门。 门儿一开,就见一个衣衫破烂沉旧的人正背对着他,弯腰拉扯开一只靠墙的抽屉。 那里边正是唐停鹤找人定做的“尿不湿”,那人一瞧,此物锦缎所做,柔软光滑,只当是很值钱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就往怀里揣。 唐停鹤一见,“呀”地一声尖叫,冲过去就是狠狠一门闩,正敲在那个囚犯后脑勺儿上。 这一门闩力气不小,门闩的尖棱儿砸个正着,登时将那罪犯打得脑浆迸裂,一声没吭就倒在地上。 唐停鹤狞笑道:“什么卑贱的东西,竟敢闯到本官的住处偷东西!”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察觉了什么,急忙一转身,就见墙角那边,正有两个同样蓬头垢面的人正打开角柜的门儿,却扭头看着他。 双方对视片刻,那两个囚犯拿起了搁在柜子上的大刀,微微弯着腰,双目凶光乱射,双双向唐停鹤逼近过来。 “鼠辈,竟敢潜入造钱厂,窃取本官财物,纳命来!” 唐停鹤挥舞着门闩就冲了上去,那凶猛的样子还挺唬人。 两个犯人吃了一惊,急忙舞刀后退,就去“哗啦”一声,定睛再看,却是唐停鹤舞了几下门闩,掉头就跑,撞破了障子门冲了出去。 唐停鹤这住处在一长排工房的二楼靠门口处。 他一冲出去,就呆住了。 就见很多人正冲进这工房车间里来,其中有穿囚服的,有穿官服的,很难想象,为什么他们能肩并着肩冲锋在一起。 有人正沿楼梯往上跑来,更多人则向前跑去。 由于这些人呐喊着,还一路见门就闯,到处砸抢,唐停鹤撞开障子门冲出去这一幕,竟没多少人注意到。???.23sk. 唐停鹤见此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撒腿就沿长廊逃去。后边两个举着大砍刀的罪囚恼羞成怒地从房中追了出来,追着他跑去。 “砰!” 也不知是谁在一座仓房门前放了一只铁砧,唐停鹤眼看就要被人追上了,急于逃命,冷不防一脚踢上去,大脚趾痛彻入骨,不由得哀嚎一声,门闩落地,他向前一扑,就摔了出去。 “当”地一声,追赶的囚犯一刀劈在了铁砧上,刀上便是一个豁口。 唐停鹤眼见这一刀之险,若不是踢中铁砧,自己怕是要被一刀劈中,吓得胯下一热,面对着那气势汹汹的囚犯,双手连挪,双腿连蹬,连滚带爬地倒退而行。 他身后边就是这长通道的尽头,扎的有一道竹篱笆,下部是个窟窿。 而他坐在地上,这一倒退,正撞进那窟窿,“哎”地一声惨叫,就摔了下去。 那个持大刀的罪犯跑到篱笆处向下一看,下边是一个搅拌泥沙做“沙范”的大坑,唐停鹤正掉进那大泥坑里,整个人变成了泥猴儿,挣扎在稀泥里一时爬不出来。 那持刀大汉“呸”了一口,懒得再与他浪费时间,跑到旁边一处上了锁的仓房前,挥起大刀猛劈了几记,砍开那锁,便撞了进去。 …… 铸钱厂被洗劫一空,就连一些还未打磨的半成品钱币,都被抄空了。 那些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的人,个个两眼发红。 造钱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罪犯和得了大王恩准抢劫的狱卒们就冲了进来。 有人惊慌之下持械反抗,死伤了有那么一二十人,后来的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被集中到了造钱厂的车间前方。 唐停鹤发髻已经散了,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肩上,就像是扎了一头的脏辫儿。 他一身小衣,沾了一身的泥巴,脸上也糊了一层泥,只露出一双眼白明显的眼睛和牙齿,看起来就像个混血的昆仑奴,瑟缩地抱着别人硬塞给他的一杆红樱枪,站在人堆里。 韦宏伫马站在前头,又把将有反贼攻打广陵城,屠尽城中百姓,他要集结壮丁,守卫广陵的话说了一遍,免不了还要有一番封官许愿。 唐停鹤拄着大枪,跟一只石猴儿似的,呆呆地看着马上的“唐治”。 “他不是唐治,他不是唐治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唐停鹤自然绝对不敢叫破这假唐治的身份。 他刚刚亲眼看到,有两个造钱厂的监、丞,只是提了几句质疑,就被那个假唐治的人一刀砍了。 “走了走了,你耳朵塞驴毛了,听到没有?” 随着一声咒骂,唐停鹤屁股挨了一脚,登时掉下几块干涸掉的泥块。 唐停鹤扭头一看,就见一个戎装军士大骂道:“走了,去造船厂杀贼,快点!” “哦哦,是是!” 唐停鹤不敢反抗,赶紧端起红缨枪就跑。 那军士跺了跺靴子,上边已经沾了一团泥灰,不由恨恨地又咒骂了几句。 唐停鹤强忍着大脚趾的疼痛,跟在人堆里跑。 那犊鼻裤沾了泥巴之后异常的沉重,裤腰带忍不住地往下坠。 他才刚跑出铸币厂的大门,裤子就坠得露出了半拉半黑半灰的屁股。 唐停鹤因为一只脚的大脚指受了伤不敢吃力,跑得一脚轻一脚重的。 现在裤子还往下掉,他只好挟着大枪,一边左右晃着跑,一边这里提一下,那里提一下,就跟一只大马猴儿似的…… 第372章 可畏,害物阴谋 唐治的官船挂着龙旗行驶在运河之上,前方已经迎上了韦宏派出的人马。 他们的头目登船拜见了汝阳王,恭敬地道:“小的奉广陵太守之命,前来迎接大王,因大王船队庞大,普通码头停靠不下,我们会在前方引路,请大王的船队去造船厂码头,太守等官员会在那里迎候大王。” 唐治点点头,威严地道:“头前带路。” 那头目答应一声,快步走到船舷边,上了自己的小船,加速驶到前方,为唐治的大船引路。 唐治的大船上打出了旗号,前方的一艘艘船都放慢了速度,让挂着龙旗的唐治大船驶到了前方。 唐治走到船头,双手往船舷上一扶,顾盼左右,威风凛凛。 “蝶护卫,你看寡人,可威风否?” 旁边按刀而立、英姿飒爽的罗护卫翻了个白眼儿,干净利落地回了他一句:“呸!” 唐治嘿嘿地笑了几声,肩膀一阵抖,走起路来就跟唱大戏的似的,得瑟的很。 这唐治,自然是小古扮的,罗护卫则是程蝶儿。 他们这副扮相,当然出自于程蝶儿的一双妙手。 …… 通往广陵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正有一行人马,匆匆而行。 他们俱着戎装,路上百姓难得看见官兵,如今上百人的一支队伍,而且全都是骑兵,对这些久处太平之地的江南百姓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队伍所过之处,他们无不指指点点,惊叹不已。 这支队伍,就是唐治帐内府的弓箭手,一百六十余骑。 再加上唐治、程古两位老爷子、贺兰娆娆、狸奴还有狄窈娘和她的六名家将,共计一百七十多人。 回程并不算很快,因为唐治要估算着运河上的舟船速度,而且快马驰骋太伤马力,他此去广陵,将有一场恶战,马力不能耗尽了。 如此一来,狄窈娘便轻松多了,策马陪在唐治身边,开心的很。 陷在热恋中的男女,平时很寻常的一些举动,由心上人说来做来,在另一方心中,就是极甜蜜的事了。 所以,狄窈娘胯下的骏马和唐治的马忽然四蹄同步了,要趟过小溪时,唐治特意回头叮嘱她小心了,类似这样的事情,都能让狄窈娘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眉梢眼角,都透着一种幸福快乐的神气。 贺兰娆娆提马加快了些速度,忽然从另一侧追了上来。 “唐治,我们真的不等燕八剑的人马了么?” 唐治闻声放慢了马速,扭头道:“我又何尝不想等燕八剑的人马赶来,那样才妥当嘛。可是,燕八剑再快,今天也是到不了广陵的,而我的船,今天本应该到。如果我拖延,恐怕他们就会提高了警觉。” 狸奴见唐治正与贺兰娆娆说话,而狄窈娘则策马伴在另一侧,眨着大眼睛在倾听,不由得心中一动。 她双腿一催胯下马,便加快速度赶过去,可巧,她的马就插进了唐治和狄窈娘中间。 “狄姑娘,你好俊的身手啊,马术极好。” 狸奴笑吟吟地对狄窈娘夸赞道,丝毫看不出她是有意隔开唐治和狄窈娘。 狸奴心里,已经把唐治看成了她的盘中餐,那是她亲姐夫!???.23sk. 面对着玉腰奴时,狸奴一点都不担心,也懒得坏了玉腰奴和唐治的好事。 因为,玉腰奴对贺兰娆娆没有威胁。 可狄窈娘不成,这可是够资格竞争大妇宝座的人,太危险了。 狸奴心里,汝阳王妃的位子,必须也一定是属于她贺兰姊姊的。 至于狄家小丫头嘛,年纪还小呢!等我姐姐做了汝阳王正室大妇你再来吧。 狄窈娘虽然有着超高的智慧,可是对于这种人情世故这方面的东西,却仍保持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少女心,压根儿看不出来。 听狸奴夸奖她,狄窈娘甜甜一笑,沾沾自喜地卖弄起来:“那可不,我的骑术,是我爷爷的一位忘年之交教给我的。他做检校千牛卫大将军的时候,常到我家做客,那时候我特喜欢骑马,他的马术可好啦……” 狸奴道:“哦,那可难怪啦,原来是一位大将军传你的马术。” “嗯,我叫他李叔叔,李叔叔为人特别好……” 狄窈娘说着,马速便被狸奴不动声色地引带着慢了下来,落在了唐治与贺兰娆娆的后面。 另一边,唐治对贺兰娆娆道:“你不必担心,狄姑娘已经说过,那个西贝货一共只带了百余人进城,船上的人可能会多一些,但是最多也不过两三百之数。 我返回神都的日子,一定下来就即刻启程了,仓促之间,要对付我的人能调来三四百人已经极为难得,再多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要杀我,靠的是一个出其不意。我既已有了防备,他们就毫无威胁了。” “话虽如此……” 贺兰娆娆叹了口气,道:“万一的危险,我也不想你冒,我可以出事,你却不可以……” 贺兰娆娆这句话是有感而发。 她是贺兰曌的铁杆亲信,而且是贺兰曌的狂热崇拜者。 她知道,唐治现在已经进入贺兰曌的视线之内,被贺兰曌列入储位考核的目标之一。 唐治也是她心目中,贺兰曌的最佳衣钵传人。 所以,在她心目中,唐治的安危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可是,唐治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听她这样一说,心弦不由一跳。 “我可以出事,你却不可以……”不知不觉间,贺兰大王对我已用情如此之深了么? 一想到当初同舟北上赴朔北途中,自己百般讨好,她也不为所动,想不到此后不曾对她主动过什么,反叫她一颗芳心暗许了。 果然啊,娆娆这样心高气傲的姑娘,你一定要比她更强大,才能叫她倾心。廉价的讨好奉迎,是打动不了这个既强大又高傲的姑娘的。 唐治顿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感,不禁柔声道:“在我心中,何尝不是呢,你的安危,我看得可比自己的命都重。” 贺兰娆娆乜了唐治一眼,瞟见他深情款款的样子,突然醒过了味儿来。 腾地一下,贺兰娆娆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是说……” 贺兰娆娆语气一窒,她真正的意思还真不好宣诸与口,告诉他你的皇祖母已经把你列到了传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贺兰娆娆十三岁就追随在贺兰曌身边,当然知道这是大忌。 可是,这话不能话,那要怎么解释? 看着唐治既开心又得意的表情,贺兰娆娆更是羞气已极,恨恨地道:“得意什么,人家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对朝廷有用嘛,又不是我觉得你有用,我在意你有个鸟用!” 唐治想了想,笑道:“那……行吧。” 贺兰娆娆愕然道:“什么呀就行?” 唐治道:“我是王,你也是王,别的嘛,我有的,你也都有,所以……你的要求很合理,我答应了。” 贺兰娆娆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我提啥要求了? “我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对朝廷在用。我在乎你有个……用?嗯?” 唐治在朔北的时候,曾送了一只八哥给唐停鹤。当时对唐治为何买下那只鸟,贺兰娆娆曾与他有过一番对话,结果却听得贺兰娆娆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回到神都之后,贺兰娆娆偶尔回味朔北往事,想起这个未解之谜,曾经请教过竹小春。 是的,她请教的是竹小春。别看狸奴大大咧咧的,可竹小春才是她们三人之中的污妖王。从那以后,她便知道唐治在朔北时跟她究竟打的什么哑谜了。 此时想起竹小春的解释,贺兰娆娆恍然大悟,不禁又羞又气,马鞭儿扬起,就抽了下去:“呸!你个不正经的小贼,讨打是不是!” 唐治见她醒过了味儿来,不禁哈哈大笑,一提马缰,便向前冲去。贺兰娆娆哪肯饶他,立即策马扬鞭追了上去。 狸奴望了一眼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而去的二人,抿嘴一笑,若有深意地对狄窈娘道:“唐治大王与我们大王,关系一直很好呢。” 狄窈娘兴冲冲地道:“是呢,他们在赛马啦,咱们俩要不要也赛一赛?” 说着,狄窈娘一抽马股,抖缰叱喝道:“驾!”纵马便冲了出去。 狸奴呆了一呆,赶紧策马追上,心中却不禁生起一抹浓浓的愧意。 欺负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真是好有负罪感呢。 …… 由“唐郡王”的亲兵、府狱的狱卒、囚犯、武库的官兵、铸币厂的工匠等汇聚而成的人马,约有一千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地杀奔广陵造船厂。 广陵造船厂远远发现有大队人马袭来,马上禀报了造船大使李铃舟。 李铃舟匆忙率领几名造船厂的管事、大匠迎了出去。 “唐治”把之前在铸币厂说的话对他又说了一遍,李铃舟变色道:“臣未闻有此事,况且,我广陵官员缘何全都不在?方太守呢?熊别驾呢?身为一方父母官,守土有责,没道理他们不来吧?” 听他如此质问,府狱官吏、武库官吏、铸币厂的官吏,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担心,这位郡王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只怕李大使结果不妙。 “唐治”淡淡地道:“方太守、熊别驾自然是在城中主持大局!” 李铃舟厉声道:“所以,反要奉使大臣、汝阳郡王冒险犯难,来到这造船厂?这怕是不合情理吧?大王的要求,请恕臣不能从命,臣要派人去府衙确认……” “唐治”脸色一变,厉声道:“形势危急,本王容不得你放肆了!把他拿下!” 立即就有几名亲兵上前,将李铃舟绑了。 李铃舟大呼诘问,“唐治”理也不理,喝道:“接管造船厂,准备迎敌!” 大队人马呼啦啦地就冲进了造船厂去。 “唐治”带着一班亲信,便往造船大使的签押房而去,这里是整个造船厂的中枢所在。 大骂不止的李铃舟也被几名亲兵推推搡搡地带了过去。 唐停鹤挤在人群之中,身不由已地冲进了造船厂,被临时充当头目的“唐治”亲兵安排,站到了码头附近。 造船厂中,正用绳索抬着一根“龙骨”准备搭上正在建造的船坞的十三杀手,骤然看见大队人马杀进造船厂来,不禁吓了一跳。 他们只道是自己身份败露了,马上就想取出暗藏的利刃反抗。 但,他们马上就发现,这群乌合之众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些人衣着形形色色,成分之复杂,就是这些见多识广的杀手,一时也看得有些懵了。 第373章 短兵,车错毂兮 李铃舟的签押房建在一处船坞岸边部分的高处,呈扇形。 扇形散开的一面,有一扇扇的大窗,窗子都开着,透过这些窗,可以将整个船厂的大部分收于眼底。 一进签押房,亲兵便守住了门户。 原本被两名亲兵倒背双手擒押进来的李铃舟也被放开来。 李铃舟走到假唐治韦宏面前,笑道:“我们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啊。” 韦宏道:“我十四叔呢。” “他们已经到了。” 李铃舟回答着,走到一扇内室门前,先轻叩了四下,两短两长,然后打开了房门。 韦十四郎带着陈琛,还有几名手下从中走了出来。 陈琛一出来,便两眼茫然地缓缓四顾。 韦十四郎走到窗边,向外探望了一眼,笑道:“如今这阵仗搞得实在不小,这一场祸事出来,比荥泽那场大火还要惊世骇俗,就算是性情坚韧如贺兰曌,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要不要逼得大家铤而走险,哈哈哈……” 扮唐治的韦宏笑道:“只可惜了卢家,这个急先锋,我们却是不得不抛出去了。” 韦十四郎笑吟吟地道:“舍了卢家,也不算伤了我关陇元气。” 他观察了一下外面动静,见码头上乱烘烘的正在安排人马,便回首叮嘱道:“一会儿,你们须得小心一些,船向两翼夹击,务必毁掉关押人犯的所有船只,至于唐治,尽量不要伤他性命。” 扮罗克敌的韦泽道:“十四叔,咱们韦家和李家不会是打算转而支持冀王了吧?” 韦十四郎道:“梁王才是我们关陇倾力支持的人,这一点,从没有变。不过,你六姑是冀王妃,是唐治的母亲。如果……万一梁王不成,我们在冀王那边下一闲注,也没什么不好。更重要的是……” 韦十四郎转过身来,微笑道:“梁王一旦上位,也未必就愿意继续被我关陇所操纵了,留下一股能威胁到他的势力,梁王才会更需要我们,不是么?至于冀王这一脉……” 韦十四郎又转目望向窗外,苦笑道:“也就唐治,还能拿得出手了!” 韦泽和韦宏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家族想留着唐治,大抵的作用就是在梁王成功后,能“拥匪自重”了,免得被他卸磨杀驴。 另一边,李铃舟正对已经痴痴呆呆的陈琛耐心地交代着东西。 “陈琛啊,一会儿我们会带你登船,迎接唐治。” “谁?” “唐治。” “哦,我是谁?” “……你叫陈琛!” “哦!哦哦,我叫陈琛,我要去干什么?” “你要登船,去迎接唐治。你记住,等你看到唐治的船越来越近,你就大声喊话,在他能够听见你声音的时候,到时你就……” “我看见谁?” “唐治!” “唐治是谁?” 李铃舟扶了扶额头,耐心地解释道:“这样吧,你不要管唐治了。” “哦。” “一会儿,我带你上船,我呢,就站在你旁边。等你看见……看见……嗯!等你看见有人放箭了,你就大喊‘唐治!入我圈套矣,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别光笑啊,你得先喊‘唐治!入我圈套矣!” “唐治,入我圈套矣!” “对对对,然后,你就拿这把短刃,一刀捅死我!” “诶诶诶,你别现在就捅啊!” 李铃舟急急一闪,避过了陈琛刺来的一刀:“你要喊完了再捅。听明白了么,你重复一遍,什么时候喊?” “什么时候喊?” “不是重复这句,我是问你,你应该什么时候喊?” “什……什么时候呢?” “看到有人射箭的时候啊!你看见有人射箭了,你就大喊,喊完了就捅我一刀,明白了么?” 陈琛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全都明白了的样子。 李铃舟却是越看越不放心,又反复交代起来:“你先看见,嗖~~,有人放箭!” “嗖~~,有人放箭!” “对,然后你就大喊:‘唐治,入我圈套矣!’接着,你就捅我一刀!” “我就喊‘唐治,入我圈套矣!’,然后捅你一刀?” “对对对,嗖儿,有人放箭,你就大喊,然后捅我一刀……” 还别说,这李铃舟是真有耐心,他一遍遍地教着陈琛,不断重复,加强陈琛“放箭、大喊、捅人”三个步骤的记忆。 他们的计划,与iq值高达一百八的天才美少女狄窈娘推测的并不完全一致。 因为,他们的计划并不是杀死唐治。 杀死唐治,并不能洗脱关陇门阀曾经犯下的过错,反而会因为谋杀了一位皇族,彻底激怒神都。 朔北、江南甚至山东高门,都会借势发难,将会给关陇带来灭顶之灾。 关陇门阀虽然掌握着很强大的武力,还与西域诸番有着密切的关系,能够对朝廷产生一定的挟制作用,使神都对关陇门阀尽可能地纵容。 但那是因为神都权衡利弊,绥靖的代价远远小于征服的代价。 可是一旦触及神都的底线,又有其他三大势力倾力支持的话,关陇门阀的覆灭将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所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一、杀掉所有关键证人;二、通过如此凌厉的反击,迫使神都谨慎行事,不敢逼迫过紧;三、抛出陈琛顶雷,配合朝廷,搞掉卢家。 由“杀良冒功案”引发的这场案中案的危机,至此圆满解决,各方皆大欢喜。 而李铃舟,至此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将被狗急跳墙的陈琛一刀“刺死”,跌落河中。 混乱之中找不到他的尸体将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还可以因此得到朝廷的抚恤与嘉奖。 而他的家族,要在关陇地区给他重新安排一个身份,继续逍遥下去,自然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 很快,十三杀手就弄清楚码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南被抓的几家豪门余党,纠结匪众,要追杀到广陵来,劫救他们的人。 汝阳王唐治因为广陵无兵,所以匆忙放出了囚犯还有铸币厂的工人,大开武库,发放武器,将他们临时充作护城兵马。 将奴隶、囚犯、服徭役的农民、大型作坊的工人集结起来以应对紧急情况,这在历史上是常有的事,所以十三杀手并未对此有所疑问。 此刻,他们作为造船厂工人,也被编排入伍,发放了兵器,安排到了码头上。 十三杀手弄清原委之后,顿时精神大振,机会来了! 趁着唐治与乱匪交手,战场大乱,我们这些被编排进了唐治队伍的杀手要干掉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不等安如意了!机不可失,失不可再! 十三杀人立即悄悄做了一番谋划,然后不动声色地各归本位,静候起了时机。 …… 城西,栖灵寺,西园。 广陵王家派来迎接大周第一舞姬孟姜姑娘的车驾,已经候在了外面。 孟姜一身盛装,已经做好了舞姬的打扮。一双粉光致致的长腿在状若飞天的服饰之下若隐若现。香脐一涡,扑了金粉,显得无比娇媚。 只不过,她裹了一件披风,将这一切都笼于其中,要到登场的那一刻,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披风一解,方有倾国之艳,跃然入目。m.23sk. 孟姜登车,车驾启动,便向广陵城中行去。 栖灵寺在广陵城的西面,而码头、铸币厂、武库、府邸,分别在广陵城的南面和东面,如今假唐治他们已经去了东面的造船码头,和栖灵寺正好隔着一座广陵城。 所以孟姜,对此时的东城局势还一无所知。 登上车子,她便闭目养起神来。 她当初答应叶东来赶赴江南,想把当年之事永远泯灭,免得再搅起一天的揽风血雨。 那时,她本以为这是一件并不难办的事情。 但是,唐治的聪慧,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而关陇尤其是卢家的贪婪与狂妄,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两下里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一方也不肯息事宁人,孟姜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由着他们去闹吧! 孟姜已经派古夫人回了关陇,警告关陇门阀尽快切割与陈琛的关系。 如果卢家不太蠢的话,一定也会尽快想办法和陈琛划清界限。 到那时候,这件陈年积案,才算有了一个结果。 但是,江南士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孟姜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暗中推动,把山东与关陇二雄对立的局面,变成山东、朔北、江南的三足鼎立。 至于关陇,就让它彻底出局吧。 计议已定,孟姜自然也就不再理会广陵这场纷争。 闭着双眼,孟姜却是不期然地想起了她与唐治的船头一战。 下意识地,她便摸了摸右股。 淤青已褪,依旧如玉。 不过,孟宗主何曾吃过这样的亏,着实有些不甘心。 若是有机会,她一定要找回这场子。 唐治踢我一脚,我要还他十脚,方才快意! 哼,哼哼! …… 造船厂码头外的港湾里,一只船队隐隐跃入了眼帘。 一见船影出现,“唐治”、“罗克敌”立即下楼,各自登上了一条战船。 他们原本带来的那几条船,早已向港湾两翼散开,船头向前港湾方向,随时可以对港湾外新进来的船队发起攻击。 攻击船头,或者将船队截断,又或者兜抄到船尾,将他们包围起来。 韦十四郎扮成陈琛的部下,与几个手下,“押着”被“反绑”了双手的李铃舟,簇拥着一脸茫然的陈琛,也下了楼,走向停泊在码头上的那条客船。 他们上了船,船便启动,缓缓驶向迎面而来的船队最前方,打着龙旗的官船。 双方越来越近…… 第374章 执着,傻子陈琛 双方的大船越靠越近。 韦十四郎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看见对面船头,那个昂然站立的俊俏年轻人的面容。 一抹兴奋而狠辣的笑容,悄然绽放在韦十四郎的唇边。 李铃舟也已做好了准备,反绑着他的绳索一挣就能挣开。 他就等开战了,到时他就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陈琛一刀“刺中“,顺势跌入水中。 作为造船大使,而且久居江南的李铃舟水性非常不错。 他落水后,就可以潜游到右侧韦泽的船上,迅速更换衣服,在袭击唐治的船队之后,跟着冒充罗克敌的韦泽一起撤退,从此远离江南。 双方的船更接近了,左侧战船上扮唐治的韦宏,从手下手中接过了一管烟火,又微笑着去接火折子。 只要烟火一点,红色的烟火在天空中绽放,血色的战斗将彻底打响。 两侧停靠的四艘船舰,会迅速靠向唐治船队中后方押送人犯的那几条船,先以火箭袭射,再跳帮作战,务必将他们连人带船全部葬送在港湾之内。 “咻~~” 一支响箭陡然锐啸着窜上了长空! 对面船头,假唐治小古将一枝鸣镝射上了半空,尖锐的哨音刺耳地在港湾上空响起。 随着这一声响箭,在他身后缓缓跟进的几艘大船突然间就冒起了熊熊大火,那正在徐徐落下的船帆也突然重新拉了起来,借着入港的风,将那船帆一时鼓得无比饱满。 大帆在水手的操纵下开始旋转角度,船舵也在转动,使得一艘艘烈焰冲天的船,向着左右正在靠近过来的舰船加速冲了过去。 韦十四郎站在中间大船的船头,微微一愣。 左边的战舰上,假唐治韦宏一手拿着烟火,一手拿着火折子,也惊愕地站在了那里。 中间大船上,呆呆愣愣的陈琛却是蓦地双眼一亮,惊喜地叫道:“嗖儿,射箭!” 他一把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噗嗤”一刀,就攮在了李铃舟的后腰眼儿上。 李铃舟正下意识地看向假唐治韦宏的那条船。 按照计划,应该由韦宏放出红色烟火,看到红色烟火的各船马上对唐治的船队发起总攻,无数的火箭,将铺天盖地的射将过去。 但是……对方船上假唐治小古的一番骚操作,让他也不禁呆了一下。 就只这一呆,便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步。 傻子陈琛可不会像他一样想那么多,陈琛心心念念的就是嗖儿,一刀! 响箭一出,傻子陈琛如奉纶音,想也不想,就是一刀捅了过去。天籁小说网 李铃舟给陈琛的刀当然不可能是可以弹刃入柄的假刀。 他不是跑江湖卖艺的,没做过那种刀。 而且刀是要握在陈琛手中的,陈琛则是要留下来背锅的。 如果被人找到陈琛的尸体时,发现他手中的刀有假,那李铃舟的假死也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只要李铃舟有所防备,傻子陈琛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他只要顺着刺来的刀势向前一栽,就可以一头跃出船舷,扎进水中了。 可是,此刻的他因为对面船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惊得一呆,反应迟钝了一刹。 丝毫没受影响的陈琛,却已一刀刺来。 这一刀直刺至刀柄,李铃舟发出一声惨叫,双臂一挣,原本虚绑的绳索就松开来。 陈琛心无旁骛,丝毫不关心外部的一切动静,只管牢牢记着李铃舟刚才教给他的事情。 第一步,嗖儿,有人射箭。 第二步,喊……喊什么来着? 陈琛想不起来了,一着急,拔出短刀,恶狠狠地又攮了进去。 “噗、噗、噗……” 陈琛懊恼地一连攮了六七刀,每攮一刀,李铃舟的身子就剧颤一下。 韦十四郎看向对面的目光,因为身旁的变故猛地收了回来,吃惊地看向陈琛。 陈琛攮了六七刀,突然想起该喊什么了。 他举起血淋淋的短刀,兴奋地叫道:“唐治!” 然后,他又断片了。 陈琛努力地想了想,实在想不起应该喊什么了,不禁大为光火。 李铃舟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陈琛。 恼羞成怒的陈琛扑过去,“噗噗噗”又是几刀,全都攮在了李铃舟的心口。 陈琛也是会武的,傻了之后力气更大、动作也更快。 李铃舟此时已经没法做出反应了,更不要提躲闪。 他被陈琛一连又是五六刀,把胸口刺成了筛子,鲜血狂喷。 李铃舟大张着双眼,仰面倒了下去。 陈琛这时却想起了下一句该说什么,他把血糊糊的右手和短刀往空中一举,便大叫起来:“入我圈套矣!” 说完这句,他顿了一顿,跺了跺脚,难为情地道:“哎呀,我忘了笑了。这就笑,这就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 假唐治小古所领的船队,早就没有了财物和人犯。 这些财物和人犯,全被唐治在得到狄窈娘传讯儿的当天夜里,就匆匆转移到了岸上去。 他让徐伯夷、郭绪之、袁成举等率领一部分人就地看守财物和人犯,等着燕八剑派人来援。 而空出来的船上则装满了引火的稻草等物,只留下精干的士卒和水手操舟,由南荣女王和二胡率领,又以假扮唐治和罗克敌的小古、程蝶儿为头船,进了造船厂码头。 这时,他们主动发起了攻击,对方那些蓄势以待的敌船也是大为错愕。 不等假唐治韦宏发出烟火讯号,一些船上埋伏的箭手,便已引燃火箭,对着唐治的船队射去。 一有了人带头,立时漫天火箭,宛如一道道流星穿梭。 可问题是,唐治的船队本来就点燃了大火,主动对着你撞过来,你还发射火箭何用? 两轮火箭射罢,他们之中的聪明人才反应过来,不该射箭,应该避开对方的火船才对。 可他们本来就是一边发射火箭,一边快速靠近,想跳帮做战,不让唐治的人逃走一个。 这时匆匆想改变策略,就算操船者全都及时反应过来,想要改进为退也需要一个过程,更何况大部分慌乱中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于是,等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将船匆匆调转方向,又调整桅帆时,就正好变成了以船侧迎向唐治船队的船头。 尖尖的船头,狠狠地撞进了他们的船腰,险些将他们的船撞得裂成两半。 随后,那些火船上悍匪出身的将士,便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船上的箭手匆忙扔了弓,摘了箭壶,再去拔刀迎战,仓促之间,立时被杀退回来。 唐治船队燃起大火,主动撞向对方船舰的时候,假唐治韦宏船上的六名西域杀手也陡然展开了行动。 假唐治韦宏选择的这条船是一条尾部带桨板轮子的木船,靠人力蹬动船上的轮排,带动水下的桨板向后拨水,而使船前进。 这种船在相对平静的港湾里,是行动速度最快的一种船。 所以假唐治韦宏特意选择了这样一条船作为自己的指挥舰。 这条船上蹬船轮的力夫一共有十八人。 那些杀手看着就精壮有力,他们又故意凑到假唐治的手下身边,所以很顺利地就被选中了一些,成了这条船上的蹬轮工。 六名杀手同时行动,有的用了分发给他们的武器,有的用了自己藏在身上的短匕,六人的目标只有一个,船头的“唐治”。 杀手脚下的步伐异常诡异,有人用着可以迅速调整冲刺方向的小碎步,有人用着飘忽莫测的蝴蝶步,纷纷冲向船头。 韦宏带的人哪想得到还未与前方的敌人交战,自己的后舱就出了变故。 再说,这种短兵相接,他们又有几人敌得过这些专业的杀手? 一时间,急急上前阻拦的武士,就被一道道鬼魅似的,或窜高或伏低,还有贴着甲板扭曲身子滑行而过的西域杀手擦身掠过,他们的身体要害在对方掠过的一刹那,便已被利刃刺破,鲜血狂飙。 “杀!” 一个杀手冲到了假唐治韦宏身边,手中短匕如狼牙般噬出后,方才低喝了一声“杀!” 韦宏忽然听见身后传出惨叫声,刚刚转过身来,就见一道寒芒刺向他的咽喉。 韦宏大吃一惊,急急一蹬脚,“砰”地一声,倒撞在船帮上,提在手中的横刀也顺势迎了出去。 “铿”地一声,横刀准确地斩中了那刺客手中的短匕,将它荡开了去。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杀手已贴地滑来,直窜到他裆下。 那杀手将分发给他的腰刀向上一挑,“噗”地一声,便从韦宏的小腹贯入,直刺入他的胸膛。 “呃……” 韦宏怒目圆睁,尚未及有所反应,被他磕开短匕的杀手身形便是一旋,卸力、借力,单足点地,原地陀螺般转了一圈,又重新变成了面对着他。 杀手反手而握的短匕“刷刷”便是两下,一道“乂”字形寒光闪过,韦宏颈上左右两条大动脉同时被削断。 专业的杀手,一出手就知道自己这一击能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一击得手,那杀手就知道,唐治活不成了。 他立即猱身撤退,很及时地避开了“唐治”左右护卫向他刺来的刀枪锋刃。 在他纵身跃出船舷,扎向水面的时候,一声尖厉的呼哨声,也从他的口中响起。 这是通知,任务已经达成,撤! 所有的杀手毫不恋战,一闻呼哨,返身便走。 他们的目标只有唐治,“唐治”已然必死,谁还恋战。 他们立即各施本领,纷纷杀向两侧船舷,纵身跳入水中。 凭着他们专业的闭气术和水下换气术,就算水性不好,也足以支撑他们走回到岸上。 更何况,精通遁术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不通水性。 陈傻子站在中间大船的船头,依旧在兴奋地重复着李铃舟交代给他的事情。 他全想起来了呢,好开心! “嗖儿,有人放箭!” “唐治,入我圈套矣!” “捅……咦?” 陈傻子念叨着自己该做的事,忽然发现李铃舟倒卧在血泊中,已经无法配合他了。 陈傻子很不高兴,他蹲下,冲着已经气绝的李铃舟“噗嗤”就是一刀,这才满意地站起来,握着血刀哈哈大笑。 哈哈大笑是最后一个步骤,他执行的很彻底。 韦十四郎只看的不寒而栗。 从眼下这情形看,很显然唐治早已有备了。 唐治,居然连这都算计到了! 其智近妖啊! 韦十四郎对六姐韦珺妤的这个三儿子,自己的小外甥,此刻真是又敬又怕。 “撤!发号令,让我们的人迅速撤退!” 韦十四郎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一道焰火窜上了半空。 韦宏那管焰火,焰火颜色是红色的。 而韦十四郎这管烟火,颜色却是绿色。 绿色的火焰升上半空,韦家带来的人一见,立即不动声色地开始撤退。 但是被他们蒙骗过来,根本不知所以的那些罪囚、狱卒、铸币厂的工人、造船厂的匠人,已经杀红了眼,还在稀里糊涂地往前冲,徒劳地葬送着性命。 陈傻子也在船头,认真地重复着“嗖儿,大喊一句‘唐治,入我圈套矣’,再蹲下捅李铃舟一刀,然后站起来张开双臂大笑的步骤。 李铃舟没告诉他只做一遍就行。 李铃舟又不傻,怎么可能会想到陈琛还能跟卡了带似的,不断重复这个步骤呢? 韦十四郎既惧且佩地往对面正不断靠拢过来的挂龙旗的大船看了一眼,那个可怕的年轻人正昂然立于龙旗之下,在这杀声盈天的场面中,一脸从容。 陈傻子又蹲下了身子,开始捅一刀的步骤。 韦十四郎叹息了一声,蹲下身子,左手只一伸,便死死地捂住了陈傻子的嘴巴。 他的右手掣出了腰间的短刀,在陈傻子的喉管处缓慢地、用力地抹过,就像在杀一只鸡! 然后,他便丢开了陈傻子,陈傻子像是被割断了喉管,满地乱扑腾的一只鸡,韦十四郎却已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第375章 城中,一时混战 韦家的人一撤,剩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群乌合之众的官府中人也是越打越感觉不对劲儿。 那驶来的大船,那船上的官兵…… 他们真的是乱匪? 心中一生了疑虑,斗志便泄了,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人数虽然占优,完全不是训练有素的官兵对手。 心生疑虑的这群人,又是这群乌合之众中最有战斗力的,他们一退却,人数虽然占优,却是顿时没有了抵抗之力,小古和程蝶儿的这支人马简直是势如破竹,直杀上岸来。 那些罪囚还有普通的工人都是只能打顺风仗的,立时拔足便逃。船上下来的官兵却不忙着追赶,而是等后续人马登岸之后,在码头上集结成阵,这才追杀出去。 也亏得这么一耽搁,唐停鹤才得以逃掉。 他是最早发现不对劲儿的,现在没人管束了,他既不会傻到留下来向船上下来的官兵自报身份,也不想跟着溃兵一起逃,一看大家只顾逃命,无人再约束他,赶紧把长枪一丢,就斜持里逃开了去。 唐停鹤踉踉跄跄的也不知道逃出多远,一抬头,已经进了广陵城内。 在别的地方,包括神都洛邑这种地方,都是一个方向只开一座城门,而广陵城却是有的城墙,只一个方向就开有三座城门。 唐停鹤就是在慌不择路间逃到了另一处城门,迷迷糊糊地跟着进城的百姓便进去了。 他此时这副模样,真是正宗的乞丐都没他狼狈,路上很多行人对他都纳罕地指指点点。骚乱,还没波及这一片地方。 唐停鹤赶紧找个墙角蹲下,思量着。如果就这副模样穿过城池,回返造船厂,一路上很难说会出什么事情。 可是,出城,绕道回去?他不知道此时外边的情形,万一再撞上乱军怎么办?至少这里看起来更安全一些,不如在这儿等一等,静待事情平息。 “当啷啷……” 正思量着,唐停鹤面前,便有人丢了几文钱。 唐停鹤下意识地拿起一枚,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驱摇头叹息着,从他面前缓缓走过。 这是……把我当成乞丐了么? 唐停鹤苦笑一声,旋即,他就被人摁倒了。 “你他娘的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跟老子抢地盘?你拜过码头了么?” 四五个从老到小岁数不一的乞丐,围住唐停鹤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还搞成这副模样,比我老叫花子还会扮惨,揍他,往死里揍。” 唐停鹤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大声哀嚎着:“我不是乞丐,我不是乞丐啊,谁要当烂乞丐啊!” 几个烂乞丐一听更生气了,一通窝心脚,踢得唐停鹤喘不上气儿来。 …… 那些罪囚逃出造船厂,便四下散去了好多。 他们本来就是囚犯,如今有了机会,当然是溜走为宜。 不过那些府狱的狱卒、武库的执役、铸币厂的工匠,却没有这种想法。 眼下,他们也感觉不对劲儿了,追着他们逃来的这支人马,可一点儿也不像是乱匪。但是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停下来解释,还没解释清楚,先挨一刀怎么办? 所以,他们一窝蜂儿地往城里逃。 小古和程蝶儿带着兵就追了下去。 在小古和程蝶儿心中,这些人都是陈琛的余党、帮凶,自然是要缉拿的。 于是,前边一群逃兵,后边一群追兵,脚跟脚儿地冲进了广陵城。 他们沿着十字大街向前跑去,道路两侧许多地摊都被逃兵踢翻了。 有那脾气暴躁的摊主,抄起扁担、棍棒就追了上去,一时情形更加混乱。 安如意坐在接亲的牛车上,那牛角上都系了红绸,车上也是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金元宝像个老父亲似的,换了一身新衣裳,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地走在队伍前面。 只是,金元宝的身材太矮了,往马上一骑,就像马背上蹲了一只猢狲。 忽然间,那群由狱卒、武库执役、铸币厂工匠组成的溃军就逃了过来。 “快逃命啊,他们杀进城啦!” 他们直接从安如意的送亲队伍中间冲了过去,一时间那些乐手、抬着彩礼箱笼的伙计,被撞得人仰马翻。 “滚开,滚开!” 前方,一个铸币厂的工人刚闯过去,后边一个卖菜的汉子扁担抡了下来:“狗娘养的,你赔我菜钱!” 这扁担猛地拍在了马屁股上,高头大马受了惊,希聿聿一声长嘶,就把金元宝儿摔了下来。 卖菜的大汉刚赶上两步,眼前一花,就有一个人摔进了他的臂膀之内。 二人四目相对,金元宝和卖菜大汉俱都是一脸的错愕。23sk. “啐,哪儿跑来的三寸丁!” 卖菜大汉一看已经追不上踢翻他菜摊的人了,立即扯着金元宝的衣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赔钱!你放跑了他,你赔我钱。” 唐治此时,带领一百余骑,也冲进了广陵城。 唐治带着这么多人,担心城头守卒远远望见便关了城门。到时候叫开城门又要耽误一番功夫,所以先派了两名侍卫赶去前方控制城门。 等他大门人马赶到时,城门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住了,连城门处进出的百姓也清到了一边。唐治一行人片刻不停,铁蹄隆隆,便冲进城去。 狄窈娘道:“三郎,我们去哪里?天使行辕么?” 唐治道:“不,先去府衙。” 狄窈娘道:“好!小桌子,头前带路。” 这小桌子可也不小了,四十多岁。去年狄窈娘来广陵做客,就是他护送来的,对广陵城内十分的熟悉。 小桌子提马上前,大声道:“大王,请跟我来!” 说罢,他一马当先,泼剌剌地直奔府衙而去。 小古和程蝶儿是从广陵城东的码头登岸的,此刻追着乱兵进了城,沿十字大街冲向对面的西城。 而唐治领着人走陆路,从广陵的南城门进城的,此时沿十字大街,冲向广陵的北城。 于是,唐治的骑兵冲过来,堪堪迎上了正在堪逃的那些狱卒、工匠和执役。 那些人一瞧又是一队身着戎装的军士骑着高头大马,堵在了他们前面,顿时就崩溃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反贼,这时眼见逃脱不得,再也没了战意,立即纷纷跪地乞饶。 不过,逃在后边的人还不知道情形,依旧一边与追来的官兵缠斗,一边往前逃。 安如意听见车外嘈杂吵闹,哪还能耐心在牛车上扮“新娘子”,他一掀盖头,就从牛车里钻了出来。 大街上人仰马翻,箱笼遍地,已经乱作一团。 安如意目光扫过眼前的乱象,再向远处一看,赫然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唐治。 唐治刀锋前指,正对着跪在面前叩头乞饶的一个狱卒大声喝道:“尔等是随何人造反,快快招来!” 那狱卒哭丧着脸道:“小人不曾造反呐,小人是奉汝阳郡王之命,守城抗贼的啊!” 狸奴叱道:“放屁!如今在你面前的,就是汝阳郡王,你说是他带着你们造反的不成?” 那狱卒大惊,抬头一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这个年轻人,根本不认识啊! 那狱卒不禁大叫起来:“不是这个汝阳郡王啊,还有一个汝阳郡王的!” 狄窈娘道:“那个是假的。他现在何处?” 安如意远远的看见唐治,心里头咯噔一下子。 唐治?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长街之上,现在乱的很。 而且安如意脸上敷了粉,头上簪了朵大红花,唐治冷不丁的就算看见了他,也认不出来。 但安如意做贼心虚,他又是站在牛车上的,自觉现在的自己特别显眼,唐治只要随意往这里瞟上一眼,只怕立刻就要识破他的身份。 大惊之下,安如意立即向下一栽,就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似的,直挺挺地往地上一摔,让自己的额头先磕到了地面,登时头破血流。 “给你,给你,赔你菜钱,行了吧。”金元宝被那菜农提着脚不沾地,费力地从怀里取出几个红包来。 他怀里揣着一堆红封呢,都是准备去了王府给丫环仆人和小孩子发喜钱红包用的。 卖菜农夫接过红包一捏,瞪眼道:“空的,你他娘的糊谁?” 金元宝气极败坏地道:“金瓜子,金瓜子啊,一个包里有一颗金瓜子啊!” 卖菜农夫半信半疑,丢下金元宝撕开一个红包,用大手接着,果然一颗金瓜子落到了掌心。 卖菜农夫大喜,这手里四五个红包呢,这下赚了。 卖菜老农生怕金元宝反悔,转身就走。 金元宝却没理他,而是抢到了车前,正好看见安如意一脚踩空,跄在了地上。 金元宝大惊,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安如意顺手一呼噜,顿时满脸是血。 金元宝哪里看得出伤势轻重,登时尖叫起来:“快来人呐,快快快,扶少爷上马,我们去看郎中!” 安如意心中暗喜,被人扶上马去,故意弯着腰、偏着脸儿,犹自心虚。 金元宝还指望着靠这美少年跟王家搭上线儿呢,哪能让他就此摔死。 金元宝亲自牵着马,带着送亲队伍,就呼啦啦地找郎中去了。 唐治提足了一口丹田气,向街上纷乱的人群大声表白自己的身份,大街上混乱的局面登时安静下来。 可是,唐治向他们询问冒充自己的那人下落,这些人却是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来。 唐治也知道,这些人都是被人利用的炮灰,不知道那冒充者如今情形实属正常,便喝道:“让路!” 唐治又对匆匆迎过来的小古和程蝶儿道:“你们分兵,维持城中秩序!” 说罢,唐治便与贺兰娆娆、狄窈娘、狸奴策马如飞,带着众骑兵,直向府衙冲去。 第376章 魔咒,治克孟姜 “汝阳王、义阳王驾到~~~” 罗克敌一马当先,快马驰至府衙大门前,朗声大喝。 门前站岗的几名差役诧异地望来,可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唐治与贺兰娆娆已各骑骏马,同时跃上石阶,直接闯进了大门去。 官衙建制,布局基本一样,唐治与贺兰娆娆马不停蹄,在许多胥吏执役错愕的眼神中,飞驰仪门,跨越中庭,直赴刺史正堂。 “什么人胆敢擅闯!” 刺史正堂前的门户处,站着两名身着戎服的军士。 二人一见两个骑士闯了进来,大惊之下,横刀便迎上去,大喝道:“止步!” 贺兰娆娆和唐治毫不犹豫,同时拔刀,攸然斩去。 刺史正堂前,安能有捉刀人? 更不要说,他们穿着的还是军服,这更不可能是府衙之内的护卫了。 有此判断,唐治与贺兰娆娆立即就明白,难怪广陵乱成这般模样,而官府方面毫无作为,刺史等人,恐已被人控制。 两人下手,自然毫无顾忌。 “噗!” 贺兰娆娆快马掠过,那名冲上来的军士与她两刀相错,一阵刺耳牙酸的磨擦声中,快马拖刀,一颗大好头颅,只剩下后颈处一线皮肉牵线,脑袋向后一掀,兜帽一般挂在了后背上,这才缓缓向后倒下。 唐治这一侧的那名军士挥刀劈来,被唐治一记拖刀,虽然他是劈,唐治是拖,但是人借马势,比猛劈一刀力道还大。 那人一口刀被荡得扬到了空中,“噔噔噔”连退几步,险险一跤跌倒。 唐治并未追上补刀,而是策马前冲,直逼府衙正堂。 正堂里,方太守和熊别驾靠在椅子上,神色木然。 眼看天色将昏,他们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如今连吵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在椅上默默地等待结果。 直到此刻,他们还搞不清,汝阳王唐治为何要搞这么一出儿。 忽然,门前传出叱喝声和刀剑碰撞声,呆坐在椅上的方太守和熊别驾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熊别驾惊喜道:“有人救我们来了?” 方太守举步就要冲向门口,突又折回,一把抄起喝空了的茶壶。 熊别驾见状,也端起了椅子,小心翼翼凑向门口。 “轰!” 大门碎裂,棱格细木四溅,一个身着戎服的军士仰面摔了进来。 一道刀痕,从他前额一直延伸到胸口,几乎将人一劈两半。 方太守一阵作呕,险些吐了出来。 唐治提着一口带血的横刀,立在门口,一见房中二人衣着打扮,沉声道:“方太守?” 方刺史此时反而拿不准来人是敌是友了,但身边一方太守,不容许他畏死苟且。 方刺史挺胸道:“不错,正是方某!” 熊别驾也挺起胸膛来,端着椅子大声道:“广陵别驾熊晔在此,你是何人!” “我?如假包换的汝阳王,唐治!” 唐治转身就走,大喝道:“小罗,护住方太守、熊别驾!” 罗克敌应声赶来,持刀守住了门口。 方刺史和熊别驾面面相觑,汝阳郡王,真的? 难道我们之前见过的汝阳郡王,竟然是…… …… 韦宏、韦泽留下看守方太守和熊别驾的人虽然少,却都是真正的高手。 他们奉命控制方太守和熊别驾,却并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 这些地方大员在上边都是有根儿的,没根儿的也根本不可能坐到一方主政的位置。 所以,什么人可杀,什么人不可杀,韦十四郎心中还是有数的。 方太守是令月公主的人,而陈长史则是魏王贺兰承嗣一脉。 贺兰承嗣是贺兰三思争大位子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有机会剪除贺兰承嗣的党羽,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至于那位墨司马,是主管军政的官儿,武库是由他负责的。韦宏要控制武库,为免节外生枝,也容他不得。 但是,韦十四郎也不想一下子给关陇树立太多敌人,所以对方太守和熊别驾只是控制,免得他们坏事,却未动杀心。 此刻,唐治率人赶到府衙。 眼见府衙外源源不绝,涌进大批军士,这二十多人立即纷纷撤退,他们跳上屋舍,翻墙越脊,向远处逃去。 唐治和贺兰娆娆还有程古两位老爷子跳到屋顶便追赶开去…… …… 广陵王府,今日披红挂彩,焕然一新。 广陵王三爷招赘,远远近近,知交好友,俱都赶来祝贺。 无锡的张老太爷也来了王府。 他悄然赶来广陵,并不全是为了王三爷嫁女,不过两家交情匪浅,这婚礼也是要参加的。 后宅里,家中护院还在教王沐惜射箭。 按照婚礼规矩,新郎迎新娘过门时,要用弓箭射门的两侧。 柳木弓,桃木箭,射了左扇射右扇,丧门吊客全不见,一切凶神不露面。 只不过,王家是招赘,所以这射箭的就不是新郎,而该是新娘子了。 贺客云集,王家在院中搭了戏台,正厅八扇门儿全开,里边摆了一桌主席。 院子里,围绕戏台,则是呈莲花状一层层排开,俱是客人酒席。 孟姜快要登台了,原本乱烘烘的场面顿时一静。 所有的娱客节目,都要在迎亲之前结束。 因为新郎新娘一旦聚首,那他们二人就是全场唯一的主角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此前还有不少助兴节目,都压不住底下喧闹的动静,但孟姜剑舞一出,立时全场肃静。 大喜之日,是不宜动凶器的。 但是,就如新郎倌儿要射箭迎新娘一样,剑器,也不属于凶器。 剑乃君子之器,而且和玉一样,还是身份与品德的象征,更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所以,剑乃高贵、荣耀的器具。 孟姜今日要舞的是“并蒂”,这是她自创的一门剑舞,是双剑舞。 王三爷坐在正厅内设的酒席之上,有些心神不宁。 他倒不是因为旁边空着的陈长史的位子,陈长史晚来一阵儿是正常的。 官员嘛,来的太早,会被人误以为他收了王家的好处,或者在巴结王家。这个分寸,必须得拿捏。 王三爷是在担心狄窈娘的安全。 从昨儿找到现在,还没有窈娘的消息。 窈娘是个乖巧的姑娘,从不恃宠而骄,不可能不知轻重。 如果能赶回来,她怎么会错过沐惜的婚礼呢? 可是,为何踪影全无? 要不是想到狄窈娘是主动离开,还带了六个部曲家将,王三爷只怕担心的连婚礼都得押后,不惜一切代价四处去寻找了。 孟姜站在幕后,跃跃欲试。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上台舞剑的兴奋感了。 私下里练剑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是一连多次,只要她公开表演剑器舞,都会因这样那样的缘故而中止。 这如同一个魔咒,让孟姜也不禁暗暗地犯嘀咕,今天能成功表演的话,她克服的将是自己的心魔。 孟姜持剑上场上了。 外罩披风,难掩妖娆。 孟姜款款行至高台正中,肩头一动,那披风“呼啦啦”一下便飞了出去,宛如一块火烧云。 而孟姜令人惊艳的模样也顿时呈现出来。 她双剑合于右手,正掩于她的背后。 妖娆的曲线与长剑的笔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所谓“非舞不可赏腰”,只是这一个起手势,她那妖娆的腰肢曲线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空中传来。 台上台下,顿时一愕。 孟姜刚刚双剑一分,左右手各握一柄,就要表演剑舞《并蒂》,听见惨叫,动作顿时一停,诧然抬头望去。 就见院中立着一角太古石,其上正有一个一身戎装的军士单足立于石上。 看他的动作,是从远处跃来,要借力在这石上一点,纵身再往前逃。 但孟姜甩出的大红披风,迎风卷去,正罩在他的头上。 有一口刀,从他后心透入,前胸刺出。 这声惨叫,正是刀锋透胸而出的刹那,此人发出的惨叫。 然后,这人胸前的刀锋向后一抽,这人就摔向地面,正砸在地面上一张酒席案上,酒水四溅,吓得众宾馆呼啦啦站起来,惊惧而退。3sk. 太湖石巅,又站定一人,手持一口带血的横刀,威风凛凛,往斜前方一瞟,大喝一声,足尖一点,便扑过去。 孟姜一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 唐治! 啊!该死的唐治! 又是唐治! 邪了大门了啊! 唐治没看见她。 唐治斜前方是一条曲廊,曲廊庑顶上,两个戎装武士正狂奔而过。 唐治刚刚斩杀了跃向太湖石顶的武士,一见那二人踏廊庑而过,马上就追了过去。 唐治和贺兰娆娆已经追散了。 因为逃走的那些人各奔东西,化整为零,他们也只能分别追杀一个方向。 程古两位老爷子本不在乎这些人,只想护着唐治。 但是唐治知道,这些人才是知道最多情报的对方亲信,要抓个活的回来意义才大。 所以唐治勒令程古二人也各自负责一个方向。 但是,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士,唐治追杀的这个方向一共逃来四人,现在已经被他迫不得已杀掉了两个。 这些人根本没有投降的意思,唐治只能下辣手先剪除两个,争取能把剩下的两个生擒活捉。所以神情专注,无暇他顾。 孟姜站在台上,蓦然之间,心中一阵的委屈,连鼻头都酸了。 这种感觉…… 就像她当年向唐治的师父黑齿虎挑战,却被人家一刀挑飞了长剑,还笑吟吟地毫不在意时她的难堪一样。 唐治!你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第377章 夜半,月色如银 唐治追着两个杀手离开了,王三爷府上却已大乱。 王三爷急忙叫人来收拾现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呢,便有一些贺客的家丁匆匆跑上门来。 “员外员外,有乱匪入城,城中大乱,夫人叫您赶快回家。” “老爷,不好啦,咱们家在南城的作坊,被一群乱匪给烧啦,布匹掳走好多。” “二叔,二叔啊,咱们家被几个流匪给抢啦……”3sk. 众贺客大惊失色,纷纷向王三爷告罪,要回家去看看。 一时间挤不到王三爷身边的,只是远远的喊上两声,也是拔腿就跑。 有那家人没来报讯儿的,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是心惊肉跳,不知道自己家里情况如何,当然也是赶紧告辞。 不消片刻功夫,王府中原本极其热闹的场面,贺客云集的模样,已然是杯盘狼藉,只剩下王府家丁丫环们呆站在那里。 “老爷,老爷……” 又有一个家丁跑了进来:“老爷,金元宝使人来报信儿,他们送亲路上遇到了乱匪,姑爷失足跌落车下,撞破了头,被金元宝带去看郎中了,没办法及时赶来咱们府上。” 王三爷大惊:“什么?他有没有性命之忧啊?” 家丁道:“应该没有的吧,金元宝说,包扎完了,看情形再看今天能否上门,想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金智聘走上台去,小声道:“宗主,咱们……?” 孟姜想了想,走到王三爷身边,道:“三爷,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今天这婚事怕是办不成了,孟姜这便回去了。” 王三爷忙道:“不妥,不妥,听他们所说情形,城中正乱着,孟大家回返栖灵寺,途中万一遇上乱匪怎么办?” 说完王三爷吩咐家丁道:“快,紧闭所有门户,持刀持棍,上墙巡守,提防乱匪闯来。” 那家丁答应一声,匆匆跑开了。 王三爷对孟姜道:“孟姑娘,是我王家请你来的,可不能因为我王家让您有个闪失。安全起见,孟姑娘就先在王府小住吧,等外边局势安定了,孟姑娘再走不迟。” 孟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如此,有劳三爷了。” 王三爷忙唤过一位管事,叫他带着孟姜去后宅安顿。 孟姜和金聘智,还有四个侍女,随着管事往后宅走。 见金智聘疑惑地望来,孟姜叹道:“就在王家暂住吧,也方便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唐治临时征用了一户人家的骡子,骑着赶回府衙。 他的抓活口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追杀最后两名乱匪时,唐治有意留活口,将其中一人的脚筋切断,恐他自杀,便连那人手筋也切断了。 却不想另一个乱匪没有趁机逃走,反而扑回来,拼着硬挨唐治一刀,杀死了自己失去反抗能力的同伙。然后他反手一刀,便刺进了自己的咽喉,干净利落,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一般。 死士,通常有三种。 一种是有着坚定理想和坚定意念的人,这种人的选择取决于他从小到大所养成的人生观念,所以最为难得。 另一种是被人蛊惑,通过种种手段洗脑了的人,比如西域山中老人的杀手弟子,大多属于这种人。 而最后一种,未必是他自己想死,而是有着不得不死的理由。 比如,本身就受到了一定的洗脑,又有家眷亲人被人控制着,一旦有被擒之可能,他不得不死。 而这一种死士,关陇门阀家族最多。 唐治曾听小谢提到过,谢家也有这样的死士。 倒是山东高门和江南士族,两个垄断文途的士族,似乎没有养死士,有也寥寥几个,不会如此之多。 眼下这些人,很显然就是最后一种。 “大王!”几名亲事府的官兵迎面过来,看见唐治骑着一头骡子,悠然行于月下,顿时松了口气。 唐治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一名亲兵道:“方刺史和熊别驾重获自由之后,立即发出命令,调动全城捕快、民壮、团练搜捕乱匪余孽,维持城中秩序。 属下等见府衙已经无恙,担心大王安危,便向四城搜索而来。” 唐治听了也是心中一宽。 那些乱匪来的快,被平的也快,实际上现在只有零星的乱匪还在外面流窜,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架不住流言蜚语的影响,百姓们口口相传的,却是无比严重的匪患。 这一路行来,唐治在街上甚至见不到几个行人。 很多人间的灯都没点,家家大门紧闭,天上一轮清月,因此更显凄凉。 唐治道:“走,去府城,我得找方刺史研究一下,尽快稳定广陵民心!” …… 金元宝带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安如意找到一个郎中,拭洗血迹,清理伤口,一看,伤口只是额头破了一处,虽然满脸是血的看着吓人,伤势并不严重,金元宝这才放了心。 这时,派去王府报信儿的人也回来了,来人告诉金元宝,听说城中闹了匪患之后,贺客都纷纷离去,今日的婚礼已经无法举行,王三爷叫他们先回去,等局势稍稍平静下来,双方再商量之后的事。 金元宝听了,便带着包扎了伤口的安如意回到了他的府邸。 “金叔,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流了些血,没什么大碍的,歇一歇就好。” 安如意被扶到榻上躺下后,便安慰金元宝。 金元宝道:“好好好,来人呐,去叫人熬一锅猪肉汤来,要配成色最好的鸡血藤和当归,给新儿补一补血气。” 丫环答应一声,急忙去了。 安如意笑道:“金叔,我真没事。刚刚乱匪袭城,也不知金叔的生意受了影响没有,您去忙吧,我也歇息一下。” 金元宝确实也在担心自己的店铺,以及码头上准备起运回国的货船,见他神色还好,便道:“成,那你好好歇息。” 金元宝转身离去,安如意见金元宝离开,马上打发了守在身边的一个小丫环,掀开被子,一跃下地,便飞快地闪了出去。 安如意到了仓库那边,打开一道缝儿,回头看看,一闪身便钻了进去。很快,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便幽幽闪现出来。 “安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今日城中大乱了吧?”一个杀手阴恻恻地笑道。 安如意墙上挂有“梅兰竹菊”四张条幅。但是,安如意一回来,就发现四张条幅的顺序变了。 这是他和这些西域杀手约定的一种暗号,安如意一见就知道他们回来了。 安如意心中纳罕不已,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急急赶来一探究竟。 听那杀手这么说,安如意不禁沉声道:“难不成是你们干的?” 那杀手得意大笑:“不错!不瞒安公子,唐治已经死了!” 安如意一惊,大喜道:“死了?你们已经杀死他了?” 那杀手道:“不错,我们本以为,还要在码头上多捱几日,才能得着机会。不料,今日午后,唐治忽然赶到造船厂……” 那杀手很是得意,他们十三个人,只有一个受了伤,全员安全撤退,如此顺利地暗杀了一个大周的郡王,岂能不得意? 可是,安如意听着听着,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 他打断那杀手的卖弄,问道:“你们是几时杀的唐治?” 那杀手思索了一下,道:“应该是申时二刻左右,怎么了?” 安如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申时二刻?即将酉时的时候,我还看见他策马长街,耀武扬威呢?你申时二刻就把他杀了?” 那杀手大吃一惊,另一个杀手不敢置信地道:“不可能,我亲手杀的,就在造船厂中……” “等等,城中大乱,是因为乱匪入城。乱匪入城,是在造船厂码头那些乱匪兵败之后?” “不错!” 安如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杀的人究竟是谁,但他绝对不是唐治!我见到唐治的时候,正是他劫住一群逃进城来的乱匪的时候。各位,你们杀错人了!” 众杀手呆住了,一时寂然无声。 安如意空欢喜一场,遂冷哼一声,道:“你们还是暂且藏在这里吧,我去弄清那唐治的情况。” 说到这里,安如意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如果你们杀的是他的替身,那他必然提高了警觉,再想杀他只怕不容易了。” 安如意说完,轻启门缝,便又钻了出去,只留下一群杀手,呆立在仓库之中,面面相觑。 …… 唐治赶到府衙,贺兰娆娆他们已经赶了回来。 不出所料,他们也没抓到活口。 那些杀手武功不俗,纵然打不过、逃不走,想自杀,却还是难以阻止的。 不过,唐治倒也并不失望,广陵之变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外,他的第三网已经悄然撒向神都了。 这场意外的变故,并不能改变什么。 此时,随着广陵城的权力中枢恢复正常,全城官方机构也就纷纷正常动转起来,四方消息,不时报来。 这场骚乱,来的快,平的也快,零星歹徒逃窜,无伤大局。倒是因为造成的流言蜚语,对广陵的正常秩序造成的影响极大。 方刺史眉头紧蹙,喝斥一个班头:“我广陵中外客商极多,还有漕船过路,更有秋税征收,百业停工一日,便是莫大的损失。你们连夜张贴告示安民,务必尽快稳定民心,恢复广陵百业!” 那班头唯唯称是。 唐治忽觉自己衣袖被人牵了牵,扭头一看,狄窈娘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 狄窈娘小声儿地道:“三郎,你已经控制了局势,那就好啦。我怕舅父担心,所以等你的时候,就让小桌子回王府报信儿去啦。现如今我舅父已派了人来接我,那……那我走啦。” 唐治道:“天色已经黑了,你何如在府衙暂歇一宿,明天我送你回去。” 狄窈娘听了,心中一甜。 唐治此刻走不开的,便是明日,怕也有许多善后的事情要做,可他还愿意抽出时间送我。 他有这个心,狄窈娘就满足了,便甜甜笑道:“不必啦,奴奴知道你这两天必定忙碌。我表姐今天没结成亲,我怕她伤心,要回去劝劝她。” 刚听完一个税监跑来禀报消息的方刺史转回身来,正听见这一句,不由得两眼一亮:“茶王嫁女,今日未能成亲?” 狄窈娘道:“是呀,城中忽然大乱嘛。我听来接我回去的人说,官兵抓匪,都抓到我舅父家了呢,还都是高来高去的高手,有一个官兵,一刀就半空中捅死一个匪人,砸塌了我舅父家一桌酒席……” 唐治听着,嗯?这一幕似曾相识呢? 方刺史却是抚掌大笑:“好!好啊,没结成亲好啊,哈哈哈哈……” 狄窈娘不高兴了,嘟嘴道:“喂,你这位父母官怎么当的啊,这么幸灾乐祸的?” 方刺使连忙摆手:“嗳,狄姑娘,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说,茶王嫁女,今日没有成功。那明天,可以重新举行婚礼啊!” 方刺史兴奋地道:“王家可以连夜派人通知所有贺客,就说,本刺史与熊别驾,全都要去祝贺!” 唐治与贺兰娆娆听到这里,马上明白了方刺史的用意。 二人相视一眼,说道:“还有汝阳王、义阳王,一同往贺!” 狄窈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指着他们,惊喜道:“喔~~,你们是想,通过这件事,稳定全城民心?” 唐治笑道:“不错,你舅父嫁女。我与贺兰大王、方太守、熊别驾一同往贺。广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去祝贺,这消息传开,还怕有什么流言蜚语作祟?广陵,必然瞬间可定!” 第378章 孟姜,迎难而上 狄窈娘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因此一来,有两位郡王前往王府道贺,这对舅父来说,该是何等的荣耀啊。 今日因为城中之乱使得婚事无法按时举行的晦气必然一扫而空,王家更显荣耀,舅父大人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所以,狄窈娘欣然应允。 唐治不放心狄窈娘的安全,叫罗克敌率人护送她回王府,又让程蝶儿与她同车而行,贴身保护。 小姑娘心中暖洋洋的,只道这是情郎对自己的爱惜。 只可恨自从去见了唐治,唐治身边就没断过人,害得情郎没机会跟她你侬我侬、蜜意柔情。 小姑娘登车之际,回首望向唐治,有些愧疚:“三郎,那……人家回去啦。” “好,路上小心。”唐治站在车前,又叮嘱了一句。 他可不知道,两次乌龙,再加上小谢和小棠的神助攻,已经让这小妮子对他情根深种了。 因为狄窈娘显小的缘故,唐治一直把她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妹子,何曾有过其他想法。 狄窈娘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轿帘儿,心中甜甜地想,等回了京城,我和三郎就有了独处的时间啦,到时候…… “哎呀!”想到卢龙李观鱼那些风月话本儿里描述的那些亲昵场面,狄窈娘羞不可抑,两只小手捂着小脸儿,扭着小娇躯羞笑了几声儿。 旁边程蝶儿讶异地探头看着狄窈娘:“狄姑娘,你怎么了?” 狄窈娘身子一僵,咳!旁边还坐了个人? 忘了! 狄窈娘慢慢放下手,镇定自若地道:“哦,我表姐今儿婚事没有办成,必定懊恼。明日却有两位大王前去祝贺,还有广陵有头有脸的所有大员,足以弥补今日之憾,我……很开心。” “哦!”程蝶儿点点头,羡慕地道:“狄姑娘与令表姐真是姊妹情深。” …… 王三爷听说外甥女儿回来了,赶紧将她迎了进来,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王沐惜听说表妹回来了,也匆匆从后宅迎了出来。 一见狄窈娘,便牵住她的手,娇嗔道:“臭丫头,你跑哪儿去了呀,害得人家要成亲了都心神不安的。今儿城中可乱,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 狄窈娘摆摆手,神气十足地道:“舅父,表姐,你们可不知道,窈娘今儿办了一件大大了不起的事情呢。” 狄窈娘眉飞色舞地把她去拜会汝阳王,发现汝阳王是假的,如何做出推断,前去迎接唐治,使唐治提前做出防范,逃过了一场大劫的事儿说了一遍。 王氏父女只听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今天这场大乱,竟还是窈娘一双慧眼,辨出奸谋,才导致的。 再一听广陵太守建议王家明日再行大婚,届时,汝阳王、义阳王双王到贺,广陵有头有脸的官员也都要来,虽然王三爷父女也知道这是为了尽快稳定广陵民心,但是王家的实惠却是实打实的得到了啊。 王三爷大喜过望,明天黄昏才会举行婚礼,以王家的财力、物力、人力,完全来得及。 此时已经夜半,因为今日出现大乱,从不宵禁的广陵城也执行了宵禁,不过明儿一早再派人去发请帖也来得及。 王三爷马上满面红光地叫人准备重新布置婚礼现场,重新准备明日采买的酒肉菜肴,连夜重新抄写请帖等等。 王沐惜本来因为大好的日子被搅了,有些闷闷不乐,一听明日就能补办婚礼,见到她心爱的男人,而且还有两位当朝郡王来做贺客,登时心花怒放,忙拉起表妹的手,双双返回自己的闺楼,缠着她详细讲述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传奇故事。 …… 王家后宅一幢精致的小楼上,孟姜赤着双足,盘膝坐在席上,面前摆着一张矮几。 她喝的有点醉茶了,现在正在吃馓子。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 这馓子做的色香味俱佳,就跟细江米条儿似的,孟姜掰下一根,雪白整齐的牙齿便是一口,“咔嚓咔嚓”的入口即碎,散如雪霜。 金智聘跪坐在下首,轻咳一声道:“宗主,回返关陇,是不是得缓几天?” “咔嚓!咔嚓!” “王家的婚礼,显然是要押后了。” “咔嚓!咔嚓!” “不过,宗主不必担心,王家的贺客,有不少外地来的。所以,王家的婚礼,不可能拖太久才举行,等广陵局势稍稍稳定,应该就会重新举行了,耽误不了咱们多少时间。” ““咔嚓!咔嚓!” 孟姜愁啊,真的愁啊,她不理解,她真的觉得很纳闷儿。 她想回了关陇,先去岐州一趟,拜访一下黄冠子大师,请他老人家给自己卜算一卦,看看有没有解逆的办法。 本来只是半信半疑的,但她现在真的觉得,这唐治妨她,妨,特别妨。 “呃……宗主意下如何?” “咔嚓!咔嚓!” “叩叩叩!孟姜姑娘,孟姜姑娘?” “咔嚓!咔嚓!” 金智聘见状,只好对外扬声道:“进来!” 王府的一个小丫环拉开障子门走了进来,向孟姜施了一礼,喜孜孜地道:“孟姜姑娘,我们王府明日就重新举办婚礼,老爷叫奴婢来知会孟姑娘一声儿。” “咔嚓!咔嚓!” 小丫环洋洋得意地道:“明儿,广陵太守、广陵别驾,广陵有头有脸的官员,全都要来祝贺的,这还不只呢……” “咔嚓!咔嚓!” 小丫环故意卖了个关子,结果孟吃货根本没理她,情绪很低落地继续吃着东西。 小丫环见人家不接话碴儿,只好揭了谜底:“当今汝阳郡王、义阳郡王,两位大王,也要来为我家姑娘大婚道贺呢。”???.23sk. “咔……” 孟姜的动作忽然停下了,赶紧抓起茶杯,润了润喉咙:“你说谁要来?” 小丫环喜孜孜地道:“汝阳郡王、义阳郡王啊!” 孟姜呆了一呆,挥了挥手:“好,我知道了。” 小丫环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孟姜紧张地想:“唐治要来祝贺?他还没来,王家就已经这样了,他还亲自来……” 孟姜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血色婚礼”的惊悚场面。 金智聘见她怔忡出神,奇怪地道:“宗主,宗主?” 孟姜醒过神儿来,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回去歇息吧。明日,安排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金智聘诧异地道:“宗主要去哪儿?” 孟姜一字一顿地道:“我去见唐治!”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孟姜要去见唐治,她要亲手打破这魔咒! 要不然,她以后还怎么混? 趁早改行了罢! 第379章 如意,重整旗鼓 “好消息,好消息呀!” 翌日一早,金元宝就得到了王家送来的消息,大喜过望,赶紧去向安如意报喜。 安如意惊讶地道:“金叔,你是说,汝阳王、义阳王,都要参加我的婚礼?” 金元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可是值得夸耀一辈子的大喜事啊,新儿,你真是好福气呀。” 安如意眸中寒光一闪,脸上慢慢漾起了微笑:“好的金叔,你知道了。” 金元宝看看他额头包扎的伤口,一皱眉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的金叔。” “哎,大喜的日子,额头见了红,这真是……” 金元宝搓搓手道:“来来来,咱们试试,幞头能不能遮住。” 新郎倌儿的喜帽,是折上巾,后边两侧,各插一根雁翎。 昨天那套喜服已经弄脏了,不过先拿来试试能否遮住伤口,倒还是可以的。 金元宝忙叫人取来那顶被血染脏的折上巾幞头,试着给安如意戴了戴。 可惜,差着一点儿,还有一半包扎的伤口露在外面。 如果把帽子扣深一些,那又未免太难看。 安如意目光一闪,道:“金叔,别为难了,我盖个盖头就好了。” 金元宝喜道:“你愿意盖盖头了?” 安如意苦笑道:“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金元宝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好,那我这就去安排。” 按照全套的入赘流程,安如意还要盖红盖头的。 当然,普通的民间入赘,不至于这么严苛。3sk. 但是越是大户人家,越接近古礼。 而要按照完全的古礼的话,赘婿的地位甚至没有小妾的地位高。 小妾生了儿子还能母凭子贵,在夫家享有一席之地,与正室夫人姐妹相称,也因此有了一定的财产继承权,而赘婿却是最为卑微,什么都没有的。 孩子本就是女方生的,生了又随女方的姓,赘婿又是个男人,天生被女方家里防范着的,那打压得真是比别人家纳的小妾还狠,毫无地位可言。 何为“赘”,就是“多余”、“麻烦”,赘婿就是没什么用的“微贱之人”。 王家依照古礼,本也要求安如意不仅坐花轿,还要盖盖头的。 只是安如意觉得羞耻到了极点,小小地提出了一些抗议,王沐惜又是爱极了他的,帮腔央求了父亲,王三爷便没再要求。 如今“茹新”主动要求盖盖头,自然更能取悦他的岳父大人,金元宝欢喜不已,马上就去张罗新郎官的新行头去了。 金元宝一走,安如意马上奔了库房。 十三杀手一听大喜。 “唐治要去赴王府喜宴?” “不错!昨日之事,我也打听的明白了……” 安如意把他了解到的情形说了一遍,虽然距全部真相,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细节,但并不影响大致的判断。 十三杀手这才知道他们为何失败。 竟然是误杀了也想杀唐治的“同行?” 一个恼羞成怒的杀手道:“好,既然知道他今晚去王府,我们就再杀他一次!” 安如意道:“我可以安排两个人,做‘喜娘’,搀扶我过府、拜堂。却没法安排更多人。” 一个杀手道:“那好,我们商议一下,安排两个人跟在你身边,其他人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安如意颔首道:“好!今日之事不管成功与否,广陵,我已待不得了。我还得出去,安排离开广陵的事,刺杀之后,不管成功与否,我们在南码头集合,立即离开广陵。” 杀手道:“你去吧,我们商议一下行刺的细节。” 安如意点头而去,回到房中思索了一下,马上将细软都收拾出来,装了两口大箱。 他将大箱牢牢绑好,这才唤进几个心腹下人。 他逃到广陵,志却不在就此隐居,自然也会用心培养自己人。 只是时日尚短,也就这三四个还算可靠的人,不过这所谓可靠,也是未经过大事考验的,不知道他们的忠心究竟有多少。 因此,安如意也不敢据实以告,只是含糊告诉他们,去南码头搞一条船,并把这两箱货物装船。叫他们在码头等候,自己会再派人去联络他们,安排下一步行动。 那几人便听命,弄了辆驴车来,载了箱子往南码头而去。 …… 唐治昨夜就宿在了府衙,今日一起来,便有各种事情纷至沓来。 码头上的战损和俘获情况,盘问一些俘虏获得的一些细节,府狱、武库、铸币厂是如何被对方控制的…… 听完诸多还不完全的汇报,唐治摇了摇头,对南荣女王道:“这些口供不成,你们得改改。” 南荣女王诧异道:“大王的意思是?” 唐治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很严密,如果我们想揪出这幕后之人,就会动摇了我在京中的布局!” 唐治冷冷一笑,道:“我们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他们,不是想让我们把目标盯准了卢家么? 好,那我们就一口咬死是陈琛和他的余党干的。陈琛是卢家的人,这一点已经无可辩驳,我们就能咬住了卢家,不让它脱钩。” 南荣女王道:“大王,贺兰姑娘和狸奴,也在提审府狱、武库和铸币厂、造船厂的人,只怕……我们查到的,她们也能查到。” 唐治笑道:“所以,我们才不需要查到啊,我们只要咬死了卢家就好。其他的事,不是还有贺兰大王帮忙么?” 南荣女王会意,眸中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拱手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回去,重新审讯,重新录口供!” 南荣女王刚刚离去,小古便神气古怪地走了进来:“大王,府衙外,来了……一位姑娘。” 唐治奇怪地看向小古:“然后呢?” 小古结结巴巴地道:“她,她想见大王。” 唐治道:“她是来伸冤告状的?” 小古讷讷地道:“不是,她……她是赫赫有名的舞姬,孟……孟姜姑娘。” 小古说的时候,嘴巴都不利索了。 她实在没想到,宗主会亲自跑来见唐治。 蹑伏于房梁上,负责暗中保护唐治安全的古老爷子,开始像蛇一样蠕动着爬走。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 已经先入为主,断定自家宗主跟唐治将来必有“一战”的古老贼,忠实地执行着贴身保镖准则,先溜为敬! 第380章 独舞,挥剑试刃 “咳,孟姑娘,汝阳王有请!” 小古得了唐治的吩咐,又匆匆赶回到府门外。 因为昨日之事,今天的府衙戒备十分森严。 但孟姜和两名侍女以及金智聘有罗克敌引带着,却是可以免检的,长驱直入,无人敢拦。 此时,唐停鹤已经安全返回了铸币厂。 其实他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比府衙派人来铸币厂时早了那么一刻。 那时,整个铸币厂还一片凌乱,逃散的工匠们还没有返回。 但是方太守派的捕快和一队民壮却到了。 唐停鹤便对他们谎称乱匪闯来时,他见机躲进了泥浆坑,这才逃过一劫。 他那时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泥猴儿,府衙来的人自然不会起疑。 等有些工匠陆续返回时,唐停鹤已经洗了几遍澡,换了套新衣裳,装模作样地点检起铸币厂的损失来了。 因为他之前的泥猴儿扮相没人认得,所以那些工匠都不知道自家铸钱大使就是在他们之中跳来跳去的大马猴儿。 唐停鹤清点完了铸币厂的损失,正在拉清单准备报备府衙,府衙那边却又来了一个使,给他带来了方太守的命令,叫他今晚酉时之前,前往茶王府邸,为王家招婿为贺。 唐停鹤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方刺史为了营造太平景象以迅速稳定广陵民心。 唐停鹤一口答应下来,去参加婚礼喜宴?成啊,正好洗一洗自己一身的晦气。 …… 广陵城郊,一处小村庄内。 暂时寄身于此的韦十四郎和韦泽正带人悄悄离开村庄,登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船只,离开广陵地界。 退路,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而且有数条大船,但是现在一半的船都是空的。 谁会想到,计划如此周详的行动,竟然会落得这般结果? 计划居然败露了,韦十四郎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想杀的人证一个没死,这也就罢了,韦宏和许多韦家的死士还命丧广陵了。 死士级别的心腹,培养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连韦宏也一起死了,韦家这一次,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李家的李铃舟,也已命丧当场。回去后,只怕李家也不肯善罢甘休。 现在,广陵府迅速恢复了对广陵地区的控制力,组织起来的民壮和团练,正以广陵城为中心,不断向外扩大着搜索、追捕的范围,他们只能离开了。 船尾,韦十四郎和韦泽站在那儿,面色凄苦,广陵城正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此行的唯一成果,大概就是坐实了卢家的大罪。卢家居然敢假冒天使,搅起民变,神都的惩处必定既严厉又迅速,雷霆手段之下,关陇大族与卢家的切割便也可以更彻底、更迅速。 只是,韦宏死了,我如何向大哥交代啊…… 韦十四郎并不清楚十三杀手的存在,他认为刺杀韦宏的人,也是唐治安排的。 所以,韦宏等于是死在了唐治手中。 韦宏可是大哥最宠爱的儿子,也不知大哥得到这个消息,会如何处置唐治。 而唐治又是六姐的儿子…… 一想及此,韦十四郎就头痛欲裂。 …… “孟姑娘,你也在广陵?” 唐治将孟姜迎进客厅,得见故人,他还是很高兴的。 孟姜俏皮地笑道:“大王你能来广陵,人家就不能来么?” 唐治笑道:“能来,自然能来,昨天城中发生了骚乱,不曾扰及姑娘吧?” 下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金智聘和两名侍女则立于堂外廊下侍候。 孟姜嫣然道:“多谢大王关心,人家住在西城栖灵寺,这场骚乱并未波及那边。” 唐治道:“那就好。” 孟姜道:“人家听说大王到了,也才知道昨日这场动荡竟然是针对大王而来,大王无恙吧?” 唐治笑道:“在我有备的情况下,那些宵小又怎么可能暗算了我。” 孟姜抿嘴一笑,道:“大王吉人天相,这是我大周的福气。真亏得大王及时平定了叛乱,还了广陵百姓一个安宁,若非如此,骚乱一旦扩大开来,人家在栖灵寺怕也不能幸免了,多谢大王。” 唐治道:“维护大周百姓的安全,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更何况,此事是因我而起,姑娘不必言谢。” “谢,还是要谢的。” 孟姜妙眸一转,马上进入了正题,她的长剑,已经饥渴难耐了。 “犹记得在朔北卢龙时,奴与大王踏青郊游,曾要为大王献舞,可惜突生变故,这一舞延至今日也不曾实现。奴今日来,欲为大王献上一舞,贺大王您谈笑之间,平定叛乱的武功。” 唐治一愣,道:“现在么?” 孟姜眨了眨眼:“是呀!” 唐治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不太合乎情理的样子,就算孟姜是个舞痴,也没道理巴巴儿地赶了来,迫不及待地要为他献舞吧? 不过,他也想不出孟姜这么做的道理。 唐治不便拂了她的好意,便道:“既如此,那就请姑娘稍待,本王请义阳王和方刺史、熊别驾他们来,一起欣赏姑娘的无双剑舞。” “不!那可不行!” 孟姜一双妙眸带着一抹笑意,定在了唐治的身上:“受王三爷相邀,今晚王府大婚,奴家也要去献舞的,届时他们自然会看到。这一次,这一刻,孟姜大王一人而舞!” “这……” 虽然唐治没有自恋的毛病,也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孟姜姑娘这是……在很含蓄地向我表达什么吗? 孟姜却顾不得让唐治产生误会了,她必须要赶快验证一下,到底是巧合,还是唐治妨她。 不等唐治反对,孟姜便已翩然起身,向唐治嫣然一笑: “孟姜未及穿着舞衣,也未准备声乐,此舞未免简陋了些,但一番心意,尽在其中,还请大王不要嫌弃。” 说罢,她双掌一拍,娇声道:“剑来!” 捧着剑匣的侍女立即入内,将剑匣奉上。 孟姜打开剑匣,一探手,便将一口长剑取在手中。 侍女捧着空匣退下,金智聘和另一名侍女立即掩上了大门。 他们也不知道宗主为何有此吩咐,不过宗主既然如此吩咐了,他们只能照办。 大堂上,一时间只剩下了唐治和孟姜两人。 唐治坐于上首,手中持着茶盏。 孟姜立于堂上,长剑隐于肘后。 孟姜此时不曾穿着那状若飞天的艳色舞服,但是飞仙的发髻、水色的委地长裙,浅紫色的细细束腰,裙摆上一圈淡淡如烟雾的罗丝边儿,依旧衬得她仙气飘飘。 看着唐治,孟姜嫣然一笑。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弯出了一双好看的弧度,给她清丽出尘的颜色,凭添了几分妩媚。 今日,我便为你一人而舞,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妨我! 要是妨我,反正这儿只有你和我,呵呵,那就来啊,互相伤害啊! 孟姜抬手一拔,便拔下了头上的发簪,飞仙髻立时散作如瀑的青丝垂挂下来,摇摇曳曳直披到臀上。 孟姜手肘一抬,长剑斜挑,脆声道:“此为‘剑器浑脱之舞’,请大王赏鉴!” “刷”地一下,长剑荡开,孟姜便在大堂上舞起了长剑。 没有乐曲伴奏,但是剑器挥荡时发出的“嗤嗤”破空之声,却比乐曲还要壮声威。 没有艳丽的舞服,但孟姜娇媚的容颜和如瀑的长发,还有袅娜的细腰、有力的长腿所构成的舞姿,却比一袭艳丽的舞服更加令人瞩目。 玉臂轻舒,细腰如折,步踏凌波…… 她旋转时若狂风骤雨左旋左匝,她跳跃时如霓虹闪灼明灭不定,她摇摆时如仙葩摇头荡曳不定,她跌扑时如烈焰飞腾衣袂猎猎…… 浑厚时,则正大威严凌烈无比,空灵时,则飘忽不定飘逸潇然。手、眼、心、法、步配合如一…… 唐治看着孟姜舞剑,仿佛看到了日升、月落、风起、云涌、花开、露落,人动、影动、光动、心亦为之所动…… 孟姜一口剑聚合发散,时缓时急,时乱时劲,她似已全神贯注于这一口剑之上,天、地、人、剑,在这一刻浑然如一。 唐治只看得赏心悦目,意兴淋漓。 那三尺青锋执在孟姜手中,上撩下刺,破风生啸,霜刃霍霍,寒光如练,简直美得难以形容。 舞到酣处,霍然而止,漫天剑影顿时敛去,只有孟姜持剑俏立。 这一趟剑舞下来,她已蝉鬓微湿,凝脂般的肌肤里透出红霞一般的颜色来,可人之极。 “好!” 唐治站起身来,缓缓鼓掌。 “今有佳人孟姜女,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孟姜姑娘,不愧为我大周第一舞姬,如此剑舞,举世无双!” 孟姜只听得两眼放光,好诗,好诗啊!我得赶紧记下来。 在无锡鼋头时,唐治化名唐从心,曾为玉腰奴的凌波舞作赋一首,是为《洛神赋》。 那首赋,如今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大江两岸、长江南北传播着。 据说,江南如今所有的眠花宿柳之地,那些歌妓舞妓们,如果不会唱一首《洛神赋》,不会舞一曲《凌波舞》,便立即降了档次,都不配接待那些文人士子了。 玉腰奴许诺也因为“唐从心”的这一首赋,名扬天下,无人不知。 这首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以致于孟姜天下第一舞姬的名声地位都受到了冲击。 如果不是因为玉腰奴乃是姑苏许家的后人,名门之后,不会做舞姬的,只怕现在就能冲击孟姜第一舞姬的宝座。 孟姜对此很不服气,特别特别的不服气! 那些人只是凭着那首《洛神赋》来想象玉腰奴的舞姿,他们又没见过,有什么资格评定谁人第一。 孟姜可是亲眼见过玉腰奴的舞蹈的,跳的嘛,的确不错,但是要跟我比,明明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不要说我最擅长的剑器舞了,就算是同样跳一曲《凌波舞》,我孟姜也比玉腰奴强。 现在有了唐治这一段评语,而且是以汝南王唐治本人的名义说的,那当然比唐治门客的赞语更有说服力。 孟姜可没想自己出去炫耀,她可是虚怀若谷、不为凡尘俗名所动的孟大家。 这件事,自然会交给金智聘去运作。 孟姜更高兴的是,她证明了,她的猜想,只是疑神疑鬼。 什么妨人啊,简直是吊死鬼照镜子,自己吓自己。 她的剑舞已经结束了,没见血、没死人,什么喊打喊杀的意外都没有发生。 嘻嘻,之前的巧合,果然纯粹是个巧合。 那今晚之舞,就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孟姜心花怒放,向唐治拱一拱手:“多谢大王赞雀,那孟姜这就告辞了。” 唐治更感觉莫名其妙了,你巴巴儿的从西城赶过来,就为了跳一支舞,听我夸你几句?孟大家的行为,真有些不可理解。m.23sk. 门外,贺兰娆娆带着狸奴到了。 一见门口除了侍卫,还站着两个侍女,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贺兰娆娆便是一奇。 再一看,房门也关了,更觉有些奇怪。 她上前道:“唐治呢,可在里面?” 不等侍卫回答,金智聘便抢先道:“这位姑娘还请稍待,我家姑娘正在里面,此时不宜打扰。” 狸奴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你家姑娘在里面?你家姑娘是谁?在里边干什么?” 贺兰娆娆与孟姜相熟,却没见过金智聘,闻听此言,也是满腹疑惑。 金智聘刚要解释,门儿“吱呀”一声,孟姜眉开眼笑地从里边走出来了。 舞剑是很耗体力的,更何况是孟姜的剑舞,高难动作极多,此时更是酥玉带喘,起伏不定。 狸奴一眼望去,就见一个美人儿,入目花容霞晕,娇靥酡红欲醉,仿佛刚刚雨露滋润过一般鲜丽娇柔。 最重要的是,她还披散着头发…… 狸奴顿时敌意大起。 贺兰娆娆诧异地道:“孟……姜?” 第381章 无心,郎如石佛 “呀,贺兰大王。” 孟姜笑脸迎人,一边将剑递给侍女,再接过了玉簪。 刚解决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孟姜的心情特别舒畅,看到贺兰娆娆,笑容就更甜美了。 贺兰娆娆上下看了她几眼,又向堂上瞅了一眼,道:“孟姜姑娘,你怎会在此?” 孟姜笑容可掬地道:“我来广陵,本是受茶王之邀。欣闻汝阳王也来了广陵,所以特来拜见。” “哦?”贺兰娆娆看了眼她披散的头发,不动声色地道:“你的发髻散了。” 孟姜把玉簪往红唇间一衔,双手拢了拢头发,很随意地挽了个髻,用簪子定住了,对贺兰娆娆笑道:“不是散了,我是方才为汝阳王演了一场‘剑器浑脱’,为了方便舞剑,这才把发髻打散了。” “哦,原来如此!”贺兰娆娆优雅地点头,心中却在疯狂吐槽。 你巴巴儿地跑为唐治舞剑?莫名其妙的,登门舞剑,你什么由头啊? 舞剑就舞剑,还关了门窗,舞得春意上脸、眉眼含俏的,嘁! 找的烂理由!你当我傻呢! 孟姜的这个理由,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就连唐治也觉得这般行径透着古怪。 不过,正在兴奋之中的孟姜可没想那么多。 孟姜伸手来拉贺兰娆娆,亲亲热热的:“贺兰大王,你我也是好久没……” 贺兰娆娆如风摆荷叶般身形一晃,躲过了孟姜的手,孟姜一愣。 我天,谁知道你刚摸过什么呀,洗手了么你,就拉我,噫~~ 贺兰娆娆心中好不嫌弃,面上却是笑若春风:“我正有要事与汝阳王商量,现在实在无法抽身与孟姜姑娘叙旧。你若不急着离开广陵的话,咱们改日再聊吧。” 贺兰娆娆恍然大悟,也是,贺兰娆娆是朝廷的官员,作为玄鸟卫首领,广陵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事务一定繁忙。 孟姜便爽快地道:“我明日就要去关中,那就等我回神都的时候,再邀大王一聚。” “好!” “告辞!” 孟姜领着金智聘和两个侍女,在罗克敌的陪同下走了。 狸奴怀疑地望了眼远去的孟姜,凑过来对贺兰娆娆嘀咕道:“大王,无缘无故的,她跑来给汝阳王跳舞,还门窗紧闭的,您信吗?” “我信不信很重要吗?她跳没跳舞很重要吗?多操心点正事!” “哦……”狸奴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 贺兰娆娆哼了一声,一扬下巴,进了大堂。 唐治正斜倚在罗汉榻上发呆,手肘支地中间的炕桌上,托着下巴。 孟姜莫名而来,匆匆跳了支舞,就欢天喜地的告辞了,这举动着实透着古怪。 可唐治无论怎么发散思维,也想不出孟姜这么做的真正理由。 他正发愣,贺兰娆娆便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一看唐倚在罗汉榻上,手托着腮,眼神儿飘忽,一副治慵懒模样,贺兰娆娆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当当!”连鞘的短剑敲在炕桌上,唐治才发现贺兰娆娆来了。 唐治连忙坐正了身子,笑道:“娆娆?你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 “叫我义阳王!” 贺兰娆娆板着俏脸,一屁股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 她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大度,想当初在朔北的时候,她还竭力怂恿唐治对安青子用美男计呢。 后来知道二人只是一对假凤虚凰,她还颇为遗憾。 再后来知道谢小谢成了唐治的女人,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这次出海归来,她的心态有了明显的变化。 之前在姑苏城,察觉玉腰奴与唐治的关系不一般,她就有点捻酸。 同样是一路同舟,两人当初从放州去朔北,比现在相处的环境还要亲密,她也没啥感觉。可这次一同从江南北返神都,她的感觉便越来越不对劲儿。 刚刚看见孟姜披头散发、满脸潮红地从唐治房中出来的那种冲击感,让她特别的不舒服。 贺兰大王现在很不开心。 刚刚坐下,贺兰娆娆马上想到,孟姜刚才就可能是披头散发地躺在这里,立刻又嫌弃地站了起来。 咦?这又是什么人、什么事惹得娆娆不高兴了? 唐治马上就察觉贺兰娆娆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女生说“不要”,其实可能是“要”,也可能是真的“不要”,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得结合她的语气、神态,包括肢体动作,才能做出准确判断。 此刻贺兰娆娆跟他强调,要称自己为“义阳王”,唐治就看出她在认真,而不是撒娇。 唐治从善如流,马上改口道:“义阳王,哈哈,请坐,快请坐。” 哎呀!我让他叫我义阳王,他就居然真的改口叫我义阳王了! 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贺兰娆娆心里更生气了,板着脸道:“我来告诉你,燕八剑率领着一路骑兵,正日夜兼程往广陵而来,今天傍晚应该就能抵达广陵城。” 唐治喜道:“这么快?” 贺兰娆娆道:“燕八剑不知道你平叛如此迅速,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没有随徐伯夷他们一起走。他留了一支人马和徐伯夷他们一起,护送财物和犯人,自己则带了一支轻骑先赶了来。” 唐治喜道:“那太好了,燕八剑的兵一到,广陵民心就更加安定了。” 贺兰娆娆板着俏脸道:“我说完了,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 唐治茫然道:“我?我没什么要说的呀?你怎么了,什么人惹你不高兴了么?” 贺兰娆娆顿时笑靥如花:“我怎么就不高兴了?只要我见着你汝阳王,就得陪着个笑脸呗?不笑就是生气了呀?” “不是,我就觉得……” “我那还有一堆犯人没审呢,汝阳王您慢慢觉得吧,告辞!” 贺兰娆娆挺着腰杆儿走开,不愧是黄金比例身材,快步而行,走得也特别好看。 “砰!”房门被贺兰娆娆狠狠地甩上了,把唐治吓得一哆嗦。 什么情况这是?先来一个孟姜,莫名其妙地跳了个舞,又莫名其妙地跑掉了。 接着来了个贺兰娆娆,莫名其妙地冲我发飙,然后也莫名其妙地走掉了。 这喜怒无常的,难不成……她们正逢血光之灾,情绪不稳定? 唐治摇头一叹,还是小谢和许诺那样的姑娘好啊,柔情似水、善解人意。 哎,我在南方的艳阳里花开似锦,你在北方的寒风里大雪纷飞,23sk. 离开神都的第三个月,想她! …… 杨逊之,广陵制镜世家,如今的宫廷御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杨家采购的贡镜。 王三爷家招婿,杨逊之自然要前去祝贺。 昨日他已去过了,结果城中大乱的消息传来,他赶紧回了家,幸好杨家不曾遭劫。 却不想,今日王家便要重新举行婚礼,而且汝阳王、义阳王都要前去祝贺。 杨逊之立即感觉到不同寻常了。 能让两位郡王一同出席的婚礼,那还了得?咱大周一共才几个郡王啊。 本来昨天他是自己去的,得到这个消息后,却马上把他最得意的两个子侄杨思远、杨思敏给喊了来,让他们陪自己一同去王府祝贺。 三人共乘了一辆轺车。 轺车,就是顶上有盖,四面敞露的车。 车把式坐在前面驱车,脚踏旁还放着为王家准备的贺礼。 杨逊之坐在车中,对敬陪左右的两个子侄谆谆教诲着: “汝阳王是朝廷的新贵,义阳王更是陛下的亲信,他们能赏脸去王家祝贺,就算是有‘示太平’的意思,可是去谁那儿不成,为何选中王家?还是说明这王家不简单啊。 你们这次去,要多结交朋友,王家那位赘婿,也不可看轻了,如果你们能有机会入了汝阳王、义阳王的眼,那就更好了……” 杨老爷子正说着,路旁突然闪出几个人来。 其中一个掠上车驾,伸手一搭,就箍住了车把式的脖子。 其他几人围在轻车四周,簇拥着他们拐向一个巷弄。 如今城中依旧没有什么行人,偶见一队巡街的民壮走过。 杨逊之吃惊地坐正了身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人没有理他,拥着车子,迅速驶进了小巷。 然后,巷弄中便传来拳拳到肉的痛击,再过片刻,车子又驶出来。 车把式已经换了,杨思远、杨思敏也换了两个容貌全不相同的年轻人。 车上唯一没换的,只剩下杨逊之一人了。 杨老爷子脸色铁青,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左右挟着他的两个年轻人中,其中一人用带着异域腔调的声音,笑吟吟地道:“我们,要去王府婚宴上,寻一个仇家。你只要乖乖带我们进去,不要闹事,你和你的子侄就没事,不然的话……,你们都要死!” 巷弄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杨思远、杨思敏还有车夫,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一辆带棚的牛车驶到了巷口。 留下的几个杀手毫不犹豫,按住他们的脑袋一扭,就像杀鸡似的扭断了他们的脖子,干净利落地丢进了车中。 棚帘儿落下,掩住了三具尸体,车把式镇定自若地驱车而去。 巷弄中的几个杀手也迅速掩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金元宝府上,接亲的车子已经来了。 安如意带着两个扮作“喜娘”,也许他这里应该叫“喜郎”的少年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金元宝一愣,道:“新儿,他们是……” 安如意微笑道:“金叔,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特意送我一程。” “呃,好,好吧。” 金元宝见状,只好挥挥手,让自己选的两个“喜郎”退到了一边儿。 安如意找的两个喜郎也不说话,将一块红盖头轻轻盖到了安如意的头上,便左右搀扶着他,登上了花车…… 第382章 行刺,鸾凤联手 王府后宅里,沐惜姑娘一身大红袍,衣着款式是女装,但颜色却是选的“红男绿女”中的“红男”,因为她是娶的一方嘛。 狄窈娘挽着表姐的手,上下打量她,啧啧赞道:“表姐今儿真漂亮,天仙一样。” 王沐惜被一身红装映得脸儿也份外明媚,听见表妹这么说,羞笑道:“我哪有,你个臭丫头,少灌迷汤啦,你才漂亮呢。” “我知道我漂亮呀!” 狄窈娘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却还是叹息道:“可是,姐姐你如今容光焕发的模样,当真无人可及,没人比得了你如今的容色,太美了,太美了,我见了都想啃一口。” 王沐惜轻啐她一口,却是满心的欢喜:“疯丫头,又胡说八道了。” 这时派到前厅打探消息的小丫环跑了来:“小姐,表小姐,汝阳王、义阳王、方太守、熊别驾,好多官员,都来啦。” 王沐惜惊诧地道:“这就到了,我还以为……婚礼过半,他们才姗姗而来呢。”???.23sk. “那是别的官儿,汝阳王才不会这么摆臭架子。” 狄窈娘趁机替自己的心上人吹嘘起来。 “他呀,不但没有什么架子,为人和蔼可亲,而且特别体谅别人,谦逊礼贤、虚怀若谷、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姐,我跟你说,古语有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要是见到汝阳王就知道了,简直就是在说他一样……” 汝阳王、义阳王驾到了,王三爷闻讯,已经迎在了王府门前。 本来作为贺客,无需出迎的广陵其他三大富豪,还有早就已经提前赶到的广陵府职阶比较高的官员,也全都迎了出来,一时门庭若市。 唐停鹤也迎出来了。 上次在月明楼为汝阳王接风,他不告而别,结果那汝阳王是假的,险些把他害死。 这位曾经的北朔王世子,如今的安乐侯爷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虽然不情愿,还是亲自迎了出来,生怕再出问题。 只不过,他还是要脸,所以藏在了众官员后面。 “汝阳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草民感激不尽!” 王三爷说罢,又转向贺兰娆娆:“义阳王如此赏脸,小民惶恐,小民惶恐啊。” 接着,他又依次向方太守、熊别驾见礼,然后殷勤迎着这几人往府里走。 贺兰娆娆与唐治并肩而行,目不斜视,离着能有三尺远。 嗯……她还有点生气。 王府花园里,一席席一桌桌酒筵早已排布好了,只在正对舞台的方向,正厅中摆设了一桌酒。 原本有资格坐这一桌的,如今只剩下广陵四大富豪了,其他人都依次退到了第二桌、第三桌去。唐停鹤也因此退的更远了,坐在一道凌架湖上的曲桥桥头。 最上首两张座位,就是唐治和贺兰娆娆的。 贺兰娆娆刚一落座,就把椅子往左手边的方刺史那里挪了半尺,和唐治拉开了距离。 这一桌子都是人精,只一看她神气,还有这个小动作,马上就知道,义阳王与汝阳王不合。 现场气氛马上微妙起来,大家说起寒暄之语也谨慎了许多。 唐治好像全无察觉,与王三爷谈笑风生,看都不往贺兰娆娆这边看上一眼。 莫名其妙的,他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才不会向贺兰娆娆低头呢。 没做错,那就不能没原则的退让。 不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个本来可以善解人意的她,最终变成了刁蛮任性,那一定是你没原则的纵容惯出来的。 贺兰娆娆恨得牙根痒痒,偏生发作不得,所以,就愈发地生气了。 王三爷眼见两位郡王一个笑若春风,一个冷若寒霜,不禁如坐针毡。 “啊,两位大王,方太守、熊别驾,诸位来的正好。王某不惜重金,聘得我大周第一舞姬孟姜姑娘,为我今日招婿表演剑舞。 这剑舞,是孟姜姑娘亲自设计,名为《并蒂》,还请两位大王、诸位贵宾一同欣赏。” 王三爷说罢,赶紧冲着门前站立的司仪使眼色,希望能借孟姜一舞,缓和一下堂上的气氛。 那司仪见王三爷示意,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孟姜已经换好了那套状似飞天的舞服了,蛾眉凤眼、皓齿珠唇,宛如仙子香妃,妙不可言。 很久没有这种公开表演的兴奋感了,孟姜站在幕布之后,跃跃欲试。 司仪示意一到,台上有人高声宣布,孟姜便姗姗地走上台去,信心十足。 孟姜到了台上站定,没有即时摆出一个起手势,她先是往正厅方向看了一眼。 正厅轩窗门扇俱开,堂上一桌酒席,唐治和贺兰娆娆并肩而坐,正看向她。 孟姜便向贺兰娆娆嫣然一笑。 贺兰心中更气了,啊~~这个小浪蹄子,众目睽睽之下,还跟他眉来眼去的,臭表脸! “呼~~” 孟姜吁了口气,平安无事,没有意外。 魔咒果然解除了。 这时,她才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剑上,刷地一个英姿飒爽的起手势,一口长剑“铮”然一声分作两把,其中一柄剑弹了出来,正落在她左手掌心,右剑随左剑,脚踏七星步,一个矫健中不失妩媚的起手势便展开来。 “彩~~~” 舞台四周,许多的贺客齐齐击掌喝彩。 “彩~~” 唐治也拍掌大声喝彩,成心气贺兰娆娆。 小丫头片子,生气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啊,你啥也不说,等我猜呢? 哥哥我如今可是汝阳郡王,不是当初朝不保夕的唐庶人家倒霉三儿子喔,跟谁俩呢。 贺兰娆娆看的心里有气,抬腿就想去跺唐治的脚。 不料,唐治“彩”字刚出口,前门两个送菜的小厮“哎哟”一声,同时被门槛儿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将进来。 他们手中托盘上的菜,脱手向唐治劈面砸来,两个送菜小厮摔到地上,就势一滑,便钻向桌底。 变生肘腋,众人皆是一惊。 但,反应最快地,却是已经抬起了脚的贺兰娆娆。 她原本想跺向唐治脚尖,这时顺势一踢。 “呼~~”桌面连着满桌子菜肴就砸向门口,堪堪挡住砸向唐治面门的几盘菜。 “笃笃笃~~”盘碟破碎声中,还传来几声利器钉入桌板的声音,那两个小厮在托盘离手的刹那,竟还掷出了几件暗器。 桌面飞出,堪堪滑到桌下的两个送菜小厮便暴露在了唐治与贺兰娆娆面前。 一个小厮双手握拳,向前挥出,从袖中,适时弹出两支袖剑,就像金刚狼掌背上弹出的“狼爪”,只不过它只有一根,一根削向贺兰娆娆小腿,一支扬起,刺向她的小腹。 而正对着唐治的那名刺客,则如灵蛇一般昂起了上半身,下半身还在地上滑行,上半身却已昂起,右手一口弯刀,左手却是戴着有尖刺的“手指虎”。 “手指虎”磕向唐治的膝盖,弯刀刺向他的心脏。 唐治在桌面被踢出的刹那,身形便已一侧,这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心口,左手一甩,一枚戒指脱手飞出,却是截向刺向贺兰娆娆小腹的一爪。 而贺兰娆娆几乎与唐治一样,同时做出了躲避动作。 她腕上有一对玉镯,同时脱腕而出,一只砸向那刺客面门,一只“砍”向刺向唐治心脏的一刀。 两个人怄气归怄气,生死危机临头,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营救对方。 杀向唐治的杀手显然才是主攻,毕竟他们的目标就是唐治。 那昂如眼镜王蛇一般的身躯上,杀手的面容突然扭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脑袋猛地一低,脊背一躬,一根尺许长的乌黑短矢,便从后衣领中射出,射向唐治的眉心。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突然以一种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射出一枚暗器。 唐治固然已来不及躲闪,贺兰娆娆也来不及相救了。 她双腕玉镯脱手的刹那,素手便已探向腰间,“呛”地一声,一柄软剑已灵蛇般出鞘,但已来不及截住这枚毒箭。 “铿!” 一件闪着寒铁之光的物事砸来,正挡在那乌黑短矢之前,两者相撞,各自弹开。 那件东西落在地上,赫然是一只乌铁护臂。 旋即,古老爷子须发飞扬地从屋顶承尘上落下,一脚跺向那名刺客。 角落里,程老爷子也蓦然现身,他已来不及冲到近前,便是手一扬,一只绳镖就斜刺里扎向另一名刺客的肋下。 厅中,生死只在须臾之间。 院中,猛然飞出的一张桌面“铿”地一声砸在石阶之上,又向前翻滚出几圈儿,这才拍在地上。 外边的酒席被砸翻了一桌,客人也刮蹭到了几个,院中贺客顿时大哗。 昨日的一幕他们还记忆犹新呢,还来? 孟姜姑娘正要“行剑”,这个动作双剑连绵,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游水,极是潇洒的,是孟姜精心设计的一个开场动作,求的就是先声夺人的效果。 结果,先声是有了,夺人也达到了,却是因为一张桌面。 孟姜姑娘单腿独立,另一条腿虚搭在独立的长腿之上,扭胯蹶臀,双手如反抱琵琶,双剑正要连绵荡开,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刷”地一下,孟姜双剑一收,就往幕后走去。 毁灭吧,赶紧的,心累! 第383章 飒沓,挑灯看剑 攻向唐治那人,背后射出的毒箭被古老爷子的铁护臂挡住。 而他胸口,却已避不开唐治的一脚,被踹得倒飞出去。 古老爷子立即衔尾追去,双掌五指箕张,掌心有隐隐泛着寒光的两只虎爪。 两只虎爪,加上两条铁护臂,就可以让他以一双肉掌硬抗刀剑,一掌抓下,便将敌人骨肉撕烂。 攻向贺兰娆娆的刺客,刺向她小腿的狼爪随着她的一闪刺空了,刺向她小腹的一爪则被唐治的戒指击得一歪,擦着贺兰娆娆的身子掠过。 不等他缩臂,利用爪上弯钩豁开贺兰娆娆的小腹,程老爷子的绳镖已经“噗”地一声扎进了他的肋下。 程老爷子一抖长索,这刺客便惨叫一声,仿佛一尾咬了钩的鱼似的,被程老爷子甩飞出去。 “唐治,陈师对我兄弟,恩重如山。你杀了他,我二人必定杀你!”先前那刺客一手弯刀,一手“手指虎”,与古老爷子打得有声有色。 他一边动手,一边还在大喊着。 另一个刺客被程老爷子斜刺里一绳镖扎进了肋下,那绳镖上有弦月形的倒钩,钩在他的肋骨缝里挣脱不得。 他痛得浑身发抖,想要斩断那绳索,奈何手臂上扣的是两根狼爪,可以刺可以划,却很难斩断东西。 只好一咬牙,忍痛掠向另一名杀手,大喊道:“斩断绳索。” 那刺客一旋身,左手弯刀就削了下去。 “嗤啦啦……” 程老爷子这根长索竟然是掺了五金细丝绞成的,又是荡在空中不着力,这一刀斩下,没有将绳索削断,反而痛得那中镖的刺客一声惨叫,仿佛肋骨都要被钩折了。 这时,程老爷子将长索一荡,嗖地一下又放出一丈多长来,绳索在空中一荡,凭空绞了个圈儿,一下子缠在了那弯刀刺客的脖子上。 弯刀刺客大骇,身形一缩,双臂一挣,想要趁着长索尚未勒紧,立即从中脱出。 可是古老爷子经验老到,哪能让他逃走,已如影随形,向他扑进,双手往他肩上一搭,再向下一扒。 他的两只大手,各套着一只虎爪,亏得他是想抓活的,所以只扣住了这刺客的双肩。 这一双锋利的虎爪向下一扒,带着衣服,带着肩头一大块血肉,硬生生扒了一下,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两爪若是抓的弯刀刺客脖颈,直接就把头抓下来了。 那刺客痛得惨叫一声,几欲晕厥。 程老爷子哈哈一笑,开始收紧长索,两个刺客如今都串在他的长索之上,再也休想逃走了。 不想那刺客情知无法逃走,忽然忍痛转身,弯刀一划,便削开了被绳镖钩住的刺客咽喉,然后反手一刀,就推进了自己的心口,直没至柄。 古老爷子和程老爷子怵然一惊,这两人竟和昨天遇到的死士一般,一旦有被擒之危险,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尽。 心口刺进了弯刀的刺客向后一倒,栽到了已被他杀掉的伙伴身上,两眼半翻着,脸上竟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只是那微笑在他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显得特别的诡谲。 “我,为了神圣使命而死,我将去往天界乐园。那里有最醇浓的美酒、最美丽的女人……” 刺客喃喃地说着,但他此时所用的语言,却是叽哩咕噜的,在场诸人没一个听得懂。 这些刺客,大多从小就被送进深山,交给山中老人培养。 山中老人的弟子,分为两派。 一派是莎琳娜那种权贵子弟,主要作用是加强山中老人与这些势力联系的纽带。 而一派就是这种自幼送进山中的苦孩子,他们接受的是苦行僧一般的艰苦训练。 但是在他们十六岁之后,表现优异或者出任务执行完美的弟子,山中老人就会在他们的饮食中下一种特殊的迷药。 等他们醒来时,已经置身于一处金壁辉煌的宫殿,那里醇酒美人任其享用。那里的人会告诉他们,这里是天界乐园。 他们因为表现优异才会在这里享福,如果他们以后为了执行山中老人的任务而身死,就会永远留在这里,享用数不尽的富贵。 过几天,他们的饮食中又会被人下了迷药,然后把他悄悄送回原来的居处。 这些从小被送进山中的孩子,所接受的一切教育本就来自山中老人,所以对这种伎俩毫不怀疑,他们真的相信天界乐园的存在。 他们从小过的就是苦日子,接受训练的过程也是异常辛苦,所以每一个刺客都悍不畏死,甚至渴望死亡。 要不是在山中老人的教导中,告诉他们对于任务必须尽心尽力地去完成,如果抱了私心,就无法进入天界乐园,他们甚至会主动寻死。 这样一群修习了刺客术的高手,着实是最可怕的一群人。 唐治在踢开那名刺客后,就站了起来。 一见贺兰娆娆还要持剑冲上,立即抓住了她。 他对付过莎琳娜。 莎琳娜不是苦行派的刺客,杀人的技术不及刚才这两个人犀利。 可是莎琳娜已经极为难缠了,当时搜莎琳娜的身时,从她身上搜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怕这两个刺客身上也有。 贺兰娆娆固然武功不俗,但她基本上属于正大光明的武士技击之术,一个不慎,会吃亏的。 而程老和古老,都是老练的刺客,刺客对刺客,他对这两位老人家有信心。 贺兰娆娆被他握住了自己的小手,不禁乜了他一眼。 有心甩开他的手,但是想到他方才掷出戒指,却是为了帮自己解围,心中不由一暖,那莫名的怨气便消减了许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柔荑,没再挣开。 眼见两名杀手逃脱无望,选择了自杀,唐治这才松开贺兰娆娆的手,又在她掌背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这才走上前去。 古老爷子道:“大王,他方才咕哝的番话,似乎是西域一代的语言。” 唐治点点头:“陈琛本名卢琛,本就是来自关陇。而关陇与西域接壤。听这刺客所言,陈琛对他们曾有大恩。” 王三爷一脸惶恐地凑上来,道:“大王,您受惊了,在寒舍让您遇到这样的危险,草民真是……真是……” 唐治一笑,忙安抚道:“王员外,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这两个杀手,分明是为陈琛复仇,找的就是本王。 今天是令媛大婚之喜,倒是因为本王才给贵府带来了乱子,要说道歉,应该本王向你道歉才对。” 王三爷连忙摆手道:“小民惶恐,大王言重了。” 贺兰娆娆走过来,道:“叫人收拾一下,婚礼照常举行。” 今天他们来,就是为了释放一个广陵府已平安无事的讯号。 要是因为遇刺,现在匆匆离开,那就完蛋了,广陵百姓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常。 唐治点头道:“不错,快叫人收拾一下。” 他往外看了看,天空已经渐渐染上了暮色。 唐治道:“吉时快到了,赶紧收拾一下,把灯都点上。” 方刺史也凑上来,笑道:“呵呵,刺客已除,有两位大王坐镇,王员外,令媛今日的婚礼,一定可以顺利圆满的举行。” 唐治不禁看了方刺史一眼,这人是个不懂武功的文官,但胆识倒是一点也不弱。 “哦,好好好,对对对,来人呐,快来人,把客厅收拾一下。” 立时,王府家仆下人赶紧忙碌起来,将外边砸翻的那张酒席和大厅中全都收拾了一遍,迅速换上了新的桌椅,呈上了新的酒菜。 王家财大气粗,做这点儿事,还真是再容易不过。 这边部置妥当,四下里的灯笼也都点了起来。室内室外、廊下院中、墙头门口,无数盏灯笼,仿佛繁星处处,照得王府一片璀璨。 这时,守在门口的家仆匆匆跑进来一人,叫道:“老爷老爷,金府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已经到了街口了。” 王三爷一听,赶紧道:“快快快,快去唤小姐出来,到府前接姑爷。” 王三爷又转向唐治,神色踌躇。 唐治笑道:“天大地大,今天也是一对新人最大,王员外自管去忙吧。” “是是是,招待不周,尚祈两位大王和诸君海涵。”说着,王三爷也匆匆走向前庭。 院子侧边,以布幔围起的一个角落里。 这里并不黑暗,帷幔里也掌了灯,树干上还挂了两盏。 孟姜自从回来,就坐在灯下那张逍遥椅上安静地发呆。 飞蛾绕着灯笼,在她灯顶盘旋。 金智聘和两个侍女察觉她神情不对,也不敢上前打扰。 就见孟姜坐在那里,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眯眼,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又摇头撇嘴,金智聘不禁有点担心了。 宗主大人……不会是撞邪了吧? 刚要壮起胆子询问,放眼的却是白花花一片肌肤,那是身着飞天服饰的孟姜坐在椅上,飘带荡开,露出了大腿。 金智聘赶紧取过一件披风。 昨天甩披风的动作很帅气的,不过那一甩,就甩出一条人命。 所以今天登台,还有些疑神疑鬼的孟姜就取消了这个动作,但披风还是有的。 金智聘将披风给孟姜轻轻搭在身上,孟姜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金智聘犹豫了一下,搬了个马扎,在孟姜对面坐下,低声道:“宗主何故郁郁寡欢?总不会是……为了今日未能舞剑吧?” 孟姜迟疑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实在是揣摩不透了,便将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老金呐,有一件怪事,已经发生许久了。” 孟姜就把她第一次在朔北,受朔北四大公子之邀表演剑舞,一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金智聘说了一遍。 金智聘恍然大悟:“这么说,宗主上午去见汝阳王,为他一人献舞,就是为了想看一看,是不是他……” “对,看他是不是妨我。” 孟姜木然地道:“现在我知道了,我给他献舞呢,就没事儿。我给别人献舞呢,只要他在,就一定有事儿!还不需要他在我当面,只要我和他同在一城,就会有血光之灾。” 金智聘哪里相信世上有这样的怪事,不禁失笑道:“不可能吧,属下以为,巧合之所以成为巧合,就是因为有着诸多的不可能,但它偏偏发生了。” 孟姜翻了个白眼儿,道:“我今天从府衙回来时,也以为这是巧合。”23sk. 金智聘一拍手掌道:“属下还是难以相信这种事情。喏,就现在,请宗主再舞一曲吧,汝阳王正好还在,看看这种邪门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 孟姜两眼一亮,兴奋地跳了起来,把披风一甩,说道:“你说的对,我再试试,我还就不信了。剑来!” 金智聘很狗腿地亲自奉上长剑。 孟姜把剑一抖,潇洒地挽了一个剑花,剑诀一掐,“嗤”地刺出一剑,漫声吟道:“今有佳人孟姜女,一舞剑器动四方……” 第384章 开阖,一波再起 狄窈娘要陪新娘子,一直不得抽空去见唐治。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小姑娘也害羞着呢。 只是,人虽陪在表姐身边,她的一颗心,却早飞到喜堂那儿去了。 两个娇俏可爱的小喜娘,扶着沐惜到了王府门前。 这时安如意也被人搀下了车子,一见那高挑颀长的身影,沐惜心中便是一阵甜蜜。 已经憧憬了很久的幸福,今日终于要和情郎成就夫妻了。 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一思及此,不禁心花怒放。 “姐,该射箭啦!” 狄窈娘迫不及待地递过了弓和箭来。 赶紧走完流程,她就可以陪着表姐去喜堂,见到治哥哥了呢。 目不转睛地望着安如意的身影正在发痴的王沐惜醒过神儿来,腼腆地向表妹一笑,接过了弓和箭。 这弓是特制的,拉力并不大,以王沐惜的臂力也可轻易拉开。 之前已经演练过了的,王姑娘将桃木箭搭上柳木弓,向前左右门框处各射了一箭。 因为心慌慌的,其中一箭还射偏了,射在了墙面上。 然后在司仪的引导之下,就是跨火盆等一系列的迎亲流程了。 最后一条大红花的绸条交到了新郎新娘手中。 王沐惜执着一头,安如意执着一头,王沐惜在前,牵引着自己的情郎,姗姗地走进了府邸。 喜堂就在唐治等人饮宴的厅堂隔壁。 实际上这原本就是一个大厅堂,中间用木质长屏风隔开的。 这时屏风推开,两厅便合作了一厅。 王三爷高坐在上首大红喜字的墙面之下,司仪指引一对新人进入喜堂,唐治与贺兰娆娆等人作为观礼的贵宾,也都笑吟吟地凑上前来。 喜堂门口,也有许多宾客拥挤过来,其中的年轻人更是笑闹不已,为这婚礼增添了许多的喜庆气氛。 司仪念了一段祝福语,便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王沐惜满心的甜蜜,长揖到地,但是执着大红绸花另一端的安如意却没有动。 变生肘腋! 门口观礼人群中,杨逊之被人突然往前一搡,跌跌撞撞地扑向贺兰娆娆。 在其身后,扮杨思远的杀手双手陡然连扬,三口飞刀呈品字型射向了唐治。 三口飞刀一出,“杨思远”便从袖中抽出一根峨眉刺样儿的利器,合身向他扑去。 杀手们已成功潜进王府,却不一鼓作气,而是接连行刺两次? 十三杀手的行动,偏就跳出了常人思维。 先前那两名杀手大喊自己是陈琛的死士,目的就在于此:麻痹唐治。 谁会想到,第二次刺杀,就在第一次刹那之后? 常人思维,不会想到现场还有刺客,却不与那两名刺客一起动手。 计划中唯一跳出预料的部分,可能就是那两名刺客死在了当场,竟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 那两位伙伴已经杀身成仁,前往天界乐园永享极乐了! 这让剩下的十一杀手很是羡慕。 唐治确实没有想到,明明潜入的杀手不只两个,他们居然隐忍不发,这实在有违常理。 只是,对于一群漠视死亡,甚至巴不得能够死亡的刺客来说,这样的计划却再合理不过。 唐治身后站着方刺史、熊别驾等人,仓促之前,他也无处可闪。唐治只得将双袖舞起,袍袖猎猎,卷向那三口飞刀。 贺兰娆娆才不管跌跌撞撞扑来的杨逊之是刺客还是无辜者,身形一旋,一记鞭腿,就把他扫得横飞出去,撞破了窗棂,“哗啦啦”地飞了出去。 贺兰娆娆的软剑霍然出鞘,和身迎上了“杨思远”。 就在这时,扮杨思敏的那名刺客也突然动了。 先前两名刺客的行动,不仅麻痹了唐治与贺兰娆娆,也将他们的实力底细暴露出来了。 这时,“杨思敏”狞笑一声,双手连扬,又是几口飞刀,陡然射向贺兰娆娆。 飞刀射出,他也涌身扑了上去,袖中亮出两口短匕,扑向唐治。 “铮铮铮……” 贺兰娆娆手中的软剑如风摆杨柳,将几口飞刀一一拨飞。m.23sk. 唐治大袖翻卷,也把三口飞刀卷住了,飞刀余力虽然刺破了他的袍袖,却已难再对他形成杀伤。 可这时候,“杨思远”和“杨思敏”,也已舍命向他扑来。 唐治卷起的大袖反向一甩,三口飞刀就倒卷着掷了出去。 虽然失了准头,可是这么大的两个目标,也不怕射空了。 但是两名刺客竟不闪不避,用一换一的打法舍命扑来。 藏身暗处的程老爷子和古老爷子同时出动了,陡然截向两名刺客。 这时,一副目瞪口呆模样,扶着新郎安如意站在那里的两个伴郎却突然阴笑一声,双双弹身向前,掌中亮出一口锋利的短匕,犹如毒蛇的獠牙,一口短刃刺向唐治的肩颈,一口撩向他的肋下。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伴郎竟也是杀手! 暗中负责保护唐治的古老爷子和唐老爷子已被“杨思远”和“杨思敏”牵制住,两个伴郎才蓦然出手。 唐治的左肋,已现出空门。 “找死!” 随着一声娇叱,搀扶着王沐惜的两个伴娘,竟也翠袖翻飞,娇躯弹射,堪堪迎了上去。 “铮铮铮铮”,双方用的都是短匕,刀刀都是致命的杀招。 一番金铁交鸣,双方身形错开,都是倒握着匕首,猫着腰盯视着对方,宛如四只炸了毛的野猫。 这对伴娘,正是昨晚一明一暗,护送狄窈娘返回王府的小古和程蝶儿。 他们俩本就是唐治的护卫,唐治赴喜宴,自己不方便带兵器,也不方便带着护卫进入喜堂。 因为暗中已有程老和古老,程蝶儿一时兴起,竟然想到了作伴娘,还恶作剧地逼着小古哥哥扮女人,陪她一起。不想,竟成了奇兵。 两个伴郎杀手没想到这两个伴娘竟也是高手,一通短匕对决,两个杀手身上都挂了彩,只是仗着搏斗的丰富经验,避过了要害。 他们稍一喘息,便持短匕扑了上来,两个模样娇俏的“伴娘”毫不示弱,双方复又杀作一团。 制镜世家的杨逊之被贺兰娆娆一记鞭腿扫飞出去,撞破了窗棂,砸入院中。 院角帷幔之内,孟姜此时刚刚引剑作歌:“今有佳人孟姜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哗啦~~,啊~~~” 窗棂撞破声、惨叫声接踵传来。 孟姜蓦然停剑,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地看着金智聘:“喏,你看到了吧?是不是很邪门?” 金智聘目瞪口呆:“这……这……真这么邪门的吗?” 他不敢置信地跑过去,拉开帷幔的帘儿向外望去,就见院中客人东奔西走,喜堂之上剑影刀光,已然乱作一团。 “茹郎!” 喜堂之上骤然发生的变化,让王沐惜惊在了当地。直到两个“伴娘”与两个“伴郎”大打出手,王沐惜才醒过神儿来,担心地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就去拉安如意。 “表姐不要……”狄窈娘的脑筋显然比王沐惜转的快,两个“伴郎”既然是杀手,这新郎就没问题? 情急之下,狄窈娘冲上前去,就要拦住王沐惜。 这时,那新郎“茹新”却猛然一振手臂,盖头腾空飞去,盖头下,现出一张杀气腾腾的俊俏容颜。 一口刀自安如意袍下裂衣而出,化作了一道匹练,席卷向唐治。 “安如意?” 唐治一眼看清安如意,不禁吃了一惊。 他刚刚闪过两名刺客的袭击,闪躲的方向正是安如意的所在,安如意的刀就到了。 “大王!” 随着一声大喝,一口横刀从堂外飞来,射向唐治。 却是守在廊外的罗克敌情急之下,脱手将刀掷了过来。 唐治上身一仰,右手探出,堪堪接刀在手,呼地一声,便反撩了出去。 安如意这一刀,虽然被唐治避开了身体躯干,却也可以自肩而下,一刀斩落。 不料唐治手中突然多了一口刀,横刀反撩,“铿”地一刀,将堪堪要劈中他肩膀的刀刃磕开了去。 此时堂上,“杨思远”、“杨思敏”被古老和程老截住。 两个伴郎被小古和程蝶儿截住。 扮作贺客在堂前观礼的另外七名杀手,业已悍不畏死地杀来,罗克敌刀已脱手,独力难支,贺兰娆娆挥剑迎了上去。 唐治这边,则是一刀磕开了安如意的兵刃,又借这一刀之势,身形向前扑去,横刀化作光轮,由反撩变成正劈,复又一刀砍去。 安如意举刀一迎,身形一个踉跄,眼见又是一道匹练袭来,情急之下,一把拉过呆立于一旁的王沐惜,便向唐治甩去。 “茹郎……”王沐惜惊呼了一声,泪盈双睫。 在安如意振飞盖头,亮出利刃的时候,她就惊呆了。这时安如意将她毫不在意地甩了出去,更是叫她不敢置信。 茹郎,竟然如此对我?王沐惜心痛欲碎。 安如意借着王沐惜一挡的机会,挥刀再度扑上,刀光霍霍,丝毫不顾及可能会斩到王沐惜,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唐治。 厅中变故一起,金元宝就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金元宝急的跳脚,可他今天是送亲来的,没有带着兵器,赤手空拳的又如何敌对这些舍生忘死的杀手。 厅里厅外乱作一团,宾客们仓惶逃窜。 唯有唐停鹤站在桥头,踮着脚儿,兴奋地握紧了双拳,看着大堂上的刀光烁烁。 “杀了他,杀了他……” 唐停鹤眉飞色舞,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口刀,一刀便斩向唐治的脑袋。 因为过于激动,顿觉“尿不湿”中便是一热。 不过,唐停鹤已经顾不得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想错过唐治被人一刀砍下头颅的一幕。 金智聘正呆呆地站在帷幔前发愣,突然被一只手拨了一把。 金智聘踉跄了一步,扭头看去,就见孟姜外罩披风,头戴“浅露”,手中持着那柄没开锋的雪亮长剑,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金智聘惊呼道:“宗……姑娘哪里去?” 孟姜怒气冲冲地道:“我剑舞不得,还斗不得么?” 一位客人提着袍裾正埋头狂奔,猛一抬头,看见一人,裹着披风,持着长剑,头戴“浅露”迎面而来,不禁大喜道:“空空儿!” “我空你老母啊!”孟姜不耐烦地顺手一拨,将他拨了个跟头。 唐停鹤站在桥头,抻着脖子看着,此时喜堂前的贺客已然逃散,只有厮杀的双方。 安如意以王沐惜为盾牌甩向唐治,唐治只得收刀拨开王姑娘,只这一下,便失了先机,被安如意刀风霍霍地席卷其中,看起来凶险之极。 “好好好,杀了他,杀了他,哈哈……啪!” 唐停鹤正眉飞色舞,孟姜大步行来,嫌这人堵在桥头碍事,一巴掌就把他扇飞了。 唐停鹤一头扎进桥边地上的一个酒瓮里,两脚朝天,想要惨叫,酒水便咕咚咚地灌进嘴里去。 孟姜拈着明晃晃的长剑,怒气冲冲地向着喜堂上走去。 她现在火冒三丈,舞已跳不得了,那就杀人,谁敢再阻她,她就叫谁不痛快! 第385章 不甘,出师未捷 唐治仗刀与安如意交手不过数合,便将身一纵,越过正在门口内外交战的双方,掠到了廊下。 安如意立即纵身追了上去。 厅中还有四大富商和方刺史、熊别驾等官员,被堵在那里,唐治不但腾挪不开,而且一个不小心,还会害得他们被杀。 唐治清楚这群杀手的目标是自己,所以纵身跃了出去。 果然,他一跃出喜堂,不仅安如意立即如影随形地追了出去,众多杀手也舍了对手向他追来。 唐治以廊下的一根根廊柱为掩体,游龙一般闪走,不时出刀御敌,身形越走越远。 贺兰娆娆等人也追了上来,与众杀手且战且走。 狄窈娘匆匆追到廊下,一见唐治被众杀手如附骨之蛆般紧追不舍,急的跺脚:“小桌子,小桌子,刀呢,我刀呢。” 小桌子匆匆跑过来,递上一口刀,不放心地道:“姑娘,你又不会武功,就别……” 他还没说完,狄窈娘已经拔出短刀,沿着长廊追了下去。 唐停鹤被没好气的孟姜一巴掌扇得栽进了酒瓮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顶着酒瓮从地上爬起来。 他一站起,瓮中的酒水“哗”地一下便淌了出来。???.23sk. 唐停鹤晕头转向,不辨西北地踉跄了几步,一脚踩中了摔在地上的一个盘子,脚下被菜汁一滑,整个人又向前摔去。 “砰”地一声,酒瓮磕在了一张酒桌上,碎了。 唐停鹤额头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再被烈酒一蛰,痛得他哇哇直叫。 唐停鹤手忙脚乱地一退,一把搂下了挂在树上的一盏灯笼。 灯笼在怀里一歪,里边的蜡烛点燃了灯纸,火苗子一窜,燎到了他被烈酒泼湿的衣服,“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啊啊啊~~”变成了火人儿的唐停鹤挥舞着双臂尖叫着,一个鱼跃,就跳到了池水之中。 火是灭了,唐停鹤却不会水,他咚咚咚地灌了几口水,挣扎着从水中冒了出来,凄厉地大叫:“救人呐,快救人呐!” 可是,此时此刻,能逃的人都逃了,没逃的都追着那群杀手下去了,谁还理他。 “咚咚咚……”唐停鹤大口大口地灌着水,又沉了下去。 …… 王家作为广陵四大富贾之一,这庭院极大,院院相连,环环相扣,曲径幽深,外人第一次来,极易迷路。 广陵是水乡,这也体现在了王家的园林风格上,亭台楼阁,无不曲水环绕,小桥飞架。 这种地形对唐治是极有利的,杀手们虽然悍不畏死,可唐治借助地利缠斗,他们却受限于地形,无法对唐治形成合围击杀之势。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的地形限制,追在后面的程古二老,还有小古小程和罗克敌等人,也无法轻易击杀对手。 前方又是一座水塘,池上一桥飞架。 唐治且战且走,退上了九曲连桥。 安如意步步紧逼,他的武功更接近战场路数,大开大阖,初战是占优的,可时间一长,便要吃亏。 此时安如意已喘息如雷,但是无穷的恨意和这难得的机会,驱使他发挥出了全部的潜力,拼命地出手攻击着。 哪怕他不能亲手杀了唐治,也要竭力给杀手们制造机会。 杀手们也追上了曲桥,他们借着曲桥狭窄的便利,由八名杀手挡住了曲桥桥头,竭力阻挡追兵。 桥头狭窄,只容双方各出两人缠斗。 程古两位老爷子和两名杀手,练的都是利于刺杀的江湖技击之术,在这样狭窄的范围内施展身手也不显拘束。 可贺兰娆娆要是冲上桥头,那空间就只够她一人施展了,否则有同伴碍手碍脚,反让她无从发挥。 贺兰娆娆知道自家的长短,所以没有上前。 可是缠斗唐治的还有四人之多,贺兰娆娆实在放心不下。 忽然,她目光一转,看见灯火映在水上,粼粼水光中,隐隐露出几只石塔,石塔都只冒了个头在水面上,轻易还真不好看见。 贺兰娆娆眼睛一亮,返身跑去,到了池畔近那石塔最近处,纵身一跃,跳到水中一只石塔上,复又向前一跃,一连几跳,再纵身一跃,跳到曲桥之上,跃到了那六名杀手的后面。 此时,桥上战况就变成了: 程古两家和小罗被八名杀手死死挡在狭窄的曲桥桥头。 八名杀手用的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再加上腾挪的空间有限,这就极大阻碍了程古两位老爷子的发挥,一时杀之不退。 在这八名杀手后面,是刚刚借助水中石塔跳跃过来的贺兰娆娆。 贺兰娆娆没有理会这八名杀手,她一上桥,就扑向围攻唐治的三名杀手。 三名杀手背后是贺兰娆娆,身前是唐治。 而唐治正面是三名杀手,背后则是安如意。 贺兰娆娆一到,极大缓解了唐治的压力,三名杀手分出了两人,杀向贺兰娆娆。 而另一名杀手则和安如意一起夹攻唐治。 杀手和安如意一前一后,都用上了以命换命的打法。 唐治不想跟他们换命,如此一来,便落了下风。 不过,攻势上,唐治虽然落了下风,却并没有吃亏。 他在丛林中与各种野兽搏斗练就的技巧,居然叫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受到一点皮肉伤。 倒是围攻他的安如意和那名杀手,不时这儿被削上一刀,那儿被刺上一记,虽然不是致命伤,却已弄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 这时狄窈娘举着一口尺余长的刀,从曲桥的另一侧跑了过来。 王家宅院地形,她是极熟悉的,竟然绕路赶了过来。 唐治一见狄窈娘跑上曲桥,顿时吃了一惊,急叫道:“你别过来!” 唐治这一分神,险险被身后的刺客一刀刺中。 安如意也看到身后跑来了一个小姑娘,但是一瞧那小姑娘的步姿动作,便不再放在心上。 一个不会武的小丫头,能奈我何? 趁着唐治躲闪杀手的一刀,他也抓紧了攻势,凌厉地连劈三刀,斩向唐治。 “当当当,呃……” 三刀一过,唐治步法更乱了,安如意眼见机会来了,心中狂喜。 可他正要再接再励,将唐治斩于刀下,突然后心一痛,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安如意低头一看,一柄其薄如纸的刀刃,正隐隐透出他的胸口,刀上一抹血痕,缓缓晕染了开来。 狄窈娘还站在他身后一丈开外,双手握刀。 准确地说,她只是握着一只刀柄,薄如蝉翼的刀身已经飞了出去,刺透了安如意的后心。 那刀身上有一条细细的精钢链子,正系在刀柄之上。 狄窈娘头一次杀人,眼见锋刃射穿了安如意的后心,两条腿不由得突突乱颤,一双手也抖得厉害。 她感觉自己快要拿不稳刀柄了,急忙一扳柄上的护手,那条细铁链儿“哗愣”一声,就倒卷而回。 安如意胸口的刀离体而去,“铿”地一声又“装”在了狄窈娘的刀柄之上。 这是一口极其罕见的链子刀,刀柄中有极精巧的机关,可以让刀刃弹射而出,变成长兵器、软兵器使用。 而一旦扳动护手上的机关,机括就会将铁链收回,刀头自然也就归了位。 这柄链子刀本是那位检校千牛卫的李将军请西京名匠杨思齐打造的兵器,就因为它这个弹射刀刃的功能,曾经帮助那位李将军,在应对武功更胜于他的对手时,起到过极大帮助。 窈娘年少时,李将军为了逗她开心,曾经展示过这链子刀的神奇之处,窈娘非常喜欢。 于是那位大将军便托西京名匠杨思齐照着自己那口刀,又打造了一把小号的,在窈娘生日时当作礼物送给了她。 窈娘刚得手时稀罕的很,曾经利用它的弹射功能把玩过许久,只不过新鲜劲儿过了以后,也就只当成一口佩刀使用了。 却不想竟在今日起了大作用。 安如意慢慢转过身,一手捂住胸口,脸色狰狞地看向狄窈娘。 狄窈娘被他看得手软脚软,战战兢兢地道:“你……你不要过来……” 安如意咬牙切齿,蓦地强提一口气,举刀就向狄窈娘扑去。 唐治大惊,舍了身后的杀手便飞身扑来。 唐治一刀自安如意后心贯入,也顾不得再拔刀,身形不停,向前一个翻滚,一把揽住狄窈娘,身形一侧,双腿一侧,便抱着狄窈娘落向水中。 唐治双脚刚一沾地便弹向飞中,那杀手如影如形,一刀便刺在唐治刚刚跃起的立足处,铿地一声,溅起一溜儿火花。 安如意挨狄窈娘那一刀,已然是致命伤,只是强提着一口气,想在咽气之前杀死她,这时又被唐治补了一刀,只能怒瞪双眼,不甘地倒向地面。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往事历历,跃然心头。 一滴惨然的泪,慢慢淌出了安如意的眼角。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阻止父亲,绝不让那个该死的皇孙,踏入朔北半步。 他死了,死不瞑目! …… “哗~~” 水花四溅,唐治抱着狄窈娘砸落水中,落水的一刹那,唐治便掩住了狄窈娘的口鼻。 那杀手一刀刺空,纵身便跃上桥栏,把刀往口中一衔,双手连挥,一口口飞刀袖箭便掷入水下,追射向抱在一起的唐治和狄窈娘…… 第386章 一吻,绿鬓红唇 今天王家办喜事,以王家的雄厚财力,自然不吝于一些蜡烛灯油的消耗。 这曲桥为了营造灯光效果,用一串串的灯笼悬挂在两侧桥栏外面,形成灯桥效果,映得水面一片通明。 那杀手站在桥上,也能隐约看见水底的身影。 唐治抱着狄窈娘,砸入了水底。 这曲池流水乃是活水,水质清澈。 唐治足尖勾住了水中一块大石,抬头望去,光影迷离之下,一口口飞刀袖箭破水而入,唐治的唇角不由轻轻勾了起来。 狄窈娘被唐治捂住了口鼻,才没有因为仓促入水而呛到。 她大张着双眼,眼看那利刃透水而入,唐治却只是仰头望着,不躲不闪,窈娘不由大惊,一把抱住唐治,就想把他拖开。 但唐治定住了脚跟,狄窈娘使足了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拖,唐治却一动未动。 狄窈娘大急,眼看着那飞刀袖箭入水,刺出一道道白色的水线,情急之下,她忽然纵身一跳,抱住了唐治的脖子,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 但是唐治只一拉,就把这粉娃娃拉进了怀里,微笑地向她摇摇头,又向上一指。 狄窈娘抬头看去,就见那飞刀袖箭一入了水,射到离唐治头顶还有两尺多的距离,忽然就像游鱼似的摇摆起来,然后就失去了力量,飞刀短矢,向河底飘落。 狄窈娘顿时瞪大了眼睛,简直要以为唐治天命在身,有神仙保佑了。 她虽然聪颖,可也缺乏这种知识,完全想象不到,至柔至软的水,竟有这样的作用。 唐治却是早已心中有数了,就连子弹在水中都最多射出两米,杀伤力不过一米,那杀手以腕力掷入水中的飞刀袖箭,能有多大的力量? “嗯~~” 狄窈娘的惊讶劲儿还没过去,忽然感觉一阵气短。 她不像唐治,不但入水前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还会在水中换气。 狄窈娘不敢张嘴、不敢喘气,再加上刚才一急,胸中顿时憋闷起来,忍不住扯了扯唐治的手。 唐治被狄窈娘一扯,扭头一看,就见狄窈娘憋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急急摇了摇头。 她憋不住气了。 站在桥上的杀手看不见水下情形,一见没有鲜血涌出,只当是没有射中,或被唐治拨开了暗器,又是一通飞刀短矢。 狄窈娘紧紧抓着唐治,小美人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忍不住了,挣扎着就想浮向水面。 这时浮出水面,岂不就要挨上一刀? 就算唐治现在也不敢上浮,在水中他移动不便,一旦冒头,绝对躲不过那杀手的飞刀袖箭。 唐治忽然一揽窈娘的肩膀儿,把个小小的人儿搂在了怀里,手臂一圈,先捏住了她的鼻子。 小家伙没有经验,突然给她做人工呼吸,情急之下万一呛了水怎么办? 然后,他就俯身过去,吮住了她的嘴唇。 小人儿嘴巴也小,唐治几乎是包住了她的嘴巴。 狄窈娘蓦然张大了眼睛,两只小手仿佛溺了水似的,紧紧地揪住了唐治的衣衫。 随着狄窈娘被唐治徐徐渡过一口气,并慢慢松开了她的鼻子,狄窈娘娇躯颤抖了一下,却是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晕红,便悄悄爬上了脸。 半晌,唐治缓缓移开了嘴巴。 狄窈娘缓缓张开眼睛,一瞟见唐治的模样,立即往他怀中一扎,头深深地埋进去,羞得不敢露头了。 …… 桥头,孟姜提着无锋之剑,甩开一双长腿,大步走来。 “闪开!” 孟姜正一肚子气,一声大喝,长剑便劈了出去。 程古两个老杀手正懊恼无比。 他们是经验老道的杀手,可现在的地形,严重限制他们的发挥。 这些杀手是不敌他们的,可是对方敢以命搏命,你若不想拼着重伤取他性命,那就只能缠斗。 两位老人家已经重伤了两个杀手,但那两人一伤,立即就趋身后退,由后边的杀手替补上来,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 这时孟姜一声大喝,听见宗主的声音,老程和老古下意识地便飘身后退,左右一分。 一道剑光便从他二人乍然分开的缝隙中劈了过去。 孟姜手中这口剑虽然打磨得雪亮,却并未开锋。 可这无锋之剑被她劈下,发出的剑啸之声却是锐利之极。 两个杀手脸色齐齐一变,晓得此人不凡,两口弯刀同时迎上。 “咔咔”两声,两口弯刀碰上这无锋之剑,竟被斫断了。 断刃激飞,两个杀手一个虎口裂开,鲜血直流。 另一个杀手身子一沉,单膝“铿”地一声跪在曲桥的木板上,这才抵消了这一剑之力。 但是,孟姜的剑,竟像是千招万招都是连绵一招的感觉。 她没有收剑撤剑的动作,一剑劈下,剑势下沉的时候,人还在往前走,剑在空中反手划了个半圈,便已削向单膝跪地的刺客咽喉。 “嗤嗤嗤……”后边几名杀手见状,马上故技重施,放出了暗器。 方才程古老两位老爷子几次窥得机会,要致对手死地时,后边这几名杀手都是用的这个办法,以暗器扰敌,逼其自守,为自己人解围。 孟姜反手一抓,肩上猩红色的披风便被抓了下来,呜呜地旋转如轮,那一团红光在她手中轮转,越转越小,最后仿佛只有一面骑盾大小。 但是这柔软轻薄、一刺就透的披风布料,此刻在她手中,就像“束衣成棍”所产生的威力。 迎面射来的毒针、铁蒺藜、飞刀、袖箭等等,都被这面衣盾扫得飞溅两旁,落入水中。 孟姜右手的长剑斜挥而至,将到那刺客咽喉时,突然变削为刺。 只是她这动作的转换,旁人肉眼根本看不清楚。 在他们看来,孟姜就是用一口无锋之剑,掠过了那杀手的咽喉,鲜血为之激射。 那个杀手双手掩住喉头,痛苦地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抽搐起来。 虎口裂开的杀手急急转身就逃,孟姜左手的衣盾陡然由竖旋化作了横旋,同时原本骑盾大小的红衣,陡然放大了一圈儿。 那衣盾的边缘“嗖”地一下,便切进了那个杀手的脖颈。 红衣掠过,一颗人头飞上半空。 由于人头被旋下来的太快,那无头尸体又往前狂奔了五六步,才轰然一声,重重地砸在他的伙伴脚下。 孟姜甩开了染血的披风,提着一口无锋之剑,一步不停,继续向前行来。 彪悍大妞儿今天要大开杀戒,她倒要看看,还有谁妨她,谁敢妨她! 这时的孟姜,依然是一副飞天的打扮,长带飘飞,玉腿半露。 香脐上扑的金粉,被灯光映得闪烁迷离。 但她手中持的既不是琵琶也不是箜篌,而是一口雪亮的长剑! 飒到了极点,也美到了极致。 饶是那些杀手悍不畏死,也被孟姜的风采慑得一窒,这才呐喊着冲了上来。 …… 另一边,与贺兰娆娆缠斗的两名杀手久战无功,又见安如意惨死,目标唐治落水,他们便急于甩脱贺兰娆娆,以便击杀唐治。 一个杀手突然将手一扬,一蓬药粉撒了出去。 贺兰娆娆曾在莎琳娜手中吃过大亏,一见这杀手扬出药粉,不觉大骇。 这玩意儿在晚风中一泼,根本无从抵挡,贺兰娆娆生怕中招,急忙摒息后退。 却不想,那只是杀手随身携带的金疮药。 能迅速见效的毒药奇药,并不是随手可得的东西。 山中老人手中当然有这样的毒药,可是除了莎琳娜那样极少数有背景的爱徒,旁人可没资格得到。 这杀手早就料定贺兰娆娆必然避开,一把药粉撒出,他已陡然加速,穿过了那迷雾般的药粉,一刀刺向贺兰娆娆的心口。 贺兰娆娆惊觉上当,急急竖剑于胸,格架弯刀。 她手中是一口软剑,长剑高举,要以贴近剑柄的部分格挡,才不会因为长剑柔软而招架不住。 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贺兰娆娆侧身、举剑。 杀手挥刀,被荡开,但前冲的动作未停,与贺兰娆娆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的刹那,格开弯刀的贺兰娆娆反手一剑,便撩向自己肋下。 而那杀手则弃刀,右手一掌拍在贺兰娆娆背心,左肘一抬,正磕中贺兰娆娆的后脑。 “噗”地一声,杀手中剑! 与此同时,后心与后脑各中一记重击的贺兰娆娆也是一阵目眩,身子向前一栽。 那杀手肋下插着一口软剑,跌跌撞撞向前走出几步,双腿突然没了力气,“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而贺兰娆娆向前一裁,因为脑后受了重击,一时缓不过来,身子撞中栏杆,向前一翻,便跌进了水里。 唐治在水下忽然看见水花溅起,纵目一看,正有一道倩影缓缓沉入水中,身子微微翻转,赫然是贺兰娆娆。 唐治大吃一惊,他急忙拍了拍狄窈娘的肩膀,又向贺兰娆娆处一指,然后一挑狄窈娘的足尖,让她勾住大石,便向贺兰娆娆赶去。 唐治在蝉鸣寺时,没条件练习水性,黑齿虎教他的闭气、换气之术,都是在脸盆儿和水缸里练成的。 他试着划拉了两下,发现自己几乎没往前挪动多少,干脆抱起一块石头,趟着水赶过去,才将贺兰娆娆拖了回来。 等唐治将贺兰娆娆拖过来,还未及检查伤势,狄窈娘已拉住他的手,急得直蹦。 唐治一见,赶紧给她换气儿,这回狄窈娘有了经验,倒不用他再捏着鼻子了。 坦白说,这时虽然是嘴对嘴,但是在水下度气的感觉,对唐治而言,实在没什么感觉。 但是对狄窈娘来说,光是心理上的冲击,就足以让她晕淘淘的了。 唐治给狄窈娘度了口气,又赶紧检查贺兰娆娆的伤势。 灯光照耀下,水中如梦似幻。 贺兰娆娆身上并没有鲜血流出来,唐治心中先宽了几分,随即才发觉她是被击晕了过去。 唐治此时身边有了两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姑娘,更加不敢冒险升到水面一探究竟了,马上就以度气之法为贺兰娆娆输气。 贺兰娆娆悠悠醒来,突然发觉自己被人捏住了鼻子,又察觉自己被人吻住了嘴巴,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奋力一挣,猛然张开眼睛,发现是唐治,这才松了口气。 她先前已经看见唐治落水了,也正因此,她不知唐治死活,才和那杀手产生了一样的想法,想速战速决。 这时一看水下情形,当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狄窈娘眼巴巴地看着唐治吻住贺兰娆娆,小妮子心里头可是有点不太舒服。 虽然,她也知道唐治是为了救人。 唐治见贺兰娆娆醒了,心中甚喜,连忙向她做了几个动作,又指了指头顶。 贺兰娆娆虽在水中,犹觉脸上发烫,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唐治见她明白了,不禁扯出一个笑脸。 这时,他的衣襟忽然被人扯了扯。 唐治回过头,就见狄窈娘张着一双大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唐治眉头一挑?这么快就没气了? 刚想到这里,狄窈娘已经示威似地乜了贺兰娆娆一眼,身子向前一涌子,双臂环住唐治,便嘟起小嘴儿,贴上了他的嘴巴。 唐治浑然不知小姑娘此时的想法,刚为她度了半口气过去,眼角余光忽然瞟见一道人影儿。 唐治吃了一惊,杀手追进水里来了? 他急忙松开狄窈娘,警惕地看向前方,就见水中一道人影沉沉浮浮、浮浮沉沉…… 随着水流的涌动,那道人影还“悠游自然”地翻了个身,把脸露了出来。 一头烫着卷儿的头发,脸也乌漆麻黑的,很像阿三哥…… 唐治诧异地看去,这黑脸人一头卷发,翻着白眼儿,肚皮鼓鼓的,有点像堂兄诶! 第387章 一时,风平浪静 曲桥上,孟姜姑娘莽的一批。 当初关中大妞儿心高气傲,却惜败于黑齿虎之手。 痛定思痛的她可是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如今她若跟黑齿虎再斗一场,还真未必弱上几分。 这样的一身强悍功夫,再加上她现在一肚子火需要发泄,那些杀手如何抵挡得住。 程古两位老爷子一见宗主大发神威,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双双纵跃过来加入了战团,一路杀将过去,众杀手舍生忘死,终是不敌孟姜的无锋之剑,被一一送入天界乐园。 小古和程蝶儿冲到唐治先前落水处,不等孟姜吩咐,便已一个鱼跃,钻进了水中。 水下,唐治没有理会唐停鹤的那具“浮尸”,他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空理会这位曾经的北朔王子。 唐治左拥右抱的,刚给贺兰娆娆和狄窈娘又度了一回气。 狄小姑娘被他度气时,还用力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仿佛在宣告主权似的。 这样连番度气,饶是唐治会换气术,也有些撑不住了。 他打定主意,要放开狄窈娘和贺兰娆娆,冒险窜上水面去。 否则等他气息不够时,便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小古和程蝶儿双双跃入了水中。 唐治一见有人入水,不由暗惊,刚要主动出手,待看清是小古和程蝶儿,方自一喜。 他二人入水寻来,显然是桥上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眼见二人向他游来,唐治忙向浮浮沉沉中的唐停鹤指了一指,又向小古一指。 小古会意,便向唐停鹤游去。 程蝶儿游过来,想要搀扶狄窈娘浮上水面。 但狄窈娘却若有意若无意地蛮腰一闪,避开了她的手,揽在唐治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程蝶儿微微惊讶,张大了眼睛,还有人不急着被救治的? 唐治见状,双足在湖底用力一蹬,左手揽着狄窈娘,右手牵着贺兰娆娆,便升向水面。 …… 一见唐治无恙,追上桥来的罗克敌不禁松了口气。 他也是个旱鸭子,方才程蝶儿和小古一跃入水,他却只能站在桥上干瞪眼,这时才放了心。 孟姜搭了把手,把贺兰娆娆提上了桥去。 唐治一手抓着桥栏,一手托着狄窈娘的屁股往上一托。 狄窈娘见贺兰娆娆放开了唐治,顿时开心起来,也就不再矫情,手脚并用地抓着桥栏爬了上去。 唐治这才翻身上桥。 小古揪着唐停鹤的头发,把他拖到桥边,自己先爬上桥栏,再弯腰揪住他的后脖领子,粗暴地往上一拖,唐停鹤的肚子就横在了桥栏上。 唐治一见孟姜,就知道她出手帮忙了,忙拱手道:“承蒙姑娘再度出手,两度救命之恩,实是重如山岳。” 唐治没有说个谢字,救命大恩,又岂是一个谢字能还清的。 先前在神都时,他曾以一枚青核桃为信物,向孟姜许了一诺。 来日方长,救命大恩,自然是要涌泉相报的。 “大王不必客气,孟姜既然适逢其会,理当出手相助。” 孟姜笑靥如花,但她心中却已确定,她和唐治真的犯冲。 她现在只想远离唐治,躲得越远越好。 她要回关中去,她要去拜访黄冠子,这事儿必须解决,不然唐治所到之处,她就要畏手畏脚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哇~~~” 被小古搭在桥栏上的唐停鹤猛然吐出了一大口水,一条小鱼儿被吐了出来,那小鱼儿在桥面上蹦哒了几下,竟尔跳回了水里。 小鱼儿是幸运的,唐停鹤也是幸运的。 他就像一只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小强,竟尔活转了过来。 …… 喜堂上,一片狼籍。 王沐惜姑娘两只眼睛已经哭得核桃一般。 王三爷就只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好不心痛,忙低声劝说,长吁短叹。 这时唐治一行人回到了厅中。 虽然没人理会唐停鹤,唐停鹤却巴巴儿地跟在了后面,他害怕呀,万一暗处还藏了刺客怎么办? 他却不想想,如果远离了唐治,又哪来的这么多风险。 人家孟姜大妞儿就比他有觉悟多了。 孟姜一回帷幔,便对金智聘吩咐道:“明儿,就明儿一大早,咱们就回关中去。不停灞上,直趋岐州,我要去拜访黄冠子。” 金智聘对这等邪门的事儿也不敢等闲视之了,连忙郑重地答应一声。 回到厅中的,只有唐治和小古等男子。 贺兰娆娆、狄窈娘和程蝶儿入过水,湿衣沾体,曲线毕露,不方便见人,所以被狄窈娘领着,去后院沐浴更衣了。 一见唐治等人进来,却不见贺兰娆娆,王三爷顿时大惊失色。 义阳郡王要是在他家里出了事那还得了。 唐治见他一脸惊慌,忙安抚道:“贺兰大王无恙,只是衣裳湿了,被狄姑娘带去更衣了。” 王三爷这才发现唐治也是一身湿淋淋的,忙道:“汝阳王也请去沐浴更衣吧,夜晚风凉,莫要着了风寒。” 王沐惜颤声问道:“大王,茹……茹新他……怎样了?” 王三爷听了,也紧张地看向唐治。 唐治道:“姑娘所说的茹新,可就是你的未婚夫婿?” “正是他!” “很抱歉,他已经死了!” 王沐惜娇躯一颤,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了下来。 唐治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茹新,本名可不叫茹新,他叫安如意。乃是朔北节度使安载道之子。” 王三爷的脸色霍然变了。 王沐惜也是一惊,泪眼朦胧的看着唐治。 唐治加重了语气道:“他是反贼之子!朔北兵败后,安如意贼心不死,潜入神都,以色相晋身,成为十七公主的面首,怂恿十七公主谋反。十七公主的结局,想必你们在江南也是有所耳闻的。” 王三爷脸色煞白,“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颤声道:“大王,我们王家不知道他的底细啊,我们绝对没有和反贼勾结……” 王沐惜也吓呆了,先前她只是伤心于茹新的欺骗和绝情。 万没想到,茹新还是一个反贼,更在神都做过十七公主的面首…… 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居然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 一道人影,嗖地一下从方刺史和熊别驾中间穿了过来。 方刺史和熊别驾站位的缝隙并不大,但此人瘦小枯干的,竟从二人中间一穿而过,只将两位大员的袍袂掀了一掀。 这道人影一窜出来,就是一个贴地滑行,此等行径与先前的刺客如出一撤。 唐治不禁吓了一跳,还有第三波刺杀? 他飞起一脚,便踹中了那人胸口。 那人惨叫一声,被喘得倒滑回去,钻进了方刺史胯下。 这时程老爷子的绳镖、小古的短剑业已双双出手,要不是那人正趴在方刺史的胯下,他们已经毫不留情地出手了。 “不要杀我,我不是刺客……”那人用硬梆梆的汉话叫了起来。 王三爷一扭头,惊呼道:“金元宝!大王,他就是茹新……不不不,他就是安如意的义父,他是安如意的同党,就是他骗我说,安如意叫茹新,是他生意伙伴的后人……” “冤枉,冤枉啊大王,外邦小民也是被安如意骗了……” 被踹回去的金元宝还保持着跪地的动作,方刺史吓得一跳躲开了去,小古和罗克敌立即一左一右将他拿住。 金元宝急急鸣冤,亏得他汉话说的好,字正腔圆,比许多只会方言的本地人还要口齿清晰。 他把认识安如意的来龙去脉匆匆说了一遍,又把他为了和王三爷搭上线,听闻王家在招婿,这才灵机一动,将安如意认作义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唐停鹤站在门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可是因为有王三爷牵线,才结识金元宝的。 而且他已经收了金元宝的好处,答应帮东瀛私铸铜钱,这事儿要是抖出来…… “哦?我大周包容四海,是欢迎海外商贾来做生意的,只要你是合法地做生意,我们大周自然不会难为你。 这件事,我们会查个清楚。你放心,只要你和安如意那反贼确实没有勾结,我大周就不会冤枉你的。” 唐治摆摆手:“把他带下去,交给岳察院审理。” 罗克敌答应一声,踢了金元宝一脚,喝道:“起来,出去!” “完了!”唐停鹤心中暗叫一声,眼珠一转,便悄悄退了出去。 刚刚绕过长廊,他便发力狂奔而去。 金元宝一旦落到御史台手里,一定会把他们之间的交易供出来的,他得赶紧回去,修书一封,求干爹。 若是依着御史台“瓜蔓抄”的优良传统,王家招的赘婿既然是反贼,又是在王家行刺的,那王家一定完蛋。 就算有狄阁老这门亲戚,也挽回不了抄家灭门的结局。 可是唐治这个当事人竟轻描淡写地放过了王家,王三爷的感激简直难以言表。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泣声道:“大王明鉴!王家满门,感激不尽!” 说着,他赶紧拉了拉女儿,让她跪下一起谢恩。 唐治道:“安如意在神都事败,仓促逃到江南。他又本是北人,要说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你这世居江南的富绅跟他造反,本王是不信的。你既没有罪,本王又岂会滥行株连之事,起来吧。” 有了唐治这句话,就绝不会再有人攀咬王家了。 不然的话,就冲着王家的巨万之资,也会有人搞出事儿来。 王三爷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禁垂泪叩首,连连谢恩。 唐治又看了一眼花容惨淡的王沐惜,想到她是狄窈娘的表姐,便放缓了语气,劝说道:“王姑娘,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命运多舛,难免自怜自伤。 不过,换一个角度想想,上天是何等垂怜于你,才叫你尚未拜堂,便暴露了安如意的真正身份? 否则,这亲若结成了,你的终身,便再也无可挽回,你的家人,也要因此受了牵累。我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但我真心觉得,你此刻应该庆幸。” 王沐惜听得怵然一惊,她终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见识不凡。 唐治这番话听在她心中,如何不晓得其中的厉害? 王沐惜心中暗凛,重重地嗑了个头,庄容道:“大王教训的对,小女子受教了。” 唐治点了点头,王家这闺女教育的不错。 这才是富养,养出了她的涵养和见识,而不是刁蛮任性不知轻重。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唐治还想拿堂兄现身说法,可一扭头,咦? 小鹤鹤去哪了? 算了,既然他不在,我这么厚道的人,也就不干那杀人诛心的事了。 唐治便颔首道:“王员外,本王要借你的地方一用,还要借套干净衣服了。” 王员外赶紧道:“好好好,来人呐,啊……草民领大王去。” 唐治一笑,道:“还有许多事善后,王员外还是留下吧,叫管家陪我去就好。” 王员外忙唤管事上前,嘱咐他陪唐治去沐浴更衣。 唐治这边刚走,一阵人喊马嘶,大队骑兵便到了王三爷府前。 江南道经略使燕八剑亲自率兵赶到了广陵城。 燕八剑赶到了府衙,见到了坐镇府衙的小高公公、岳察院,还有留在府衙整理审讯结果形成密奏急呈京师的狸奴等人。 获悉唐治在茶王府上做贺客,燕八剑立即又率铁骑赶来,半路上就截住了许多仓惶逃去的客人。23sk. 听说唐治在王府遇刺,燕八剑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领着一队手执火把、火龙一般蜿蜒凶悍的骑兵赶到王府,立即将王府团团围住,然后亲自领着一队披甲执锐的虎贲,撞开大门,就杀了进来…… 第388章 淼淼,余波荡漾 唐治随着管事刚刚出了喜堂,燕八剑便领着一群卫士甲叶铿锵地冲了进来。 陡然看见唐治的身影,燕八剑蓦然一呆,脚下顿时一顿。 后边黑压压一片披甲执锐的劲卒,几乎也同时止步,“咔”地一声,峙立如山岳。 唐治两眼一亮,燕八剑治兵有术啊。 唐治不仅在蝉鸣寺时阅读过很多皇家典藏,其中不乏兵书,后来还受过黑齿虎的指点。3sk. 黑齿虎可是安西之狐,用兵之道,出神入化。 而在卢龙的时候,他这个纸上谈兵者,也曾在练兵时小小实践了一回,所以眼力还是有的。 燕八剑宝刀归鞘,叉手施礼:“大王,末将护驾来迟。” 唐治笑道:“不迟不迟,你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我的预料了。燕将军,来,我们谈谈!” 那管事道:“大王,您刚落了水,衣衫都湿着,夜中容易着凉,还是……” 唐治道:“燕将军风尘仆仆远道而来,自然先要见上一见,你且先吩咐下去,备上热水,我一会儿便去。” 燕八剑见他汝阳郡王对自己如此看重,心中激动不已,长途奔波的辛苦,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 王家作为广陵巨富,后宅中有不止一处浴室。 狄窈娘带着贺兰娆娆和程蝶儿,所去的便是王家女眷使用的一处大浴室。 这浴池里铺有地砖,四壁嵌有纹饰精美的墙砖。 室内两角还有下凹的漏水口和排水口。 浴池则有左右和正前方三个,都是石砌的浴池,内铺有防滑的墙砖。 墙壁上有兽首的出水口,可以直接将水注入浴池。 实际上,这浴池下边是中空的,仆人可以在浴室外直接生火加热,不过现在三人都急于沐浴,等不及慢慢烧热,才叫丫环们抬了一桶桶的热水注入浴池。 三个浴池前面,都有一面六扇的琉璃屏风挡着,琉璃在这个时代可是极其昂贵的东西,普通人家连一小片都用不起,但是王家这间浴池里,却有三面琉璃屏风。 程蝶儿一冲进去,便是一声欢呼,麻利地脱光了衣衫,光着屁股就跟着狄窈娘跑向中间的浴池。 狄窈娘回头看见,不禁吓了一跳:“你的浴池在那边。” 狄窈娘往左手边的浴池一指,程蝶儿哦了一声,便喜滋滋地跑了过去。 三个浴池都很大,每一个里边坐上六七个人都不拥挤。 所以程蝶儿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浪费,三人一人一个浴池。 但贺兰娆娆就很自然,她转到右边那个浴池后边,将屏风的隔扇一折,掩住了两边,这才宽衣,一件件搭在屏风上面。 她和狄窈娘都是一样,从小锦衣玉食,大户人家作派,从小到大,压根儿就没有与他人共浴的习惯。 哪怕是同性,赤裎以见对她们来说,也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是这种拘束,并不包括贴身的丫环侍女,这种亲近之人,地位又不相等的,她们则十分坦然。 说起来,还是时人观念的影响。 程蝶儿还没见识过这么奢华高端的浴池呢,将身子往水中一泡,腿儿一翘,惬意无比。 狄窈娘娇小是因为骨架小,其实她还有一点婴儿肥呢,粉莹莹的十分可爱。 她趴在浴池沿儿上,两条小腿在水中悠荡着,歪着屏风那头的贺兰娆娆道:“贺兰姐姐,府衙之中哪有舒适的住处呀,不如这几天你就留宿在王家吧。” 贺兰娆娆撩水洗着身子,水流沿着粉嫩的肌肤流畅而下,轻笑道:“你要替王家作主么?我住在这儿,怕不方便吧?”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人家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嘿嘿。” 贺兰娆娆蛾眉一挑,好奇地道:“哦,你有什么私心?” 狄窈娘道:“王家的新姑爷是个反贼呀,你说这事儿吓不吓人。若是贺兰姐姐你肯答应住在王家。你可是义阳郡王,陛下最宠信的人,那样一来,还会有人为难我舅父吗?” 贺兰娆娆轻笑道:“狄姑娘不愧是狄阁老的孙女,好聪明。” “嘿嘿,贺兰姐姐过奖啦,帮帮忙嘛,好不好?我保证,我舅父一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贺兰娆娆笑道:“狄家大小姐开口相求,这个面子谁能不给?那……成吧。” 狄窈娘大喜,小脚丫顿时拍出一簇水花。 留她住在王家,当然对舅父家大有帮助。 同时,义阳王留下了,那……再留汝阳王,他就不好意思走了吧? 一想到这里,狄窈娘心花怒放。 对于某些事情,狄小姑娘还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的。 以这位高智商美少女在某方面匮乏到令人发指的常识,再结合她阅读的那些含蓄委婉的话本描述,她认为刚才已经被唐治哥哥亲过了,那就会生宝宝的,所以呢,她已经是治哥哥的人了。 那她当然盼着能与唐治多些机会相处。 贺兰娆娆是个对睡眠很讲究的人,不舒服的地方她休息不好。 王家能提供的条件,当然比府衙要好。 再说,王家显然不可能是安如意那伙人的同党,因此才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她就仰躺在水中,闭上了眼睛。 水波浮荡,她不期然地便想起了在水下被唐治度气的一幕。 她当然不至于像呆萌的狄窈娘一样没有常识,但仍不免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 贺兰娆娆很有咬他一口的冲动。 她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心中,已经烙下了他的身影,再也挥之不去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润物无声的侵入,竟让她生不起一点抗拒的念头,甚至……还有一些更加期待…… …… 唐治与燕八剑从一间厢房里走了出来。 燕八剑向唐治抱了抱拳,便一摆手,领着廊下肃立的甲士迅速撤出了王家。 然后,将王家围得水泄不通的骑兵也潮水般撤去,王家重归于平静。 王家管事吩咐人准备好浴室后,就回到这里等候了,一见唐治出来,连忙引着他和同样湿透了的小古前去浴室。 狄窈娘从浴室里爬了出来,扯下搭在琉璃屏风上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贺兰娆娆闭着眼睛,思绪飘忽,正在假寐。 听见动静,她诧异地歪了歪头,却没睁眼睛,热水熨得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狄姑娘,这么快就洗完了?” “贺兰姐姐,程姑娘,你们慢慢洗,不着急。新郎倌儿是个坏人,表姐一定很伤心,我得去劝慰她一番。” 程蝶儿舒坦的很,正不想起来呢,一听这话,也就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琉璃屏风上,一道纤细窈窕的朦胧俪影一闪,狄窈娘裹着大浴巾,赤着一对小脚丫,就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 香肩和领口间露出奶油般细腻的肌肤,濡湿的长发直垂到她腰际。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缀着震露的含苞的杏花,却又有着一抹刚刚吐芽的青草气息。 浴室外面,便是一间大梳洗室,地上铺着柔软华丽的波斯地毯。 狄窈娘光着小脚丫跑出去,到了一面梳妆台前坐下。 纤毫毕现的铜镜中,便现出一张可爱的面孔来。 容颜只如豆蔻,韵味却已及笄。 王家的侍女分工极为详细,能侍候在这里的,都是精于梳洗的丫头,每一个人擅长的发髻款式都不下三十种。 狄窈娘一坐下,便有两个侍女上前,拿起象牙梳子,为她梳起了长发。 镜照婵娟,朱颜真真。 …… 唐治带着小古,回到了已收拾干净的前厅。 他已经沐浴完毕,衣服也换好了,要不是因为要收拾这一头长发,他能回来的更快。 衣服是王家为新姑爷置办的常服,安如意的身体和身高与唐治相仿,被他穿上,还挺合身。 厅中,金智聘刚向王三爷表明,他们姑娘明儿就走,要去关中。 至于王家已经支付的大笔礼金,金秘书提都没提。 退?不可能的。 王三爷也不可能索要酬金,连着两天府上出事,他还得向孟姜姑娘赔礼道歉呢。 不再给人家付一笔钱压惊,他都不好意思。 这就是排面,大周顶级流量艺人的排面。 孟姜之所以答应王家的邀约,是因为她本来就要来江南,正好有个公开活动,正好掩饰身份。 结果这趟江南行简直糟心透了,不但想办的事儿一件也没办成,还发现一个克她的人。 孟姜听说过刑克六亲,克妻克夫克女子、克父克母克兄弟的,就是没听说过克别人跳舞的! 简直离了个大谱。 所以孟姜的情绪很低落。 等金智聘交涉完,孟姜便向堂外走,王三爷忙亲自送出来。 一出厅门,便见唐治甩着两只袖子,潇潇洒洒地从廊下走来。 一袭月牙白的道服,头上挽一个道髻,踩一双高齿木屐,看起来涓净出尘,宛若嫡仙。 孟姜乜了他一眼,恶狠狠地想:“男人长那么漂亮干什么?等我问过黄冠子道长的,要是破不了你这一克,我就把你抓起来,卖到西域做小倌儿去!” 只是,她自以为的恶狠狠,在唐治看来,却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斜斜一睇,雀鸟儿一般,说不出的灵动可人。 唐治一见孟姜,便笑吟吟地打声招呼:“孟姜姑娘,这么晚了,还回栖灵寺么?” “啊不,蒙王员外相邀,奴家今晚就宿在王府。” 孟姜生怕王三爷搭话,说露了她之前就住在王府的事,所以抢在他之前,答了一句。 唐治欣然道:“这样吗?太好了,方才听小古讲,姑娘你一剑在手,所向披靡,剑术之卓绝,天下无双,唐某有机会抽空讨教一番。” 可拉倒吧,还舞剑?我呸你一脸! 孟姜悻悻地干笑:“不巧的很,奴家已安排好行程,明日就要去关中了。” 这句话说完,孟姜突然心头一动: 我二人同在时,我若跳舞,便有血光之灾。 那……如果换他跳舞,会出什么状况? 这个念头一浮上心头,孟姜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不是今天王家刚死了很多人,实在不适合蹦蹦跳跳的,孟姜大妞儿真想马上验证一下! 第389章 遥控,神都风云 “曾在神都与十七公主勾连的朔北反贼安如意,潜逃至江南,竟成为东瀛商人金元宝的义子, 安如意矫饰身份,入赘于广陵茶商王氏府邸,大婚当夜,行刺汝阳王,血溅婚堂,与其部杀手十三人,尽数毙命。 次日晨,汝阳王与义阳王及臣等,于府衙接见江南经略燕八剑。 燕八剑本已于大乱当夜入城,受汝阳王吩咐,又连夜出城,于次日天光大亮时,复又列队入城。 一千二百骑,络绎于途,自南门入而东门出,自东门出而复从南门入,往复循环,犹如万骑,军威之盛大,赫赫不可言喻。 广陵官民,开门观礼,人心瞬息安定……” 方辰川不是在写奏章,而是在给令月公主写信,所以不求字斟句酌,而是务求详尽。 唐治为求迅速稳定广陵都做了什么安排部署,俱都详尽列上,以供令月公主判断。 在其笔下,唐治不仅面面俱到,简直是日理万机。 不过,此时的唐治与他笔下那位忙碌到了极点的汝阳王,似乎并不能对上号。 因为此时的唐治,正在狄窈娘的闺房中。 “张嘴!” “不要嘛,三郎,求求你啦……” “不行!” “哎呀,那……那你要慢一些,我怕呛着……” “这才乖。” 唐治只夸了一句,狄窈娘心中便甜甜的,乖巧地就着他的手,苦着小脸儿,喝下了勺中的药汁。 此时的广陵,虽然绿植处处,但是气温也非盛夏时节可比了。 唐治与贺兰娆娆都是习武之人,狄窈娘就相对娇弱了。 那一夜她沐浴没有太久,不等寒气驱出,就跑出去安慰表姐,结果着了风寒。 此时的她,只穿着小衣,偎着厚厚的被子,靠在榻上。 披散着秀发,小脸因为发热红扑扑的,清秀的容颜略带些憔悴,楚楚可怜。 唐治来探望时,正撞见侍女千方百计地哄她吃药。 只是那药汤太苦,小姑娘紧闭着嘴巴,就是不肯喝,倒把侍女忙活出一身的汗来。 唐治见状,便接过了药碗。 一物降一物,狄窈娘面对着唐治,也只好乖乖吃药了。 “这才对,窈娘很乖!” 最后一口药汤喝下,唐治马上挟起一块饴糖,塞进了狄窈娘的嘴巴。 狄窈娘嘴巴里是甜的,心里头也是甜的,向他甜甜一笑,刚想说话,忽然鼻翼一痒,“啊嚏……” 鼻子就喷出个鼻涕泡儿来。 “哎呀!” 小姑娘的脸瞬间变成了一团火烧云,窘得小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一双小脚丫都害羞地缩回了被子里,尴尬地抠呀抠的,把床单扭成了一团。 唐治忍着笑拿过一方柔软的手帕,帮她擦了擦鼻子。 狄窈娘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他,只在心里不断地哀鸣:“死了死了,让我死了吧,没法活啦……” 唐治本来还想取笑她两句,没想到小姑娘脸儿这么嫩。眼见她窘得无地自容的模样,唐治灵机一动,想到了解围的办法。 唐治笑道:“你要是一时睡不着,就看看这本书,倦了就接着休息。” “什么书?”狄窈娘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唐治从怀中取出《关节书》,这是他从小高公公那儿要来的,本就是想让狄窈娘帮忙的。 只不过得知狄窈娘着了风寒,本不想拿出来的。现在为了解她窘困,便抛了出来。 “喏,这本书呢,是反贼齐天王的神棍军师潘真人珍藏在宝库中的,所以,我怀疑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只是里边的内容玄奥莫测,我根本看不明白,只有救助于你这位天下第一小才女了。” 这样的夸奖,听得狄窈娘都快起飞了。 “我看看……” 狄窈娘喜滋滋地接过《关节书》,只看了半页,上眼皮就跟下眼皮打起架来,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唐治笑道:“你现在精神头儿可不够,这书小高公公都看了一个多月了,也没看出个名堂,我不急的,你就当解闷儿了,先休息。” 唐治站起身来,见狄窈娘还不甘心,便按了按她的肩膀。 只着小衣的狄窈娘对这样的肢体接触还有些不自在,便乖乖地往被子里一滑,躺到了枕上,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唐治把夺回的关节书塞进她枕下,帮她掖了掖被角儿,柔声道:“你先休息,乖!” 狄窈娘本来还要抗议的,一个“乖”字,就像是给一只不安份的小猴子套上了紧箍咒儿,狄窈娘乖乖地点了点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 广陵码头上,狸奴陪着贺兰娆娆,站在高处,看着运河。 上游下来的船只几乎没有了,只有北上的船只。 水关码头已经被唐治派人接管了。 上游下来的船少,是因为唐治已经派人通知上游码头:南下船只,非官船驿船,皆不许再继续南下,便是到了广陵也不许通关,还不如就地安置。 而北上的船只,对于旅船客船,现在没有充分理由也不许放行了。 但是对于漕船和民间载满货物的商船,却是简化了手续,加速通关放行。 眼见得一条条船只通过码头,迅速北向而去,狸奴忍不住说道:“大王,汝阳王奉使南下,负责的本是江南东道,广陵属于淮南道,他这样……算不算是越权了。” 贺兰娆娆乜了狸奴一眼:“他又不傻,自己都不担心有人弹劾,你替他操心什么?” 狸奴气极,我替他操心什么?他关我屁事啊,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 你敢说,你没喜欢他?来来来,你对天发誓!你要敢说没有,老娘从此屁也不放一个! 当然,这话只能腹诽。 贺兰娆娆叹了口气,道:“越权呢,肯定是越权了,不过,我敢保证,只要是聪明人,就没有人敢在这件事上弹劾他,给自己找不痛快。” 狸奴赌着气不配合,就是不问为什么。 贺兰娆娆自顾自地道:“江南士绅先前决定拖延交付粮赋,虽然被迅速解决了,可是重新恢复从户到村、从村到乡,再到城里的缴纳过程,也耽搁了差不多十天之久。3sk. 而广陵这场乱子,不仅乱了民心,还烧毁了停泊在造船厂的一部分船只,其中就有今年要交付的新漕船,需要征调别的船。 总体算下来,这就又耽搁了至少五六天,这样一算,一共差不多耽搁了半个月。” 贺兰娆娆向码头上游指了指,道:“广陵为江南锁钥,而天气已日渐寒冷,淮北地区马上就要封河,届时南北水运就要停止。 如果江南粮赋不能及时运抵京师,只靠着京师粮仓的储备,今冬固然无恙,但是粮价必然上涨,民心也会不安,尤其是明年开春的时候,日子尤其难过。因此……” “我懂了。皇帝、宰相们、还有户部、担心晚发俸禄的所有官员、京师百万士民……,全都会感谢汝阳王这番举措的,谁要是就这件事上弹劾他,那就是跟所有人为敌了!” 狸奴还是忍不住接话了,谁叫自己捧着人家贺兰老板的饭碗呢? “拍马屁”可是职场人士的必备素质之一,狸奴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不错!” 贺兰娆娆摸着下巴,悠然道:“我忽然想,如果有人自作聪明,以别的罪名弹劾唐治,会不会也会被人解读为借题发挥呢?嘻嘻,这样一想,唐治这厮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金钟罩呢,厉害!” 这就是叠buff,谁在这时候攻击他,不管用什么罪名,都是自找麻烦。 忽然想通了这一点,贺兰娆娆便明白唐治为何不急着返京了。 狸奴乜了贺兰娆娆一眼,你这算不算是拍他马屁? 忽然想到上次自己被她抽得红肿了两天,假想自己攀上了唐治,说不定能有机会把贺兰大王当鼓敲,阿q附身的狸奴“咕”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第390章 智者,因势利导 铸钱厂刚刚恢复了几天的宁静,这一日,远远就又见一行快马驰来。 守在门楼上的人这回可不敢大意了,立即敲响了警钟。 铸钱厂登时如临大敌,护卫们全部上了墙,就连力壮的匠人也都分发了武器,做好了戒备。 岳小洛到了铸钱厂门楼下,耀武扬威地大喝:“混账,如临大敌的做什么?我们只有十几个人,难不成还能劫了你们铸钱厂不成,开门!” 门楼上的守卫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岳小洛傲然道:“岳某乃御史台察院御史,今审问东瀛商人金元宝,获悉广陵铸钱大使唐停鹤受其贿赂,为东瀛私铸铜钱。 尔等马上开门,本官要缉拿唐停鹤归案,若是拖延了时间,叫他给跑了,本官便治你们一个同谋之罪。” 门楼上守卫听了不禁大惊。 唐停鹤私下干的这件事儿,当然是瞒不了铸钱厂的这些人的。只是,他们也能从中得到好处,就没有人点破了。 可如今岳小洛找上门来,显然是事发了。 众人慌张不已,连忙想找唐停鹤,让他拿个主意。 结果铸钱丞和铸钱正寻到唐停鹤的住处,就见房中正梁下悬挂着一方官印,唐停鹤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傻了眼,唯恐自己受了牵连,赶紧去开了大门,放岳小洛进来。 岳小洛到了唐停鹤的住处一搜,除了悬在房梁下的一口官印,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停鹤就已逃之夭夭。 …… 淮北,运河之上,一架狗拉的爬犁,贴着河边的冰面驰的飞快。 唐停鹤快马逃出广陵后便沿运河北上,一过淮河了,河面便已结冰了。 不过,这片地段还是比不得北方大地冻的结实,河中心的位置尚未冰封。 能承人的冰层,只有靠近两侧河岸的地方,还是比较危险的。 这架爬犁不大,前边是驾着七八只狗的车夫。 唐停鹤将自己的行李包顶在前头挡风,自己背对着爬犁的方向,蜷缩在爬犁架子上。 狗皮帽子羊皮袄,身上还盖着一条破棉被,脸上也蒙了一条毛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眉毛上全是呵气形成的白霜。 这时的河道冻的还不够结实,这么走是很危险的。为了说服这车夫,唐治付给他们家足足三锭的金元宝。 车夫脸上蒙着毛巾,扭头大笑道:“客官,你还真别不舍得,我跟你说,也就是我吧,也就是咱这是狗爬犁,换了旁人,换作马爬犁,现在没有敢上冰河的,冰还不结实呢。” 唐停鹤勉强哼唧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额头有伤,脸上燎起的几个水泡刚刚结了痂,昔日的风流倜傥俊公子,现在说不出的凄惨,哪有心情聊天。 车夫兴致却很高,毕竟得了三锭金元宝,给两个儿子一个闺女置办新房、聘礼和嫁妆的钱就都有了。 车夫哈哈笑道:“前两日,我们村边停了条船,船上藏着两大箱子金银珠宝,要北上哩。结果呢?一过关口就被搜出来了,我看你细软之物也没少带,若不是我,你可走不了。” 唐停鹤警惕地紧了紧藏在袖中的刀,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车夫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咱可是良善百姓,不干为非作歹的事儿,咱只是告诉客官,咱帮你也是担了好大干系的哩,你答应平安抵达神都后再送俺两锭金元宝的,可不能失言。” 唐停鹤吁了口气,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前边停一下,我要方便。” 车夫听了便控制群狗,放慢了速度,缓缓停了下来。 见唐停鹤蹒跚下了爬犁,车夫笑着打趣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可小心着些,别把那话儿给冻掉了。” 唐停鹤脚上不过血,冻得都有点僵了,走路本来就不灵便,一听这话,“嗤溜”一下就滑了个跟头。 冻掉?我倒是想啊,我也得有啊…… 要不是知道这车夫是无心之语,唐停鹤恨不得扑上去一把掐死了他…… …… 熊别驾写了一封书信,趁着运河还没有彻底冰封,着人送去了驿船。 他这封信是写给张相的。 熊别驾是张孟将举荐为广陵别驾的,自然属于张孟将一派。 广陵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向张相汇报一下。 虽然地方官府有正式行文送去朝廷,但是从他私人角度向张相书信,便少了些官样文章,角度也更私人。各个方面的事情,熊别驾都说了一些,其中很大篇幅都关乎唐治。 最后,给张孟将的信中,熊别驾对唐治的文武各方面本领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此,贤王也!” 此时,贤王唐治也有房中写着奏疏。 文武全才的唐贤王的这封奏疏有点难产。 广陵大乱刚刚了结时,他就与义阳王贺兰娆娆、广陵太守方辰川联名上了一封奏章。 不过,那次他只需要将方太守的奏章看上一遍,署个名字就好。 这一次不成,他是要亲自上疏。 而唐治在蝉鸣寺苦心磨练了五载,所学甚是庞杂,其中关于写奏章这种事儿却是短板。 他的文笔较之人家自幼苦读、十年寒窗,又在科考中万中选一的士子们,那是没法比的。 如何下笔,唐治颇费思量,写了半天,撕掉了四五份写废的,还是不能顺利下笔。 唐治又不禁念起了小谢的好。以前他想表达什么,只要把要点说给小谢听就行了,自有小谢替他捉刀,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可现在靠谁? 离京的第四个月,想她! 其实,别的朝廷大员就算自己有那个文笔,也不是每一封奏疏都亲自落笔的,身边都有高极秘书一类的角色。 可唐治身边,这方面的人才实在匮乏。 唐治正抓耳挠腮的功夫,狄窈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经过几天的休养,狄窈娘的病终于好了,被允许离开房间的她,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望唐治。 唐治听见动静,回头一望,便搁下笔,起身笑道:“你病好了?” 狄窈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走上前,一脸娇憨地道:“三郎文武双全,这是又在写什么词赋不成?” 唐治苦笑道:“什么词赋啊,这些日子,我也接触过一些官员,其中颇有一些干吏。便想着虽然我不是淮南道的观察使,既然有所考察,也该禀奏君王,只是这奏章一旦下笔,便觉得诸多不妥,叫人颇费思量,哎,愁得我头发都快掉光了。” 狄窈娘掩口笑道:“掉光了也不用怕,三郎就是扮成小沙弥,也是极俊俏的。” 说完这话,她自己脸儿先是一红,便凑近了来,道:“人家看看,不妨的吧?” 她这一凑近来,唐治便嗅到一阵隐隐的香气。 小姑娘家家的,果然爱美。病才好,便打扮起来了。 唐治拾起刚写了个开头的新奏章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喏,你瞧。” 狄窈娘接过奏章,只看了几句,便瞟了唐治一眼,眸中含着隐隐的笑意。 唐治被那灵动的眼神儿看得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妥?” 狄窈娘摇摇头,拈着奏疏想了想,问道:“三郎在京中,可有能在御前说的上话儿的官员为呼应?” 唐治心头又是一跳,这回的跳和刚才的跳可是大不相同。 方才是因为狄窈娘的一睇甜中生俏,颇为可人。 现在却是因为这句话问的实在太过直白。 狄家丫头代入太深,早把自己当成唐治的人了,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何见外。 她是狄阁老的孙女,唐治与狄阁老还没有结成默契的同盟,涉及自己底细的事,本来不该相告的。 但是看着狄窈娘澄澈的双眸,唐治却坦白道:“有的!” 以前,唐治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江南士族已经站到了他这一边。 他在朝中,自然便有了一批江南士族背景的官员可用。 狄窈娘笑道:“既然有,你这样欲遮还掩的,便不合适了,反会叫陛下一眼就洞察你的心思的,对你很是不利。” 狄窈娘往椅上一坐,铺开一份新的空白奏章,使镇纸压好。 她又提起笔来,润了润墨,“刷刷刷刷”地先把开头的统一制式用语写好了,然后把笔一搁,回首望向唐治,嫣然道:“三郎接触的广陵官员,可也有不称职的?”m.23sk. “自然是有的。” “那么,他们是贪、酷、浮躁、能力不及、老、病、罢软,还是不谨。” 唐治眉头一挑,这小妮子,官吏考功不及格的八条要点,她居然都知道。 忽然间,唐治便对狄窈娘有了几分信心。 于是他便将近来接触的官员,包括方刺史和熊别驾在纳,其性格、为人、能力各个方面,自己的印象都逐一说了一遍。 狄窈娘认真听罢,歪着头想想,又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试写一篇,三郎看看成不成。” 她转过身去,提起笔来,略一思量,便刷刷刷地写起来,笔走龙蛇,流畅无比。 一边写着奏章,她居然还能分心二用,对唐治道:“三郎不必按照胜任与否分类考评,就依官职大小逐一作出考语。 如此,方显不偏不倚,不显私心。而且三郎只作考语就好,不必提出处置。那不是三郎应该说的。 三郎在京中既有呼应,他见了三郎这篇奏疏,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若还不知道,这等蠢人三郎也就不必结交了,免得他太蠢了,连累三郎。” 狄窈娘一边与唐治说着话,笔下却是龙飞凤舞,须臾不停。 唐治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见她不但措辞用句,字字考究,一字不错不乱,而且方才自己提到的诸多官员的优劣,她居然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全都记住了。 唐治不禁瞪大了眼睛,这窈娘…… 可惜了!若她是个男子,只怕狄家又要出一个不逊于狄阁老的人物。 唐治写这封奏疏,其实是想说广陵多个官职空缺,请求朝廷委派官员就任。 现在,广陵长史、广陵司马、广陵造船大使、铸币大使等,许多官员都有空缺。 而唐治在接触当地官吏的过程中,自然也就有了一些想栽培的人选目标。 趁着马上过冬,运河封闭,朝廷从异地派员很不便利,又不可能让地方上这么多要职全都空着,这是唐治提拔、扶植亲信的最佳机会,所以他才想上这封奏疏。 可是,一有了私心,这封奏疏该怎么写,便让他大费思量了。说的太直白了,不妥。说的含糊了,又怕为别人做了嫁衣。 可他此时看狄窈娘代书的这篇奏章,观点旗帜鲜明,褒者贬者、俱都详尽,但完全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任你如何挑刺儿的人,也别想从中找出半点私心。 但是,他认可谁,否定谁,一定可以在皇祖母心中打一个深深的印象。 那些江南士族背景的官员只要懂得打配合,完全可以毫不理会唐治这篇奏章,却能完美地配合他。 因广陵出缺而上书荐官的官员,就只管荐官,荐的官是哪儿的不要紧。 上书提醒广陵乃经济重地,不可诸官久悬的只管上书,也不言及其他。 再来一个上书汇报大雪灾情的,讲讲道路如何难行,严寒之下骡马冻死于途的凄惨,其他的一字不提。 可这些奏章全都集中到皇祖母手上,她看到的将是什么? 所有这些信息,看似毫无串联,但是集中到女帝手中,形成的就是这样一副印象: 广陵乃经济要地,不可有诸多要职久悬不决啊,陛下。 冬季道路难行,异地官员调动的事儿得放一放了,要不会出人命的,陛下! 汝阳王途经广陵,考察了一批官吏,有褒有贬呢,陛下。 然后呢? 皇祖母会顺理成章地做出什么决断? 而这决断,在她看来,就是她结合各方面汇报上来的资料,自己做出的决定,没有受任何人左右。 一念及此,唐治不由心中凛凛。 站在他如今这个位置上,他也乐于用这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不过,如果有一天,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呢? 便是有玄鸟卫这样的组织,也无法察觉这里边的问题的。 一定要在制度上想办法! 唐治站在狄窈娘身后,心思却已飘到了未来…… 第391章 千里,踏雪归途 狄窈娘伏案写这奏疏,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一个很认真的三好学生,正在运笔如飞。 那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个个娟秀整齐的字,便跃然纸上。 唐治还没欣赏够,狄窈娘已经写好了奏章。 她将笔往笔山上一搁,表功似的捧起奏章,很期待地道:“三郎,你看看。” 唐治将那份奏章认真地看完,长叹了一口气。 狄窈娘紧张地道:“可以吗?” 唐治道:“我若有窈娘一半的本领,那就好了。” 狄窈娘一听,笑靥如花。 心上人的赞美,真比什么都叫人开心。 唐治开玩笑地道:“看了你这奏章,我可不舍得放你走了,嗯……你说,我要不要派人把你掳走,悄悄藏进我家里,以后专门帮我写奏章?” 狄窈娘的心跳快了起来,微微低了头,忸怩地道:“三郎若想叫人家帮你写一辈子,都可以的。也……也不必用绑的。” 唐治摇头道:“不不不,用绑的,我就只管饭就行了,不用给你工钱。哈哈哈……” 给工钱?三郎是在说月例钱么? 狄窈娘的心跳更快了。 大户人家吃穿用都有规矩,包括宫里,皇后和诸妃嫔,每月都是按照品级领取俸禄。 大户人家的妻妾,也是按月发放月钱,一般的比例,妻与妾相差十倍。 狄窈娘红着脸儿,羞笑道:“那可不成,哪有白使唤人的呀。人家不但要你的月例……工钱,还得拿最高的一档才成。” 唐治笑道:“使得,使得,就凭我们狄小才女的本事,必须是最高一档的工钱。” 狄窈娘两眼放光,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狄窈娘自己言有所指,自然也就以为唐治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在用一种不太羞人的玩笑方式与她达成共识。 狄窈娘马上美滋滋地盘算起来,什么时候让唐治去我家提亲呢? 嗯……不成,我得先跟爷爷吹吹风儿。 要不然老头子会发飙的,万一……万一他不高兴,当场给三郎没脸,那就不好了。 唐治俯身在那份奏章结尾处“叩请圣裁“的次一行,郑重地题上了自己的官职和名字,再起一行,又写上了时间。 唐治将奏章小心地装封、压印,唤来罗克敌,叫他马上交给驿站,回头又对正在胡思乱想的狄窈娘道:“窈娘,明日我要向广陵官绅辞行,次日返回神都,不知窈娘有何打算。” 狄窈娘何等聪明,听话听音儿,就知道唐治还有下文,便故作犹豫地问道:“人家也想着,该回京了呢,只是……不知道搭你这位奉使大臣的车,方不方便?” 唐治听了喜道:“我正有此意,虽然你有护卫,但是已经入冬,行路不便,既然如此,你也早做准备,咱们后天一起走。” “好!”狄窈娘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温温柔柔地答应了一声。 其实在她本来的计划里,参加了表姐的婚礼就要回京的。 毕竟表姐刚刚成亲,正是琴瑟合鸣的时候,她留在这儿干什么? 结果,骤生意外,她要安慰表姐,再加上自己生了病,便拖延了时间。 那时她便盘算,要跟着唐治一起走了,如今果然被她等到了。 狄窈娘兴冲冲地就往后院里跑,需要打包的行李啊,给爷爷、母亲和家中长辈、同辈准备的礼物呀,好多事情要做呢。 …… 次日,唐治的亲事府官兵便押着财物和人犯先上路了,他们走的是陆路。 陆路固然难行,不过亲事府官兵都是北方健儿,习惯了冰天雪地,就当是一次长途拉练了。 唐治则接受了广陵府官绅的饯行宴,于第三日才与贺兰娆娆一起,带着狄窈娘一行人上路。 为了方便行路,唐治留下的护卫不过四十余人,他们共乘一船,离开广陵码头时乘船,北行一段路,过了淮河段,不适合行船了,便改了陆路。 不过他们轻车简从,依旧比押送人犯的大队人马速度要快。 夜晚,唐治等人在一处村庄落脚。 村庄就在运河边,唐治一行人借用了村中大户人家的宅院。 夜晚站在宅院中,就能看见运河上灯笼火把宛如繁星。 那是村民在结伙捕鱼。 这漕河在停运的时候,就是天然的渔场。 哪怕是河道完全结了冰,也不影响他们捕鱼。 夜晚的时候,村中的壮小伙打着灯笼火把,选择鱼多水缓的河湾,凿好入网、出网口,然后隔两丈便凿一处冰眼,用长竹竿在冰下牵动绠绳,直至放完百余丈长的“拦河网”。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他们就齐力合龙收绠了。 这时候,全村老少都会来围观。 壮劳力们喊着号子:“上天给了咱一条河,你活我活他也活。大河给了咱一只碗,散碎银两光闪闪……” 唐治等人用了早餐,重新上路的时候,就见运河冰面上,鲤鱼拐子、鲫鱼鲇鱼黑鱼……,活蹦乱跳地上了岸,没一会儿就冻成了一块块冰砣子。 车队停在了运河岸边,因为狄窈娘跑去看热闹了。 程蝶儿和小古自然也是兴冲冲地跟了过去。 唐治和贺兰娆娆坐在一辆大车上,窗帘儿掀开一角。 车中烧着小炉,烘得温暖如春,唐治捧着一杯热茶,笑望着远处。 贺兰娆娆看一眼河面,又瞟了眼唐治,轻笑道:“三郎很宠狄姑娘啊,为了她看鱼,车队说停就停了。” 唐治收回目光,笑道:“窈娘很可爱啊,你不觉得么?天真烂漫,一如舍妹。” “哦?这么说三郎是把人家狄姑娘当成亲妹子了呗?” 唐治似乎嗅到了一股隐隐的酸味儿:“亲妹子当然是做不成的,不过要是认个干妹妹,倒也不是不可能啊。” 贺兰娆狐疑地道:“你真的只是想认个干妹妹么?” 不远处一个庄里汉子快活地走过来,鱼叉上挑个鱼篓,鱼篓里盛着七八条大肥鱼,大声地唱着山歌:“干柴烈火好煮饭哟,干兄干妹好做亲!干哥哥不爱干妹子,迟早后悔一辈子……” 车中顿时一片静谧。 干哥干妹子的话题,看来是不适合聊了,唐治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道:“你说,咱们离开神都这么久,也不知道京中形势现在怎么样了哈?” 贺兰娆娆板着俏脸道:“我怎么知道。” 唐治道:“玄鸟卫是皇祖母的耳目嘛,消息灵通,不可能数月之间京里的消息全然不知吧?” 贺兰娆娆没好气地道:“从咱们入住王家开始,你一共接到过五封京里的来信,我没说错吧?你还不了解京里形势?想转移话题,也不必用这么拙劣的借口!” 唐治吓了一跳,有点小看这丫头了啊,看来以后得更加谨慎才行。 唐治干笑道:“五封……其实都是家书,哈哈……” 贺兰娆娆乜了唐治一眼,忽然露出一抹捉狭的笑意,向他凑近了些,盯着他看。 唐治缩了一下,道:“干嘛这么看我?” 贺兰娆娆道:“呐,谢小谢虽然出身北方大族,却不是嫡宗长支,所以进了你家,无妨。而狄姑娘,可是狄阁老的嫡亲孙女,你说狄阁老有没有可能叫她做你的侧室呢?” 贺兰娆娆嫣然道:“至于你的正室,可得陛下指定。你觉得,陛下她会不会将狄阁老的嫡亲孙女指给你做正妻呢?” 唐治微微皱起了眉:“难不成,陛下对我的婚事,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他收到的消息里,可没有这方面的情报啊。 见唐治有些紧张,贺兰娆娆偏偏不想说了,她嘿嘿一笑,傲娇地仰起了下巴。 唐治正想追问,厚毡的轿帘儿掀起,狄窈娘裹着一团寒气兴冲冲地钻了进来。 “三郎,你看你看,这是人家送我的鱼,可鲜着呢,我挂在车外冻着,今儿晚上,叫你看看我的手艺!” 狄窈娘提着一条鱼,用芦苇杆儿穿着腮,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看起来约有四五斤重。 狄窈娘虽然穿着兔绒的皮袄,一张小脸蛋儿也在兔绒的保护之下,可是被冷风吹了好一阵儿,脸蛋儿和小手还是冻得红彤彤的。 唐治一见,赶紧接过鱼来,就手挂在窗外,又用双手笼住她一双小手,嗔怪道:“忘了你生病吃药时的难受劲儿啦,可别再冻坏了。” 狄窈娘甜笑道:“没事啦,人家也没那么娇气,上次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啊嚏!” 唐治马上把她拉到身边:“看看,看看,打喷嚏了吧?靠炉子近点,驱一驱寒气。”???.23sk. “哦!” 狄窈娘甜甜一笑,毫不避嫌地挨着唐治坐下了。 一瞧唐治随意地把杯盖掀翻在了桌板上,狄窈娘顺手就给他盖上了。 然后她还麻利地把杯子挪了一下,和另一端贺兰娆娆的茶杯保持了一个相对平均的距离。 做完这一切,她又把自己手,很自然地塞回了唐治手中。 耶?你们这是,在向我秀恩爱么? 贺兰娆娆心里有点儿酸了。 不过……,想到昨夜收到的消息,贺兰大王又心平气和了。 竹小春每次给她送来的消息都是厚厚一摞,关乎神都各个方面。 唯有昨夜这份情报,竹小春用了最高等级的传送方式,但内容却只有半页纸。 唐治在江南顺利解决了“冒良杀功案”,在广陵又机智果决地平定了叛乱,迅速稳定了局势,确保了京师漕运供应,这让女帝龙颜大悦。 就在三天前,女帝在万象神宫举行祭祀大典,特意召冀王唐仲平为亚献。 女帝虽然还未指定太子,但“皇太子为亚献”,这可是礼制。 大典之后,女帝大宴群臣,席上,又亲口敕命冀王兼领太子右卫率,遥领安北大都护。 种种举措,意味着什么? 当然,这些还不是重点,竹小春启动最高级别的通讯,驰报贺兰娆娆的重点只有一句话。 这句话是女帝大宴之后,归于集仙殿,微醺之中信口说出的一句话。 “冀王虽懦弱,却有麒麟儿,朕亦无忧矣。只是,治儿需纳我贺兰家女子为妻,方才圆满。” 贺兰家的女子呀,还能是谁? 一想到这里,贺兰娆娆顿时就…… 秀吧秀吧,我才不气呢,大妇就得有大妇的气量…… 第392章 令月,火上浇油 “滚出去,滚啊,滚啊!” 梁王府上,贺兰崇敏穿着小衣,散着头发,架着一副拐,疯狂地追打着一个郎中和一个药僮。 那药僮挎着口沉重的药匣子,奔跑吃力。 郎中一看,一把扯下他肩上的药匣,喊道:“跑啊,跑啊……” 贺兰崇敏架着拐,如疯如癫:“我没瘸,我没瘸啊,我要打断你的狗腿……” 老郎中扯着小药僮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贺兰崇敏一跤绊在他们丢下的药匣上,哎哟一声摔了个跟头。 后边跟上来的两个丫环赶紧上前搀扶,贺兰崇敏乖张地抡起了拐杖,没头没脸地打过去:“老子没瘸,不用你们扶!” 他一拐杖打在一个小丫环的额头,顿时打得鲜血直流。 贺兰崇敏呼呼地喘着粗气,伏地大哭起来。 他的腿,到京以后也不见好,又找了郎中来看,才发现骨头给接错了。 一个半吊子兽医给接的骨,那能有好么? 可问题是,骨头已经长上了,再要重接,就得先把骨头再敲折。 而且那郎中说了,再重新也没用了,瘸是避免不了的。 贺兰崇敏当时就崩溃了,他没有爵位啊,就指着入仕做官,谋一份前程呢。 可是,一个瘸子……官仪这一关就是硬伤,他这一辈子完了。 贺兰崇敏不死心,太医请了,神都名医请了,俱都没有办法,如今连江湖游由,甚至祝由科里跳大神的巫婆神汉都往家里请,用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偏方。 结果,骨头没接好,一条残腿现在肿胀得跟一条白白胖胖的大萝卜似的,掐着都没有知觉。 贺兰崇敏越想越伤心,忍不住伏地号啕起来。 不过,哭也没哭多久,因为天太冷了。 冻得哆嗦的贺兰崇敏又咆哮起来:“贱婢、贱奴,想冻死少爷我么?还不来扶我回房。” 因为一个丫环被打得头破血流,只敢远远站着围观的众丫环奴仆赶紧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搀起贺兰崇敏。 贺兰崇敏又忍不住号啕起来:“我完了,我完了呀……,黄录事,我入你八辈祖宗,我入你八辈祖宗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贺兰崇敏像疯了一样,害得几个抬他的小厮又是害怕又是慌张,脚在积雪上一划,“吭哧”倒了一个。 这一个一倒,哗啦啦便倒了一片。 抬着贺兰崇敏脑袋的小厮是最先被人铲倒的,下意识地一撒手,贺兰崇敏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登时翻起了白眼儿。 慌得家仆丫环们没口子地喊起来:“找郎中啊,快叫郎中,快去把郎中追回来呀……” 梁王府门口,二十几个帐内府的亲兵,护着一辆牛车,辗着吱嘎嘎的积雪驶到门前。 厚厚的毡帘儿一掀,贺兰三思且沉着脸色从中走了出来。 梁王的心情很不好,他感觉似乎随着冬天的到来,他的好运也转为霉运了。 “杀良冒功案”,他是打算好好利用一番的。 他在外边推波助澜,索立言在大理寺张网捕鱼,能争取的将领,既然有了把柄在他手中,正好趁机招揽过来,进一步扩大他的权力。 可谁知,唐治那小畜牲将这个案子查得明明白白,使他无法再混水摸鱼。 这也罢了,更可恨的是,唐治居然还查到了关陇头上。 关陇可是他的后盾,双方休戚与共,不能不管的。 结果,他与高典军商议了一番,授意党羽高调弹劾唐治,以考功八条中的“浮躁、残酷、不谨”为主攻方向,弹劾唐治处事不慎,在姑苏、无锡、沙洲、广陵,相继挑起动荡,滋扰地方,扰动官民。 没想到,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中书省、门下省、户部,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纷纷上书反驳,力保唐治。 这也就罢了,一向不多事的中书舍人关老爷子、不大理事的勋臣尉迟老爷子,也蹦哒到朝堂上指手划脚。 这冰天雪地的,两个老东西也不怕摔死。 “哎哟……” 梁王一边埋头往府里走,一边恨恨地想着心事。 冷不防从门里冲出一个家丁,一头正撞在梁王身上。 梁王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儿,站立不稳,仰面一摔,叽哩咕噜地就翻下了台阶。 那家仆一见竟是撞倒了家主,吓得“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梁王被几个家将将他扶起,上前一脚踹在那家仆肩头,将他踹了个大马趴:“狗杀才,慌里慌张的,你做什么?” “老爷,老爷,是五公子,五公子他滑了一跤,摔晕了,小的急着去找郎中……” “崇敏?” 一想到那个五儿子,梁王心里又是一阵犯堵。 这个儿子本是他最喜欢的,可是现在脸也毁容了,腿也残废了,一辈子都完了。 “滚滚滚,太医都说了治不好,还找什么郎中,非得把那条腿截了才行吗?” 那家仆战战兢兢道:“老……老爷,请郎中,是因为五公子磕晕了啊。” 贺兰三思窒了一窒,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那还不快去!” 那家伙一个懒驴打滚,爬起来就跑。 贺兰三思恨恨地回到王府,进了花厅,远远的就听见贺兰崇敏院中传来他母亲尖利高亢的哭喊声。 贺兰三思恨恨地一拍桌子。 梁王妃听说他回来了,姗姗地赶进了花厅,一看他正在那生闷气,忙上前道:“夫君,姑母大人今日召你入宫,究竟什么事啊,怎么惹得你如此不快?” 贺兰三思阴沉着脸色,咬着牙根儿笑:“姑母大人很是关心她的侄孙女儿,询问可曾许配了人家。” 梁王妃一怔:“姑母的侄孙女儿,向郎君问起……,咱们家三丫头?” 贺兰三思又捶了一下桌子,嘿声道:“可不就是姗姗,大丫头早就嫁了人,二丫头可也许了亲了。” 梁王妃满脸笑容道:“姑母大人这是想为咱们家姗姗指婚呐,这是好事呀。” “好事?姑母的意思,是把姗姗指给汝阳王为妻。” 梁王妃也是出身关陇大族,只微微一怔,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梁王妃脸色一变,道:“近来城中风传,姑母已属意冀王,难道想让咱们家与冀王家联姻,目的就是……” 贺兰三思脸色铁青地道:“终究是她的亲生骨肉啊,我这个做侄子的,再如何用心,还是比不了他。” 梁王妃喃喃地道:“一直以来,夫君你都是最得姑母欢心的呀,怎么突然就……” 贺兰三思道:“还不是因为冀王生了个好儿子,你再看看你……” 贺兰崇敏院落里,应该是贺兰崇敏醒了,立刻大哭小叫起来,比他娘刚才的哭声更难听。 贺兰三思更加不悦了:“咱们家的孩子,可都是你教养的,怎么还比不过困居山寺十年的小畜牲!”23sk. 梁王妃登时拉下了脸来:“夫君,从来只有养不教,父之过,可没有养不教,母之过的说法。夫君觉得自己儿子不争气,也怪不到妾身头上吧。” “本王哪有时间教儿子,不是你,我家五子三女,就出不了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贺兰三思拍案大怒,两夫妻便在花厅对骂起来。 …… 令月公主府后花园的湖泊,已经彻底冻结。 冰面上,一道人影如追风一般,攸乎来去。 她穿着一袭紧身袄裤,时而正滑,时而侧滑,时而倒滑,时而做出燕子剪水的动作,悠然自若,旁人看来自是轻闲,可是若非身体协调性极好,而且腰腿有力,断然不能划得如此轻松。 湖泊边儿上,站着几个侍女,零散的雪花偶尔随风从树上亭上飘落,洒进她们的后颈,凉得她们都缩着脖子,仿佛一排站在那儿的鹌鹑。 忽然,有一人急步而来,到了湖畔陡然站住。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兜着一件披风,眺望着湖上那道矫健的身影,不时跺跺脚搓搓手以御寒。 湖上那道人影显然是看见了他,忽然身形一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滑到了他的面前,身形一侧,脚上那双“滑子”的冰刀巧妙地一横,极速滑动的身形戛然而止。 令月公主把貂鼠皮的风帽儿往脑后一推,露出一张芙蓉玉面上,额头腾腾地升起了白气。 “怎么了?” 岸上那人欠身道:“殿下,陛下今日召梁王入宫,询问梁王府姗姗县主生辰八字,似乎有意为之撮合婚事。” 令月公主道:“准备指婚何人?” 岸上那人道:“冀王府第三子,唐治。” “哦?” 令月公主颇感意外,思索了一下,轻轻摇头道:“阿母这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了么?” 她菱形的唇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道:“我还以为,古往今来,举凡离经叛道者,莫有及得阿母者。想不到,她年纪大了,终究是要回归正统了。” 人家女儿评断自己母亲,岸上那人却是不敢掺合了,只是欠身听着。 令月公主想了想,忽然笑了一声:“听说治儿,与玄鸟卫的娆娆丫头关系匪浅?” 岸上人道:“是,两人在朔北时,就曾同生共死,到了神都,比邻而居。此番在江南,又是联手却敌。” “嗯,我知道了,这才应该是情同意合的一对嘛,阿母乱点鸳鸯谱了。” 令月公主笑吟吟地说着,也不知道心里在算计着什么,一双丹凤眼扑闪了几下,忽然道:“朝中弹谧关陇,要求彻查的,还是那些人么?” 岸上人道:“不只,有江南籍官员、朔北籍官员,率先上书。接着,魏王更是赤膊上阵,力主彻查。” 令月公主挥了挥手,双腿利落地一倒,身子已翩然滑开了去:“成吧,那咱们也上书,给准备嫁女的梁王添点彩头。” “是!” 岸上人欠身一礼,再直起腰时,令月公主已放足白琉璃,一纵逾十丈了。 第393章 三思,拟托良媒 梁王贺兰三思掌握的主要是军队系统的力量,在背后力撑他的则是军中子弟众多的关陇门阀。 魏王贺兰承嗣背后的支持者则主要是山东高门,其势力主要分布于文官系统。 不过令月公主和魏王贺兰承嗣的势力范围其实是有重叠的。 出现这种状况,一方面是因为山东高门在两头下注。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令月公主自幼得宠,在她几位兄长死的死,贬的贬的情况下,她在神都不但安然无恙,而且在御前还能说得上话。 这许多年下来,她也栽培扶植了不少亲信,比如姑苏太守郑知卿、广陵太守方辰川,便都是她的亲信。 令月公主在地方上势力甚大,在朝堂上也是如此。 所以,她一声令下,次日一早,令月系的官员便纷纷动作了。 雪片般的奏疏飞进了大内,让神都的寒意似乎都凛冽了几分。 此时,只有直属于女皇的寒门势力,如李义府、曾佛恩、丘神机、索立言等,依旧按兵不动。 但是彻查关陇祸乱朝纲的声音,已经在庙堂之上完全占据了上风。 这个压力,立即就给到了贺兰三思的身上。 贺兰三思立即召集高典军等一众心腹到府中议事。 书房中,贺兰三思犹自愤懑不平。 “他娘的,若非当初失了手,早在放州便解决了他,今日又怎会生出这么多见风使舵的无耻小人,给本王落井下石。” 高典军苦笑道:“大王此时说这气话何用?依臣在想,圣人本来是可以及时出面控制局面的,但是圣人这一次却垂拱而坐,袖手旁观,会不会也是在借势压大王您屈服呢?” 贺兰三思瞪起眼睛道:“你是说……” 高典军道:“现在圣人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扶冀王出来。 可是,圣人毕竟是贺兰家的人,她担心将来…… 让大王与冀王联姻,固然是想借大王您的势助冀王走远一程,同时也未必不是给贺兰一族做个保障啊。” 一个谋士听了拂然不悦道:“那依你高典军的意思,咱们便就此屈服不成?辛苦了这许多年,将那大位子就此拱手让出,给冀王做件嫁衣?” 高典军摇了摇头:“江南籍官员揪着关陇不放,是在复仇!魏王和令月公主是在拱火,朔北籍的官员则在煽风,大王如今举目皆敌,不如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贺兰三思若有所思地道:“你仔细说说。” 高典军道:“是,咱们顺了圣人的心意,便是取悦了圣人,圣人也不会容许他们肆无忌惮地继续攻击大王了。同时,冀王现在风头正盛,若大王与冀王联姻,旁人再想攻讦大王,也得拈量拈量……” 一个谋士听了不悦,还要反驳,高典军加快语速道:“至于冀王,之所以能得圣人青睐,所依仗者不过是汝阳王罢了。而这汝阳王,一旦成了大王您的女婿,难道大王就不能徐徐图之么?” “嗯……”贺兰三思有些意动了。 那位谋士冷笑道:“朔北安载道当初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如何?” 贺兰三思瞪了他一眼,叱道:“混账,安载道能与本王相比?” 那谋士连忙欠身谢罪。 贺兰三思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道:“成,高典军,你持本王帖子去冀王府,邀他明日过府饮宴。” 高典军连忙答应。 众谋士一见贺兰三思已经决定与冀王联姻,便马上改变了思路。 从帮着贺兰三思参谋,该如何应对眼下局势,变成了如何巧妙利用冀王,并且控制冀王父子了。 一番计议后,众谋士退去,贺兰三思便想去后宅找女儿叮嘱几句。 他这些儿女,就没一个省心的,如今既然要与冀王联姻,可不能再由着女儿胡闹了。 出了书房,进了后宅,还没走到女儿贺兰姗姗所居的院落,先要经过贺兰崇敏的小院儿,瞧见院门口有侍女进出,贺兰三思便站住脚步,问道:“崇敏的腿怎么样了?” 那侍女忙福礼道:“老爷您邀请的那位太医院申医正刚刚到了,正为五公子诊治呢。” “哦?”贺兰三思本想拐进去看看,但是略一犹豫,还是摇头一叹,从院门前走了过去。 卧房里,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医正扳着贺兰崇敏那条白白胖胖的象腿看了看,脸色就变得有些凄苦起来。 那条腿好粗,皮肤绷得紧紧的,似乎只要轻轻一按,就能爆炸了似的。 偏生不管他如何按压,贺兰崇敏都毫无知觉。 贺兰崇敏的母亲罗妃擦着眼泪,焦急地道:“申医正,犬子这腿,还有得救么?” 老医正捻着胡须,纠结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切了吧!” 躺在榻上的贺兰崇敏登时瞪大了眼睛,就想抓起东西砸人。 老医正苦笑道:“哎,你们怎么可以找些江湖游医胡乱用药呢,如今五公子这条腿……,若再不处理的话,只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贺兰崇敏一听会死人,吓得身子都酥软了,哪里还能生起打人的心思。 …… 越往北去,运河冻得越结实。 有些人已经开始使用爬犁这种交通工具了,不过都是小型爬犁。 此刻在运河之上风驰电掣一般的,却是二十几架大型爬犁,用马拉的。 马蹄铁上有两根防滑刺,踏得冰面冰屑飞溅。 大型爬犁飞驰而过,路人只能看见那坐在爬犁上,偎在挡板后面的人,衣着似乎颇为华丽。 其中一架爬犁上,狄窈娘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成了肉球,浑身上下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一开始坐上爬犁时的新奇感早就消失了,现在只觉得无聊。 骏马飞驰,带的寒风也更劲了。 她研究那《关节书》已经有些眉目了,可惜忽然换了爬犁,她只好中止研究,不然她真担心会把手指头冻掉。 “三郎,贺兰姐姐怎么突然这么急呀,非得换了爬犁回京?快是快了,可……可是好……冷呀……” 唐治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她突然就着急起来,臭着一张脸,我也不敢问她。” 看看狄窈娘瑟缩成一团的样子,唐治好笑地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手脚捂的再厚,不能活络血脉,也会越来越冷的。喏,你学我……” 唐治翘了翘脚,他根本没穿靴子,一双脚就藏在被褥里。 狄窈娘道:“怎么可能,我穿着靴子,还捂着褥子,你不穿靴,反而不冷。” 唐治笑道:“我会骗你么,要不要试试?” 狄窈娘犹豫了一下:“好吧!” 她艰难地坐起来,将一双厚靴子脱掉,试探着将脚放进褥中。 唐治见了,把褥子挑起,再往下一盖,搭在了她的褥子上,自己的一双脚则伸进了她的褥子。 “哗,你的脚好冰。” 唐治惊叫了一声,一双脚赶紧往她脚上一覆,笑道:“我帮你暖暖,一会儿你就知道这样有多暖和了。” 不用一会儿,狄窈娘现在就觉得血流加快,心跳如雷,感觉全身火烧了似的。 这个举动,对她来说,真是太大胆、太亲昵了! 女人家的脚,除了自己男人,怎么可以给别人碰。 等等……咦? 那没事了。 本来足弓紧紧地弯着,瑟缩着脚丫,想要躲开的狄窈娘,忽然就放松下来,然后就感觉,他的脚好大、好暖…… 唐治好人做到底,伸手道:“来,手也给我,皮手套摘了吧,那东西起不了多大用处。” 于是,狄窈娘的一双小脚丫便被唐治的脚掬住了,一双小手也被唐治捂在了大手中。 狄窈娘卧在挡板后面,身子飘飘忽忽的如在云端,好像时间也忽然变慢了似的。 贺兰娆娆和狸奴并肩坐在最前面的一架爬犁上,她此时也觉得时间慢极了。 只不过她的慢是度日如年的慢,和狄窈娘此刻的心情大不相同。 本来还有四天便可抵京的,谁料小春突然又送来一封急报。 陛下竟想撮合梁王之女为唐治妻,得知这个消息,贺兰娆娆如五雷轰顶。 圣人洞浊幽微,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圣人也一向视我为心腹,为什么会做此决断? 贺兰娆娆很委屈,她要马上赶回京中,她要问个明白! 而此时,冀王已经接到了高典军送来的请贴。 冀王近来意气风发。 冬祭时,阿母要立他的讯号一出来,原本门可罗雀的冀王府,顿时客似云来。 一向谨小慎微的冀王,也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高典军一走,冀王就把高典军的来意对韦氏说了一遍。 “去,当然要去,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梁王势力更大,咱们两家若能结亲,对夫君助力甚大呀!” 同样是出身关陇的韦氏,对关陇扶持的梁王先天就有些亲近。 她眉飞色舞地说罢,忽然又有些幽怨:“哎,可惜要与梁王家结亲的,是那个婢生子儿,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去了,这要是让咱们傲儿迎娶万安县主,那该多好。” 冀王正眉飞色舞,听她这样一说,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夫人,我能得阿母看重,全因阿母赏识治儿。认回傲儿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唐治对我十分重要,你万万不可坏了大事。”m.23sk. 韦王妃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可,咱们的儿子怎么办,就让那个婢生子儿一直占着他的位置不成?” 冀王道:“你急什么,阿母再赏识他,也不会干出越代传位的事儿来,等我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那时候……” 冀王微微一笑:“这点事儿还算事儿么,到那时,还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第394章 姗姗,长英娆娆 冬天的神都,街头行人比其他时节少了许多。 草木一片凋零,唐治离京时一派繁华的南市,都有过半的商户停了业,门扉不开。 不过,走下爬犁的小古和程蝶儿,却发现当初他们吃牡丹饼和羊肉汤的那家店铺还开着门,大锅架在门前,羊肉汤的香气远远飘来。 贺兰娆娆在第一架爬梨上,最先上了岸。 等唐治等人陆续上来,贺兰娆娆便道:“三郎,狄姑娘,我得先进宫去了。” 唐治笑道:“好!你去你的,反正咱们两家毗邻,想聚随时能聚。” 贺兰娆娆乜了他一眼,转而对小高公公道:“公公可要与我一同进宫?” 小高公公陪笑道:“大王身负要职,咱家行路缓慢,就不耽搁大王的时间了。” 贺兰娆娆颔首道:“好,那我去了。”23sk. 她等人的工夫,狸奴已经去南市里寻了个车夫来。 贺兰娆娆急于返京,坐着爬犁回来的,马匹自然落在了后面,所以得雇辆代步的车子。 她便与狸奴上了车,再向众人招呼一声,便驱车急往宫城方向去了。 狄窈娘要回狄府,而狄阁老现在都搬到五环边儿上去了,唐治在二环,南市在四环,大概就这么个位置,两人不但不同路,还要反向而行。 窈娘只好与唐治依依作别,带着小桌子等六个家将、两个丫环,雇了几辆代步的车子回狄府去了。 冬日里,脚夫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一瞧这一行人都是豪客,其他脚夫不等去问,已经纷纷迎了上来。 唐治和小高公公作别之后,带着他的随从也雇了几辆车子,便向汝阳王府去了。 小高公公却不急,他看见路口有个老翁拄着个草靶子,上边插着许多冰糖葫芦,便兴致勃勃地过去,先买了支糖葫芦,咬得嘎嘣脆响的,这才笑眯眯地唤过一辆驴车,爬进了车里去。 梁王府前,此时一行车驾仪仗赶到,在府前一一停下,文傲放下脚踏,搀着冀王唐仲平和韦王妃先后从车上下来。 梁王贺兰三思已经得了信儿,与夫人急急从府里迎了出来。 一见唐仲平,贺兰三思便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从贺兰曌那儿论起来,他们可是实打实的姑表亲。 只不过这两家亲戚几乎就没有过什么走动。 “冀王,哈哈哈,冀王,本王可是恭候多时了,终于把你给盼来啦。” 唐仲平也是满脸堆笑:“梁王相邀,仲平敢不应约,哈哈哈……” 两人这边客气着,梁王妃和冀王妃已经亲亲热热地挽起了手臂,二人家长里短地唠着,就像时常走动的实在亲戚似的。 夫人外交,可比唐仲平与贺兰三思熟络的速度快多了。 …… 皇家园林九洲池上,一片银装素裹。 椒房里,一口口红铜的火锅,炭火极旺,让整个椒房都温暖如春。 这椒房是用花椒和泥,涂抹在宫墙上做保温层的,保温效果极好。 如今一群使相千金、豪门贵女坐在其中,人手一只红铜小火锅,吃着涮羊肉,下边烧着炭火,上边冒着热气,整间宫室内暖洋洋一片。 其中一个姑娘较之别的姑娘不同,她没有将蛾眉修得弯弯长长,一双浓眉颇显英气,脸蛋儿圆圆,穿着一身男式猎装。 因为这殿上太热,她索性把那猎装皮袄斜袒了一只手臂出来,宛如一个胡人。 她吃东西也与那些细嚼慢咽的使相千金不同,一箸子下去,就是一大筷子手切羊肉,沸水中一涮,再往蘸料中一滚,张大了嘴巴,便一口全塞了进去,吃的特香。 别人看了她吃的这么爽快,都能大为提振食欲。 旁边一位姑娘笑道:“万安县主,你今日怎还有功夫来九洲池玩,未在府上,候着你的公婆么?” 那位男装打扮的女子登时咽了一下,赶紧抓起米酒,咕咚咚灌了几口,顺了顺气,瞪起眼睛道:“什么公婆,咱可不曾许过人,你别胡说八道。” 另一位女子听了便撇嘴道:“我说姗姗,你家要和冀王府联姻的消息,在京里已经传开了,今天你爹在府上宴请冀王呢,你还想瞒着我们不成?” 原来这一身男式猎装打扮的女子,就是贺兰三思的小女儿,贺兰姗姗。 贺兰姗姗面孔有些中性,颇有英气,若穿了女装,可能并不出色,但是穿了男装,却极显俊秀。 这个唤她姗姗的,显然就是与她关系比较近的,之前那位姑娘因为不熟,所以才唤她的封爵,万安县主。 如今这位姑娘要么是与她地位相当,要么是关系更熟,所以才直呼其名。 贺兰姗姗瞪眼道:“小爷我前两日一直在芳华苑狩猎呢,根本不在城里,哄你作甚?你说……我被许了人家,当真?” 那贺兰三思对子女还真是完全放养。贺兰姗姗一个姑娘家,离开王府去城郊皇家园林狩猎好几天了,他居然毫不知情。昨儿还想到后宅去找女儿叮嘱几句。 那姑娘道:“当然啦,我们都知道啦,听说令尊是想把你许给冀王家第三子唐治呢?” “唐治?唐……,哦,我想起来了,听我娘说起过这个倒霉表哥。我娘说,他大我三岁,小时候在宫苑里撞见,还被我打哭过呢。” 贺兰姗姗翻了个白眼儿,道:“这么个窝囊废,想做我男人,哈!他也得敢要我。” 一位姑娘吃吃笑道:“万安县主,人家汝阳郡王现在可出息着呢,我听关佳瑶说,汝阳俊王不仅英俊潇洒,而且文武双全,厉害的很呢。” 贺兰姗姗撇嘴道:“你要说长相,嗯,他应该长得不赖,我娘说过,小时候,我就跟个假小子似的,唐治表哥倒像个秀气的姑娘。不过,你要说他文武全才,哈!哈哈……” 贺兰珊珊不屑地道:“自从他一家从放州回来,我倒是不曾见过他。但我见过他大哥二哥,就冲那两个没用的窝囊废……,怎么着,轮到他们家老三就能有出息了?” “中山郡王、定陶郡王,一个能文,诗词歌赋,出口成章。一个能武,一杆长槊,勇不可当,怎么就窝囊废了?” 一个声音呵呵地冷笑起来。 “哦,我倒是忘了,万安县主的五位兄长,吃喝嫖赌,各有所长。按照万安县主眼中的俊彦标准,冀王府这三位公子,肯定是一无是处的。” 贺兰姗姗穿着男装时,容颜颇显俊逸。但是此时脸色一沉,登时满脸戾气。 她恶狠狠地瞪去,一俟看清说话那人,便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尉迟长英,小爷我点评冀王府三子,碍着你们尉迟家什么事儿啦,你诚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尉迟长英晒笑:“我跟你有什么过不去的?我腿长,一步就迈过去了!” 贺兰姗姗勃然大怒,腾地一下就从几案后边跳了出来,拉开架势,喝道:“尉迟长英,你出来,小爷跟你过几招!” 她这一跳出来,与坐着的时候便颇显不同了,原来,她个子比较矮。 这时她往殿前空地上一站,拉开一个打架的架势,那形象…… 大抵就与《东成西就》里的周伯通有些相似。 “呵呵……” 尉迟长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男人,只能她欺负,旁人说她男人可不行。 尉迟长英挽着袖子,活动着手腕,不屑地睨着贺兰姗姗,嘲弄地道:“看来,我是有些年头没揍你啦,忘了痛了是吧?长英娆娆打姗姗的童谣,也不记得了?” 贺兰姗姗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过去,原本满是戾气的神情,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怎么说呢,她这是从小落下的毛病。 尉迟长英所说的娆娆,当然就是贺兰娆娆。 这段故事简单说呢,就是尉迟长英、贺兰娆娆、贺兰姗姗等等,是一群大院子弟。 贺兰姗姗比较欠儿,从小撩猫逗狗的,喜欢撩闲。 但是这一帮大院子弟里头,却有两个比她更能打的大姐头,一个叫尉迟长英,一个叫贺兰娆娆。 这两人儿谁也不惯她毛病,她一撩闲就揍她,可她又改不了撩闲的毛病,所以经常挨揍。 因此大院儿里的小盆友们,就编了一首歌谣,其中第一句就是“长英娆娆打姗姗。” 从小落下的心理阴影,让贺兰姗姗一下子记起了被那两个女魔头欺侮的过去。 一见二人要打架,众使相千金、豪门贵女纷纷涌上来,将她二人隔开,七嘴八舌便是一通劝说。 贺兰姗姗就坡儿下驴,冷哼道:“小爷我今儿懒得跟你计较!我且回家去瞧瞧,要是冀王府真的登了门,看我不轰他们出去!” 贺兰姗姗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第395章 顺道,顺势而为 汝阳王府,花厅里,唐小棠正跟谢小谢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贺兰姗姗的为人品性。 听了唐小棠所讲,谢小谢却没有说话。 关于这位万安县主贺兰姗姗,在知道女皇有意撮合嫁与唐治的时候,她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进行了解了。 这是要成为汝阳王府女主人的人,她的贤与不贤,性情如何,对一个家庭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大周豪门贵女因为风气大异于前朝,着实地出了许多女纨绔,其中尤以皇室公主们为甚。 而梁王地位崇高,长期凌驾于皇室亲族之上,他的女儿不是公主胜似公主,一旦性情过于娇纵,比之那些不安于室、不敬公婆、不屑丈夫、行为放荡的公主,也不遑稍让的。 结果你怕什么,偏来什么。 结合唐小棠说给她听的消息,包括她这两天打听到的情况,这位万安县主在两性方面,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流言蜚语,但是性情的嚣张跋扈…… 方才唐小棠所说,仅为外人所知道的,贺兰姗姗就打死过一个丫环、两个家仆。 据说她爹贺兰三思的一个小妾,因为言语间对她不敬,就被她毁了容、弄瞎了双眼、还毒哑了嗓子,丢给乡下一个六十多岁的鳏夫当老婆去了。 谢小谢苦笑道:“妹子你有所不知,我也听说过她一些事情。就是大前天,她带了一众豪奴,去芳华苑狩猎,纵马过街时,踢伤了一个乞索儿。 恰有一位清道使路过,没认出她来,上前斥问,被她一刀当场刺死!”、 唐小棠惊得睁大了眼睛:“她……这么凶残的么?都杀人了,官府都管不了她?” 谢小谢道:“已经出了人命,官府当然也得有个交代。不过,朝廷制度,因为‘公函传递、朝廷急诏、有病求医、急于追拿犯人’等理由纵马长街,不慎致人伤亡的,只补偿钱财就行,梁王府又不缺钱。” 唐小棠从小待在深山里,心性见识未受豪门特权影响过多,惊讶地道:“可她这是杀人呐,再说,她是去狩猎,算什么正当急事了?” 谢小谢苦笑道:“梁王府的这位姑娘,想要说成是有正当急事在身,有什么难的? 便是叫她拿出一套正经公文来,她也办得到。 再说那被杀死的小吏,她硬是办成纵马踢死,又有哪个忤作敢写上‘刀伤’二字?” 唐小棠倒吸一口冷气,急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小脸儿胀得通红:“不成,这么凶残的女人,哪能当我嫂子,真要叫她进了门,这汝阳王府还不鸡飞狗跳、再无宁日了?” 谢小谢无奈地道:“可……此事是陛下一手撮合,你觉得谁能阻止呢?” “我爹……,不成,他怕祖母怕的要死,让他往东,绝不敢往西的。” 唐小棠急得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三哥他也真是的,出去多久了,还不回来,家里都要火上房了呀!” “我这不就回来了么?你这丫头,又惹什么祸了,却来缠你嫂子。”唐治一边说着,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这么久不见,他的心情也激动的很。 “夫君!”谢小谢惊喜地站了起来,身子向前一涌,却又站住了。 小姑子还在屋里呢,小谢自然得含蓄一些,虽然眸中欢喜得已经漾起了泪光,却抑制住了扑进他怀中的冲动。 唐治可不管那些,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紧紧地抱了一抱。 唐小棠看见唐治,欢呼着就扑了过去。 可惜,抱了个寂寞。 唐治已经先她一步,从她指尖间掠过,将小谢抱在了怀中。 小棠心里有点吃味儿,这个臭三哥,有了媳妇便无视妹妹呀。 唐治只是紧紧地抱了一下小谢,便放开了。 一低头就能贴在媳妇儿胸口了,这让妹妹看在眼中,他这个兄长威严何在? 有些事儿,回了卧房,两口子之间怎么着都行,可是当着别人不行,亲妹妹也不行。 唐小棠道:“三哥,驿站递来的消息,说你还要三天才到,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唐治对妹子道:“我乘了冰爬犁,风是大了些,可速度快了几倍,这不就回来了?” 说着,他望着小谢,微微一笑。 小谢芳心一甜,夫君想她,她又如何不想夫君? 从他离京的第一天起,小谢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朝思暮想,今儿终于见到了他,小谢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夫君,小棠乖巧着呢,可没惹事儿,我们在聊别的事呢,是不是呀?”小谢忽然想起那件要紧事,赶紧对小棠说了一句。 有些事儿呢,是两口子之间才能商量的事,亲妹子也不便与闻。但是有些事儿呢,她这枕边人也不适合开口,还是让他妹子说更合适。 比如,皇帝要给夫君指婚这事儿,她若开口,立场上先天就不合适。 果不其然,小棠一下子被她提醒了,立即跳了出来。 “对啊对啊,我们在聊皇祖母给你指亲的事儿呢,三哥,这个女人你不能要,你要让她进了门,那汝阳王府可再不得安宁了。” 唐小棠一把抓住唐治的手,小嘴叭叭叭地就是一通说,快得跟机关炮似的。 唐治听着,脸色渐渐变了。 “皇祖母给我指亲,指的是梁王家的闺女?” “是呀是呀,我都打听过了,梁王家那位万安县主,可不是个良配,三哥啊,你快休了她。” 小谢轻咳一声,递了一句:“妹子,你糊涂了,现在还没等亲,休什么休。可若是等皇帝指了婚,那时谁还敢休了?” 唐小棠一听,急得跳起脚儿来:“对呀对呀,那时才真正糟糕。趁着皇祖母还未下诏,三哥,你快想办法呀,咱爹娘今儿都巴巴儿地去了梁王府了,这分明是去向女方提亲去了。” 唐治还是没弄明白整件事情,但是大概把握到了重点。 皇祖母想撮合梁王、冀王两家合亲,这也是唐氏、贺兰氏的亲上加亲。 梁王府这位贺兰姗姗姑娘,飞扬跋扈,骄纵蛮横,不是良配。 小妹强烈反对这个嫂子过门儿。 小谢躲在小妹背后,暗锉锉地捅咕着没心眼儿的小妹,让小妹替她代言,也是强烈反对。 唐治急问道:“父亲已经去了梁王府?” 唐小棠连连点头:“嗯,娘也一起去的。” 唐治略一思索,便道:“好,你先陪着你嫂子,我出去一趟。” 小谢不装了,马上道:“夫君稍等,我去取鱼符来。” 唐治自由出入宫闱的鱼符,在他前往江南公干的时候,交给小谢保管了。 这玩意儿带去江南没有用处,一不小心再丢了,反而麻烦。 唐治却笑道:“不急,我今儿不入宫。” 小谢的心“咯噔”一下,不进宫?夫君不反对梁王的闺女过门儿? 唐治道:“我是去梁王府,带鱼符做什么?” 小谢一呆:“夫君要去梁王府?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以定了,为人子女者,无权反对,夫君若想阻止这桩婚事,唯有陛下改变主意才行。” 唐治道:“现在都说是皇祖母有意撮合,可皇祖母下旨了么?没有吧?我去了皇宫,皇祖母一句话就能把我怼回来。 若是父亲大人那边,在这时候已经与梁王定了亲,我才不好办了,我直接去梁王府。” 小谢担心地道:“夫君以何名头前去?虽然这是在为夫君定亲,可夫君无权反对的。 若是夫君因此大闹梁王府,一个不敬、一个不孝,两桩大罪加身…… 很多人正想弹劾夫君,却愁着没有把柄呢。” 唐治微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授人以柄的。我刚刚回京,去梁王府探望一下曾在江南共事的贺兰崇敏公子,合乎情理吧? 若是等我去了梁王府,获悉父亲大人也在,那我顺道去拜见父亲,再顺道去拜见一下梁王,更加的合情合理吧?” 饶是小谢聪慧,还是没想明白。你去探望梁王府五公子,这倒是一个正大光明进入梁王府的理由。 可……这也无法阻止双方家长给你定亲啊? 只是,唐治却没时间跟她细细解释了。 这句话说罢,他已急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