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破晓》 第1章 毕业の何锐(一) 5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亮了日本陆军大学礼堂的地面。军乐队演奏起节奏低沉缓慢的“君之代”。随着一声‘出列!’的命令,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何锐迈开脚步。与其他五名1915陆大第27届毕业生同时向前一步出列站定。

校长河合操少将走上前,将日本陆军大学优秀学员勋章一一佩戴在六人胸口。

勋章完成之时,奏乐结束。新生礼兵队队长石原莞尔喝令道:“诸位学长,请随我来!”随即立正转身,导引众人到毕业典礼主席台前。

六人乃是1915年日本陆军大学第27届毕业生中的前六名。根据就学期间各科成绩,以及教官评定团的集体商议而定出。

按照评定出的顺序,六人分别是第一名何锐,第二名本间雅晴,第三名今村均,第四名山下奉文,第五名河边正三,第六名东条英机。

这六人除了获得日本陆大校长亲自授予优秀勋章,还将获得日本天皇御赐军刀的荣誉。

一位身着将军军服,佩戴上将阶级章的老人走上前台。个头不高,却精神矍铄。乃是日本天皇授命代为授予殊荣的本任宫内省大臣伏见宫贞爱亲王。

1915年第27届陆大毕业生们都盯着六人的背影。心中固然羡慕,却也没太大不服气。学员的毕业成绩由各科教官打分交给学校军事副官汇总报告给校长和参谋本部总务部长。学生的具体成绩只有参谋总长,总务部长,学事副官,校长知道。能站到伏见宫亲王面前的六人,除了成绩格外优异,各自都有旁人远远不及之处。

亲王身边的副官双手捧上镶金边的军刀,个头矮小的伏见宫亲王却没有拿起。他抬头看向何锐,“何君,虽然在宫中,也听说过你的大名!很少见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啦。即便是唐人,也实在让人期待。”

“一点浅薄微声名,没想到惊动殿下。在下倍感惶恐。”何锐用日本式的腔调答道。即便是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5年了,何锐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日本的语言模式。

旁边五名优秀毕业生保持着标准的立定军姿,大多数还是微微侧过头,看着并不常见的对谈。

“那可不是一点微名,内阁的许多阁下也经常采用你的观点。甚至是陛下,在几次召见臣下的问对中,还特意提起了你的书。”

“是《日本之命运》么?”

“《地缘政治初解》《黄种人的未来》《东亚儒家文明以及世界之未来》都有涉及。”伏见宫叹息道,“不少元老很惊叹,何君,你要知道,天皇御赐军刀原本是只能授予日本军人,但很多人认为,基于你对日本的友好态度以及许多有益的建议,你应该例外!”

听到这里,原本保持目视前方的东条英机都忍不住转过脸,看着这一幕。

何锐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平静,“殿下所言令在下倍感荣幸,恰逢当今之时局,欧洲战乱纷纷,下官也希望为中国、日本乃至全东亚的民众有所贡献。一点浅见,让诸位见笑。”

伏见宫亲王盯着何锐,慢慢说道:“河合操少将应该和你谈过多次了吧?何君,以你的才华,再加上大日本帝国之国力,振兴东亚之事业可谓指日可待。若回到中国,以大陆当前之局势,天才恐无用武之地!”

一时间,听到这话的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何锐的回答。

何锐回望着伏见宫亲王期待的目光,“亲王殿下,日本永远是下官的第二故乡。”

伏见宫亲王神色略显遗憾,拿起旁边侍从奉上的军刀,横托在手中。何锐躬身行礼,双手接过军刀,随即退了下去。

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伏见宫亲王转身拿起给第二名本间雅晴的军刀。

半小时后,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

礼堂门口,新生礼兵队队长石原莞尔已出勤完毕,正在门外等候。见何锐出来,上前接过何锐手里的书包,两人并肩向平素经常聚会的校区角落走去。

1915年5月中旬的明媚阳光洒落在日本陆军大学的校园里。这座军校位于东京港区,毗邻东京湾,气候温暖湿润。因为是高级军官学校,学科重于术科,训练场反而不多。校内林荫处处,树阴下随处可见日本传统的木质或者石质的桌椅,此时正值下午,校区内十分安静。

校区角落的树阴下乌压压站了许多人。有正在日本陆军大学就读的学员,有来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江田岛海军学院的学员。中间的座位上则坐着岗村宁次、小畑敏四郎等陆大教官和参谋本部的年轻参谋。

到了等候的众人面前,何锐打了招呼。已经坐下的陆大教官岗村宁次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何君,请坐。”

没座位的军人们围拢在有座位的周围,等何锐坐下,所有座位都坐满了。站立的军人们不经意就形成了一个圈子。

摘下军帽,何锐明亮的目光扫过对面的青年军官。这里面年龄最大的是陆大教官岗村宁次。31岁。小畑敏四郎,参谋本部参谋,30岁。在他们身后站立的青年军人,大多数出身日本有产或者有身份的阶层。在何锐身后的那些人,大多出身与富贵无关。

转过头,何锐对身后的石原莞尔命道:“石原,把最新一期《军魂》发给大家。”

石原莞尔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小报,旁边众人纷纷传递,很快就人手一份。

聚集在这里的人出身大不相同,却都是因为这份沙龙小报《军魂》而聚集在一起。一年多前,何锐与几个性情相投的军官酒酣耳热后决定创办。原本只在陆大发行,后来逐渐进入各地陆军士官学校,海军学校。最近甚至到了发行后一两天内,就会有几份出现在参谋本部和大藏省。

随着《军魂》小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在《军魂》投书,写文章,辩论的军人越来越多。最近七八个月,更是有岗村宁次、小畑敏四郎等陆大教官和参谋本部的年轻参谋参与进来。

大家拿到这期《军魂》后没有与往常一样急着何锐即将归国,每个人都想听听他此时要说些什么。

先开口的却是31岁的教官岗村宁次,“何君选择归国,诚为可惜。不知此次相别,下次何时再见。”

何锐与身为陆大教官的岗村宁次经常相见,却不是什么相知好友。爽快的对岗村宁次答道:“这期《军魂》上有岗村学长的文章。未来局面若是按照岗村学长的观点发展,最早五、六年,迟则十多年,你我以及诸位同学自然会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第2章 毕业の何锐(二) 听何锐说出‘未来会刀兵相见’的预言,岗村宁次微微点头,“这正是何君可惜之处。日中两国之势,走到如今,迎面相撞在所难免,非你我所能左右。而观大陆当前形势,可谓江河日下。何君是当世少有的智者,以两国人民计、以东亚文明计,两国通力合作、相互提携方为上策,而不知何君为何如此固执?”

“岗村学长,何谓固执?”

岗村宁次道:“在下拜读何君大作之后,如同醍醐灌顶,收益良多。我完全赞同何君的观点,当前东亚的问题,实质是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冲突,从经济、思想、文化乃至军事,是全方位的矛盾。此时敌强我弱。为何不在当前以日本为核心,统合东亚文明之力量,退则自保其文明根本、进则与列强争雄于世界呢?”

岗村宁次身后一众年轻军官频频点头。小畑敏四郎接过话头,“何君,中日在力量统合之时,必有相争。两国有志之士,当通力合作,冲突越小越好、战争越快越好、和平越早越好,力保元气不失,方为上策!”

何锐连连摇头,“从我来到日本留学开始,岗村君等人的观点就一直被人重复:以朝鲜为依托,进窥满蒙,获取土地和资源,然后再和中国和睦相处。其实,这条策略单单从军事角度来讲,倒也无何厚非。从政治、经济角度来看,却是死路一条。”

这并非两人第一次争辩,岗村宁次只是笑问道:“敢问何君,谬误在哪里呢?”

“我一直在统计日本的经济数据。”说着,何锐下意识的想摸书包。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今天书包里根本没有放笔记本,装的全是最新一期《军魂》报。而且此时书包还被石原莞尔拿着,只能顺势摸出烟点上,“日本国土37万平方公里,并非荷兰比利时那般小国。岗村君,你认为,日本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还未等岗村宁次回答,旁边一名士官生站起来答道:“首要当是土地、资源匮乏,然后财阀政客却又无视国民之利益,蒙蔽天皇盘剥民众,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此为日本当前最紧要之事!”

此人是士官学校的风云人物相泽三郎。相泽三郎出身贫苦的下级武士家庭,在学校内以敢言而闻名,是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士官生的核心。

既然有人回答,何锐接着说了下去,“我在鄙作里提到一个问题:什么是文明?与诸位不同,我认为的文明,既不是和服,也不是长袍马褂;既不是浮世绘也不是水墨山水。我认为的文明,核心构成当为生存与发展。生存与发展的实现方式,表现为生产与分配。生产与分配在实际应用上,则表现为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而刚才岗村君与相泽君的问题,恰好都切中了这两点。”

听完这番话,除了石原莞尔微微点头之外,其他年轻日本军人大多一脸茫然。

何锐进一步解释道:“从大藏省的数据来看,当前日本人口约5500万人,超过85%人口集中在农村。日本当前主要矛盾在人口快速增长带来的需求和工业产能不足以满足需求的矛盾上。岗村君的战略,是否是希望通过扩展满蒙,一则稀释国内过剩的农业人口,缓解国内压力;二则武力夺取廉价的煤、铁以及有色金属原材料,快速扩大日本的工业规模?”

岗村宁次与小天敏次郎面面相觑。实际上他们的军略大体上还是以模糊的“势力范围”为目标,主要目的是“报效天皇”、“光大日本大和民族”这类模糊且宏大叙事的口号,关于原料土地什么的,确实略有涉及,但他们更多认为这是大藏省官僚或者财阀的事情。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只要控制的土地多了、资源多了,大日本帝国何愁不强?

“我去年推荐岗村君仔细揣摩《战争论》,就是期待岗村君能自行领悟这个问题。”何锐说完又抽了一口烟,“日本前后打了日清战争、日俄战争,真正获取的,实际上是完成日本工业化的机会。从明治到大正,国事蒸蒸日上也缘由于此。其他所谓领土也好、赔款也好,都是缩短日本从一个农业国变成工业国的时间,除此之外皆为小事。”

就在此时,围在一起的众人转过头。就见东条英机和山下奉文正佩戴着刚获得的天皇军刀走近人群。在岗村宁次身后的日本军人纷纷敬礼。东条英机微微点头回礼的同时,走入人群,站在岗村宁次身后。山下奉文举手向同学们回礼,站到了人群之中。

等大家目光再次回到圈内,何锐继续自己的发言,“岗村君,以你的策略,即算是打下了满蒙,其实日本获取的好处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大。我且问你,那时候你开拓满蒙,日本能获得什么?”

刚站定的东条英机当即答道:“自然是举国上下都有获益!”

“那国民获益了什么?日本农民跑到东北耕作开垦,届时几公几民?税率如何?日本农民真的能实现每顿大米饭的梦想?”何锐追问道。

年轻的日本军官中不少人变了脸色,东条英机更是一脸不快。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何锐没想到东条英机竟然学会了忍耐,倒是有点讶异。这家伙之前曾经加入过《军魂》小报的团体,因为过于傲慢,看不起出身不高的同学。又在几次辩论中面对日本国内阶级问题的尖锐论辩中勃然大怒。

既然没人打断,何锐继续向岗村宁次说道:“日本国情决定了,日本必然是外贸型经济模式。因为工业品竞争力不强,除了对欧美的生丝出口之外,主要以中国大陆为市场依托。中日开战,中国失去大片领土,届时必然群情激奋,对日本关闭市场。即便日本依托满蒙扩大工业规模,但扩大之后生产出来的工业品又要卖给谁呢?”

第3章 毕业の何锐(三) 见何锐又在辩论中利用了经济学,岗村宁次显然不忿,却不知如何辩解。旁边一直没参与到讨论中的小畑敏四郎接过辩论,反问道:“何君书中描述国际政治,指出国际间乃是丛林无政府状态。听你方才所说,难道想以仁义来解决国家之间的事情?如果日本占领满蒙还不够,日本占领整个中国,中国人能拒绝购买日本商品么?”

这话相当不友好,何锐却被逗乐了。小畑敏四郎可不是第一个当面对何锐说出这些话的人。

见何锐发笑,东条英机语气严厉的问道:“何君为何发笑。”

“大道废,有仁义。二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在《道德经》里面就说过。日本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怎么两千五百年后,还要说这样的话。”

遍观当前神色各异的日本青年军官,何锐肃然道:“两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就明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人类之文明,不论西欧还是东亚,都要遵循文明发展之规律。当前各国都一致追求发展工业效率,无视社会反哺分配规则,故每隔二三十年必有大战或经济危机,此事终不可解。各大列强疯狂扩张殖民地、扩大原材料来源地与可控销售市场,看起来不可一世,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则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治乱循环,这根本就不是战争问题,而是根本上的生产与分配问题。若是不解决生产与分配问题,大战每隔三五十年必然再起。只要不走出这个怪圈,日本也好、中国也好,都谈不上有什么国富民强的可能。”

东条英机冷笑道:“那依何君之见,我大日本帝国应当如何?”

“真正协助中国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输出工农业生产技术,帮助中国发展教育,提高中日两国民众的收入水平,实现真正的需求扩张。进而尝试在中日两国建立起初步的贸易循环,以两国工农业生产力为后盾,抵抗欧美列强的工业品剪刀差,在国内实现生产、分配的良性循环。若如此办,只需二、三十年,中日两国必然科技发达、军力强大、国民富庶,只教那欧洲列强望洋兴叹!”

听到这里,不少日本年轻军人已经皱起眉头。东条英机则哂笑道:“中国如今租界处处,民众麻木不仁,连个关税都没有,教我大日本帝国如何协助?难不成让帝国辛苦积蓄的财富都白白付诸流水吗?”

“东条君的意思我已尽知,不过是仿英国之故智,以日本为英格兰,将中国大陆印度化,分而治之、弱而占之。”何锐不得不把辩论格调拉低,用东条英机能够理解的案例劝诫,“东条同学,请闲暇时多多揣摩一下东印度公司年鉴和英国历史,中国和印度是不一样的,印度不是一个完整的文明,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国家,所谓印度,不过是一个大陆地理名词而已。”

对东条英机说完,何锐又看向岗村宁次,“岗村学长所谋,看上去气吞万里、魄力非常,实则不过拾人牙慧、刻舟求剑而已。”

岗村宁次面皮一紧,却不动声色。东条英机却有些恼羞成怒地道:“帝国之谋略最为实际,依靠是的数千万国民团结一心、辛苦奉仕,日本之路是在天皇陛下的号召下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却不是何君几句炎炎大话诋毁得了。眼下中国四分五裂,国力衰微,我们总不能放着眼前大道不走,去和你们中国混在一起拖累国力吧?”

何锐点点头,静静的站起身。身为山东大汉,何锐高出大多数日本年轻军人大半头。在一众日本年轻军人的仰视中,何锐朗声说道:“确实有这个风险,所以鄙人当尝试为我中国找出一条出路来,就像日本明治的诸位元老一样,让麻木不仁的日本国走向明治的新日本。我将践行此道,诸君且看便可。”

说完,何锐微微躬身,“诸君,此处告别,未来再见。”

年轻军官们齐齐还礼,“祝何君一路顺风。”

告别后,何锐接过书包朝校外走去。石原莞尔跟在后面送行,等走出一段之后,石原莞尔悄声道:“先生,那些马鹿满脑子织田、毛利什么的,看世界局势就好像还在四百年前,和他们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何锐摇摇头,“未必,日本青年非常宝贵,是明治维新教育体系培育出来的精华,是东亚文明在当前最宝贵的财产。这些青年就如军刀,用在正确的地方,自然所向披靡。膺服在错误思路之下,只会害人害己。有些人固然已经不可挽救,更多人还是应该尝试将他们拉回来。”

“是。”石原莞尔应道。

林克知道石原莞尔是学霸式的人物。在纪律严明的军校里,同学们都埋头苦读,石原莞尔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花在与考试无关的“闲书”上,平日里多有奇思妙想,在气氛狂热的陆军军官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是陆军中有名的怪人。

走到校门处,何锐停下脚步,“我此次归国,日本之青年教育,就交给石原君了,还请以东亚文明存续大计为重,建立组织、教育青年。此非常之时,青年们再不觉醒起来,二十年之内,中日两国必成血海,而光大东亚文明之机遇,最快也得百年之后了!”

石原莞尔脸色肃然,深深鞠躬:“在下桀骜不驯,历来少有服人,先生教诲却是铭记在心。当前之日本,虽然国力渐长,但多有藩阀、财阀之走狗,蛊惑国民之心智。陆、海军许多出身中下层的青年军官原本就苦闷不已,老师的思想如同拨云见日,这两年许多志同道合之士渐已交心。请老师放心,东亚文明的光辉之路,岂是那些马鹿阻止得了的?”

石原是陆军大学新生,不能离校,何锐就在校门口与他握手分别。

东京街头与去年相比更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是穿着日本传统和服的人,木屐碰撞地面的动静汇聚成只有在日本才能听到的声响。

陆大门口的街道上已经立起了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煤气灯,继续向前走。更有日本风格的市井风情在何锐面前展开来。

第4章 毕业の何锐(四) 挎着军刀,何锐和普通行人一样沿着街道两边走。与去年相比,东京的街道更热闹了许多。大多数人穿的是和服,西服虽然不多,也不再是偶尔才能见到的稀少服饰。处于和服与西服之间的学生装更是随处可见。那些穿着学生装的少年青年生气勃勃,背着书包,脚步匆匆地从何锐身边经过。

越过街边的木质房屋顶部看出去,远处砖头砌成的巨大烟囱不停的喷吐着各色烟雾。街道上的煤粉灰尘早就被无数来往的鞋子与车轮碾进地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不断往来于道路上的车辆堆满大包小包,都是往工厂里面运输的原材料,或者从工厂运出的商品。

何锐直奔百货商店,踏过整齐坚硬的水泥台阶。进门就问道:“还有糖果么?”

店员鞠躬行礼,“客人好。没货了。”

何锐看着货架上装糖果的玻璃罐子里空空荡荡,却不想放弃,追问道:“难道一点点都没了么?”店员又解释几句,发现自己解释不清,干脆把店主请了出来。

店主见过的世面多,听完何锐的需求,才问道:“若是形状不好的,客人能接受么?”

“……有就好。”何锐答道。

回到后面不久,店主就拿出了几块已经碎裂到不成样的糖果,“抱歉,客人,只剩下这点,其他的是一点都没了。”

说完,又解释道,现在从海外运来的糖不足,工厂生产不出来糖果。城里的工厂又雇佣了大量工人,买糖果的人多了许多。现在店里已经完全断货。店家也拼命进货,依旧找不到货源。

“还真是产销两旺。”何锐叹息着,不得不把这点碎块买下来。便是如此,何锐还不死心,又去了其他两家店。果然如店主所说,糖果完全断货。

无奈之下,何锐回到在千代田租住的房子。推开门,何锐就喊道:“我回来了。”

“是哥哥回来了么?”随着回应,穿着女子高中校服的圆脸女孩快步走到门廊下。乃是房东森田幸子的女儿森田光子。

此时日本高中已经放假,小姑娘居然穿了校服。何锐把装着碎糖块的小纸袋递给光子,抱歉的问道:“一点糖果,还都碎了。”

光子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哥哥。”

见光子不介意,何锐随口问道:“光子,你这是要出去么?”

“哥哥,我不出去。是南云君和山口君前来拜访。我正在招待他们。”

话音方落,海军大尉南云忠一和海军中尉山口多闻已经走了出来。山口多闻喊道:“何君,我们担心你急着归国,已经走了。就冒昧前来,在这里等你。”

何锐坐在门廊下一边脱鞋,一边打趣道:“辛苦两位,看来这守株待兔的战术很管用。”

“呵呵,在港口外伏击归航的舰队是海军常见战术。怎么能叫守株待兔。”山口多闻笑道。

何锐没接这个话头,向南云忠一大尉问好。南云忠一身材矮小,素来沉默寡言,只是躬身回礼,并没有说什么。

三人进了何锐的房间,房东森田幸子跟到门口,先躬身向两位海军军官行礼,这才问何锐,“何君,饭已经做好了。现在送上来么?”

何锐点头,“感谢。请送上来吧。”

山口多闻来过何锐这里多次,此时已经大大咧咧坐下。听到要开饭,山口拎起身边两瓶清酒,“酒已经有了。”

很快,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端了上来。白米饭,裹虾仁的天妇罗、一条油煎海鱼,四个海苔寿司和各色腌菜,味增汤,摆满了小几。

何锐知道房东森田大妈节俭。不管给何锐做什么样的饭菜,她和光子都是吃糙米饭和腌萝卜。这顿还算丰盛的饭菜原本是要请两人一起吃,感谢她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现在南云与山口多闻竟然跑来,森田大妈自然以为这是为客人准备的。这事也不能解释,何锐就喊道:“光子,拿个空盘子过来。”

脚步声响,森田光子到了屋内。小姑娘平日面对何锐的时候很放松,现在却格外的谨守礼节。日本男尊女卑,来客又是海军军官,社会地位远高于一般平民。

接过光子拿来的空盘子。何锐把一半的深海鱼和天妇罗夹进空盘子里,“我们吃不了那么多,这个给森田阿姨和你。”

光子正想推辞。何锐命道:“我们还要谈事呢。”

见两位有身份的海军军官盯着自己看,光子接过盘子,倒退着出门。随手把门关上。

“何君可真是亲切。”山口多闻说着,已经拔开瓶塞,“这酒是山本送的,说是给何君饯行的礼物。可他自己偏偏不来。”

何锐到不觉得有什么。山本五十六只在居酒屋与何锐见过两次,双方之后多有通信,也认同对方的某些观点。却总是想不起要再见面。

“何君即将回国,以后再想畅谈大事就不易了,今天可要多喝几杯。”山口多闻道。他性格既爽朗又粗暴,说话常常口无遮拦,“去年西门子事件导致山本权兵卫大将辞职之后,我们和陆军关系大坏,所以没去陆大参加您的授勋典礼,还请何君见谅。”

日本陆海之争日久,何锐不以为意,“无妨,海军和陆军总是这样,终归于日本不利。两位皆是志士,应设法化解。”

山口多闻摇摇头,“陆海军之争起源于长州藩与萨摩藩,从倒幕纠缠到现在,已经成为帝国之顽疾,天皇、元老几番设法都未能化解,我等如之奈何?”

此时酒已经倒上,山口多闻端起酒杯,“祝何君归国一路顺风。”

“多谢。”

三人举杯喝下,山口多闻再次倒酒的时候突然哈的笑出声,“山本君此时大概正在喝花酒吧。”

何锐也嗤笑一声。山本五十六性格……豪爽,喜欢赌博嫖妓。此时酒肆赌场都已经开始营业,山口多闻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那种人不提也罢。”南云不快的说道。

南云忠一与同僚交际不多,却是十分好学,尤其对国际军事、政治十分关注。虽是军人,更像学者。何锐去年成名后,南云忠一主动上门请教,与何锐畅谈国事。除此之外竟然完全不涉及其他。如此性格的南云面对山本五十六这种人,有什么态度可想而知。那是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第5章 毕业の何锐(五) 刚批评完好酒的山本五十六,南云则端起山口多闻刚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何锐有些讶异,山口多闻则笑道:“南云君今天如此爽快啊。”说着,又给南云倒上。

南云端起刚倒好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转眼间就三杯酒下肚。

三杯酒下肚,南云忠一这是要说话了。然而山口多闻这年轻人有点没心没肺,倒酒的时候也不闲着。他继续对何锐说道:“何君,方才所说的海陆之争,说来甚是奇怪,若是藩阀之争,但现在却也藩阀不在,若是私欲之争,但据我观之,元老们倒也不至于如此气度,就算是战国时大名间几百年世仇,也未到如此地步,真是奇哉怪也,虽然人人习以为常,但我却总是纳闷。”

南云忠跟着闷声道,“之前我几次也拿此事询问何君,何君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回国在即,必应有以教我吧?”

何锐这才搞明白两人此行来意,端着酒杯笑道:“呵呵,难道两位来访竟然是为了询问海陆之争?此乃日本内政,你们问一个中国人,岂不是问道于盲?”

南云忠一神色不悦,“何君这几年写了诸多论文,涉猎政治、经济,上面交口称赞。何君又看过那么多统计数据,日本之事,哪里有瞒得过你的。何况何君不是日本人,更是能跳出棋盘之外,想来必有所得,若何君不愿吐露,三杯送别酒已经喝了,今日便告辞吧。”说完就要起身。

“南云君何必这么性急。”山口多闻拉住了南云忠一。又转头对何锐说道:“何君,分别在即,何必再故弄玄虚?”

何锐觉得有趣,又有些感慨。同样面对国内问题,日本青年中的精英分子们殚精竭虑,想找出解决办法。至于北洋么……真的是一言难尽。

心中感慨,何锐叹道:“唉,南云君不要着急,在下确有一言,请两位斧正。”

等南云忠一重新落座,何锐才说道:“日本陆海之争,大家都说是昔日长州、萨摩藩士积怨所至,但我却不以为然。我以为,这纯属于地缘理念之争。”

南云忠一和山口多闻交换了一下眼色,回应道,“果然如此,前些日子,我与山口多闻、山本五十六仔细拜读何君之大作,好像依稀揣摩出了一些想法,今日却是前来与您印证的。”

何锐倒上酒,这才问道:“南云君、山口君,依两位只见,日本是一个海岛国家呢,还是一个大陆国家?”

山口多闻不解的答道,“日本自然是岛国……”随即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请何君指教!”

何锐答道,“日本从自然地理上,肯定是岛国,不过在过去两千年历史里深受大陆文化影响,在文化上自认为是大陆国家。”

端起酒杯,何锐却没喝,而是放缓语气,“这是一个人类文明中的罕见现象,自然地理认知与政治文化产生了矛盾倒挂。我看日本历史,有两点颇为罕见,其一,虽是岛国,却一直使用大陆农耕文明的理念治理国家和塑造文化,虽屡次战乱但最终一统,四岛之内自称天下,以天皇为核心构筑民族,与我中国别无二致;其二,观世界历史,岛屿国家皆为重商主义,渴望行船四方获取利益;西方文明起源于希腊与罗马,是谓环地中海海权文明,由此影响了整个欧洲文化,日本是自黑船来袭之后才慢慢打破了闭关锁国,接受了这个文化注入,由此虽然大兴海军,同时自身大陆文明传统哪里是能舍弃就能舍弃的?”

何锐说完,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见到对面两人一脸不解的皱眉思考,何锐发现自己还端着酒杯,举起送到嘴边。

这边酒还没入喉,那边南云忠一猛然用拳头捶了一下地板,“竟然能如此分析!我们海军处处模仿英国,自然是把自己看成了海岛国家。陆军则先后师范法兰西、德意志,从理念上,他们还认为日本是一个大陆国家?”

何锐这口酒差点被呛到。只能憋着气,不吭声。

山口多闻拍案称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谓地缘政治学,真诚不我欺也!若依大英帝国的法子,日本自然海军为先,陆军为后;若是自认为大陆国家,那陆军自然不肯退却分毫;此外再加上军人之间的政治利益冲突,那就愈加不可调和了。”

南云也难得的感叹道,“若此理一明,陆海之争可以休矣,我大和民族是一个团结的民族,若有大义,自然可以消解纷争,何君真当世智者!”

何锐此时才算缓过劲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是天皇、元老以及陆海军军官都知道这个道理,恐怕也难以调和。”

山口多闻惊讶的道,“何君何出此言?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

何锐松开了纽扣,吁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不矛盾,日本虽然是岛国,确拥有大多数岛屿国家少有的农业环境,气候温暖湿润,而且还多有火山灰土壤,土地肥沃,因此养育了远远超出同类岛屿面积的人口。”

直视认真听讲的两人,何锐继续说道:“在日本当前5500万人口中,80%是农民,所以从经济环境上,客观来看,日本又真的确实是一个小型大陆国家。总的来说,地理、资源环境大体上会决定经济模式,经济模式又会决定政治模式,政治模式又决定了民族性格、文化乃至军事策略,此为链条,不可逆反。”

南云忠一道,“如此说来,日本陆海军之争不可解了?”

“那也未必,我刚才说了理论以及方**了,实际上,如果日本一直能保持很好工业发展速度,逐步达到:工业总产值远远超过农业产值;国民人口中工业以及服务业就业人口远远超过农业就业人口,那么日本就会很快切入到英国模式,以海军为主,陆军为辅,陆海军将总体上为日本的工业政策和贸易政策服务。”

兴奋的山口多闻鼓掌赞道,“此言大妙,这就是何君在书中所描叙的:军队自己无法产生战争目的,军队永远只能为国家和国民的生产、分配优化服务,以前两者需要解决的问题来制定军事战略?”

何锐点点头,“《战争论》里面讲,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我以为,若是改为军事是政策的延续,或许更符合克劳塞维茨的本意。”

第6章 毕业の何锐(六) 南云对理论问题非常敏感,听何锐竟然改了大名鼎鼎的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面的经典论述,赶紧问道:“为何是政策而不是政治?”

“克劳塞维茨谈论的国家是工业化的国家。一个国家能够推行工业化,必然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国家与社会组织能力。这样的国家进行内部治理靠的不是拍脑袋,抖机灵。而是靠提出政策,执行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发现问题,进行修改与完善。两位定然知道,参与政治的人很多,决定政策的人很少。”

听了这个解释,南云忠一和山口多闻都念头通达,两人一齐躬身,“何君才智如渊似海,今日一席话,可解我与海军诸君多年来未解之谜,未想到陆海军之争却与参谋本部、军令部毫无干系,可笑我等之前总是在我们军人自身之见猜来猜去,计较一些恩怨情仇,如今看来,不值一哂。”

何锐不得不再次微微躬身还礼。

山口多闻与南云忠一对视一眼,便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继续打扰,请问何君何时动身归国,我等也好相送。”

何锐回答道,“应平丰盛教授之命,明天上午在东京大学还有一个课时,做一个课程收尾。顺便解答一些学生问题,中午便登船回国。”

南云忠一道,“原来如此,此时打扰,实在惭愧,明日下午我等再来相送,且请何君休息。”

送走两人,何锐请房东森田母女到了自己房间。森田夫人见桌上菜竟然没动,就劝道:“何君,来见你的人这么多,每次你们谈事情的时候就是喝酒。以后还请何君好好吃饭。”

何锐知道森田夫人是对自己好。正想回答,森田夫人就让光子把米饭与味增汤再热一下。何锐说道:“光子,一会儿再去。你也过来坐下。”

与母女二人正面坐好,何锐躬身行礼,“森田阿姨,明日我就要归国,感谢您这么久的照顾。”

等森田夫人还礼完毕,何锐掏出信封,推到森田夫人面前,“这是点心意,请收下。”

森田夫人把信封推回到何锐面前,“何君给的房租已经足够。光子中学毕业,是何君帮她找人推荐的女子高中。整条街上的女孩,只有光子一人上了女子高中。如此恩德,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

何锐拿起信封放到了光子面前,“那么我就直说了。这里的钱是今后两年光子的上学费用。几年来,承蒙森田阿姨关照,我看光子与妹妹无异。既然是东京大学平丰盛教授帮忙推荐,也请光子好好读书,完成学业。”

光子扑上前抱住何锐,“谢谢哥哥。”想再说什么,已经哽咽。

何锐在她背上拍了拍。自己在日本闯出些名堂后,日本各路人物纷纷结交。在此之前,却是无人问津。只有房东一家细心照顾。即将分别之时,眼眶竟有些湿润。

看向素来细心照顾的森田夫人,森田夫人抬起手背擦掉眼角泪水,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贴到了地板上,“何君的恩情难以回报,定然铭记在心,绝不会忘记。”

谢过后,森田夫人对光子命道:“光子,何君空着肚子喝了不少酒,赶紧给他热饭。”

光子这才放开何锐,端了饭菜下去。森田夫人问道:“何君回到中国后要做些什么呢?”

被提起自己的未来,何锐温言答道:“我会努力做事,好好生活。”

森田夫人叹道:“唉。何君平日里结交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回国之后怎么可能清闲。我只能祝愿何君身体安康,鹏程万里。”

第二天一早,民国驻日本大使馆参赞吕风到了何锐的住处。先是恭喜何锐毕业,接着把一套北洋军军服放到何锐面前。

何锐是公派留学生,每个月都去民国驻日本领事馆领取津贴。每年还能领到一套新军服。

吕风参赞见何锐乐呵呵主动拿起军服穿上,才放下心来。等何锐佩戴好新的少校军阶。吕风说出了此行目的,“何兄弟,段总长那边又发来电报,询问你何时归国。”

“有什么事把段老总难住了?”何锐问。

吕风摇摇头,“电报里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关外好像出了些事,应该与日本人脱不了干系。”

看吕风很是在意,何锐问道:“吕兄很不安么?”

吕风叹道:“日本在东北有驻军,他们若是闹事,我们得费不少力气。”

“不会有什么大事。”何锐答道。

吕风精神一震,赶紧询问,“真的么?”

“若是大事,即便国内不报道,日本这边的报纸肯定报道出来。日本当下什么消息都没有,段总长又语焉不详,应该是些小麻烦。”

听完何锐的分析,吕风叹道:“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话可就有些关心则乱,何锐安慰吕风,“吕兄不必担心,我今天就要回国。回去之后定然不会让日本在东北撒野。”

吕风也不接茬,只是催促道:“我正是来帮何兄运行李。人在外头,咱们动身吧。”

何锐归国的行李不算少。两个厚实的大木箱死沉死沉,为了加固,还用结实的麻绳在外面捆绑。

出身书香门第,吕风不用打开箱子就能猜到,里面定然塞满了书籍和纸张。

自有人负责押运,何锐与吕风并肩向东京大学方向去了。

何锐问道:“吕兄以为关外出了什么事?”

吕风摇头叹息:“日本去年以协约国攻打同盟国的名义打下了青岛的德国要塞,之后把山东列为战区,始终不想离开。我觉得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只怕以后还要弄出事情来。”

“哦?”何锐觉得吕风参赞是真的在意国家的事情。能用心到这个程度,比起各路督军强的太多。便问道:“不知政府何时决定加入协约国?此事当尽快才好。”

吕风摇摇头,脸上都是无奈。

两人边走边聊,不久后就到了东京大学门外。何锐与吕风约定在码头见面,就径直走向东京大学门口。

东京大学的门卫看到何锐,最初没认出来。直到认清这套陌生军服下的人是何锐,才鞠躬行礼,“何先生来了,请赶紧进去。平丰盛教授已经到了。”

第7章 毕业の何锐(七) 看着何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东京大学的门内,吕风心中十分羡慕。

何锐是民国派到日本留学的军校生,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不久,进入日本陆军第二师团,即仙台师团第二十九步兵联队实习,充任准尉见习小队长。

实习期未满,赶上北洋政府与日本政府达成了军官委培协议。北洋方面当然希望军官能够进入日本陆军大学学习。但是日本方面提出,非得有日本师团长推荐,才可以获得陆大考试资格。没有被推荐的中国军官,只能由日本开办一个专门培训班,接受日本方面的培训。

北洋方面觉得这是日本方面的刁难,不曾想何锐居然得到了师团长南部辰内的推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陆军大学第27期。

吕风当时不在日本,刚到东京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此事。民国驻日本使馆参赞对军官没啥搭理的兴趣。何锐这名军人在日本出名,靠的偏偏是政治、经济等学术领域的建树。吕风之所以关注到何锐,是因为何锐闹出远比考入日本陆军大学更大的动静。

在陆军大学期间,因为性格和善,成绩优异兼学识高远。虽然是中国人,何锐很快交集了一帮日本同学,常常和他们一起在课间或居酒屋畅谈天下大事,彼此都处得颇为酣畅。在何锐的提议下,这群青年军官在陆大办了一份名曰《军魂》的油印小报。在众人的推举下,何锐当了个副主编。

恰逢1914年春天,何锐开始在小报上开始连篇刊载《地缘政治学初解》,提出“把国家、民族作为地理的有机体或一个空间现象来认知的科学”,此论一出便大受嘲讽。

日本盛行武士之风,好的就是“心忧天下”这一口,历来狂妄之士如过江之鲫,很多下级武士把狂言妄语当作打动上层的终南捷径。这种手段在日本上层、民间和报界司空见惯。突然冒出一个中国人掺和其中,大言不惭,一时在报界成为笑料。

何锐却不为所动,持续连篇刊载关于地缘政治学的观点以及如何使用这门学科方法论解析当前国际局势,初步拆解关于国家、民族概念,推演海权、陆权、亚欧世界岛与其他岛屿、美洲的对立合作关系。

这时欧洲时局已经十分紧张,某位犯贱军官石原莞尔投稿给《军魂》小报,公开调笑:“若何君真言之有物,可否用你那个狗屁地缘政治学预测下欧洲局势?若真准确,在下必定拜你为师;若是不准,就不要在日本撒谎骗人了。”

何锐立即应战,开始在小报上推演起欧洲局势,连续发了四五篇。以欧洲大报如泰晤士报、费加罗报等刊载的公开情报为底料,逐步拆解欧洲局势,最后锁定在巴尔干半岛。

除了战略推演,何锐在文章最后还郑重建议,日本大藏省应该马上行动起来,马上组织协调日本各大工业企业快速进入战时生产轨道,调整全年工农业生产计划,重新规划全年甚至今后几年进出口贸易计划,尤其要紧的是,一定要抓紧当前最后的窗口期帮助协调大宗商品贸易,拿出宝贵的外汇马上开始紧急抢购,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哪怕把外汇花光甚至负债也在所不惜,更建议日本银行界以积极的态度介入日元汇率管理。

如日本那些狂徒的做派,何锐的文章里‘语重心长’的告诫日本大藏省大臣高桥是清,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夫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得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这个结论发表之后,理所应当的遭到了一片嘲讽,一时间在日本军界引为笑谈。大家见面都互相拿这个“占卜”式的预言开玩笑,石原莞尔更是公开嘲笑:“咱们日本军界中蠢货实在太多了,组成一个联队都装不下,现在居然连中国留学生也学成了马鹿。”

这事情在日本闹得太大,吕风参赞都知道了。以民国驻外使馆的能力,其实也没能力主动做什么。为了填充报告内容,吕风便将此事写进报告里,送回国内。报告送上去之后,就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何锐这边却很快就有了结果。没让众多日本嘲笑者等太久,欧洲局势在当年夏季急转直下。随着萨拉热窝一声枪响,第一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何锐除了没有准确预测奥匈帝国皇储遇刺事件、奥斯曼帝国因为奇怪的原因参战外,其他部分包括时间、地点甚至进程都全部命中。

此事立刻轰动整个日本。《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的编辑们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军魂》小报,被上面的预测内容与现实的高度重合性震惊。试着派出记者采访何锐。

采访中,何锐并没有神棍般凭空预言。而是将已知的信息代入何锐提出的理论进行推演,再次对战争局面,日本经济动向做出了分析和预测。

报社编辑把访谈内容发出去后,就焦虑的等待着。不久,如何锐的预测,日本开始接到大量订单,经济快速活跃起来。外国的战况消息回来的晚些,却也与何锐预判的相同。

这下,来自日本各界的采访约邀请纷至沓来。何锐之前刊载于油印《军魂》小报上,只在小部分陆军军官中流传的文章在第一时间被翻了出来。在政治经济版面原封不动的‘转载’。

自此,何锐提出的‘地缘政治学’从狂言妄语,摇身一变成了研究对象。从被众人嘲讽的狂言,向着成为被认可的显学方向大步前进。

早在1914年何锐发表《地缘政治学初解》的时候,就被日本东京大学法学部研究国际法的学者平丰盛副教授意外注意到。看完何锐之后的一系列文章后,平丰盛副教授私下与何锐见面,进行学术合作。

自此,何锐野路子的描述方式向着学界约定俗成的行文快速转化,在学界获得更高的接受度。平丰盛教授也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学界认可,获得了教授职位。

之后,平丰盛教授聘请何锐为特约讲师,去东大法学部讲学。两人进行合作,以《地缘政治学》为蓝本,设计30-50个课时,向一批法学部的学生教授地缘政治学。这已经是1915年2月份的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民国驻日本大使馆还是没啥感觉。吕风觉得这事非得重视不可,就写了一份详细报告。为了不让报告再如石沉大海,吕风不敢走正式的官方途径。而是托了自己老师,也就是现在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的关系,把报告递交给了北洋的段祺瑞段总长手里。终于引起了段祺瑞的注意。

外交的事情得靠教育部的人脉才能被上头得知,吕风对此也很难过。好在之后段总长发了句话,北洋官僚这边行动起来。财政部每个月都会与何锐通信,请他提供于外国建议以及贸易的建议。

现在何锐马上就要回国,吕风心里有些期待。日本人都这么在意的何锐,定然是有能耐的。这样的年轻人为国效力,是好事。

第8章 毕业の何锐(八) 假期的校园里面没多少人,大多是前往图书馆方向。整齐的校园内宁静安逸,仿佛睡着了一样。直到何锐推开教室前门,就见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这氛围立刻就回到了正常上课的模样。

教室前排满满当当都是学生,最后两排是平丰盛教授,几名大藏省的年轻官员和记者。还有几位不认识,应该是差不多的身份。

因为是最后一课,教课内容并不多。结束完授课,何锐拍掉手上的粉笔末,对众人说道:“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了。”

有年轻学生立刻问道:“请问,我们协约国能赢么?”

北洋政府此时选择中立,并没有加入协约国。日本则是协约国成员。看着学生们期待的目光,何锐坦然答道:“协约国的工业规模,工业人口,工业实力,都远在同盟国之上。现代的战争比拼的就是这些。不管德军再勇猛善战,也没办法扭转现实的物质条件。在战争意志方面,法国绝不会投降。反观德国,必须让法国屈服,才能向参战国民有所交代。法国不投降,协约国就会战斗到底。在这场为期数年的消耗战中,协约国必然胜利。”

记者们刷刷点点的记录着何锐的发言,另一名学生问道:“请问,世界大战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大概在17年中到19年初之间。”

“请问,协约国获胜后,世界局面会如何变化?”

“战争结束后,英法会制定对他们有利的世界秩序。为了限制德国的报复,应该对欧洲的国家和国土进行划分。德国会割让土地,限制军备。奥匈帝国大概会被拆分……”

“请问,英日同盟的未来会如何演变?”

“战争结束后,获胜的英国主要对手会变成美国。战争毕竟是在欧洲爆发,美国身处战场之外,从战争中赚取的利益将几十倍于日本。为了应对美国的挑战,英国要尽可能把所有利益都收拢在手里。未来的英日关系将服从英国这样的战略需求……”

学生们急切的询问着国际大事,何锐信手拈来的一一回答。

回答了十几个问题,何锐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我接下来再回答一个问题,请大家好好想想哦。”

听到这个要求,学生们开始思索起来。后面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一直没吭声,此时忍不住开口了,“请问,如果战争在18年结束,日本经济会怎么样。”

何锐觉得这是个好问题,便答道:“关于此事,平丰盛教授和我已经给大藏省写了报告。建议大藏省从17年底就开始调整生产,将产业结构从战争物资出口转向民用生产领域。虽然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必将从债务国转为债权国……”

教室内爆发出一阵近乎欢呼的叹息声。1904年日俄战争中,日本借了大量外债。俄国战败后不割地不赔款,日本为了偿还债务,一直努力。能还清所有外债,这是日本许多年来的期待。

一跃从债务国变成债权国的判断,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听到这样的学生们满脸喜色,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们也两眼放光。甚至平日里很沉稳的平丰盛教授也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黑边眼镜。

只有后排那个何锐从未见过的男人神色平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到何锐注意到自己,那人神色依旧平静,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何锐停了停,等热烈的气氛稍稍减弱,才继续讲述着预测,“即便是在战争中获取如此巨大的利益,日本的产业结构只要保持战时模式,就会因为订单骤减而陷入窘境。甚至可能陷入经济危机。这就是我对日本经济的预测。”

教室内的热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少片刻前还喜笑颜开的年轻学生们已经没了笑容,一脸诧异。

回答完这个提问,何锐说道:“今天的问答到此为止。”

学生中发出一阵叹息,明显是意犹未尽。

何锐继续说道:“诸位,地缘政治学是一门全新的学科,却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奇妙手段。期待各位以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这门学科,让它有机会成为各位手中的分析世界的工具。诸位,再见。”

学生们集体起立,对何锐报以掌声。

何锐走出教室。平丰盛教授跟了出来,“何君,我送你去码头。”

“多谢。”

两人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从后面追上来,“平教授,何先生,请留步。”

赶上来的年轻官员们先是道歉,管货币部门的官员随即开口问道:“请问,战后日本汇率会如何变化?”

何锐直接说出结果,“日元会升值。”

记者们也追了出来,被大藏省的一位官员拦住,不让他们打扰。

“如果日元升值,出口政策该如何调整?”

“战争结束后,不管日本怎么调整,出口都会降低。”

“何君,总会得有个相对较好的应对办法吧。”年轻官员们恳求道。

“办法得从管控出口入手。大藏省提供出口市场的情报,银行针对出口企业采取更细致的贷款指导。或许能降低受到的冲击。”

“指导出口?”

“对欧洲的出口必然萎缩,就更需要搞明白哪些门类不能再做。小企业对出口风险无从所知,他们知道的只是把商品卖给出口企业与外国商人。如果大藏省与银行不能通过合作把风险扼杀在源头。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们一脸严肃。因为不了解海外市场变化,导致某个门类的出口商与生产企业大量倒闭的事情出过很多次。不仅是企业倒闭,企业主自杀,银行也背上了一堆坏账。各方都没有好结果。

大藏省对此也想过办法。但是收效甚微。

此时,圈边一人在众人的沉默中迈步向前。此人正是教室中始终面色不变的那位。他走到何锐对面,掏出了名片。

“在下三井康木。久闻何君大名,听了何君的高论。着实佩服。”

第9章 毕业の何锐(九) 何锐接过名片,上面头衔是‘三井株式会社’副社长。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从头衔和派头来看,应该是三井财阀的重要人物。

“何君所说的都能切中肯綮,不知道何君在日本未来国家经济政策方面可有思路。”

说完,三井康木打量着何锐,就见何锐微微皱眉,并没说话。

三井不觉得意外,国家层面的经济政策哪里那么容易制定。日本高层里面那么多优秀人才,尚且没办法拿出完全令人信服的政策。如果不是眼见何锐即将离开,三井无论如何不会提出这般问题。

三井康木对何锐了解不多,开始关注何锐是半年多前。

何锐根据所谓的‘地缘政治学’精准预测世界大战,才名声大噪。东大平丰盛教授正是通过与何锐进行论文合作,获得学术界的承认才一举从副教授升为教授。

但有好处的地方也会有麻烦。当朝日新闻开始大量转载两人合作的论文和预测后,之前何锐‘向大藏省郑重建议’的事情也被报道出来。一口巨大无比的黑锅从天而降,砸得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和首相大隈重信眼冒金星。

文章发表之后立即引起热议,记者分别访问了东京银行业和企业界的诸多高管,三井家兴办了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自此才真正的听说到有何锐这么一号人。

面对记者的询问,各银行纷纷表示大藏省在战前确实没有任何举措。

“所谓举措简直无稽之谈,谁能想得到一个中国人猜得这么准?”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消息人士称,“实际上,(这件)事情有人是提起过,不过是在居酒屋里当作谈资。谁会把一个陆军军官的经济预测放到正式工作中呀?”

然而,在野党的目的是倒阁,有了机会怎能放过。他们在国会中冷嘲热讽,大隈重信先是装聋作哑,实在不行了只好向国民致歉。高桥是清亲自会晤何锐,以每月150円津贴聘请平丰盛教授和‘助理’何锐为大藏省特别经济顾问。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大藏省聘请平丰盛教授与何锐的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以此平息舆论压力……

“三井先生。”何锐开口了。三井康木赶紧收回心思。

“经济政策,关注的是生产与需求。当下的需求源自战争,当这个需求消失,国家政策就应当去创造需求。利用创造出的需求提供就业,维持经济运行。”

三井康木大大不解,“何君,你所说的创造出来的需求,怎么有种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的意思。如果有这些需求,何须创造,政府早就开始行动了。”

何锐摇摇头,“创造需求是个很高级的国家政策。想实施,需要几个前提条件。首先是国家有能力降低利息。通过战时出口,日本从债务国变成债权国,手里货币相对充足,能满足这点。其次,在低利率下有明确的投资对象。国家投资方向要限定在基础建设等国计民生的领域。铁路,港口,电力。城市内的建设新住房,改善居住环境,调整工业区位置,解决工人通勤交通的困难。通过扩大教育规模,提升日本受教育人口数量,提高日本人民素质。钱花出去了,看似没有实际盈利。因为这些钱要起的作用本就不是盈利,而是维持经济运行,让人民不失业,有收入。如果能做到的话,未来收益自然可期。现在经济不好,但是经济不会永远不好下去。大规模的基础建设和产业升级不仅能维持就业和经济运行,还能为更长远的生产投资扩张准备好基础。一旦海外市场出现变化,日本就可以立刻开动马力,全力生产。”

三井康木陷入了深思之中,旁边的记者继续刷刷点点的快速记录。

何锐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见何锐想告辞,三井康木说道:“何君,请坐我的车,让我送何君前往码头吧。”

何锐也不推辞,笑道:“那可就多谢了。”

在前往码头的道路上,三井康木在车里又问了不少问题,却多是与中日两国相关。看得出,三井康木对中国事务非常关注,言谈间深沉而不失礼貌。此时的日本精英昂扬向上,对于重大政治经济问题虽然略显稚嫩,但野心勃勃尽显朝气,何锐不由得心情有些沉重。

汽车到了码头,何锐透过车窗,远远地看到了客轮巨大的轮廓,船首“水户丸”三个大字尤其醒目,码头的通道上人群涌动,一派熙熙攘攘的忙碌景象。前来与何锐送行的众人早已在码头边等候多时。

驻日本使馆的参赞吕风过来和众人见过,随即把船票递到何锐手中,“何兄弟,行李已经送上船了。你快登船吧。”

何锐下得车来,朝森田一家、石原莞尔、南云忠一、山口多闻等人颔首招呼,转头四顾,却惊讶的发现连平日不睦的岗村宁次、东条英机居然也来给他送行,随即大步向前,与岗村握手道:“何某有幸,此处能见岗村学长与东条同学,君等之胸怀,的确出乎意料!”

岗村宁次上前一步,“何君此去,必为帝国之大敌,想来此后半生将与何君对决于庙堂疆场,实在是人生快事,既如此,如何不来?”

身后小畑敏四郎、东条英机等一众陆军军官齐齐点头,朗声道:“正是如此!”

何锐摇头叹息:“若君等执迷于军国小道,我必匡正之!”

此时汽笛轰然作响,催促旅客上船。何锐随即与南云忠一、山口多闻作别。见南云忠一欲言又止,何锐笑道:“你我知交,何必扭捏,此后若中日交恶,大家各为其主,但尽军人本分而已!”

南云忠一与山口多闻相视而笑,“何君洒脱,我等钦佩!”

山口多闻握住何锐的手,用力摇了摇,大笑道:“今天早上山本学长坐立不安,来来回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来。想来,应当是在怕在此时无措吧!”

提起山本五十六那家伙,三人不由得同声大笑,尽显军人豪迈。

汽笛再次拉响,何锐见耽搁不得,与森田一家以及平丰盛教授等人挥手致意,缓步登上舰梯,走到半途,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道:“诸君,何锐此去一别,与诸君必然疆场再见,生死之际,还请各位万勿留情!”他顿了顿,鞠躬道:“陆海军诸君,请好好为日本效力吧!”

船下军官人人脸色肃穆,一齐鞠躬还礼:“请何君好好为中国效力!战场相见,万勿留情!”

最后一声汽笛轰然拉响,一群海鸥在船首盘旋飞翔,“水户丸”缓缓启动,加速出港。

一缕阳光刺破阴霾,洒落在波涛之中,泛出点点金花。

天水人间,彩云西去。

第10章 受命京城(一) 1915年5月22日,随着天空渐渐明亮。早市开了,早点铺子开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只跑上午活儿的车夫穿着短衣,拉着黄包车奔行在人流中。车上坐着穿长袍马褂的有钱人。不管穷富,衣服和满清时代没什么分别,只是街上基本见不到留辫子的,已经没了满清的味儿。

何锐走前往陆军部的道路上。看着这街景,一时有些感叹。即便满清存在了296年之久,在这个王朝覆灭不过4年后的现在。留辫子,这个满清最大特色已经烟消云散。当时代潮流涌动之时,一切旧有的东西都会荡然无存。

然而压垮旧时代的诸多矛盾依旧存在,如果新时代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就会崩溃,被更新的时代所替代。周而复始,直到这些矛盾被解决为止。

上午八点,陆军部门房里换班。等小跑着完成交接的门卫站定,何锐把介绍信递给守门的中尉军官。中尉拿起信,看到竟然是外交部发的,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

等看完信,中尉恭敬的说道:“请何少校请稍等,我现在就去通禀。”

不多久,何锐就被领到陆军部一间办公室。一位胖乎乎的中校站起身,主动上前与何锐握手。中校亲切的说道:“何兄弟来的好快。在下姓卢,卢沟桥的卢。看信上所写,你毕业不过四天,就从日本赶回京城啦。”

“段总长有命,卑职当然日夜兼程。却不知何事让段总长为之着急?”

卢中校请何锐坐下,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两个月前,也就是1915年3月18日,奉天镇安上将军张锡銮电告北京政府,三百名日军开入奉天城,另有一千五百名驻扎于南满铁路沿线。3月20日日本人在长春插旗招募义勇军,准备赴欧参战,引起中国政府惊慌,害怕华人应招,影响中国的“中立”态度。一面商求日领事停止招募,一面“密禁华人应召”。

讲完发生的事情,卢中校问道:“何兄弟,你家里哪位在外交部任职?”

何锐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卢兄,不知是外交部哪位提起在下?”

卢中校呵呵笑了笑,“若是何兄弟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听说段总长和外交部商议的时候,都想找个不怕日本人,又懂得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于是想到了你。何兄弟,去关外应付日本人可是个苦差事,你会不会担心?”

何锐没想到会被这么问,被逗乐了,“呵呵,卢兄,日本驻军也只是些普通士兵,又不是青面獠牙的妖怪,有什么好怕。”

卢中校一拍桌子,赞道:“果然是我北洋的兄弟,有胆色。既然何兄弟如此日夜兼程,不知何时能去见段总长?”

“现在就可。”何锐爽快的答道。

虽然何锐做好了随时见到段祺瑞的准备,却还是从上午等到下午两点多,才跟着卢中校进了段祺瑞公署的花厅。

花厅布置甚是简单朴素。办公桌后面,一位穿北洋军服的老人正在批示旁边军官递到面前的文件。幕僚将卢中校领进屋,桌后那人停下笔说了几句,卢中校就快步出来,低声命道:“何兄弟,快跟我进去见总长。”

厅内那人正是北洋三杰之一的段祺瑞。段祺瑞长相并不特别出众,神态却英武专注。只是此时看起来有心事,眉宇间颇有忧虑。

卢中校站定敬礼,这才说道:“报告总长,卑职带了何锐前来报道。”

何锐上前敬礼,“卑职何锐,前来向总长报道。”

段祺瑞上下打量了一下个头高挑的何锐,问道:“何兄弟,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报告总长,卢中校告知卑职。日军进入奉天,擅自招募前往欧洲参战的义勇队。图谋不轨。还有,请总长直接叫属下的姓名何锐。”

段祺瑞心情不好,语气很冷淡,“何锐,日本这是要做什么?”

何锐啪的立正,朗声说道:“请总长指点。”

“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报告总长。从卑职所听到的消息来看,此事应该是日本在关外的驻军军官的擅自举动,若能逼得我们有所退让,这些军官把我们的退让添油加醋报告到日军参谋本部,就算有了功劳。这些自行其是的军官便升迁有望。”

“你说这些日本军官自行其是?难道不是日本上层授意?”

“报告总长。此次日军的借口是招募义勇军前去欧洲打仗。东北民众并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别说行军打仗,连怎么用步枪都不知道。英法军队比日军精锐,装备武器更胜日本太多。日本若是不派兵,不履行协约国义务,英法协约国还会认为日本是想坐地起价。若是把这样的义勇军派去欧洲,欧洲各国会认为日本上层在故意羞辱协约国。总长,日本上层虽然坏,却不蠢。他们不会做出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

段祺瑞目光明亮了一些。此时幕僚又带了军官到门口处。段祺瑞招招手,幕僚快步走到段祺瑞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段祺瑞命道:“让张作霖先等着。”随即转过头,“何锐,你继续说。”

“报告总长。卑职这几年也认识一些日本军界政界的人。以卑职看来,日本高层的精力都放在逼迫中国完全接受《二十一条》之上,短期内并没有入侵中国的打算。按照日本军官的升迁规定,一个陆军大学毕业的军校生想成为大佐,说是10年,其实更久。至于士官学校毕业的,只怕得30年。关外日军远离日本本土,晋升速度更慢。若是能搞出些符合日本高层政策的事情,哪怕是小功劳,也对升迁大有帮助。”

段祺瑞此时觉得念头通达。他本不觉得日本在东北征送去欧洲的集义勇军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当下日本急着逼迫北洋签署《二十一条》,段祺瑞才与外交部商议此事。听了外交部的各种担忧,反倒弄得段祺瑞没办法立刻做出判断。

何锐做出的解释思路清晰,很符合段祺瑞的想法。尤其是对日本在关外驻军军官擅自行动的解释,解开了段祺瑞的疑惑。段祺瑞问道:“何锐,你会如何应对此事。”

第11章 受命京城(二) 听段祺瑞问起自己会如何应对局面,何锐答道:“报告总长,若是卑职应对。会往长春派驻一营装备齐全的北洋军。告知日本在关东的驻军,不许胡来。若是日本小把戏,就斥责日本的不是,据理力争。若是日本军队真的猪油蒙了心,攻击我军。和日军打就是。只要部队装备训练足够,又时刻提防,事先做足准备。日军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段祺瑞听何锐并不怕与日军作战,也放下心来。正想着该安排何锐的差事,突然想起外交部对局面的一些担忧评价,便问道:“何锐,若日本真的想招募义勇军前去欧洲参战呢?”

何锐当即答道:“报告总长,此事真不可能。丢人不说,还会赔钱。把一批没有军事基础的东北百姓训练到能打枪,能行军,就需要花不少钱。再将所谓义勇军运去欧洲,更是一笔费用。若是在日本征集新兵,训练之后送去欧洲,花的钱只怕比使用中国义勇军更少。”

段祺瑞再无疑问,“何锐。派你到张锡銮手下应对此事,你可愿意?”

何锐大声答道:“报告总长,卑职愿意。只是不知道总长要卑职以什么身份到镇安上将麾下。”

段祺瑞心中盘算了一下,“东北省军现在各个团都有了团长。便给你个暂编团的编制,你先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招几个军官,到长春自己招兵。至于身份……中校吧。”

何锐也不讨教还价,果断的应道:“卑职遵命。”

段祺瑞冷冷的问道:“何锐。你若是处理不了俄国与日本人的事情,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报告总长。若是卑职无能到那个地步,不用总长下令处决,卑职就先自尽。绝不会丢了咱们北洋的人。”

段祺瑞在日本留过学,直到日本切腹自尽的那套。便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谢总长,卑职告辞了。”

段祺瑞的幕僚带着卢中校与何锐出来,他让两人先在门外等着,自己又回到公署内。

等幕僚一走,卢中校搓着手叹道:“没想到何兄弟竟然得到了段总长器重,这就要前去吉林上任。真是令人佩服。”

听着卢中校酸溜溜的话,何锐打趣的问道:“卢兄也想去长春么?”

卢中校叹息一声,却没回答。只要见识过关内的花花世界,谁会想跑去关外呢?满清时代,满人都不想待在关外。若是留在奉天还好点,长春隶属吉林省,是闯关东的流民们才会去的地方。

按照北洋的规矩,何锐外放到长春,只要在当地站稳脚跟,就是一地的军头。

当下,吉林又是与俄国日本冲突的第一线。旁边的蒙古部落不时还去吉林骚扰。领几个人去那里,搞不连好小命都保不住。卢中校若是早有这般决心,就不会有何锐什么事。

只是眼瞅着北洋小老弟在自己眼前走上了发达之路,卢中校笑道:“呵呵,何兄弟,你可知道该如何在地方收税拉兵?”

何锐笑了笑,也不回答。

卢中校觉得有了机会,凑近一步说道:“何兄弟在八大胡同摆上一桌,我帮何兄弟请几位哥哥。大家喝的高兴,自然会把其中的要点讲给何兄弟听。”

何锐正想摇头表示拒绝,段祺瑞的幕僚已经走了出来,对何锐说道:“何团长,走吧。”

卢中校抢先问道:“去哪里?”。

段祺瑞的幕僚脸上毫无表情,冷淡的答道:“何团长随我去陆军部。”

这趟流程走的着实够快。见到幕僚出示了段祺瑞的手令,陆军部当天就批了公文与公函。

第二天,幕僚带着何锐再次前往陆军部走完剩下的流程。从军籍,档案这些文书工作,到领军服,阶级章,配枪这些需要走动的工作,都执行的颇为顺利。

事情全部办完,两人到了陆军部门内,幕僚说道:“何团长,你可要去八大胡同摆酒宴请那些老军务?若是你不认识那边的人,我帮你介绍一家,定然实惠。”

何锐摇摇头,“卑职在军校这么多年,学的就是如何练兵带兵。到长春后该如何征兵,卑职也已经有了谋划。八大胡同,卑职是不会去的。”

幕僚这两天带着何锐办事,一直不苟言笑,也不与何锐闲聊。听何锐这么讲,却露出一丝笑意。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何锐,“何团长,我看的出,段总长很器重你。这是段总长给的开拔费,你可要用好。去保定军校招了人,还得靠这些钱去奉天。”

何锐抽出信封里的东西,乃是一张京城银行的1000元支票。

向幕僚举手敬礼,何锐说道:“先生这几日的辛劳,我这里谢过了。还请先生向段总长转达卑职的心意。卑职到了关外,定然不会让日军再有胆量闹事。”

幕僚面露微笑,“那就请何兄弟好好做,莫要让总长失望。告辞。”

说完,幕僚转身而去。竟然没有丝毫停留。

何锐只是在一些书上看过,段祺瑞很清廉。见了师爷的举动,才知道很可能是真的。

与卢中校这种怕死又要占便宜的家伙相比,段祺瑞个人品性或许还行。作为国家领导者,段祺瑞则是完全不合格。

在前往保定的火车上,何锐第三次次梳理完招收军官的流程。闭目放松之时,不禁想象着年轻的北洋军军校生们会是什么样子。当下中国的青年精英中,会是谁会跟随自己一起踏上开辟新时代的道路。光是想想,就很期待呢。

5月25日上午,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王汝贤中将看完陆军部开的公函,又看了何锐的身份文件。却没立刻说话。

倒不是王校长摆谱,保定军校的毕业生个个优秀,此时正值扩军之际,学生十分抢手。何锐这样来军校招生的空头团长,原本根本没机会见到王汝贤校长。只是段祺瑞发了份电报过来,王汝贤才不得不屈尊。

人见了,就算是给足了段祺瑞面子。王校长问道:“陆军部批了几个人?”

“报告校长,陆军部批了四名军官。”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毕业后回到地方,起码是连长。在关外这种地方,担任营长是绰绰有余。一个团,四个营。见陆军部没有瞎搞。王汝贤命道:“带何团长去人事科。”

第12章 保定选生(一) 何锐并不在意王校长的冷淡。王汝贤乃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堂堂中将,能见何锐一面,是给段祺瑞面子。

一看到人事科长,何锐惊喜的上前问候,“周兄,我是何锐。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人事科长周胤善见到来人竟然是何锐,脸上也是惊喜。周胤善与何锐是同一批起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的北洋军官。何锐考入日本陆大学习的那年,周胤善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归国。

此时重逢,面对何锐的热情问候,周胤善却收起笑容,与何锐握手后淡然说道:“何兄弟,许久不见。你从日本回来了?”

何锐不知道周胤善为何如此冷淡,两人在日本的时候可不这样。想来周胤善也有苦衷。何锐拿出公文,“周兄,我此次前来是招生。还请周兄帮忙。”

“不知何兄是想由学校推荐,还是自己招人?”

何锐答道:“能自己选,当然最好。”

把公文还给何锐,周胤善劝道:“学校对学生知根知底,由学校推荐,何兄能少去许多烦劳。”

“不。我还是想自己选。”何锐坚定的答道。

见何锐如此,周胤善对身边的勤务命道:“领何团长去看花名册与档案。”

等屋内无人,周胤善才微微叹息。

故人相逢,本该把酒言欢,至少也得热情相待,可他却着实不敢。。

三年前,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二任校长蒋方震裁撤了一部分学识浅薄,能力不足的教官。换上从德国与日本留学归来的军官。课程也仿照德国与日本。结果惹恼了段祺瑞,对军校各种刁难。

次年,蒋方震以死抗争,枪击自己胸口。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也调离校长职务。由曲同丰少将接任校长职务。

之后段祺瑞插手军校的人事,日本留学归来的周胤善差点被撵出军校。此时虽不想如此,却只能如此。

既然不想招惹事端,周胤善就没有向何锐说清楚军校里面的一些弯弯绕。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平日考核,分为甲、乙、丙三等。如果何锐请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推荐,即便是给何锐这样只有一个空头衔的省军团长,好歹也要在四个人里头塞个乙等生。在丙等里面也不会只给靠后的那些学员。

如果何锐坚持要自己选人,能给何锐选的就只有丙等生。

心中有愧。周胤善傍晚时分问勤务,“何团长在做什么?”

勤务答道:“何团长已经吃了晚饭。正在继续看学生的档案。周科长,何团长还询问,能否让他晚上继续看。”

周胤善点点头,“你告诉何团长,小心烛火。”

第二天一早,周胤善刚在办公室坐下。何锐已经大步走进来,把一张名单放到周胤善面前,“周兄,我已经圈出了名单。可否今天上午开考?”

周胤善接过名单,不解的问道:“开考?怎么考试?试卷呢?”

话说完,就见何锐从背包中抽出一卷刻好的印刷丝网。

既然何锐做好准备,周胤善低下头看起名单。名单上有近三十名学员,步兵、工兵、骑兵、炮兵专业的都有。可见是用了心。

周胤善突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何锐,“何兄弟,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何锐的确没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意外的配合,何锐争分夺秒,在昨天下午刻好印刷用的丝网。节省了一天的时间。

没想到周胤善竟然注意到此事,何锐笑道:“周兄,还记得咱们在日本通宵看书的日子么?”

周胤善叹息一声,心中也有些怀念。不过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去,周胤善站起身,“我带何兄弟去油印室。”

不到三十人的考试规模,印了三十四份试卷。除了考生人手一份之外,听说何锐事情的教官们拿了剩余几份品评起来。

考卷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军事术科,题目有些偏,却不难。教官中当即有人表示了不屑,“这样的题拿出来,是想让学生们考满分么?”

等看到第二部分,教官们有些不解。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这些倒也罢了,考题中竟然还有些关于种田栽树的内容。

看到第三部分,众人直接略过。这部分内容关于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对国家未来的期待,以及对个人未来的期待。

第四部分再次让教官们皱起眉头。这部分内容都是剿灭土匪、军民关系,战区管理的问题。有听说过何锐要去关外的教官找了个理由,“难道何团长是要彻底清缴关外匪患。”

“嗯。题目中就有如何追击,如何查出匪徒窝点。还有如何防止官兵走后土匪死灰复燃的题目。看来何团长是想来真的。”

有教官却不认同,“土匪都在乡间,动用人马剿灭不难,可官兵一走,难免死灰复燃。”

这属于常识性问题,教官们都知道,土匪若是真能轻松根除,就不会如同割韭菜一般,干掉这一波再起来下一波。

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人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有教官嘲笑起何锐,“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也不过如此么。”

到了傍晚,听到军官对考题评价的周胤善到了何锐的宿舍。周胤善知道何锐绝没有那么差,更知道日本陆军大学是非常优秀的学校。既然搞不清楚何锐这份考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是以人事科的身份也得过打听一下。

进了门,傍晚时分的宿舍里没有点蜡烛,十分昏暗。桌上放了试卷等物,桌前的凳子上空空荡荡。就见铺上躺着一人。周胤善走过去细看,就见何锐正在呼呼大睡。

知道何锐从昨天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就没睡过,周胤善没叫醒何锐。眼见何锐写的东西放在桌上,周胤善好奇心起,点起蜡烛翻看起来。

选人名单后,何锐用铅笔做了表格,除去学员姓名、籍贯、年龄这三项基本信息,剩下的第四项则是出身。细看内容,近三十人中,要么是中农,要么是工人。最体面的出身也只是教师家庭。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一届1300学员,即便是丙类也有好几百人。出身如此雷同的学员被单独列出来,令周胤善大为讶异。

从几百人中挑出出身如此相似的人,何锐非得一个一个看过来不可。

原本以为何锐选人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不成想何锐绝不是图快,他是有备而来。

第13章 保定选生(二) 看着沉睡中的何锐,周胤善很想把他叫醒。最终还是转回头去继续看何锐一天多时间到底干出了什么。

何锐不仅选出了备选的学生,还将所有试卷都批完了。翻着上面几份答卷,周胤善已经露出笑意。

面对如何彻底剿匪的问题,有位学员给了个很扯淡的回答。想彻底剿灭土匪,大概只能在乡间设置大量供给部队粮食的储存点。然而,这样大动干戈几乎不可能,所以,干脆屯田吧。

看了试卷上的名字,原来是知名的捣蛋鬼程若凡。

周胤善感觉程若凡对何锐的问题很不满,才故意给出这么荒谬的答案。这样不恭敬的态度的确不合适。

再看何锐的批阅,在‘屯田’的建议下划了道线,旁边写下一句‘为何不可以?’

这家伙傻了么?周胤善继续翻下去,这种‘傻问题’接连出现。让周胤善莫名其妙。

放下试卷,周胤善回忆着几年前与何锐在日本留学时候的事情。何锐性格爽朗友爱,面对挑战却从不躲避。好多次,何锐与军校中的日本同学辩论,问题的尖锐程度让周胤善十分心惊。

何锐的批阅,是要把这些问题拿出来猛批学生?

吹熄蜡烛,起身而去。周胤善心里面下了决定,若是何锐做得过分,周胤善一定要出手阻止。允许何锐来学校选学生,是因为段祺瑞总长下令,陆军部发了公函。这可不等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会允许一个日本陆军大学的跑来撒野。

5月27日,是何锐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三天。何锐一早就给周胤善一份十余人的名单,这都是进入下一个环节的学员。

周胤善也不询问,派了名叫李国栋的教官和何锐一起与这些学员面谈。

面谈是一对一进行,整个上午才谈完了四名学员。

中午时分,食堂里的饭桌旁,参加完面谈程若凡闷闷不乐的吃饭。同桌的徐乘风啃着馒头问道:“是考试成绩不好么?”

程若凡摇摇头。

坐在对面的钟义府是个精悍的青年,他跟着问道:“因为你故意那样答题,被那何团长骂了?”

程若凡又摇摇头。不仅如此,程若凡还一脸绝望的叹口气,看样子连饭都有些吃不下去。

“到底怎么了?”徐乘风搞不清楚好友出了什么事。

在大家的催问下,程若凡悲哀的说道:“德国赢不了。”

话虽不多,同桌的徐乘风等人都停下手中筷子。旁边饭桌上听到这话的同学也都转过头,讶异的看过来。

自从世界大战爆发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都极为关注。绝大部分教官都认为协约国拥有超过同盟国的实力,美国虽然没有参战,却不太可能加入同盟国。所以协约国能赢。

然而程若凡则是最死硬的德国必胜论的支持者。只要提起世界大战的事情,程若凡都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讲述德国必胜的理由。

而且德国最近半年多来一直占优,尤其是坦能堡战役歼灭27万俄军,更被程若凡当成德国必胜的佐证。一旦辩论中落于下风,就会把这场战役拿出来当做案例硬怼。

让这样一个家伙说出‘德国赢不了’的话,可是不容易。

同桌的同学们停下吃饭,接连询问,旁边桌的同学拿着馒头,边啃边问怎么回事。原先没听到程若凡发言的同学,凑过来一问,得知程若凡竟然变了立场,立刻加入询问的行列。

程若凡再也没心思吃饭,站起身推开众人,往外就走。徐乘风见到程若凡走到门口,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应该是因为不得不承认德国会输,情难自己,流泪了。

“乘风。那何团长有点门道啊。”旁边传来钟义府的声音。

何乘风扭头看了看钟义府,就见钟义府也刚从程若凡离开的方向扭回头,“乘风。咱们一会儿去问问若凡到底听那何团长说了什么。”

与钟义府一样,徐乘风此时好奇心大起。只是觉得程若凡此时说不出什么来,便答道:“找若凡不如找何团长。”

“这个好。”钟义府连连点头,拿起筷子边吃边说,“可何团长会和咱们说么?”

“咱们下午在外面等他呗。”徐乘风觉得这不是个事。

等徐乘风下午到了何锐面谈的教室外,就见已经有三四十号学生已经聚集在这里。教室门一开,与何锐一起与学生面谈的教官李国栋走出来,黑着脸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学生中有人答道:“李教官,我们想请教何团长关于世界大战发展的事情。”

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徐乘风就没吭声。

李教官走回教室,过了一阵才出来,“何团长答应和大家聊聊。你们可不要闹,听到了么!”

“听到了!”学员们拉着长音答道。随即一窝蜂往教室里面进。等徐乘风进去,教室里面只剩后排靠墙的地方还有点空隙。

何锐已经在黑板上勾出了一个大概的欧洲地形图,正在画出交战双方的国境以及战线。

徐乘风作图成绩全校第一,见了何锐勾勒的地图,心中不禁生出些佩服。

何锐画完之后,转身就开讲。

徐乘风本以为何锐讲述的会与和教官差不多,只是会提出一些独特观点。不成想,何锐从一开始就先讲述了欧洲战场上的形态。

在西线战场上,拥挤着500万以上的军队,数十万门大炮,密集的堑壕、铁丝网与几十万挺重机枪。在东线,则是广袤的东欧大平原。这已经决定了两条战线上战争形态会大不相同。

之后,何锐再将平原、山区与河流画出来,徐乘风立刻就有些隐隐感觉到自己之前对一战的模糊看法些是对的。

大炮、飞机、机枪、自行火炮。何锐描述着欧洲发生的战争。并且对战争的未来做出了预测。

越听,徐乘风就越是焦躁。当何锐预言,重达十几吨甚至是几十吨的装甲车辆也将在不久后投入战场。让本就血腥的战争更加血腥。徐乘风再也听不下去,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教室。

与塞满了人的教室相比,外面的空气好了许多,夏日的热风迎面吹来。徐乘风觉得心中焦躁的难以形容,即便脱下上衣,赤裸上身。这股焦躁感依旧无法驱逐。

徐乘风从军的理想就是保卫国家,抵抗侵略。来自自外国的资料显示,欧洲列强实力强悍,训练有素。实在是找不出击败他们的办法。徐乘风只能将这些挫败感藏在心底,只有和几个好友深入交谈的时候才敢稍稍提起。

对于世界大战,徐乘风并不支持谁,只是期待两方能打的尸山血海,元气大伤。这样中国就能轻松许多。

方才何锐的描述中,中国与欧洲列强的差距已经超出了徐乘风想象力的极限。即便世界大战后欧洲残破,经过战场锤炼的实力只会让中国更无还手之力。

挫败感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出来,使得徐乘风几乎呼吸不能。难道中国真的要永远败下去不成?

第14章 保定选生(三) 那些与徐乘风性情相投的同学们陆续聚集到徐乘风的寝室。已经回来的徐乘风仿佛没看到大家进来,继续坐着发呆。同学们同样一脸阴沉,寝室内气氛格外的压抑。

沉默终于被人打破,“这姓何的从外国军校毕业,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有了情绪的突破口,同学中当即跟着嚷道:“俺觉得这姓何的只怕是夸大其词!他嘴一张,说有几十万门大炮,就真的有几十万门大炮么?那都是口说无凭的事情!”

徐乘风觉得这个解释让自己好受了一些,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对何锐的反对,徐乘风却慢慢感觉不对劲。

即便再不喜欢何锐,徐乘风能够从何锐身上感受到一种坦诚。何锐的确讲述了欧洲战场上的两军实力,却明显不是为了卖弄,只是在描述欧洲发生着什么样的战争。

徐乘风不喜欢何锐说的一切,但是徐乘风却觉得何锐未必在说谎。

该怎么才能证明何锐是不是个骗子呢?徐乘风站起身来。

看徐乘风快步而去,同学中有人对着徐乘风的背影喊道:“乘风,你去哪里?”

徐乘风也不回答,径直前往何锐面试的教室。推门进去,就见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何锐一人坐在桌边写着什么。

最后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何锐身上,给他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彩。就在此时,钟义府已经追了上来。两人一起走向何锐。

何锐则停下笔,打量着面前两位青年。一位长相清秀,另一位看着很精悍。两人阴沉的神色下有着激烈的情绪。

“两位同学有什么事?”何锐问道。

徐乘风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做很不礼貌,赶紧做了自我介绍,“何团长,我叫徐乘风。这位是我的同学钟义府。冒昧前来,绝无顶撞的意思。”

何锐本就没怕,不禁轻笑一声。把两人的名字写下来,这才答道:“两位同学是为了什么前来?”

“请问何团长,你对欧洲……”徐乘风问道。说道关键处,徐乘风只觉得呼吸又变得艰难。

旁边的钟义府则大声问道:“何团长既然如此清楚欧洲的事情。中国和欧洲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以我来看,区别就在于欧洲积累起了行之有效的政策制定以及政策执行的能力。这是当下中国与欧洲的最大差距。”

徐乘风从未听人这么说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提问。

“坐。”何锐命道。

徐乘风与钟义府坐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灰尘因为两人的动作开始轻盈的飞散开来,在笼罩于何锐身上的阳光中舞动着。

“我听说过科技救国、产业救国、教育救国,当然,也有共和救国之类的说法。你们可否听说过?”

听到救国二字,何锐就见到对面两位青年的眼睛都亮了。两人同时答道,“听说过”,“都听说过。”

“政策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提出,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如果把以上说法称为政策。譬如科技救国,政策目标到底是发展科技,还是要救国。”

徐乘风立刻答道:“自然是要救国。”

“如果把救国当成目的,就要明确,从谁的手里救中国。”

“自然从列强手里。”

“列强制定了什么样的政策,以至于让我们非救中国不可?”

徐乘风与钟义府愣住了,思考一阵才答道:“他们逼迫我们签署各种条约,逼迫我们割地赔款。”

“这是他们执行政策中的行动,而不是政策本身。我举个例子,鸦片战争。在鸦片战争爆发前,中国每年赚英国人的白银,比英国赚中国的白银要多。英国人又不会屙金溺银,黄金白银越用越少,他们越和中国贸易,就越缺乏贵金属进行交易。这样的现实违背了英国的经济政策。英国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想卖鸦片,他们尝试了各种商品。最终发现鸦片贸易能赚取巨量白银,就开始向中国倾销鸦片。中国不接受英国这么做,于是虎门销烟,禁绝鸦片。最后,战争爆发了。英国人支持鸦片贸易,是服从于英国的经济政策。为了执行政策,英国政府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但是,就在几年前,英国为了他们的商业利益和卫生政策,又和中国签署了《中英禁烟条约》,禁止鸦片全面贸易。你们听说过这件事么?”

徐乘风与钟义府都知道鸦片战争,知道英国向中国倾销鸦片。却没听说过《中英禁烟条约》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何锐的话。

然而看着何锐坦荡的神色,两人都倾向相信何锐没有说谎。

钟义府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英国人真不要脸。”

“讨论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毫无意义。英国人的确不要脸,因为英国本就不考虑要不要脸的事情。但是英国人有制定政策的能力,也有执行政策的能力。这就是中国现在不如列强的原因。世界各国列强,强就强在他们已经通过发展自己,获得了政策能力。中国弱就是弱在缺乏政策能力。所以经常把目的当手段,把手段当目的。”

“何团长,中国拥有什么样程度的政策能力?”

“大概是想当然的程度……”

“何团长,那列强的政策能力是什么样的。”

“你问的是哪方面的政策能力?”

……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在问答中过去。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先是看不到空气中的微尘。随着夜色降临,徐乘风和钟义府已经看不清屋内的一切。

即便身处黑暗,徐乘风与钟义府的热情丝毫不减。他们两人逐渐发现,若是按照何锐提出的思路看世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列强还是那帮列强,却不再含混不清。已经能够逐渐看懂一些列强真正的强大所在。

就在此时,何锐打开了怀表,镭射表针在黑暗中指出了时间。何锐说道:“我还得回去住处完成今天的工作,先到这里吧。”

徐乘风与钟义府虽然还想继续聊,也觉得不能耽误何锐办公。三人出了教室门,一阵夜风吹来,徐乘风打了个寒颤。好凉爽的夜风。

第15章 保定选生(四) 第二天醒来,徐乘风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从未这么轻松过。尝试品味昨日与何锐的对谈,徐乘风却发现记忆零零碎碎,残缺不全。即便还记得的部分,也无法像昨天何锐那般,将思路自然顺畅的串联起来。

徐乘风连忙找到钟义府,两人一起回忆。有些地方能靠两人互相讲述自己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有些地方则是两人都忘记了。更有些部分,明明两人同时听何锐讲述,记忆中的内容竟然互相矛盾。都觉得是对方记错了。

两人争辩片刻,徐乘风先回过味来,“咱们别争了。”

见素来较真的徐乘风竟然先退出,钟义府有些意外,也觉得自己未免较真,笑道:“没错,咱们没必要为了个外人争。”

说完,钟义府便觉得自己肚子咕咕叫。眼看日头要到中午,不知不觉就与徐乘风争辩了好久。钟义府站起身,“走,吃饭去。下午看看有没有京城招人的信。乘风,你觉得咱们能进老六镇的部队么?”

徐乘风摇摇头,“我想跟着何团长去关外看看。”

“啊?”钟义府愣了楞才明白过来“你……你竟然想去关外!”

徐乘风点点头,清秀的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钟义府与徐乘风是好友,知道这是徐乘风下定决心的样子。

此时何锐已经完成了最后一名学员的面谈,旁边的周国栋教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何团长,中午头了,一起吃饭吧?”

“我再晚点。先把人员确定。”

“何团长可别太晚,食堂中午就那么一会儿。”

何锐此时已经管不了吃饭,拿出做好的算式表开始代入数据。步兵,工兵,骑兵,炮兵,一个兵种一个。根据考试成绩,面谈中在各个方向上的打分,专项要进行加权……

经过计算和两次复算。终于排出了得分顺序。再看怀表,已经下午三点。吃饭肯定是来不及了,去找周胤善还来得及。

步兵专业程若凡,工兵专业许嘉,骑兵专业郑四郎,炮兵专业胡秀山。这四人是首选。

和他们再谈一次,只要四人明确决定与何锐出关,交上名单后,就要准备出发。

急匆匆到了人事科。周胤善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四人,“何兄弟,你是不是私下找了其他学生?”

“怎么叫个私下?”

周胤善见过何锐在日本的表现。当日本同学询问何锐的看法,何锐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虽然何锐总是从容不迫的回答,但日本同学经常会因为激烈的内容交锋而情绪激动,甚至气急败坏。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是四年前的事情,何锐只怕是没变。不过正因为如此,周胤善觉得何锐只怕不太懂什么叫‘私下拉学生’,便直截了当的问道:“何兄,你和徐乘风与钟义府说了什么。”

这两个名字不在名单里,何锐又觉得自己应该听过。想了想,掏出笔记本翻看一下,“哦。见过。他们两个来找我,聊了一阵。周兄,你还把这个四个人的事情办了吧。只要人事科判定四人没问题,我就要去找他们做最后的确定。”

听何锐这么急着完成招生,周胤善先把两名学员的事情放在一边,问起眼前的事情,“你都试了三轮,怎么还要再确定一次?”

“周兄,年轻人冲动,容易脑子一热,就做出决定。我欢迎年轻人加入,所以更要让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困难。出关前难免有顾虑,我想和大家一起把问题搞明白。”

相对两名甲等优秀学生,周胤善并不怎么关心四名丙类生。在人事科干了两年,见识过不少破事。军队这种地方真的是上行下效。何锐如此精明干练,以徐乘风和钟义府现在已经表现出的优秀,真的是未来可期。

只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素来抢手,都是别人求着人事科帮他们说服学生,啥时候轮到人事科反过来求着部队收学校的甲等生人!

然而想到两名优秀的学员,又亲眼见到何锐的干练,刻苦。周胤善还是说道:“何兄弟。这两名学员来见我,想跟着你走。”

“周兄这是要塞人给我么?”

周胤善被气乐了,冷笑一声,“呵呵。何兄弟,你这脾气倒是见长。”

何锐摇摇头,“周兄误会了。这四名学生是我通过了这么多流程选出来的的,不可能放弃他们。周兄推荐的学生定然品学兼优,我愿意对他们进行考核。若是面试通过的话,我得让周兄给我增加两个名额。”

没等周胤善回答,一直在旁边屋子里的徐乘风与钟义府忍不住走了出来。徐乘风请求道:“周教官。我们还有半年见习,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周胤善没吭声。部队要招人,学员要毕业。这种正常的工作中,弯弯绕多了。给何锐增加两个名额,并非特别难的事情。

思前想后,周胤善叫何锐去了僻静的房间,低声问道:“何兄弟。咱们在日本几年,对日本国内战略都有了解。何兄弟准备如此充分,想来要关外大干一场。这些孩子们若是跟了你,定然要出生入死。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一定要去关外和日本人争雄?”

何锐坦然答道:“周兄,日本对中国的野心绝不可能主动熄灭。以当下北洋局面,没人能挡得住日本。只要在关外建起一个哪怕最粗糙的工业体系,我就能在日本蠢动的时候打掉他们的野心,让日本知道他们征服满蒙的念头只是痴心妄想。进而为中国免受无数损失。若是不去关外,在其他地方虽然也能做出许多事。然而等日本入侵之时,难免鞭长莫及。”

周胤善心中念头纷杂,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你的试卷在这里还有两份,考试吧。”

既然是优等生,何锐也不监考,让徐乘风与钟义府两人自己做题。自己前去与选出来的学员面谈。

优秀的人才谁都想要,但是何锐认定的优秀中,‘政治可靠’乃是第一位。知识不足可以靠学习来解决。政治不可靠,那是非得亲自经历大量血淋淋的现实,才有可能让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而且这个几率并不算大。

核心队伍里别说有当下权贵出身的人,只要有同情地主士绅的人,就会让以后的工作受到巨大影响。何锐用心制定了这么多看似偏科的题目,又一一面谈。就是为了尽可能保证选出来的人员在政治上尽量可靠。

第16章 保定选生(五) 当天晚上,何锐先从选定的四人那里回来。才与徐乘风和钟义府面谈。

最后一个面谈的是徐乘风。前面的问题进行的非常轻松,徐乘风是个极具爱国热情的青年。何锐觉得战争中需要组织决定胜负的敢死队突击,徐乘风很有可能会报名领队。

正因为如此,何锐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格外的尖锐,“徐同学。国内与国外的敌人都是敌人。如果打击不事生产的地主士绅,没收土地分给佃户。让耕者有其田,你支持么?”

“支持。”徐乘风回答的干净利落。

何锐看了看徐乘风的出身成份,‘大地主’三个字十分显眼。

“徐同学,如果这样的改变到了你家,你会答应么?”

“我……不会反对。”

“为什么?”何锐一点都不敷衍的继续问下去。

“我讨厌地主。每年做的那些事情,我看不下去。”徐乘风语气中有着真正的不快,应该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徐乘风很快把话题转到了何锐这边,“何团长。你说做事要制定政策,土地政策,是个政策么?”

听到这个提问,何锐心中欢喜,“土地政策的确是一个政策。还是现阶段非常核心的一个政策。”

“请何团长告诉我,你的土地政策是什么样的。”徐乘风目不转睛的看着何锐。

何锐坦率的答道:“土地政策从长期来说,土地所有权归国家,任何个人都不拥有一寸土地。使用权由国家授予生产单位。这个使用权,不能在使用者之间买卖。短期,某种上,可以看做耕者有其田……”

6月1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门外,何锐对周胤善说道:“周兄不用再送。”

周胤善看着何锐身后的六名青年,他们都佩戴着少尉的军阶。自此已经是真正的军官了。

“何兄,照顾好他们。我也等着何兄大展宏图的消息。”

何锐不多话,举手向老同学敬礼,周胤善举手回礼,随即与何锐握手。

这些与几天前初次重逢时候没什么不一样。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以礼相待,都是一样的平淡。但此时两人之间再无芥蒂,便是如此简单的道别,已经传达了所有敬意与期待。

放开手掌,何锐喊道:“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六名青年军人立刻服从了命令,向周胤善敬礼。周胤善看着这帮学员,上前一个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转身向校门走去。

何锐命道:“全体都有,礼毕。”

青年们放下手臂,就听何锐继续说道:“出关的火车要从天津走。我等现在就要前往天津,招收军中文化教员。”

“报告,卑职有问题。”徐乘风问道。

“讲。”

“何团长,文化教员是干什么的?”

“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中国现在识字率低,没办法组建人人都识字的军队。那么,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将军队本身建成一所学校。对所有军中成员进行教育!让所有士兵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文化教员,就是军中做这个工作的文职。”

看得出,程若凡很羡慕徐乘风能这么爽快的发言,他抢着提问道:“报告,要不要把文化教员也训练到能上战场?”

对这个问题,其他青年军官都一脸的不解。何锐也觉得这个问题着实缺乏水平。但是依旧给与回答。

“通过教育来消除愚昧和无知,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大家刚毕业,应该很清楚这场战争是什么样子。学校每年都要开学,学生们每年要上学9个月的课。我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场战争能够如此绵延不绝的进行下去。程若凡,训练归训练,是让文化教员掌握能够自保的能力。但是,除此之外,程若凡,你还考虑让文化教员上战场么?”

程若凡神色中都是感动的模样,还带点羞愧。他挺直了腰杆,大声答道:“卑职明白了,卑职定然不会再这么想。”

何锐继续命道:“军队想有战斗力,文化是基本需求,官兵一体同样是基本需求。从称呼上,咱们的部队以后只以职位,你我相称。不许用什么上下尊卑的称呼。听到了么!”

六名青年军官愣住了。何锐可没给他们反对的空间,大声喝道:“听到了么!”

面对这样充满压迫力的声音,青年军人们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答道:“听到了!”

“好。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全体都有,向右转,步行出发!”何锐说完,率先踏上了前往车站的道路。身后六人排成队列,背着行李,各个脚步轻快的跟随在何锐身后。

一行人乘坐火车抵达京城。何锐先去求见了段祺瑞的幕僚,报告自己此时的进度。幕僚听完,说了句“知道了,祝何兄弟一路顺风。”两人就此道别。

幕僚接下来又见了张作霖。此时张作霖被招入京城,就这么晾着。然而老张却不死心,四处拜会北洋大佬,想再回到关外。幕僚根本没接张作霖送上的礼物,只是敷衍几句就径直回到段祺瑞办公的花厅,禀报道:“总长,何锐已经出发前去天津。从天津转车去关外。”

段祺瑞想了想,才想起何锐这件事。问道:“我上次见何锐是什么时候?”

“回禀总长,到今天正好是第八天。”

段祺瑞觉得何锐这家伙还算专心办事。便将此事抛在脑后,“车准备好了么?”

“总长,车准备好了。”幕僚答道。看着段祺瑞凝重的神色,幕僚微欲言又止。这是段祺瑞第三次前去劝说袁世凯,前两次都引得大总统袁世凯非常不高兴,可谓不欢而散。人说事不过三,段祺瑞第三次去见,只会让隔阂加深。

然而袁世凯铁了心,段祺瑞也不肯放弃。幕僚知道劝不了段祺瑞,只能期待这次会面最好不要继续加深隔阂,让袁世凯与段祺瑞两人的关系破裂。

何锐根本不知道此事,他与同行的年轻人们在车上拉着家常,说说笑笑间,加深自己和大家的了解。在天津火车站下车后,部队排着整齐的队伍直奔国立北洋大学堂。

第17章 天津招人(一) 门房大爷早就看到了何锐这队人马直奔学校而来,等队伍停在门口,门房里的人不敢立刻出来,先在窗边往外看。

好在有人记性不错,认出了站在门口的何锐,便大着胆子走出来说道:“这不是何先生么?”

说话间,几个人从学校里出来,急匆匆赶到门口。为首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正是国立北洋大学堂的校长赵天麟。

赵天麟校长是公派去美国留学的归国博士,学识过人,在京津地面很有名声,29岁就被北洋政府任命为北洋大学堂校长,可谓少年得志。这时得到门房回报,立即迎出校门,见来的人是何锐,远远就喊道:“何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锐也不拐弯抹角,“此次前来,是想请赵兄助我在天津地面上办些公务。”

赵天麟奇道,“在天津办理公务?愿闻其详?”

听何锐一五一十将此次出关的原因和目的讲完,方才打趣道:“原来如此,那便请何兄发下军令,赵某无有不从。”

“请赵兄借宿舍给我用几天。还想租贵校的油印室印刷一批东西。”

赵天麟点点头,:“区区小事,无妨,”他稍稍犹豫,”不过既然入校,还请何兄约束部下,遵守学校纪律。”

何锐知道这时代的军人名声‘非常一般’,便向赵天麟介绍了自己的部队,“和我在一起的青年军官刚毕业三天,不知赵兄对北洋军官学堂的纪律可有信心。”

听闻青年军官都是刚毕业的军校生,赵天麟放下心,“何兄,我这就安排。”

两个小时过去,在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四层主楼办公室里,何锐谢道:“赵兄可是帮了我大忙。”

赵天麟也觉得事情有趣。几天前何锐回国第一站就是天津。两人短暂相见,何锐把两个装满了书籍资料的大箱子寄存在赵天麟这里,约定不久后来取。

现在何锐从北京跑回来,居然带了一支小军队来学校。好在此时学校放假,赵天麟把部队安排进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宿舍住下。

好在何锐此人身份特殊,毕竟在赵天麟看来,何锐既是军人,却又更像是一名学者。当下便笑道:“上次与何兄匆匆一见,未能畅谈。此次何兄总不至于又急着走吧?”

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赵天麟知道有何锐此人,是一年前的事情。赵天麟自己毕业于国立北洋大学堂,去日本留学的同学归国的时候,带回了何锐写的日本版《地缘政治学》初版。把此书推荐给赵天麟。赵天麟留学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并不怎么懂日语。靠粗陋的翻译,读的十分不过瘾。

赵天麟写了封信,请外交部的人帮忙把信转交给何锐。很快,赵天麟就接到了一个大包,里面是何锐几本书的汉语版本手稿。

何锐不仅送来了手稿,还附送了印书的钱,请赵天麟把书印出来顺便再国内学界散发。赵天麟读完之后对何锐颇为欣赏,当即行动起来。这些书每一本都印了数百册,按照欧美习惯,向京津两地学校写信推荐,请国内大学的图书馆收藏,向青年学子推荐借阅。

各个大学也都给赵天麟个面子,收藏了何锐的这些著作。两人自此成了笔友,经常书信往来。

听赵天麟想交流,何锐郑重保证:“当与赵兄聊到尽兴。”

两人虽然当了一年笔友,却是第一次面对面的畅谈。从世界局势,到欧美的思想学术。赵天麟聊的畅快。聊完几个话题,赵天麟又问道:“何兄刚从日本回来,如何看国内的局面?”

“不知赵兄怎么看?”

“当下各地督军当政,横行不法。国家这么下去怎么能好。”

“赵兄所说的没错,中国此时已经政令不通,军令不畅。再这么下去,只会陷入分崩离析的局面。”

赵天麟叹息一声,“唉……何兄以为,若是在中国建立三权分立的制度,完备法律,可否能扭转当下的局面。”

何锐莞尔一笑,此时中国的知识分子对欧美有些迷信,总是幻想照搬照抄一些条例制度,瞬间扭转政治局势,实现国富兵强的目的,当下笑着问道:“赵兄是哈佛法学博士,以赵兄看来,法律制度能在国家中起到什么作用?”

赵天麟微微一怔,倒不是问题深奥,而是太过简单,他并不认为何锐连基本的法律制度概念都不知道,便试探着问道,:“请何兄指教。”

“从政治经济角度来看,我们一般用法律或体制工具实现三个目的:其一,对国家社会财富按照一定规则进行分配;其二,为全体国民提供基本的政府公共产品服务如国防、治安、医疗、教育等等;其三,为国家社会秩序运行所产生的成本进行摊派。”何锐严肃的说道:“所以它本身无所谓救国救民,它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赵天麟大为惊讶,这套理论与当前的法律界的公平正义理论认知颇有差异,但又很有见地,不禁追问道:“难道何兄以为,我们不应该制定一套法律制度,实现公平正义以及推动整个国家兴旺强盛吗?”

“谁的公平?谁的正义?”何锐一指窗外:“每天早晨,天津租界工部局会派人从街上收拾尸体,少则数十具,多则上百具,在上流社会看来,此事稀松平常;但在贫苦百姓看来,这可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赵天麟颇为尴尬。

何锐笑道,“所以我说赵兄,既然谈法制,就得先谈是谁的法制;既然要谈救国,恐怕先要搞清楚救谁的国,若是连赵兄这样的志士都对天津的路倒尸熟视无睹、习以为常,这个国不救也罢。”

赵天麟怔怔地看着何锐半晌,脸色来回变幻,终于叹了口气,勉强说道:“那以何兄之见,当下的中国该如何是好?”

何锐此时平复了情绪,“办法自然有。中国所需要的法制当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核心目的,去除生产者身上的束缚。而为实现这个目的,则又必须优先解决生产资料重组与国防安全问题。”他指着窗外的那座教堂尖顶,“不清扫那些地主劣绅和买办,不打发我们的列强朋友走人,不论什么法律制度都是没用的。”

赵天麟有些犹豫,“难道没有更和平更宽松的办法吗?何兄,无论如何,暴力总是……总是……不好的吧?”

何锐微微一笑,这是当前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何某选择从军,就是因为如今的中国,有些事情已经无法用嘴、用笔来解决了,想来华盛顿、克伦威尔应该和我的想法一致。”

第18章 天津招人(二) 赵天麟与何锐聊到傍晚,只觉得意犹未尽,“何兄到天津,请我一尽地主之谊。叫上你的部下,我们吃个饭。”

“饭要吃,吃完之后我就要与那些青年们开个会,布置工作。”

何锐说完,见赵天麟神色中有遗憾,又有些好奇,就问道:“赵兄可愿意参加?”

“这……是否会影响何兄?”赵天麟出于礼貌,试探道。虽然赵天麟不喜欢北洋军,但何锐却是例外。听听何锐在会上讲什么,着实勾起了赵天麟的好奇心。

几人就到了国立北洋大学堂旁边的小饭铺,每个人来了一大碗面,一份菜,呼呼噜噜吃饱。回到宿舍,青年军官们恭敬的请赵天麟坐到前排,赵天麟笑了笑,让学生们坐在靠近何锐的前排,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在后面。

何锐掏出写好的文件,在黑板上边抄边讲。

按照四四制的结构,团营连排,一个团64个排,每个排配备一名文化教员,需要64人。这些人并不需要特别高的文化水准,高小毕业就行,中学毕业更好。年龄要在18岁左右。婚姻情况,未婚为佳。

赵天麟本就是教育家,得知何锐要在军中设立文化教员,让官兵在服役期间消除文盲普及教育。自然非常赞同。只觉得何锐并非是那种嘴上说的漂亮,做起来就面目全非的那种人。就大感兴趣的听何锐的具体安排。

何锐的安排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雇些人,在天津张贴海报,散发传单。有愿意应征的青年,就到国立北洋大学堂前来报名。在报名的时候完成最初的口试和笔试。

第二阶段,对报名的人员进行初审。凡是通过初审的人员,何锐与青年军官们要按照报名时候留下的地址前去家访。通过家访更细致的了解学员的情况。

第三阶段,对家访后的信息进行评议,通过评议的成员会被请来进行面谈。再次通过,就签署入伍协议,给与安家费。这些文化教员要带好行李,搬到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宿舍里面集体居住。一旦完成人数,部队就启程前去关外。

青年军官们对这个流程毫无异议,赵天麟也觉得没问题。见何锐分派了具体工作后,青年军人们各个都有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的劲头。赵天麟起身告辞。

何锐送赵天麟去校门口,赵天麟笑道:“何兄这真是办学校的样子,连家访都有。”

“闯关东的山东人可不少。我是山东人,知道些事情。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关外。不家访,怎知前来报考文化教员的那些人家世可否清白。”

赵天麟也很感慨,忍不住建议,“何兄,要去关外抵抗日本,这件事要不要写在招生简章上?天津地方被外国欺压许久,不少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不用。为国效力是个长久的事情,要的是坚忍不拔的人。若是一时激愤,短期应该有些效果。然而这种情绪受不得时间打磨,反倒容易灰心丧气。踏踏实实走,更容易长久。”

“何兄高见。”赵天麟赞道:“看来何兄早已经谋划仔细,是我唐突了。”

“赵兄是想为国家出力。怎么能叫唐突。”

听何锐说出自己的心思,赵天麟又为想了个办法,“明日我找些报社的朋友,请他们推荐些卖报的,他们走街串巷,对天津的地方很熟。”

“可是谢谢。”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何锐回去和大家一起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按照计划干了起来。

1915年的天津虽然没有21世纪的规模,在也是此时中国有名的大城市。7个人跑了一天,连五分之一的城区都没走完。

晚上开总结会的时候,钟义府建议请赵天麟帮忙。何锐摇摇头,“不要这么做。现在就受不了求人相助,到了关外,咱们找谁去?”

6月4日。正式在天津招生已经三天。晚上八点多,何锐他们才陆续回到学校宿舍。这帮小伙子直接躺倒在铺位上,动都不想动。

程若凡哼哼唧唧的问道:“咱们今天走了多远?”

一时没人搭理他。最后还是许嘉翻身坐起,想了一阵才答道:“我觉得这一天得走了六十里路吧。”

“有这么远么?”程若凡的声音都缥缈了。

“我去走访了六家报名的人家。”许嘉说着,又感觉疲惫。索性躺回到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说道:“加上发传单走的路,得有六十几里。”

“这三四天,咱们岂不是走了两百多里路。怪不得我觉得比在野外拉练还累。”

听程若凡提起这个来,青年军官才发现自己竟然完成了这么不得了的事情。又想到此事不过刚开始,钟义府叹道:“还得几天?再这么下去,我要走不动了。”

话音方落,门声一响,何锐带着油墨气味走了进来。看了看这帮精疲力竭的青年,何锐中气充足的喝道:“全都有,起立!”

呼呼啦啦,青年军人们奋力站起。

何锐扬了扬手里刚印出来的一摞纸,“明天休息一天。咱们下午组织学习。这是审查流程和审查表。大家有空可以先看一下。现在,可以休息了。”

说完,何锐就出去把剩余的部分拿进来。一来一回不过二十分钟,等回到宿舍。就见徐乘风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说明,已经睡着了。其他青年军人们连拿都没拿,在各自床铺上睡得深沉。

何锐轻轻放下其他部分的内容,打了个哈欠,躺回自己床上。刚躺下,一阵倦意袭来。何锐也睡着了。

6月7日。下午两点,青年军人们已经赶回学校坐在了教室中。

过去两天,部队的主要精力从全力发放传单,转到对前来报名的人员进行调查的阶段。

何锐主持会议,命道:“现在会议开始。请许嘉念评审要求。”

许嘉身材矮壮,声音低沉好听,“通过条件一,出身清白。家中不能有人作奸犯科。”

成为评审委员的青年军人们拿起各自分到的评审表,边听边看。

“通过条件二。思想上爱国,不能亲近外国势力。通过条件三,政治上可靠,以工人农民家庭出身为佳……”

第19章 天津招人(三) 何锐与这时代的中国人接触并不多。看着青年军官们期待开始审核的模样,何锐倒是有些迟疑。

这份审核标准在21世纪已经算得上‘高度讲政治’。青年军官们对此貌似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他们不在乎,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政治化的概念。

想了想。何锐决定以后再讨论。至于多久以后,何锐也不知道。

这些天,何锐有空就会讲一段课。把21世纪的进化论、社会学、政治学的基本理论教给大家。

出身普通家庭的成员对于进化论以及社会学反应强烈,对政治课缺乏兴趣。

出身大地主的徐乘风,则是表现出相反的态度。

但是不管哪一种类型,核心成员们对这份在这个时代可以说高度政治化的评审条件并无抵触。这让何锐感觉放心不少。

此时,许嘉已经念完了评审条件,问道:“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青年军人纷纷表示都清楚了,许嘉这才坐了下来。

“那么第一次评审会议开始。”何锐做出了宣告。

这次是初审。已经前来报名的六十多人都参加了考试,从他们当中选出进入第一轮的人选。

“朱广友。男,十九岁,未婚。工人家庭出身。当下在一个工厂里当小工。家里父母都在,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成绩……”

找到了记录本上的成绩,钟义府继续念道:“语文,72分。数学,67。他学过外语,语种是英语。不过现在也不记得几句了。”

评审会流程不复杂。采取合议制。先念出基本情况,之后就由负责面谈的人员介绍这方面的内容。

等钟义府念完,徐乘风讲看着笔记本开始向评审会继续介绍情况,“朱广友见过爱国游行,觉得洋人欺负人。要求是安家费能不能全数给了,希望每个月的月钱能按时给,别拖欠。挨打挨骂都行,只是别被欺负。对去关外不在乎,对去其他地方也不在乎。”

许嘉拿出本子,等徐乘风介绍完情况,没有评审员提出异议。这才翻到家访朱广友的那一页,开始介绍家访情况,“朱广友,住在天津工人区。家里有三间房。朱广友和二哥哥住一间。朱广友没说他大哥已经搬出去了……”

听到应征的家伙没说实话,原本心里面挺看好朱广友的军人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快。

“朱广友父母知道朱广友应征,态度不是很支持。我去的时候,朱广友的父母还以为他惹祸了,一个劲的问。他父亲是工人,母亲在家操持……哦,按规定的用语,叫做家庭妇女。很本分的一家人。”

等许嘉介绍完家访情况,钟义府问道:“那朱广友为啥不说他大哥的事情?”

许嘉摇摇头,“不知道。要是大家觉得他可以进入下一轮,咱们就等入队前再问问?”

经过合议,朱广友整体情况还行,进入了下一轮。

“陈得力。男,十八岁,未婚……”下一名人员的审核开始了。

何锐观察着这些青年军人,不时看看打开的怀表。正常情况下,最多45分钟就要休息。然而何锐却想试试看大家的极限。

就见青年军官从兴奋到专注,再到疲惫,最后到难以掩盖的不耐烦。最早不耐烦的居然是钟义府,令何锐有些意外。等精疲力竭的许嘉说出‘下一个’的时候,程若凡说道:“算了,歇会儿吧。”这家伙也终于扛不住了。

整个流程时长大概有一个半小时。

“先到这里。休息半个小时。”何锐下了命令。

众人疲惫不堪的站起身,去散步了。许嘉没动弹,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他问道:“团长,军校老师们是不是也这么合议着评价我们的啊?”

“我不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要是我猜,应该大差不差。”

许嘉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有些欢喜的说道:“何团长。我以前总觉得世上很难有公平。现在参加了评审,尤其是参加了合议。我觉得这世上是可以有公平的。”

何锐这几天很关注许嘉。许嘉的成绩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里面只是个丙等的中等,比起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强很多。在同校同学里就谈不上出色。但是何锐在意的是许嘉表现出来的对评审工作的理解力和热情。

既然许嘉问起,何锐就答道:“有没有公平,看的是评议的目的是要公平,还是要确定的结果。就是所谓的走个过场。”

看许嘉若有所思的点头称是,何锐问道:“你喜欢公平么?”

“当然喜欢。”

“那就好好体会,怎么利用问询,考试,家访,走访,来制作档案。有了档案,也得靠合议等方法做出决定。”

听到这里,许嘉赶紧的问道:“团长,我会好好做。不过我也有点怕,要是没有合议的方式,由单个人做判断。怎么保证公平呢?”

何锐答道:“如果是那样,得依靠考试内容的指向性,也就是逻辑性来做出判断。”

“逻辑到底是什么?”许嘉更有了兴趣,疲惫在知识渴求的面前被挤飞到了九霄云外。

……

半个小时后,歇过劲的青年军人回来继续工作。

在评审会再次开始前,何锐命道:“从现在开始,评审一次45分钟。中间休息15分钟。”

虽然休息合理了,评审依旧干到了深夜晚上。年轻的军人们付出了巨大的体力和精力,总算选了第一批人。徐广友也是其中之一。

有了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招生的经验,许嘉主动提出,“要不要再去那些人家里,和他们再谈一次,确定一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愿意,有没有什么顾虑?”

徐乘风在军校的时候听何锐与周胤善谈过这个步骤,不禁微微一笑。随手拿起计划文件看了看,却没在安排中看到这一项。

按照何锐的计划,这些人将带着行李到国立北洋大学堂集中居住。在工作内容上,写了‘破冰会’三个字。

即便赵天麟答应了提供宿舍,这等事也不能不告诉他。赵天麟最初只是表示‘知道了’。没想到两天后,他居然找到何锐问道:“何兄为何不操演?这看着可不像是练兵的样子。”

“此时还不到时间。我现在正对招到的人员开破冰会。”

第20章 天津招人(四) “破冰会?那是什么?”赵天麟很是不解。

“让大家坐在一起互相认识,自我介绍一下,聊聊天,解开心防。目的是让大家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下接触陌生感,尽快能融入团队。”

赵天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何兄做事很体贴啊。”

在这个时代,不止一个人说过何锐体贴。何锐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从管理学角度,建立起互信是良好合作的第一步。只是有些人会本能的做,有些人则意识不到。何锐只是按照经典流程执行,与何锐个人怎么想毫无关系。

“赵兄觉得在下体贴,那就算是吧。”何锐答道。

“团长,传单没有了,我们再印一批传单么?”徐乘风跑来提出了建议。

何锐暂停下对文化教育刘景生的丝网刻印指导,抬头答道:“那就不要再印传单。把这个识字手册印出来。”

徐乘风劝道:“现在还缺不少人。我觉得再发一轮传单吧。”

“怎么缺人?”何锐故意问。

徐乘风拿出了一份报告,是钟义府做出来的。何锐扫了几眼。到天津的八天里,已经选出35人。还有41个备选。在报告书下面,钟义府还列出了合格率。

到现在为止,决定跟着何锐走的人员数量只占第一轮备选人数的四分之一。加上参加破冰会之后觉得自己不合适,主动退出的。通过比例只有五分之一。

按照这个比例,剩余的41个备选的人中,大概只能选出来8个。加上选出的35个,总数只有43人,是目标64人中的三分之二。

正说话间,许嘉也跑了进来,“团长,是不是再发些传单?”

何锐摇摇头,自己也坐下开始刻丝网,同时命道:“晚上再说。”

评议会继续在晚上召开。许嘉虽然皱眉,工作态度还算一板一眼。其他评议员中,只有钟义府还能保持基本的镇定。像是性子比较急的何乘风,就有明显的放水倾向。

到极限了。何锐心道。

这不是指天津这个百万人口的北方第一大城市找不出人。64个人对于这样规模的人口不到万分之一。

也不是大家不努力。大家每天都想尽快完成工作。花费的心思力气一点不比以前少。

所谓极限,是大家对这件事的忍耐度到了极限。只是现在的核心干部们都年轻,还没办法意识到这点。

既然已经到了极限,就没必要再硬撑下去。何锐在第二天晨会上宣布,“现在结束所有散发传单的工作。再不主动出去招生。大家开始做出关的准备。”

有些年轻干部如释重负,有些年轻干部明显不甘。钟义府问道:“团长,我们现在干什么?”

“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行李。”

“打扫卫生?”钟义府对这点很不解。

“我们在学校住了这么久,走的时候乱糟糟的。合适么?”

钟义府当即答道:“是。我会带大家打扫。”

这边部队刚行动没多久,赵天麟就来了,“何兄这是要走么?”

程若凡此时正跟在何锐身边整理新印刷出来的识字手册,听到这话就看向赵天麟校长。

“赵兄,人招的差不多了,关外那边也等着我们去。这两天就要启程。本想打扫完毕之后就告知赵兄。”

“可惜。本想与何兄多请教。何兄这一路到关外,要记得早些给我写信。我这几天想到何兄所说的法律服务对象,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赵兄真的有意于此。何不现在就开始准备。中国当前虽然虚弱,却绝不会永久这么下去。当我们重新获得独立自主,民族解放之日。制定国家的政策,自有政府决定。编撰法律条文,还得赵兄这样的专家来做。到时候就看赵兄施展毕生所学,编撰出上佳的法律文本。”

赵天麟愣住了,呆呆的看了何锐一阵,便展颜一笑,“只愿那天早日到来。”

等赵天麟离开,程若凡小心的问道:“团长,咱们中间没人告诉赵校长咱们要走的事情吧?”

“应该没有。”

“这是不是如团长讲述列强之间其实不欺骗的原因。赵校长这样身处高位的人,只要一看咱们打扫,就知道咱们要走?”

“列强之间互相不欺骗,因为他们都是那么做事,很清楚各个细节。至于赵校长,他若是如咱们这样带着学生借宿,离开之前是一定要打扫的。所以他见到打扫,就认为咱们要走。看清事情,很多时候都靠经验积累。若是不认为走前需要打扫的人,又没学过这方面的礼数。见到咱们这么做。难免要先想想再看看,才能知道。或者,他们还会怀疑,咱们打扫的目的是常住。”

“原来如此。”程若凡点头答道,看来是听进去了。

6月12日。何锐率领着由6名军官和43名文教教员组成的部队,抵达了火车站。

除了军官之外,家家都有人来送。亲人们拉着孩子谆谆嘱咐,又请求何锐与青年军官们照顾他们的孩子。

何锐等人自然一一答应下来。有些文化教员的亲人临别前尽显小儿女之态,抱着亲人哭起来。让这本就充满了离别之情的站台上更增添了些悲伤。

就在此时,有人赶到这里,见到何锐就喊道:“何兄!”

何锐一看,竟然是赵天麟。赵天麟快步走到何锐面前,“何兄,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何兄可要保重身体。”

“赵兄也是。此次在天津能如此顺利,全靠赵兄相助。等我在关外稳定住就会给赵兄写信,若是赵兄能到关外来,我定然好好招待赵兄。”

在此分离之时,赵天麟明显动了感情,“何兄,你所说的中国独立自强之日到来之时,我们还不会太老吧?”

“放心,那天到来之时,我们还都年轻!”

听到何锐这话,赵天麟想说什么。然而火车的汽笛却鸣响起来,让何锐完全听不清楚赵天麟的声音。

汽笛声一落,火车乘务员就喊道:“就要开车了。大家赶紧上车!”

赵天麟伸出手来,与何锐握在一起,“保重。”

不久,在声声汽笛中,火车缓缓启动了。离别的众人挤在站台那侧的车窗边,与亲人朋友挥手道别。

这支在一个月内成立的小队伍开始向第一个目的地奉天出发。火车驶出车站,离开城市。无视分别的悲伤与不安,载着乘客们向着更广大的世界进发。

第21章 初到关外(一) 翌日,众人抵达奉天火车站,当地驻军接站人员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军官姓刘,佩戴少校军衔,30来岁。与何锐寒暄几句后赞道:“何团长好年轻啊。”

何锐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团队,“刘兄谬赞,兄弟的部队刚刚拉起来,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刘少校看了看何锐身后的青年们,干笑几声,“呵呵,何团长少年英雄,佩服,佩服。何团长,你这些兄弟要如何安顿?”

“烦请刘兄派几名兄弟,去贵军找几间营房暂时安顿,过几日我们便走。”

“如此也好。”刘少校一挥手,当下数名勤务兵上前帮忙将行李装车,清点人数,咳嗽一声,刘少校客气的问道:“何兄是中央的人,一路辛苦,是否还要休息一番?”

“哪里哪里,刘兄见外了,中央地方,俱是北洋,不论自何处来,眼下都是要听张帅差遣,眼下到了奉天,自然是随时恭候张帅军令!”

刘少校微微惊讶,点点头道,“何兄弟真是敞亮人哪,可不像留过洋的,如此,现在便请随兄弟去大帅公署罢!”

此时的火车站多在城市郊外,离奉天城有些距离,所以站外已经备好十来匹马,数辆大车。刘少校请何锐上马。日本陆士和陆大都有马术课程,何锐骑术谈不上好,却也不陌生,轻车熟路的松了下马鞍,又重新收紧,捏了捏马肚,从旁边的马兜里拿了块饼子喂了,不多时战马亲昵的转过头来,舔舔他的手心,喷了个响鼻,何锐立即翻身上马,稳稳当当驭马而行。刘少校喝了口彩,赞道:“行家里手,何兄弟可真不像洋学生,比咱老行伍还老行伍。”

何锐点头逊谢,不过他身后的学员队可洋相不少,不少人转着圈牵着马,就是骑不上去,旁边东北军捂着嘴偷笑,却也不上前帮忙。何锐心下了然,这个小小地下马威还真有点“亲切”,当下喝令道:郑四郎,去整整队!“”

郑四郎是之前何锐从保定军官学校士招来的士官生,正是骑兵科出身,熟悉马性,自己马术也是极好,听到长官命令,立即应命。片刻就让马匹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众人一一上马。

一路行进间,何锐握着缰绳问道:“刘兄,眼下日军在关外有何举措?”

刘少校与何锐并辔而行,听何锐这么问,叹口气:“唉,何团长,日军在租界外不过两千人,真打起来,我们也能打过。只是担心会引发大战,那时候兄弟们可就担当不起了。”

“关外的兄弟们辛苦了。”何锐感叹一句,就换了话题。

路上聊的都是俄国、日本、蒙古部落的大概情况。一行人到了公署门口。刘少校进去通禀,郑四郎才低声说道:“团长,日本恐吓手段好像挺管用么。”

何锐轻笑一声,叮嘱道:“我们拜见张上将,正是为了应付此事,时下欧洲大战,日军绝不会在此时开战,不过色厉内荏而已。我国疲弱已久,东北军惧怕日军,也是平常。”

郑四郎撇撇嘴,他刚刚毕业入伍,又自认是正规军校出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本就有些瞧不起这些地方军,兼之在火车站被整了一回,更是心头有火。

何锐在郑四郎肩头拍了一巴掌,“不要争这些小心思,等咱们安顿下来,就会开会安排。现在多听、多看、多想,东北是中、日、俄对峙前沿,东北省军也是有些心得的。”

郑四郎点点头,神色中已经没了方才跳脱的模样。

不多时刘少校回来,道了声请便在前引路,何锐被领到镇安上将张锡銮的面前。

穿过回廊,迎面一间正厅,面积颇大,内里却是晚清拜客的格局,太师椅、踏座、黑漆小几,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旁边四壁却又是名人字画。

主座上坐着一位老人,正是民国上将张锡銮,须眉有些斑白,满面红光,很有精神,举手投足间依旧有力,完全看不出衰老迟缓的模样。此时他身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小帽,慢斯条理的喝茶,形色做派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位职业军人。

何锐上前敬礼,“卑职何锐,奉命前来接受镇安上将张公指挥。”

张锡銮用四川语调的北方口音命道:“何团长,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谢过张公。”

张锡銮看完公文,嘴角含笑,问道,“何团长想在长春招兵?”

“回禀张公,段总长命卑职听从张公调遣,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张锡銮稍稍吃惊,据他所知,眼前此人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留学期间就已在日本闯下偌大名声,回国后又有段祺瑞青睐,想来正是少年得意之时,此刻见了真人,却又是谦逊守礼,行事很有章法,真是大出所料。当下不由得精神一振,便问道:“何团长要如何应对日本人?”

“回禀张公。卑职觉得与日本人折冲,无外乎有理、有利、有节。对日军的挑衅,做事有理可循,不和日军胡搅蛮缠。卑职赴日多年,对日军内情略有所知,之前已向段总长禀报,时下欧战正酣,日本军部绝无对华启衅之意,这必是日本关东州驻军军官妄图邀功,以便请赏升迁。所以卑职以为,此时当与日本驻军将领面议,消弥事端为上。”

听了何锐的话,张锡銮眉头一皱。他在关外四十几年,自然明白日本到底多胡搅蛮缠。若是真能靠讲道理解决,事情绝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不过何锐为此事专程自京城而来,又是段祺瑞的安排,不似敷衍做伪,一时间他也看不明白,只好转问道:“何团长带了多少人?”

“回禀张公,卑职带了6名军官,43名士官。加上卑职,一共50人。”

张锡銮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思了半晌,此人是段祺瑞亲委,但又不是嫡系,送个肥缺犯不上,但若要发遣到苦寒之地,却也不美,思之再三,缓缓说道,“何团长是留过学的高才,眼下正是国家危难之际,当得大用。四平离长春近,何团长就请去四平驻扎吧,此处是交通要枢,日俄交汇,各方都很看重,望何团长妥善处理,也保一方平安。”

第22章 初到关外(二) 听张锡銮给了四平当辖区,何锐起身行礼,“遵命。”

“何团长准备何时动身?”

“卑职的部下随时可以动身。卑职要先去趟关东总督府。段总长向卑职说了日军在长春的事情。卑职请张公派遣一懂得日语的部下,随卑职前往关东都督府,一同与日军交涉。”

此言一出,屋内好几个人倒吸口冷气。关东都督府这个名词听在张锡銮部下们的耳朵里,无异于龙潭虎穴。他们看看何锐,又看看张锡銮,眼中都是震惊不已。

张锡銮若有所思,片刻后轻笑一声,“呵呵,何团长何不直接前去日本在长春的领事馆?”

何锐毫不避开张锡銮的视线,果断回应:长春的日本领事馆管不了日本驻军。关东都督府才是正主,若是关东总督府不下令,这等事只会层出不穷,没个尽头。”

“何团长能说动关东总督府?”

“卑职不是去和关东长官吵架的,以理服人才是上策。”

听到这里,屋内张锡銮的部下们神色古怪。他们觉得何锐这话实在荒唐,简直像个笑话,却又笑不出来。然而张锡銮神色已经郑重起来,“何团长准备何时前往?”

“先请张公发一份电报,告知关东总督府的参谋长浜面又助,卑职将代表奉天镇安上将公署前去交涉。等日本回电后,卑职就前往关东总督府。”

张锡銮有些讶异,“为何见参谋长,而不是见关东长官?”

“回禀张公。现在的关东总督府的关东总长是中村觉。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说过此人,此人是日军老将,今年已是61岁,又在今年1月25日晋升陆军大将,行将退役。按照日本的规矩,中村觉这一任是退役前的荣养,日常事务都是由参谋长负责。所以此次交涉,应直接找参谋长为好。”

听到这里,张锡銮确定何锐是有备而来,对解决此事竟然生出些许期待。但这些年失望太多,张锡銮已经不敢有什么幻想。只是叫来军需官,给何锐批了一批武器弹药。

回到部队住处,何锐叫来核心人员,讲了接下来的安排。徐乘风一听何锐要去关东总督府,当即表示要作为护卫同去。

何锐笑着摇摇头,“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哪里用护卫。倒是你和其他人一起带队去四平,我才更放心。到了四平之后,你们立刻打听这些消息。”

说着,何锐从放文件的书包里找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到了地方上,先进行哪方面的情报收集,何锐早就做好了谋划。只是当时不知道会被张锡銮派到何处。这才没有拿出来。

正想把内容讲给青年军官,钟义府说道:“团长。四平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若是没人跟着你去关东总督府,我们才不放心。”

“四郎管外勤。让他跟团长一起去关东总督府。”程若凡提出了不同人选。

在学校就是知名捣蛋鬼的程若凡提出如此正经的建议,让何锐有些意外。从天津到奉天的火车上,何锐已经确定了暂时的职务划分。钟义府管后勤与财务,许嘉管档案,郑四郎管外勤,胡秀山管内勤与警戒。军务方面则是徐乘风与程若凡担当正副队长。

青年军官立刻分成两派,支持徐乘风的钟义府呈现出势单力孤的状态。

何锐拍了拍桌子阻止争论,“你们充当护卫,这也太大材小用。不行。我们接下来要分头行动,你们那边的工作可比我去关东总督府要重要的多。”

不等青年们再说什么,何锐已经把文件分发给青年军官,“你们领了武器装备后,就前往四平。按照这份计划开始调查。”

钟义府拿过自己那份,就见调查内容包括三大类,当地驻军,当地官员,当地头面人物。

不仅列出调查对象,包括调查内容也十分细致。有些事情钟义府觉得自己能应付,更多内容却想不出何时的办法。正迟疑间,就听何锐开始讲述工作分配。

调查工作并非是由钟义府六人完成,而是将工作分配给整个队伍。现在对外宣称,徐乘风是团参谋,程若凡是副团长,其他四人对外宣称是营长。这都是何锐定下对外接触时候的称呼,并非部队内的职务。

“徐乘风、程若凡两人要穿军装,以副团长和参谋身份前去与四平本地政府和军队接洽。打听官方的消息……”

“钟义府、郑四郎、胡秀山要换上便装,带挑选出来的人先行前往四平。在四平城内收集情报。许嘉除了坐镇在四平的营地,组织部队进行端枪的训练。即便是空枪,也得有个模样。同时要负责情报汇总分析工作。”

“团长,我不太会和人聊天。不如让我留在营地吧。”钟义府请求道。

何锐问郑四郎,“若是有人以问路为名,想知道你的姓名,你会告诉那人么?”

郑四郎果断答道:“自然不会。”

“若是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教官要你们向同学做自我介绍,你会拒绝么?”

“当然不会。”郑四郎仍旧果断答道。

何锐转向钟义府,“这就是在什么山唱什么歌。做社会调查,情报收集,需要讲方法。通过合适的方法,让对方在互相交流中,把一部分他们觉得说了也没所谓的事情说出来。分头行动,穿军装或者穿便装,都是为了方便交流。难道你以后只和某一类人打交道么?”

“我真不适合做这个。”钟义府还想推脱。

何锐也不搭理这家伙,对着众人说道:“你们都是同学,交流起来障碍更少。互相交流和学习,遇到问题分析问题,找出解决方法。我不在四平的时候,你们要开学习会。会上每个人,不光是你们,那些文化教员也要分组发言。把他们当天的经历讲出来,还要写下来。通过情报汇总和分析,把经验挑出来,提供给大家之后的工作做借鉴。”

“这……这是咱们才该知道的事吧?”负责档案管理的许嘉有些不解。

何锐赞道:“保密工作就该如此,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临时档案管理员许嘉连忙追问:“这份计划书里面哪些部分可以对文化教员说?”

第23章 初到关外(三) “所谓可以说的,也分级别。那些文化教员们和咱们是一起的,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收集情报。就把计划书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收集的情报内容与方法。至于如何分析情报,他们现在不用知道这些。”

听到这里,程若凡小心的问道:“团长。咱们初来乍到,哪怕是换上便装,也会被人看到。其他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这个问题挺妙,以至于何锐都笑了。

六名青年军人中四人是何锐选拔出来的,大概都听懂了。徐乘风与钟义府对视一眼,看得出他们也懂。

“若凡,城里分两类人,一类是民众,一类是头面人物。对于民众来说,只要咱们不主动惹事,民众根本不在乎来了什么人。至于头面人物,只要咱们去了,他们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们所想的和你不想让他们想的差不多。”

程若凡听何锐这么讲,心中更是焦急。最近他与徐乘风聊过未来的发展,徐乘风认为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夺取当地的控制权。在此之前,必须要小心些,莫要激发起当地头面人物的警惕。

原本程若凡没想那么多。直到听何锐讲课,谈起如何组建地方政府。程若凡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这才真正意识到夺权的重要性。

就听何锐说道:“你们到了四平之后就开始搜集情报。其他事,等我从关东总督府回来。”

程若凡很想立刻就知道何锐的整体谋划,索性自荐,“团长,请让我陪你去关东总督府。”

钟义府打的是同样的主意,见程若凡想抢先,当即问道:“凭什么?”

见话都说到这样子,其他青年军官也不再藏着掖着,徐乘风率先问道:“团长,既然咱们已经有了四平这个辖区。咱们总不能在那地方听别人派遣吧。”

“是啊,是啊!”大家表明了态度。

郑四郎问道:“团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不和你们谈这个,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是我没考虑。正因为我考虑了,才不想说。因为我的出发点是解放中国。不谈夺取四平,是因为想让你们能够跟着我的思路走。”

程若凡有些委屈,“团长,我也想解放中国。可解放中国,得有个地盘吧?”

何锐点点头,“说的没错,这个思考我赞同。那么接下来呢?”

“团长,你让我们侦查。我也赞同,打仗前先侦查。”

“对,这段也没问题。接下来呢?”

“那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当然不肯主动让出四平。我想着我们小心为上,不要让他们知道。”程若凡有些委屈的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思路。

大家听到这里,钟义府就想插话进去。程若凡估计钟义府是要指摘自己小看了敌人,赶紧阻止钟义府,“让我说完。我也知道我小看了人,这行了吧。”

钟义府摸了摸鼻子,把话憋回肚子里。

程若凡赶紧继续说下去,“既然那些人知道咱们要抢地盘,我就考虑该怎么干掉他们。方才想了好几种办法,也不知道哪种好些。所以想听听团长怎么看。”

见程若凡说完,徐乘风开口了,“我觉得最后一步不是太对。团长说要夺取四平,既然夺取四平是为了让四平成为咱们的地盘,还是更要从四平以后的样子入手吧?”

听到这里,何锐发现自己不得不在程若凡与徐乘风之间做出个对比评价。

论聪明,程若凡只怕不在徐乘风之下。然而程若凡的优势也是劣势。若是给出明确的.asxs.和终点,程若凡能够极快的理解中间步骤。若是没有.asxs.和终点,这家伙很可能没办法坚定的依靠方法论找出方向。

以当下四平的事情来看,程若凡觉得夺取四平是目标。他的思路就线性展开,从到达四平开始,以夺取四平终结。所有行动都在这条线上展开。

徐乘风同样认为夺取四平是必须完成的目标,却会认为夺取四平这个目标服从于建设四平这个更高的目标之下。

尽管徐乘风的思考也很稚嫩,整体思考方向就比程若凡高明。徐乘风是甲等优秀,程若凡只是个丙等中上。何锐并不完全认同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教官们的看法,却也决不能说教官们都看走了眼。

既然徐乘风能把讨论推到这个层面,何锐也不想降低格局,顺着徐乘风提出的思路说了下去,“懂得抢地盘需要斗争,这不是坏事。但是即便抢下全国地盘,也和建立起一个新国家毫无关系。新国家之所以‘新’,是因为这个国家完全按照顶层设计建立。顶层设计,不是考虑大家要怎样在新国家里面生活,而是考虑新国家要让大家怎么生活。”

说完,何锐拿起计划书,“未来的四平,民众要安居乐业。咱们当中谁支持,谁反对??”

青年们虽然觉得这问题太莫名其妙,还是果断表示坚决支持。

“该如何安居乐业。从治安、民生、教育,三方面入手。治安问题,是谁在管四平的治安?现在四平的治安情况如何?强盗团伙有多少?小偷小摸有多少?欺行霸市,强横乡里的有的多少?这个问题得靠收集情报才能达成。收集到情报,该不该留下四平管这方面的人,不就清楚了么。”

何锐说完,指着相关内容,“这里面已经定下了关于四平治安状况了解的细项。大家看一下。”

青年们果然在项目中看到这些内容,都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

何锐继续说道:“民生问题调查,四平民众吃什么?能吃饱么?靠什么谋生?土地在谁手里,商铺买卖在谁手里,工厂都是谁开的。教育是百年大计,更是眼前的急迫问题。四平有多少学校,这些学校是谁办的?规模如何?四平大概受教育程度是什么水平。识字率多少?小学毕业生有多少,高小毕业生有多少。中学毕业生有多少。”

说完,何锐放下计划书,“同志们,如果把目标设定在夺取四平,四平城内都是我们的敌人。若是为了让四平民众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四平民众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结果在调查的过程中就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

第24章 初到关外(四) 第二天一早,刘少校请何锐去领军械。军火库戒备森严,数十名工兵已经把装满军火的木箱码在围墙角落里,只等装车。,

何锐仔细盘点数量,刘少校今日不知怎的,眉宇间有些抑郁,不似昨天那般干练,见何锐清点完毕,刘少校对着奉上清单,“这是张上将拨给何团长的第一批武器,共有一百条步枪,两挺机枪。一万发子弹,此外还有一些衣帽鞋袜日常军需。等何团长到了四平拉起队伍来再另行准备。对了,张上将还给了何兄五千大洋军费,请何兄弟一会儿随我去取。”

何锐随意抽查了下,里头清一色的汉阳造,两挺轻机枪是法国造,哈奇开斯M1909。枪油都没擦,一看就知道是原装新货。

何锐让徐乘风等人接收武器,自己和刘少校聊起来,“刘兄辛苦了,不过刘兄今日怎么看着有心事?”

刘少校叹口气,“唉,这次张上将派我与何团长一起去关东总督府。”

何锐笑道:“刘兄肯为国效力,乃是好汉。至于到了关东总督府,便让我应对,刘兄只用压阵即可。”

刘少校面色沮丧,摇摇头道:“何兄仗义,兄弟这里谢过了!”

武器接收完毕,大洋也领到手。此时奉天镇安上将公署接到关东总督府的电报,日本方面同意何锐一行前去。

何锐当即准备动身,不仅是军官们,文化教员听闻何锐竟然要单身前往日本关东总督府交涉,都前来送行。

此时文化教员们都换上军服,虽然行动还是普通民众的样子,至少有了点军队的味道。

临到行前,一人走上前来,何锐看了看,是文化教员中临时任命的队长之一,名叫唐贵,因为家境贫寒,政治审查中得分很高,平时做事积极、勤奋向上,因此被作为重点干部培养。

这时他上前笨拙的敬礼,“祝团长一路顺风。”

何锐回礼,“谢谢。你们也一路顺风。”

徐乘风上前说道:“团长,请让我当护卫。”

“你这……”何锐正想批评徐乘风,程若凡上前一步,“团长,我们讨论过,让乘风给你当护卫。请团长放心,我们会分担乘风那份工作。我们都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团长出事。换作别人给你当护卫,我们不放心。”

郑四郎也上前劝道:“团长,就请你体谅一下我们。”

在部队安排中,郑四郎负责外勤,就是当护卫也该是郑四郎出勤。然而郑四郎此时坦然表示让徐乘风去,可见心意极为诚恳。

何锐知道不能拒绝。今天是6月16日,何锐抵达京城见到段祺瑞,是5月22日。满打满算不过26天。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其间奔走走了几千里才来到此地。此时团队中已经有了情义,再以工作的理由否定,只会让大家认为何锐是个为了工作不讲人情的人。

“我把乘风带上。”何锐答道。

听到这话,青年们都面露喜色。不等他们开口,何锐抢先说道:“大家可别光担心我,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是光有你们担心我,我也担心你们啊。”

程若凡赶紧应道:“团长,乘风和你走,还有我呢。”

“切!你别惹事就不错了。”钟义府给程若凡泼了一盆冷水。众人哈哈大笑,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中多了些青春写意。

何锐心下有些感动,举手敬礼道,“同志们,咱们在四平见。”

青年们回礼,“请团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各自行动。何锐与徐乘风乘坐上前往关东总督府的火车,同行的除了刘少校,还有一位赵翻译官。

一行人就在火车上拉开了话匣子,聊起了关外的事情。看得出,刘少校这次非常依赖何锐,对何锐的问题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意。赵翻译官在众人之中职位最低,此人颇为乖巧,他是本地人,精通日语,全程一连串马屁讨好,顺带着也给几位长官详细介绍了日本租界关东州的情况。

所谓关东州就是后世包括旅顺大连在内的金州半岛。最初是被俄国侵占,日俄战争后被日本夺走。

之后日本在关东州修建城市,招收日本与中国移民在这良港之地建立城市。此时已经是个颇有规模的重镇。

火车接近了关东州地界。徐乘风慢慢的有些心情沉重,转头看去,只见何锐也是脸色抑郁,:不禁问道,“团长,你看着不高兴。”

何锐看着窗外的日语路标,冷静的答道:“国势如此,我辈自然心痛!”

徐乘风叹道:“不知何时能够收回所有租界,将外国人赶出去。”

听到徐乘风这话,刘少校连忙叮嘱道:“何团长,这话咱们此时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到关东军司令部里面说。”

关外的军队最怕与日军俄军冲突,何锐对此心知肚明。见刘少校如此担心,只能勉强笑道:“刘兄莫要担心,在下还没有莽撞到如此地步。”

这时火车慢慢降速停车,从外面的环境来看,何锐确定没进入关东州火车站,众人正有些诧异。没多久,一行人登上火车,为首的是一名日本中尉,紧跟在日本人身后的是四名穿着铁路制服的中国人。日本中尉只是神色冷淡傲慢,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人凶神恶煞,不住的用汉语呵斥旅客让开过道。为日本军官开道。

或许是见中尉始终没发话,四名狗腿子更是凶恶起来。要一位拖家带口的商人把行礼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违禁品。

商人陪着笑,打开了箱子。里面都是衣物。其中一名汉奸拎起箱子就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车厢地板上。商人只能陪着笑,眼睁睁的看着汉奸糟蹋自己的东西,还得一个劲的解释自己绝没有携带违禁品。

何锐看向刘中校与赵翻译,就见两人垂下视线,神色中有着无奈与气愤,徐乘风却是满脸杀气,右手不禁探向腰间的配枪。

日本中尉已经注意到身穿军服的何锐,眯缝着眼看了一阵,径直向何锐走来。

何锐看微微一笑,率先站起身,顺势伸手按住徐乘风的肩头,不让他乱动。

日本军官仰视着何锐,啪的立正敬礼,恭敬的问道,“请是阁下是何锐何学长么?”

何锐举手还礼,命令道:“稍息!”

等中尉站好,何锐放下手来,皱眉问道:“中尉,你是陆士几期毕业的?”

车厢中好似凝固了,众人目瞪口呆。

第25章 初到关外(五) 关东总督府是一座维多利亚式样的建筑,占地颇大,日本军人来来往往,甚是热闹。不多时,只见一众进出的军官突然陆续立正敬礼,一位中年少将率领了一众校官出现在门口。

“立正!敬礼!”门口警戒的卫兵们竖起步枪致敬。

何锐大概猜到这位只怕是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见他亲自来大门口迎接,何锐不禁大为惊讶。

此事有些不合常规。正疑惑间,就见浜面又助身后的一位日军大尉,身形瘦削,戴着眼镜,这时眉宇含笑,笑吟吟地朝自己点头,竟然是永田铁山。何锐这才恍然大悟。

何锐和永田铁山很少见面,但交流频繁。当他刚考上日本陆军大学时,永田还在德国柏林做武官,直到1914年年初才回到日本,随着何锐在日本名气日增,永田铁山也对何锐的学术发生了兴趣,尤其是对地缘政治学非常赞赏。为此还专程跑到陆大请何锐喝酒,不过此人事务繁忙,难得见面。两人后期多是书信交流。

在何锐的印象中,永田铁山此人与一般日本陆军军人大不一样,为人机巧善变,胸有韬略却又拉得下面子逢迎媚上,很早就勾搭上了裕仁皇太子,在日本政界和军界人脉很广,情商与智商双高,同时军事素养和军事理论也很有一套,在何锐的心中,此人在日本陆军中当为第一。

浜面又助少将走到何锐面前站定,何锐上前敬礼,用日语说道,“下官何锐,向少将阁下致敬。”

浜面又助少将点点头,举手还礼,上下打量了何锐一番,微笑着开口,“我是浜面又助。何君,你们的河合操校长是可是我的老友,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报告阁下,校长身体健康。”何锐答道。

“很好!何君之大名,我虽在关东州,却素有耳闻,河合操居然也来信夸赞,这可真是少见啊。”滨面又助少将伸出手来,按了按何锐的肩膀,何锐肃然立正,纹丝不动,他满意的道:“真是一位优秀的后辈哪,可惜不是日本人!”

他转过身去,对一名参谋命道:“去准备车,我要请何君喝酒!”

赵翻译在后面低声的把交谈情况讲给刘少校与徐乘风,两人神色木然,显然,此情此景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不多时,车队在一家颇为气派的日本料理店门外停下,招牌上写着‘关东丸’三个大字,店主早已等候在门口,立即上前殷勤的帮忙打开车门,不住地鞠躬问好,随后将众人引进雅间。

雅间是日本式的宴会格局,设有主位,旁边两列是分餐小几,几名浓妆艳抹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深深的鞠躬迎接,日军军官们脱了鞋,走入其中。徐乘风才明白过来,何锐要大家出发前洗澡,热水烫脚,换上干净袜子是为了什么。

浜面又助少将在主位坐下,何锐坐在客座首位。浜面又助少将指了指坐在何锐对面的大尉,“何君,永田君也是你的老友,今日便如同在日本一般,大家不必拘束。”

何锐向永田铁山躬身致意,才答道:“下官见过永田学长。到现在,陆大同学都认为永田学长是陆大的骄傲。”

浜面又助少将笑道:“永田,宫中军中,对你都寄予厚望,连何君这等人物对你都如此敬仰,你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哦。”

永田铁山笑了笑,对何锐说道:“何君。听闻你归国之前给高桥大臣写了报告,可否透漏一下报告内容?”

“永田学长客气了,只是一些小小地建议,不足挂齿。东京大学的平丰盛教授和我向大藏省写了一份局势分析建议,我们预测在世界大战结束前,日本就会从债务国转为债权国。”

“哦?”浜面又助少将微微一怔,永田铁山却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屋内的日本校官们可没有浜面又助少将般稳重,有人面露讶异,更多人则是面露笑容,只是不敢大声欢呼出来。

何锐见众人动容,心下一动,借着永田铁山的询问,就把内容说的有趣些,“我们在报告中给高桥大臣建议,当下的日本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到协调产能上。平丰盛教授甚至在行文中连续重复了三次,出口,出口,出口!我那时候已经准备回国,很担心平丰盛教授亲自向高桥大臣作报告的时候也会这么激动。平丰盛教授却依然固执,他说若是见到高桥大臣的时候定然据理力争,欧洲大战是日本千载难逢的大机遇,若是不抓住此次机遇扩大工业规模、振兴国力,当遗憾百世!”

他转头四顾,看着申请专注的一众军官,微笑道:“若是产能迅速增加、贸易额便迅速增加,由此日本将获得大额出超,外汇迅猛流入,届时海陆军军费预算必然大有空间。”

浜面又助本原本只是礼貌式微笑倾听,听到军费会增加,依然动容,“还望何君所说的能实现。”

,这时外间轻轻扣响,纸门拉开,日料店开始上菜。小桌上很快摆了各色日式料理,浜面又助少将端起酒杯,“诸君,今日何君来访,请一起为东亚团结干杯!”

“干杯!”众人应道。

酒过三巡,房门再次拉开。四位华服艺伎迈着小碎步走入雅间,向众人躬身问候。众人跪坐榻上,微微前倾回礼。抱着日本三弦的艺伎跪坐下来,拿起拨板。音乐声起,另外三人手持折扇,开始在席前翩翩起舞。

日本舞讲的是雅致,艺伎舞蹈动作不大,却从容婉约。那些校官们目不转睛,酒宴近酣,有些年轻军官慢慢放浪形骸起来。

这个场面何锐很有经验,且关东州的艺伎水准比东京差距甚远,他看了一会,心下无趣,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顺道看了看浜面又助少将和永田铁山。就见两人都在看艺伎表演,却又若有所思,当自己的目光落在永田铁山身上时,永田铁山似有所感,转回头看了过来。

何锐端着酒杯,向永田铁山隔空敬酒。永田铁山端起酒杯回敬,两人都是一饮而尽。

第26章 初到关外(六) 两支舞结束,日本校官们纷纷鼓掌。艺伎们再次优雅的行礼,准备退出去。

请艺伎留下来陪酒,是要加钱的。好在此时正是公款消费,便有校官喊道:“诸位小姐,请留步,对对俳句吧。”

众人当即表示赞同,众人看向浜面又助少将,就见少将点点头,便一齐举杯相敬。

日本俳句的创作必须遵循两个基本规则:俳句由五、七、五三行十七个字母组成,以日文(假名)为标准。

在俳句中必定要有一个季语。所谓季语是指用以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季节用语。

席上浜面又助少将地位最高,自然由他开始。接下来就轮到了何锐,何锐听浜面又助少将的上句,想了想,应道:「夕暮れの,フライングめく,夏灯し」。

这段翻译成汉语,大概是,“盛夏日落迟,灯火未夜匆匆明。”

军官们听到此时,都颇为讶异。连艺伎们看了过来。

永田铁山端起酒杯,大声喝彩,“诸君,请一起敬何君一杯。”

一众日本军官纷纷举杯相敬。

何锐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何锐如此爽快,一众日本军官也喝彩赞道:“何君友爱豪爽,陆大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何锐只得点头逊谢,向这些考不上陆军大学的学渣们一一致意。

日本文学家松尾芭蕉曾说过:“散会之后抄录和歌的纸就成了废纸。”正说明连句的真髓在于当场的愉悦。乐趣在于交锋而非整篇的完整。一句与一句自成一个转折,每两句就是一个世界。

大家对着俳句,渐近酣畅,气氛越来越热烈。眼见下属们酒酣耳热,浜面又助少将转向何锐,“何君,不知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报告将军阁下。下官获任四平地方长官。即将赴任。”

“何君此时竟然不去镇安上将公署做参谋吗?”浜面又助少将笑道。

“将军阁下,下官认为四平与奉天相比未必就差多少。等下官到了四平之后,自然会整顿社会秩序,鼓励生产。保护一方平安,也是在下的夙愿。”

浜面又助少将神色平淡,只是随口赞道:“有志气。”

“将军阁下,商品总得出售才有收益。下官以为,工业发展想获取更充足的原材料,必须先得治安良好,秩序安定。若是工商环境紊乱、军队闹事,强买强卖,农民和工厂主必然不肯放心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和煤、铁等原材料。当然,东北土匪众多,流寇恶棍横行。下官对于这些土匪流寇绝不会放过,定然整顿治安、恢复秩序。下官认为,只要局面稳定,东北的平价粮食以及工业原材料出口定然大增,在世界大战期间,当务之急是中日携手,相互提携,一起振兴经济、发展国力。以在下微末之见,将军所领之关东州驻军,当为日本工商业发展保驾护航,为两国友好合作助力。”

滨面又助少将听完,却不回应,指了指永田铁山,两人相视而笑。

永田铁山笑道:“将军阁下,在下昨日之言可否应验?本届陆大第一,可否名至实归?”

滨面又助少将转过头来,对何锐笑道:“昨日接到你的电文,永田铁山立即断定你定然有备而来,建议我为难你一回,一不进司令部,二不谈公事,一说道中日之事就立即回避,看你有何能为,想不到啊想不到,何君果然如传闻中睿智过人。”

永田铁山抚掌大笑:“何君,众人之中,唯独我对您信心十足,即便是我也不知你会怎么说!”

何锐微笑道:“中日之间,些许纷争不足挂齿,又何必多言,唯独经济工业,事关重大,不可不重视!”

滨面又助少将点点头,换上严肃的神情,温言道,“何君可有什么建议吗?”

“阁下。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的最大利益就在于出口。在下与三井康木先生偶然一晤,谈到些经济想法,回国之后时有所悟,已经写了一份规划书,还想请阁下代为转交给三井康木先生。”

说完,何锐掏出写好的信,连带三井康木的名片一起交给浜面又助少将。

浜面又助少将接过名片,顿时动容,三井财阀的继承人,可并非等闲人物。此时看向何锐,神色复杂,之前他绝想不到此人连日本商界都能勾连上,只是不知道他与三井家关系究竟如何。

三井财团是日本第一财团,更创办了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虽然三井家对外并不高调,却不等于他们家的影响力不够大。至于三井康木,四十出头便掌控了三井家的银行业,传说中有可能成为三井家下一任家主。

想到这里,浜面又助少将问道:“何君,不知你给三井君的计划书里面写了什么?”

“下官在东京的时候想买个糖果,因为产销两旺,军校外那条街的商店里已经没没货。可见日本对原材料需求之大。在下在四平驻扎,四平为东北交通枢纽,粮食、煤、铁以及有色金属都在下官驻地转运,以下官看来,东北民众生活困苦,应努力发展生产,开放贸易,以便提升民众生活水平,因此,下官在信里邀请三井先生派人来四平,商议出口与进口之事。”

浜面又助少将愕然半晌,这才将信件和名片收起,举起酒杯,欣然道,“既然何君如此有志向,转交信件一事,自当相助。来,何君,请喝酒。”

两人又喝了两杯,永田铁山随即起身告罪,在房间角落与一名参谋耳语,参谋连连点头,起身出门,不久后,又快步回来,对浜面又助少将报告道:“报告将军阁下,刚才司令部接到电报,松冈大队长擅自派人前往长春招募本地义勇前往欧洲作战,与当地政府有些摩擦,部队长请阁下指示。”

参谋大声汇报,满屋的军官顿时安静,齐齐肃然。

赵翻译赶紧低声翻译。事情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刘少校与徐乘风全程呆滞,如在梦中。

第27章 初到关外(七) 浜面又助少将皱眉紧皱,用力一拍案几,震得面前的碗筷一起跳起。他朝参谋怒喝道:“混蛋!马鹿!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向我汇报!”

参谋低下头,为难地道:“报告将军,之前您一直在主持重要军事会议,所以此时只是备档!”

滨面又助少将愈发生气,怒道:“可恶!这帮将校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必将严惩!”

何锐嘴角含笑,连忙起身劝道:“将军阁下,请容我一言。我听说过松冈君,他性子虽然急躁,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想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快打败同盟国,为日本尽一份义务。虽然鲁莽了些,但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永田铁山也劝道:“将军阁下。松冈君素来勇猛,政治上的事情不太理会,此事我建议您当面询松冈君为好。”

听闻何锐与永田铁山所言,浜面又助少将面色稍缓,对屋内一众军官呵斥道:“诸君,当下是世界大战的重要时期,我们的敌人是同盟国。在世界大战期间,一切影响日中亲善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我们身为帝国军人,应明了职责所在。这次何君作为中国政府代表,亲自为松冈求情,为邻邦感情计,我不便严惩,但是下次,就不会这么放过。诸君听到了么?”

“嗨!”军官们一齐躬身领命。

这时酒宴行将结束,浜面又助少将与何锐道别,问道:“何君何时前往四平上任?”

“下官已经买前往四平的车票,立刻前往。确定了上任日期,一定会给将军阁下发电报。”

滨面又助少将握住何锐的手,叮嘱道,“东北局势混乱,何君若有困难,可随时给关东州司令部发电报!”

何锐抽出双手,立正敬礼道,“将军阁下,为了中日友谊,下官定不负所望!”

两边道别,何锐一行人回到旅馆,一边让徐乘风收拾行李,一边对刘少校笑道,“刘兄,此事已经解决。兄弟我就不回奉天,直接去四平。”

刘少校此刻对何锐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本他以为何锐会与关东总督府的人唇枪舌剑,大吵一架。以这一路上听何锐表现出的对租界的态度,刘少校甚至担心会爆发两国冲突。

不成想,双方只是喝了顿酒,玩了些风雅的东西。日本少将参谋长竟然公开呵斥日本军官,在何锐的求情下才免除了惩处。

即便是亲身经历,刘少校此刻依然犹在梦中。听闻何锐不回奉天,刘少校赶紧劝道:“何兄弟,何必那么着急。咱们一起回禀张上将。”

“不必。我的兄弟们第一次到关外,我着实担心他们。请刘兄回去禀报张上将,早则两三日,迟则四五日。日军定然会有所表示。若是过了这个时间还没动静,那就是我有辱使命。我自然会向张上将请罪。”

刘少校见何锐如此坚持,也不再劝阻。便退了房间,与何锐一起前往火车站。

火车到了奉天站,刘少校拉着何锐的手,诚恳的说道:“何兄弟,不管日军最后有没有退兵,光是这一趟所见,我都会在张上将面前说清楚,何兄之才干,真此世罕有,此去四平,为国家计,还请何兄保全有为之身,若是有什么人难为,尽管来奉天找我!。”

与何锐道别后,刘少校直奔奉天镇安上将公署。张锡銮没想到刘少校如此快就回来,心中顿时不快,又听闻警卫说何锐没有一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对日交涉一事,还将纠缠下去。

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张锡銮倒是没生气。不过心里面对何锐着实有些不快。

见到刘少校满面喜色的进来,张锡銮惊诧莫名。询问道,“难道事情办妥当了?”

等刘少校与赵翻译将此行经历讲出,张锡銮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心下已然不信,不过刘赵二人应该不敢编造这样的弥天大谎,此事事关重大,二人必不敢如此轻佻。

但张锡銮着实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心下琢磨,一时间,连他这样的官场老手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听刘少校转述了何锐对时间的判断,张锡銮想了想,只能命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刘少校本以为张锡銮会详细的询问,不成想上官如此冷淡,一时也愣住了。

见两人迟迟不动,张锡銮有些不耐,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一声。刘赵二人惊醒过来,见上官如此神色,不敢造次,只得泱泱退下。

张锡銮心中烦恼非常,绕着客厅转圈踱步。这次连何锐交涉也没有成效,那又该如何处置呢?日军在奉天、南满铁路驻扎,而且还在长春招募中国人,作为东北地方长官,自然是万万不能坐视的,不过这些日本鬼子软硬不吃,一时还真没有良策。

这时厅外又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刘少校拿着一份电文站在门口。

张锡銮勃然大怒,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摔了出去,怒道:“不是说是让你下去吗?没长耳朵吗?”

刘少校苦着脸道:“报告,刚才电报房抄来电报,奉天以及南满铁路沿线日军纷纷拔营撤退!”他奉上电报纸,“请大帅过目!”

张锡銮浑身一震,伸手接过电文,匆匆浏览,呆了半晌,家乡话脱口而出:“仙人板板,这些小鬼子还真给老子撤了?!!”

见长官脸色转暖,刘少校凑趣道:“上赖大帅虎威,下靠将士用命,看来那个何锐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张锡銮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一时也不端架子,笑骂道:“仙人板板,还要你说?!这个何锐,老子第一次见了,就觉得此人不凡!本帅敢差他前去,自然大有道理。”

“大帅慧眼识人,卑职拜服!”

张锡銮反复浏览着电文,突然想起何锐来,转头问道:“刘副官,这时候何锐应该快到四平了吧?”

刘少校略一计算,点头道:“回大帅,若路上无差,这会火车刚刚到站!”

“去,你领一连人马,去库房里再领两百条快枪,五挺机枪,两万发子弹,赶紧给何团长送去,四平是我东北要地,防务上可万万轻忽不得!”

刘少校当即立正,“遵命!”转身快步出门,刚刚走到门口。张锡銮一拍桌子,“回来!”

刘少校只得转身返回。

“再去账房支取一万大洋,也给何团长送过去,他年纪轻轻,又是刚刚上任,这世道没钱可是万万不行的!”

“卑职遵命!”刘少校敬礼转身,朝厅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张锡銮一拍大腿,“回来!”

刘少校再次转身立正。

“去找几个亲近的弟兄,穿便服在四平找个地方住下,四平牛鬼蛇神不少,咱们看看何团长的手段。有什么消息马上回禀!”

“卑职遵命!”刘少校立正敬礼,这次却是没有动身。

张锡銮端起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一抬头,突然看到刘少校居然站着不动,诧异的道:“你站在这里做甚么?!还不快去办差。”

刘少校颇为郁闷。敬了个礼,转身出门而去。

第28章 四平故事(一) 上午时分,钟义府一身便装,带着一名文化教员进了间茶馆。

跑堂三天都见钟义府前来,连忙送上茶水,带着职业的笑容道问道:“钟爷今天可是来得早。”

钟义府给了茶钱,又拿了几个铜板在手里颠了颠,跑堂立即的凑过来低声问道:“钟爷,您今日想打听些什么事?”

随从的文化教员笑道,“照规矩,先上点点心,慢慢说!”

这名文化教员名叫陈得力,在天津贫民巷长大,打小没了父亲,全靠母亲和半大的哥哥拉扯长大,高小没毕业就去了茶水铺当跑堂伙计兼记账学徒,为人聪明刻苦,做事很细心,对于市井之事非常熟悉,很得钟义府看重。这次在四平打探消息,特意带他出来做帮手。

不多时,茶水点心摆上,伙计搓着手上来,接过赏钱,钟义府问道:“伙计,你昨日说这四平有六大商会,我沿街走了走,怎么只看到五家会馆?”

“钟爷,你没看到的那家是周三爷。周三爷在黑龙江开金矿,主要前往俄国买卖东西。平时不到咱们四平来。”

“不太来四平,还能算是一家商会?不过既然敢开金矿,看来这周三爷家的卫队可不少。”钟义府故意感叹着。

“这就不知道了。”

钟义府又给伙计添了几枚铜币,伙计才低声说道:“钟爷。我只是听人说,周三爷家能打枪的得有二三百号。能骑马打枪听说有四五十号。是不是真的,咱也不清楚。”

“我要是想拜见周三爷,得等到什么时候?”

“到了秋天,周三爷会来四平一趟。若是钟爷那时候前来做买卖,应该能见到。”

钟义府最初给自己编的身份是奉天的商人,到四平和长春来看看市面。此时就顺着伙计的话问道:“也不知道那时候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钟爷,那时候会不会来大人物不好说。听说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听说是从京城来了个何督军。到了四平后也不见人,只是派了他手下的副团长和两位营长拜会了市长、警察局长,商会会长。不知钟爷可曾听说过?”

钟义府摇摇头,“没听说过。”又觉得自己这回答太随便,不像是商人,便笑道:“人家是从京城到的四平,我哪里能见那样的大人物。”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商人模样的男子。进到店里就喊道:“韩老板,韩老板。”

店主从里间走出来,笑道:“朱老板,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韩老板。那位何督军到四平了?”朱老板急切的说道。

“何督军不是来了三天么?怎么又到了四平?”

“哎呀!之前是弄错了。何督军没有跟着部队前来四平,先来的是他的手下。我听人说,四平城兵营里头那些兵都出来列队欢迎。后来警备团的宋团长就亲自到了兵营拜见何督军。”

茶馆的韩店主愣了愣,若有所思的说道:“真的?这何督军架子好大啊。”

朱老板“呸”了一声,吐了口吐沫,没好气的的道:“每来一个大帅,都要加税、派粮、拉丁。”“想了想,又有些不安,”韩老板,你街面上广,谁来咱也惹不起,要不先凑一笔钱送去?”

茶馆的韩店主朝内堂让了让,“朱老板,咱们进去说话。”

钟义府听闻何锐到了,也没心思再打听,随便喝了口茶,起身就走。伙计赶紧说道:“钟老板,后边您要想打听啥行情,就来茶馆找我。”

走到半路,钟义府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毕竟任务在身,这么回去有些不妥。毕竟许嘉提出过任务纪律,只要没得到通知,就不能白天擅自回去。停下脚步想了想,钟义府命道:“陈得力,咱们把衣服换了。你继续收集情报。”

有了搪塞借口,钟义府穿着随行伙计的衣服直奔驻地。从后门进了兵营。

正厅里何锐正与许嘉等人开会,见到钟义府进来,点点头让他坐下。

关于四平的情报已经写成了总结。四平原本是个小地方,到了中东铁路修建后,作为交通线上的枢纽,虽然比不上奉天与长春,却也有二十几万人口。

以东北现状来看,军事配置也不能算弱,有一个警备团,500多号人。因为四面交汇,城里关系错综复杂,头面人物互相牵制,比如警察局长段长贵与四平市长彭敏生勾结在一起,与警备团并非一路人。

在工作计划中,没有掌握军政权力的士绅算不上当前重点,并非现阶段并非主要调查对象,但毕竟是城市的重要构成部分,会议开到这里,钟义府赶紧打开笔记本讲起自己调查的商会。

关外行商都得有自己的武装,四平的五大商会会长各自掌握着一支卫队。商会成员们要依靠这些武装力量运送货物,保卫自家生意。

除此之外,四平的武装力量就只剩下日本在车站附近驻扎的一个小队,以及定期来巡逻的俄国铁路机构卫队。

讲完调查内容,一众学员按捺不住好奇,钟义府率先问道,“团长,您这次去关东州交涉,小鬼子没有为难您吧?”

何锐微微一笑,“还好,交换了一些政治经济利益,已经处理妥当了。大家若有兴趣,回头找个时间,我给大家好好讲讲,不过眼下咱们先把四平的问题处理好。”

见市政、警察组织架构以及基本军事情报分析完毕,何锐皱了皱眉,问道。“关于快速接管四平,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一众学员七嘴八舌,有的建议先练兵,练好兵了再伺机夺权;有的建议先上任慢慢梳理,一步步斗争,缓慢收权;甚至还有人建议派出人员慢慢渗透。

何锐摇头道,“现在我们任务很重,时间很紧,恐怕没有功夫和这帮地头蛇纠缠,我看还是快刀斩乱麻为好,迟则生变。”他转头朝徐乘风道:“,乘风,你去给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发电报,告诉他,我大后天中午正式上任,在四平华清楼酒店设下酒宴。邀请浜面又助少将赴宴。”

依照组织构架,每一次会议都会有书记员,此次的书记员正是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的唐贵。他听到邀请对象,神色惊讶,一时忘了记录。

何锐摇摇头,拿过记录本,把电文内容写下来,才把本子放回唐贵面前。

钟义府看了看何锐,又看着徐乘风,着实有些疑惑,有心询问,却不敢问,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徐乘风,却见徐乘风神色严肃,也不出声反对。

就听许嘉问道:“团长,此次到关东总督府到底如何了?”

何锐答道:“此事先不着急讲。回头我们专门就政治经济以及外交开一堂课,我来给大家补充一些知识,现在先处理四平的问题。现在你们先去华清楼下单子,此外,再预定500人的席面,咱们后天上午请当官的吃饭,下午就犒劳警备团的官兵。”

第29章 四平故事(二) 地方上每新增一支常驻部队就要加一重税费,此乃常例。

附近几家商铺的店主来茶馆商议,众人议论不休,看来这回新来的何督军来头不小,往常新任官员刚上任时都是摆出一副体察民情,至少摆摆样子,走访各处地头蛇,表示姿态,这回可好,人刚到,城里的头面人物眼巴巴的朝前靠。

韩店主原籍京城,对官场上的事情倒比他人强上一些,当即断定,“各位,瞧这架势,这位可与之前几位大不一样,根底硬着呢,”他伸出大拇指,“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位可多半是不是猛龙不过江!”

凑份子的事情暂且不提,上头大商会的大老板还没招呼。等商会会长定下个数目,自然会派人前来收钱。也就是昨天的朱老板想少交点,才会想着几家店面私下联合起来通个声气,看能不能少出一点。

左右琢磨,大家都有些沮丧,这位来头很大,看来又是一番大出血,照着规矩,钱交上去,左右一番折腾,多半还是大老板出得少,小商人扛大头。兴许,人家还要乘机捞上几个。

商会会长家大业大,也不是全无根底,被人盯上了还能勉力支撑一下。虽然少不得一番折腾,但那也是神仙斗法,与这些小虾米无关。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虽然也是不公平,至少能有个高的为大家撑一下。

就在其他店主正准备起身离席,各自回店之时,朱老板再次冲了进来,见到要散了的众人就喊道:“不得了。又来了一支队伍,运了不少东西到何团长的营地前面。”

众人来了兴趣,请朱老板前面领路,要亲眼看看新来的何团长是如何的场面。

到了地方,远远一看,就见营地门口聚集了两百多闲人,把半面空地都站满了。

就见营地门口停了十几辆大车,几十号搬运工正在从车上往营地里搬木箱。此时正是乱世,百姓也不见生,一眼就看出是枪支军火,只是不知数量多少。

就在此时,一行人急匆匆赶来。有人认出了里面竟然有四平市长彭敏生。没想到市长都来了,韩店主心中大为讶异,对何锐的来头又高估了几分。

一旁就有人笑道:“何督军可不是一般人,诸位你看,人家还没正式上任,上头又拨了一批家伙来。”

不等韩店主细问,已经有人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消息:“你们可知道张大帅为何这么看重何督军吗?”

旁边众人都表示不知道,那位哼了一声,“在下略有耳闻。”

韩店主见多了这样的家伙,就笑道:“这位兄弟,在下开了间茶馆。不如去在下茶馆喝杯茶。”

这人愣了愣,知道韩店主这是在买消息。就对着韩店主使了个眼神。两人离开了人群,背后是一阵不屑的嘲笑声。

那人说道:“这位老板贵姓。”

“在下姓韩。兄弟怎么称呼。”

“韩老板想知道多少?”

“有多少就想知道多少。”

听韩店主如此爽快,那人做了个手势,韩老板伸出袖筒,两人在里面勾手指明示了数目。韩店主从怀里摸出钱,攥在手心,两人在袖筒里交易完毕。那人凑到韩店主耳边,低声说了一阵。韩店主脸色中都是讶异,却说道:“谢了,兄弟。”

那人说道:“以后难免要去韩老板店里叨扰。”

“恭候兄弟前来。”

说罢,两人各自走路。

韩老板已经没了继续打听的心思,光是买来的消息已经够了。新来的部队并非是何督军的人马,而是奉天张大帅派来给何团长送枪支弹药的部队

何团长是京城来的人,又有奉天张大帅支持。看来本地士绅只怕是压不住的。韩老板并不在乎何锐的输赢,他只是悲哀的发现,这次的份子钱是恐怕数目不少。

数天一闪而逝。

到何督军新官上任,在清华楼大摆宴席,本地警备团的军官,市长、警察局长、财税局长,以及商会会长,有名的士绅不敢怠慢,早早赶来等候。

一众官员养尊处优,气度雍容,到了只是寒暄喝茶,只有商会会长们神色中有些许苦涩。他们已经私下派人去拜见何督军手下人,询问这份子该怎么交。不成想遭到何督军的参谋长徐乘风毫不客气的呵斥。

“诸位以为何督军是什么人?我便告诉诸位,何督军从来不收别人的钱财。倒是诸位,可千万别借着何督军的名头敛财。若有不法之事,别怪我们出头为百姓找个公道。”

商会会长们大为头疼,自古官字两张口,直接捞钱吃一大口不算,还要主持公道,自然是要百姓商人两头吃了。不过这也犯了忌讳,就看本地士绅如何周旋了。四平也不是一般小地方,本地的五百警备团也不是摆设。

不多时,何锐率人驾到,众人纷纷上去寒暄,此时不论市长团长,早失了体面,高帽与逢迎共一色,奉承和马屁齐飞,丑态毕露,旁边徐乘风有些不耐,冷冷旁观。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何锐起身说道:“今日兄弟到了四平这块宝地,以后还得靠诸位支持才行。请诸位千万不要把兄弟当外人,若是兄弟哪里做的不到,还请各位多多指点。”

前天众人亲眼看到张锡銮张大帅摆明态度,更兼此人出身中央,众人哪里还敢端着地头蛇的架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乱世之中,谁敢和兵头作对?见何锐如此客气,大家伙纷纷表示全力支持。

寒暄再三,众人马屁话已然说了三四轮,茶水都换过两回,眼见快到晌午,真有点编不出段子来了,何督军竟然还没有开席,令人众人一阵纳闷,只得搜肠刮肚再编排些好听话望上凑。何锐此时倒也淡定,与众人亲切攀谈,不耐其烦的与本地头面人物一一握手。士绅官员之中新派的人物有名片,老式人物还没有这新玩意。何锐颇为细心,命人把这些人的姓名记录下来。

众人威压四平城已久,自认还是有些身份,眼见局面如此,一个劲的看向四平市长彭敏生。彭敏生也觉有些不对,就起身问道:“敢问何督军难道还等别人么?本地士绅都到齐了,不如咱们边吃边等?。”

何锐笑道:“我还真在等人。请大家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阵惊呼声传来,有靠窗的人转头看去,登时吓得站起身来。

其他人不知道楼下来了什么人,纷纷起身到窗口看。片刻后都被惊得面色大变,有人甚至惊呼出声。

就见楼下两队日本兵排着整齐队列快步到了华清楼楼外街道,有些开始警戒,有些则驱散街上行人。华清楼下的街道片刻间空空荡荡。楼上有些胆小的四平头面人物已经冒出念头,难道日军要突然袭击此地,将四平头面人物一网打尽不成。

何锐哈哈一笑,“客人来了。诸位请稍等,我下去接人。”

第30章 四平故事(三) 华清楼已经被何锐整个包下,此时二楼的头面人物惊诧莫名。有些老成持重的坐在位置上面色凝重,比较胆大的偷偷靠近窗户,看着街上的动静。

只见城门那边远远地驶来一支车队,车上插着小日本的膏药旗,顺着街道径直开了过来,不一会到了门口,从里面出来一众日本军官。

何锐早已下楼,见滨面又助少将出来,立正敬礼道:“少将阁下,没想到您竟然亲自前来,在下感激不尽!”

滨面又助少将举手还礼,笑道:“何君初履仕途,按照我们日本人的规矩,这可是大事,”他亲切的握着何锐的双手,笑道:“这可是乌帽子亲哦!”

何锐握住滨面又助少将手,笑道:“非常感谢,将军阁下,请让我们一齐开创一番新局面吧!”

楼上的官员士绅们人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之后数名参谋也上前祝贺,一齐敬礼道:“学长上任四平,定能开拓局面!”

何锐大刺刺点点头,举手还礼。

偷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声惊叹。

何锐转身引路,滨面又助少将与一众军官纷纷上楼,走得近了,商会会长中有见识瞅了瞅衣帽军衔,不禁倒吸口凉气,来的竟然是一位日本少将。

何锐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日本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请大家欢迎。”

四平市长彭敏生只觉得头皮发麻,之前他在奉天的朋友说过何锐去了趟关东总督府,好像还办成了什么事,深得张锡銮大帅欢心。所以彭敏生从一开始死了斗法的念头,不过他在四平为官日久,利益牵扯甚多,一时也不好舍弃,只好找机会徐徐图之。

这时眼见关东总督府参谋长亲自来给何锐站台,彭敏生仅剩的一点小心思也随风而去。

不过彭敏生身为市长,位列士绅官员之首,作为地主,不得不出面招呼,也好为本地人圆一个场面。当下咳嗽一声,朝浜面又助少将走去。不成想刚走几步,已经有日本军官上前一步挡在浜面又助少将面前,黑着脸看向彭敏生市长。

彭敏生只能小心的说道:“在下是四平市长,想向少将问候。”

日本军官也不知道懂不懂汉语,只是冷冷看着彭敏生,一言不发。

彭敏生极为尴尬。

四平警备团的军官本就对是否上前举棋不定,见日本人如此态度,也不再上前自讨没趣。

何锐这时笑道:“人都到齐了,上菜!”左手伸出,请浜面又助少将到客座首位坐下。

浜面又助少将略微打量着楼内布置,饶有兴味的道:“何君,我已经给三井家发了电报,三井康木听闻何君写了规划书,十分重视。立刻回了电报,还说会派他们商会的人亲自来取。我觉得也未免太耽误时间,正好永田铁山回东京,就让他带回去,亲自递交给三井君。”

何锐听到这里,大大叹口气,“阁下这么讲,我倒是有些担心。上次与三井先生在东京大学交谈,说的都是日本财政政策的事情。此次送去的可是份商业计划书。若是三井先生误以为我送去的内容与上次交谈有关,那可就让三井先生失望了。”

“哦?财政政策?”浜面又助少将来了兴趣,“却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何锐就把自己与三井之间的交谈简略的介绍一番。看得出,浜面又助很认真的在思考何锐所说的内容,不过滨面又助少将毕竟是军人,对经济贸易所知甚少,一时也没有什么结论。

两人说话间,各种菜色不断端上来,不会便琳琅满目。见头一轮菜色上齐,何锐起身说道:“菜都上了,开席吧。”

市长彭敏生见何锐与浜面又助少将聊的开心,浜面又助少将又是询问,又是聆听。虽然两人说的是日语,彭敏生听不明白。然而浜面又助少将看上去很是平和,貌似并不难打交道。

抱着一丝丝的幻想,彭敏生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道:“远来是客,鄙人身为四平市长,敬少将阁下一杯。”

听到这话,好几位和日本做生意的商会会长也端着酒杯站起身,给市长捧场。

却见浜面又助根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与何锐笑谈,毫不理会。

一旁日本军人拉下脸,脸色不善的朝彭敏生看去,连旁边的翻译官也没做任何翻译,只是微微冷笑。只是用完全不友好的目光看向市长彭敏生等人。

宴会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发冷,一众士绅官员人人定住筷子,仿佛呆住了。

彭敏生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心下叫糟,但毕竟多年为官,乘势一拍脑门,强笑道,“哎呀,忘记将军大人不懂咱们中国话了,失敬失敬,我自罚一杯!”顺势将酒喝下。

举杯的商人也纷纷笑道:“不错不错,该罚该罚!”面上强笑,各自将酒喝了。

何锐微微一笑,这才打圆场道:“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阁下莅临四平,请少将阁下给大家讲几句。”

这话是用汉语说的,未等翻译开声,浜面又助少将已经站起身,翻译连忙靠近一步。浜面又助用日语发言,翻译用汉语对着众人大声说道:“何君是我大日本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优等生,是最优秀的人才。此次他上任四平,正体现了日中友好。诸位都是四平有名望的人士,本人亲自到这次参加何君正式赴任的宴会,有几句话想告诉诸位。何君要做的事情,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所要支持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我们关东州驻军都会全力协助!”

在四平做生意的日本人不少,与会的头面中有人懂日语。听着浜面又助少将的发言,再对比翻译的讲出来的汉语,这些人发现翻译并没有做任何夸大,只是一字一句的本分翻译。

这些话毫无歧义的向四平头面人物们传达了日本关东总督府对何锐的态度。

浜面又助说完,就端起酒杯,“何君,恭喜你就任。”

何锐端起酒杯,“感谢将军阁下的支持。”

三杯已毕。

旁边的日本参谋立即上前,立正道:“阁下,按照日程安排!您还有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

“那么,何君!。”浜面又助少将向何锐伸出手,左右四顾,朝那些士绅官员们看了几眼,轻轻笑道,“东北局势复杂,日后有什么工作困难,我关东州驻军定然不会旁观!”

两人握手之后,浜面又助带着军官纷纷下楼,有心人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开始到现在,来去不过十来分钟。

随着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日军也随着口令开始列队离去。

何锐对众人笑道:“诸位,本人到四平来,所求不过保一方平安。至于地面上的事情,在下一介武夫,自然是请彭市长以及诸位多多帮衬!。”

说罢,何锐端起酒杯,“来,诸位,为了四平长治久安,干了这杯。”

众人噤若寒蝉,赶紧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喝在众人口中,却和苦酒无异。

之后何锐热情的请大家重新入席开宴,众人只能强打笑容,勉强奉陪。华清楼的酒水菜肴俱佳,众人却觉得味同爵蜡,几乎食不下咽。

第31章 四平故事(四) 日已过午,酒局依然继续,何锐言笑晏晏,一一向席上四平头面人物敬酒,个个酒到杯干。一众四平头面人物见何锐甚是豪爽,态度也很是亲切,言语间更没有盛气凌人,都稍稍放下心来。

最后敬到四平警备团的军官这桌,警备团宋团长起身,“何督军,该由下官敬酒才是。”

“哎,宋团长见生了,这时哪里话来?”何锐端着酒杯,朝桌上军官笑道:“宋兄是军中前辈,从前清绿营就开始当兵吃粮,劳苦功高,实乃我辈楷模,何某人微末后进,实在是好生相敬,这一杯还真非敬不可呀!”

宋团长万万没想到何锐竟然如此给面子,受宠若惊,端起酒杯感激涕零道:“何大人言重了!何兄弟如此看得起宋某,宋某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以后凡是兄弟有命,下官自当遵从。来,何兄弟、何督军,下官先干为敬。”

四平头面人物见两人都将酒一饮而尽,顿时放下心来。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何锐初来乍到,虽然背后有北洋中央、关外大帅以及日本关东总督府三方支持,但四平警备团从前清存续至今,虽然多是兵痞无赖之流,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几百条枪毕竟不是吃素的。何况宋团长在四平经营数十年,两边斗起来,受苦的还是四平百姓。

酒宴到了此时,众人方才觉得何督军还算明理之人,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当即有人起哄,“一个怎么够,得三个才好。”

何锐哈哈大笑,“本就该喝三杯,什么叫三个才好。”

宋团长的手下赶紧倒酒,何锐再次端起酒杯对宋团长说道:“方才是进门酒,接下来三杯,再来叙叙同袍之情。”

说罢,也不废话,举杯喝干。宋团长连忙一起喝了,这边喝完三杯。何锐又对着宋团长的手下说道:“诸位弟兄,四平乃东北要地,在下不才,得段总长、张大帅重托,为国家戍守此城,今后还望诸位弟兄多多襄助!”

这帮军官乱哄哄站起来,七嘴八舌的道,“卑职定然不让何督军失望。,““卑职定当效劳。”

方才日本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滨面又助少将亲自道贺,军官们人人心头发紧,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早就肚里空空,此时三杯酒下肚,人人脸上泛红。

敬了一圈,何锐打开怀表看了看,转头朝彭敏生笑道:“彭市长,何某人已经预备了酒水牛羊,打算下午给警备团的弟兄们犒劳犒劳,不知您还有何指教?”

彭敏生赶紧躬身道:“岂敢岂敢!此乃要紧军务,下官怎敢多言,还请何督军自行定夺!”

话音刚落,旁边官员士绅纷纷打躬作揖,起身告辞。

何锐也不挽留,命陈得力代自己送客。自己则拉上宋团长,与一众警备团军官下了华清楼。到了楼门口,钟义府请何锐过去,稍稍耳语几句。旁边的警卫又递上一碗牛奶,何锐端过来一饮而尽,喝完转身对宋团长说道:“宋团长,要不要叫上几个姑娘去斟酒助兴?”

若是平日,宋团长自然不会拒绝这番美意。不过此时的确不太方便,宋团长只好婉言谢绝,心中倒是安心了许多。旁边的一位军官倒是会错了意,赶紧谀笑道:“明日,宋团长定然请何督军喝花酒。”

宋团长空腹喝了好几杯,此时脑子有些发懵,听属下提醒,自觉明白,赶紧说道:“明日定然由下官做东,请何督军带着手下兄弟们乐呵乐呵,也是咱们的一番孝心!。”

“妙极、妙极!好得很。”何锐赞道。

一行人出了华清楼,盯着日头直奔警备团驻地,警备团驻地在四平城城墙外西侧,等众人赶到时,就见营门外空地上架起好几口大锅,锅中汤汁沸腾,大块的牛肉羊肉随着汤水起伏,空气中肉香四溢。

远远地见到宋团长一行人,一名军官赶紧上前,满脸警觉的看了何锐一眼,小声汇报。原来中午时分,何锐的部下突然送来许多肉食酒水,说是新来督军要犒劳三军。这位军官早已得了宋团长再三嘱咐,哪里敢让他们进军营,两番争执,各不相让,便僵在大营门口。何锐的手下死气白咧,竟然在外面空地上架起锅来。

听完禀报,宋团长朝何锐赔笑一声,转头就呵斥道:“混账东西,没大没小,何督军乃是上官,你小子吃酒喝懵了心了?连上官的军令都敢不从?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赶紧滚下去!”,

言罢又赶紧赔罪:“督军,下官领兵无方,冲撞了大人的部下,还请大人责罚!”

“哪里哪里!”何锐竖起大拇指赞道:“宋团长不愧是老军务,带兵有方,大有周亚夫细柳营之风,何某佩服之至!”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军营,宋团长当即下令将酒水肉食抬将进来。

留在营地中的官兵们早就馋涎欲滴,听到此话不禁低声欢呼起来。

营地内的校场上很快摆满了桌椅。一众士兵们和低级军官早就饿了,酒肉上桌,大伙恨不得立刻开动。

这处军营依然是晚清的格局,围墙、校场,点将台,后边是衙门和宿地,古香古色,以现代军人视角来看,防务简直稀松之至。

按着常例,何锐也上了点将台,宋团长站在一侧充副将状,军官两边叉腰侍立,众士兵略微整队,稀稀拉拉在下方。何锐满面春风,略微将了几句,便下令开饭。士兵们一阵欢呼,立即大吃大喝起来,席间军纪荡然无存,呼喝推搡、笑骂尖叫,甚至还有人唱起二人转来。

警备团军官倒是习以为常,请何锐与宋团长与连以上军官在军官席面上落座,接着开席吃酒。

宋团长面红耳赤,又与何锐碰了一杯,大着舌头问道:“何督军,不知您接下来有何示下?”

何锐嘴角含笑,端着酒杯说道:“哎呀,宋兄不知,兄弟我觉得关外苦寒,在四平当兵可是不个好差事,倒是想劝宋哥哥到军校进修进修,多少也好涨些学问。”

“军校?呵呵。何兄弟,不瞒你说,哥哥我自打前清绿营就进营吃粮,至今也有小二十年了……”宋团长说到这里,才突然感觉那里不对。

此时营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只见两名留守警戒的哨兵踉踉跄跄退了回来,手里的武器已经被人缴了。随后一队士兵整齐列队而进,为首的正是钟义府与郑四郎。

“咔嚓”数声轻响,众人老于军伍,一听便知是机枪打开保险上膛的声音,抬头望去,却见军营围墙上不知何时架上了五、六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瞄准了校场。

钟义府手中两支20发弹夹的德国毛瑟自动手枪,在东北也叫做20响自来得,或者20响快慢机。这种手枪后坐力很大,远距离准头不足,但是在狭小空间内威力极大,一旦开火,片刻间满桌的人都得丧命。

钟义府双手交错,各拿了一把毛瑟自动手枪,枪身平放,对着众人。

一名军官突然奋力起身,伸手想要掏枪抵抗,“砰”的一声,钟义府右手枪枪口青烟袅袅,那名军官半边脑壳炸了个粉碎,白花花地脑浆汁涂满了一桌,仔细看去,正是开始那名拒绝何锐手下入营的留守军官。

钟义府大声喝道:“别动,谁动打死谁,把手都举起来!!!”

其他军官都喝的晕晕乎乎,此时人人肝胆俱裂,个个举起双手,眼睁睁看何锐的手下控制住了局面。

何锐面带微笑,满面春风,慢慢放下酒杯,拍拍宋团长的肩膀,在他悲愤欲绝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到了校场空地上,四面扫视了一下,只见大门口以及通往军械库的重要位置已经陆续换岗,数十名文化教员警惕地持枪肃立。

一旁有文化教员送上一支20响驳壳枪,何锐接过插在腰间。打了个手势,部下就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进来,当场就在场地旁的台子上当众打开木箱,一脚踹翻。哗哗的金属碰撞声中,白花花的银元铺满了整个点将台。

数百名举起双手的官兵顿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就在此时,徐乘风等人又从箱子底层拿出两挺轻机枪,分别架在点将台两侧。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台下的警备团士兵和低级军官,形成交叉火力。

何锐检查了一下火力配置,眼见步兵已经扼守住军营要冲,各个机枪组都已就位,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也算完成了战术部署,骗骗这些兵痞应该无碍。

在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何锐稳稳当当走上点将台,对着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弟兄,我是新来的督军何锐,今天想送大家一份好处。当兵是个苦差事,风里来雨里去,现在各位不用再受这样的罪。每个人拿两块大洋,回家去吧。”

一众官兵万万没想到何锐竟然要解散警备团,一时都惊呆了。

第32章 四平故事(五) 四平警备团驻地点将台上,何锐对徐乘风打了个手势。徐乘风扣动扳机,轻机枪枪口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弹头嗖嗖在掠夺警备团众人头顶,在院墙上打出一长排弹孔。尘土飞扬中,空地上的官兵们不自觉的蹲下身,有些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

何锐抽抬起手来,机枪声骤然停止。台下的官兵神情惊恐,稍稍缓了一缓,何锐笑道:“今天,鄙人给大伙准备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子弹,一样是大洋,大家伙自己选吧!”

众人面面相觑,数名官兵稍稍朝人群中后退,想蒙混出去,却被已经围住众人的文化教员用步枪逼住,重新举着手回到人群之中。何锐在台上大声问道:“想去哪里?”

其中一人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何督军,我想回家。”

何锐指了指自己脚下成片的白花花银元,“回家可以。咱们先造册登记,按个手印,拿了钱再走。”

士兵哪里敢拿,最后被文化教员用枪逼着走到一面小桌前,早有两个文化教员取了花名册,逐一登记,士兵被核对完毕,按完手印,小心的拿了两块银元装进口袋。之后何锐命人押着这人去了营房,取了行李,放出驻地。

一个接着一个,这些警备团的士兵被排成长队,逐一登记办理“退伍手续”。营内紧张忙碌却又井然有序,谁都不敢造次,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入夜,好在当下正是夏天,晚上并不算很冷。

入夜前,何锐终于解散了警备团的士兵。连以上军官连同宋团长被关在后边营区分别软禁,只有十几名士兵哪怕是在枪口逼迫下依旧跪地恳求,说他们都是外地人,已经无家可归,若是被撵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谋生。

何锐让人把他们在空房子里面看守起来,才算是暂时了结此事。

大家伙忙碌了一整天,既紧张又兴奋,这时松懈下来,突然感觉感疲力竭浑身乏力,但何锐却是精神抖擞,精神健旺。他检查了一下花名册,对着众人说道:“同志们,还没到休息的时候,请再坚持一下。”口中发令,按照白天的名单,命人去请那些地方头面人物再次前来开会。

徐乘风神色疲惫,强撑着精神问道:“团长,他们若是不来呢?”

何锐点了根烟,笑道:“哈!大伙带枪去请,那些人大概不能不来!”

徐乘风会意一笑,随即带人入城。

晚上十一点多,四平头面人物再次聚集在何锐面前。不过这次会场装饰简陋,也没有美酒佳肴,只是在团司令部里摆了些茶水而已。

徐乘风引路,让本地官员士绅探望了宋团长一行,从窗口看进去,就见警备团的军官们尽数缩在其中,看着各个萎靡不振。其中还有数个染上鸦片瘾的军官,正眼泪鼻涕横流,一个哈欠跟着一个哈欠。

何锐长长的叹口气,“不瞒彭市长以及诸位先生,宋团长今日对在下说,这四平纷纷扰扰,各处人马纷繁复杂,让他不胜其烦,数十年来早已心力交瘁。于是宋团长就解散了警备团,把武器装备都留给了在下。宋团长带着他的兄弟们,准备在我军中的军校继续学习。兄弟我也是苦苦挽留,奈何宋团长心意已定,在下即便是长官,那也不好强人所难。可惜可惜,宋团长老于军务,熟悉地方,那可是人才难得啊,何某深感不舍,但毕竟初来乍到,些许大事,也只得从宋了团长之意了”“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不语。

何锐提高声量,对彭敏生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宋团长休息休息,学习学习,缓过劲来,之后也能更好地服务地方,保卫乡梓!彭市长以为如何啊?!

彭敏生一个激灵,当下躬身道:“何督军所言极是,下官唯督军马首是瞻!”

“诸位以为如何啊?!”

一众官员士绅跳了起来,纷纷鞠躬道:“何大帅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何锐摆摆手,谦逊的道,”诸位言重了,时下是民国,不是前清,现在讲究的是人人平等、精诚团结,报效国家,哪里有什么尊卑上下。大家也都看到了,何某是个粗人,也不懂治理民生,这回得中央以及张大帅之命下到地方,深感事情棘手,左右无策,才会深夜请诸位前来商议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还请诸位教我。”

众人顿时不敢苟同,纷纷一同恭维,勉力拥戴,其中大多数人眼色游离,心中盘算。眼下局面进展太快,很多人的心思完全跟不上趟,倒不是这些人要故意对抗。大家只是万万没想到何锐下手如此干净利落,立威之后立刻解决掉了警备团。一时间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甚至有两位商会会长此时被吓得考虑起是不是利用自己手里的武装自保。稍一思索,两人顿觉不妥。眼前这位虽然这时人马不多,但身后背景太深太硬,张大帅和日本人哪个能招惹得起?就自己手上这点本钱,即使是在四平占了点便宜,人家一巴掌翻过来,自己依然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两位商会会长战战兢兢的说道:“何督军,不知您军费若何,我等愿竭诚报效!。”

“此事并非当务之急,我今日请大家来,是问该如何治理四平!”何锐看了一众官员一眼,收起笑容,脸色转冷,语气严厉,一字一句的说道。

四平市长彭敏生终于反应过来,他尽力用不颤抖的声音说道:“还请督军示下!但有军令,卑职定然赴汤蹈火!”

“在下虽然不懂治理城市,但是我手下有些年轻人却是很感兴趣,所以想派几个兄弟跟着彭市长,段局长,还有财税局的诸位学习。至与是否能够成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想来诸位德高望重,应该不吝栽培后辈。”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越发沉重。何督军之意昭然若揭,他不仅要夺了军权,连政权也不会放过。

眼见警备团已经何锐解散,何督军显然有备而来,上下左右都打理清楚,四平城已然大势已去,众人只能答应下来。

警察局长段长贵眼珠一转,向着何锐立正敬礼,“报告何督军。以后我段长贵就是何督军的人了。何督军让我段长贵做什么,段长贵就做什么。水里来,火里去,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何锐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段局长有心了,不知你有何建议啊?”

段长贵心中忐忑,见何锐接茬,。当即心中一定,大声答道:“卑职以为,城市之中,治安当为要务,卑职才力微薄,四平警员两百有余,所以还请督军多派得力弟兄,与我一同清理队伍,也好造福地方,为大帅效力!”

“哦?!”何锐哈哈一笑,拍拍段长贵的肩膀:“哎呀,段兄之才真是了得呀,何某之前却是走眼了,罪过罪过!”

“谢大帅夸奖!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段长贵大声应道。

此刻局面大定,军警已然全部水落石出,四平官员和一众士绅心中只往下沉,抬头看去去,在火把的火光中,何锐一身军服,神情冷峻,在黑夜中格外高大威猛。

彭敏生老于世故,闻风转进道,“何督军所言极是,彭某建议,从今日起,四平城设市长助理、警察局长助理、财税局长助理等职务,大家伙应该精诚团结,报效何大帅!”

剩余官员士绅顿时大加赞同,如此良法,至今日才得提出,真是四平百姓之福。

等所有人都表完态,何锐摆摆手,满意的道:“诸位,这么晚惊扰大家已是不该,天色已晚。大伙就在这里住下,明日我派人送大家回去。”

众人知道也无法走脱,只能纷纷表示感谢。随即被何锐的部下带走。

何锐强打精神继续办公。那些跟踪被遣散的警备团士兵的人员把消息传回来。

本地的士兵已经回家。家在附近的士兵们则结伴离开。还有些士兵不知道是离家远,或者是有什么事情,集结在一起,窝在一些空地上露宿。

到现在为止,暂时没有出现遣散士兵聚众闹事或者图谋不轨的行为。

与关内相比,维度更高的四平夏季白天很长,夜晚很短。此时正值夏至刚过。四点半,天边霞光万道,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开始在地平线上冒出了一线。

何锐走出房屋,叫醒了迷迷糊糊打瞌睡的徐乘风和程若凡等人。在绚烂的日出时分,把一卷在天津印好的文卷递到他们手中。

徐乘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程若凡则打开了文卷,就见抬头写着四个大字‘安民告示’。

不等程若凡发问,何锐笑道:“去!把这些布告张贴出去。让四平的民众知道,新时代开始了!”

第33章 四平开局(一) 奉天城镇安上将公署。

数名探子躬身回报,张锡銮捻着胡须,静静听完,沉思了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一众探子下去,转头对刘副官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哪!愧煞老夫,佩服,佩服!”

跟在旁边的刘少校心情复杂。之前他便断定何锐大有手段,却不想如此迅猛快捷,三十五人,两三天便把四平拿下,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饶是他在公署供职已久,见惯英雄,但如此人物,真前所未有。心下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锡銮背着手在客厅里走了几圈,心情却是不佳,长吁短叹,愣了半晌,突然转身命道:“刘副官,你再去准备500条枪,10挺机枪,三门火炮,五万大洋。带一个连押运去四平,交给何团长。”

刘少校大为吃惊,连忙说道:“大帅不是刚送了一批军火么?怎么又要送?”

“这次不同,你见到何团长,就告诉他。现在奉天库房紧张,这批军火军资暂时存放到他那里,请他代为保管!”

刘少校惊呆了,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区区一些军火,奉天城居然没有库房,等到见了何锐,这话真不知如何开口。

但大帅之命怎可违抗,躬身答道:“遵命。”

说完,却觉得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帅,把这些军火给了何团长之后呢?”

“呵呵。之后啊、之后何锐定然会有所表示。”张锡銮捻着胡须,微笑道。

刘少校顿时愕然,若是别人,此刻他定然心领神会,这个“表示”要么是大洋,要么是其他贵重财物。但对上何锐,刘少校却心知大帅绝无索贿之意,不禁讶然道:“大帅的意思是,何锐会给您回礼?!”

“不错,不过这个‘礼’,是礼也不是礼,你去了便知道了!”

刘少校听到这里,依然不解,但也不便再问,敬礼道:“大帅还有什么命令么?”

“没有了。去吧。”

两天后,刘少校再次抵达四平。就见大街口贴了些告示,有安民告示,有招兵告示。都是新近张贴。

刘少校也没多看,领着人马押运着军火到了前警备团——何锐司令部的驻地前。

就见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排队,何锐的部下们带着红袖箍,维持着秩序,看样子是正在招兵。

何锐此时已经迎接出来,枪械大洋的交接自有部下们完成。何锐将刘少校请进司令部,听刘少校转达完张锡銮的意思,何锐叹道:“刘兄,四平多事,在下无能,给张大帅添了许多麻烦。甚是过意不去。张大帅如此好意,就请刘兄回去禀报大帅,下官十分感激,至与暂存军火一事……”他略一思索,随即微微一笑,”刘兄勿忧,大帅之意,我已知之,刘兄且稍待片刻,我这就给大帅回‘礼‘。”

说完,何锐坐在办公桌前,取过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好了借条。却也没停笔,又扯过一封信笺,写了一封信。此时借据墨迹已干,何锐在签名上用印。将两份文本各自装入信封,递给刘少校,“刘兄,还请你路上小心,莫要遗失。”

此时刘少校莫名其妙,连连追问,却见何锐只是谈笑,顾左右而言他,却是不说,心下无奈,只得带了人马乘车回奉天。

将两样东西交给张锡銮,张锡銮神色慎重,接过来一一仔细浏览,反复揣摩良久,不禁击节赞叹:“如此少年英雄,可叹老夫宦海数十年,英雄当面却不自知,真白瞎了一双老眼!”“,绕着花厅转了几圈,仍然意犹未尽,忍不住叹道,“何锐啊何锐,真人中之龙!”

也不管一头雾水的刘少校,张锡銮转身就回了内室,将借条与信件交给夫人,“收在你放嫁妆的箱子里,可是要收好,这桩东西我要传给儿孙。”

张夫人乃是发妻,两人成婚数十年,彼此深知,闻言依然大是不解,索性打开一个信封仔细浏览,却见到并非是房契地契银票,只是一张借据,更是不解。见到借款人处写了何锐的名字,张夫人皱起眉头。

何锐在日本关东总督府交涉成功,使得日本退兵的事情已经在奉天上层传开。这个名字对张夫人并不算陌生。但眼看这么多军械大洋,张夫人有些心痛,问道:“老爷,这些东西可是值不少钱,这个何锐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在他身上花这么多钱,值得么?”

张锡銮老眼一瞪,随即叹道:“妇人之见!老夫这把年纪,要钱何用。当下是为儿孙计,何锐这人乃是人中龙凤,未来不可限量。你切莫以为只是一纸借据,一封书信,待他日风云际会之时,此物一则能保全家太平,二则不妨也为儿孙晋身之阶。”

张夫人听到这里,大为惊奇,信手打开另外一个信封,抽出信纸,就见纸上平铺直叙的写了1915年7月4日,何锐刚到四平任职。人手匮乏,物资稀缺。所以向张锡銮请求帮助,请求借枪械火炮若干,大洋若干。虽然奉天在这些方面也不富裕,张锡銮却还是慷慨相助,雪中送炭。将这些物资送到四平交于何锐。解了何锐燃眉之急。

内容虽然简单明快,一读就懂。但又不是感谢信,倒像是日记之类的随手便笺。

更重要的是,对于张锡銮的鼎力相助,既没有感谢,也没有称颂,倒是对日期、地点、数目详细记录了下来,然后便是亲笔画押,加上何锐的私印。

张夫人问道:“老爷,何锐这么写是何意?”

“呵呵。夫人,若是有人拿着一封这样的信,信是袁大总统年轻时候写就赠与友人,那人儿孙把这封信交到我或者段总长手里,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置?”

说完,张锡銮嘿嘿一笑,离开卧室去了花厅在圈椅中坐下。

原本张锡銮只是看好何锐这个后辈,乘势再观望观望,若是无有大麻烦,不妨顺手提携,如今看来,依然是井底之蛙,轻视英雄啊。

交涉关东总督府成功一事已发电报给了段祺瑞,段祺瑞百忙中都回了电报表示称赞。可笑四平区区浅薄之辈,又怎么可能是何锐的对手。

第34章 四平开局(二) 韩老板的茶馆最近几天的生意非常好,四平城最近大事不少,一众闲人一边八卦,一边忧心忡忡,旁人也就罢了,街面上的商人们尤其紧张。

朱老板眉头微皱,“何督军遣散了宋团长人马都四天了,商会竟然没收份子钱。真是怪事。”

“难道朱老板喜欢交份子钱?”有人打趣的说道。

“诶~~”朱老板拉了长音,“我平日里怎么会想交份子钱。偏偏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后边会有什么大事,我恨不得赶紧把份子钱交了,图个平安。”

此言一出,众商人们一齐默然。朱老板的话说正是大家心事,现在何督军上台后,一不要钱,二不拉丁,想来后边定有大事。

原本还有大商会给小商人们遮风挡雨,现在连大商会都退避三舍。小商人们哪个不怕。

沉默中有人突然说道:“听闻何督军解散警备团的第二天,就派人占了财政局,封了银库。又亲自带人前去查账,这已经过去四五天也没查完,或许等何督军查完帐,把银子一收,再娶上几房姨太太,大家伙日子就照旧了吧?!”

话音方落,有几个浑人也不怕事,打趣道:“查账可是大好事,何督军带一群大头兵查账,或许查到明年呢?”

片刻后,客人们哄堂大笑,让气氛压抑的茶馆里有了些快活的气息。

大头兵们目不识丁,长官们勉强能认些字。在每日里与账本打交道的商人看来,大头兵打打仗也就算了,查什么账呀,即便是账目里有些花活,一笔笔摆出来,那些大头兵能看懂吗?

韩老板却觉得此事不对,这个何督军听说也是留过洋的洋学生,未必就是一般的粗鲁武夫。

如果四平财税局局长丁夏东能知道商人们此时想法,大概会怒吼出‘胡说八道’四个字,不过此时他正满头大汗的听着何锐的部下陈得力讲述初步的查账结果。

“报告团长,以上是四平该征收的岁入与支出数据。截止到封库前,根据账目显示,在丁局长上任这三年内,千元以上的挪用有3笔。501元到1000元的挪用和亏空有13笔。101元到500元的挪用和亏空有42笔。100元以下的到现在查出来的有179笔。报告完毕。”

文化教员陈得力说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几天他和同志们没日没夜的工作,总算是理清楚这帮狗官们的破事。心情是格外兴奋。

何锐笑道:“丁局长,要不要对对账目,看看是不是陈得力弄错了。”

听到这话,丁夏东心中突然生出一线希望,片刻后却连连摇头,“何督军,卑职有苦衷!何督军有所不知,这些钱都是被宋团长给挪用走了啊!宋团长平日里奢侈无度,姨太太都娶了七、八房,没钱了就拿着枪到财税局来要,仿佛财税局就是他家开的钱庄。丁某一介文人,实在是没办法啊!”

何锐也不生气,和蔼的道:“那可真是难为丁局长了,宋团长正在我那边学习,许多事可以慢慢问他。不过税吏归丁局长管吧?”

丁夏东不敢立刻回答,稍一盘算就觉得自己明白了,立刻回禀,“报告督军,不少人安插亲友当了税吏。那些人贪赃枉法,卑职立刻将他们清退。”

何锐摇摇头,“税吏贪赃枉法,本就是是官场常例,不过,丁局长可知,历朝历代严刑峻法正是为此时而设。丁局长,你便告诉那些税吏,规规矩矩按税率收税,也别因为捞不到钱就出工不出力。以后自然有他们好处。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从不搞什么借人头的把戏。方才所说,并非恐吓。若是犯了这两条,绝不会饶过。”

财税局长丁夏东并非军人,此时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立正答道:“是。卑职遵命。”

“还有。财税局收支一体,着实不便。依何某之见,不如将财政与税务分家,兹事体大,不如让陈得力帮帮你,不知丁局长意下如何?”

丁局长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一万个不愿意。之前财税一体,左手钱进右手,真的是各种方便,一旦分开,中间就多了一层关节。以后若是有事,实在大大的不便。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枪杆子比着,丁夏东哪敢拿大,当即点头大赞:“何督军所言极是,自古以来,恶政皆由此出,如此一来,各处尽皆清廉,真乃四平百姓之福也。何督军之才,实乃丁某生平仅见!”他口中啧啧称赞:“佩服、卑职实在是佩服!财政是政府之根本,却不想何督军如此匠心慧眼,大人真乃生而知之之人哪!”

何锐噗嗤一笑,这个丁局长还真是妙人。搞定了财务,他顿时轻松不少。然而在下午开会之时,负责书记工作的唐贵竟然主动提出了一个问题,“督军,既然查出这么多贪官污吏,为何不狠狠惩处?”

此言一出,参加会议的青年们纷纷应和。只有徐乘风、许嘉、程若凡等少数参加过高级培训班的学员神色凝重,没有应和。

何锐能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何锐少年时代也觉得旧中国衰弱,都是这帮贪官污吏们在捣鬼。只要夺取政权,立下严刑峻法。再将这帮贪官污吏拖出去明正典刑,杀鸡骇猴。国家立刻就能好起来,这种朴素的革命思想在平民阶层之中很有市场。

回想那时候自己的一腔热血,何锐也觉得此时的疲惫都被冲淡了许多。带着这股热情,何锐问道:“同志们,贪官污吏如此可恶,大家有想过为什么吗?”

青年中当即有人答道:“因为他们不干正事,净知道欺负人。”

何锐心中很是欢喜。甚至在中国最衰弱的1930年代到解放前,深入中国民间采访的美国记者就写到。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哪怕是一个文盲,都知道什么是社会正义。

面前这些青年都认为,每个人都对社会有责任。地位越高,责任越大。

何锐放慢语速,“政府的职责就在于向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但是公共服务是要花钱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等先掌握银库,就是为接下来快速提供公共服务所做的第一步。”

青年们习惯性的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按照惯例,何锐会就这一课题开始给大家上课。

第35章 四平开局(三) “政府的责任是向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产品,官员也好、小吏也好,都只是政府这台官僚机器的构成部分,其实本身无所谓善恶,如今我们执掌四平政府,现在大家都是政府的官员。同志们,我们该如何干正事,不欺负人呢?”

青年们当即回应道:“我们是好人,当然会干正事,不欺负人。”

这些口号正是自发阶段青年们的思路,既朴素又简单,不过却是概念混淆。便接着说道:“政府公共职能是一件严肃的技术性工作,和好人坏人无关,不能用道德标准来评价,从客观角度来讲,只有达成和没有达成,或者达成效率高低,有时候,清官道德高尚,但无法提供良好的政府服务,照样是混蛋;反过来,贪官虽然拉高了执行成本,但如果多少提供了一些政府服务,那其实还比糊涂清官要强一些,只是从成本标准上要仔细评估而已,如果过高或者远超百姓负担能力,那就会蜕变出道德概念。”

看着青年们疑惑的眼神,何锐解释道:“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便是每天吃饭这等小事,从获得米面,到把米面做熟,都要付出金钱或者劳动。我把这种付出称为成本。”

这话说法轻松又无趣,程若凡诙谐的性子发作,笑道:“督军,难道吃饭就不是劳动么?有时候吃一顿饭也挺累的。”

有些青年同志哈哈大笑,有些则对程若凡投以白眼。

何锐敲了敲桌子,“这是个好问题。程若凡,若是有人看上了这顿饭,等你做好之后,把饭抢走。你自己忙活了这么一圈,你能吃上饭么?”

程若凡登时笑不出来,不仅程若凡,青年同志们的神色也都严肃起来。

“我说这是个好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就是自然界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描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质上是成果掠夺和成本转嫁,很多反动政府,一般的表现是疯狂掠夺老百姓的劳动成果,反过来又不能公平的分摊社会公共成本,所以每个王朝末年,都会看到下层百姓终年辛苦却饿殍满地,上层无所事事而醉生梦死。”

青年们一时被何锐描述的内容震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流凝重神色。

何锐知道,只通过一次教育不可能让青年们对社会有个基本认知框架。就将话题拉回当下。

“咱们还说成本的事情。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成本。咱们的衣服都不是咱们自己亲手制作,既然咱们能穿上了衣服,就证明有人替咱们支付了衣服的成本。朝廷、官府、国家,社会,几千年来最主要的斗争与博弈,都是围绕由谁来承担成本,由谁负责分配产出展开。”

“当下,我们只有这么多人,就先解决四平城内力所能及的现实问题。我们要提供社会服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下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有‘中间商’赚了差价!十文钱只能做十文钱的事。若是百姓为了获得公共服务,支付了二十文钱,却只收获了十文钱的社会服务。那就必然有人拿走了另外十文钱。这种人就是大家痛恨的贪官污吏。”

陈得力皱着眉头问道:“督军,到哪里去找能干税收又不是贪官污吏的人呢?”

钟义府听到这个问题,赶紧答道:“我干不了那些。让我来当兵打仗保护大家的劳动成果吧,收税成本就请其他同志努努力。”

和钟义府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大家认同税务的努力和功劳,却不想干税务。

“陈得力同志,你是想快速收税,还是不想贪官污吏收税?”何锐问道。

陈得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答道:“我宁可收不上税来,也不想让贪官污吏残害百姓。”

何锐点点头,“也就是说,收税的人不太熟练,效率比较低。你也能接受?”

陈得力倒没想这个结果,迟疑一下,用力点头,“是。”

何锐笑道:“那么我们就一起想想办法,看看四平城里哪些人能完成这项工作。”

城里的小商人们依旧没等到商会会长发出交份子钱的消息,焦急的众人有空闲就到韩老板的茶馆喝茶聊天,交流着最新消息。

何督军把吏员改名为干部的消息并没有让韩老板感兴趣。都是做同样的事情,起个没听说过的名称有什么用呢?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客人说话,正就见一人站在门外,韩老板连忙出门,“兄弟,许久不见了。”

此人正是之前向韩老板出售过张锡銮送武器给何锐内幕消息的包打听。

见韩老板出来,包打听呵呵一笑,“韩老板,兄弟我有个消息,不知道韩老板想不想知道。”

韩老板也不多言,直接放下袖筒。片刻后,韩老板有些讶异,这次的消息价格竟然是之前的五倍。韩老板一咬牙,给了钱。这人随即凑在韩老板耳边说了几句,便施施然而去。

茶馆里众人见韩老板阴沉着脸走回茶馆,回到里屋,不多久就拿了个牌子出来,指挥着伙计把牌子挂在醒目之处。众人一看,牌子上写着‘莫谈政事’。

老板们都是小心谨慎之人,看过牌子,纷纷起身结了茶钱,溜之大吉。热闹的茶馆片刻后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人和满桌的残茶果壳。

第二天,韩老板的茶馆依旧空空荡荡,再无前些天热闹模样。韩老板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就见外面大踏步走进两人,都穿着军服。胸前佩戴着醒目的官员徽章。

为首那人给韩老板一种脸熟的感觉,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那人上前说道:“请问是韩老板么?”

韩老板赶紧起身,“正是在下。这位官爷如何称呼?”

“我乃何督军麾下陈得力。此次前来,是送公文,请韩老板到财税局报道。”说完,一份公文就递到韩老板面前。

这是韩老板第一次接到正式公文,小心打开看,韩老板两腿发软,一屁股就跌坐回凳子上。好在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快稳住心情,再次站起问道:“陈老爷,我是做错了什么事,老爷要拿我开玩笑?”

陈得力笑道:“韩老板在坊间声望甚好,和我们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拿韩老板开玩笑。公文既然看过,就请韩老板随我们走一趟。”

第36章 四平开局(四) 何督军夺取四平城的手段已经越来越多的被民间知道,其中牵扯诸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过程又跌宕起伏。据说都有不怕死的说书先生想编成评书出来讲。

大家都觉得何督军是个厉害人物,却也没见过何督军真对民间做过什么。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是真的怕。

现在亲眼见到韩老板被军人带走,街上的商户们都被吓得不轻。再看茶馆里‘莫谈政事’的牌子,个个噤若寒蝉,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赶紧收摊回家。当天晚上,韩老板的伙计关门之时,店内依旧没有韩老板的身影。更是吓得不少人当晚考虑起要不要关门避祸。

第二天一早,茶馆竟然又开门了。众人壮着胆子凑过去看,就见伙计走出门,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

这茶馆既没有新开业,韩老板家里也没有婚丧嫁娶升官发财的喜事。按照店铺的规矩,自然是放鞭炮驱逐晦气。想来韩老板已经回来了。

果然,从店内走出一人,正是韩老板。就见他脸色稍微有些憔悴,貌似没睡好。然而整个人却是喜气洋洋。

店主们也顾不上害怕,上前询问。眼尖的已经注意到韩老板胸前佩戴了一枚徽章,竟然是何锐何督军手下官员们才佩戴的铁牌牌。

韩老板面上有喜有忧,对着大伙轮番作揖,这才说道:“诸位老板。蒙何大帅错爱。给了兄弟一个税务员的差事。从今日起,这条街的税收,都由兄弟我管。”

一众小商人们瞠目结舌,一时面面相觑,有人掏了掏耳朵,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茶馆韩老板当税务员的事情在街上不胫而走。得知消息的永昌商行会长周永昌家的仆人一阵风般的奔回商会,要将此事告知给给周永昌周会长。

赶回商会,就见周会长屋内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何锐何督军突然任命了不少税务员的事情。仆人愕然发现,韩老板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在众人的介绍中,这些新的税务员有做买卖的,有当工人的,有赶大车的,出身可谓五花八门。有一点却是相同,全是邻里街坊中公认的为人公道,素有民望。

周永昌周会长眉头紧皱,这两天何锐的部下们频繁到民间家访,访问的都是四平警察的家庭以及街坊邻居。周永昌本以为是要在警察局里办出什么惊天大案。现在才知道竟然是在替换官员小吏。

此事真闻所未闻,竟然敢随便挑些人就用起来。何督军真的是莽撞大胆。但回想何锐夺取四平的手段,周会长又不禁有些害怕。

听仆人说韩老板也当上了税务员,周永昌命人备了份礼物,亲自前往韩老板的茶馆拜访。

此时茶馆里已经塞满了人,那块‘莫谈政事’的牌子已经不在。小商人们来的早的,一条板凳上挤着坐了三四个。来的晚的,里三层外三层站立,把茶馆挤的水泄不通。

见到周永昌周会长亲自前来,小商人们才勉强让开条通道。周会长挤进去,就见韩老板正拿着一份文件在念。见到周会长进来,韩老板赶紧收声,上前问候,“怎么惊扰到了周会长,周会长派个人来,我自当上门求见。”

“嗨!海涛兄弟,你我同在四平多年,不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周会长拉着韩老板的手,亲热的说道。此时周会长家的仆人也跟了进来,周会长接过礼物,“海涛兄弟,今日是你升官的好日子,哥哥我备下薄礼。还望海涛兄弟笑纳。”

韩老板名叫韩海涛,原籍京城。少年时随家人迁来关外。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却也见过些世面。见周会长要送礼,吓得赶紧摆摆手,“周会长恕罪,这次兄弟上任之前,上边三令五申,不得收受礼物,哪怕一个铜板也不行,会长好意,在下心领了,实在是不敢收下!”见周会长脸色难看,急忙说道:“恕罪、恕罪,不过在下受何大帅所命,向各位宣讲新的收税条例。周会长可要一起听?”

周会长欣然答道:“那可是好。海涛兄弟宣讲,哥哥我是非听不可。”

在人群中勉强给周会长放了张凳子,韩海涛税务员继续讲述。条例内容并不复杂,核心内容是,禁止税务员徇私枉法,胡乱收税。

这么多年来税吏们胡作非为,官员换了一任又一任,大多上任后都这么说。却毫无起色。若是官府派人来说,小商人们自然不信。

然而平日里朝夕相处的韩老板突然成了税务员,小商人们即便不相信官府的话,却相信韩老板是自己人。

周会长对那些旧条文毫无兴趣,听到两条内容后,神色已经大变。

第一条是四平政府将在各街道建设派出所,派出所设有投诉箱。任何被额外收税的人都可以去投信,或者到财税局投诉。调查后只要是事实,税务人员立刻会被革职严惩。

第二条更是狠辣。对于偷税漏税的,也接受举报。一旦查实,举报者可以得到一部分罚金作为奖励。

周老板知道这两条规定现在还不会有多大影响。但假以时日,定然会引发大事。

正想着一会儿找韩海涛仔细询问,商会里面的得力手下已经挤进人群,低声对周会长说道:“会长。何督军刚张贴了公告。说是学校也要整治了。”

从韩海涛韩税务员兼韩老板的店里出来,周永昌周会长先去了张贴公告的街口,就见公告上写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国家之本。为提高四平教育水平,即日起,将建设新学校,学生们将免费上学。并将四平已建成的学校与私塾逐渐纳入教育局管理之下……’

看完公告赶回商会。商会里面的头面人物都已经到齐,众人神色中有喜有忧,竟然是比较高兴的多些。

等周会长落座,在首位的马老板说道:“会长可是要去求见何督军?”

周会长却叹口气,“兴办教育是好事。然而何督军早说了数次,钱若不够,他自会加税。绝不会接受民间捐赠。我看何督军不像是开玩笑。”

第37章 四平开局(五) 如何让何督军明白商会的善意,让永昌商会中的头面人物都很头痛。就在大家商议之时,突然有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诸位叔叔伯伯,小侄有事请教。”

听到这个声音,多数人顿时皱起眉头,就见位于末座的青年正跃跃欲试的想讲出他的想法。

这位青年叫吴有平,其父吴青山乃是商会的三号人物。吴青山老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吴家的家业以后自然由他来继承。按照商会的座次排序,本该由他坐在第三的位置上。

只是吴老板近几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命不久矣,最近更是卧床不起。吴有平自然子承父业,替代其父吴青山老板出席商会会议。吴有平一个毛头小子,年纪轻轻没有威望,一时也不好直接顶上去,兼老父还在,暂时坐陪末座。

但这并不是吴有平遭人厌烦的理由。大家烦这家伙,是因为这厮自持是出去念过洋学的大学生,平日里总说一些书生浮夸虚妄的屁话,很快就在商会里人嫌狗不待见。

周永昌会长耐着性子问道:“有平,你有何事要问?”

吴有平站起身,坦然说道:“不受督军敲诈勒索,本是咱们的梦想吗?为何真遇到了,各位叔叔伯伯反倒又忧心忡忡呢?”

一众商会人员脸色顿时有些玩味,一副想笑又笑出不来的神情。吴青山家千倾地一根苗,吴老板对这棵独苗十分宝贝,花了大钱让他读书。吴有平在天津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唐山路矿学堂。却不想着当官,更不学着经商之道,只是胡乱交接些京津的狂徒,平日里大话连篇,在四平城里嫌弃这嫌弃那,就觉得各位叔伯守旧顽固,与大伙总是格格不入,大家伙也着实看了不少笑话。

此时听到吴有又在平胡说八道,大家都懒得搭理他。

周永昌会长觉得很是为难,毕竟不是自家儿子,有心教训一番,但对方眼下也是商会一员,于理不合,心下纳闷,这小子也算是长过见识,却不知为何如此天真烂漫。

现在若是太平盛世,商人们对官员也不过是尽尽礼数,孝敬点常例也就算了。谁会真的想尽办法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送给那些翻脸如翻书的军头。

看何锐夺取四平的手段,哪里是太平盛世该有的路数。与满脑子书生蠢念头的吴有平不同,何锐精明狠辣,无疑是乱世中的混世魔王。此时不接受商人们的拉拢,就意味着何锐对商人们动起手来,就绝不会留情。

周会长正想着该如何派人去劝说吴青山吴老板把他这傻儿子劝回家,别出来给吴老板丢脸,更别给大伙添乱。仆人又跑进来,附到周会长耳边低声说道:“会长,何督军命警察局的人出操,突然就抓走了四十余人。”

何锐又动手了!周会长心跳加速,又觉得自己的预测再次被验证。

要说有什么超出周会长设想,那就是何锐下手毫不迟疑,比周会长所想的还早了些日子。

看着面前的吴有平,周会长心中更烦,便笑道:“既然如此,吴贤侄可有什么良策?”

吴有平答道:“诸位叔伯,小侄以为,与其给何督军送钱,不如大大方方询问何督军对四平未来的规划。咱们商会生意遍布关外,能做的事情如此之多,若是真的想有所贡献,何督军未来要有什么章程,咱们也一并接下,勉力完成。我看这何督军也不是那一般草莽军头,读过书留过洋,手段高明见识深远,想来必然不会为难咱们这些守法商人。那时候大家既能赚钱,又显得何督军有识人之明,岂不比送钱要体面百倍?”

商会议事厅内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一阵爆笑声响起。一众商人纷纷摇头,却无一人应和。

吴有平视若未见,坦然自若,朝周会长拱拱手道:“若周叔不嫌弃,侄儿愿意先上门求见何督军,看看他有什么章程,也算是为大伙投石问路。”

周会长眼皮一跳,讶然道:“贤侄此言当真?!”

“当真!”

周会长神色庄重起来,起身走到吴有平面前,亲切的拉着吴有平的手,“贤侄,有志气。既然你主动请缨,那便劳烦贤侄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咱们再一并商议。”

两人一边言语,周会长亲切的揽着吴有平的肩头,将其送到商会大门口。在吴有平出发之时,还亲切的拍了拍吴有平的肩头,鼓励他两句。

等回到议事厅外,周会长叫过一直在议事厅内的得力手下,大声问道:“方才吴少爷的话,你可听到了?”

“会长,属下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就把这话一个字不少的去告诉吴老板。还有,把吴少爷的去见何督军的事情告知给吴老板。去吧。”

“遵命!”周会长的手下奉命而去。

周会长将何锐清理警察局的事情讲给众人,当即有人说道:“何督军从四平本地可靠的人中选出新的税务员,就是要替代旧税吏;警备团被何锐解散,银库也完全落在何锐手中,税务也被何锐控制。现在连警察局也被清理,这磨刀霍霍,接下来恐怕就要宰我们这些士绅了。”

听到这话,有商会头面人物不安的问道:“会长,方才那吴有平去见何督军,若是他惹恼了何督军,何督军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周会长哈哈一笑,脸上却全无笑意,“何督军气量大得很,怎么会怪罪。”

嘴上这么说,周会长心却一番盘算。这吴有平前去得罪了何锐,吴家定然讨不了好,的确会对商会不利,不过眼下局势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吴有平却没有直接前往何锐的司令部,径直回家,换上唐山路矿学堂上学时候的学生服,拿上几册书籍,却先去正厅见了父亲,“爹,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去见何督军。”

正说话间,仆人前来通禀,“老爷,商会的人来了。”

吴青山微微目示,吴有平先避到厢房,听周家仆人将方才事情一一禀报,吴青山吩咐打赏,打发走了商会派来的人,这才重新回到正厅。

吴青山有些不屑,“我这些老友,眼界也就如此罢了。”转头看着儿子,直接问道:“你可确定何督军真的是个爱国军人?我看此人手段凌厉,又勾结日本人,只怕是野心勃勃。”

“不会,何督军写过《日本の命运》一书,对日本国知之甚深。依孩儿所见,何督军在书中断定日本必败,怎么可能投奔那全无前途的国家。”

吴青山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他早年间加入过同盟会,见过不少人物。当时大家都是志同道合,一心想推翻满清,救国救民,抛头颅洒热血,挥斥方遒,然而时势变化,不少同志立刻原形毕露。

这次儿子在商会中所言,吴青山早就料到结果。之所以不阻拦,也是有心让儿子多见见人心,不要太意气用事。以吴青山的打算,是想再过一段,对何锐更仔细观其言行之后再说。

吴有平看出了父亲的迟疑,便说道:“爹。我那同学胡秀山为人正派,昂扬向上,孩儿与他向来交好,深知此人素来低调,不愿意做惊人之语,但胸中实有锦绣。既然他肯跟随何督军远赴关外,定然是因为何督军真抱着救国救民之心。再说,文如其人,何督军的书道理通达,坦荡诚恳,绝非心怀叵测之人能写得出来。至于那些手段,就看这些商会头面人物,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能听懂么?”

看着一身学生装,朝气蓬勃的儿子,吴青山叹道:“去吧。一切小心。对了,我刚得到消息,何督军刚清理了警察局,现在应当不在督军府。你在门口候着就好。”

第38章 四平开局(六) 吴有平出门之后,直奔何锐的司令部而去。到了门口,掏出准备好的求见信和名片递上。

警卫接过名片看了看,直接告诉吴有平,“督军今日不见客。”

吴青不再多话,只是在门外等着。不多久,就见一行军人向着督军府而来,何锐正在其中。吴有平走上前去,随行警卫立刻上前拦住。

门口的警卫见状连忙到上前,把求见信和名片递给何锐。何锐翻开看了看,见吴有平是个商人子弟,也没难为他,将其叫到面前,“我已经说过多次,只要商人们奉公守法,按时纳税,在四平就绝无危险。你回去告诉吴老板,不必担心。”

吴有平伸手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诚恳地说道:“何督军,在下在唐山上的唐山路矿学堂,也就是之前的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求学,1914年毕业。前日里有些老师和同学给我寄来督军的这些著作,学生拜读之后,对督军的格局见识极为敬仰。此次前来求见,是因为有些疑惑想要当面请教。”

何锐闻言错愕,重新打量了吴有平,见这年轻人一身学生装,神色自若,毫不畏惧,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温言道:“这位同学,不知你有何疑问?”

吴有平盯着何锐,眼中带着期待,“为何何督军写了《日本の命运》,却没有写一本《中国之命运》?”

何锐哈哈一笑,心中很是喜欢,拍了拍吴有平的肩膀,“走,进去说话。”

两人在司令部内坐下,有警卫员送来白开水。何锐很自然的说道:“谢谢。”全无军阀骄纵之气。

吴有平心中有些佩服,心下不禁又多了几分亲近。

“报告。会议已经准备好。”一名警卫进来报告。

“好。”何锐应了一声。

见何锐公务繁忙,吴有平也不试探,单刀直入道:“督军到四平来,可否要发展工业?四平此地煤炭丰富,又是铁路枢纽,必然大有可为。”

何锐笑道:“为何不谈国家命运?”

吴有平笑道:“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何锐心下更是喜欢,笑道:“这话虽然对,也不全对。你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毕业生,学的就是铁路矿山机械,机械设备固然重要,若是没有整体思路,不懂经济运行原理,没有配套产业政策,没有政府公共财政倾斜,只是机械照搬教科书,就算是建起了几座工厂、开发了几座矿山,恐怕也很难改变国家当前的状况。”

“那学生请教督军,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吴同学既然看过政治学,可知国家为何相近的国家大不相同。反倒是相隔万里的国家很有可能颇为类似?”

“地缘政治学,是把国家作为地理的有机体或一个空间现象来认识的科学。并非是独特的人创造出某个国家,而是限于其地理、环境、气候,决定了一个国家各种发展可能。其重在抛去主观,实事求是。”

“正是如此。”何锐确定吴有平是真的读过自己的书,“当今中国所处的世界,乃是地理大发现之后的世界,西方列强利用地理大发现这个历史契机,率先走上了工业文明的道路,由此逐渐改变了社会经济状况,利用工业文明自身的高效率、高产出,利用贸易优势,逐渐夺取了工农业产品定价权,盘剥世界其他落后区域。而我们中国,现在整体上依然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眼下当务之急,是进行社会体制进行改造,为全面工业化扫清障碍。”

吴有平连连点头,却忍不住叹息,“只是没想到中国之命运如此煎熬。”

“我辈有志青年看到中国的现状,无不痛心疾首。都想改变中国之现状。便是满清,腐朽到那般地步,它也是奋力挣扎过的,只是没能改变现状而已。既然中国人人都不想走到今日,如此局面又在眼前。定然是有些被人极力维护的东西,导致了中国的现状。”

“正是如此啊!何督军!”吴有平大喜,几乎是喊道:“在下学习机械,虽然感觉追赶起来非常困难,但只要有时间钻研,我们都能解决。然而列强日渐强盛,中国积贫积弱,想来这导致中国积贫积弱的缘由应当还有其他因素。”

“国家营运,无外乎生产与分配。便以工业为例,制造出机械,需要投入成本。生产出机械,也得运行调试。这其中不仅不产出分毫,更要大量投入。便是在机械运行之时,也需要各种维护。所以,若要把一个农业国改造成工业国,国家在分配预算之时,应当对工业孵化给与长时间的投入,而这个投入,在一个周期之内是不能追求回报的。先发国家有几百年时间发展,只要方向对了,慢慢积累,终有突破的一天;然而后发国家,无一不是先从农业收入中挤出资源,用于工业投入,利用关税壁垒,呵护本国工业发展。待得工业水平提升,再逐渐放开市场,让国内工业品与世界同类产品竞争。以确保本国工业不会失去活力与进取心。”

吴有平连连点头,何锐在书中讲述过德国日本的发展,都是走的这条道路。

何锐继续说道:“当此之时,中国当优先解决国家安全问题,若国防问题都不能解决,本国工业决计没有实现的环境。而在解决国防问题之后,我们当建立起一个切合中国国情现状的、先进的政府来推动整个国家工业化的实现。”

“何督军,这些我都在你的书中看过。但是何为先进政府,何为切合中国现状。”吴有平说完,又觉得大大不足,想表达的更切合内心所想。思索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问题,“何督军,是什么导致了中国积贫积弱。”

“哈哈,你是想找出这些积贫积弱的罪魁祸首,将其除掉么?”何锐笑道。

吴有平大声应道:“是!”

何锐微微叹息,这就是青年的特点,有强烈的善恶对立情绪,总想立刻找到要为问题负责的人或事,“吴同学,若是按照我所说的政策执行,中国是否能走上了国富民强的道路?”

“是!”

“与这个政策对立的,就是阻止中国富强的阻力。就是我们要与之对抗的对象。这些阻力往往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些人。你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毕业,应该听说过因为怕影响祖坟与风水,阻止铁路修过那边的事情。现在可还有这样的事情?”

吴有平当然听说过,只能叹息一声。

何锐笑道:“那些人并不是为了让中国积贫积弱而那么做,他们只是没有如你这般受过教育。而且当下再修铁路,没铁路的各县见过通铁路各县享受的好处,都希望铁路通过本县。再不会阻止。这就是进步。所以中国的命运,就是知识驱逐愚昧,文明战胜野蛮,团结替代画地为牢的进步过程。这不仅是中国的命运,也将是中国带给世界的命运。而这个命运的.asxs.,就从四平开始。”

第39章 四平开局(七) 吴有平听得心潮澎湃,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白水,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想起何锐说.asxs.从四平开始,连忙问道:“不知督军要如何治理四平。”

“吴同学是四平本地人,又有见识。想来也有些思路。何不说来听听?”

吴有平听到这话,定了定心神,神色却有些为难起来。不过吴有平还是说道:“在下于天津上学,见到租界,心中沉重。不过租界治理的确超出关外许多,若是能借用其合理的思路,又没有那些丧权辱国的法条,当是现在四平发展的样板。”

何锐对吴有平的评价登时高了许多。即便是徐乘风这样的人物,提到租界也恨之入骨。若是此时让徐乘风率军夺取租界,徐乘风当然也会建设,不过只怕是在尽情摧毁一番之后重起炉灶,而决计不会思考其中的先进要素。

吴有平同样对丧权辱国的租界痛心疾首,却已经能用借鉴学习的思路,的确大可期待。

交流中,吴有平指出了四平的优势所在。虽然此地并非是奉天与长春那般大城市,却位于关外中东铁路中间位置。从商品贸易的角度,拥有仅次于长春的优越位置。自然资源也十分丰富,可以工商并举,快速发展。

听了吴有平的讲述后,何锐提了个问题,“有平,你为何两次说四平受限的乃是水源不足?”

吴有平没想到何锐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是有感而发,并未想太多。思索一阵才答道:“大概是因为我学的铁路科目中就有一条是关于火车供水。关外不比关内,没什么大江大河,到了旱季用水困难,才有感而发。”

就在此时,勤务员再次通报,“报告督军……”

“好。我知道了。”何锐站起身,向吴有平伸出手,“我是第一次碰到读我那些书的青年,近日有空,我会请你来。”

吴有平连忙与何锐握手,“督军,”他突然有些脸红,期待的道,“在下愿为督军效力。”

何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们欢迎所有志同道合的同志!”

何锐到了会议室,把吴有平的名片交给已经被正式任命为统计科科长的许嘉,“派人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准备对他进行政治审查。”

许嘉看了名片,稍微露出些讶异的神色。

“你知道此人?”何锐有些不解。

“我只是在给四平头面人物做调查统计的时候见过这个名字,并没有见过面。只是听胡秀山说过一句,此人是他中学同学,我记在档案里,这才有印象。”

何锐也是第一次听说胡秀山与吴有平还有这层关系。胡秀山平日里沉默寡言,工作却完成的极好。是个有内秀之人。胡秀山不张扬倒也正常,这吴有平只以学问见识求见何锐,也不提这层关系,可见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有自信的。

不等何锐说话,许嘉又说道:“我在审查的时候绝不会提此事,就看这个吴有平写社会关系的时候,是否会如实写出。”

何锐点点头,便开始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四平的情况已经初定。我们未来几年内的目标是统一中国,解放中国。根据国际局势判断,一旦我们开始统一中国的进程,日本基于自身利益诉求,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咱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不排除武力干涉。所以,我们要在进军之前先击败日本,逼迫日本中立,预先为统一国家扫清障碍。”

与会的众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家原本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快拿下四平,睡前在宿舍卧谈会的时候自然会谈起未来。主要谈的都是如何尽快夺取关外以及蒙古,绝了日本觊觎满蒙的野心。谈到统一全国,都感觉到受到日本与俄国趁机入侵满蒙的巨大压力。

此时何锐说了要用先发制人的方式对付日本,大家都不禁同时想到了俄国。

就听何锐继续讲了下去,“俄国工业发展比西欧晚,又在法国的货币资本支持下发展迅猛。德国之所以急切的发动战争,原因之一就是担心俄国发展起来之后向西扩张,法俄联手,使欧洲局势失衡。然而此时的俄国社会中旧的农业社会开始解体,工业虽然成为国家经济的主要部分,却还没能建成一套适合工业社会的政治制度。恰恰是国内上层建筑最为撕裂的阶段。世界大战对俄国的影响极大,我判断战争没结束之时,俄国国内就会爆发革命,让俄国陷入内战之中。即便决出胜者,俄国也元气大伤。等俄国恢复元气,最少得十几年之后。只要咱们能够妥善使用外交手段,应该能够避免俄国干涉。”

众人本有些疑问,但听何锐语气坚定,言之凿凿,也只能把疑惑留在心中。

“至于日本,虽然国内制度与俄罗斯不相伯仲;但因为地理方面的原因,没有直接参加世界大战,暂时维持住了政治稳定,但一旦大战结束,经济发展中积压的社会矛盾就会迅猛爆发,为了转嫁这些国内压力,日本的政客和军人一定会选择入侵中国。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预先发动之前先发制人,率先击败日本,以免干扰到我们的发展进程。”

众人面面相觑,徐乘风忍不住问道:“督军,日本经过明治维新,有先发优势,我们要击败他,恐怕很难吧?”

何锐笑道,“我留学日本多年,对这个国家非常了解。就我的判断来看,日本国力很弱,国内社会矛盾尖锐,军队战斗力很差,只要定好战略方向,解决它不难。”

一众青年精神振奋,低声议论一阵之后,又感觉忐忑不安:“督军,日本与我国多次交战,就战况来看,日本军队表现得很出色,为什么督军会认为他们战斗力很差呢?”

何锐耐心的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建立起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军队,日军和我们打仗,要么打的是中国封建军队,要么就是在打民团之类半职业化军队,所以从战绩对比来看看上去强大,实际上这支军队海军尚可,陆军基本上还处于半封建、半现代化状态,军官团整体军事素质低下,依靠极端民族主义和恐惧威吓来驭使士兵,装备也谈不上好,能够进行一些中低级别战术操作,除了不怕死之外没什么特点,总体来看,这依然是一支停留在野蛮时代的武装。”

第40章 四平开局(八) 何锐讲完了日军很弱的现状,就想赶紧进入重头戏,教育问题。正想开始,徐乘风和程若凡对视一眼,追问道:“那么督军,我们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打败它呢?!”

何锐略微算了算发展工业的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将花费五六年时间重点进行国防工业建设,然后立即向日军挑衅,依他们的性子,很快就会进入我们的预设战场,拉锯一段时间,他们很快就无计可施了!”

青年们人人振奋,从保定到现在,他们底下讨论过无数次,直到现在,团队领袖终于将战略目标摆到了桌面上。

何锐摆摆手,将众人的喧哗压下去,“同志们,我们的任务很重,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在日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希望大家认真对待手头的工作,争取尽快完成阶段性工作目标。”

程若凡随即提出问题,“督军,既然要打仗,何时开始扩军。何时开始建设兵工厂?”

“扩军不用急,恢复原有警备团建制即可。当下我们暂时没有遭遇到严重的军事威胁,短期内还不需要大量军队保护。加上我们刚到四平,财政还没理顺,同时要向四平民众提供公共产品服务,以确立执政合法性,所以民政以及经济上需要投入资源;一旦扩军,就形成了资源挤压。所以当下要做的,是尽快整顿四平,扫清障碍,为接下来的工农业快速发展做好准备。工业建设之时,国防工业是第一期工业计划的重点和核心,大家不用担心。”

程若凡想了想,说道:“那接下来就是军事教育了。”

何锐大力敲了敲桌子,提醒大家格外注意,“教育政策乃是国策,是未来重中之重。我会专门写份报告。记住,这已经不仅仅是政策,而是国策。在所有工作中都要执行。”

与会众人都知道教育的重要,即便以前不知道,何锐组建队伍的第二步就是招收文化教员,与会者也都明白何锐对于教育的重视。

“具体执行方法上,有德国珠玉在前,我们学了就好。德国教育政策有几大要点,第一是强制义务教育;第二是禁止私人开办学校;第三是国家财政定向投入;第四则是成人职业再教育体系化。尤其是这第四点,格外重要,必须坚决贯彻。我们的教师数量严重不足,非得靠这个办法才能解决。”

青年同志们都很清楚教师匮乏的现实,尤其是文化教员们。大家本以为自己的工作只用给一个排的士兵扫盲,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四平之后自己先当了官员干部。在给别人教课前,反倒要先学习知识。

大家私下商议的时候都发现,便想学习,也没有能解惑的教师。除了何锐之外,四平的旧官员们是真的靠不住。可何锐只有一个,他也忙得够呛。听何锐此时要说解决办法,都用心倾听。

“滥竽充数充数这个成语,是指几百个人里面混进几个不合格的成员。咱们当下只怕是几百个人里面挑不出几个合格的。所以,教师们整体数量要比讲课所需的教师数量多。讲课要采取轮换制度,教师每隔两个月都要到师范学校进行集中培训,进行职业再教育。根据他们已经获得的工作经验,在其基础上提升水平。不仅是学校要这样,各个部门都要建立起培训机构,贯彻再教育政策。”

徐乘风向何锐提出过再去保定陆军军官以及天津继续招人,被何锐拒绝了。此时听到再教育的办法,觉得也算是个解决之道。

而何锐又敲了敲桌子,“再教育不能孤立,需要和档案管理制度密切配合。我们一定会遇到出类拔萃的人才,所谓出类拔萃,其实是公论。大家能理解么?”

徐乘风用民间俗语应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但是更多的人都是普通人。对他们的评价得定出标准。工作表现评分,参加再教育次数,接受的再教育内容,再教育其间各项考试成绩,再教育机构评价,重回工作岗位后的工作表现评分。有了这样的评价系统,才能尽可能公正客观的选拔出合格的人才。许嘉,统计科不仅仅是自己要工作,还要在各个部门建立起这套档案管理制度。你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工作量也非常打。优秀的人才会优先补充到统计科去。”

许嘉毫无畏难情绪,反倒欣喜的答道:“是。”

众人虽然觉得统计科被格外照顾,却也听明白了统计科的工作内容,也没人表示反对。只是颇为羡慕。

钟义府问道:“督军,既然如此,要招多少人?”

“先确定每年能够稳定收上来多少税。根据政策优先度,确定税收分配,这就是财政预算制度。各个部门应根据工作量,工作内容,安排人员规模和预算额度,量入为出。同志们回去后对各自的工作进行核算,制定各个部门的预算申报。我们会开专门的预算会议,集体组织复核。咱们刚到四平,暂时没有赤字能力,所以请同志们务必以严谨务实的态度制作部门预算。散会。”

吴有平回到家,将自己与何锐交谈的内容详细讲给父亲吴青山听。吴青山并没有被儿子激昂慷慨的情绪打动,不时询问交谈中那些能落实的具体问题。

等儿子讲完,吴青山依旧冷静,只是叹道:“何督军像是个做正经事的人。”

“何督军乃是日本陆军大学第一名毕业……”

“袁世凯还是大总统呢。”吴青山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浇下。看着儿子尴尬的神色,吴青山补上一句:“不要看他们说什么,要看他们做什么。人是会变的。”

父子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子,还是吴青山先打破了沉默,“你想好没有,要在何督军手下谋个什么差事?”

“那就得看何督军如何安排。”吴有平答道。

“嗯。多看,多听。”吴青山给了儿子忠告。

第二天,吴有平兴冲冲等到下午才有人来请他前去司令部。进了司令部,里竟然没几个人。到领进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的房间,桌子对面坐着两人的站起身。

其中一人身材矮壮,带着少尉阶级章。他上前与吴有平握手,“你好,我是统计科科长许嘉。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一下。”

许嘉的声音低沉稳重,光是听就令吴有平感觉安心。选择投奔何锐前,吴有平已经仔细调查了何锐团队的做法,便试探道:“要政治审查么?”

许嘉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三人落座后,政审开始。如吴有平所知,政审从家庭情况开始,是否结婚,父母的姓名,年龄,家庭其他成员的资料情况。

这些与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入学调查颇为类似,让吴有平生出些怀念。

但之后的问询就令吴有平不太舒服,吴有平结交过的人,做过的一些比较有名的事,都在问询之中。不少事情连吴有平都忘记了,被问及才突然想起。

见吴有平脸色不好看,许嘉笑道:“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人都接受过这样的政治审查。”

“我们?”吴有平对这个词有些敏感。

许嘉点点头,“现在屋里的三个人,我们两个都接受了全部政治审查。你正在接受政治审查。”

吴有平沉默片刻,理解了许嘉的意思。何锐团队里面的核心成员才佩戴阶级章,只有完成这样的政治审查才有机会成为何锐的核心成员。

是忍受这样的不快,还是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吴有平立刻做出了决定。

第41章 四平开局(九) 吴有平并非毫无准备。他拜访通过政治审查的人,根据那人所说,就是把生平经历问一遍。除了烦人之外倒也没什么刁难。

自己遇到的的政审比那人严格的多,已经远超过繁琐的程度。

听了许嘉的讲述,吴有平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政审与何锐的期待对等。这是完全值得忍耐下去的。

然而,吴有平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政治审查。即便做好了准备,有了信心,吴有平感觉要是这么查下去,自己所有的家庭秘密都会被何锐的团队了解的一清二楚。

根据传闻,除了当面询问之外,政治审查还包括家访,到邻居和街坊家调查。等这一套调查走完,说不定这位叫许嘉的统计科科长对吴有平的了解,比吴有平自己还详细。

吴有平整个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回答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好不容易询问完毕,又写了生平简介。许嘉拿出印泥,让吴有平在所有写了名字和时间的位置按上指印。

吴有平觉得自己好像在签卖身契。按了一半,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吴有平停下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组织上要保证你政治可靠。”许嘉坦然答道。

“我政治可靠?”吴有平觉得不是很能理解。

“譬如,有人冒充你的亲属,或者有人诬陷你。这些档案都是调查的基本证据。那些人用近期的事情做手脚,有近期的各种证据,比较容易搞清楚。若是指责你以前的事情,时间久了,自己干过的事情都会忘记,那些人凭借记忆,或者什么道听途说的事情。定然有各种出入。但是档案不会忘记。查一下档案,以及相关事件人员的档案,对照之后就能看出端倪。”

许嘉的声音低沉好听,本来很能舒缓听者的情绪。然而吴有平却觉得有些悚然。没错,档案白纸黑字,又在关键的地方按上指印,想篡改是很难的。这也确保了写进档案的事情就被记录下来,若是写档案的时候说了假话,也会被查出来。从一开始,何锐的团体就不做任何敷衍。

“吴同学,我们这个团体的目的是为了解放中国。为了让组织发挥出真正的战斗力,必须确保组织成员政治可靠。只要政治可靠,即便是与素昧平生的同志合作,也能有足够完成工作的信任。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加入我们的组织。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政治审查,随时可以退出。对组织来说,也不愿意把不可靠的人放到我们的同志身边。”

吴有平无语了。许嘉的话坦率诚恳,冷酷淡定。稍加思索,吴有平突然有些释然了。

何锐以区区50人就解散了500多人的四平警备团,夺取了四平的权力。吴有平认为这证明了何锐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胆量与勇气,也是促使吴有平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一。

现在,吴有平有点能理解何锐竟然毫无畏惧。包括何锐在内,通过政治审查的这50人,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的战友。这个团体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在未来,那又将是一个何等的存在!

举起手指粘了印油,吴有平开始继续按指印。

完成了档案记录,许嘉并没有直接收走,而是把档案放回吴有平面前,让他最后确定一次,是否内容有偏差。吴有平读着读着,只觉得有些恍惚。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人生就在纸上呈现出来,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吴有平最后写下‘本人保证所有内容都是真实’的签名与日期。按上了最后的指印。许嘉收起了档案,拿出另外一张纸,上面已经写了问题,他问道:“你是自己写答案,还是我们一一询问?”

“这……还是问吧。”吴有平实在是不想再写了。

等终于完成了政治审查,吴有平只觉得心情相当低落。本以为能热情洋溢的成为何锐团队中的一员,大展拳脚。没想到迎面就是这么一次经历。

但过了一阵,吴有平又想起与何锐的对谈,心又慢慢热了起来。

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求见吴有平的父亲吴青山。吴有平一看,来人竟然是许嘉。见吴有平在家,许嘉说道:“抱歉,按照规定,家访的时候还请吴同学暂时回避。”

“这……”吴有平很是无奈。

许嘉笑道:“如果通过了政审,吴同学以后也要参加对新加入人员政治审查的工作。那时候你就知道不光是被审查的人尴尬,咱们面对审查对象的不理解,也挺尴尬。”

吴有平苦笑一下。他不知道许嘉是不是尴尬。但是被许嘉这么讲,吴有平倒是更尴尬了。

“督军派我来的时候,让我请你去见他。若是吴同学此时没其他事,何不先去见督军?”许嘉给了个建议。

见到何锐,不等吴有平确定自己是不是稍稍抱怨一下,何锐已经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问题想问一下。”

“……督军,这也是政审的一部分么?”吴有平小心的问道。

何锐毫不掩饰,“是的。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这牵扯到你基本的政治立场。”

“请问督军要问什么问题?”

“对于中国来说,开工厂企业的厂主和工厂里雇佣的工人,是不是都很重要。”

“是。”

“那么,如果两者之间必须做一个取舍,你认为谁更重要?”

吴有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个问题,左思右想找不出答案。

“凡是加入组织的成员,对这个问题都要回答。”何锐盯着徐有平。

听何锐这么讲,吴有平索性放开心胸,“我觉得是工人,”

吴有平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打断。

“好。我没问题了。”何锐答道。

吴有平赶紧问道:“我通过了么?”

“你其他政审还没做完,我怎么知道能否通过。”

“督军真的完全是用制度来管理。”吴有平叹道。

“国家本就是一台运行复杂的机器。这台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在设计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够良好运行的标准安排。”

与何锐聊完,吴有平回家见到父亲的时候却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将父亲扯进自己的事情之中。正不知道该怎么对父亲解释,就听父亲吴青山说道:“吃晚饭吧。”父子两人都没提起政治审查的话题。

又过两天,何锐把吴有平叫去司令部。一进会议室,就见里面站了不少人,有许嘉,有其他几名挂着少尉军阶的军人。还有自己一直没露脸的同学胡秀山。

何锐问道:“吴有平同志,我正式问你,你是否自愿加入我们的队伍?”

一阵强烈的欢喜油然而生,吴有平只觉得前几日的阴霾顷刻散去,连忙应道:“是。我自愿加入何督军的队伍。”

“好。同志们,欢迎吴有平同志的加入。”

掌声中,何锐继续说道:“接下来,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第42章 四平开局(十) “吴家小子当了彭敏生的助手?”永昌商会会长周永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手下的禀报。

“禀报会长,这是真的。这几天何督军那边对吴有平做了政治审查,何督军还见了吴有平好几次。昨天,吴有平就去了市长彭敏生那边当了助手。彭敏生那边的人说,他们都亲眼看到了委任书。”

周永昌脸上阴晴不定。永昌商会的头面人物们也都被这消息弄到不知所措。

商会都认为,彭敏生迟早要被何锐派去的助手顶替。吴有平去见何锐,就得到了市长彭敏生助手的差事。那个疯言疯语的吴有平居然要当上四平的市长。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么?

彭敏生也觉得很滑稽,因为自己写的《敦促以下几类人员三天内自首通告》的文稿竟然被吴有平给否定了。

即便知道自己的位置迟早要被面前的毛头小子替代,彭敏生也不觉得自己必须卑躬屈膝的度过最后身为市长的时光。命人把吴有平叫来,板着脸问道:“吴助理,这通告有何不足?”

“报告彭市长。通告太过文邹邹,民众们读不懂。而且通告中又带威胁的语气,不敞亮。”说完,吴有平送上一份手稿,“这是在下写的通告文稿,还请彭市长过目。”

彭敏生接过来看了看,只觉得行文间毫无文采,只是冷冰冰的讲述四类黑恶人员必须在通告发布三天内前去警察局自首。若是对此通告视若无睹,三天后被抓就不再有任何优待。

读完之后找不出任何毛病,彭敏生决定用了。却问道:“不知督军对三天后有何安排。”

“在下也是刚接到督军命令,完成公务而已。至于三天后的安排,在下也不清楚。若是彭市长有疑问,何不前去问问督军?”

彭敏生最不想见的就是何锐,只能随便应付几句,将吴有平打发走。

吴有平离开之后,彭敏生越想越气。他乃是前清秀才,以满清制度,正经的进士也得交钱买实缺。一个秀才根本没有机会。然而清末之时,读书人不愿意给即将覆灭的大清当官。这才有了彭敏生的机会。之后他小心钻营,才混到今日地位。

眼见一个毛头小子就要顶替自己,不过来了两天,言语间就如此不客气。更是恼怒。只想抓着吴有平写的通告文稿撕了。

却见文稿上的四类人中有‘以替人作恶为业的歹人’,突然心念一动。便叫过来亲随,低声吩咐几句。亲随去了,彭敏生又命手下去请吴有平。

就见吴有平刚写完一份公文,听彭敏生有请,便将公文交给何锐派来的办事员,“把这些送去督军府。”这才前去彭敏生的办公室。

彭敏生的亲随出去之后直奔彭敏生家,过了一阵才出来,左兜右转到了一处院落。见附近无人,三长两短的敲了几次门。门突然开来,倒是吓了彭敏生的亲随一跳。方才竟然完全没听到有人走到门口的脚步声。

就见开门的人身材精干,容貌普普通通。但是双眼中都是戾气。与之对视,就觉得惹不起。彭敏生的亲随并不喜欢和此人打交道,却也只能进去。那人随手关上门,低声问道:“彭老爷让你来做什么?”

“彭老爷说,明日就要贴一个通告。只怕三天后何督军要做做样子,抓些人立威。派我来知会孙二爷。若是二爷在城内没什么生意,何不出城去几天。”

这孙二爷目中凶光一闪,不快的说道:“何督军我管不了。我怎么听说彭老爷的位置坐不稳了?”

“你胡说什么!”彭敏生的亲随呵斥道。声音虽大,却也有些色厉内荏。

孙二爷冷哼一声,“哼!你回去替我谢过彭老爷。不过这几年我也替彭老爷做过不少事,既然彭老爷还想着我,那就得请彭老爷多给我准备些盘缠。这四平,我是不想待了。”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彭敏生的亲随听出来的人可不少,那孙二爷更是眼冒杀气,一脚踹翻彭敏生的亲随。

孙二爷的身手着实了得,放倒一人后毫不停歇的冲进屋内,后窗一响,他已经跳出窗户。

眼见窗外胡同里没人,孙二爷沿着胡同狂奔。突然间数人突然出现在胡同口,堵住了去路。孙二爷也不硬闯转回身就走。到了两处房屋间隔不足一米之处。孙二爷双手撑住两边的土墙,双手双脚轮番发力,竟然如猴子般快速爬了上去。

枪声响起,孙二爷哎呀叫出声来。身子晃了晃,实在是撑不住,跌落地面。

此时大队警察冲上来,将孙二爷按住,结结实实绑了起来。孙二爷破口大骂,警察们则欢天喜地的先给孙二爷包扎伤口,又找了个门板,将其横捆在门板上,兴冲冲而去。

快到傍晚之时,彭敏生正准备下班。往日里下班,难免会有人来相请。现在何锐夺了四平,商人们再不敢来。彭市长又把亲随派出去,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只觉得形单影只。不由得生出凄凉之感。

敲门声响起,彭市长赶紧收拾心情,说道:“进来。”

来的正是吴有平。下午彭市长派出亲随之后,又与吴有平聊了一阵。说的都是自己对抓捕坏人的想法。这吴有平明显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些市政的事情。

彭市长哪里肯教,就各种敷衍。两人虽然谈不上不欢而散,至少关系也没丝毫拉近。

此时见吴有平进来,彭市长正想发问,就听吴有平问道:“彭市长,请问你的亲随去了何处?”

彭市长一惊,就见吴有平神色淡定。便知道了事情定然出了差错。念头一转,彭市长是想明白了。这吴有平虽然傲慢,不成想做事竟然与何锐一样,想必他从来的那天就已经开始布局。不用说,自己派出亲随做事,吴有平一定派了人盯梢。

彭市长脑子转了几圈,也不答话,径直往外就走。吴有平也不拦着,只是轻笑一声。等彭市长走出门外,就见外面站着四名警察。为首的警察故作礼貌:“彭市长,耽误你时间了。不知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第43章 四平开局(十一) 拂晓,四平城突然热闹起来。两百多警察拂晓时分闯入五六户人家,将其中人等一网打尽。

扫黑除恶行动自此正式开始,四平暂时不许进出,警察们在四平城内大捕三日,监狱很快就人满为患。

到了第五日,新告示震动了整个四平城。市长彭敏生勾结诨号‘孙齐天’的匪人孙二,数年来做了许多恶事。此时孙二被捕,交代出彭敏生。彭敏生已经被革职下狱。

吴有平与徐乘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就见街道两边的店铺继续正常营业,民众过着与之前并无不同的生活。已经见不到游手好闲之人的身影。扫黑除恶行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属于打击对象。其他人也吓得不敢出门。

认真生活工作的人群中没了这些人,吴有平感觉好了许多。但抓捕名单上依旧有不少漏网之鱼,这些家伙已经逃出了警察局的情报网,不管是躲在城里或者是逃出城外。短期内只怕都能逍遥法外。

想到这些,吴有平难免有些失落,忍不住对身边的徐乘风抱怨道:“徐团长,部队什么时候结束训练。这次你们若是参加扫黑除恶,成果定然大许多。”

徐乘风一言不发,继续往华清楼的方向走。吴有平知道自己还没办法和徐乘风建立保定军校生内部的亲密关系,却也不想被这么冷冰冰的排斥,就想继续说点啥拉近关系。

没想到徐乘风突然开口了,“这次前来的赵天麟校长很有学问,帮过我们的忙。”

吴有平略一错愕:“赵校长是哈佛博士,我曾听过他的大名,不过这和我们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徐乘风看了吴有平一眼,“督军让你一起来接待赵校长,定然对你有所期待,你要好好把握。”

这个视角让吴有平愣了愣,突然心中一暖,此时方知徐乘风并非如面上那般冰冷。

两人上了华清楼二楼,就见何锐正与三名穿着西服的男子坐在一起,见两人进来,何锐起身给双方互相介绍。。

“赵兄,徐乘风你见过,这一位乃是新加入的吴有平,毕业于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现在是四平的市长助理。我信上说要在四平兴建水利工程,就是他先提出。”

赵天麟和两人一一握手,打量了吴有平一下,赞道:“看来何兄又多了一位青年俊彦。”

与徐锡麟同来的有大公报记者莫杨,还有一位叫卢道明的留学生,听赵天麟介绍卢道明是留美的清华学生,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毕业,专修水利技术,吴有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关外并无大江大河,家乡四平境内连关外水准的大河都没有,仅有6条小河。各条河流的都是流程短,流量小,河道窄,水位浅,旱季近于干涸。四平人口这些年快速增加,已经是十年前的两倍还多,水源不足的问题更加凸显。

众人落座,店家开始上菜,何锐笑道:“赵兄大驾光临,想来必有以教我。”

赵天麟指指大公报记者莫杨,却笑而不言。

这时大公报记者莫杨接过话来,笑道:“何督军在东北不过一月,却做出好大事业,赵校长平日总与我们提起您,大有身与荣嫣之感,令莫某好生仰慕。”

何锐稍稍惊讶,转头望去,这位莫杨记者三十来岁,身量中等,穿一身西服,留着短发,戴着一副黑边框眼镜,正用一副好奇的神色看着自己。不禁笑道,“莫记者谬赞了,何某刚刚上任,哪里有什么大事业。”

莫杨笑道,“何督军不知,您三日入东北,五日退日军的事迹,在京津乃至上海早就传开了,连洋人都夸您是外交奇才呢!”

何锐哑然失笑,摆摆手,“哪里哪里,定然是坊间夸大,莫记者切莫信以为真。”

莫杨摇摇头,收了笑容,“何督军谦虚了,我临出发时,泰晤士报驻远东记者莫理循曾专门发表文章评价了这件事情,文章中对您大加夸赞,所以这次报社特意派我前来,想给您做一个人物专访。”

听到这里,何锐才稍稍严肃起来,认真的道,“哦?还有此事?莫理循怎么说。”

莫杨在包里翻了翻,摸出一张英文报纸,指着其中加粗标红的部分道:“莫理循认为,中国东北就像欧洲的巴尔干半岛,中国、俄罗斯、日本势力交汇,各方彼此都有重要的政治利益诉求,同时又彼此互相牵制,是东北亚局势的暴风眼。值此欧洲大战之际,维持东北亚地区和平和区域稳定是当前中、日、俄政治家的首要问题,也是各国外交家的核心工作。他评价您是‘一位拥有战略穿透力的政治理论家’,并且拥有全球视野,这次您用巧妙的政治手腕和平解决了地区争端,他深表佩服。同时,他还在文章中提醒各国驻华的远东外交官注意您,并且还推荐了您的几本著作,建议他们阅读研究。”

何锐终于严肃起来,他知道这个莫理循,此人是澳大亚人,从晚清至与民国一直以“中国通”的身份活跃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同时还是一位媒体人。因为同时具有东西方视角,在对华问题上很有判断力。此时他本人也正在袁世凯身边做总统顾问。

他略微沉思了一会,朝莫杨询问道:“你们大公报也这么看么?”

莫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何督军,我是大公报负责政治版面的记者兼责任编辑,实不相瞒,我们国内媒体在国际政治层面的水平还比较低,比起泰晤士报、费加罗报的政治评论家差远了,平时也以转载翻译国外评论为主,”他看着何锐,眼神中带着期翼,又仿佛有几分骄傲,“您是第一位被西洋人媒体如此评价的政治人物,所以我这次来,一则想给您做一份专访,另外还是借此机会向您学习请教。”

何锐颇为意外,再次打量了莫杨几眼。这个记者水准比他意想中的要高很多,而且颇为诚恳,当下不禁笑道:“诸位抬爱,何某微末之才,得诸位看重,实在惭愧。”他转头四顾,笑了笑,“莫记者不是要做专访吗?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在这里好了。”

莫杨错愕道,“现在?现在可以吗?要不要找一个单独的场合?”

赵天麟与卢道明相视而笑,赵天麟接口道:“莫兄,你莫要把我们撇到一边,”“转头朝何锐笑道,“何兄,那份报纸我们都看了,那些白人眼高于顶,这么捧人还真是少见,莫杨在火车上夸了您一路,我和卢兄都想听听您的专访。”

何锐大笑:“既然赵兄如此说,那我这个‘小媳妇’今天就见见公婆。”

莫杨抽出笔记本和钢笔,摊在桌面上,“何督军,那咱们这就开始。”

徐乘风和吴有平大感新奇,心中有些激动,眼见团队领袖如此声势,不禁身有荣嫣。

何锐点点头,“开始吧。”

“敢问督军,您对东北亚局势有什么看法?”

何锐略一皱眉,这个问题其实不太专业,他引导道:“莫记者,你是想问哪一方面的看法。”

一开场就撞墙了,莫杨呆了一呆,思索了一会,问道:“您认为中日俄会在东北亚爆发战争吗?”

何锐笑道:“当然会爆发战争,不过具体的爆发点得看欧洲大战的走向,当前世界局势由欧洲主导,东北亚局势从属于欧洲局势,若欧战结束,政治经济压力传导到了日本和俄罗斯,那么东北亚地区矛盾就一定会激化,届时一定会爆发武装冲突。”

“我注意到您没有提及中国,您认为中国不会介入到冲突中吗?”

何锐严肃的道:“以民国当前的国力和军力,我们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所以届时我们只能在冲突中选择外交姿态。”

莫杨呆了一呆,他没想到何锐会如此回答,“那中国利益将如何保证呢?”

何锐收起笑容,摊摊手,“中国利益没有保证。不过协约国为了保持东北亚地区政治平衡,他们会支持中国维持东北地区主权,让三个地区强国维持均势。”

赵天麟愤然插话:“何兄,英法会这么好心吗?”

何锐转头答道:“英法没有好心,在东北亚地区,俄罗斯和日本任意一方势力扩张都会打破平衡,不符合英法主导的世界秩序。”

莫杨神情稍微好了一点,“那英法会一直维持这个局势吗?”

何锐笑道,“当然不会。”

莫杨再次错愕,疑惑的道,“那您刚才……”

“这次欧洲战争太过惨烈,直接参战各国在战后都会国力大损,所以我判断届时大英帝国应该会进行战略收缩,无力维持东亚均势,届时东北亚地区很有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权力真空期,同时俄罗斯国力损失很大,恐怕届时也无力扩张,日本很有可能会乘机扩展势力范围。”

莫杨呆了一呆,随即点点头,转过话题,“有人担心督军在日本关东总督府执行交涉任务的时候,与日本方面进行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请问督军,有这样的内容么?”

听到这个问题,全程参与会面的徐乘风眉毛一竖就要开口。何锐挥手阻止了徐乘风,笑道:“我与日本方面进行了非常坦率的交流。双方都认为中日在向协约国提供大宗商品方面有广阔的合作领域,关外的摩擦只会影响合作,所以会后双方都显得非常理智。”

“督军指的合作领域可有具体所指?”

“关外的粮食、煤炭、有色金属,都是当下欧战急需的大宗商品,这么多原材料也可以进行加工,制成工业品出售,值此欧战期间,中日双方都希望有一条顺畅的产业链。”

“如果督军还想生产工业品,关外的工业水平比起关内差很多。督军怎么看这样的现实?”

“有人看到瓶子里只有一点水。却往往没看到瓶子里面有更多出储水空间,关外人口并不少,我国人民聪明勤奋,兼之东北矿产丰富,工业发展空间极大。当前国际需求极为旺盛,基于原材料的加工业就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所以不论国内国外,本人代表四平各界,欢迎一切资本来四平投资建厂,共同发展。”

莫杨一一记录,突然问道,“何督军,不知您如何看待山东问题?”

何锐微微一怔,略一犹豫,随即爽快地答道,“中国是东亚三国中唯一的非协约国成员。我建议民国中央应立刻申请加入协约国,并且要求设立协约国中国地区参谋和后勤本部。战区内的所有协约国军队应服从中国地区参谋和后勤本部的领导。如此一来,应该有可能争取到一定的外交斡旋空间,但要解决山东问题,实属不可能。”

莫杨停住笔,神情有些沮丧,问道,“督军,难道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何锐摇摇头,神情冷峻,“莫记者,国际政治尊重实力,没有投机取巧的空间。”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各人纷纷叹气。徐乘风与吴有平对视一眼,两人咬着牙,暗暗握紧了拳头。

见众人如此,莫杨换了一个问题:“督军,现在国内对政体看法很多,不知督军有什么看法?”

“共和替代帝制是历史大势。但是,共和不等于反对统一,帝制与共和的优劣对比,被不少人用来遮掩国内统一和分裂力量斗争的现状。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现状。”

莫杨眯了眯眼,冷不防地问道,“若有局势突变,那么督军在四平准备怎么做?”

何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鄙人在四平当致力于肃清治安,发展经济,而依鄙人看来,中国当下的要务是发展工业,改善民生。一切的政治体制改革,都必须依托在经济发展基础之上,脱离了经济基础面的变动毫无意义。”

莫杨略微有些失望,合上笔记本,微笑道,“感谢督军指点,我很快整理出来见报,这几天,督军可否允许我在四平各处走走?”

何锐一指着吴有平,“当然,莫记者但有所求,可以找他帮忙,”他朝莫杨拱拱手,“大公报可是大报,届时还请莫记者帮我四平发发广告,拉一些投资人来四平投资兴业。”

第44章 四平开局(十二) 上一章重写了,大家可以回去看一下。

“诸位仁兄,我现在要整理采访稿件,不能陪大家喝酒。抱歉。”莫杨说完,就找了一个雅间独自写稿。

众人也不在意,赵天麟点点头,很有兴味的道:“何兄适才的言论真是令人惊讶,以何兄在国际政治和国际法的造诣,足以考取一个法律系学士学位。这绝不是东大平丰盛教授这么短时间就能教出来的水准。”

何锐谦逊道,“赵兄高看我了,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国际法在实际应用上是为现有国际秩序服务,本质就是强权即真理的那一套;纵观欧陆数百年,若是好好揣摩维也纳体系、柏林会议,便知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赵天麟听到这番论断,忍不住微微叹息。

何锐看了卢道明一眼,微笑道:“反倒是农田水利,譬如先秦之都江堰,至今已有两千余年,仍然还在造福人类,那时候根本没有现在的国际法,而只要人类历史继续演进下去,国王也好、首相也好,那时也不过黄土一杯,但水利技术却只会继续留存,而且日渐完善,为人类文明作出伟大贡献。”

说完,何锐端起酒杯走到卢道明面前,卢道明举杯相敬。

卢道明略一错愕,端起酒杯喝了。何锐诚恳的说道:“欢迎卢兄来到四平来。四平缺水状况越来越严重,莫说发展工农业,城区吃水都要不足,卢兄能学以致用,造福四平百姓,何某感激不尽。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何锐再次一饮而尽。随即命道:“有平,来给卢先生敬酒。”

吴有平是真的想请卢道明这水利专家留下,连忙到了卢道明面前,诚恳的说道:“卢先生,我是四平本地人,何督军到了四平,四平百姓总算是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卢先生一来,四平百姓吃水、用水之难解决有望,但凡卢先生有命,我等将全力相助。”

卢道明笑了笑,点点头,与吴有平一饮而尽。

这时赵天麟却笑道:“为何只问卢兄,却不问我?”

吴有平顿时愕然,回头朝何锐看去。

只见何锐也是一脸惊讶,奇道:“赵兄身为北洋大学校长,身份尊荣,难道会来四平这等小地方?”他惊喜的道,”可我着实不敢相信竟然能有如此好运!”

赵天麟微微叹息:“何兄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天津法租界当局计划侵占老西开地区,天津一批绅商发起成立天津维持国权国土会,请我担任副会长。法国人蛮不讲理,政府畏惧法国人,反倒打压国人。我对政府失望透顶,见到何兄信件,便辞了校长,来投奔何兄。”

他神情变得非常严肃,朝何锐拱拱手,“赵某自学成归国以来,眼见国府各处无一不是营营苟且之辈,若论见识深远、谋略长久,无人能出何兄之右。我辈救国之人,当志同道合、并力而行,岂因个人之荣辱而左右之?”

眼见赵天麟如此人物、这般慷慨激昂,吴有平只觉心头血往上涌,胸中激荡,倍感光荣。

何锐顿时动容,不禁赞道,“赵兄不愧是我辈中人,”站起身来,回礼道:“敢问赵兄何以教我?”

“我只想教书育人。若是有机会,也想建设起一座学术自由,不受政治干涉的大学。”

何锐大喜,立刻答道:“若何某主政,必不令赵兄失望。以后能与赵兄共事,实在是喜不自胜。”

卢道明这才说道:“我从未到过关外,虽然有心想做事,却不知道能做到何种地步。想听听何督军有什么要求。”

吴有平也是大喜,连忙表示欢迎。何锐这才说道:“欢迎卢兄加入,不知卢兄可去过美国五大湖地区参观?”

“去考察过好几次。”

“我已经命吴有平助理收集了一部分四平降水的情况。关外与美国五大湖地区差不多,水源大多来自融雪和降水。更多的部分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会派本地水利人员以及测绘人员与卢兄一起前去实地勘测。”

吴有平没想到何锐虽然没提过四平缺水的事情,实际上一直在为四平操心。心中更是下了决定,要为故乡的乡亲们把此事办好。

几日后,天津《大公报》上刊登出莫杨记者的报道。不仅介绍了何锐前往关东总督府谈判的内容,还讲述了何锐在四平开始兴办教育,兴修水利,连赵天麟与卢道明这样留学的才俊都前往相助。

段祺瑞看完大公报的报道,又将国内统一与分裂势力斗争那段读了两遍,不禁微微叹息。

幕僚上前问道:“总长,何锐是中央派到地方的大员,此事现已中外知闻,我们是不是要表个态度?”

段祺瑞点点头,“这小子闹腾得厉害,现如今他们都以为是我的人。大祸临头尤不自知,一天到晚就知道和自己人勾心斗角,真是可笑。也罢,咱们也陪他们演一出戏,把此事‘坐实’。你去一趟陆军部,给何锐特晋四平都统,再给一个将军名头。另:政府嘉许四平施政,拨给大洋一万。”

又过两日,张锡銮随手将看完的电文放下,笑道:“果然是段总长的心腹。刘副官,给大公报发消息,奉天镇安上将公署支持民生,拨给四平大洋一万。”

等《大公报》刊登了国府和省府拨款的消息,两笔钱随后送到了何锐手中。

收到两笔钱的当天,何锐接连下令颁布两份新的通告。‘关于四平实施新教育政策的通告’,以及‘四平政府推行医院收容制度的通告’。

通告刚发出去,就有人来禀报,“日本三井株式会社的代表求见督军。”

“有请。”何锐站起身准备见客。

来人是一位叫做野口信雄的男子,三十岁左右,非常有精神。

刚一见面,野口信雄就深深鞠躬,“在下久仰何督军大名,今日拜见,非常荣幸。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何锐点点头,微微躬身还礼:“野口先生太客气了,我是军人,贸易的事情还需要向您多多请教。”

等两人落座,野口信雄送上一封信,“三井先生对您非常关注,听闻督军在四平上任,我们三井家都非常高兴,所以特意写了一封信来问候。请请督军过目。”

何如看完了三井康木的亲笔信,问道:“既然三井先生想尽快展开合作,想来三井家应该有了计划吧?”

野口信雄再次鞠躬,恭敬的问道,“在下想请教督军阁下,不知督军治下的四平,粮食日交易量多少?货源都来自哪里?对方的产量如何?此外还有什么其他产品?”

“一项项讲,都是数字,不够具体。野口君何不随我到四平走走,很多事情就能更直观。路上的时候正好也能回答野口君的问题。”

“如此就太感谢了,督军阁下。”野口信雄一脸欣喜的鞠躬道。

正说话间,情报室又送进一份电报,何锐看完之后直接递给了野口信雄。

日本通识教育中有专门的汉语课程,野口信雄是三井家的精英,本人又是京都人,此地素为日本公卿聚居之地,因此他也深受汉文化熏陶,电报上汉语内容一看就懂。原来三井康木派出野口信雄之后意犹未尽,竟然要亲自前来四平与何锐会晤。

野口信雄知道三井康木很看重何锐,却也没想到竟如此看重。放下电报,野口信雄毕恭毕敬的说道:“督军阁下,在下来得唐突了,实在抱歉。请容在下先行告退。等三井先生抵达四平,我将随同再来拜访。”

第45章 成体系教育(一) 何锐在屋内伏案疾书。窗外,封闭训练的部队操演的号令声与士兵们齐声回应的声音传入屋内。500青年组成的队伍即便分为两个大队,声音也足以穿过城区老军营的围墙,让路人为之侧目。

至于训练场旁边的房间内,听得更加清楚。何锐却充耳不闻,连上午的操练结束后,徐乘风等人进来。何锐都没抬头看一眼。

青年们见到桌上已经放满了文稿,想帮着收拾。何锐这才抬起头,“不必动。我是为了方便取用修改才这么放。”

徐乘风等人顺势坐下。副团长程若凡问道:“督军新拿出来的练兵方案与保定军校区别很大,与日本和德国的练兵方案也大不相同。不知督军为何如此安排?”

见大家准备了问题,何锐才放下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在青年军官的注视下答道:“已经召集的500人都要接受的是军官团训练,并非部队训练。我们现在还没面对军事威胁,有时间这么做。最晚到18年初,我们就要开始战争。”

何锐之前并没有向青年军官说明这点,青年们是从训练内容上感觉到不对劲。此时得到的结果与预测相同,大家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何锐却对青年军官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部队中官兵一体,指的是内部的公平,决不许存在不正义的事情。但是军队本身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组织,大家认为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青年军官们皱起眉头,连徐乘风和程若凡都欲言又止。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胡秀山却率先答道:“从军只是士兵们人生经历的一段,以军人为自己的职业是军官的选择。”

青年军官们都被胡秀山的回答惊到了,纷纷看过来。胡秀山平静的答道:“在新兵训练计划里面,有这一段。”

大家纷纷回忆,并没有特别想起看过这一句。

何锐的确写了这一句,却是在几篇附属的说明内。如果不是仔细读完全部资料,不可能读到。胡秀山读到了,还记住乐。让何锐对胡秀山的认知也有所更新。

把一份写好的训练安排钉在挂地图的木板上,何锐继续介绍道:“训练入伍人员的目的,并非是简单完成训练内容。不管是队列操演等纪律训练,还是衣、食、住、行的规范化管理,又或者是军官们以身作则,都是努力让入伍人员耳濡目染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军人生活。军人生活与民众的普通生活完全不同。并不是拉个壮丁塞把枪,就成了一名军人。军人必须从每一个细节入手不可。”

听到这里。程若凡已经把自己有些散漫的坐姿调整回规规矩矩的军人姿势。

何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新兵训练大概一个月。能够服从纪律,掌握了军人生活基本内容的就是合格的新兵。新兵们将分配到各个部队去,开始体能训练。”

“体能训练要吃好,营养充足。训练出能够完成后面军人技术训练内容的健康身体。从上一个阶段开始,扫盲就开始了。你们需要和文化教员紧密结合,学以致用的提高新兵们的文化水平。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学习文化知识,是军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青年军官们都知道此事很麻烦,只是点头,却没有提出问题。

“体能训练大概一个月。下一个阶段是日常训练,包括步兵日常武器训练,步兵支援武器训练。就是步枪和机枪操作。还有掷弹训练。现在咱们还没有批量生产手榴弹的能力,训练中先用模型来替代。这个阶段的最后阶段,就是实弹训练。”

“在此阶段中,就要建起作为全军战术应用中心的教导队。教导队拥有包括火炮、重机枪在内的全部武器装备,负责技战术的培训和研发两项工作。普通部队里面的轻机枪手,重机枪手,并不在本部队进行训练,而是到教导队进行训练。普通部队在本部队进行包括步枪、投弹,机枪在内的合成训练。完成这部分训练,就能称为能打枪的军队了。”

何锐的话逗得青年军官笑们出声来。何锐没有笑,“这并不好笑。懂纪律,有荣誉感,会组织射击,安排机枪阵地,这种军队在当前的世界虽然谈不上先进,至少也不是最差的。大家莫要忘记了这支军队已经训练出了纪律和荣誉感。”

青年军官们的笑容消散了。逗乐大家的只是‘会打枪’这个说法,军校里面是用这个词嘲笑那帮和土匪没多大区别的地方武装。至于地方武装算不算军队,只是看上头当时的需要。

拥有纪律和荣誉感是真正军队才会有的特质,北洋军是不是有这样的荣誉感不好说。但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却有。

“完成了日常训练,部队要开始拉练。检验部队能否在长时间行军中随时保持日常战斗水平。确定能合格后就要进入战术训练。”

徐乘风很是讶异,“督军认为之前那些训练不是战术训练?”

程若凡叹道:“督军说了,方才那些只是日常训练。只是日常训练到这个程度,哪怕是与北洋六镇作战,只怕都不会落下风。”

其他青年看向程若凡,程若凡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大家都没说什么。北洋内部的分裂对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谈不上秘密,跟着何锐的青年军官更是相信北洋内战只是早晚,绝不会不发生。只是没想到程若凡能够如此坦率的说出来而已。

何锐对北洋内战毫无兴趣,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战术训练包括在各种地形上的土木作业,班级战术,排级战术,营连级战术训练。到了这个阶段,各国军队的基本战术区别就能看出来了。我设计的基本战术,是三名士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一个班由三个战斗小组与一名班长组成。部队的规模再大,火炮等支援兵种数量再多。战斗小队为核心的基本战术体系不会改变。外人看我们是千军万马,我们自己看自己的部队,就是大量战斗小组以及各种技术兵器根据不同战场情况下采取的不同组合。”

青年军官们都愣住了。在提及基本战术之前的部分虽然很新奇,却都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其中不少还是他们学习过的。

提出基本战术的概念是另外一回事。青年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好像完全不明白。

何锐知道今天只是介绍,并不指望青年军官们立刻掌握。便继续推进,“战术训练或许需要3个月,目标是建起一支有自己基本战术的军队。但是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接下来要进行演习。演习的目的是训练与假想敌对抗作战。日军是我们的假想敌。开始演习前,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我军,另外一部分是扮演敌军的我军。扮演敌人的部队,要采用敌人的装备,采取敌人的战术。扮演日军的部队由我来指挥。”

“对抗演习又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军事技术对抗。譬如,听到对面一声枪响,就得能够判断出对面使用的是步枪还是机枪。是什么型号。还得判断对方的火力配置,了解接下来会遭到敌方何种火力打击。打击方向和打击范围。我军要针对假想敌的军事技术进行何种应对,这中间包括火器对抗以及冷兵器对抗。”

“熟悉了与对方军事技术对抗,第二阶段是根据我军的基本战术,在包括平原、山地、河流等各种作战场景下与日本进行战术对抗。规模也从班排级别对抗,到营连级对抗。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训练,部队基本可以拉出去打仗了。”

看着青年军官们各不相同的模样,何锐问道:“听了这么多,有什么感觉?”

程若凡立刻站起身,声音中都是喜悦,“自从督军提及未来与日军作战,我等就在商议如何打这一仗。讨论多日,也没能打赢日军的必胜之法。听了督军建军练兵之法,只觉得眼前拨云见日。只要部队真能切实完成这些训练,我不仅明白怎么和日军打仗,我还觉得能赢!”

徐乘风跟着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督军。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感谢督军指明方向,今后定然会以所学杀敌报国。”

其他青年军官跟着起身,“感谢督军。”

何锐摆摆手,“我们是有相同目标的同志。方才所说的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描述。后期有大量的具体工作要做。我们的工作就是学以致用,在此次训练中成长起来。成为中国现代军队的种子。”

“是!”青年们齐声答应。

何锐看着这年洋溢着活力的年轻面庞,觉得时机开始成熟,决定推进一个关键概念,“我方才还有一段没说。”

青年们立刻齐声答道:“请督军指示。”

“真正的现代军队有一个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高度政治化。支部要建在连队上。”

青年们并没有露出抵触的神色,倒是程若凡好奇的问道:“难道督军要建立革命党?”

因为与北洋争夺权力的南方势力以革命党自居。所以在北洋上层眼中,革命党并不是什么好词。程若凡能够很自然的提出这个问题,其他青年军官们也毫无异样的反应,让何锐对成功建立政党组织有了信心。

想了想,何锐写下三个字递过去。青年军人们凑上前一看,纸上写了三个字,‘文明党’。

何锐不想让这些青年们现在进行讨论,就命道:“解散。”

青年军官们也不多话,敬礼告辞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办公室。

看了看进度表,何锐找出机枪阵地安排的部分,开始从日本带回的两个大箱子中找出关于机枪阵地布置的笔记,放到相应位置上。

军事体系训练是一个庞大的过程。过去几年中,何锐一直在做准备。

第46章 成体系教育(二) 下午时分,警卫员来报告,“赵校长求见督军。”

何锐连忙迎出去,赵天麟见到何锐后也不客套,直接亮明来意,“何兄,我是来申请教育经费的。”

“就这么几天便完成了对四平教育情况的调查?赵兄可是辛苦了。”何锐赞道。

赵天麟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就把四平地区的教育情况讲给何锐。现在四平公立学校体系,有两所公立小学,一所高小,一所中学。私人开办了一所小学。其他打着学校旗号的都是私塾之类的学习班,私塾先生最多不过三个,不过是教人认字。

“我去了那些私塾,请教私塾先生对教育部勘定的教材有何看法。一半以上的人只是听说过,没看过。这些私塾必须全部纳入到教育体系内。学校要采用民国教育部统一教材。”

到了办公室,赵天麟递给了何锐一份报告。在报告里,赵天麟根据强制义务教育政策,结合四平现有2-4万学龄人数,教师数量,定出建立最少十八所小学,六所高小,三所中学的计划。

何锐已经下令统计科进行四平社会现状统计,赵天麟所讲述的情况大多是从报告中的内容。只是没想到赵天麟竟然亲自前去私塾做调查,选择民国教育部编撰的通用教材。

中华民国教育部编撰的教材当然比不上21世纪的教材,却一定会比21世纪的教材更加容易贴近当下。何锐心中认可了赵天麟的方案。

赵天麟见何锐沉默不语,问道:“何兄,可以拨钱么?”

何锐点了点报告书上小学与高小的数量,“我认为,最好能将小学与高小的课程合并在一起。建立与中学并列的职业学校。职业学校可以看作由政府兴建的学徒学校。从学生在校期间就进行各种职业培训,提供实习机会。”

赵天麟与何锐讨论一番,觉得可行,就定了下来。见何锐不仅没有因为四万多大洋而推脱,反倒全力支持。心中欢喜,就补充道:“何兄从日本回来,定然知道日本从伊藤博文时代开始,就为穷困学生提供免费午饭的事情吧。”

“当然知道,我也很支持这个政策。赵兄放心去做。若是遇到问题,就去找吴有平。他已经是代理市长,学校粮食调拨归他负责。”

赵天麟早就猜想四平教育定然不会令人满意。在四平实地调查,也没之前想的那么差。既然得到何锐全力支持,就要告辞。

“赵兄莫急。”何锐拦住了赵天麟,“现在咱们谈的是学龄教育。我还想对成年人进行扫盲教育,不知赵兄有何建议。”

赵天麟坐回到凳子上,思索片刻才答道:“天津就有夜校,工厂里上班的成年人到夜校接受教育。那得在建立起学校教育体系之后。”

何锐连连摇头,“赵兄,我所指的不是青年教育,我说的是全民扫盲。学龄人口要接受学校教育。学龄教育之外的,不管男女,都要接受扫盲教育。目标是每个人能够认300到500字。最好还能学会加减乘除,背会九九乘法表。不过是小学二年级水平。”

见赵天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何锐继续说道:“想让整个中国都工业化,就必须让全中国的人都不是文盲。想在四平推进工业,普遍拥有小学二年级水平的全民教育水平并不高。”

这个要求完全超出赵天麟的意料之外。当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期间,赵天麟与北洋政府在教育经费上经历过太多的争论。来来往往就是‘没钱’二字。

听了何锐的理想,赵天麟并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了好一阵才答道:“何兄,实不相瞒,我做预算的时候已经尽力删减所有不必要的开支,尚且觉得何兄未必能答应。关于全民扫盲,我对何兄的志向十分钦佩,可说些越俎代庖的话,四平真不是一个富裕所在。全民扫盲,何兄真的有那么多税收么?”

何锐想做最后的努力,从书包里找出一份计划书递给赵天麟,“请赵兄给斧正一下。”

赵天麟只看了头两条就赞道:“能写出自己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家人姓名。就发给两斤粮食。这个办法妙啊!只是有这么多粮食么?”

何锐微微一笑。赵天麟是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自然能看出扫盲行动兼具的社会管理目的。既然赵天麟说的明白,何锐答道:“关外土地肥沃,只要好好经营,粮食并不匮乏。”

赵天麟闻言,微微皱眉。他是教育家,深知学习根本不是认字数量的积累。即变为了收益而短时间内强行记住字,若没有长期应用,也是无用功。

不过计划书后面的内容吸引了赵天麟的注意力。从家庭活动到街道运动会,从妇女联合会到工作介绍培训班。扫盲工作并没有硬邦邦的以官府命令方式展开,而是用举办各种活动,提供奖励的方式推行。

看完方案,赵天麟思索起来。这些手段在他这个博士兼前大学校长眼中实在是有些急功近利,但赵天麟又不想提出批评。

左右为难之中,赵天麟把计划书交还给何锐,“何兄为国为民的努力令人佩服。但我不懂该如何执行何兄的计划。还请何兄另请高明。若是执行中需要我来做什么,我定会尽力。”

何锐有些遗憾,却没有强求。赵天麟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面对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果断选择退出,而不是贪图功劳的占住位置,人品方面十分优秀。

但社会层面的扫盲已经不是学校教育的范畴。如果不能指望赵天麟的话,从组织角度来看,最合适的人选就应该是当下的四平市长。

四平市长空缺,该由四平代理市长担起这份工作。何锐心中难免对吴有平有些担心。

赵天麟告辞之后,何锐考虑起是否自己亲自主持此事。看着桌上铺开的军事训练资料,何锐有些迟疑。

就在此时,警卫员进来,“督军,徐乘风徐团长的家人求见。”

何锐有些意外,“徐乘风的家人?”

“他自己这么说的。已经有人去请徐团长。”

这就是家访么?何锐已经决定见见徐乘风的家人。

第47章 成体系教育(三) 在何锐早期的49人之中,徐乘风和钟义府是唯二地主家庭出身的成员。根据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资料,徐乘风是河南陈州府人士,家里是鹿邑地区的士绅。

见到徐乘风家里人的时候,何锐拉起家常。

对方叫徐松山,和徐乘风是同族,却是徐家的长工,此次前来是带着徐乘风父母的意思,让徐乘风回家成亲,徐乘风父母在家已经帮徐乘风物色好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徐松山希望何督军能够通融通融,让徐乘风能回去一趟,把婚结了。

面对何锐,徐松山既奉承又警惕。

何锐等到徐乘风出现,便离开了。

徐乘风同徐松山说了几句,却在了解到徐松山来意后,立即板起脸,他把许嘉叫来,给许嘉递了眼神,以自己需要带兵训练为由也离开了。

许嘉会意,先把徐松山安顿到部队招待所,又请徐松山吃了饭。

晚上9点半,熄灯号响起。徐乘风没有去部队招待所见徐松山,直接回到宿舍。

宿舍里,程若凡察觉徐乘风有点闷闷不乐,叹道:“乘风,我也觉得训练科目着实太多。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针对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训练重点。”

钟义府并不认同,“哪里有那么多力气管这些。别管那帮能完成的,我们要的是所有人都能过关。”

“耽误时间啊。有些人就是笨,有什么办法么?”

“咱们搞不懂就多问问督军。”

程若凡有些迟疑,“可督军太忙了,我们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问吧?”

钟义府觉得程若凡的担心很可笑,“督军在忙什么?不就是在忙怎么把部队训练好么!”

听着两位同学的交谈和自己的心事无关,徐乘风更是烦躁,索性问道:“若凡,你家是做什么的?”

程若凡愣了愣才答道:“我家?我家是种地的,我爹农闲的时候做豆腐。”

“义府,你家呢?我只知道你家在汉中有地,有多少地?”

钟义府也很不解,“你这么说,怎么和许嘉做政治审查一样?”

“就是问问。”

“我家,大概有百十亩吧。”

钟义府对徐乘风的问题很是不解,却听程若凡那边已经哈欠连天,很快没了动静。他对徐乘风说了句,“没事别瞎想。”也很快就睡着了。

徐乘风心中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

徐松山的到来,让他有些思乡,徐乘风最想念的就是母亲,但是母亲的面庞却在慈祥和凶狠之间切换,让徐乘风心中十分难受。

十岁的时候,徐乘风第一次见母亲对父亲说道:“那些地非得收。不收,咱们的脸往哪里搁?”

父亲倒是叹息道:“那也是咱们叔伯的地。是不是再看看。”

“看也没用。他们破家了。现在买他们地,他们以后还有地可以租。咱们不买,他们只会把地都给糟害了!”

父亲只是叹气,却没有反驳。

两天后,徐乘风在私塾里最好的玩伴,也就是徐乘风的堂兄冲到徐乘风面前,指着徐乘风大骂:“恁家都不是好东西!”说完,堂兄转身就走。堂兄再没到过私塾,徐乘风从此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十二岁的时候,徐乘风清晨醒来,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和哭声。跑出去看热闹,就见自家门口的树上挂着两个吊死的人。徐家的长工想把人解下来挪走,死者家属们嚎哭着咒骂着,不许徐家的人解绳索。

那是徐乘风第一次见到上吊而死的人。

从那之后,徐乘风沉闷许久,后来干脆把注意力放到学业上,在大量阅读中,徐乘风看到了一个更广大的时间与空间,这也愈发让他对自己的家庭产生不认同。

史书中记载,有人吃了秦穆公的好马,秦穆公说‘君子不以畜害人。吾闻食马肉不饮酒者,伤人。’乃饮之酒。

这是徐乘风不顾父母阻挠选择成为军人的原因。保卫国家,抵抗侵略,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义可言。

可是今天,听到家里人要给自己安排亲事,徐乘风完全不想成亲。又想到父母大概要把一个和母亲差不多的女人塞给自己,就更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只是徐乘风觉得自己的决定会给父母带来不小的打击,心中有些苦闷。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徐乘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号还没响起,许嘉就到了办公地点,拿着一份材料看,做统计工作这么久,做了上百次的政治审查。许嘉对于接人待物已经有了不少心得。但此时还是得默默背诵,才能将纸上的东西记忆下来。

徐乘风推门进来,递来给许嘉一封信,“我写了封信,你帮我交给徐松山吧,我待会就带兵训练去。”

接过徐乘风递来的信,不用看,许嘉就猜到了内容,笑道:“在服役期间,军官结婚必须经过部队同意,这条督军立下的规定,你觉得除了你以外,其他人能够真心接受吗?”

徐乘风面带严肃,“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坚决支持。”

中午,许嘉前往徐松山住的招待所。

一见到徐松山,许嘉板起脸,把信交给他。

徐松山看完,满脸讶异,他哀求道:“许军爷,可否让俺见见少爷?”

许嘉板着脸喝道:“徐乘风的意思都写在信里。你回去告诉徐老爷。徐乘风同志已经加入我们文明党。文明党里面有规定,禁止包办婚姻。徐乘风同志是我们文明党的高级干部,结婚要党内批准,若是他坏了我们的规矩,以后就没有他升迁的机会。”

徐松山被吓到了,但是想到这一路的辛劳,以及回去之后会遭受的责骂,他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恳求道:“军爷,俺家少爷肯定是耍小孩子脾气,老爷给少爷找的人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还请许军爷帮着劝劝我家少爷。不然,不然俺回去后,老爷非得让俺把少夫人再送过来不可。”

许嘉冷笑,“你回去告诉徐老爷,既然对方门当户对,知根知底,那就是世交好友。请徐老爷赶紧把这门亲事退了,可别耽误自家朋友的闺女。我向你保证,就算是徐老爷把姑娘送过来,送亲的人也进不了四平城!”

“这……”徐松山满脸失落。

“来人,把他送去火车站!”

说完,许嘉转身就走,把绝望的徐松山丢在招待所房间里。

不久,许嘉坐在了何锐面前,将徐乘风信的内容说给何锐听。

何锐笑了笑,“许嘉,除了包办婚姻么?你觉得还有哪些陋俗?”

“裹小脚是陋习,现在政府也都在反对了。”

何锐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妇女需要解放吗?”

“妇女解放?”许嘉一时没能明白这词的含义。

“妇女解放,就是给与妇女以劳动就业的机会,让她们靠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这……能做到么?”许嘉有些震惊。

“先不讨论能不能做到,你怎么看?”

许嘉不禁皱起眉头,想了好一阵才答道:“督军,我觉得真要这样搞,容易出很多问题,而且千辛万苦做到最后的话……”

“最后什么?”

“最后,只怕女人们不会领情”

何锐盯着许嘉的眼睛,“为什么要让妇女领情?”

许嘉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竟是说不出话来。

看着许嘉震惊的模样,何锐更深刻的感知到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并非是知识和见识,而是21世纪的中国与1915年的中国之间巨大生产力差距引发的世界观断层。

何锐站起身,“中国女性的解放,是要建立在社会制度提供的解放之上,而不是建立在个人善意或者所谓民意的基础之上。”

许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许嘉问道:“督军,我看军校的同学们对建党很热情,是不是开始推进?”

“对有责任心的人可以进行预备谈话了。”

当前,一部分青年军人们表现出了很强的责任心,在日常中虽然也有些磕磕碰碰,工作却能顺畅的执行下来,这标志着正式建党时机已来临。

建党一事既然得到何锐通过,许嘉就趁着午休的时候前去与同学们交谈。程若凡听到这话,当即从床上翻身坐起,“督军要建党,我要参加。”

钟义府有些闷声闷气的答道:“你觉得谁不会参加?”

许嘉并不担心同学们会拒绝加入,然而何锐并不追求人多势众,而是期待合格的成员。就问道:“大家觉得文明党的纲领会是什么样?”

钟义府当即答道:“救国救民,富国强兵是少不了的。其他的我也在想。”

其他人沉默不语,屋内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徐乘风打破了沉寂,“我觉得还是听督军教导吧。”

许嘉听何锐介绍过文明党的党纲,忍不住提醒道:“我觉得督军的理念早就说过。文明的基础是生产和分配。发展生产力,采取最公平的分配模式。就能涵盖基本理念了。”

面对许嘉如此正经的回答,程若凡坦率的答道:“这种事情说出去,谁听得懂呢。我觉得国际歌都比这个更浅显易懂。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这才是普通民众都能听懂的话。”

国际歌是何锐来四平的时候,在火车上教给大家的歌曲。听闻普法战争的时候,巴黎起义的人民就是唱着这首歌与法国的卖国贼与普鲁士侵略者战斗。大家都学的非常有热情。

许嘉觉得程若凡就是太容易冲动,劝道:“基本纲领才是基础。之前讨论过,我们的目的是让四平的官僚体系良好运行,惩处贪官污吏是手段。若是反过来,那就成了比谁更极端。大家想想,如果惩处贪官污吏成了目的,你杀一个贪官,我就杀两个。你认为滥用权力导致人死亡该杀,我就认为滥用权力导致人重伤就该杀。乘风就可以说,你们两个都是贪官污吏的同路人,我认为清廉的不够就该杀。心平气和的说,这是咱们的目的么?”

第48章 成体系教育(四) 清晨,四平城还沉浸在淡淡的晨曦之中,起床号声把军营从沉睡中唤醒。极短的时间内,官兵们迅速被惊醒,起床、着装,快速在操场集结。

新兵们以大队、区队、分队、小队列队,被选出来的小队长候补士官大声喊道:“报数。”

出勤人数确定,值班带队士官立即申请指示,得到允许后,部队开始跑操。

哨子声中,入伍人员以40人为一个小队,排成4*10的队列开始绕着校场跑步。何锐就是长龙般跑操队列中的一员。

各个小队之间都有一定空隙,在各个位置的指挥员根据基本奔跑速度以及相对空隙距离,要各个队伍加快或者降低速度,以保持整个队形的稳定。就如古代车悬阵般的环形队列井然有序的在并不宽阔的场地上运行着。

参加完两公里晨跑,何锐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接连干了好几天,难免有些疲惫。但何锐却心情不错,只要再努力半天时间就可以完成这部分教材编撰工作。

配给何锐的秘书按照编号将内容分类放置,何锐自己只用校对编号顺序,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不少。

接近中午时分,何锐总算是完成了预定的文书工作。青年军官们来接收文稿的同时,何锐趁机去洗头洗脸剪指甲。

“是张上将要来了么,督军这么打扮。”程若凡有些好奇。

何锐答道:“是三井财阀的三井康木要来。”

果然如何锐所料,听到一个日本名字,青年军人们不由得都皱起眉头。

何锐知道部队中仇日情绪比较严重,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待见日本人,就不用露脸。接收完就回去工作。”

见何锐要走,程若凡赶紧问道:“报告督军,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督军。我每次看到笨家伙,就上火。就算是知道官兵人格平等,还是忍不住想打骂,该怎么解决?”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其他青年军官,见大家都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才答道:“这是一个心理上自我克制的问题,实际上,根据我们的征兵标准,大部分新兵都能完成基础训练,但个体上可能会有差异。此外,士兵们大部分是文盲,对军队集体化生活和标准化训练是很陌生的,大家要给与一定的谅解”,他想了想,严肃的道:“打骂是军官们对自身无能的发泄,无助于解决训练问题,我希望大家能够自我克服,不要蜕化成北洋那般军阀旧军队。具体方法,我给大家提一个。”

下午,在前去火车站迎接的官兵带领下,三井康木与之前到达的野口信雄抵达何锐司令部门口。何锐亲自出来迎接,与三井康木握手时候热情的说道:“在下得知三井先生亲自前来,真的是喜不自胜。”

三井康木满脸微笑,用力地握着何锐的手:“阁下太客气了,昔日在日本,我便知道何君绝非池中之物,却不想区区两月,何君便已锥破囊出。”

进了司令部落座,已经到了训练时间,外面脚步声响,偶尔间杂着口令声,部队已然完成了今天的体能训练,现在是队列训练时间。

三井康木侧耳听了一会,“何君整军经武,好一派兴旺的景象,”言罢,又微微一笑,“听闻何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握了四平,东京的老朋友都很高兴。”

何锐谦逊道,“诸位抬爱,在下不过是尽军人职责而已,东北为中日俄交汇前沿,早日掌握四平,在下也能尽快为国际和平交往尽一份心力。”

三井康木点点头,肃然道,“何君真与我心意相合,我们三井家向来以为,当今之东亚,唯有中日携手、共存共荣为上策,其中,更以经济合作为重中之重,此次前来中国大陆,生意倒是其次,鄙人更愿意为何君之事业、中日之经济交流尽一份心力。”

何锐面带喜色,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三井家真是深明大义,真不愧是日本第一商业家族;阁下谋略深远,真不愧帝国精英,何某佩服之至。”

三井康木笑道,“大家当然志同道合,只是不知何君有何需求,我三井家愿为何君大业效力?”

何锐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阁下抬爱,应该请三井康木先生示下,何某自当配合。”

见何锐也不吐口,三井康木索性单刀直入道,“何督军,现在日本急需的是原材料和粮食。”三井康木说着,就拿出一份商业清单递给何锐。

何锐打开看了看,粮食主要是是大米,矿产则是煤炭与铁矿,其他的则是棉花、大豆等。

此时勤务兵已经端进茶水果品,何锐放下说明书,随手拿起一块高粱饴递了过去,“三井先生,我们也在发展甜菜榨糖。这是我故乡山东的特产,叫做高粱饴,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何锐就先吃了一块。现在何锐没有白砂糖,玉米糖浆的制法也只存在于纸上。还得等赵天麟请来的化学系教授到了四平之后才能开始研发。甜度完全来自于饴糖,却也能称为甜品。

三井康木试吃了一小块,也看不出他是否喜欢。喝了口茶,三井康木问道:“价格呢?”

何锐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三井康木。三井康木看完后稍加思索,就问道:“在下想参观一下工厂,还请何君允许?”

何锐心知他想实地考察,当即允了。一行人骑着马出发,不多时在工厂与吴有平汇合,一行人从原料库房,燃料库房,生产车间,储藏库房一个个的看过。

三井康木话语不多,问的每一句都针对生产流程安排,何锐近期在工业起步阶段着实也花费了一些功夫,回答起来非常轻松。倒是中途赶来吴有平有些紧张。

关外民众中相当一部分来自山东,四平城内也有几家零散生产饴糖的人家。吴有平接到何锐的计划书后,发现何锐要求的是如何组织生产,如何理顺生产流程。暂时对产量并没有要求。

饴糖厂规模不大,原材料供应压力不大。只是在建设过程非常繁琐。吴有平听翻译讲述何锐与三井康木的交谈,也听不出两人意思,心中难免不安。

参观完毕,三井康木赞道:“如果不知道何督军毕业于陆大,我会相信何督军是东大商学系毕业。不知何君未来的计划是什么。”

何锐笑而不答,指了指前方,“三井康木先生,要不要往远处走走?”

三井康木略一错愕,随即爽快答应,笑道,“自然是客随主便,但凭何君安排。”

一行人往北行进,在郊外十几里的地方驻足观望,就见荒地上建起了营地。一些穿着囚服的人正在清理土地。

何锐指着大片的荒地,“三井君,东北还未经历过大规模开发,地广人稀,吉林一省都非常适合规模化经营。这就是我未来要发展的方向:动用大量劳动力,兴修水利,开垦土地建设超大规模农业生产基地,大规模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

三井康木眉毛一挑,大为意外,他仔细观摩一阵,冷静的问道:“何君果然胸有大志,只是不知对成本控制和销售渠道有什么安排?”

何锐指着众人面前的大地,“东北土地肥沃,在大规模集约化生产上有地理优势,前期总体投入虽然不低,但一旦以亩为单位衡量单位产出,相对于中日两国传统的小农经济就显得很有优势;至于销售渠道,”他笑了笑,“中日贸易源远流长,不会因为欧洲大战的结束就终结。”

三井康木思忖片刻,试探道:“不知我三井家可否能参与投资?”

何锐大笑道,“三井家乃日本第一财阀,这等粗苯的农活,何劳阁下出手,”他转头看着三井康木,“我想和三井君在农产品加工领域进行合作。”

三井康木并没有久留,第二天就乘火车离开,临走前让野口信雄暂时留在四平作为三井财团的代表。

送走了三井康木。吴有平有些担心的问道:“督军,三井来去匆匆,他是来做什么的?”

“前期商业考察而已,你不必多想。”

吴有平很不解,“从日本跑来这里,竟然只是随便看看么?督军,我们要做的事情可比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三井需要的是能够稳定合作的商业伙伴,对他来说,看到我们已经稳定的控制四平,能够良好的组织生产,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说到这里,何锐开了个小玩笑,“他在意的是鸡蛋,而不是下蛋的鸡。”

吴有平倒是没有这么乐观。他从徐乘风等人那边听说,日本国内有人主张满蒙是日本生命线,觉得日本人贪婪之心不可抑制。

心中有些犹豫,但却没有说出口,吴有平问道:“督军,根据上次的会议决议,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展开农村工作了。现在做乡村调查的人员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派下去?”

何锐点点头,“现在就派。尤其是上了名单的村子,前期摸底调查工作一定要足够细致。”

听到这里,吴有平也用力点头,“请督军放心,凡是勾结黑恶势力的地主,都在名单上。”

第49章 四平土改(一) 三伏加一秋,秋后加一伏。关外的清晨已经感觉不到暑气,开始凉爽起来。韩海涛一早起来,收拾停当,直奔集结点参加今日的市区巡逻。

集结点处干部人数稀少,都以中年为主。韩海涛猜测,青年干部们应该是去参加执行《农村土地上限规定办法》的行动。

韩海涛猜的没错。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四平城内的干部成员剩下不到百人,其中还有40名青年干部同军人驻守银库与军营等要害所在,其他90%的部队与干部们都在何锐等人带领下离开四平前往农村地区。

马家沟。一个很普通的东北村落。一条小水沟从不高的山里延伸到平地,水沟里一点水都没有。只有下雨的时候,或者融雪的春季才能看到水流。

马家村工作组组长唐贵看着面前一众神色冷漠的村民,心中有些许不安。趁着向村民宣传土地政策中喘口气的功夫,唐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村民们的反应太冷漠了。

唐贵有那么几瞬,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天津口音,让村民听不太明白政策内容。但是唐贵很快排除了这样的想法。

即便是冷漠无比,村民们依旧没有离开。他们都在听着,只是面无表情而已。这样的神情对唐贵来说并不陌生。他在天津的家人,街坊邻居,每天下工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

每天的沉重劳动耗尽了大家的最后一丝力气与期待。如果还有什么能让冷漠甚至是麻木的人们有所反应,那些反应绝大多数都是源自愤怒。

平复好心情,唐贵继续宣传政策。

土改政策并不复杂,每个村按照现在的人口,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按照人头算,每个人分到5亩耕地。村边不适合开垦的土地,包括山地、河沟等归村里管,但村里对这些土地的使用要服从政府的计划安排。

每一家都要分到土地,这些土地禁止买卖。

拥有的土地多于规定面积的,要将土地卖给政府,再由政府将这些土地分配给其他人。

何锐观察着唐贵向村民们讲述土地政策,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偶尔看到有个别人神色紧张的离开人群。这些人急匆匆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都能看到体面房屋的高大屋脊。

在距离何锐所在马家沟30里外的张家屯,张家屯工作组组长陈得力也做着同样的工作。刚讲完政策,就见村里的大地主张德彪的家人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穿长袍的家伙走到陈得力面前作了个揖,“陈老爷,我们家张老爷想请陈老爷到家里坐坐。”

陈得力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待会就带人去张老爷家坐坐。”

听陈得力这么讲,管家陪着笑拱拱手,等着陈得力聚集起部下去张德彪家里打秋风。

看着满前这个有些过分年轻的‘官差’,管家心里面着实不以为然。

所谓的土地政策,管家完全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管家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这就是变着法子捞钱的借口罢了。

张德彪一家在何锐到了四平后的第五天,就听说了何锐三天就解决原本的警备团的手段。知道这位年轻的督军是个厉害人物。

之后何督军整顿税务,抓捕城内道上的朋友。充分展现了何督军的狠辣手段。

张德彪张老爷见过那么多督军,知道这位何督军迟早会对士绅地主们下手。钱是早就准备好了。

果然,这位年轻督军在四平待了两个月就已忍不住,开始对四平农村的大户动手了。这多少有点出乎张老爷的意料,他本以为何督军得等到秋收的时候才会下乡聚敛呢。但早来晚来都会来,这点是从不会错的。

管家看着并听完那些所谓土地政策的百姓竟然没有立刻散去,心里面就有些不快。

他知道,这些穷人根本不信官府说的话,但是官府到了乡里,有时候会为了装面子,逼着大户们给穷人们开一顿酒席,这帮人是等着搂席呢。

“这帮犊子,真是不个玩意。”管家心理暗骂道。摆酒也很花钱的,把这笔钱省下来,待会给督军手下多添几个肉菜,不比让这帮犊子吃了强?

正在想,就听脚步声响。片刻后,大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沿着村里的土路直扑张德彪张老爷的家而去。

不等管家出言询问,已经上来两名警察,把管家按倒在地给绑了。

这时候管家才喊出声:“陈老爷,这是干什么啊!误会!误会啊!”

村民们眼见突然来了这么多警察,知道已经出了大事,再不敢围观,立刻往家里逃去。一进家,立刻就关窗关门。只有少数胆大的才逃到远处,躲在墙角树后观望。逃回家的,则偷偷扒着墙头隔着门缝往外面看。

见到村民已经散开,陈得力反倒轻松许多。何锐在此次下乡的安排中强调,土豪劣绅并不在新土地政策覆盖范围内,政府对他们的土地也不进行收购。为了推动土地政策,第一个要果断打掉的就是这些土豪劣绅。

旁边的管家虽然被绑起来,依旧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是误会’。陈得力转头对管家笑道:“张德彪勾结孙齐天孙二杀人越货,哪里有什么误会,”

听陈得力说出‘孙齐天’的诨号,管家狡辩的话堵在喉咙里再发不出来。孙二是四平一代的惯匪,张德彪雇佣孙二干的那些事,管家其实都知道。

此时武警队长段永鹏快步跑来,在陈得力面前站定敬礼,“报告队长,已经把张德彪家的大院围上了。”

“有没有人跑掉?”陈得力问道。

段永鹏摇摇头,“我们围上去的时候没见到。”

此时张德彪的大院里乱了起来,住后院的炮手们得知被围,端着火枪就奔到大厅,为首的大声说道:“东家,那些不长眼的是哪一路的绺子,竟敢来砸咱们的响窑。他们就不知道村里还来了官府的人么?”

说完,炮手头目就见大厅里几个人用看傻子般的目光看过来,一时很不解。

就见张德彪脸色变化,有愤怒,有困惑,既不回答提问,也没有命炮手们上墙抵抗的意思。

此时有已经上墙的炮手奔入大厅,惊恐的对着炮手头目说道:“大哥,外头没见到砸响窑的绺子。”

“那外头的是谁?”炮手头目怒道。

“外头的……外头的都是官军。”炮手说完,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炮手头目也被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惊到手足无措。顾不上张德彪怎么回答,炮手头目快步出去上了围墙。就见外面荷枪实弹的人马都穿着警察的制服。

炮手头目知道土匪们绝不会这么穿,就算是他们想骗开大门,也弄不到这么多警察制服。

“大哥,怎么办?”已经上了墙头炮楼的炮手们跑过来问道,这是他们第一次与官府的人对峙。

此时就听墙外的警察喊道:“上面的炮手兄弟,我们是来抓张德彪的。张德彪勾结土匪孙齐天孙二。孙二已经被抓,供出和张德彪杀人越货的罪行。你们不过是受雇张德彪,大家只是混口饭,犯不上为了张德彪,把小命丢在这里。”

听到这番劝说,炮手头目也不拖延,对着手下兄弟们命道:“开门,让官府的人进来。”

“……”墙上的炮手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炮手头目怒喝道:“打了土匪,咱们可以找张德彪领赏。和官军打,咱们找谁领赏去?”

第50章 四平土改(二) 张德彪的侄子张二顺亲眼看着警察们冲进张德彪的大院,不多久,炮手们就高举着双手被押出院子。与此同时,张家大院墙头的大旗被警察拔起,从炮楼上扔了下来。

眼见张家大院竟然被官兵砸了响窑,张二顺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再不敢多看,沿着村里僻静的小道直奔村外。

村口有警察把守,这难不住本地人张二顺。他绕了点远路,就避开了村口,进到田地里。村外的高粱玉米连片种植,杆子已经长得老高。往里面一钻,周围都是青翠的庄稼秆子,别说外头的人看不到里面,张二顺也完全看不到外头是什么模样。

顺着田埂一路奔跑,穿出地里,一条小道就出现在眼前。

眼见周围无人,张二顺也不敢放慢脚步,沿小路直奔大路。

张二顺之所以没有被抓,倒不是他机灵,而是何锐的人到了张家屯之后,张二顺被派去给长春的张家人送信,张德彪想让张家在长春当官的人派人回村,从而少出点血。可即将出村前,张二顺看到村里有动静,就折返回来,这才看到了张家被攻破的场面。

张家有人在长春官府里面当官,是在警备团里面做军官。现在张二顺的使命不是报信了,而是去试试能不能搬回救兵。

上了大路,张二顺向北奔行,跑出去几里地,就跑不动了。眼见两个货郎推着小车向张家屯方向而去,张二顺放慢脚步迎上去,想买点吃的。

货郎停下小车,拉开蒙在车上的布,热情的招待起张二顺,张二顺不想节外生枝,指了几块吃食,摸出钱就要买。其中一名货郎看张二顺并不讨价还价,笑着问道:“这位兄弟,你不会是张德彪张老爷家的人吧?”

张二顺愣了愣,刚觉得不对,另一位货郎已经出手了。他抓住张二顺手臂一拉一扭,已经把张二顺制住,两人随即用绳索捆住张二顺。

张二顺以为遇上劫道的,赶紧喊道:“两位好汉,钱好说。放我走,钱都给你们。”

货郎仿佛听而不闻,从容的把小车上的布盖好,并没有去搜张二顺身上的钱。

张二顺大为讶异,不知道自己落在何人手中。

突然间,张二顺有点明白过来,连忙喊道:“兄弟,我们家有人在长春当官。放我走,兄弟们以后都有富贵啊。你们何督军这么干,长春那边早晚会知道。你们何督军给你们多少,我们张家加倍。”

“何督军能让村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张家能么?”一名货郎不屑的答道。

张二顺搞不清楚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努力想了一阵,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何督军说了什么,可当官的最会骗人了。兄弟,钱拿到手里才算数啊!”

听到这话,那名货郎变了脸色,“何督军骗我们?张德彪贩卖人口,是不是真的?张德彪勾结土匪抢劫杀人,是不是真的?”

张二顺很想狡辩,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杀人越货的事情不是张二顺管,他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贩卖女人,张二顺是参与过的。其中一个被拐走的女人长得挺俊,虽然张二顺没真做什么,但是在拖走女人的时候,他还是上下其手,大肆揩油。女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反抗的同时也怒骂张二顺,张二顺一耳光打倒了女人。

看着何锐手下那种愤怒,张二顺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听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队停在三人面前,马上的军官说道:“这是逃出来的?”

货郎立正敬礼,“报告程团长,应该是逃出来的。”

马上的人正是程若凡,他负责此次行动中的道路控制。四平面积有一万多平方公里,道路虽然不多,但部队只有500人。为了能够有效的控制消息,不放走漏网之鱼。程若凡和团部的人殚精竭智。

虽然抓到了漏网之鱼,程若凡却也没丝毫放松。他命人把张二顺带回村里,自己率领机动骑兵调转马头往回走。现在部队已经设下路卡,若干化妆的小分队以及骑兵在小队在路上来回往来。圈定的土豪劣绅有五家,张德彪只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上午,张家屯的群众被召集起来,参加对张德彪的公审。

在张家大院门外宽阔的场院上,张德彪等犯人五花大绑的被拖上公审台。由部队里面的文化教员当众宣布张德彪等人的罪行。

放高利贷等事情并不是定性为土豪劣绅的标准,要是按照这个标准进行打击,只怕整个四平的地主富农都得被收拾。

定性的标准限于杀人、贩卖人口这样公认的大罪,听到公审员一件件讲述张德彪的罪行,群众们冷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张家屯工作组组长陈得力知道群众的变化是这次正义伸张带来的,主持这样的公审,陈得力心中也十分痛快。

公诉人员讲完张德彪的罪行,询问张德彪是否认罪。张德彪当然对自己的罪行矢口否认。

等张德彪说完,已经有少数群众发出嘘声。虽然少数几人并没有出来指认,却明显是一些知情人。

张德彪见局面不对,赌咒发誓,他说诨号孙齐天的孙二是个该挨千刀的惯匪,身为有身份的士绅,自己就没见过孙二,更别说和孙二勾结杀人越货。

等张德彪说完,公审人员示意,警察把场地一角几个头套麻袋,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人带上公审台。其中一人头套被摘下,张德彪脸上不禁满是惊讶。

这人竟然是孙二。

孙二此时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豪爽,他哈哈笑了一声,“张老爷,你现在说我挨千刀,这两年你让我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的。若是你早点这么讲,我们一拍两散,还能少害几条人命。”

村民都听说过孙齐天孙二的匪号,倒是第一次见到孙二本人。听孙二这般说话,再看张德彪此刻那狼狈至极的模样,人群中传出一阵低声哄笑。

公审一直进行到下午,虽然张德彪各种抵赖,但是人证很多,不仅有孙二,城里受害的商会也派出人来作证,其中几名受伤的商人作证之时,更是解开衣服露出身上的伤疤。

看到这些,村民们基本都知道这张德彪按理定然是死罪了。可村民又很清楚张德彪的背景,何锐是四平督军不假,可张家也有人在长春当官呢,真的敢给杀了?

此时,负责审案的文化教员起身对着村民大声说道:“张德彪犯下杀人、买凶杀人、贩卖人口等罪行,张家……”

张家的罪行可不少,念了好一阵才念完。村民们都等着听要怎么处置,等的都有些不耐烦。

文化教员也念的口干舌燥,端起碗喝了口水,才继续念审判结果,“张德彪,死刑。秋后处斩。经查证,张家全部人员都或多或少的牵扯到张德彪各种罪行之中,所以,全部带走,送去劳改营改造。张家家产没收充公,交于之后的村委会处置。”

村民们也搞不清楚那些名词都是什么意思,当天晚上,大家就议论纷纷。

第二天一早,起的比较早的村民就发现警察们出发了。

张德彪的家人被绳捆索绑的带出张家大院,男人们哀求着,女人们哭嚎着。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村子,房门打开了,院门打开了,村民们在道路两边看着整个张家被一网打尽,全部带走。

有些人惊愕,有些人欢喜,有些人不安。

村民们目送张德彪一家人在警察们的押送下离开张家屯,消失在道路尽头。

上午时分,村民们再次被召集起来。

陈得力继续宣讲土地政策,刚讲述完,就有村民问道:“官爷,俺是佃户,也能分地么?”

第51章 四平土改(三) 马家屯工作组组长唐贵和其他来自天津的文化教员一样,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前往村中首富马老爷家的路上,唐贵心中盘算着该怎么下达最后通牒。按照规定,马老爷定性不成土豪劣绅,不能用武。但是即便有政府对多余土地进行收购的政策,唐贵也知道对方不会放弃。

几百亩土地啊,谁愿意舍弃呢?如果唐贵家在天津有几百亩连片土地,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在马家的客厅里,唐贵与马老爷面对面坐下。也不管马老爷的难看脸色,唐贵单刀直入,“马老爷,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按照规定,你家这么多口人,也能留下上百亩耕地。算算你每年少交的税,再加上政府的补偿,你没吃什么亏。再说,今年你土地上的粮食还是归你们所有。你真的不吃亏。”

听到唐贵如此嚣张的话,马老爷气不打一处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凭什么你说收走就收走?你还帮我算了账,说我不吃亏,呸!

心中纵有万年不满,可看到对方身上的工作装,马老爷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唐兄弟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家地是多,可那都是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一点点攒出来的啊!”

说着说着,马老爷还擦着眼眶,硬生生挤出一滴眼泪。

唐贵板起了脸。

在土改准备工作会议上,何锐对干部们明确讲述了现状,土改获得的土地其实不值钱,真正有价值的是对基层农村的直接控制。

土改不是一场让上层屈服的权力斗争,而是一场制度斗争,是一场政治斗争。斗争的结果是要地主士绅们靠边站,由政府直接掌握农村的人力与税收,把基层权力从士绅地主手里夺走。这是改变四平,也是未来改变中国的.asxs.,绝不可半点含糊,一切有碍于土改的力量,都必须克服。

既然马老爷已经摆明了态度,唐贵也只能发下最后通牒,“你说那些都没用。摔八瓣的可不止你马老爷。你自己不下地,下地的都是那些佃户。要是哭,也轮不到你马老爷。”

马老爷眼见自己的苦情戏对着不知道有没有20岁的毛头小子没有效果,火气上涌,拍案而起,“我就不同意!要杀要剐的,你们随便吧!”

眼见刚刚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马老爷现在突然硬气起来,唐贵噗嗤一笑,“不用杀也不用剐。明天上午我们就过来给马老爷办新地契。收购款也会一起带来。告辞了。”

说完,唐贵起身就走,走到门外时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马老爷,你那地契过期了,未来每家每户每个人都会有新的土地使用证,如果分出去的地你不让人家种,会有村委会来管你。”

等唐贵一走,马老爷气的一拳砸在桌上。这官府的小子太嚣张了,送钱给他,他塞回送钱人的脖领子里。送女人,他直接给撵了出来。现在又直接强制要把自家的地分给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唐贵回到驻地见到何锐,心中产生些感悟,“督军,做工作还真是需要心中有理论支撑,不然道理真是没法子讲清楚,也容易摇摆。”

听到唐贵的感悟,何锐笑了笑。

所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非得经历过这样的阶段,才能成长。

唐贵接着说道:“督军,我曾经认为那些地主士绅都是不明白事理的家伙,现在才明白,他们是真的有他们那套规矩。想击碎这一切,非得有更先进的制度作为依靠。”

何锐并不想谈论新制度,因为还有些事情没做完,“你刚刚谈过的马老爷,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唐贵笑了笑,“大闹他不敢,小闹会不断。我们要尽快建立起村委会和民兵组织,村里的问题让村里人来解决。”

正说着,警卫员进来禀报,“督军,外面好像是有一群马家的人来了。”

何锐对着唐贵笑道:“去会会他们。”

唐贵会意,走出驻地。

此次下乡,一个工作队40人。一个工作组8人。工作组负责到村里,由一名文化教员,一名宣传员,两名工作人员,四名军事人员组成。工作组配了两支步枪,两支手枪。

军事人员就站在门口,步枪横端在胸前,手枪虽然还在腰带里插着,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做出随时可能拔枪射击的架势。

马家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由远处而来,马家人本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应该是工作组这边居于下风,不成想刚一照面,就见到了工作组中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马家人都楞在了原地,他们中一些人手中虽说也有家伙,却实在是不敢贸然进犯。众人目光都看向马老爷。

马老爷也是一时冲动,走在半路已经觉得不能真的打起来。对方毕竟是官府,只要开打,自己就已经是罪人了。再说打退了官府的这一小队人又能如何,自己还能打赢官军么?

见到工作组亮出家伙,马老爷重重叹息一声,一挥手,马家人又浩浩荡荡的往回走去。

第二天一早,唐贵前往马老爷家里。马老爷没有出面,管家陪着笑,把地契交给了唐贵。

有了地契,唐贵立刻召集村民开会。将地契展示给村民看过,村民都露出敬佩的神色。

唐贵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地。就唐贵所见,何锐从来没有欺负人的想法。此次对地主的强硬并不是针对地主,而是要让群众明白,在四平能够真正当家作主的已经不是地主。

群众们能够理解到这些,就意味着工作完成第一阶段。

唐贵拿出了组织村级基层组织的安排,开始向村民讲解。村里面现阶段两大岗位,村长和民兵队长。

村长负责宣传和执行政府的农村政策,民兵队长负责组建村里的民兵组织,以及大量劳动力集体工作时候的人员安排调度。

所以村里要推举人选,由政府选出六个人。

“唐官爷……”

“别这么叫。我是负责村里土改工作的队长,叫我唐队长吧。”

见唐贵这么客气,村民倒是有些好奇,有人问道:“唐队长,你在官府里当什么官?”

“我给何督军当书记员。”

“书记员是干什么的?”

“就是何督军每次开会,我来记录会议内容。”

村民们虽然还是不理解唐贵的工作,却知道唐贵是何锐何督军的亲信,除了对唐贵肃然起敬之外,也觉得唐贵比较靠谱,“唐队长,为什么要六个人。你不是说只要村长和民兵队长么?”

唐贵没有丝毫隐瞒,把对这六人的安排都讲了出来,“两个人先留在村里干着村长与民兵队长的工作。其他四个人去四平城内的干部学校参加学习。秋收还有一个月,去四平的四个人里面,先学习半个月,就派两个人回来换留在村里的两个人。等9月初开始收割,农活又多又繁忙,六个人都会回到村里一起工作。”

第52章 四平土改(四) 在马家沟村口,何锐与唐贵握手道别,“唐贵同志,好好工作。注意身体。”

“督军回去之后也请注意身体。”

唐贵是很清楚何锐的工作量的,在四平时,何锐每天都工作到很晚,除了编写教材,还要讲课。看着好像不怎么动作,其实工作量非常大。

譬如这次土改。大家原本都有自己的设想,想在准备会议上提出来和大家讨论。然而会议一开始,何锐就拿出了自己的成套安排。光是文字内容就有几千字,牵扯的具体工作更是方方面面。

计划执行到现在,唐贵已经能理解那是多大量的思考。而何锐回到四平的目的也不是休息,而是主持即将在四平进行的干部培训工作。四平大概有400个村,一个村去4个人,就是1600人,对这么大规模的人进行培训,这个工作量是唐贵不敢想象的。

何锐笑道:“多积累经验。等你们回去之后,土改干部培训班就得由你们负责讲课。”

“我一定尽快完成。”唐贵大声答道。

何锐正想上马,踏上了马镫后又收回脚,“对了,这次选择的村干部,通过政审的人员中,尽可能选年轻的,尤其是辈分低的。”

唐贵点了点头,神色却是有些不解。

“宗族主义要靠按资排辈来维持。想打破宗族主义,就非得让年轻人承担起工作。若是选出来的人都是些村里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那些人。他们可是真的把自己当爷爷看的。”

唐贵听完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如果没有合适的,咱们就多和群众们聊聊天,问问他们年轻人里面有什么人是可靠的。只要对群众敞开心扉,实事求是,群众们是可以发挥巨大力量的。”

“是!”唐贵答道,目送着何锐的离开。

何锐没有先回四平,而是从村里回到镇上。四平大概有20个镇,何锐和张家屯镇上的同志们聊了工作之后,交代尽快在镇子上组建民兵队伍,这才踏上返回四平的道路。

回到四平,负责水利工作的卢道明就到了何锐这里。卢道明是来询问何锐能否多调拨些测绘人员,尤其是能否给些懂点数学的人员。如果学员是中学生的话,卢道明可以教他们学习测绘技术。

“卢兄的需求我定然尽力完成。”何锐话锋一转,“水利测绘定然与军队里面教的地图测绘不同,我想抽调人建一所测绘学校。请卢兄当个副校长,卢兄意下如何?”

卢道明迟疑起来,倒不是因为他对当副校长有什么不满,他也理解何锐现阶段对各类教育的重视程度。可是,水利专业需要四处走,自己如果真当了这个副校长,势必会有所束缚。

此外,四平的现状也让卢道明有所迟疑,他虽然没在四平待几天,却已知晓四平眼下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县城罢了,顶多是因为通了铁路,比普通县城略微繁华而已。而测绘学校这样专业的教育机构所需要投入,其实并不低,至少跟四平现状无法匹配。何锐急于扩展教育工作的想法卢道明可以理解也很尊重,但具体到这件事上来,确实是有好高骛远之嫌。

想到这,卢道明倒也直接,索性就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

“卢兄说的好。”何锐点了点头,“不过中国要解放,没有测绘学校定然不行。现在我们当然建不起一流水准的测绘学校,但是我们努力一下,挤一挤,还是可以埋下一颗种子的。早一天播种,就早一天发芽。”

“资金投入,我来负责。”何锐又补充道。

看着何锐决心已定,卢道明不由得生出敬意,“既然何兄这么说,在下愿意当这个副校长。”顿了下,“不过,学源问题该如何解决?”

“我尽量招收高小和中学毕业的学生。到时候先让卢兄挑选学员。”何锐答道。

卢道明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何锐就见了这些天一直留守城内的吴有平。

“督军,税收情况真如你所说。竟然是以前的三倍。我之前光是听说税收十分腐败,和税吏收到手的钱相比,真正能入库的只有三成,这竟然是真的。”吴有平简单介绍了这段时间城内的变化。

“只要不是以发展为目的政府,就是丧失了生命力的政府。在那种政府里干事的人,哪一个不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吴有平愣了愣,这个视角如果换在几天前说,他可能听不懂,但现在,他却有了较深层次的感悟。略微沉吟了一下,吴有平上前一步:“督军,这些天来,我有了一个变化,对之前那些贪官污吏,恨不起来了,倒也不是同情他们,总之就是不像之前想起就恨得痒痒。”

何锐看向吴有平,投去赞许的目光,“这是一个很好的变化。用环境的视角去看人,而不是用人的视角去看环境,只有这样,我们的工作才能最大可能性的保证实事求是。”

吴有平重重点头,转而问道:”“督军,按照现在的税收情况,今年能收上来的税,只怕得有四五万。加上库里有的钱,足够撑过年关。但是这么多投钱的地方,明年的钱只怕不够用。”

“土改已经开始展开。我这次亲自下去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自然是看看真实的地方情况,第二件是看看同志们能不能完成土改工作。从目前来看,土改工作可以相对顺利的推进,只要这个工作推进好了,钱是问题,但问题不大。”

吴有平却有些困惑,“可是督军,咱们四平就这么大,农村的收入恐怕有限。”

何锐拍了拍吴有平的肩膀,“是的,只靠四平定然不够用,但是关外这么大,怕什么?”

吴有平愣了半晌,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下,吴有平有些不安起来,“督军,若是在四平外搞土改,其他督军会怎么看?”

“喜欢怎么看,就怎么看。”

“可……”

“有平,我们未来要解放整个中国,几个地方督军都不敢面对的话,那将来遇到大帅、总长,我们该怎么办呢?”

何锐收起笑容,“现在我们不出兵攻打其他督军,只是因为我们干部数量不够,干部水平不足,等完成这些工作之后,自然会主动出兵。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些督军都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的出现就像过江之鲫,但命运只能是昙花一现。”

第53章 四平土改(五) 半个月后,张家营的张青山和张金山从四平城内接受完培训,回到了村里。

只是看到村口,张青山就已经加快了脚步。虽然离家只有半个月,此时却觉得离开了好久,恨不得立刻奔进家门。

回到家,张青山拿出培训班发给的礼物分给家人,一家人欢欢喜喜聊着在四平的经历。家里人听说干部培训班竟然是何锐何督军讲课,都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督军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给你讲课?”

张青山目光坚定道:“农村工作这么重要,督军当然要亲自讲课。”

家里人听闻一阵困惑,忽然觉得这半个月不见,张青山似乎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青山兄弟在么?”门外传来叫门的声音,是留在村里的两位干部。

一阵寒暄过后,张青山讲了自己在四平的经历,又将政府要干部们在村里安排专项种植户的工作讲了出来。

听完张青山的讲述,一人叹道:“粮食都不够吃,专项种植能行吗?谁愿意种啊?”

“政府提前会给愿意专项种植的人家半年口粮,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定钱,等到秋收的时候政府会把专项种植的东西再收走,怕啥?”

“这……”听着张青山的话,那二人有些迟疑。

“政府的话算不算数,咱们就看着呗。先看今年到底分不分地,明年再看是不是真的提前给半年口粮。只要都做到了,那有什么不能信的?”

张青山把政府要求两人前去附近镇上报道的公文拿出来,说道:“你俩是第二批干部,在镇山和其他村的第二批干部会和。”

半天后,第二批前往四平受训的农村干部们很快集结起来,开始向四平进发。

此时距离发动土改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唐贵与陈得力两个驻村工作组组长也接到命令回四平。两人许久没见,率领第二批农村干部们回城的路上谈论的都是土改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与离开四平的时候相比,两人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经历了太多。一路上畅谈,都发现对方同样积累了大量经验。唐贵与陈得力都出生在天津城里的工人区,从祖父一辈就没了土地,这次刚下乡参加土改的时候,对于农村具体社会结构知之甚少。

此时再看远处的农田,两人都感觉欣喜。土改是一场政治斗争,获得胜利的一方将掌握农村,掌握基层。两人都知道自己目力所及的田野上已经建起基层政权,再不是由土豪劣绅当家作主。

四平农村肯定不如四平城繁华,但面积却是四平城的千倍,两相比较,唐贵只觉得豪情万丈,“把农村都整顿起来,四平群众很快都能安居乐业。”

陈得力听了这话后虽点头,却是若有所思,他向唐贵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四平之外呢?那么多土地上的百姓依旧被土豪劣绅压迫。我到过四平边上的村里,隔壁不归四平管辖的村镇怎么办?”

话说到这里,两人就没继续谈下去。身后就是从未参加过土改干部培训班的成员,两人觉得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在现阶段让土改干部们知道。

一行人到了四平。不少农村干部都是第一次到四平城里来,眼见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好在干部培训学校派人迎接,热情寒暄后,领着这些农村干部接去学校安顿。

唐贵与陈得力急着汇报,急匆匆赶往何锐那边。到了司令部,就见其他主要干部们都已经回来。

报告会的情况介绍工作就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听完主要人员的报告,唐贵才完全确定整个四平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20个镇子,407个村子都推行了土改。

唐贵由衷的感叹道:“督军,我们真做到了!”

听到这话,大家皆是感叹。毕竟刚到四平的时候,整个队伍不过50人而已。

等大家情绪平复一些,何锐才说道:“这次土改的经验证明了一件事,只要政策正确,就没有不能合作的劳动群众。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一阶段工作规划。”

新来的书记员听何锐说到这里,起身把文件发给众人。

大家看了片刻,陈得力问道:督军,“对周边调查,是为了对外进行土改么?”

何锐摇摇头,“现阶段的目的在于发展工业,建成兵工厂。对四平之外的调查主要是针对那些土匪山贼。在四平彻底剿匪的时候,周围也要打扫干净。”

陈得力劝道:“督军,以现在的经验加上培训班里面的农村干部,按计划从10月到明年3月,半年里面咱们只怕能土改半个吉林。”

“我能理解大家的急切心情。但是解决国家问题更需要讲政治。譬如,这次土改到现在为止的成功,就是同志们能够贯彻政策,讲政治。”

陈得力知道土改本身就是一次政治行动,却觉得不太能理解何锐现在所说的政治。想提出问题,又无从下手。

何锐让秘书把入党宣誓文件给同志们传阅。青年们看来竟然是文明党的基本纲领以及入党誓词,皆是惊喜。程若凡已经跳起来喊道:“督军,我愿意入党。我愿意接受督军的安排!”

眼见其他青年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何锐笑道:“若是我能创造出世间的规律,接受我的安排也挺不错。可惜,和大家一样,我也必须遵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说到这里,何锐收起笑容,“我们的工作已经走到今天。组建政党已经势在必行。选择更可靠,更愿意努力工作的同志成为党员,已经势在必行。我们方才讨论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党的秘密,不能被不需要知道的人知道。而土改政策则是要全力宣传,让农民群众都知道。大家能分清两者区别么?”

青年们有些表示清楚两者分别,有些表示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是会按照何锐所说的去做。

何锐觉得同志们大概是不明白的,继续讲了下去,“组建政党不是安排大家去做什么,而是为了更有效的工作,必须更懂政治,更讲政治,更有组织纪律性。如果做不到,我们一定会遭到失败。关于组建政党,大家觉得要提出什么问题?”

青年们沉默下来。想提出一个好问题并不容易,非得仔细想想才行。

此时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平日里比较沉默的胡秀山,“请问督军,文明党的目标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青年们都觉得胡秀山问得好。便看向何锐,等着何锐给大家一个回答。

第54章 秋收(一) “文明党的目标是什么?我们是中国人,就从中国的问题作为切入点。中国文明的延续和发展,经历了很多次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对中国产生的作用中,是推进的作用大,还是破坏的作用大?”

何锐抛出这个问题后,扫视过面露迟疑的青年们。看大家不敢立刻做出判断,何锐索性让大家投票。

投票结果挺有趣,认同推进大的,认同破坏大的,还有认同推进和破坏同样大的,各占三分之一。

何锐这才说道:“同志们都参加了土改,应该知道每一个朝代,除了元朝和满清之外,从刘邦到朱元璋,各个朝代都会在开国之初推行全国范围内的授地政策。大家说说这是为什么?”

青年们这些天里面也接受过不少学习,看了些学习资料。但之前却没时间聚集在一起交流,于是各种答案都说了出来。理顺生产资料,接受前朝覆灭经验的说法是大多数,包括获得民众支持的观点也有人提出。

何锐说道:“根本原因,是因为改朝换代死的人太多,空出来大量土地。授地可以迅速恢复生产,获得税收。改朝换代中战争极为激烈的几次,中国死亡人数可能达到人口的三分之一。”

青年们全都被三分之一的死亡数字震惊的说不出话,震惊之后,神色中都是悲悯。

徐乘风叹道:“扬州十日,嘉庆三屠……”

何锐打断了徐乘风的话,“社会秩序荡然无存的时期必然会出现此类悲剧。王朝覆灭,都是源自于社会矛盾空前激烈。一个王朝两三百年,经过漫长人口增长与土地兼并,社会矛盾已经到了国家制度完全无法调解的程度。矛盾到了这个阶段,只有通过矛盾各方的彻底毁灭才能消除矛盾本身。史书上说的民心思定,就是因为处于矛盾核心的那些人死光了。而无政府无秩序的社会现状损害了所有生者的利益,人民渴望和平与秩序的心情全面压倒了社会矛盾。如果我们不能解决这个根本问题,以后还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徐乘风不再发言,只是微微叹息,其他同志也差不多。见大家情绪受到些影响,统计科长许嘉问道:“督军是认为改朝换代的破坏作用更大么?”

“我们没办法从当时人们的角度看问题,只能从后世角度看问题。每次改朝换代并没有解决产生社会矛盾的根本问题。而且每次改朝换代中,死掉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中国文明发展的尝试被打断,很多领域的积累荡然一空,只能重新来过。所以从后世角度看,破坏的作用要更大一些。文明党在中国现阶段的目标,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青年同志们没说话,大家都期待的看着何锐。何锐继续讲述,“小农社会的生产力水平低,与之相比,工业化国家的生产力几乎是无限的。而科技发展又能极大促进生产力发展进程。只有让中国发展成一个工业国,才能跳出几千年来的治乱循环,进入新的文明发展阶段。”

“文明的核心构成是生存与发展。生存与发展的实现方式,表现为生产与分配。生产与分配在实际应用上,则表现为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的问题并非是现在才被发现。两千五百年前,中国先贤老子就在《道德经》里面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个不可解在于人性的贪欲,但同时,提高生产力的源动力也在于人性的贪欲。”

看到一些青年同志因为贪欲这个词而微微皱眉,何锐笑道:“但同志们需要注意的是,贪欲的表现并不完全一样,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名,也有人对未知事物充满无尽的渴望。你们说说,你们都贪什么?”

听到这里,青年们笑了。徐乘风问道:“督军,贪欲我们肯定都有,但我认为,贪欲不能无限制的发展。就比如地主们的贪欲无限的话,就会恨不得全天下的土地都归其所有。这么想想倒是无所谓,真的做起来,必然导致无数悲剧。所以靠国家制度来解决。但是,公平又该怎么实践?”

“绝对的公平并不存在,因为公平的标准是一种非常主观的看法。所以公平应用的领域应该在于保证底线。譬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必须确保的底线。不过大家注意到一件事没,越是这种该讲公平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反倒不想公平。这也是为什么不要滥用公平的原因。”

青年们纷纷点头。经过学习和工作,大家都更清晰的感受到公平难得的现实。

“发展生产力的过程就是变化的过程,任何变化都不会让人完全满意。政府的工作之一就是根据现状制定政策,对其中的破坏性部门进行限制,对造成的社会不公进行调整。但是有一点非常重要,同志们千万不要认为生产力发展与社会发展会造就一个整体公平的世界。恰恰相反,发展越是迅猛,导致的不公平差距就越是巨大。解决不公靠的是社会管理,靠的是生产分配的调整。而不是对发展的限制。”

“发展真的会带来不公平吗?”陈得力对此很好奇。

“我举教育作为案例。正好也为接下来谈科技、教育、工业发展做个准备。有些人对于读书兴趣真的不高,有些人读书就格外的优秀。如果大家只接受小学教育,双方差别反倒有限。但是我们一定要大力发展教育,以后大学教育都会普及。那时候大家就会发现,有些人只是掌握了学校教育提供的知识,有些人则能在学校教育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成为学术带头人。这就是发展带来的不公。”

陈得力恍然大悟:“发展确实会带来不公平,但这个例子中的不公平我能接受。”

“这是现实,我们当然要接受现实。所以在教育体系上,我们必须保证每一个人都有接受公平教育的机会,考试本身更是必须公平。中国的发展定然少不了科学,技术,工业的全民发展。科学发展建立在受教育人群够大的基础之上。但科学的发展除了大量基本科学工作者,其突破往往要靠有天分的研究人员。极端点说,每一个科技领域的带头人都不是教出来的,而且靠自己学习学出来的。所以短期内就想在科学领域全面超过列强,不现实。”

说完,何锐站起身来,“但是技术和工业却没想的那么难,这两个领域都是工程学领域,工程学领域需要的是执行力和自我纠错能力,按照工程学的规律执行下去,工业劳动人口越多,发展速度就越快。我们中国人口众多,民众智商很高,又勤奋刻苦。只要方向正确,制度合理,在教育和工业领域的发展速度会比其他国家快得多。”

面对着青年们的笑容,何锐继续说道:“政府要通过提供社会服务创造出适合发展生产力的社会环境,通过打击违法犯罪提供良好的生产环境,通过提供资金与基础建设为生产力发展注入动力。同样也要建立起良好的分配体系,让整个社会都享受到发展带来的红利,以解决发展引发的社会不公。这一切,就是文明党现阶段在中国的目标。”

既然提到了中国,自然有外国。但是大多数青年都觉得外国未免有些遥远。

但程若凡就问了出来,“督军,我们未来在世界上要扫平何种不公?”

“主导现在世界秩序的是欧美建立的掠夺型秩序。欧美凭借了先发工业国的优势,从弱国掠夺利益。把这些利益输送回其国内,将掠夺红利中一小部分发给其国民改善国民生活,缓解其国内矛盾。当中国完成了国内民族主义革命,就要打破现有的国际秩序。帮助弱国乃至列强国内的受剥削民众获得解放。那时候我们要建立的国际秩序,就是通过全新的国际秩序,完成强国对落后国家的财政转移,帮助落后国家发展生产力。对我们中国人而言,非常容易就能理解和接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国际秩序。而不是和欧美一样,采用竭泽而渔,人为制造差距,以方便轻松掠夺的国际秩序。我们文明党在国内,要带给中国以解放。在世界上,则要带给世界人民以解放。这就是我们人民党在国内和世界上的目标。”

听到这里,青年们各个欢喜,纷纷表示赞同。

何锐却让大家先不要激动,“文明党的理念其实不难理解。我相信同志们在工作过程中都能更深刻的理解。但是建立政党的目的不是简单的开会学习,而是更有效完成党的工作。在工作中必须讲政治。我们对政治的理解,是基于我们对于改变现在世界的共同愿望。人民或许考虑政治,或许不考虑。但是他们一定会考虑的是如何在世上好好的生活下去。凡是能让人民好好生活,给与人民希望的政府,人民就会支持。人民的支持就是政权的合法性。政权合法性是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政治问题,讲政治,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政权的合法性问题。”

第55章 秋收(二) 眼见就要到了西历9月初。关外的白天是越来越短。上午八点半,偏向南边的日头升起来没多高。此时韩海涛老板的茶馆已经开门。这些日子韩老板的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好,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管是交税的还是打听消息的,要么来壶茶,要么买点小零食。

以往的时候,韩老板总是会坐在柜台里面。现在却不见他身影。前来交税的人有些讶异,却觉得韩老板或许是起的晚了些,也就耐心的等下去。

就听旁边一桌上的茶客正在高谈阔论,说的都是袁世凯大总统要称帝的事情。

“大总统要当皇帝,南边的革命党们会不会又要打仗?”

“怕什么,大总统手下那么多大帅,哪一个不能打。听说大帅们已经组成了请愿团,求着大总统称帝。”

“是啊,还听说洋人也支持大总统称帝。”

大家虽然聊的带劲,但是关外距离京城太远。大家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事。前来交税的这位也觉得没趣,正好见到伙计出来,便问道:“韩老板什么时候出来?”

伙计神色有些失落,只是答了句,“一会儿吧。”就低下头擦桌子。

旁边一桌的人见这般模样,对着交税的这位说道:“韩老板今天只怕是不会出来了。”

“为啥?”前来交税的这位有些不解。

旁边一桌的客人招招手,等这位坐过去才低声说道:“督军下了命令,以后做税务员的,就只能做税务员。不光自己不能做生意,家里也不能做茶馆、饭店这类买卖。”

“啊?官府真的管到这个地步了?”前来交税的这位很是讶异,想了片刻后神色中竟然有点惊喜。

此时在茶馆里面的房间,韩老板和街上几位老板坐在一起。老板们一个劲的劝道:“韩老板,咱们街上到现在为止,就只出了你一个当官的。你要是不干税务员,咱们兄弟们可就不好过了。韩老板放心,这茶馆我们盘下来,不会让韩老板吃亏。”

韩老板心中此时已经有了想法,便率直的说道:“诸位兄弟,我能当上税务员,都是督军当时缺人。现在督军已经在四平站稳,哪里还缺我这一个。我还是想回来继续做生意。毕竟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真的能改行。”

听到这话,一位老板当即表示了反对,“韩老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看督军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能耐,再过几年他还能在咱们四平么?”

韩老板一愣。这话听在耳朵里自然就懂了,然而韩老板还真的没想过何锐的未来发展。

其他老板连连点头,“没错啊,韩老板。我听说书的讲,姜子牙辅佐周王的时候都七十岁了。韩老板这才多大年纪,正是能干事的年纪。东北大帅总是有人要做,若是何督军当上了大帅,韩老板现在就跟着何督军,那时候又会是什么位置。”

韩老板轻笑一声,觉得这话真的可笑。然而片刻后韩老板已经笑不出来。何锐是京城段祺瑞段总长派来的人,现在的镇安上将张锡銮张大帅数次给何锐送来军火。何锐正式出任四平督军的时候,日本关少将从关东州专门前来祝贺。光是这份体面,何锐当上东北大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韩老板有些迟疑,几位老板赶紧劝道:“韩老板。我们方才说的想让韩老板帮我们的话都是开开玩笑。遇到何督军这样的人可不容易,韩老板应该多为自己的前程想想啊。”

便是有着新的想法,韩老板还是去了税务局一趟。就见税务军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的匆忙。

本以为求见陈得力会很忙,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就见陈得力面前的桌子上的文件已经垒起两大摞,陈得力本人对着一位工作人员命道:“给各个镇的税收单据印刷都准备好。就按照之前的格式印刷。哪怕是税收内容不同,也先按照那些做好的格式印刷好。现在咱们没完成新的税种规章。所以做一个档案说明,说明这次到底收的是什么税。”

等工作人员快步离开,陈得力请韩海涛坐下,“韩老板,想好了么?”

韩海涛小心的问道:“陈助理,我要是加入税务局,会被分去做什么工作。”

“现在四平这么多镇子都缺乏税收员。韩老板懂税收,又懂记账等工作。会先把你派去一个镇上当税收员,先把今年镇子上的税收完成。”

韩海涛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四平继续做税收员,却没想到会被派去乡下。

看着陈得力盯着自己的目光,韩海涛知道陈得力的决定无法改变。心中稍一交战,即便是对去乡下非常不愿意,韩海涛还是答道:“我把茶馆出了,专心做税务工作。”

陈得力点点头,爽快的说道:“欢迎你正式成为税务员一员。请回去准备一下,到人事处报道。人事处会安排。”

第二天,韩海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经营了许久的茶馆,前往集结地。此时集结地已经等了许多人,都是前往农村开展工作的干部们。没有分别的不舍,也没有谆谆叮嘱。完成了身份对照后,一个个小队就向着四平广大的农村出发。

何锐与往常一样,继续着大量的文字工作。书记员送来一叠要发出去的信件,何锐正在看的时候,赵天麟就来了,见到何锐就说道:“何兄,我又有几个同学听说督军的事情,想来四平做事。”

何锐本以为赵天麟是来谈拨款或者粮食之类的事情,不成想赵天麟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何锐就与赵天麟聊了几句,询问完那几人的专业后,何锐说道:“赵兄,能否请大公报的记者再来一次。四平土改即将完成,等完成后就可以开始建设国营农场。我需要记者帮我发些消息招商引资。”

赵天麟眉头微皱,“难道何兄是想请外国人来做生意?”

何锐知道赵天麟今年刚和法国人在天津起了争执,导致赵天麟愤而辞职。但何锐并没有因此而有所隐瞒,爽快的答道:“没错。国内有实力的商家都已经有自己的经商范围,他们不太可能跑来关外寻求商业机会。肯来又肯投钱的,只剩下外国商人。”

赵天麟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叹道:“何兄要小心那些人啊。”

第56章 秋收(三) 韩海涛抵达了镇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税收办公地。一群税务员们接受着下乡收税的培训。韩海涛觉得这些知识未免太浅,听课就有些不是很上心。

下课之后,负责镇上工作的教员把韩海涛请去,“韩同志是不是觉得现在制定的规定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足?”

看着对面的青年神色诚恳,韩海涛也不知道该说啥。这些青年都是跟着何锐从京津两地而来。几位军官二十二三岁,天津来的最大的也就是20岁。韩海涛还不到四十,成亲也不算早。现在长子也十岁了。

被这样年轻的上司这么诚恳的询问,韩海涛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一阵才答道:“我不觉得规定有什么不足,只是觉得这些规定在执行的时候得明白其中的要点。若是不清楚,难免被人利用。”

对面的年轻教员登时露出喜色,“韩同志,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我干了不久就被调来讲课。对于应用真的不熟。请韩同志看看这个。”

说完,青年教员拿出一叠文件。韩海涛接过看了几页,心中大受震动。这一叠内容全是针对每一条税务规定在具体执行时候的解释。韩海涛对当下税务执行的看法并非他一个人这么想,税务局里面的也有人抱持同样的看法。

所以这份具体解释的大纲中说的明白,这并非最终解释,需要税务人员在执行中不断完善,纠错,需要定期总结汇报。

见税务局里有明白人,韩海涛诚恳的答道:“是我自己不用心听课。”

青年讲师连忙摆手,“韩同志不要这么讲,我们需要的就是韩同志这样有经验的同志。不如这样,请韩同志先到村里看看具体情况,与村民们谈谈关于税收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写成报告。这样我们也有更多案例可以在课堂上讲。”

韩海涛虽然想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即便到现在,韩海涛也不太能确定是否真的要跟着何锐干下去。自己年龄太大的确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而且韩海涛也真不知道何锐在四平农村到底做了什么。能先去看看也不错,若是真觉得不行,就早早告知给税务局的陈得力,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功夫。

正好镇上的税务局送一批学习资料与税收单到村里,韩海涛参加了押运队伍直奔张家屯。

此时的张家屯,六名农村干部之一的张青山正在农田里收割。挥动镰刀的动作让他感觉到疲惫,却又不能停下。只要一场大雨,一阵狂风就能让成熟的庄稼倒伏,倒伏的庄稼很容易腐败发坏。这不仅会导致半年的辛苦全部化作流水,未来一年的粮食也会跟着没了着落。

不仅是张青山,所有村民都一样。那些还没能习惯这般劳动强度的半大孩子停下手的时候,立刻会遭到家长的一顿叱骂。半大孩子委屈,家长却是真的怒火上涌。

收割的日子就这么进行着。

清晨,昨日收割一整天的张青山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疲惫和疼痛并没有完全消除,但没时间睡懒觉了。张青山起床收拾,吃了饭准备下地时,才发现镰刀不见了。

难道家里进了贼么?一时间张青山又惊又怒,四处寻找时,就见放镰刀的位置上挂着一个穿了绳子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在农村干部培训班里面学到的数字‘56’。

张青山松了口气,拿起木牌赶往村头的铁匠铺。村里配备的磨刀师傅正在工作,镰刀在磨刀石上往复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是听在张青山的耳朵里,却有种近乎美感的节奏。干了近十年农活,张青山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在收获季节里每天都用上经过磨刀匠磨好的镰刀。

用手牌到负责管理的民兵队长这里取回自己的镰刀,张青山仔细打量。刀口磨得非常锋利,刀身并没有额外的打磨。这手艺可比自己高明多了。

正准备和其他村民一起下地,就听到旁边吵闹起来,“那就是俺的镰刀,难道俺还会说瞎话么!俺只是忘了带手牌,等俺下地回来再把手牌给你送来!”

张青山在培训班里学习过规定,手牌换镰刀是规定。却也能理解大家急迫的心情,万一来阵风雨,今年的收成就要受损失。虽然回家就几步路,但是心里面着急,就是不想回去。

负责手牌的民兵队长寸步不让,按照培训班里面的训练内容,民兵队长板着脸说道:“用牌子换镰刀是规矩,你现在就回去拿牌子,能几步路啊。有吵吵的功夫,早拿回来了。”

能当上民兵队长,这身体自然是好。看着民兵队长结实的身材和锐利的眼神,忘记拿手牌的村民只能悻悻的转身就走,就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我今晚就把镰刀拿回家自己磨,没有你们还磨不了刀了么!”

已经到了村里的韩海涛沉默的看着发生的事情,村民们的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开了这几年茶馆,韩海涛见识过比这更离谱的事情,见过比村民更不堪的人。

等下地的村民都去了田里,民兵队长把所有牌子和镰刀都整理好,转身就前往临时的托儿所。

走出去几步,民兵队长转过身看着跟出来的韩海涛。民兵队长身材结实,单衣下的肌肉把衣服都撑出健美的轮廓。应该是练过武的。

虽然看着彪悍,民兵队长说话倒是很和气,“韩税务员,你是要跟着我一起去托儿所么?”

韩海涛坦率的答道:“我看李队长做事干练,只是想跟着李队长看看。”

民兵队李队长也没多话,只是邀请韩海涛一起前去。韩海涛饶有兴趣的问道:“我看李队长连着几天,每天都要去托儿所好几次。好像是信不过那些人。”

托儿所里面都是各家的小娃娃,由村里脾气好的女人和老人集体看护起来。这让村民们省了不少心。尽管还是有些懒婆娘们依旧用带孩子为借口不下地,但是大多数女人还是节省出不少时间帮着家人做点力所能及的活。除了送饭之外,甚至还能抽空下地干点活。

李队长没想到韩海涛竟然能从里面看出些门道,有点讶异看着韩海涛,却也没有隐瞒,“韩税务员是觉得我每次去的时候凶神恶煞么?”

韩海涛摇摇头,“李队长做事用心,我是很佩服的。你完全没有恶意,何来凶神恶煞之说?”

李队长又看了韩海涛片刻,才叹道:“不瞒韩税务员。脾气好的人中不少只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脾气好,其实做事的时候并不认真。可这些孩子们都是家里人的心头肉,万一磕碰到,也对不起人家的信任。我经常去那边走走,也是让那些人能够认真起来。”

韩海涛连连点头。心中对何锐的部下竟然能准确的从村民中找出李队长这样的人十分佩服。韩海涛素来认为,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李队长这样的人做民兵队长,维护村里秩序,真的能保住村里的太平。

第57章 秋收(四) 村里托儿所里的小娃娃们岁数都在三岁以内,有些叽叽喳喳,有些在哭闹。光是看这么一群小家伙,韩海涛就觉得头疼。

开茶馆这么多年,韩海涛觉得最难对付的就是真正的混人。而不到三岁的小家伙们比混人还可怕。混人只是混,小娃娃们则是不可理喻。

李队长视察完,眉头皱起,“韩税务员,你觉得孩子们为什么这么闹?”

韩海涛回想着自己养孩子的经历,对比后试探性的答道:“他们是不是饿了?”

李队长眉头立刻全舒展开来,随即出门就走。韩海涛赶紧跟上去,走了一段,就见李队长进了间简陋的茅草屋,不多久左肩扛着一袋粮食,右手拎着一口锅出来。

回到托儿所外,李队长去弄了点柴火,架起火来。

锅里清水烧热了,李队长左手将高粱面撒入锅中,右手抽出腰后别着的擀面杖,顺时针方向快速的搅拌面粉。直到面汤开始粘稠。等水烧沸,一锅高粱面汤就算烧好。

高粱的气温闻着很好闻,连韩海涛都觉得很舒服。托儿所里面闻到这味道的小娃娃们哭闹的更激烈起来。连那些看管小娃娃们的老人和女人都挪到门口。

李队长对着看护人员喊道:“赶紧去拿碗,大家一起喝粥。”

韩海涛好不容易才给十几个小孩子喂完粥。好在小孩子们注意力都在吃上,吃饱之后先是有些欢乐,没多久就困了。那些自己先两碗粥下肚的老人和女人们给小孩子们都撂到炕上,看他们睡着了,自己也慵懒的坐在屋外的太阳下。

李队长解决了孩子们哭闹的事情,就去村里巡逻。韩海涛跟着走了一段,见那间简陋的茅屋就在前面,便说道:“李队长,我有些走不动了。不如去你家坐坐。”

果然,那间简陋的茅屋就是李队长的家。屋里没什么家具,却收拾的很干净。两人坐下聊了起来。李队长是从关内到这里投奔亲戚,亲戚也没有多余的土地,就给李队长安排了个带了个孩子的寡妇,算是在这里安顿下来。

听李队长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不满。韩海涛递给李队长一根烟,两人点上,韩海涛才问道:“李队长,若是我没猜错。那些粮食你自己家的吧?”

“……是。”李队长答道。说完,李队长叮嘱道:“韩税务员知道就好,可别说出去。”

韩海涛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换了个话题,“李队长怎么想起跟着政府做民兵队长呢?”

“村里面推举人,有几个朋友推举了俺。俺也没想到排在前面的怎么就没被选上。官府让俺做事,俺也不能不识抬举。”

又聊了一阵,韩海涛感觉自己很喜欢李队长。此人虽然粗鄙无文,心思却是很缜密。尤其是李队长身上的那股正气格外不容易。聊了好一阵,李队长根本不提自己拿粮食出来的事情,韩海涛明显感觉李队长是真的把此事放下,心中更生出些钦佩。

晚上,韩海涛左思右想,拿出报告书的稿纸,摸出蜡烛点上。原本他只是想应付差事的时候写点报告递上去。回想起李队长白天闲聊的话,以及李队长的做事,还是忍不住提笔写道,‘托儿所是一个很好的部门,然而托儿所里面没有给娃娃们准备伙食。如果还有粮食,请适当给与补贴。孩子们吃饱了之后容易睡着,不会哭闹。方便照看……’

这份公文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去镇里,当天傍晚,镇外响起马蹄声,李队长警觉的迎出去,就见两名穿着制服的军人骑了马匹,牵着骡子到了村口。

骑兵们跳下马,问道:“请问是李队长么?”

“是俺。”

骑兵立刻上前敬礼,“李队长,这是镇上送来的粮食。分了两份,一份是给村里托儿所的。得让村长签收。”

“我这就去叫村长。”李队长喜道。

“请稍等。”骑兵拦住了急匆匆想走的李队长,“还有一袋是给李队长的。请接收。”

李队长愣了愣,转头看向韩海涛,目光里又是讶异,又有些感激。韩海涛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心里面着实有点震动。

好人没好报,也算是这世道的一大特点。官府办事更是如此。官府要的是从百姓身上捞好处,若是给百姓好处,那得官员自己出。

这方面的事情韩老板见过不少,直到在新政府手下上课,课上讲了‘公共服务’后,才真的恍然大悟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韩海涛就是想试试看,何锐手下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按照课上讲的去做。其实韩海涛没什么信心,只是想着如果何锐手下也是说一套做套,正好等回去之后辞职不干。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到了这个地步。

等李队长去请村长过来接收粮食,骑兵又问道:“是韩同志吧?”

“是。”

“这是镇长给你的信。”说着,骑兵掏出信来。

韩海涛看完,由衷的说道:“请回复镇长,我给他添麻烦了。”

骑兵摇摇头,“镇长让我们带话给韩同志,你发现了工作里的问题,干得很好。”

傍晚,借着落日和霞光,韩海涛又把信看了一遍,‘韩海涛同志敬启,关于托儿所伙食问题,镇上知道了。已经派人送粮食过去。而且镇上也已经把韩海涛同志的建议书送去市里,交给领导部门。韩海涛同志发现了工作中的缺失,及时提供反馈。并且注意观察村里面工作出色的同志。请再接再厉,努力工作。此致,敬礼。’

韩海涛叹了口气,却发现没办法因此平息心中的激动。

这就是当官么?韩海涛不太敢确定。但是何锐督军的政府真的这么做事的话,韩海涛倒是愿意继续干着。

行军打仗,或者耕田种地。韩海涛知道自己不行。不过查缺补漏,管理税收,韩海涛觉得自己能做得了。

但韩海涛还不敢完全相信何锐。有些事情一开始容易,真的往后做,大家也未必就是恶意。却是真的身不由己。

继续看看再说吧。韩海涛做了决定。

第58章 秋收(五) 比往年早了两天,收割全部结束了。村长张青山明显感觉今年没有去年那么累,这不是仅仅镰刀磨的好。为了能够让大家干活的时候更方便,村里面按照干部培训班教给的流程,为下地的人准备了更多的照顾。不管是农具的支持还是托儿所的帮助,都让大家省了不少心。

张青山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收割之后还有晾晒脱粒。依旧很忙。而且镇上的税收员韩海涛也开始准备在村里开始收税。

韩海涛给张青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这个城里来的干部,穿的干干净净,在村里面不惹事,不说话。镇上给村里的托儿所送粮食的事情只怕也和韩海涛有点关系。那些看孩子的老人和女人说,娃娃们吃饱了之后就睡,不闹人。韩海涛税收员还真的帮上了忙。

按照镇上的要求,村里的六名干部把村民召集起来跟着税收员开学习会,全面了解全新的税收政策。只是三位民兵队长之一的李队长领着人巡逻,没办法参加。

韩海涛没有故弄玄虚,用了不到十句话就把现在的税收情况完全介绍清楚。

“何督军在村里只收一种税,就是粮食税。何督军收三成,剩下七成都是大家的。苛捐杂税也都不收了。但是在兴修水库,盖学校,修村里的场院之类的事情,大家还的出力。总结起来,政府让大家出村干活,会给粮食。大家在村里给村里干活,大家和村里干部商量着办。”

听完这些,佃户们可高兴了。地主们的租子是四成,已经比何督军定下的税收要高。而且佃户的人头税之类的税收也从来没少过,要是只收三成税,大家日子真就好过了。

更重要的是,何督军说的清楚。佃户们今年不用给地主交租子,只用给政府交税。交税之后的粮食都归佃户所有。当即有佃户站起身大声喊道:“现在能不能去俺家收税。要是你们不想动,俺把粮食先给送来。”

张青山心中好笑。看来这些佃户们是想趁着官府的人在,要把事情砸实。这样就不用担心官府的人走后,地主们又翻脸不认账。

税收员让村民们先坐下来,神情严肃的请六名干部站到他身边,这才继续说道:“乡亲们。我们选出干部,就是为了执行政府的政策。以后谁跑到村里要求收税,大伙都来找干部们,和他们一起应对。若是干部们应对不了,就去镇上找镇政府的干部。我们的干部不是过去的保甲,不会搞出各种苛捐杂税,因为我们每一个干部,每个月都可以从政府领一块大洋和20斤高粱面……”

村民不自觉的发出叹息,20斤高粱面,够一个人吃一个月。至于一块大洋,对于普通村民来说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张青山在培训班的时候听说过此事,当时就非常期待。此时听到终于宣布,心中的担忧消散了一大半。

税收专员则从兜里掏出六块大洋,当众分发给六人。又拿出收据让他们写据收。

拿着笔,张青山觉得手都有些抖。按照政府的说法,自己以后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块大洋。一年就是十二块大洋。这个数字对于张青山来说,真的是只能想想而已。

税收政策已经讲述完毕,村民们又见到张青山等人已经公开拿了政府的钱,认定了村干部真是政府的人。当天晚上,就有人前来张青山家拜访,乃是本地的佃户。一见面,佃户甚至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青山兄弟,啥时候开始分地啊!”

张青山自信的答道:“政府说了,等秋收之后就开始分地。大伙好歹把粮食打完啊。”

在四平政府,何锐与吴有平等干部正在开会。现在的水利局副局长卢道明穿着普通百姓的短衣,一脸风尘的说道:“督军,分地的时候得注意灌溉问题。要留出来河道水渠。”

吴有平听到这些,忍不住有些埋怨,“卢局长早些说啊。现在有些村子已经开始工作起来了。”

卢道明并没有因为吴有平这话而不快,反倒是叹道:“这事的确怪我,我真没想到督军就这么干起来了。”

这下干部们目光里面有些不快,何锐率先笑道:“难道卢局长不支持分地么?”

“当然支持。百姓的们的日子太苦了啊。”卢道明叹息道。说完,卢道明又问道:“督军,我看你要大建国营农场,这又是为何?”

“百姓们分地,很大目的是为了消弭社会矛盾。吴局长在美国留学,见识过美国的农场。咱们中国耕地数量少,人口又是美国的四五倍。把土地都分给农民,也达不到美国的水平。既然如此,就完全不用考虑照搬美国的办法。”

卢道明回想着美国广大的平原,微微点头。不过他还是觉得东北这广大的平原也未必就逊色于美国的大平原。

何锐继续解释道:“另外一件事就是社会生产方式。小农经济讲的是自给自足,能自己提供的就会自己做,尽量不进行交易。中国想变强大,非得实现工业化不可。而工业化是一个交易非常频繁,对于各种零部件要求通用的模式。天然就与小农经济不同,甚至是互相抵触。所以大农场才应该是我们的方向。”

卢道明想了想,觉得这思路没什么问题。不过何锐如此果断,的确让卢道明感觉很佩服。

此时吴有平问道:“督军,开垦土地需要大量劳动力。而且很多土地都是生地,只怕头一年收成不会好。”

“这就得看开发的时候能用上多少农具。犁地够深,肥料足够。都能改善产量。积肥这事就得靠饲养牲口。咱们青饲料加工的场地准备的如何了。”

吴有平语气里面有些不快,“督军,咱们从西边蒙古部落地界购买羊,那边的部落不知道怎么想的,要的价钱可不低。我觉得他们是不是想打咱们的秋风。”

“不管部落怎么想,咱们不用跟着他们的思路走。生意就是生意,也不能让他们强买强卖。咱们派人前去更远的部落购买牲口,去的时候给那些部落说清楚。早春羊,秋天的羊。只要他们价钱合理,赶到咱们这里,咱们都收。”

说完,何锐对参加会议的徐乘风等人说道:“秋后各地盗匪横行。牛羊要养膘,土匪也要抢东西过冬。咱们对于土匪绝不会放过!要开始准备战斗了。”

“是。”吴有平与徐乘风齐声答道。

第59章 秋收(六) 剿匪的战斗在军事行动领域从来不是难点,很多事情能用军事手段解决,也能用政治手段解决。当下的四平就处于这样的局面。留徐乘风继续参加会议,是因为何锐希望徐乘风的视野不要仅限于军事领域。让他继续参与会议,很大原因是想让徐乘风了解今后的经济安排。

“有平,你遭遇的牧民问题对咱们打秋风问题,可这样解决,我们可以招募牧民到咱们的饲养场当管理员,如有有牧民想用他们的牲口入股,那是最好。牲口就是他们股本。但是入股之后,牲口就归牧场所有。他们带来的牲口出栏后,我们会按照劳动分给他们红利。”

吴有平想了想,觉得不乐观,“牧民会觉得咱们是骗他们过来吧?”

“畜牧业总是要发展的,如果咱们尽力之后他们还不接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何锐说着,就看向徐乘风,“在四平的牧区建立牧场,由军队保护。”

徐乘风有些迟疑,“督军,我们的部队扩编速度不够快,得等土改结束之后才有那么多兵力。”

“最多40天,第一批青饲料就有了结果。那时候我们把合格的青饲料分发到村镇的牧场去,一部分运去牧区的牧场去。我其实在乎的是牧区能尽量的少宰杀些牛羊。”

吴有平听完后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借用商会的人脉,便答道:“我会派人去和牧区那边谈。”

何锐转向负责水利的卢道明,“卢局长,再过两个月就天寒地冻的。有没有能解决冬季大规模牲口供水的临时方法,大概十万头牲口,需要干净的水。”

卢道明想了一阵,无奈的叹道:“这么大规模的牲口群,凿开冰面取河水肯定不行,容易产生群体传染病。井水安全系数高,但是四平没有机械设备,靠人力去挖井只怕是赶不上。但这个问题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解决。”

说完,卢道明忍不住问道:“督军为何对饲养牲口这么在意?”

何锐答道:“关于土改,第一步自然是要把基层从地主士绅手里争夺过来。第二步则是解决人民的就业问题。有了土地,只是有了生产资料,以小农经济的现状,依旧谈不上充分就业。给四平民众提供尽可能多的就业机会是当下政策的第二步。人民的生存能靠一人几亩地维持,想有收入,非得农闲时节有工作可做才行。”

听到这里,卢道明觉得对会议谈论的内容有了脉络。既然何锐已经将水利工程与饲养业进行了整体规划,卢道明来了兴趣,“参与兴修水利以及畜牧业都是督军给农民提供的就业机会吧?”

何锐点点头,“这本就是定下的政策中的一项。只是到四平时间太短,事情千头万绪。到现在才有了推进此时的基础。”

卢道明这段时间虽然四处走,却也听说不少何锐的事情。从6月初到四平,此时不过是9月,何锐等人在三个月时间中已经做了太多事情。虽然卢道明原本只想做技术上的工作,此时也忍不住问道:“督军,我听赵兄说,督军要在四平发展工业。请容我问一下。提供就业机会,需要开办企业,购置设备,这需要非常多的钱。督军已经铺下这么大的摊子,每年需要的钱只怕比税收还要多。请问钱从何处来呢?”

听到这话,吴有平与徐乘风等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见卢道明能够如此交心,何锐着实有些意料之外,赞道:“说得好。我们现在政府清廉高效,税收大增。虽然有亏空,却不多。我们必须拉人投资。”

说到这里,何锐见到徐乘风有想说话的意思。便对徐乘风摆摆手,让这个大地主家的儿子稍安勿躁。

“国内投资只怕很难,因为他们对四平的产出需求有限。但是国内外的局面可就不一样,欧洲大战打了一年。日本尚且产销两旺,我们四平距离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么近,商机多得是。让国外投资,就得从关内那些外国商人入手。”

卢道明在美国留学,见过世面,对此倒是能理解。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自己在海外的那些关系,卢道明试探道:“督军可要我帮忙?”

何锐正色答道:“这正需要卢兄帮忙。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良好的市政,马上就要消灭土匪。现在土改也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完成之后,就开始兴修水利。那时候请外国客商到四平走走,到咱们工地上看看。告诉那些客商,水库修成之后,四平再不受缺水的困扰。人民安居乐业,粮食五谷丰登,这比什么空口白话都有用十倍百倍。”

跟着何锐的描述想象着外国人看到中国生气勃勃的劳动场面的反应,卢道明突然鼻子一酸,连忙用手抹了抹眼眶。却觉得情难自己,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卢道明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了,站起身走到窗户口。

卢道明学业优异,一心想报效国家。然而回国后见到国家乱成这般模样,各地都是争权夺利。别说兴修水利,连满清时代修建的水利工程都已经残破不堪,近乎报废。心中十分郁闷痛苦。一度想再次出国,就不回来了。在这样近乎绝望的心情中,才应赵天麟之邀来到四平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关外小地方看看。

最初的时候卢道明只是感受到何锐身上的那进取心,加上本地人吴有平想造福家乡的诚恳心意,这才决定留下来试试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心。

此时听到何锐讲述四平的发展和未来,原本的好感突然化作一种强烈的期待。竟然觉得何锐或许真能改变中国的命运,以至于情难自己。

等情绪平复,卢道明转过身走到何锐面前,“若是何兄真的带人来参观,我定然让他们看到最合理的水库。”

卢道明来四平有了些日子,一直称呼何锐为‘督军’。此时却是第一次对何锐兄弟相称。

何锐站起身,向卢道明伸出手。卢道明握住何锐的手,只觉得何锐的手掌坚实有力。

卢道明的手掌粗糙结实,握着卢道明的手,何锐也很欣喜能遇到这样的人才。搞测绘乃是苦差事,每日里风刮日晒,还得扛着沉重的装备到处走。非得吃苦耐劳的人不可。

“卢兄,中国屹立世界数千年不坠,绝非幸运。而是华夏文明的生命力坚毅沉稳。有我们大家在,中国定然有希望。”

“我会尽力。”卢道明诚恳的答道。

第60章 剿匪(一) 和卢道明和吴有平谈完,何锐就与徐乘风一起前往司令部。路上,徐乘风说道:“督军,我想写信给家父,请他出些钱。”

何锐坦率的答道:“不必。我没有小看令尊的意思,不过当下我们要招商引资的对象真的是外国人。而且令尊既然出了这笔钱,定然有所期待。”

徐乘风点头,“督军最近在党课上讲组织纯洁性问题,我很是认同。决不能让那些投机分子混进队伍里面。不过当下咱们缺钱,我毕竟是我爹的儿子,我已经决定对我爹据实已告,绝不会欺瞒他。”

听徐乘风态度还算端正,何锐拍了拍徐乘风的肩头,“乘风,你就把我们的经济政策如实告知给令尊。令尊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若是肯出钱,定然会提出些要求。我们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要把话说明白。”

两人到了司令部。此时青年军官们已经等在里面,剿匪会议立刻开始。本以为是程若凡先发言,然而率先开口的乃是胡秀山。

“督军,我做了个计划,请大家看看。”说完,胡秀山拿出了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

大家只看了几眼,程若凡就叹道:“竟然做的如此细致!”

地图是手绘的,四平各地的村镇地形全都在上面。对于已知的土匪都有详细标准,大到匪帮,小到零星活动的土匪。他们的活动区域,人数,记录的清清楚楚。

除了这些之外,地图上标注清楚了大量土匪袭击过目标。根据被袭击的村落里的人数,武装,地形,时间,当时天气。对土匪行动的方向,人数,逃脱路径,都做了明确推演。

通过这样细致的工作,配合了已经了解到的土匪情况。胡秀山对多少案件是本地土匪所为,多少案件是外地土匪所为都做出了推断。

何锐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胡秀山竟然完成如此优秀的参谋工作,正想询问。参谋专业出身的钟义府笑道:“督军,我最近全心练兵,秀山前来请教我的时候我才会回答他的问题。这些东西都是秀山自己做的。”

许嘉跟着说道:“督军,秀山向我要了各村里面干部们提交的匪患记录。现在咱们土改进行的不错,各村干部都踊跃的把消息告知咱们。秀山真是辛苦了。”

何锐明白了胡秀山这份计划书的情报来源和技术支持,便让胡秀山讲述计划。

“我们的兵力现在只有1500,大多还是刚加入不久的新兵。兵力散下去定然有各种疏漏。现在各村都有了民兵队长,分地之后也能召集起民兵。那些土匪里面的单干户,各村正面遇到就能对付,甚至能抓住。那些逃走的,由镇子上的常备武工队负责接到村里面的消息之后负责道路上设卡,对可疑地区搜查,应该也能应对。部队不用管这些单干户,要对付那些成股的土匪。”

说着,胡秀山指向本地最大的两股土匪,“先剿灭他们。”

说完,胡秀山指着周边的地形与道路,开始讲述在何处布置兵力哨卡,断绝土匪逃走的路线。接着该如何收缩包围圈,将土匪的活动范围逐渐压缩,最后一举歼灭。

讲完这些,胡秀山又点了几个要点。地图上标记的清楚,都是对外地土匪进出四平地区的交通要道,“在这些地区派遣部队,调集民兵防御。防止我们剿灭土匪的行动中,有其他地方的土匪进来作案。”

等胡秀山讲完,大家都非常赞叹。不过大部分赞叹都是针对胡秀山的情报收集和分析。剿匪的具体战术并不复杂,要么是围攻其老巢,一举歼灭。要么是发现土匪之后就紧追不舍,穷追猛打。这些方法大家都讨论过,胡秀山采用的也是一样的方法。

但是土匪们行踪飘忽,绝不会傻乎乎的在一个地方等死。而且土匪出身复杂,不少人平日里看着只是普通的农民,有同伙召唤或者瞅见机会的时候就蒙面出来作案。

有了胡秀山的详细分析,土匪的行动方向就有了一个大致轮廓。即便只是一个轮廓,就能有的放矢。

何锐此时完全放下心来,便将工作交给同志们来做。只是补充了两点,“第一,土匪是个治安问题,也是个社会矛盾的体现。能活捉,还是尽量活捉。手上有血债的,公审后处决。从犯,送去劳改营里面劳动改造。第二,要对土匪进行攻心,让他们能够交代同伙,以及他们知道的其他土匪情况。这不是靠刑讯逼供就能完成的,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抓只是运气不好,然后在咱们面前装好汉,从而包庇其他土匪。许嘉,这个审问工作,你找几个能做这样工作的同志。”

许嘉当即重重点头。

郑四郎看向徐嘉,说道:“若是人手不够,这个工作可以算我一个。”

听到这话,许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郑四郎是骑兵专业,平日里性如烈火,练兵时候十分严格。剿灭土匪,郑四郎绝对是上佳人选。不对被捕的土匪刑讯拷打的情况下说服他们真正的招供。郑四郎能做到么?

何锐却对徐嘉点头,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以让四郎试试看。”

许嘉只能答道:“好!”

何锐起身说道:“既然有了计划,大家就对计划进行修订,然后开始执行。有什么问题,多商量。”

徐乘风、胡秀山、郑四郎等人一起起身答道:“是!”

第61章 剿匪(二) 核对完最后的账目,请六位村干部签字画押。韩海涛把账本仔细收好,就起身向村干部们道别。

“韩税务员,吃完饭再走吧。”张青山邀请道。

韩海涛摇摇头,“我得赶紧赶回镇上交账。若是镇上有了培训安排,会请镇长尽快下达公文。”

听到培训,村干部们都很期待,李青山笑道:“我们都等着镇上给的好消息。”

民兵队长李正清把韩海涛送到村口。韩海涛在村里最欣赏的就是李正清,到了村口也没立刻道别,忍不住劝道:“李队长。镇上让村里制作的青饲料一定有用。还请李队长抓紧学习,公文上说的清楚,就是那么几个要点。”

李正清李队长笑道:“韩税务员,俺现在还没办法认全那些字。若是镇上能派些人到村里指点,俺会尽力学。”

“我会向镇长说明这个事情。”韩海涛答应下来,“不过李队长,我看了镇上的计划,今年会派人到村里组织扫盲,还请李队长务必参加。李队长若是能识文断字,就能如虎添翼。”

李队长笑了笑,“韩税务员太高看俺了。”

正要道别,李队长却迟疑了一下。这个平日里很是有主心骨的汉子声音低了不少,“韩税务员,俺真的能学会那些么?”

韩海涛劝道:“不难。李队长参加了培训班,我听培训班里有句话说得好。识文断字是掌握了一门手艺。只要不是为了掌握了这门手艺之后高人一等,那就很容易学会。”

李正清队长有些不自信,却答道:“多谢韩税务员,你一路可要小心。”

韩海涛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村里传来几声枪响。距离的远,韩海涛也不敢完全确定就是枪声。韩海涛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村口处,李正清快步奔出来,不多久就到了韩海涛面前。他着急的说道,“快去镇上,把消息告知镇长。村里面来了土匪。”

“李队长要小心!”韩海涛叮嘱一句,赶紧向镇上赶。

第二天下午,正在开会的徐乘风等人就接到了消息。张家屯遭到了土匪袭击,一名村干部受伤。所幸没伤到要害。土匪打伤了人,见民兵在干部率领下迅速展开包围,没敢抢东西,直接逃走了。

对着地图上找到张家屯,大家就有些皱眉头。张家屯距离四平不太远,匪患一直很少。在胡秀山的预计中,这里是匪患低风险地区。

程若凡忍不住问道:“秀山,这股土匪是从哪里进来的?”

胡秀山盯着地图看,虽然没有回答,神色却波澜不惊。

徐乘风想了片刻,让参谋取来土改记录。翻到张家屯那份看了片刻,就把资料交给程若凡。自己开始和胡秀山讨论起如果是外地土匪长途奔袭的可能。

程若凡看了一阵,猛然领悟过来,不快的问道:“难道是长春那边的人故意报复?”

其他军官已经围过来看了资料。张家屯首富张德彪因为有血债,张家被连根拔起。

张家之所以在地方上敢如此做事,就是因为他家在长春有人做官。得知张德彪全家被抓,张家在长春的那一支前一阵子还派人来斡旋。

即便那边带来的礼物是一百条枪,何锐也没收下礼物,而是坦率告诉对方,张德彪等恶首欠下血债,必须血债血偿。能够释放的只有张家那些无关人员。

然而对方此行目的就是让何锐释放张德彪等人,见何锐竟然毫不通融,百般说项无效后,,气哼哼而去。

郑四郎拍案而起,怒道:“都说官匪一家,咱们除了打土匪,这还得连官匪一起打!”

徐乘风抬起头明道:“都坐下!”

在四平,何锐是督军,官职第二高的就是团长徐乘风少尉。被徐乘风这么命令,郑四郎虽然气鼓鼓的,最后还是坐下了。

徐乘风这才说道:“土匪就是土匪。不管是自发作恶或者被人雇佣,土匪始终会按照土匪的模式行动。咱们就按照打土匪的模式做下去,总有把土匪彻底消灭的一天。”

说完,徐乘风看向郑四郎,“四郎。咱们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剿匪?”

郑四郎阴沉着脸点点头,“我明白。现在一切都会以剿匪为最优先,要服从剿匪展开行动。”

见郑四郎如此明白事理,徐乘风心里面松口气,转向大伙,“督军昨天说,要咱们发动群众。回想这次土改,咱们打掉了土豪劣绅,争取到了群众。那么敌人已经开始反其道而行之,对咱们的干部下手。这就是争夺主导权的斗争。既然如此,我们就发动那五家土豪劣绅所在村镇的群众。我相信,人民希望自己的日子过的太平。”

两天后,郑大棒化妆成货郎,推着小车出现在李家营外。身边的小头目看到远处女人的身影,就忍不住伸长脖子看。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差踮起脚尖看。

郑大棒低声喝道:“别这么没出息。张老爷的家人说了,只要找杀一个村干部,就给咱们二十块大洋。二十块大洋,够去窑子睡多少女人。”

听到这话,小头目连连点头,总算是恢复了该有的样子。

郑大棒先在村口停下,摇响手鼓,用行脚商人的腔调喊道:“看看啦,看看啦。花布,针线,要啥有啥啦!”

没多久,就有人到了郑大棒的小车前停下,开始询问价钱。郑大棒先是观察着村里的村民。对于卖东西,就交给小头目负责。小头目虽然好色,却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和买东西的村民锱铢必较,最后还做成了几单生意。

趁着人变少的时候,郑大棒就问起旁边的一位中年,“这位大哥,听说村里土改了。村长住哪里啊。”

中年人问道:“你找村长做啥?”

“都当上了村长,肯定有钱。我想去村长门外吆喝几声,看看村长家有什么要买的。”

听到这话,中年人上下打量了郑大棒几眼,“你外地人吧?”

“是。我是从长春那边过来的。”

中年人又看了郑大棒几眼,丢下一句“不知道”,起身走了。

郑大棒愣了愣。不知道这中年人是怎么回事。

之后又问了几人,都一样的回答,‘不知道’。

郑大棒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甘心。见到一个青年走过来,就上前陪着笑问了村长住哪里。

青年倒是热情,听了郑大棒的解释后,就带了郑大棒到了村中一家人门外。指着大门说道:“村长就住这家。”

郑大棒赶紧谢过,便开始叫卖起来。没多久,门开了,一人走出来怒气冲冲的对着郑大棒骂道:“你知道这是谁家么?这是村长家。大中午的喊什么喊!不知道正睡着呢么?”

听到这番叫嚷,郑大棒确定应该没错。赶紧装作唯唯诺诺的推了车就出村。走出去五六里地,见左右无人,郑大棒带着小头目上了小路,到了一座小庙旁边。

几声呼哨,小庙里出来数人。都是郑大棒的兄弟,郑大棒对着兄弟们说道:“记号我已经做好了。等晚上就去打那村长的软窑!”

听到这里,土匪们皆是欢喜。关外绺子门抢劫叫砸窑。这窑分为响窑,软窑。软窑指的是防护很弱的家院。一个村长家是软窑,对于土匪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更不用说这次抢劫有悬赏,杀了人之后就给赏金。便是没抢到东西,也已经赚到。

土匪们布下了暗哨,其他人都开始休息。此时刚过中午,土匪们也没吃饭,秋风一吹,都缩进小破庙里面打盹。

也不知道多久时间,突然喊杀声起。郑大棒一个激灵爬起身,就见庙门虽然用破门挡好,但是官兵却从围墙外直接翻进来。落地之后动作麻利的举枪瞄准庙内众人。

看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郑大棒哪里敢动。他的手下更是乖乖举起了双手。

竟然没有费一枪一弹,郑大棒这伙七人土匪就被尽数抓获。

第62章 剿匪(三) 通往黑龙江的路口,李四爷看着身后剩下的两名当家,忍不住悲从中来。

三天前,四平官兵突然对李四爷的山寨发动了进攻。和四平前保安团那种排着大队进攻的模式不同,这支部队竟然分成了数个小队,静悄悄的靠近,突然发动进攻。

李四爷觉得自己算是谨慎,在各个路口都安排了人。却有两支小队还是突然出现在山寨旁边,一通枪就打跑了守门的喽啰。

逼不得已,李四爷只能率领部下逃走。官兵则紧追不舍。一转眼就追到了第三天。四十几号手下全都折损干净。自己和二当家三当家全靠着有马,才勉强逃出来。

李四爷无比后悔,当时知道新来的何督军是个厉害人物,就该立刻带着兄弟们走人。然而听派去四平城的兄弟们讲述四平近期的繁华,李四爷还是起了贪念。觉得或许有机会捞一把。现在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把队伍都折了。

但李四爷也是积年的老匪。把心一横,对着两名手下说道:“黑龙江的周三爷是条好汉,咱们投奔他去。”

听说要前去黑龙江,二当家心中着实不肯,试探道:“大哥,要不要前去刘四爷那边看看。”

李四爷脸一黑,“之前咱们就是吃了贪心的亏,现在丢光了兄弟。四平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在吉林也得罪过不少人。现在只剩咱们几个,留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害了!”

说完,看着二当家神色间依旧犹豫。李四爷冷冷的问道:“怎么,老二,你不想走?”

二当家听到这话,赶紧答道:“怎么会。大哥带我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李四爷也不多话,向自己的山寨方向回头看了一眼,便催动疲惫的马匹向北而去。

在四平的司令部,捷报接连传来。李四爷虽然逃走,但是他的手下被一网打尽。另外一股大土匪则是被彻底剿灭,无一人漏网。

徐乘风面前的纸上写了好个当下的问题。位于问题之首的是农村干部受到袭击的问题。最近又有一个村的农村干部被枪击,好在这次的枪手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是远远放枪。子弹打中了制作青饲料的料堆,没有伤到人。

便是如此,知道这件事的村子和镇上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徐乘风已经确定,袭击村干部绝不是土匪们的自发行为。连背后的主使者都已经圈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次土改打掉了这么多地主,总是有人会想办法报复。

想了一阵,徐乘风写下了对当下问题解决办法的思路。

又过了两日,部队押着在各村公审批斗后的土匪们回了四平。此次行动进行了十几天,一共消灭抓获了五百多各路土匪。

总结会上,许嘉说道,“这些人竟然还有村里的人,勾结土匪为非作歹多年,我看比土匪还可恨。”

程若凡表示了赞同,“群众对这些人也恨之入骨。咱们发动群众,群众自然希望咱们能把这些人都给一锅端了。”

青年军人们纷纷表示赞同。以前大家痛恨的是贪官污吏,现在发现群众们更痛恨的是身边的坏人。只要有清除这些人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谈论完感受,徐乘风才开始正式讨论,“此次出现了两起打黑枪的案件。这是雇凶杀人,属于极为恶劣的事件。”

青年们神色都严肃起来。大家审问抓获的土匪,有两支土匪都是干这样事情的。而派他们来的都是北边长春地界上的人。

程若凡问道:“我们直接去抓人,应该不容易吧?”

徐乘风点点头,“那些人中间有的是官员。想动他们可不容易。而且土匪空口无凭,也没办法拿此事真的扳倒他们。我觉得请长春那边派人来参与审案比较好。”

同志们微微皱眉,考虑着徐乘风的目的何在。钟义府率先说道:“这么做的话,岂不是要会审么?”

程若凡若有所思,“长春毕竟是省府,他们是要把土匪带回去发落就有点麻烦。”

徐乘风点点头,“我的想法是,咱们当下管不了长春那边,索性把此事给挑明,让长春那边没有和咱们为敌的人知道其中的冲突关键。张德彪等重犯,非得处决不可。现在有人袭击村干部,若是不处决张德彪等人,干部们肯定会胡思乱想。”

听到徐乘风这么讲,青年们虽然对长春那边参与会审不是太高兴,最后还是表示同意。

只有程若凡忍不住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徐乘风笑道:“我看当下局面,其实越来越有信心。群众们想要的是过上安定的生活,只要四平的群众们能和咱们一条心,就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此时,门一开。何锐快步进来,“我来晚了,情况如何?”

青年军官们把工作的总结以及重点问题应对讲给何锐,何锐听完后当即表示同意,“事情就这么做。另外,乘风所说的强化民兵的工作要抓紧。只有群众觉得自己有力量,四平才能真的安定。还有,大家准备一下,要开始进行水利建设。趁着公开处决张德彪等人的机会,这个工作要向干部们讲清楚。”

程若凡还是有些期待,试探道:“督军,能不能请奉天的人前来审案,而不是叫长春的人?”

何锐笑了,“奉天派人来审案,长春那边怎么能知道咱们的态度?”

程若凡顿觉有些羞愧,连忙解释道:“督军,我只是觉得让长春的人来参与会审不舒服。”

“无论谁来,结果都是我们来决定。”

何锐把目光投向众人,“此次土改和剿匪,足以让同志们看清楚人民对安定良好生活的渴望,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就是满足群众的需求,而经济的向前发展是这一切的前提,我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经济发展扫清障碍。”

说完,何锐看向徐乘风,“部队要加紧训练,先不用参加水利工程建设。近期要对所有吸大烟的人进行统一抓捕。部队需要加强教育,甚至观看那些烟瘾上来后生不如死的家伙。文化教育部分,部队要给家里写信,对禁烟进行宣传。”

第63章 剿匪(四) 警察局长段长贵听到要关烟馆的消息,登时愣住了。代理市长吴有平一言不发,等着段长贵回应。

迟疑了好一阵,段长贵大声说道:“早就该对这帮赚绝户钱的王八羔子动手了。这些大烟馆害了多少人啊!”

说完,段长贵又压低了点声音,“可是吴市长,有些烟土是日本商人卖给大烟馆的……”

吴有平笑道:“没想到段局长对禁烟如此坚决,查封日本商人的事情定然要段局长来做。”

段长贵见吴有平完全没有丝毫被日本人吓住的意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低头暗忖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吴市长有命,我一定冲在最前头。”

到了晚上,段长贵左思右想后,还是派了人出去。此人趁着夜色直奔大烟馆外。此时大烟馆生意正是好的时候,那股子特别的气味让来人皱起了眉头。

烟馆老板见到段长贵派来的人从后门进来,赶紧让进里屋。正说着话,突然脚步声响。有人冲进来喊道:“老板,外头来了军队!”

段长贵这一宿都睡得很不安稳。以前当局长,各路人等都要给他上贡。可现在,何锐何却对于贪污受贿决不允许。段长贵早就萌生退意,现在四平土改之后,段长贵连在四平当地主的愿望都破灭了。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唯一能给段长贵赚钱的就是私下在烟馆里面的股份。现在何锐还要禁烟,段长贵自然知道何锐不是走走过场。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何锐不做就罢了,做起来是来真格的。

左思右想,段长贵觉得还是不要赌运气了。赶紧穿好衣服直奔何锐的司令部,等被带到何锐面前,跪倒在地,“督军饶命啊!请督军饶了我的狗命!只要督军给我条生路。我从此再不踏入四平地界一步。”

何锐让警卫员带几个人护送段长贵回家。第二天一早,段长贵灰溜溜的离开了家,除了五十块大洋,其他家财是一件也没能带走。

但他大可不必因此难过,因为其他前官员想必他,可没那么幸运。

就在警察们查封烟馆,抓捕瘾君子的同时。统计局的特别行动队也开始行动,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

面对这些喊着‘我要见督军’的家伙,许嘉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就让负责调查的人处理他们。

这边赵天麟被请来参加审问。每带进来一人,统计局的干部就念起了调查报告。这些人听到自己私下投的烟馆、赌场、妓院的生意竟然大多被调查出来。各个脸色发白。

赵天麟看着这些人的变化,神色凝重起来。等上午的问询结束,赵天麟直接找到了许嘉,“许科长,这不是司法程序。”

许嘉非常尊敬赵天麟,就率直的答道:“赵博士,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法律来处理他们。我们也只能尽量保证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而且这些人做的事情,在关外各地都在做。说他们做错了,他们真的不认。”

赵天麟摇摇头,“许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四平法院只是刚有个架子,更没有专业法官。我的意思是,先把他们扣着,我会写信给我认识的法律系毕业的朋友,邀请他们前来四平。如果督军认可他们,咱们就把法院办起来。至于那些人……我是学法律的,不能预设立场。但是听了许科长收集到的那些,我更希望他们受到公正的审判。”

看到许嘉很是不解,赵天麟诚恳的说道:“许科长。我与何督军做了一年的笔友,又和他一起共事两个月。何督军说,法律是统治阶级实现自己意志的工具。我深以为然。以文明党的理念,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不认为是犯罪的事情,在四平都是犯罪。这已经开创了中国司法的新时代。我看着要大费周章,其实不是要给那些罪犯们体面,而是要彰显我们的司法体系的严肃性。司法体系本身就代表着国家的权力和意志,我们必须尊重我们自己的司法体系!而司法体系的自尊,就是来自于其程序的规范。”

许嘉觉得大概能够理解,却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赵天麟所说的规范。

但是有一点是没错的。赵天麟是真心想让四平的司法体系变得更好。

许嘉想了想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先按照我这边的安排推进。也请赵博士按照你所想的去做。若是赵博士请到了人,我就会等着赵博士推进进度。不知赵博士觉得可好?”

赵天麟当即表示同意,随即去见何锐。没想到警卫员却礼貌的拦住了赵天麟,“赵博士,何督军正在和日本商人会面。”

赵天麟大概猜到里面在发生着什么,便道:“请告知督军,我也读过一点海牙禁毒公约。”

很快,警卫员就出来请赵天麟进去。

何锐已经站起身,请赵天麟就坐的同时,对面前的几名日本商人以及一名日本军人问道:“你们可知道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么?”

日本商人和军人看赵天麟一身西装,神态都是学者气质,都摇摇头。

何锐说道:“这位是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赵天麟阁下。你们方才说鸦片是合法的国际贸易。我就请赵天麟阁下给你讲讲,鸦片到底是不是合法的国际贸易。”

见何锐义正词严,正气凛然,赵天麟也不推辞,直接把《国际鸦片公约》的内容讲给这些日本人。

1909年,美国协同包括日本在内的其他13个国家就国际鸦片公约于1909年在上海召开会议,会议就加大谴责国际鸦片贸易取得共识。

1912年2月1日,海牙第二届"万国禁烟会议"通过了《海牙国际禁止鸦片公约》。从此以后,各国不再把反毒禁毒当成中国的"内部事务",而是认识到毒品贸易对"全世界是经济上的损失"。

等赵天麟讲完这些,何锐对这些日本人冷冷的说道:“日本作为《海牙国际禁止鸦片公约》的缔约国之一,有义务配合中国实施禁毒。你们告诉背后那些人,即便现在正在战争时期,如果继续要求销售鸦片,我会派人到北京,向公使团申诉此事。各国公使团一定会给与日本政府谴责。面对在国际上丢了颜面的日本政府,诸位做好切腹谢罪的准备了么?”

第64章招商引资(一) 目送日本人走后,赵天麟把一封信递给何锐,“大公报记者莫杨要再次采访何兄。他信里说,他还请了些有兴趣的法国商人。还专门询问我对大总统称帝的看法,想来见到何兄之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何兄。”

何锐笑道:“如果莫记者采访四平,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天麟知道何锐说的是真心话,打趣道:“难道在何兄看来,大总统称帝竟然不是大事?”

“国家的事情才是大事。谋取个人私利的事情闹得再大,本质还是小事。”

赵天麟是学法律的,按照何锐的思路稍一考虑就明白何锐的意思。便叹道:“何兄说的对。但毕竟是大总统。”

“我小的时候对着世界地图看,根据自己所知,尽情想象如何去征服这个世界。据说,欧洲各国的少年们也有差不多的经历。在我来看,这种事比袁大总统称帝要大的多。国家能够支撑起多少梦想,就能走多远。”

“征服世界的梦想?”赵天麟不禁微微皱眉。

“少年们并不懂得世界的残酷,他们所谓征服,只是对世界的好奇心。不要用成年人的想法去理解少年们的说辞。”

“我在意的是欧洲那些少年。”赵天麟叹道。

“若是全中国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世界地图和地球仪。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到中学,我觉得十个里面至少有一个男孩子会这么做。”何锐坦率的答道。

赵天麟没有接腔,而是掏出预算申请,“何兄,在镇上和村里开设的学校花费已经计算出来了。”

何锐接过看了片刻就赞道:“赵兄让民兵队长做体育老师,这个设想真的是合理。”

“难道何兄以为我就食古不化么?”赵天麟大笑道。

何锐也笑了,“不是这样。我知道体育课是很科学的课程,必须有专业老师来做。我也知道赵兄在这些细节上非常认真。所以才感叹赵兄竟然能够破除成见,接受不完善的解决方案。请赵兄放心,村里的民兵队长们到镇上训练的时候,我尽可能教给他们运动学的基础内容。这方面的教材已经开始编写了。”

赵天麟已经有些动容,“何兄的学识真的是深不可测。”

“第一,我虽然知道运动学,却知道的有限。第二,我也不可能去研究这方面的知识,只能组织人在这方面研究进步。我能做的只是指出有这个方向,并且提供资金支持这方面的工作。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倒是另外一件事,我得和赵兄商量一下。”

几天很快过去,大公报记者莫杨带了七八名法国与英国商人抵达了四平。

一下火车,就见迎接的队伍已经打起横幅。横幅下中央是民国国旗,左边是英国国旗,右边是法国国旗。

鼓队节奏明快的整齐轻声敲击中,一名长袍男子走出队伍,吹起了长笛。

笛声悠扬,鼓声随即停止。英国商人听到乐曲,立刻有些动容。虽然风笛与中国长笛大不相同,但是《友谊天长地久》的曲子却是同样的动听。

这首曲子是苏格兰民乐,但是苏格兰与英国格兰合并了200年,也深受英格兰人喜爱。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熟悉的故乡音乐,英国商人满面都是惊喜,苏兰格商人眼圈都有点红了。

法国人虽然有些讶异,却也带着礼貌的样子傲然听着。曲子不长,两分钟就奏完。吹奏长笛的乐手稍一停息,就吹奏起《马赛曲》。法国商人们不自觉的采取了立正姿势。

虽然长笛悠扬,并没有交响乐团的雄浑有力。但是鼓手们在乐队指挥下整齐的低声鼓声让气氛也得到了凸显。

音乐结束,军服笔挺的何锐已经走了出来,先用法语大声说道:“欢迎来到四平。”又用英语大声说了一遍。随即上前和商人们一一握手。

莫杨这一路上已经向商人们大大鼓吹了一番何锐,也做了设想,等抵达四平火车站后要好好向两边介绍。却完全没想到何锐竟然会这么做,从现在的效果来看,已经大大超出莫杨最好的预期。

然而何锐也不多话,握手后就说道:“在下已经备下薄酒,为诸位接风。请跟我来。”

说完,便率先领路。莫杨在背后看着何锐,见这位年轻的四平督军虽然礼貌亲切,那气度又是大人物的气派,仿佛是一位国王正在招待自己的客人。

一行人乘坐黄包车直奔华清楼。莫杨看着街道,觉得与自己上次前来完全不同。倒不是街道两边的建筑发生了变化,而是街道本身的干净程度全然不同。而路口还有交通警察指挥通行,整个四平原本是关外一座普通县城,现在隐隐然有了天津这等大城市的感觉。

到了华清楼二楼,一个穿着合体的西装,脚蹬手工皮鞋,头发打了发蜡,发型整齐的青年从包间里走出,先向何锐敬礼,然后转向商人们,用伦敦腔问候这些商人。

法国商人们虽然平素并不说英语,但是在海外做生意,英语也都听得懂。

莫杨仔细分辨,终于在记忆中找到回忆。这位年轻人竟然是上次来的时候遇到的四平市长助理吴有平。

商人们也很讶异,吴有平做了自我介绍,“在下是四平代理市长吴有平,以后诸位若是前来投资,难免要多打交道。”

说完,就引领商人们到包间里休息。

趁着空档,莫杨拉住了吴有平,“吴兄弟,你这英语……”

吴有平笑道:“我在天津上的教会学堂,自然学过英语和法语。只是法语不熟,能听,说不了几个字。”

“那你这身?”莫杨即便确定了吴有平的英文来源,却也没办法和上次那个一身短衣的青年与现在英伦范儿的青年划上等号。

“这身衣服。是毕业时候家父请天津的裁缝给做的。莫兄,这衣服是不是已经过时了?”

莫杨连连摇头。西服是不是过时,他完全没想过,只是没想到吴有平竟然能够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光是这行头,以及英语,便是民国外交部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吴有平却说道:“莫兄,一会儿入席的时候还得先请莫兄一一引荐。”

莫杨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准备,本来是想在火车站一一介绍。然而入席前引荐才是完全合乎欧美礼数。莫杨连忙答道:“这个自然。”

第65章招商引资(二) “这位是威廉·德·布里卡扎特先生。”莫杨向何锐介绍了最后一位英国商人。

何锐笑道:“布里卡扎特先生,您祖上是法国南部人么?”

“是的,我祖上是马赛利亚人。”英国商人自豪的答道。

“那可是追随威廉征服抵达英国的贵族,真的是历史悠久。请问您现在还有爵位么?”

英国商人脸上的自豪变成了苦笑。却听何锐笑道:“那不用说,定然是克伦威尔对令先祖做了什么。”

威廉·德·布里卡扎特先生愣住了。他到了中国之后,这是第一次被人注意到他姓名里面蕴含的古老传承。连克伦威尔对英国贵族们的打击也被何锐说中,真的是太过意外。

被引领进座位后,威廉先生扭头看向这位年纪轻轻学识渊博的中国督军,以及年轻督军身边的年轻市长。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低声与身边的同伴交流,同伴也搞不明白怎么会在关外的大农村遇到这样的人。威廉忍不住低声说道:“我现在有些怀疑火车是不是搞了什么把戏,把咱们拉到上海了。”

同伴轻笑一声。转头看着面前长条型餐桌,洁白的桌布,用花朵与漂亮果实组成的看盘,绣花的餐巾以及漂亮的瓷器餐具,还有明亮的刀叉。

即便上海的餐厅也不过如此吧。

此时何锐已经到了主位,左边是清一色的法国商人,右边是英国商人。

何锐说道:“诸位,现在还有两位客人马上到。大家稍等一下。”

话音未落,脚步声响。保安团团长徐乘风走上了二楼。他长靴锃亮,军服笔挺。见到何锐之后立刻敬礼。

何锐向商人们介绍了徐乘风,商人们纷纷问好。

吴有平对着厨房方向招招手。立刻有人端着盘子前来。法国商人面前统统放上白兰地,英国商人面前则是威士忌。

侍应生给众人斟上酒,何锐与徐乘风面前都是东北高粱酒。

何锐端起酒杯,“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就领着徐乘风与商人们一一碰杯。随即和徐乘风把酒一饮而尽。

这边就已经开始上菜。华清楼的大厨看着跑堂的把菜端出去,不禁嘀咕着,“洋鬼子就是奇怪,那么大盘子里偏偏只放一点菜。穷讲究也不是这么一个讲究法!”

说完,又看了看旁边黑板上的草图。这些草图都是何锐请大厨去,一起商量的结果。

虽然摆盘的法子与中国传统大相径庭,但是能盛进盘子里的都是饭菜中最美味的部分。即便是鱼肉,虽然鱼脸肉和鱼尾肉最嫩。却因为过小而不适合摆盘,所以盛入盘中的是看上去就最肥美的鱼肉,还已经去除了鱼刺。

眼见这些摆盘,商人们就觉得自己参加的是总督级别人物的宴会。而且摆盘也不都是法国模式,如炸羊肋排,色泽金黄,香气四溢,就满满的堆满了盘子里。眼看菜色上齐,何锐依旧没有开动的意思。让商人们想起说等两人。徐乘风团长是一位,那么还有另外一位。

正想着,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位穿着丝绸长衫的文雅男子缓步上了楼。何锐上前迎接,领着赵天麟到了桌边。其中两位法国商人露出讶异的神色。

何锐介绍道:“这位是前国立北洋大学堂的校长赵天麟阁下。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博士。”

英国商人虽然觉得美国大学不如英国大学,但是哈佛大学还是听过的。尤其是法学院这种贵族才能上的学校。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其图书馆的屋顶上伫立着四座石像,代表的是四门最古老的学科:神学、法学、医学和数学。

法学是仅次于神学的学科,是贵族子弟们热衷的学科。法学院博士,在英国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又得到了何锐督军这样实权人物的器重,至少在四平这个地方的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入席之后,赵天麟也没吃饭。只是用流利的英语问道:“诸位是来投资的,还是来考察的?”

商人们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不管是法国商人还是英国商人,都是第一次前来四平。以前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中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之所以来,完全是因为他们得知有何锐督军这样的人物在四平当政。大公报记者莫杨邀请大家来的时候,把何锐吹嘘的乃是军事和外交的人才,最优秀的地方统治者。

接受了何锐的招待,见到何锐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商人们觉得莫杨所言不虚,何锐或许还真的能合作。但是这不等于商人们已经决定投资。

赵天麟也是大概知道商人们的想法,笑道:“四平本就是个好地方,现在又有了何督军,就更加是个好地方。这简直太有诱惑了,我不得不从北洋大学堂辞职,来四平追随何督军了。”

赵天麟话说的很有用意,何锐心照不宣。

法国商人们知道赵天麟。就是两个月前,赵天麟作为天津一个反对法国人在西区扩展商业区的天津地方士绅反对团体中做副会长。的确是天津的头面人物。英国商人们却不不知道,转头看向大公报记者莫扬,莫扬用点头作为回应。

何锐端起酒杯做了祝酒,“诸位,再次欢迎大家来到四平。”

饭菜非常美味,商人们吃的很开心。酒席上,商人们询问起何锐有什么打算,何锐答道:“四平有一万多平方公里。其中有五千平方公里完全属于四平政府所有。这些土地已经开垦成农田,就等明年耕种农产品。四平作为铁路枢纽,大量商人都把农产品运到四平销售。所以我希望先从农产品上合作。”

法国商人问道:“督军阁下,怒我冒昧,四平有生产工业品的计划吗?”

何锐笑道:“四平人口有三十万之多,具备产业工人条件的大概有五万。四平的工业发展正必然展开。不过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产品,我们可以考虑优先合作生产。”

第66章招商引资(三) 天津来的英法商人在四平的参观由吴有平负责,他们待了三天就告辞。得知这消息的莫杨有些遗憾找到赵天麟,“赵兄,我能力只尽于此。想来让督军失望了。”

赵天麟笑了笑,“莫兄莫要自责。我听吴市长讲,那些商人本就是来考察,自然不会立刻投钱进来。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做,倒是不符合逻辑。”

莫杨听到这话有些讶异,最后试探道:“这是何督军说的吧?”

赵天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莫兄还准备访问督军么?若是要采访,我帮你安排一下。其实我也很好奇督军对那事的看法。”

莫杨有些不解,“难道督军竟然没对赵兄说过大总统称帝的事情?”

“我也问过。只是何兄的心思全在如何建设四平之上,对那大事完全不在意。既然何兄请莫兄前来,想来是会认真谈论此事的。”

莫杨确定自己的采访不会受到影响,便问道:“能否宽限两日,我还得等个人。”

赵天麟笑道:“看来莫兄还准备了惊喜。”

莫杨等待的人抵达四平之后,他立刻带着这位前去见赵天麟,就见赵天麟正一身长衫准备出门。

互相介绍后,赵天麟笑道:“果然是惊喜。想来何兄应该很高兴。”

“赵兄可是要去见督军?”莫杨问道。

“是。请随我一起去吧。”

在四平待了这么几天,莫杨对这座县城比较熟悉。见赵天麟往城外走,而不是前去何锐的司令部,就觉得不太对劲。

果然,一行人直奔郊外。此时的郊外最后成熟的庄稼东一块西一块散布在田野里。走到了一片麦田旁。正在埋头收割的男子直起腰,对着赵天麟招呼道:“赵兄可是来了,要不要下来一起干活。”

莫杨定睛一看,就见这位穿着农民衣服的男子居然是何锐。何锐此时头上带了个草帽,右手拎着一把镰刀,左手将割下来的麦子放到旁边。哪里看得出是一位督军。

赵天麟脱下长衫,露出里面的短衣。拿了把镰刀,从田埂跳下去,随何锐一起做起了农活。

莫杨与来客看的目瞪口呆,想一起干农活又有些心疼自己这身西服。何锐却放佛看不出二人心思,邀请道:“两位有兴趣帮着运稻子吗?”

有负责打捆的农民把麦子抱到旁边垒起来,又有人把这些比较分散的麦子收起来放到车上,推去脱粒。莫扬与那来客相视一笑,便也跟着做了起来。何锐把负责的麦田收完,就叫上赵天麟与莫杨等人到了树下摆开的老多茶水摊,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有农民家的小孩子们围过来,喊道:“何叔叔,还有糖么?”

何锐一脸的温和,从兜里掏出几块高粱饴分给小朋友们,又把兜里剩下的几块掏出来放到桌上。已经有负责茶水的人拎了壶茶放到桌上。赵天麟给每个人倒了一碗,莫杨见陶碗里的叶片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茶。又见何锐端起来几大口喝完,莫杨也跟着喝了一口。发现茶水还真的有茶的味道。

缓解了口渴,莫杨介绍道:“这位是童伯康童兄,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申报》任职。”

何锐与童伯康互相问好之后笑道:“莫兄是《大公报》的,童兄是《申报》的,你们一南一北,算是商业竞争关系吧。此次两位一起前来,我是不是该紧张才对啊。”

童伯康见何锐说话风趣,没有丝毫紧张的样子,也笑道:“上次看到《大公报》的专访,何督军的见地着实令人佩服,总编就下令让申报记者无论如何都要采访何督军。正好莫兄说起有此机会,就从上海专门赶来。”

介绍完自己的目的,童伯康本想率先提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问题无法问出口。因为周围的环境与童伯康想象的着实相差太多。

这里是货真价实的田间地头,面前要接受采访的何锐一身农民的衣服。虽然何锐的确气度非凡,干了这么久的农活,依旧精神饱满,但童伯康确实短时间难以调整好自己的采访语境。

“督军,请问你支持大总统称帝么?”

见童伯康迟迟没有发问,莫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何锐语气轻松,反问道:“莫记者觉得大总统为什么要称帝?”

“……”莫杨沉默了下去。

申报在上海,素来比较倾向南方革命党,童伯康便答道:“想来是大总统是为了权位吧。”

何锐微微摇摇头,“论权位,大总统已经是中国名义上的最高执政者。权位还不够么?至于说大总统为了他的子孙千秋万代,硬要称帝,这就更小看大总统了。隆裕太后抱着小皇帝才退位几年,袁公记性没那么差。而且袁公乃是从团练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从地方到中央,从军务、政务到外交都做过,还都做的相当不错。便是放到整个世界政坛,也是从政履历十分完备的人物。以袁公的眼光,他的子孙们有没有能力在这乱世中保住皇位,袁公不可能不知道。”

听何锐这么讲,童伯康与莫杨都十分诧异,童伯康连忙问道:“难道何督军是支持大总统称帝?”

何锐再次摇头,“既然中国已经实现共和,就走不回帝制的旧路。不管袁公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会遭到全中国的反对。我也会反对。”

这下童伯康更是好奇,“可何督军……那何督军以为大总统为何要称帝?”

莫杨也是非常好奇,他回想起上次采访何锐的时候,何锐说过,当下中国存在分裂与统一的两股势力,这两股势力正在激烈对抗。虽然这话很惊人,却让他有种一语中的之感,但其中又多出很多困惑。只是当时莫杨觉得何锐初到四平,应该是不想惹麻烦,也就没深刻追问,但心中的困惑却是在日后只增不减。

现在,莫杨隐约中感觉到,困扰自己多日的那些困惑,即将要有了答案。

第67章招商引资(四) 见何锐与穿着体面的两人聊天,旁边喝茶休息的老乡们端着茶碗围拢过来,站在旁边听。

何锐对着两位记者说道:“袁公逼清帝逊位,也是逼不得已。慈禧死后,满人贵族中一群少壮派没胆子去前线作战,在朝廷里夺权的胆子倒是大得很。若是袁公不发动,只怕就要死于非命,他那么做也是自保。袁公逼清帝退位后,满清朝廷官员中满人官员对袁公恨之入骨,断然不可能与袁公合作。满清的政府里面,实权主官由满人来做,充场面的官员由汉人来做。驱逐鞑虏,建立共和,朝廷一半满人官员自然当不了官。剩下的一半汉人官员中,督抚多在南方各省。南方革命党当政,怎么能容得下这些人。满清虽然失去了执政合法性,但是直到满清覆灭,其执政能力还在,所以满清中央还能收的上来税。共和后,政府顷刻失去了四分之三的官员,袁公拼拼凑凑,也没办法维持旧有的税收体系。直接结果就是,袁公连北洋军的军饷都负担不了。”

两位记者愣住了,沉默片刻,童伯康恍然大悟,“督军难道是说,大总统把北洋督军派遣到地方,是就地筹饷么?”

莫杨乃是北方人,又常驻天津,对此的感受不深刻。听从上海的童伯康这么讲,片刻后也领悟了其中的缘由。

童伯康本想继续追问,然而眼见周围围了一圈身穿破烂衣服的农民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心中不喜,就听莫杨继续问道:“那督军以为袁公派遣督军前往各省,是为了维护国家统一?”

“中国的统一标准,指的是各省官员由国家任命,这些官员负责执行税收等职能,并且向中央移交税收。如果做不到,就谈不上统一。派遣北洋军前去地方,本来是想用军队威压地方,让地方为中央提供税收。然而军队一旦和税收挂钩,就导致了原本单纯靠中央财政供养的北洋军开始政治化。自此,军队不再是只服从于中央的武装力量,而是各省地方政治的一部分。自此,各地督军也不再是单纯中央派遣到地方上监督收税的将官,而是地方政权的一部分。各省原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现在通过对北洋军的收买与合作,把北洋军转化为某种地方武装。袁公最初的目的应该是重建统一的中央,反倒促进了国家的分裂。”

作为《申报》记者,童伯康很不喜欢北洋。童伯康认为北洋就是一群争权夺利的军头,只是趁着天下大乱乘势而起。听了何锐的分析,却发现政局变化好像是另外一个模样。令人厌恶的袁世凯隐隐然成了维护中国统一的人。这个反差让童伯康陷入了某种混乱,一时采访不下去。

莫杨身为北方人,对这个事实的接受度要比南方出身的童伯康好些。虽然何锐对政局的看法让莫杨也受到巨大冲击,莫杨心中就没有不高兴,而是继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提纲提出问题,“请问督军,各省督军纷纷表示支持大总统称帝,这种支持的可信度有多少?”

“袁公的缺陷在于并不理解现代工业国家,他治国的手段还是帝制的那套,用高官厚禄笼络督军,希望成为天下共主。然而袁公或许没有注意到,一省的税收到底有多少,把给中央的税款截留下来,每一个省的督军所能获得的远胜袁公能够给与的那点个人俸禄。而袁公给与的爵位也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法统不足。现在的督军们之所以口头支持袁公称帝,是忌惮袁公在军中的威望,不敢率先跳出来当出头鸟。既然其他督军口头支持,自己为何要反对呢。但是口头的说法敌不过现实,各省的地方势力都不想给中央缴税,所以各省地方势力都在拉拢督军。只要能不交税,让他们说什么都行。”

童伯康勉强恢复了心情,他正想继续提问,就觉得周围这么多人实在是有点影响心情。就低声对何锐说道:“督军,能否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何锐笑道:“这都是要写到报纸上的东西,有什么不能让大家听的。再说,你真以为大家就对此事非常感兴趣么?”

仿佛是在呼应何锐的话,远处有人喊道:“老二,歇够了么?歇够了就去干活。早点干完早点回家睡觉。”

人群中当即有几人转身离去。其他人也纷纷举起茶碗喝干茶水,继续下地干活去了。原本一拉溜茶水摊位旁边围了许多人,顷刻就只剩下几个老人抽着烟袋锅,自顾自的聊着。

几个小朋友此时又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何锐。何锐抓起桌上剩下的几块高粱饴,走过去一一分给小朋友们。小朋友们道了声谢,就跑去旁边玩。

童伯康见到周围再无人围观,只觉得好受了不少,思路也活跃起来。

就在此时,赵天麟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何兄,难道大总统搞了几次大借款,真是为了充实军费,营运政府么?”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袁公有必要背负着骂名,接受条件那么苛刻的借款条约么?”

提到善后大借款以及二十一条,童伯康觉得胸中仿佛有怒火燃烧,立刻问道:“督军,如果大总统要求军令政令统一,难道就做不到么?”

“童记者也提到了做到做不到的问题。这是个好问题。现在各省的地方势力不用给中央交税,他们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各省放弃这个利益,定然是因为有不得不放弃的原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枪口没有顶在脑门上,他们断然不肯放弃。如果要求搞政令与军令统一,各省可以和中央谈么。谈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谈的过程中,地方上当政的还是那些受到税的人物,可中央呢?那时候大总统会是何人只怕都不好讲。”

童伯康一时无法回答。因为何锐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袁世凯中央政权没有钱,又要维持中央政府,这局面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一时间童伯康陷入了两难的地步,到现在为止,童伯康认为革命党好,北洋不好。但是新的念头隐隐升起,有没有可能,其实两方都不够好。

第68章招商引资(五) 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一阵秋风吹来,风从西服漂亮的领口钻进去,大公报的记者莫杨打了个寒颤。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反倒觉得来了精神。

再看自己准备的采访提纲,莫杨选中了一个问题,“请问督军,大总统只剩下称帝的选择了么?”

“袁公当下面对的最大问题是政治合法性问题,南方革命党十几年来始终坚持共和,实现共和后的法统其实不在大总统手中。如果袁公想获得法统,就要得到全国各省的真正支持。而支持南方革命党的南方各省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是地方自治,有限政府,地方向中央少量交税,甚至不向中央交税。以袁公的政治理念,这无疑是分裂国家,断然不能接受。如果不能从政治上获得法统,就只能靠纯粹的军事征服。现在北洋军已经政治化,分成了各个地方派系,加上各省督军,现实中已经不可能靠军事征服统一中国。袁公剩下的方法就只剩下称帝,通过恢复帝制获得法统。只要获得法统,就能重建中央财政,进而解决其他问题。”

“大借款能帮助大总统解决问题么?”莫杨追问道。

何锐摇摇头,“解决不了。因为列强没有那么强大。即便列强全力借钱给袁公,袁公称帝后要面对的也是漫长持久的统一战争。这样规模的投入,列强从财政上负担不了,更不要说从外交上完全没有促成中国统一的意愿。”

“如果借款解决不了问题,大总统称帝之后会面对什么局面?”

“当下中国已经不能再接受帝制。原因各异。地方势力不能接受一个集权的中央,督军们要获得自己在势力范围内的财政权,文化阶层认为帝制是落后的,是导致中国衰弱的原因。普通百姓不能理解袁公为何逼迫清帝逊位后自己又要当皇帝。所以事情已经无关袁公的想法,只要他称帝,会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以袁公当下的实力,他应对不了。”

听何锐这么回答,童伯康神色中都是无奈,忍不住哀叹道:“难道真的没人肯秉持着正义之心为国家做些事情么?美国也是地方自治,中国为什么就不行?”

看着童伯康痛心疾首的发自内心,何锐同情的答道:“美国只有两个邻国,一个是加拿大,一个是墨西哥。如果中国周边同样只有这两个国家,中国也可以采用地方自治的政体。”

这样的安慰反倒激发了童伯康的怒气,他的语气几乎是质问,“何督军,或许事情并不会变成你所预言的模样。”

何锐这次忍不住叹息一声,“袁公的想法只怕和你一样。在底牌翻开之前,袁公同样期待事情能够如他所愿。但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分裂的经济体系已经成型,个人的愿望与抱负,只是个人想法而已。”

此时,莫杨已经开始刷刷点点的快速记录采访内容。写到一处,莫杨抬起头问道:“督军,这篇采访一出,定然天下震惊。若是督军有什么顾虑,一部分内容可以不报道。”

何锐摇摇头,“如实报道就好,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么稿件发出来之前,我会请督军过目。”

赵天麟见两位记者都开始记录,就对何锐招招手。两人走到收获完毕的田边,赵天麟低声问道:“何兄,你认为大总统是为了国家称帝么?可你之前说起大总统称帝,却说为一己私利的事情,都是小事。”

“大总统称帝这件事对于中国政坛来说是一件大事。但是在我看来,评价政治事件不能论私德,不要论个人想法。既然大总统已经无视现实,一厢情愿,称帝本身就是个人愿望。”

赵天麟听完,叹息一声。过了一阵又叹道:“我听过严复先生的课,听严先生讲述《天演论》,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觉得眼界大开,喜不自胜。严复先生加入筹安会,推动大总统称帝。若是局面果然如何兄分析的那般,严复先生可惜啊,可惜。”

何锐并没有安抚赵天麟的感伤,转而询问起赵天麟负责的教育问题,“赵兄,四平四百多村镇的扫盲以及小学工作安排好了么?”

赵天麟目光立刻明亮起来,自信的答道:“冬天来临之前一定可以解决。我询问了吴市长,他说大部分村镇已经确定了教学地点,到时候就可以开课。”说完,赵天麟忍不住问道:“何兄,经费真的没问题么?”

“这次禁烟,又彻底清洗了那些旧官员,多出来了十几万大洋,赵兄不用担心经费。”

这边莫杨与童伯康两人先快速记录完专访,又回去旅馆互相对照。将专访稿件写了出来送给何锐。很快稿件就送了回来,趁着莫杨最后校对整理的时候,童伯康前去求见何锐。

此时何锐又是一身农民装束,看着要出门的模样。童伯康问道:“督军还要去田里收割?”

何锐笑着回答:“上次是今年最后一批粮食,政府所有公务人员都参加抢收。现在粮食已经收完了,此次要去的是修建水库,童记者要不要一起去啊?”

童伯康对这些没了兴趣,直接说出了心里最难受的地方,“督军,我有一事不解,为何你如此反对地方自治?”

“去给童记者找身衣服,还有鞋。”何锐对勤务兵命道。说完,何锐才对童伯康说道:“从地缘政治学来讲,中国的地理位置不适合地方自治。中国周围有英国、俄国、日本三个列强国家。太平洋对岸还有美国这个世界第一工业国。必须有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才能保护中国。至于中国国内,每年总是会有地区受灾,光是长江沿岸就有许多江岸需要在汛期戒备,地方自治的政体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问题。”

“但是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深受其害。”童伯康大声答道。

何锐看了看童伯康,“上海到处都是租界,总不至于有朝廷横征暴敛吧?童记者在《申报》任职,可知上海冬天一天里面就要收容无主的尸体上千人。”

听何锐提到这个,童伯康一时无语。此时警卫员已经拿了一身衣服过来,递给童伯康。童伯康看着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咬咬牙准备换上。

就听何锐笑道:“把你那丝绸衬衫什么的都脱下来。只要干起活,汗流浃背的,很快就不冷了。”

童伯康看着何锐也是光着膀子外面套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把心一横,答道:“好。”

何锐看童伯康强打精神的模样,笑道:“这破衣服的确是故意的。童记者,农民下地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穿好衣服的。咱们要在泥地里打滚,好衣服不都让糟蹋了么。”

第69章 招商引资(六) “全体都有,立正!报数!”

1、2、3、4的报数声响起。片刻后,队长跑到何锐面前大声答道:“报告督军。市政府队伍计划出勤109人,实到109人,报告完毕!”

何锐大声命道:“归队!”随即上前几步,走到队列正前方。童伯康眼看何锐一身与民夫别无二致的衣服,自信的气质竟然没有受到衣服的影响,举手投足间宛若统帅千军万马,心中不免诧异。

“同志们,四平缺水的问题已经很严重。而四平还正在发展,不管是市民生活用水,还是工业和农业,每天需要的水只会越来越多。这是咱们在四平做的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把工作完成!”

“有信心!”上百人齐声答道。异口同声的呐喊刺激的童伯康心跳加速,一时甚至生出些不解。难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民众或者政府工作人员,而是军队么?

“全体都有,向右转!出发!”何锐一声令下,上百人的队伍排成整齐的四人一行的队列右转前进。

街上,四平民众见到队伍走来,纷纷让路。神色中不禁没有不快,反倒颇为欣喜。

很快,有其他队伍加入出城的行列,好几支队伍还打着旗,‘四平税务局水利突击队’,‘四平农村干部学习班水利突击队’,‘四平工人学习班水利突击队’。队伍都是四人一排,宛如长龙般向着四平东南方向而去。

童伯康心中后悔没带上照相机,迟疑间放慢了脚步,旁边的何锐笑道:“不急,有的是机会拍照。童记者体验一下我们的工作,就知道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承担了什么样的工作。有了实际经验,一定能写出非常好的新闻报道。”

沿途又有好几支队伍加入,穿着与队伍中的人一样。在路边设下的茶水摊旁,队伍停下喝水休息。童伯康灌下去两口热茶,这才问道:“这条输水渠有多长?”

“大概40里。”

也不知道是行军累的,或者是被这个数字惊到。童伯康又有些口干舌燥。上海号称十里洋场,乃是极为繁华的所在。偏僻的四平县城一条输水渠就要修40里长,这水库到底得有多大,才能为这个长度的输水渠提供足够的水源。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都黑了,童伯康只能在夜色中看到隐约的山体轮廓。一天走了40里路,真的把童伯康累坏了。在村民的家里,柴房里,地上铺了高粱杆与玉米杆,上面再铺床褥子,几个人挤在上面,盖一条被子睡下。便是如此条件,童伯康也觉得有了点上海旅馆床铺的感觉,片刻间就酣然入梦。

等童伯康醒来,就见旁边已空无一人。迷迷糊糊的想了片刻,突然想起昨天的经历,连忙爬起掀起褥子,就见自己在上海花十块大洋买的进口背包还在脑袋下枕着的位置。打开查看,价值五个大洋的进口金笔稳稳当当插在放笔的皮套里。笔记本,墨水也都在。

童伯康这才放下心,赶出去几里地,到了工地上。就见四周山峦环抱,层峦叠嶂。忙碌的众人集中在一处山坳中,地面上杂草丛生,颇为潮湿,完全是荒山的模样。至于湖水什么的,完全看不到迹象。

好不容易找到何锐。因为睡过头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就见何锐正和一个胳膊上绑了红袖箍的人对着图纸说话。见到童伯康过来,何锐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继续和红袖箍对着图纸讨论。

图纸上,三面环山的空地出口,被一条水坝在最窄的位置截断。红袖箍用南方口音的京腔说道:“督军,现在的土方量就这么多,我着实没想到督军竟然能动员起近万人。今年的工作应该能如期完工。”

“放心,明年水泥厂一定能够开始生产,那时候配合采石场,把水坝两侧斜面修好。”

听红袖箍用词颇为专业,童伯康等两人谈完工作,上前说道:“我是申报记者童伯康,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原来你就是童记者,我是四平水利局副局长卢道明。”红袖箍说着,与童伯康握手。

“卢局长……难道是清华大学毕业,到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留学的卢道明卢先生?我听莫杨说过你。”童伯康激动的说道。

卢道明文雅的答道:“正是在下。”

童伯康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只能上下打量卢道明。就见卢道明手掌粗糙,脸晒得黑黑的,一身与民夫别无二致的衣服,脚上一双皮靴满是泥,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偏偏看上去和那些四平政府的官员一样精神饱满,对自己此时的待遇甘之如饴的模样。

见童伯康不说话,卢道明说道:“何兄,我去其他工程队那边。有事情晚上再聊。”

童伯康目送卢道明而去,只能想着晚上如何采访这位四平水利局副局长。然而吃了晚饭,童伯康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和其他人一起倒在铺位上酣然入梦。再醒来的时候,又已经是天光大亮。

童伯康对兴修水利毫无理解,他今年也要30岁了。从记事起,就没听说过在中国有兴修水利的事情,更别说修建水库这样的工程。

本以为兴修水坝是如何有技术的工作,童伯康跟着何锐一组干活,工作就四项,挖土、运土、填土、夯土。

虽然有万人参与到工程之中,工地上的哨子声,分配路线的呼喊声,指挥抬起夯土木桩重重砸实地面的号子声起此彼伏,让整个工地宛如沸腾起来。童伯康习惯拿笔的手早就磨破,浑身每一块肌肉和关节都酸痛无比,只能做在运土的小车前面拉绳子的工作。

四天后,工程队终于休息一天。童伯康用依旧肿胀的手指握着钢笔,在工地高处避风的所在开始采访。

“请问卢局长,这个水库规模有多大?”

“按照计划,水库库容能够到2200多万立方米,如果水位蓄积到预期目标,每年可供水700万立方米。”

童伯康的手停住了,千万与百万级别的单位完全超出了童伯康的想象之外。转头看向山坡下,一条近两里长,几十米宽,近三米高的夯土大堤已经成型。在大堤靠近库区的方向,一条一米多高,几米宽的小型堤坝也已经完成。

转回头,童伯康按捺住质疑的冲动,选择了更文雅的用词,“这个库区容量是卢局长亲自测量的么?”

“是的。”

“卢局长,您是麻省理工大学毕业,为什么要到四平这个地方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看着童伯康的神色,卢道明笑道:“我学的就是水利工程,在入学的时候,导师就告诉我,水利工程做的就是这么辛苦的工作。等我归国之后,除了四平之外的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修建水利工程的工作,除了来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不然的话,数年大学岂不是白上了。”

采访完卢道明,童伯康兴趣大起,接连采访了好几个人普通的村民。村民对自己和村子的描述各不相同。谈到怎么来的这里,说法都是村长和民兵队长选派大家前来参加修建水坝的工作。

再问对水坝的看法,村民们的回答竟然与水利局长卢道明说的一模一样。水坝修好之后,可以解决四平地区的缺水问题,输水渠经过的所有村镇都可以获得大量干净的饮用水。

工程总指挥与干活的民夫竟然对同一个工程的目的有同样的认知,童伯康更是好奇,忍不住对村民用了在圣约翰大学学习欧美采访技巧的话术,“如果你们不来参加,会不会就分不到水?”

村民最初没搞明白,等童伯康换了能让村民听懂的遣词造句再问一下,关外大汉登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位腾地站起身,逼近到童伯康面前,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关外口音与上海大相径庭,可这神态动作让童伯康完全明白对方很可能就要动粗。正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旁边带红袖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大汉,用天津话笑道:“南方人说话和咱们北方不同。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大汉依旧不依不饶的问。

“他是想知道,大伙是不是被逼着来修水坝的。”

大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点,却还是余怒未消的喝道:“督军给俺们分田分地,又修水坝给村里分水。什么都不干就要分水,还要脸么?”

童伯康连忙陪着笑答道:“误会了,误会了!”便随着干部离开。

等走远,干部突然停下脚步,板着脸对童伯康说道:“童记者,你别和外国记者学好么?难道觉得这么问很高明么?”

这话里面蕴含的信息量比当面遭到关外大汉威胁更让童伯康震惊。打量了这个一身破烂工作服的青年,就见他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坚毅的神色中竟然有点读书人特有的敏锐,童伯康问道:“这位兄弟,请问尊姓大名,哪所学校毕业。”

“我叫朱广友,天津史蒂芬教会学堂高小毕业。”

童伯康心里面着实有些震动。即便是一个不出名的干部都是这样的学历,更不用说何锐身边那些核心人物。如此一群人和乡下村民们一起从事如此辛苦的工作,除了一个袖箍之外竟然分辨不出彼此,这等事真的是从所未见。

第70章 招商引资(七) 撕下了9月22日的那页日历,露出9月23日的新一页。杨度拿起《大公报》与《申报》,将其中两页翻到前面,这才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戊戌变法期间,杨度接受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的维新思想,反对帝国主义。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主编《中国新报》,发表《金铁主义说》,主张君主立宪。同年,杨度又写《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和《实施宪政程序》两文,与梁启超的《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一起上奏。

确定袁世凯真心想在短期内统一中国,杨度立刻全心全意投奔袁世凯旗下。袁世凯也将杨度调入总统府任职。。

杨度办公室位于一座仿欧洲古典风格的砖木结构建筑群中,这里是清廷最高军事指挥部的陆军部和海军部所在地,1906由英国留学的中国建筑师沈琪主持设计,修建的资金来源于慈禧太后修颐和园的余款。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袁世凯将总统府和国务院迁到此处,他与孙中山进行的13次会谈,其中12次就在此处举行。

维多利亚式折中主义风格的西式建筑,楼体遍布精美的砖雕花饰,非常漂亮。杨度穿过总统府大楼,走到后面一片小洋楼前。

其中一栋小洋楼的二层是袁世凯的书房,杨度在门外站定,正想请侍从禀报,袁世凯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皙子,进来。”

虽然是西式建筑,房间内的布置完全是中式。和外界想象的不同,除了墙上挂着大师的字画,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之外,袁世凯的书房十分素雅。放满了书的书架紧靠着雪白的墙壁,招待客人的一桌四椅,再无别的家具。

袁世凯须发斑白,目光依旧锐利专注。看到杨度手中的报纸,便轻蔑的哼了一声,“除了马屁文章和骂我的文章之外,竟然有什么让皙子都在意的新闻么?”

杨度赶紧答道:“袁公,两份报纸刊登了对四平督军何锐的联合专访。”

“何锐?是那个让日本从长春撤军小子吧?”袁世凯说着,接过了报纸。

看到新闻第一段里,何锐公开表示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的神色很是不屑。随着目光掠过第二段,袁世凯神色凝重起来。

何锐坦率的提出了一个问题,‘……袁公或许会有个疑问。当年满清建起北洋水师,训练北洋新军,还能给慈禧修园子,财政依旧负担下来了。可到袁公当上大总统的时候,连北洋军都已经养不起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杨度见到袁世凯阅览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便端起侍卫送上的茶水,耐心的等待着。

袁世凯看的很慢,很认真。看完一遍后又返回头将其在意的部分又重读一次,随即站起身背着手满面怒容的在书房里来回走动。

杨度站起身率直的说道:“袁公,何锐所说的国家分裂现状切中肯綮。虽然何锐明确表态,不支持大总统称帝。但是此人坚定支持统一,当可成为袁公助力。”

袁世凯停下脚步,“皙子以为该怎么用何锐?”

“以大总统的名义给何锐在关外授权,授兵。看何锐如何上奏。”

“皙子。局面已经混乱至此,北洋人心思定。给何锐扩权,只会让那些存心挑拨之人找到借口。当下一动不如一静。”

杨度还是不死心,继续建议道:“既然如此,就调何锐进京,到保定陆军学校当个督学。”

袁世凯知道杨度的心思。当下老北洋们各个拥兵自重,各支北洋军虽然是袁世凯的部下,但是每一支北洋军又已经不再是袁世凯的部下。还能够直接调动的大概只剩下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那些年轻军官。

虽然知道杨度的忠诚,袁世凯还是忍不住笑道:“当年我孤身前往朝鲜,周旋于日俄以及朝鲜各势力之间,尚且没有怕过。怎么年纪大了,反倒怕了呢?”

见杨度还想继续提出建议,袁世凯挥手命道:“你先下去。”

见袁世凯态度坚定,杨度只能退了出去。

等杨度离开,袁世凯又拿起报纸,看了片刻突然悲从中来。他万万没想到,北洋中真正理解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后生晚辈。

在签署《中日民四条约》之时,袁世凯就说过,只要能重建统一的国家,数年建设后,日本不足道。然而这话却完全没人在意,反倒成了别人攻击袁世凯的借口。

何锐在专访中对国家分裂的看法,对北洋军政治化的讲述,袁世凯早就发现了。但是袁世凯并不能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还能相处,如果说出来,定然要引发北洋内部的腥风血雨。

当下紧要关头,北洋里面只有何锐一人坦率的讲出了袁世凯的心意。反观其他北洋老兄弟,要么心怀鬼胎,要么颟顸无能。不管袁世凯怎么讲述称帝的原因和必要性,这些人心中全然不信。便是知道,却根本不考虑袁世凯的复兴国家的理想,一味的从他们个人的身后名声考虑。

这一刻,郁闷之情全化作愤怒。袁世凯心中忍不住咒骂,冯国璋,可恶!王世珍,可恶!段祺瑞,尤其可恶!

当此该为国家出力的关口,这些人各个都靠不住。真的是可恶!

正在此时,随着脚步声响,曹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请禀报大总统,曹锟求见。”

曹锟拿着报纸进了书房,一看袁世凯的桌上也放着同样的报纸,便大声说道:“大总统,也不知道何锐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蹬鼻子上脸,竟然敢挑拨北洋的兄弟!请大总统下令,让张锡銮剿了这混账!”

“剿了何锐?好啊。仲珊,何须请张锡銮出马。你带吴佩孚吴子玉前去把何锐剿了。”

虽然袁世凯语气轻松,曹锟却见袁世凯脸上都是冷笑,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赶紧陪着笑说道:“大总统,卑职是觉得何锐此时胡言乱语,乃是北洋的祸害。”

“祸害么?我倒是觉得何锐乃是我北洋的豪杰,北洋的未来就得看他了。”

曹锟急了,赶紧说道:“大总统的两位公子才是北洋的未来,何锐算是个什么东西。”

“仲珊,我知道那几个儿子什么成色。若是我死了,老兄弟们若是能记得咱们兄弟一场,能安置他们回乡,让他们生下一儿半女,给我袁家延续血脉。就是老兄弟们对得起我了。”

听袁世凯这么讲,曹锟知道话题已经说尽,只能起身告退。

当此紧要关头,到处都是打听消息的人。段祺瑞已经五次求见袁世凯,前三次双方会面的时候弄的极不愉快。段祺瑞后面两次求见,袁世凯根本就没见段祺瑞。段祺瑞也直接辞职。

但段祺瑞辞职之后并不等于就退出了权利中心。事情发生了不过半天,段祺瑞的幕僚就前来禀报。曹锟看到了报纸上何锐的专访,气冲冲前去求见袁世凯,最后却无疾而终。

曹锟经常说:“我就是一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

这话也就是曹锟自己说说,北洋上层谁都不信。一个大老粗绝不可能坐到曹锟此时的位置上。但是段祺瑞知道曹锟做起事来还真有‘大老粗’的范儿,绝不会轻易放弃。

既然曹锟从袁世凯那里出来之后竟然对弄死何锐的事情一言不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袁世凯阻止了曹锟。

合上刊登了专访的报纸,段祺瑞站起身,对勤务兵命道:“磨墨。”

幕僚正是奉命帮何锐办理手续的那位,他问道:“总长,何锐是不是要坏事?”

段祺瑞轻笑一声,“何锐不愧是能从我这里弄走一万大洋的小子。只怕这次死不了。”

说完,挥毫写信,信的开头写道:金坡兄钧鉴……

也就在此时,杨度正在与英国记者乔治·厄内斯特·莫里循聊着各国对袁世凯的支持。杨度当然知道了曹锟前去袁世凯那边要弄死何锐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就列强到底多大程度支持的问题,与乔治·莫里循这位袁世凯的外国幕僚交流着想法。

当时《泰晤士报》在国外的影响力很大,以至于报社的驻外记者常被人们视为第二大使。乔治··莫里循在泰晤士报上发表过多篇关于东亚文章,因为远东当时不是英国政治重点,泰晤士报也懒得派专职常驻记者,所以拉他做了个兼职。莫里循到了中国之后,周旋于以洋务著称的士大夫之间,此时入幕袁世凯帐下。因为做中国人和列强的中间人角色,受到袁世凯的器重。

听杨度对英国政府支持的说法,莫里循并没有立刻回答。等杨度说完,莫里循答道:“杨先生可曾听说过何如何督军么?”

杨度一愣,不知道莫里循是什么意思。莫里循平静的说道:“也不知道那两位采访何锐的记者有没有从关外回来。”

第71章 招商引资(八) 在四平的宾馆会议室中,谈判正进入关键阶段。西服笔挺的四平市长吴有平正色向法国商人说道:“如果各位有意愿购买四平明年的粮食,就要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支付定金。”

法国商人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有主动回答。谈判一时就僵在这里。看得出,这批来到四平的法国商人依旧有担心之处。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吴有平,“诸位,现在欧洲大战正酣,法国英勇的军队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四平就在这里,跑不了也丢不掉。”

法国商人们的神色起了一丝变化,其中一人终于开口,“市长先生,您要多少定金?”

“40%。”吴有平果断答道。

法国商人看吴有平态度坚定,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沉默下去。眼见谈判再次陷入了僵持之中。赵天麟提出大家休息一下。

在四平谈判方面的小休息室中,吴有平问道:“赵先生,你处在法国商人的位置,你会接受这样的定金么?”

“我会接受。”赵天麟果断答道。

此时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赵天麟系上纽扣,推门出去了。

充当宾馆的住处是由一个四合院改出来的。在厕所门口,两位法国商人走了出来,迎面就遇到了赵天麟。那位在谈判中开口的商人当即问道:“赵先生,如果是30%的话,我们可以接受。”

赵天麟摇摇头,他作为谈判团队成员,必须跟团队意志保持一致,即便觉得法国商人们有所松动,或许让一点就能达成交易也不行。

赵天麟诚恳道:“抱歉,先生们。40%的要求已经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不会退让了。”

说完,赵天麟也不管法国商人,径直进了厕所。

等谈判再次开始,法国商人开始质疑起四平的国营农场能否生产出足够量的粮食。

听着商人们的担忧,吴有平却是自信一笑。

此时的四平即将进入初冬,但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之中,修建引水渠的修建工作依旧进行着。不仅如此,两个多月来,国营农场的工作一天都没停过。整个四平都在为明年的农业生产竭尽全力。

等商人们发表完对四平明年粮食产量的质疑,吴有平才从容的答道:“诸位能买下的粮食有多少呢?三万吨?五万吨?或者是十万吨?我们要谈论的并非是诸位能够买下的粮食,而是四平粮食交易的规则。我请诸位把这些看成期货贸易,本月交易的期货粮食,诸位只用交20%的保证金就够了。但是诸位要定下的是明年的粮食,40%的定金是非常合理的价格。我现在能向诸位保证,来我们这里购买期货粮食的所有商人,定金至少会是40%。”

“市长先生会向其他商人要更高的定金?”法国商人有些讶异。

“如果对方要的是数万吨的粮食,定金必然要会更高。这本就是期货的规矩。”吴有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的讲述着半个月前才学到的知识。

法国商人们对期货的了解比吴有平早的多,他们再次低声交谈几句,之前说话的那位说道:“如果我们预定3000吨的大豆,请问用什么货币支付。”

“法郎。”吴有平答道。

听到无需用英镑支付,法国商人们交换了目光。那位商人点点头,“成交,那么就3000吨大豆。”

一旁的赵天麟顿时松了口气。在当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的时候,赵天麟多次从外国采购过设备和资料,知道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基本完成。只是那时候赵天麟是作为购买方,需要各种砍价。

吴有平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规矩之所以能够成为规矩,核心是得有人能够接受,如今,40%的定金表中既然有人接受了,那么,这规矩算就算是立了起来。

既然对方已经愿意接受四平的规矩,吴有平开始了下一个回合。

“诸位,我们四平近期的工作是尽快扩大生产,为协约国这场战争提供更多物资。为此,我们已经沟通多轮,想来诸位都清楚了我们的需求。”

法国商人们点了点头,生意既然已经开始了,他们自然不介意将生意进行的更深入一些。

吴有平笑道:“为了扩大生产,我们一些需要购买的商品,就有劳各位了。”

随即,吴有平拿出几份清单交给法国商人。

法国商人中有一人看的最快,浏览完了清单,开始确认细节:“市长先生,你们购买商品的时候也是用法郎计价么?”

“是。”

“可用预付款抵账么?”

“我们已经成立了四平银行,这些结算工作将通过银行完成。”

法国商人点点头,“我要订购四千吨大豆。而且清单里面需求的法国建筑设计师,我可以负责从法国直接邀请。”

赵天麟听到这话,当即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请设计师一定要带上推荐信。”

商人们转向了赵天麟,“赵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推荐信乃是欧美重要的信用凭证。这当然不仅仅是一封信,信上面还会有签名与印章。如果有人伪造,会被经验丰富的人员查出来。而且一旦被查出来,造假者最轻也会在赔偿损失的情况下在上层彻底社会性死亡,这还得是有大人物相助的情况下。否则吃官司是必然的。

一旦破坏信用的行为普及来开,破坏的是整个上层社会的信用,极大增加上层社会的交易成本。所以上流社会为了维护秩序,是不可能对这样的破坏行为置之不理。更谈不上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了。

谈判后的餐会上,法国商人终于问出了对于请法国设计师前来四平很的好奇。

吴有平爽快回道:“未来的四平,会有很多来自法国的朋友。我们想在他们来之前,找法国的设计师为他们设计好宾馆。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宾至如归。我们希望每一位来到四平的法国朋友,都能跟回到家乡的感觉一样。”

法国商人们一脸疑惑,但他们却从吴有平的话语中,感觉到了真诚,与此同时,他们也清晰的感知到,吴有平口中的法国朋友,肯定不仅仅是他们这种商人团体。

沉默了片刻,那之前提问的法国商人倒也坦率:“市长先生如果相信我的话,我愿意现在就发电报回法国。一栋建筑先要进行设计,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慢慢等推荐信。您觉得如何?”

吴有平点头同意,旋即端起酒杯看向众人,热情洋溢的说道:“诸位,让我们为法国的胜利,干杯!”

法国商人们纷纷举起酒杯,“为法国的胜利干杯!”

第72章 招商引资(九) 三井康木从汽车里出来,一阵寒风吹来,让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三井打了个寒颤。比起日本北方,四平的气候明显要冷一些。

何锐的司令部门外站了几名欧洲商人,见司令部的大门打开,何锐大步走了出来,欧洲商人们立刻想向前靠,却被警卫给挡住了。

何锐与三井热情握手,用日语笑道:“欢迎三井君莅临四平。”

三井康木微微躬身,“何君太客气了。”

“外面寒冷,快进去暖和一下。”何锐说着,就把三井康木等人请进入司令部。

大门一关,外面的声音被挡住,三井康木这才问道:“外面的欧洲商人怎么会堵在司令部门口。”

“那都是些投机商人,听说四平的生意好做,就跑来四平。可做生意不是过家家,吴有平市长当然不会和这些连资产认证都没有的人谈,他们就想到我这里碰碰运气。”

三井康木点头,“这种人确实很多,可以理解。”

说话间,已经到了会客室。火炕上铺了编织的非常细致的草席,有些榻榻米的意思。火炕上桌子两边各放了两个垫子。何锐扶着三井康木上炕,又邀请了同行的三井财团代表野口信雄上了炕。在这边茶水和瓜子等物已经摆上。何锐与徐乘风两人坐到三井康木对面。

感受着炕上的温暖,三井康木摘下蒙了层水汽的金边眼镜擦干净后又戴上,微微低头致歉,“上次因为国内有事不得不先回去,还请何君见谅。”

“三井君不必客气,这次既然来了,若是有空闲,何不在四平放松几天。”

三井康木微微一笑,“何君美意,自当从命。”

两边又聊了一阵日本国内的情况,此时警卫员进来报告宴席已经备好,何锐立刻请三井康木等日本人员入席。席上将吴有平、徐乘风、赵天麟等人介绍给三井康木。

此后接连数日,何锐每天白天请三井康木一起游历四平,晚上则摆开宴席,把四平头面人物介绍给三井认识。

又是一个上午,一行人到了四平最大的庙宇。陪同的吴有平看着何锐与三井康木一本正经的进香,好像他们真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一样。实在是忍不住,就向一同站在后面的三井家驻四平贸易代表野口信雄低声说道,“三井先生这次到来,确实相比上次悠闲很多。”

听到吴有平的试探,野口信雄也觉得自己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野口信雄本人非常期待三井康木与何锐尽快达成协议,眼见四平发展的不错,野口信雄又已经和吴有平合作一段时间,心态早就从流放到海外工作变成了此乃大有可为之地。

然而野口信雄深知自己与吴有平都是部下而已,上头既然要这么做,定然有上头的考虑。便装作没听到一样,给自己摸出根烟点上。

中午时分,何锐与三井康木一起到了石门水库。入冬后下了两场雨,三井康木随着何锐上了长堤,就见拦水的小堤下已经蓄积起了些水,一艘小船停在水上。

何锐笑道:“走,上船去。”

三井康木随着何锐上了船,此时水面还不大,何锐把船划出去六七丈远,就到了水面中央。此时船上就只有何锐与三井康木两人,何锐用固态酒精点燃火锅下的木炭,就指着水库边的山峦说道:“明年开始,我们就要在这里封山造林,涵养水源。最多两年,这里必然是山清水秀,成为四平风景之一。在下到时候定然邀请三井君来湖中泛舟啊,明月下,几个朋友在船上围坐,何其美哉。”

见远处山峰高耸,三井康木已经能想象未来湖水的规模,“这个湖让我想起了八鹤湖。”

何锐稍一回忆,微微摇头,“这里与八鹤湖还是不太一样,依我来看,倒是像中国的古诗所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说话间,火锅下的木炭已经全被引着,清水沸腾起来,锅中的葱段姜片小虾米随之上下翻滚。这条船虽然小,却在上面搭了棚子,半边遮挡起来。热气留在其中,感觉暖和许多。何锐从食盒里拿出几盘菜,有羊肉片,午餐肉,白菜,还有些发好的口蘑。

看到这些的三井康木并没有动筷子,反倒叹息起来,“何君,日本的未来就在满蒙。”

何锐停下手,静静的看着三井康木。

三井康木这几天始终等着何锐先提出计划,然而何锐却什么都不说。三井数次试探,何锐始终不为所动。三井并不小看何锐,此时便将自己的的期待主动讲了出来。

“何君,日本陆军宣传入侵中国,征服满蒙,我以为完全不可行。但是中日关系如此恶劣,日本国内的激进派迟早要弄出事情来。何君乃当世智者,对这样的局面有何应对之法?”

既然三井康木提问,何锐便答道:“当下局面,日本处于攻势,中国处于守势。只要这样的局势没有变化,中国也只能被动防御。”

“何君,还是有办法的。但是不知何君肯不肯承担起责任来。”三井康木虽然说的是大事,却还是冷静自持,并没有露出过分激动的模样。

“何君。我看过你所写的中日和平友好的文章,对日本了解极深。当下日本需要原材料,需要平价粮食,这些需求满蒙都能满足。日本国内过剩的人口也需要对外移民,若是能解决这些问题,日本国内的理性派定然会尽一切能力维持这个局面。不知何君对此可否认同?”

何锐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三井康木也轻笑一声,“那些老古董们满脑子想的都是打仗,靠武力实现这些目标。真的要打那样的战争,大日本帝国只会耗尽国力,得不偿失。见到何君之后,我才觉得靠着与何君这样的人进行真正的合作,才有可能解决这些问题。”

听三井康木说到这个程度,何锐才答道:“三井先生为何不寻求与关东州的合作?”

三井康木微微叹息,“实不相瞒,关东洲那边的合作条件逾我底线,而且关东州不过是一个租界,若是让他们挑起事端,他们能做。让他们做成大事,且不说关东总督府的那些人,只是一个弹丸之地又能做什么。”

何锐继续问道:“那三井先生也可以去找镇安上将张锡銮寻求合作。”

“张锡銮这人庸庸碌碌,且年岁已高。张锡銮手下的人也尽是迂腐之士,完全没听说有何人是能可讲通透道理之人。遍观关外,我判断只有何君才具备未来世界之视野,是与我有长期合作基础之人。”

说完,三井康木盯着何锐,却见何锐毫无波澜。

片刻后,就听何锐说道:“三井先生乃是日本一等一的才俊,正因为如此,太多人把自己的人生希望都寄托在三井先生身上,难免会让三井先生受到各种掣肘。我很愿意与三井先生合作,但我只能和三井先生合作。”

三井康木很清楚何锐的意思。三井家虽然是日本第一的财阀,但是轮不到三井家主导日本的国策。

三井康木真正寻求的也是绕过日本国内的监管,在中国尽情扩大三井家的实力。

但日本国内的那些权贵面对现实利益的时候哪一个不是目光如炬,只有找到真正的合作伙伴才能实现三井的目标。之所以这次才决定向何锐摊牌,也是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后,确定何锐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学者。

此时听何锐所说的正是三井康木自记所想,三井康木正色说道:“近三百年来,三井家始终致力于襄助英雄。何君就是英雄。若是何君有意,我愿意助何君一路高升。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推动中日友好,确保中日和平。”

岸上的吴有平与野口信雄看着小船上的三井康木与何锐说说笑笑,很快就开始吃起火锅。两人对视了一眼,觉得在四平到处观光的日子还得进行下去。

寒风中,两人搓了搓手,不约而同的叹口气。

第73章 招商引资(十) “督军,三井家的预付款能按时到么?”吴有平问道。

“只用把三井看成一家普通的合作者。商业活动就是商业活动,按照约定的商业合同办事就好。三井家并不比别的商人更重要,或者比别的商人更不重要。”

吴有平心情轻松下来,就问了下一个问题,“督军,军服厂已经能够开始运行。部队同志表示,军服样式与民国军服不同。”

“样品出来了?”何锐露出笑意。四平军队的军服样式是何锐画出来的,但是何锐一直没空管此事。

这边赵天麟忍不住接过话来,“何兄,我已经写信给我的导师,请他帮忙邀请做美术设计的人前来组建美术系。不过论美术方面,还得看欧洲国家。这又是一笔支出。”

何锐笑道:“不妨事,这笔钱应该投。美学设计以及摄影、摄像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要建设这样的学校。”

这下连赵天麟都有些吃惊。但是看何锐态度坚定,赵天麟又看了看管钱的吴有平。此时吴有平却没有提出不同看法,而是继续问道:“督军,既然军服厂已经能够运行,给他们下多少订单?”

何锐笑道:“既然军服都做好了,何不让徐乘风他们穿出来看看?”

没多久,十几位各种军阶的青年官兵穿着军服出现在何锐面前。赵天麟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军服,竟然愣住了。军服设计的时候就很特别,没想到穿出来的感觉更是不同。

大翻领,大纽扣,宽腰带。第一眼就感觉军人身材很好,第二眼则感觉军人们气质和北洋军完全不同。

看完了军服,赵天麟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叹道:“这军服穿上去着实好看。”

何锐并没有评价,他仔细查看着军服,同时提出了改进要求,“后脖颈位置的领子再提高一些,领子前面位置要降低。要让喉结下方的梨状隐窝露出来。”

骑兵连长郑四郎不解的问道:“这不冷么?”

“冬天当然会冷。所以部队内衣配发衬衫,还要配发围巾。”

“没有风纪扣,不合适吧?”徐乘风对于小衣领不是很认同。

何锐摇摇头,“风纪要是靠风纪扣就能解决,北洋军的风纪就不会变现在这样。”

说着,何锐把程若凡拉出来,按照自己的看法,将军服硬调整到方才所说的样子。吴有平正在看,就听何锐命道:“有平,把衬衫脱下来,让程若凡穿上。还有,请裁缝师傅过来看着。”

不多久,程若凡就作为模特被众人围在中间。郑四郎左看右看,不禁笑道:“这么一穿,看着若凡聪明不少。”

程若凡听到这话,立刻怼回去,“放屁!我原来就不笨!”

赵天麟则赞道:“这么一穿,立刻就有了书卷气。”

“当然。”何锐也很满意。眼前的军服就是二战德国军服的抄袭版,不好看才奇怪。又向赵天麟借了围巾给程若凡围上,众人不禁感叹,程若凡已经有了文质彬彬的感觉。

这也是何锐所追求的。二战德国军服设计的时候重视对身体线条的塑造,尽力加入笔挺,冷漠,智慧的视觉效果。设计的内在元素产生出惊人的视觉效果,创造出军服历史上的经典。

当然,有人认为这样军服的作战效果就被牺牲了,何锐却认为,一条围巾比所有风纪扣更能保暖。见大差不差了,何锐问道:“师傅,冬季的棉大衣要能遮住小腿。为了方便行动,军服本就不厚,更需加长些,以强化挡风。这样一套军服需要多久时间?”

裁缝师傅估算了好一阵,才答道:“这身军服几个人赶紧,得干十天。要是正常做,得十五天。”

“好,就请师傅把制作这身军服的流程安排写出来给我们。”

等裁缝师傅离开,众人把衣服换回来,何锐才对吴有平命道:“咱们现在有两千人,部队会扩编到五千人。先把当下部队、警察的服装给做好,加起来也快三千套。”

吴有平答道:“督军。稍等。”说完,拿起笔就计算起来。没多久,吴有平算出来一个数字,“督军,军服厂现在有四百人。三千套衣服,需要四万五千天的工时,全部做完,需要112天半。四个月。督军,咱们是不是要多招收些人?”

何锐摇摇头,“我不准备在军服厂多招人。但是必须扩大人手,有平,你派人到村里,告诉村里人,村里面组织人参与生产,我们给钱。”

“村里面的人怎么懂做军服?”吴有平当即表示不同看法。

“他们不用学会完整的做出军服,每个村只要能够完成生产军服的一个环节,做一套军服也不过几十上百个环节。肯定有村子能够完成。”

吴有平想了一阵,依旧摇头,“光是组织他们,培训他们,就得花不少功夫。如果扩大军服厂的规模,好组织,好生产,还能控制产品质量。咱们也能省下许多力气。”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大家先坐下,这才说道:“报告中讲到一个情况,我们在农村推进的政策,佃户出身的民众都非常支持。中农反应就不热情,富农反应更是一般。至于地主么,他们不反对就不错了。为什么?”

回答的是统计局长许嘉,这位身材粗壮的青年用他好听的中低音说道:“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佃户从土改中单纯受益,而越是富裕的阶层,固然有受益,也受到一些损害。而且土改之后,土地禁止买卖,那些自耕农,富农,再不可能成为地主,他们觉得被咱们堵了上升通道。当然觉得吃亏了。”

何锐继续问道:“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觉得上升通道受阻?”

许嘉稍一思索,答道:“这……咱们政策不允许他们成为地主。”

“我们换一个思路,现代国家建立在权利和义务基础之上。到现在为止,佃户、自耕农、富农、甚至是普通地主,都没能与政府之间建立起基于权利和义务的关系。既没有政府要建立这样的制度,更没有人对他们进行宣传。只要不出现大灾,政府单方面从农村获得农产品和税收。对于这些人而言,他们只能靠自己,才能获取阶层跃迁。从自耕农变富农,从富农变地主。然后培养子弟学习,考功名。成为权力阶层的成员。”

许嘉当时就明白过来,拿起笔记本就开始记录。

其他人也都明白的差不多,吴有平问道:“督军,与各村合作生产军服,就是为了给大家新路么?”

“先通过宣传教育,指出有参与工业生产的新道路。再通过向农村提供机会,让其中的一部分人加入到工业生产之中。军服生产只是其中之一,也许有些村子更擅长编织,饲养,育种,或者物流。没必要强加给某个村特别的内容,通过和合作引导判断,决定合作方向。这也是接下来要对村长和村民兵队长等干部们培训的内容之一。”

赵天麟非常认同何锐的看法,却还是有些担心,不禁问道:“效率呢?”

“不同层次就有不同层次的效率评价标准。从制衣厂的角度,那就是工作效率最高,合格率越高,残次品率越低,效率越高。从地方经济角度,把越多的人拉入到社会化生产,社会劳动参与率提升,整体效率就越高。如果三千套军服一个月就完工了,大家觉得效率是高还是不高呢?”

想到工作的难度,吴有平眉头不禁皱起,却坚定的答道:“督军,我会尽力推动此事。”

“推动的第一步是宣传和教育。当年商鞅在秦国搞改革,第一件事就是要取信于民。如果不能让群众知道咱们要做什么,怎么可能让群众支持咱们。我再举一个例子,三井家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

听到这里,大家立刻从畏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三井康木与何锐经过几天游山玩水后,突然就与何锐合作的事实,让同志们觉得非常好奇。大家都不相信三井康木是一个浅薄的人。

“因为三井在对我观察了几个月后,又亲自过来,确定了我们的一个政策,政府和军队要为经济发展服务。正因为如此,三井才觉得有合作基础。”

钟义府有些不快,“督军,我们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执行这样的政策。三井只是为了给他自己赚钱。”

“我们执行了更合理,更有利于发展生产力的政策,连资本家都会来寻求合作,人民群众也一定能够看清楚这点。而我们的工作是要按照人类认识事物的规律,先让人民群众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接着帮助更多群众有能力加入到发展生产力的行列中来。只要认清规律,按照规律办事,人民群众就没有不能合作的。”

吴有平感叹道:“光是考虑到这些工作量,就觉得非得强化干部培训不可!”

“没错。”何锐表示同意,“所以接下来徐乘风等军队干部也要轮换,去基层农村工作。”

说完,何锐对吴有平说道:“现在抓紧时间到天津、上海等地打听,欧洲那边对于军服、鞋袜、绑腿等要求。咱们能够自造的话最好,若是不能自造,尽可能找到能够提供这些产品的供货商。”

【作者题外话】:道歉声明。最近对书的脉络进行梳理,所以断更了三天,着实抱歉。

第74章 招商引资(十一) 京城的冬天很冷,唯一的好处可能在于各条街道角落散发的便溺气味明显比其他季节淡了许多,然而漫天风沙却让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身材清瘦的杨度一身长袍马褂,用手绢捂住下半边脸,在飞扬着尘沙中坐在在黄包车上。

车夫低着头,眯缝着眼,汗巾包住口鼻,顶着风快步奔走,终于在一处体面的四合院前面停下。

下了车,大风将杨度长袍的下摆直接吹起,杨度揪住长袍的袍角走到门口,不等敲门,门已经开了。佣人顶着大风迎了出来,只说了一句,“请进。”就挡在风口上,把杨度让进宅子。

宅子主人在正厅等候,正是袁世凯的外国幕僚,乔治·沃尼斯特·莫理循。

门一关,虽然大风掠过屋顶时发出狼嚎般的声音,但是屋内生着火盆,空气中散发着熏香的味道,与屋外宛如两个世界。

用手绢擦了眼镜,杨度急切的问道:“大总统已经辞让了全国民意团两次劝进,莫里循先生为何要在这个时间离开京城?”

莫里循平静的答道:“《大公报》对我有个专访,我要去天津一趟。”

杨度知道这就是个借口,《大公报》虽然是大报,让记者来京城采访也没什么难处。便果断说道:“我现在就给天津发电报,他们连千里之外的关外四平都去得,怎么就连京城都来不了呢!”

说完,作势便走。见杨度如此,莫里循拦住了杨度,请杨度坐下,这才说道:“杨先生,大总统的做法太笨拙了。我本以为何锐写了那篇专访之后,大总统已经明白了中国各个阶层的局势,没想到大总统反倒把称帝当做了目的。”

听到这样的指责,杨度微微低头叹口气,却又昂起头,“莫里循先生,我数次向大总统进言,请求大总统能够重用何锐,让何锐掌管关外。何锐乃是陆大第一名毕业,看报纸上报道,在四平颇有手段。既然何锐懂得大总统是为了统一中国,又有大总统知遇之恩,定然会全心报效。待何锐有些实力,大总统称帝之时,一旦阳奉阴违之辈等大总统称帝后掀起叛乱,总是有一支可以信赖的人马。但大总统不想让北洋兄弟误解,始终不答应。莫里循先生,不如咱们现在一起去见大总统,同时推荐何锐。以大总统对莫里循先生的器重,便有六七成机会让大总统答应。”

听杨度这么讲,莫里循摇摇头,“杨先生高看了我对大总统的影响力,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干涉中国政局的意愿。我支持大总统在中国实现集权,但是在中国实现集权和恢复帝制是两回事。我相信何锐督军看清了这点,才会在专访中那样分析中国局面。难道杨先生就没看明白何锐对此的分析么?”

杨度没有立刻回答。袁家人四代人都没能活到57岁的魔咒,是北洋都知道却从不敢说的事情。1909年,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以患有足疾而开缺回籍。在彰德隐居时,他醉心于相面、算命、堪舆之术。据说在当地颇有名气的一个相面大师也称袁世凯不会超过58岁。

虽然杨度本人对此并不真的信,但袁世凯今年过了56岁寿诞,虚岁已经57岁。即便是正常的人此时去世也毫不稀奇,更不用说日理万机的大总统袁世凯。如果袁世凯不在了,杨度完全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承担起恢复中国统一中央政府的大业。

此时屋外的风声稍微平息了一些,莫里循家的仆人端上茶来,杨度喝了两口,觉得不能把袁世凯寿命的担忧当做理由,便把话题转回到何锐身上,“莫里循先生,你既然对何锐如此在意,不知何锐在莫里循先生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里循想了想,“杨先生,我早就听过何锐这人的名声。何锐在日本著书立说,看过何锐的《地缘政治初解》以及《东亚儒家文明以及世界之未来》,我最初以为何锐是个欧洲人。他对世界局势的阐述,让我回忆起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在大学里听讲的时光。必须得说,我从未想过在中国会遇到拥有全球视野的学者。”

杨度愣了愣,他知道莫里循很欣赏何锐,却没想到莫里循对何锐的评价如此之高。这下杨度起了好奇心,“莫里循先生,您这样评价何锐。何锐的眼光与李鸿章李中堂相比,相差多少?”

莫里循轮廓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连锐利的眼神都显得柔和了一点,“李鸿章先生对世界的认识还是东方式的宫廷模式。何锐督军的理念完全是欧洲模式,他的视野不限于中国一个国家,而是着眼于全世界。这两者之间的分别,用中国话来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没有比较的基础。”

杨度换了个问法,“莫里循先生认为何督军的见识和当前中国政府里面的那些人比较类似?”

莫里循想了想,摇摇头,“我认识的官员并不多,而且中国官员们并不习惯于表达自己对世界局势的看法。所以我没办法做出比较。”

杨度还是不死心,索性问道:“要是强行把何锐与莫里循先生相比呢?”

莫里循笑道:“我此次去天津,采访我的记者正好是采访过何锐督军的那位。我倒是更想询问那位记者这个问题。如果杨先生真的想知道,何不与我同去?”

杨度明白了莫里循的态度,便叹息一声,“我要留在京城辅佐大总统。还望莫里循先生早日回到京城。”

送走了杨度,莫里循准备好行李,告别夫人前往天津。在《大公报》的报社门口刚下车,就见大公报正门打开,报社总理社长英敛之领着一众编辑记者快步而出。英敛之上前热情的握住莫里循的手,笑道:“莫里循先生到大公报来接受采访,真的是令报社蓬荜生辉。快请进。”

在报社人员夹道欢迎中,莫里循随英敛之进了报社。英敛之隆先向莫里循介绍了大公报内的头面人物,又领出一位三十岁左右,留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记者,“这位乃是莫杨记者,此次专访由他负责。”

莫杨也有些激动,上前与莫里循握手,“感谢莫里循先生答应此次采访,不知莫里循先生对此次采访有什么要求么?”

莫里循看了看周围一群人,答道:“我希望能够单独采访,地点就安排在我住的旅馆吧。”

周围的记者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对何锐的专访发表后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但对大公报这家与袁世凯顶撞抗争的报社来说,何锐的表态并不算是激烈,而且北洋高层对这篇专访根本没有回应。虽然报社高层对采访评价很高,却也没能在民间引发巨大的反响。

现在采访传闻中支持袁世凯称帝的英国代表莫里循,其新闻效果必将十分强烈。这次采访落到莫杨手里,其他记者想不羡慕都不行。只是莫里循点名接受莫杨的采访,其他记者着实没办法争取到这个机会。

大公报社长王郅隆连忙应道:“好,我们何时派莫杨记者前去拜访?”

“明天上午9点,我在旅馆等待莫杨先生。”

莫杨一大早就赶往莫里循下榻的旅馆。在门口的休息厅内准备反复确认着采访问题,9点01分,莫杨敲响了莫里循房间的房门。

很快,莫杨就被莫里循请进房间。按照采访习惯,双方要先进性些友好交流。莫杨刚聊到第二个话题,就听莫里循问道:“我看过莫记者对何锐督军的采访,采访内容非常精彩,深刻的阐述了当下中国南北的局面。恭喜莫记者做出如此出色的报告。”

莫杨笑着表示了感谢,心中已经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果然,莫里循继续问道:“既然是独家采访,想来莫记者与何锐督军做了非常深刻的交流。有没有什么是莫记者印象深刻,却没有写在报道里的么?”

莫杨想了想,笑道:“如果我把这些趣闻讲给莫里循先生,莫里循先生也会在采访中把同样的趣闻告诉我么?”

对这个问题,莫里循笑而不语。莫杨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与何锐采访的场面讲给莫里循。听闻何锐竟然下地收割,莫里循完全想象不出何锐一身督军的装束,该怎么在地里干活。便问道:“难道何督军穿着军服么?”

看着莫里循皱起眉头的样子,莫杨笑道“哈哈,看来莫里循先生也没想到,何督军下地的时候穿着一身农民的衣服,还破破烂烂的。在我们中国,农民下地的时候都穿这个。”

莫里循拍摄过几千张中国社会各层面的照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农民劳作时候的模样。衣服破破烂烂倒不让他意外,只是这个画面中的主人公与莫里循的想象完全不同。能够写出《地缘政治初解》的军人,在莫里循想象中应该是一个文雅参谋军官的样子。这样的军人竟然下地干农活,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见莫里循陷入了思考,莫杨也不想反过来被莫里循套话,就请求开始采访。然而采访却让莫杨有些失望,莫里循强调的是支持恢复集权,也对袁世凯本人的能力评价很高,却并不讲述袁世凯称帝的事情。虽然不是毫无价值,却也和期待中的采访相去甚远。

当莫杨询问起英国对袁世凯称帝的态度,莫里循答道:“此事请询问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阁下。”

这就是推脱了,莫杨停下笔,问了另一个问题,“莫里循先生支持大总统称帝么?”

莫里循坦率的答道:“我支持中国恢复中央集权。”

结束了这次意义有限的采访,莫里循在房间里回想着莫杨对何锐的描述,原本他考虑过是不是前往四平。何锐竟然亲自下地干活的描述强化了莫里循的好奇心。如果只是一位学者型的军人,与何锐书信来往就好。但是何锐下地干活的事情让莫里循感觉到,何锐绝非如报纸上描述的那么简单。

第75章 招商引资(十二) 莫里循和英国商人约翰逊一起走出火车站,看着白雪皑皑的街道上稀少的行人。约翰逊摘下帽子,挠了挠那头浓密蓬松的金发,对莫里循说道:“莫里循先生,得靠您这位中国通问路了。”

莫里循没有回答,他也环顾周围,看到火车站对面的有间商铺。对着街面的几扇一人多高的木门关的只剩下一扇,厚厚的草帘从门上垂到门下,遮得严严实实。

沿着铲了雪的路面走过街道,莫里循挑开门帘走进商铺。从商铺高处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在柜台上,柜台后的小炉子上放着烧水的铜壶,货架上摆放了一些麻袋装的花生瓜子还有东北特有的煎盐豆,都是火车站常见的商品,。

屋里面没有电灯,也没点灯,一切都笼罩在阴暗的陈旧氛围中。莫里循正想问路,却看到货架上醒目的位置放着几份崭新的报纸。便问道:“老板,这是什么报纸?”

进来的外国人竟然能说流利的汉语,老板虽然有些讶异,却也爽快的答道:“这是《四平日报》。”

“有没有其他地方的报纸?”莫里循追问道。

老板摇摇头,“以前隔三差五还会进点其他地方的报纸,那些报纸现在已经没人看了。这两个月只卖四平日报。”

不久后,约翰逊见商店的门帘一挑,莫里循拿着份报纸出来。便迎上去想跟着莫里循走,却见莫里循没有出发,反倒在路口的路牌前站定。这下约翰逊才注意到四平街口竟然有路牌。只是上面写了不少汉字,约翰逊看不懂。

莫里循拿出商人的信,对着路牌看了一阵,沿着铲出来的路面向西去了。

每到一个路口,莫里循都停在路牌前面看一阵。约翰逊很是担心这么做没用,便是在伦敦的街道上,单靠路牌也没办法抵达目的地。但是出于礼貌,约翰逊忍住了质疑的冲动,随着莫里循走过几个路口。

当眼前出现了几名穿着英国外套的身影时,约翰逊有些不敢相信。倒是那几名英国商人见到约翰逊与莫里循两人,立刻迎上来问道:“你们是刚来的么?”

话音未落,已经有英国商人从后面赶上来喊道:“约翰逊,果然是你么?”

很快,莫里循与约翰逊被领进了英国商人集中居住的所在,莫里循左看右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里是一处中国两层楼的建筑,风格么,让莫里循想起了八大胡同。

但是这里没有红灯笼,也没有圆桌。有的是长方桌与正方形小桌组成的餐饮区,桌上还铺着桌布。

英国风格的吧台后的木架上摆放的都是一排排的玻璃酒瓶。一拉溜高脚凳子摆在吧台外,虽然是大白天,也已经有商人坐在高脚凳上,端着酒杯边喝边聊。

建筑左右各有一个壁炉,壁炉里燃烧着的木柴释放出的暖意让屋内屋外仿佛两个世界。

柱子上钉了长长的铁杆,前段挂着英国汽灯,汽灯发出的明亮光线驱散了厅内的阴暗。不仅如此,在大厅左边有沙发围成的谈话所在,右边竟然摆放着斯诺克桌球。

中国建筑与英国布置,这两种风格结合起来,组合出一种英国体面人俱乐部的感觉。

约翰逊坐了几天冬天的火车上的硬座,看到有沙发,直接走过去坐进去。随即发出一声赞叹,“竟然是真的沙发!”

莫里循过去试了试,正如约翰逊所说,柔软度和弹性都与英国沙发相去不远。但是莫里循还是感觉出些不同,然而旅途如此劳累,他完全不想吹毛求疵的寻求到底有什么不同。

此时,穿着英国式侍应生服装的中国青年端着盘子走过来,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问道:“先生,您要柠檬水么?”

莫里循点点头,侍应生随即递给莫里循玻璃杯。看到杯子里的柠檬切片,莫里循终于确定约翰逊给他看的商人信件中对四平的描述是真的,这里或许有着最接近英国风格的住处。

柠檬水的口感让莫里循感觉无比清爽,刚喝到第二口,就听门口传来法语的询问,“法国商会会长路易士先生派我前来向新来的两位先生问候。”

抬起头看过去,莫里循更是惊讶。门口站着侍应生穿着是法国的风格,那种法国样式的小领结就就不会错。

“我们在这里。”约翰逊站起身应道。

侍应生走到莫里循与约翰逊面前递上名片,莫里循不太懂法语,约翰逊接过名片看了看,笑道:“对面竟然是法国商会会馆么?”

侍应生答道:“如果两位有时间的话,会馆的路易士先生欢迎两位到会馆来。”

打发走了侍应生,莫里循再次打量着这座建筑。就见建筑内部布置的十分细致,绝非是粗糙的模仿,心中不禁生出更多好奇。从火车站到这里的一路上,莫里循并没有看出四平与其他普通的中国内陆县城有什么不同。何锐到了四平不到半年,弄出这样两家会馆,难道四平真有这么多商业机会,支撑起这两家会馆么?

这座建筑已经租给了英国商人,莫里循很快就分到了二楼的房间。床铺很软,莫里循掀开褥子,看到下面是一种没见过的褐色干草编成的厚厚垫子。凑上去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植物气息,一点都不令人讨厌。

把褥子铺回去,躺在松软又不失弹性的床铺上,莫里循正想考虑些问题,又想起自己在火车站买的《四平日报》,便拿了出来。然而只看了一个标题,就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刚把报纸放在胸口,就已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传来弹珠碰撞的声音,以及一阵阵的掌声把莫里循从睡梦中唤醒。揉着眼睛走到二楼,居高临下扶着二楼栏杆看下去,就见六七个人围在斯诺克球台旁边。

此时球台上只剩下四五个球没有入袋,一个穿着马甲西裤的黄发青年蹲在球台旁边,仔细看着球的位置。那头浓密蓬松的金发有些熟悉,应该是约翰逊。

莫里循听说过约翰逊乃是斯诺克高手,就见他不断换着位置,一副为难的模样,应该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

再看球台上桌球分布,只是懂得规矩的莫里循就有些讶异。按照斯诺克的规则,一旦桌上所有的红球都被击入袋中,就得按照黄色球2分;绿色球3分;棕色球4分;蓝色球5分;粉色球6分;黑色球7分的顺序,从分数低到高顺序用白球将彩球依次撞击入袋。

现在,白球位于几个彩球的包围中,而分数最低的绿色球靠在球台另一端的边缘。

这就是明显的做球手法。约翰逊必须得靠数次反弹才能让白球不碰到其他彩球的情况下脱离出包围,并且撞击到绿色球。如果做不到,除了扣分,还得把白球放回到原位重来。如果过程中白球碰到其他彩球,那就得按照彩球分数扣分。

约翰逊遇到了高手。

围观的人群中明显有几个穿着明显是法国人,然而他们并没有拿着球杆。再扩大一点搜索范围,就见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穿马甲和西裤的黑发青年。青年的身边放球杆,正端着柠檬水喝了一小口,他就应该是那位高手。

约翰逊此时做出了决定,他站起身使用了架杆,白球脱离了包围后在球台边缘反弹两次,与绿色彩球轻轻碰撞一下,又向着球台另一边滚去。像是要走回这不适合发挥的击球位置上。

约翰逊并没有放弃比赛,他仍然竭尽全力寻求胜利。即便莫里循不是特别懂斯诺克,依旧感觉约翰逊打的不错。周围几个围观的人立刻报以掌声,看得出懂得斯诺克这项欧洲贵族运动的人们也有着与莫里循相同的看法。

但白球走的没那么远,停在另外一边的球台边缘,并没有反弹出去。黑发青年站起身看了片刻,一个直球打了出去,白球越过了长长的距离,准确的与绿色球发生了轻微碰撞。绿色球本就挨着球台,在这样的碰撞下沿着与球台水平的方向缓缓滚动,落入了球袋。

周围发出一阵叹息声与掌声。

已经获得了优势青年采用后退球的手法打击球的下半部,将棕色,蓝色,粉色球一一击入球袋的同时控制着白球倒退回良好击球位置。那干净利落的击球动作以及白球的精准走位,让莫里循更是不解。

黑发的欧洲人基本都在南欧一代,斯诺克在南欧并不流行,而是英法以及北欧贵族们的娱乐项目。这位青年长着一副中国人的面孔,明显不是南欧人。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让莫里循都感觉自己这想法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此时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黑球,黑发青年以一击干净利落的打击,让黑球直入中袋。只剩下白球在球桌上继续滚动。

约翰逊看到白球的路线明显不会落袋,无奈的摇摇头,走到黑发青年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何督军,您赢得非常漂亮。”

莫里循虽然已经猜测这位中国青年有可能是何锐,但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就见何锐与约翰逊握手,并且热情的说道:“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我已经很久没遇到您这样出色的对手了。与高手对局,这场球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欢乐,感谢您,约翰逊先生。”

在整个四平,只有一名何督军,莫里循觉得自己之前对何锐‘学者型参谋’的感觉被眼前的事情动摇了。精通贵族娱乐的学者型参谋,在英国,此人必然是妥妥的高级贵族。

“何督军,要再比一场么?”约翰逊兴致勃勃的问道。

何锐笑道:“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参加答谢酒会,等下次再与约翰逊先生比赛。”

第76章 招商引资(十三) 第一道菜端上来,酒会已经热闹起来。不禁英国商人们喜笑颜开,连莫里循看到找鱼薯条的时候,也不禁回想起自己在爱丁堡医学院学习的时候的时光。那时候一瓶劣质威士忌,几份炸鱼薯条,就能和医学院的大学同学们边吃边聊的渡过一个开心的周末。

这算是何锐的礼物,其他的菜品就由英国商人们自行张罗。莫里循吃了几道菜,觉得味道都没有正宗英国菜的感觉。然而炸鱼薯条已经被商人们吃光了,莫里循只能和一份小鱼煎饼中那些凝固在饼里面的小鱼大眼瞪小眼。

随着脚步声,香气向飘了过来。莫里循欣喜的抬起头,就见厨师又端了一大盘炸鱼薯条走过来。商人们纷纷欢喜的清空自己的盘子,准备再来一大份。

酒足饭饱,话匣子就打开了,何锐认真的倾听着英国商人的提问,然后答道:“如果你们能提供新的榨油设备,我们当然欢迎。”

“……哦,我上次说过。我们不可能分股份,四平会给制服商人运输购买设备的钱,这也算是定金中的一部分。设备调试以及雇佣技术人员的费用我们也会出,但是我们不可能分股份。”

“……我的朋友,我并非对于有限公司存在偏见。但是四平是政府,我们当下的政策是提高产能。现阶段,股份有限公司对于提高产能的帮助并不大。”

“……你问为什么?很简单,如果你自己全资在这里开办一家榨油厂,股份制或者独资经营,我们都不会干涉。但是你要与四平政府一起办股份公司,就意味着这个公司很可能成为一家控制地区商品产量的大型股份公司。对于这样的企业组织形式而言,核心经营方式就是将产品价格维持在一个较高的价位,在这个价位上提升或者降低产量,以获取最大利益的最优解。但我们四平的经济政策是要最大限度提升产能。自由竞争无疑有助于提升产能,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能搞股份有限公司的原因。”

莫里循本就想多听听何锐会在英国商人的答谢酒会上说些什么,听到这段话后,更是全神贯注的听下去。

即便何锐已经说得如此清楚,英国商人们依旧没放弃。他们尝试通过交流,让何锐理解自由竞争的问题,其中一位认真的问道:“何督军知道经济危机么?”

莫里循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位商人的发言,至少能确定这位商人肯定没看过何锐的著作。

就见何锐轻轻点点头,“我知道经济危机。”

“经济危机就是自由竞争搞出来的。不管是任何行业,只要有钱可赚,就会有人投入。大家蜂拥而上,把产能短期内拉高到一个根本不需要的程度,然后价格崩塌,行业完蛋。其他行业也随之受到重大损害,整个国家陷入到了经济危机之中。何督军,您这么坚定的支持自由竞争,就一定会遇到经济危机。”

莫里循吃着炸鱼薯条,慢慢端起威士忌,等着听何锐会如何应对这个有些棘手的问题。就听何锐答道:“我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端着威士忌的手臂暂时僵在莫里循面前。何锐在莫里循的的感觉中,最初是学者型参谋,之后是贵族军人,现在变成了一军统帅。一位能够果断做出决定,为达目的不怕牺牲的将领。

喝了一口威士忌,莫里循有些期待看到何锐的新特点。然而转念一想,何锐本人不正是一位统帅么。在四平,所有军队都归何锐调遣。按照北洋现在的规矩,地方政务也归何锐节制。如果按照英国的称谓,何锐在四平其实不该叫督军,而是总督。总览大权的总督。

一位贵族总督。莫里循对何锐有了新的定位。

此时就约翰逊站起身,灯光下,他那头蓬松浓密的金发很是醒目。约翰逊有点醉醺醺的问道:“总督阁下,您难道去过印度?”

“我还没去过。”何锐答道。

约翰逊语气中有些不满,却不是针对何锐,“总督阁下所描述的正是印度的现状。”

“哦?印度已经被一个超大型的股份有限公司控制了?”何锐饶有兴趣的问道。

“如果真的是那样还好些,至少还能有很多机会。印度本地有各个土邦掌握世袭的权力,印度的经济又被从东印度公司时代就开始扎根印度的那些贵族控制。我这样的商人不管在印度多么辛苦,其实都赚不到钱。如果可能的话,我是真的期待印度爆发几场让那些家伙们一起完蛋的经济危机。”

大家都喝的有点上头,约翰逊的话在英国商人中引发了一阵叫好声。

等大家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何锐说道:“可就我所知,每一次经济危机之中,那些大型的财团因为资本雄厚,拥有大量现金。反倒趁着小工厂和公司在经济危机中大量时候,压低价格大肆收购。所以我能理解约翰逊先生的看法,却不认同约翰逊先生的期待。”

约翰逊愣了愣,目光却明亮起来,他端起酒杯,大声说道:“让我们为何总督的坦率真诚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酒杯一饮而尽。莫里循有些忍耐不住,对何锐举起了酒杯,却见何锐微微一笑,指了指沙龙区。

很快,两人就端着酒杯坐到了那边。莫里循没有隐瞒姓名,对于何锐认出自己并不意外。先做了自我介绍,莫里循就提出了困扰自己有些时间的问题,“督军阁下,是什么导致您以地缘政治为研究方向?”

“为了解释英国的成功,先出现了海权论。之后英国的麦金德先生的著作《历史的地理枢纽》又创造出了一个大概能称为陆权论的理论,但是我个人觉得还不足以解释人类社会的现状。莫里循先生认识严复先生吧?”

严复是推动袁世凯称帝的筹安会重要成员,莫里循自然认识。不过莫里循并不想与何锐讨论袁世凯称帝的事情,只是点点头。

“严复先生把天演论归纳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从其中获得灵感,以地理环境决定人类社会发展为研究出发点,写出了地缘政治初解。地缘政治的基础是自然科学,人类社会的发展固然是人的主观能动性的结果,但是自然条件已经决定了不同地区各种发展可能。”

说完,何锐笑道:“不知莫里循先生对我的拙作有什么评价,请直言不讳。”

见何锐如此坦率,莫里循问道:“我想请教何督军,战争结束之后,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分析,世界局面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战争结束之后,获胜的协约国将以英法为核心重新规划世界秩序。但是沙皇俄国很有可能撑不过战争,会因为其内部的革命而崩溃。至于未来的俄国会如何,我的信息太少,判断不出来。但是俄国内战后的胜利者,将没有能力影响英法制定新世界秩序的进程。”

莫里循没想到何锐的思路在这个时候依旧保持着冷静。当下的北洋政府里面的心思都放在袁世凯称帝的事情上,当然便是没有袁世凯称帝,从世界大战开始的钱,北洋政府里面也没人去考虑俄国的未来。既然何锐能够冷静的考虑问题,莫里循继续问道:“那么东北亚局势呢?”

“东北亚的局势最好由中国、俄国、日本达成均势。在当下,这个均势已经不复存在。日本的优势越来越大,几乎要在东北亚一家独大,连英国都没办法改变日本的优势。而且大战结束之后,还会有一个新玩家介入到东北亚的局势中来,让局势变得更多变。”

“新玩家?”莫里循一时有些不确定何锐所指的对象。

何锐没有卖关子,直接答道:“美国是一个两洋国家,他们在大战中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实力空前发展。英法或许能够把美国拒绝在欧洲与非洲之外,但没有实力阻止美国成为东北亚地区的新玩家。”

莫里循试探道:“那中国有没有能力成为平衡地区力量对比的国家?”

何锐摇摇头,“就现在的局面,中国的内部分裂只会愈演愈烈,短时间内无法真正统一。”

莫里循虽然决定不与何锐谈论袁世凯的事情,但是非常赞同何锐的预测。既然何锐已经能够看到这一步,莫里循继续试探道:“何督军,你有没有考虑过获取大英帝国政府的支持。”

说完,莫里循盯着何锐,仔细观察着何锐的表情。就见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督军没有任何讶异与不解的神色,更没有丝毫的期待与渴望。何锐只是轻轻一笑,“我认为当下最重要的工作是提高产能,为协约国尽快获得胜利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持。”

莫里循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谈不下去了,便端起酒杯向何锐致意。两人碰了一杯,在何锐倒酒的时候,莫里循觉得有些恍惚。周围的布置,以及满屋的英国商人,即便知道自己正身处中国关外一个叫四平的小县城,可莫里循却觉得自己正身处欧洲上流社会的俱乐部,和一位长着标准东方面孔的实权贵族对谈。

何锐这名年轻的督军仅仅是通过交流就让莫里循感受到这样的氛围,此事真的是完全超出了莫里循的想象之外。

正在此时,就见商人们围拢在吧台附近,好像出了什么大事。见到莫里循好奇的目光,何锐笑道:“应该是吴市长正在给大家调酒。”

“吴市长?”莫里循对现在四平年轻市长的有印象,“他怎么会调酒?”

“走,尝尝去。”何锐站起身。

等了好一阵,两人总算是排到了吴有平面前。就见吴有平脱下外衣,露出漂亮的丝绸衬衫。因为没带领结,而是一条漂亮的领带,亮晶晶的金属领夹把领带固定在衬衫前方,和带领结的侍应生完全不同。

很快,两杯酒被摆到了两人面前。莫里循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比其他酒好了许多。好奇的问道:“吴市长怎么会这个?”

吴有平很自然的擦掉了调酒时候滴落在吧台上的酒水,笑道:“我在天津上学的时候,和同学在俱乐部里面打工,学过一点。怎么样,两位要不要再来一杯。”

何锐摇摇头,莫里循却点点头。吴有平拿过一个冲洗干净的酒杯,甩掉水珠,放到了桌面上。

晚上九点多,何锐与吴有平与喝的醉醺醺的英国商人们告辞。走出临时会馆,寒意扑面而来。12月初的夜晚,气温已经到了零度以下,清冷到仿佛能把人冻僵的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吴有平说道:“督军,明天我要动员干部们给屋顶扫雪。不光是四平城内,包括农村也要进行。每年都有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减少这样的灾害。”

“正该如此。”何锐答道。又忍不住称赞了一句,“你现在已经开始能够主动从民生角度考虑问题,并且动员组织推进工作,进步很大。”

被何锐这么称赞,吴有平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督军。我听了这么多课,想法变了好多次。我现在认为,人民自己就会追求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不需要我们去强迫。但是有些事情是人民暂时想不到做不到的,这种时候就需要组织出面来协调动员,既不是组织替人民承担一切,也不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怎么说呢……就是为人民服务。”

路面已经结冰,两人踩过的时候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响。何锐与吴有平小心的注意着不要滑到,同时也没放松聊着工作。就这么一路向司令部的方向而去。

第77章 招商引资(十四) 吴有平急匆匆走到何锐办公室外,推开门就见何锐正在与唐贵和陈德力两人谈话。见吴有平露头,唐贵和陈德力这两位主管农村的干部都有些讶异的看过来。吴有平觉得有点尴尬。这么急匆匆的跑进来的确不太合适。

吴有平问道:“督军,莫里循先生是不是代表英国政府前来和督军谈判?”

何锐又是讶异又是好笑,“何出此言?”

吴有平竟是被问住,定了定神,“督军,昨天晚上莫里循先生与你谈完,就召集英国商人,建议这些英国商人放心的与我们合作,结果今天英国商人全跑来我这里询问,所以我才问我们是不是和英国政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何锐也没想到莫里循竟然会如此帮忙,便笑道:“你召集所有在四平的外国商人明天开会,正式向他们辟谣。告诉他们,绝无此事。”

吴有平对何锐非常信赖,既然何锐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听何锐要自己开辟谣会,反倒有些迟疑,想了想后小心的问道:“督军,我觉得没必要开这个会。如果有人真的问起来,我当面否定就好。”

何锐似乎看出了吴有平的心思,笑道:“说说理由。”

“我是想拉虎皮当大旗,和商人尽快达成更多合作。合作初期最缺乏的就是互信,咱们在四平还不到半年,各国商人对咱们信心有限。如果是让他们有一个错觉,或许能增加咱们的可信度。”

说完,吴有平期待的看着何锐。就见何锐摇了摇头,“无信不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没必要去混淆视听。”

旁边的唐贵却产生了疑虑,“督军,如果咱们这么爽快的否定,英国商人们可能也不会信,他们估计还得认为咱们和英国政府签了什么密约。”

何锐听完,忽然想到《是,大臣》那部神剧讲述英国政治特色,凡是官方辟谣反对的,就一定是真的。但何锐不想说出此事,1915年的英国政治和1975年的英国政治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此时敲门声传来,何锐命道:“进来。”

原来是许嘉派人送来消息,今天是1915年12月13日,就在昨天,12月12日,袁世凯通电全国,宣布接受帝位,推翻共和,复辟帝制,改中华民国为“中华帝国”,并下令废除民国纪元,改民国五年(1916)为洪宪元年。

终于来了。

看了看吴有平等人讶异又兴奋的神色,何锐按捺住自己的想法,按照正在行程的组织流程命道:“市区内的党员开会。”

文明党的正式党员数量已经有了三十多人,还有四十余名预备党员。20个镇子各派遣了一个党小组,留在四平的只有不到二十名正式和预备党员。

党员们听说袁世凯称帝的事情之后并没有感觉讶异。1915年10月6日,民国参政院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国民代表一律“赞成”君主立宪,并推定参政院为国民大会总代表,上书推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

四平的工作这么多,文明党党员们哪里能时时刻刻关注此事。三辞三让的把戏玩了两个月,大家早就将此事抛到一边。

现在得知袁世凯终于称帝,同志们都有所预料。

徐乘风主动汇报起部队训练进度,“督军,部队完成了基本作战技术科目,作战目标的推演也已经大概完成,已经有了一战之力。接下来就可以进行抗性训练。”

四平的党政干部们早就开过会,统一了思想,大家都认同共和制。此时徐乘风这么说,要对抗的自然是关外坚定支持袁世凯称帝的其他督军。

统计科科长许嘉静静的扫视过众人,见到几名本地党员神色犹豫,便考虑起该怎么和同志们谈话。在这种时候,所有党员都必须跟上组织不可。

何锐并没有谈及自己的思路,完全按照应对的方式进行讲述,“段祺瑞、王世珍、冯国璋,这三人虽然身不由己,至少还能明白他们利益都依托于北洋整体的稳定,不会先跳出来反对袁世凯。要不了多久,北洋外的派系就会以恢复共和的理由对袁世凯发难。我们不要掺和到这场狗咬狗的闹剧中来,关外督军若是口头吆喝,我们就当没听到。只有遇到非得趁乱牟利的人,我们才要干涉一下。”

从事民政工作的同志们大多只是有了和组织一样的立场,此时也没办法立刻跟上思路,有同志问道:“督军,他们能趁乱做什么呢?”

何锐答道:“定然是不想维持现状的试探想维持现状的。”

即便是之前没时间考虑此事的同志们,稍一思索也都明白过来。在此时的大变化之下,所有想从袁世凯称帝事件中捞一笔的那些家伙当然希望乘势而起,现在的镇安上将张锡銮想维持关外现状,自然会成为被试探的对象。

副团长程若凡清秀的面庞上都是战意,“督军,我们要阻止所有试图通过四平的部队么?”

何锐点点头,“是。此时不管是谁,都别想从四平南下。我会将我们的决定告知张上将。”

程若凡追问道:“督军,我们要做哪些针对性的准备?”

何锐知道程若凡很想主动做些什么,便站起身对着同志们说道:“关外那些督军不过是首鼠两端之辈,手里的那点兵是他们自保的本钱,哪里会有骨气拼上自己的一切。此次开会,就是要统一思想。我们不要因为发生的事情打乱我们的节奏,而是根据定下的工作安排按部就班的把工作完成。大总统称帝带来的变动一定会影响干部们的心情,同志们回去之后,要把此次会议的精神传达下去,让干部们恢复正常工作的心情,不要被此事影响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行动,一定不是因为大总统称帝,而是有人打乱了我们现在的工作安排。”

虽然何锐镇定自若,但同志们却很难做到。原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倒也能定下心,但是当下不得不考虑,反倒觉得难以安定心思。

然而何锐并不给大家发酵这些心思的机会,果断命道:“散会!”

两天后,镇安上将公署内,张锡銮看到刘副官拿着一封公文走进书房,。

捡到了张锡銮的神色似乎不快,刘副官赶紧说道:“大帅,是四平督军何锐的公文。”

张锡銮仍旧面沉似水,接过公文开看了看,神色竟然逐渐放松下来。

把公文呈给张锡銮之后,刘副官就小心的观察着张锡銮的神色,见张锡銮神色逐渐舒展,一时之间对公文内容产生好奇。

张锡銮思忖片刻,命道:“你去趟四平,告诉何锐。他前段日子剿匪得力,部队有着折损,调拨300条枪给他补充装备。至于他准备在四平的军事演习,”

张锡銮忽然停了下来,刘副官等了半晌没有下文,只好问道:“大帅,何锐来信是要举行军事演习?”

张锡銮把公文丢在桌子上,刘副官小心拿起来。

就见何锐在公文中讲,考虑最近在四平举行一次剿匪演习,为了避免混乱,演习过程中会暂时禁止其他督军的部队通过四平。请张锡銮批示。

自从何锐到了关外,的确干了不少出名的事情,但这次是何锐第一次以公务的身份给张锡銮写公文。

刘副官看过何锐的专访,知道何锐反对袁世凯称帝的立场和理由,看了公文的内容,刘副官觉得何锐是想帮助张锡銮消除麻烦。

四平一个县城,和奉天长春省会完全没办法相比,与哈尔滨这样的边境城市也完全没办法相比。然而四平却地处吉林南部,守着关外南来北往的要道。只要何锐不许其他督军的部队经过四平,黑龙江与吉林的督军们就无法对张锡銮进行任何胁迫。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办差!”张锡銮不快的喝道。

刘副官一脸茫然,:“大帅,您刚刚说道军事演习,就没往下交代了”

张锡銮本想叹息一声,却又挺直了腰板,“告诉何锐,军事演习就不必了。”

看着刘副官离去,张锡銮身子重重向后靠去,心中五味杂陈。

现在,整个关外都知道,他张锡銮虽然没有公开反对,内心却不支持袁世凯称帝。

可关外督军们不仅全都建议张锡銮坚定的支持袁世凯大总统,还都提及三十年前王修植、张锡銮、孙宝琦、潘克俊、袁世凯五人结成盟兄弟的事情。

只有何锐一人始终不就袁世凯称帝之事给张锡銮添乱。便是表达对称帝之事的看法,何锐也自己找报社进行专访。

回想自己这一生,在武昌从军,次年入湘军鲍超部霆字营办理营务。十余年戎马生涯后,随热河都统崇实到关外。那年正好是光绪元年,距今正好40年。

40年来,自己在关外领军治民,声名赫赫。

没想到眼看就要73岁的今天,整个关外竟只有一个四平督军何锐还知道该用对待上级的态度对待自己。

自己真的老到不中用了么?

张锡銮双手扶着桌案,一时间心生悲凉。

第78章 商品订单(一) 统计科科长许嘉心情很不好。接到前往何锐办公室的命令的时,许嘉已经准备好了问题。一见到何锐,许嘉立刻提出了自己的不解,“督军,为何不就大总统称帝的事情对同志们进行一次思想教育?”

“你要对徐乘风他们进行什么教育?至于其他同志,大家世世代代都有个皇帝在头上,一时没办法抛弃这样的习惯思维。大家只是根据各种传闻去判断这个皇帝好,那个皇帝不好。那些帝制年代出生的人都去世了,共和制下出身的孩子们长大成人,就没了这种思想基础。”

听何锐说得如此直白,许嘉确定了自己的关注的重点与何锐相同,便建议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进行思想教育。只有经过多次教育,才能改变同志们的看法。”

看何锐并没有答应的意思,许嘉继续说道:“督军,同志们看过你发的专访,已经意识到北洋已经分崩离析了。但是民众不这么想。”

何锐摆手打断了徐嘉,“等袁世凯覆灭之后再进行一次共和制的宣传。”

“不知督军认为大总统能够支撑多久?”

“你认为呢?”

许嘉想了一阵,突然眉头一展,“督军为何一直没有做这个预测?应该是有原因吧?”

“对,我想让大家作为旁观者经历此事,也当做一次心路历程。若是我做了预测,大家的关注点会不同。我是担心会影响大家的成长。”

“……这预测会超出常人想象很多。督军,我认为大总统能顶一年,不知督军怎么看?”

何锐竖起了四根手指。,

“四个月?”许嘉感觉难以置信。

何锐点点头,“对,四个月。所以我才做出让同志们自行体会这个过程的决定。时间很短,一转眼就过去了。而且四个月中大家也会继续自己的工作,雪刚化尽,事情就结束了。并不会对工作造成真正的影响。”

与何锐猜想的差不多,吴有平已经完全把袁世凯的事情抛到一边。英国商人俱乐部的吧台前,约翰逊与吴有平坐在一起。这次两人面前放的是福建红茶,约翰逊闻了闻,就有些沉醉。吴有平端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自己的福建同学庄嘉雄带来的茶叶,感觉味道比起安化黑茶优雅许多。

旁边的约翰逊更是一脸的满足。英国人好红茶,尤其是英国上层。这位约翰逊看着有点颠三倒四,但是他的口音还真的是伦敦腔。

喝完这杯红茶,约翰逊抱怨起没有白砂糖。抱怨几句之后,约翰逊问道:“吴市长,你们四平有这么多人,能做领章么?”

“什么样的领章?”吴有平答道。

约翰逊从随身的皮包里面拿出一排样品,是缝在军服领口的领章。吴有平拿起来看完后不禁笑道:“这种东西哪里都能做,日本,江南,天津都行,你怎么会想起在四平做呢?”

约翰逊也不做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由我提供布料,一个银元缝制五百个。”

对于这么低的价格,吴有平心中有些不高兴。有把领章拿起来看了一阵,再看向约翰逊,就见约翰逊故意避开视线交流。

“针线也得你出。”吴有平开始讨价还价。

约翰逊终于转过脸,“你得保证一个月内给我10万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吴有平觉得事情绝不是那么轻松。

“从我收到那边发货消息的时候开始计算。”

吴有平把参与竞标的各村镇的数量与产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信的答道:“成交。要写合同么?”

约翰逊用明亮的目光盯着吴有平看了片刻,笑道:“我就等着拜读吴市长的合同。”

回到办公室,旁边办公室里面的同学庄嘉雄见吴有平路过门口,起身跟了出来。吴有平招待同学进了办公室,这才说道:“你的政审还在进行,别着急。”

庄嘉雄用自己最北方的福建口音问道:“政审工作为何如此麻烦?”

“政审通过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同志,我们要把工作交给你,这事必须慎重。”

庄嘉雄虽然无奈,却没有失望,“我知道督军这里的规矩,便是跑个腿,也给我些事做。整天在办公室里面,觉得都要憋出病来。”

“我帮你问问。”

所谓问问,自然得找负责此事的人。统计科工作是收集数据,人事关系也是数据中的一种,到了许嘉这里,吴有平也不问庄嘉雄的政审进程,而是询问起庄嘉雄现在可以承担的工作有哪些。

许嘉轻轻一笑,“吴市长,你的同学对土改的认知不是很好。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吴有平知道庄嘉雄的出身,忍不住为同学辩解了几句,“他家在福建有二三十亩地,有一片茶园,就被当地主了。这样的地在关外最多就是富农,我觉得还是用富农的标准看他比较合适。”

许嘉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你想让他做什么工作?”

吴有平正想回答,却觉得不对,“许科长,你把政审的事情先说完。”

“土改不会只限于四平,一定会推广到全国。福建人多地少,土改的压力比其他省份更大。如果庄嘉雄那时候公开反对土改,或者给土改的同志写信,要对他家网开一面。到时候怎么办?”

吴有平明白庄嘉雄针对土改的政治态度定然有问题,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能不能以四平市长和党员身份调阅人事档案?”

下班后,庄嘉雄正和大家一起离开办公室,就被吴有平在走廊上叫住,“走,去我家吃顿饭。”

庄嘉雄知道吴有平的个性很爽快,有什么事不太能藏得住。谈话的时候要请吃饭,就意味着要谈的内容不会太友好,索性答道:“去你办公室谈吧。”

吴有平也不拒绝,在办公室坐下,把茶壶里最后的热水与庄嘉雄分了,叹道:“你家能积攒起那些土地,也真不容易啊。”

上学之时,庄嘉雄就觉得洋人太坏了。上了铁道官学堂后,更多了解了中外差距,理解了国家的衰弱落后,庄嘉雄更觉得自己非要为国家做事不可。大好男儿自当为国家奋战。没想到竟然被提及家里土地,庄嘉雄只能答道:“是啊。为了保住这些土地,我家也死过人。”

“如果全国都进行了土改,你觉得能接受重新划分土地么?”

知道事情只怕出在家里的土地上,庄嘉雄也没有因此过分激动,只是板着脸问:“我们家的地和茶园也会重新划分?”

“对。”

庄嘉雄从小的时候,就听家里人说起获取这些土地的艰难,也被家人反复讲述要好好读书,为家里撑起门面。确定了自己竟然因为想保住家里的土地而无法通过政审,庄嘉雄不解的答道:“有平,我现在没办法回答。如果督军真的当上大总统,颁布了法令,把地和茶园分了,我家人那时候该怎么生活?”

吴有平理解了老同学的想法,从背包里掏出准备好的四平土改文件递给庄嘉雄。庄嘉雄接过来,凑在油灯下看了起来,吴有平点起了蜡烛,办公室内登时明亮起来。

庄嘉雄仔细看了两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讶异,“这样的土改真执行下去了?”

“为什么执行不下去?”吴有平又换回了油灯。

土改政策给庄嘉雄带来的冲击太大,庄嘉雄不敢置信的追问道:“这么多土地实施了土改,百姓们竟然没有闹事?”

“那就得看土改的目的是什么。佳雄,你觉得土改的目的是什么?”

“……让大家有地种?少缴税?日子过的好些?”庄嘉雄回忆着土改文件里面的话,说了几条就觉得不能表达出自己想法,又去拿文件。

吴有平按住了报告,“土改的主要目的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为了消除社会矛盾。在当下的中国,最激烈的社会矛盾在于对农业劳动人口生产出的产品剥夺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地方凡是有收税权力的那些人,无不把农业劳动人口当成最大的盘剥对象。土改之后,随着土地关系和税收体系的变化,激烈的社会矛盾被从根子上消除了。第二阶段,我们就可以开始建设一个工业化的中国……”

“等等,”庄嘉雄激动的打断了吴有平的话,“你能不能将前面说的解决社会矛盾的那段再说一次。”

第79章 商品订单(二) 晴朗的冬季夜晚是最寒冷的。市政府办的厨房要为好几个单位提供食物所以是24小时开门。晚上九点多,夜班执勤部门的人员刚走,门帘一挑,两人走了进来,正是吴有平与庄嘉雄。

两人各要了一份饭,在靠着火炉的位置坐下,边吃边聊。

庄嘉雄在吴有平办公室里面聊天,因为聊得太投入,等发现的时候室内温度已经很低,此时在暖和的食堂里,总算觉得从冰窟里回到正常的环境里。

几口热饭下肚,寒意从身上被驱散。庄嘉雄边吃边说,声音有些含混,“福建以前的地方虽然不是善类,还算还讲点规矩,现在地方上领头的都是胡作非为的恶人。我本以为是官府变坏了,纵容这些这些恶人。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中国的税收方式变了。”

吴有平赶紧纠正,“不是中国的税收方式变了,而是分裂导致的中国的经济形态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并非国家政策,而是由政治经济现状导致的结果。”

庄嘉雄一边吃饭,一边点头。

吴有平也边吃边聊,“满清的基层政府崩溃之后,各省的地方人物与北洋对抗又融合。地方势力如果想要地方政府受他们控制,就不能让地方政府拥有基层税收能力。北洋督军们想统治各省,他们既没有意愿花费大力气建立基层政府,也没有能力建立基层政府。但是农村的税还得收,就出现了包税人制度。地方势力把持农村税收,再没有人官员负责打击地方豪强,这些人中最不把人命放眼里的那批人自然就向着土豪劣绅的方向发展。把农村残害的惨不忍睹。”

想着这几年地方上的变化,庄嘉雄完全理解了吴有平对经济现状的解释,由衷的感叹道:“真想立刻把这些祸国殃民的败类一扫而空!”

吴有平听同学的话发自内心,正想重提庄嘉雄对土地政策的看法,就听庄嘉雄主动说道:“有平,我还能不能再去参加一次政审?”

吴有平放下了心。自己这位同学是真心愿意为国家效力,若非如此,吴有平也不会写信邀庄嘉雄前来四平。既然庄嘉雄已经提升了认知,自然要给机会。吴有平答道:“我来安排。”

庄嘉雄大喜,连忙谢过。又有些不安的问道:“有平,我若是能通过政审,就可以去听你说的党课了么?”

“培训课和党课不同,非得你自己申请,组织上还得看你的工作表现,若是工作不认真……”

“放心,我不怕做事。”庄嘉雄斩钉截铁的答道。

吴有平对庄嘉雄很有信心,见他如此坚定,心中也是高兴。

两天后,许嘉把吴有平请去统计科,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和庄嘉雄聊过政策么?”

“是的,我们都聊到了买办加包税人的国内经济形态。”

许嘉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我想和他再谈谈。”

“对他有什么安排么?”吴有平很是期待。

许嘉思答道:“这次的政审,庄嘉雄对土改政策的看法判若两人。我想对他进行一次更深入的谈话,看看这类人的思想认知是什么样的。”

吴有平不禁皱眉,“他做错了什么,要如此深究?”

“他只是代表未来很多人。咱们追随督军参加了土改,所以更早之前的政审内容并没有包含现在的部分。采用之前的问询要点,已经有些跟不上当前的形式。你的同学前后改变这么大,总是得有一个原因。我想通过谈话,对政审的题目进行调整。”

吴有平本以为许嘉对庄嘉雄有什么偏见,现在发现自己竟然小看了许嘉,无语好一阵后,由衷的赞道:“许科长辛苦了,我定然让我的同学全力配合。”

不等两人确定约谈时间,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报告,徐团长请许科长过去,他说军校的周教官到了。”

许嘉一听周教官,当即撂下一句‘此事晚点再讲’,便匆忙前往司令部。进了办公室,就见其他五名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军官都到了,居中坐着何锐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人事科科长周胤善少校。

许嘉上前敬礼,“报告,许嘉奉命前来。”

周胤善看着身材矮壮的许嘉,就见他与其他几名军校生一样充满了精气神,举手投足间与半年前的学生已经大不相同。心中欢喜,对何锐赞道:“这些学生果然有了军官该有的样子。”

在周胤善旁边坐着刘副官,见何锐手下军官们热情的欢迎周胤善,这才确定周胤善果然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员,便凑趣的说道:“我在火车上一看到周教员,就觉得周教员器宇不凡。真的是名师出高徒。”

周胤善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在火车上的时候刘副官可是用很警惕的态度对待周胤善。

何锐起身说道:“大家先聊着,刘兄,我们去旁边那屋。”

等与何锐单独对面之时,刘副官就把当前奉天的局面向何锐讲了,并将张锡銮口信复述一遍。听说其他督军竟然写出那些无视上下级关系的劝说信,何锐语气坚定的说道:“还请刘兄回去禀报张公,只要我何某在四平一天,就不会让一兵一卒经过四平南下。”

刘副官叹道:“何兄弟这份心意,我知道,大帅也知道。”

何锐这才试探道:“大帅英雄一世,自然不会被这些宵小之辈。我写了信后,一直担心大帅责怪我多事。刘兄,大帅到底是什么心意呢?”

刘副官回想着张锡銮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再想到此次在四平所见的市面局面,便问道:“何兄弟,不知这位周教官前来四平是为了何事?”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毕业后,要到地方部队上实习半年。半年后若是部队对学员不满,或者学员对部队不认同,还能回到军校,再安排一次。我这次前来关外,军校本来只给我四个招人名额。周兄与我都是日本留学生,他又多给了我安排了两名军校的甲等生。当时周兄就说过,半年后要来看看学员。现在应该是来看看学员们如此。”

听了何锐的解释,刘副官盘算了一下何锐的人脉。在国外有日本高层的人脉,在国内除了是由段祺瑞段老总派来的人,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里面也有自己人,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这才问道:“何兄弟,你之前数次与大帅书信往来,都很让大帅开心。不知何兄弟这次有什么要我带给大帅?”

何锐想了片刻,提笔写好了一封信。

“刘兄,之前的事情都是张公对我的栽培。人说小礼无所用,当此时刻,正是我回报张公知遇之恩的时候。请刘兄回禀张公,若是用得着我的地方,便请张公吩咐。我水里来火里去,定然为张公效力。”

第80章 商品订单(三) 周胤善是河北人,中等个头。在日本的时候也是个精神小伙,回到军校几年,看上去倒是有些书卷气。

在何锐的地盘上,两位同学就没有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那么拘谨。说起现在京城和保定的变化,周胤善情绪颇有些激动,“北洋人心已经散了。从段总长逼得蒋方震自杀明志开始,我就知道。留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只是因为当时还有些期待。大家都是北洋一脉,乱过这一阵,有个契机,也许就重新统一起来。看了何兄弟的专访,深有感触。各地督军筹措军费的手段,便有离开的想法。”

“那只是我一家之言。”何锐叹道。

“何兄弟,你专访里面讲清楚了各地督军收税的路数,我本不太信,给同学和毕业的学生们写信询问。他们虽然只是知道一鳞片爪,把他们所说的拼凑起来,与何兄弟所说的相差无几。我才确定,北洋是真的散了。”

“咱们那些同学都怎么样?”何锐问。

周胤善摇摇头,“大多没混出名堂,他们也是满肚子怨气。有人在信中说了些事,各地督军心思都变了,不少督军开始打算如何趁乱夺取地盘。”

何锐轻笑一声,不去提及那些人。

周胤善或许是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里面憋坏了,又猛批了一阵北洋中央以及地方督军。情绪有些纾解,这才问道:“呵呵,光顾着说我的事,不知何兄弟在四平做的如何?听闻何兄弟竟然能让日本人从长春退兵,以日本人的性子,何兄弟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也没周兄想象的那么艰难。”何锐答道。也不用周胤善问,何锐就将自己在四平的工作和目标讲给周胤善听。

许嘉回到统计科办公室,立刻请庄嘉雄过来谈话。两人一个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一个铁路官学堂毕业,都是当下中国数得上的理工科大学出身。所以交谈反倒异乎寻常的坦率。

听了许嘉的解释,庄嘉雄虽然有些不快,更多却是有些感动,便慨然答道:“许科长莫要小看了在下。虽然在下不喜欢种茶,无法继承家父种茶的手艺。但是家父这等手艺的种茶匠人,总不至于欲当个种茶的师傅都不可得。”

许嘉虽然有些讶异,片刻后便喜道:“喜欢种茶的人若不能继续种茶,还有天理么?便是未必喜欢种茶,只是以种茶为毕生职业,为何不能让人种茶。”

听许嘉如此讲,庄嘉雄更是激昂,“若是如此,在下家中区区几十亩茶园又何足道哉。以在下所想,便是几千亩茶园,家父与众多愿意种茶的人一起种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嘉看着面前的情绪激昂的青年,心中很是欢喜,“本就该如此。督军说,有外国大学者说,我等绝不否定生产者拥有社会产品,而是反对利用独占社会产品去剥削别人。茶园不交给令尊这等喜欢种茶之人,难道要教给我这样品茶都品不出优劣之人么。”

庄嘉雄已经从同学吴有平这里听过文明党的纲领,觉得许嘉所说与吴有平所说别无二致,更是欢喜,“何督军的治国理念本就顺应道理,在下甚是赞同。有平兄说过,执行起来的确千头万绪,不过在下以为,只要道理真能执行下去,土地也好,茶园也罢,或者是林场牧场,天下人使用天下地,在下怎会有丝毫画地为牢的念头。”

“既然吴市长说到这个地步,还请庄同志明白一点,道理哪怕是再好,也得能够执行下去。执行过程当中,必然有太多不如意之事。”

庄嘉雄喜道:“有平兄已经对我说过此事,还反复强调,实事求是。以在下对有平兄的交往,知道此事当是不易。不过在下定然会接近全力,不让政策在执行过程中过度偏差。”

“庄嘉雄同志,我请你来,就是想问你,如你这样的人得对政策了解到什么程度,才能心悦诚服的坚定执行。不瞒你说,我等追随何督军之时,并不知道督军的政策,最初之时完全是膺服于督军的气量见识,督军令我等做什么,我等就做什么。执行了政策之后,方知督军所言非虚。但庄嘉雄同志你并非如此,以后加入的同志中,只怕大多都是庄嘉雄同志这种。所以才请你过来,想知道庄佳雄同志的变化原因。”

庄嘉雄稍加思索,就坦然答道:“以在下的经历,在下以为不如将督军理念完全讲给新加入的人,若是还有迟疑者,就讲述其中原理。若是再有迟疑者,定然是有私心之人。若是大公无私,在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好迟疑的。若是能接受却还有迟疑,大概是担心文明党说一套做一套。”

两人聊了好久,许嘉合上笔记本,“那么就请庄嘉雄同志先做些与农村有关的工作。”

“可我学过的只是修铁路开矿山,还是想做学过的事情。”

“督军说过,农村是个大学校。只要真的有工业化的思维,到了农村便知道其中的艰难。这是必须迈过的门槛。”

庄嘉雄此时对许嘉已经因为同志,便果断答道:“既然如此,自当从命。”

“具体工作是由吴市长负责,你要做什么,问他吧。”

吴有平听完庄嘉雄转述许嘉的问题,稍一思索,便给庄佳雄安排了工作,“现在要去镇上分配工作。你去镇上传达工作,之后留在镇上看工作进行。”

庄嘉雄只觉得此时精神莫名的兴奋又疲惫,便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刚上班后,吴有平就分配了任务,庄嘉雄和工作队一起前往附近镇上。出发前,吴有平拿出件和他身上穿的一样的棉大衣,“带上这个,路上冷。还有,乌拉草要在鞋里多垫些。能防冻脚。”

听着同学的叮嘱,庄嘉雄鼻子微微一酸,连忙大声笑道:“哈哈,不用怕,我耐冻。”

吴有平知道老同学的性子,也不管他说什么,把大衣和准备好的棉靴与乌拉草塞给庄佳雄,“别冻着。督军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看到改变中国当前命运的那天!”

大衣很暖和,鞋子也很暖。工作队都包裹在厚厚的衣服里,踏上了前往镇子的道路。出了城,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皑皑白雪。作为福建人,庄嘉雄被眼前的一望无际的雪地震惊。边走边看。

此时路面上的雪没化,行人车马往来,已经被压实。加上晚上的寒冷,路面上冻了。踩上去咔咔作响。便是小心行路,也不小心滑到。好在衣服厚实,也不怎么疼。只是摔了这一次,庄嘉雄玩雪的心情消散了许多。

这么一路前进,从天亮时分就出发,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了四十里外的目的地。

镇上干事已经在入口处迎接,为首那位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北方汉子,与前来的众人一一握手,北方汉子说道:“我是镇上的干事韩海涛。大家可是辛苦了。”

第81章 商品订单(四) 庄嘉雄从火炕上下了地,穿好鞋子出屋在会议室外的空地上走了一圈。然而上了火炕后那种只想躺倒就睡的倦意更重,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不过关外的冬天不是闹着玩的,几个哈欠打完,就是一个大大的激灵。庄嘉雄只觉得困意全消,脑子也清楚起来。

回到屋内没敢再上炕,庄嘉雄拉了个凳子坐到炕边,脚靠着热乎乎的炕边,感觉又暖和又精神。

镇上的税收兼商务干事韩海涛板着脸对镇下属的各村干部问道:“除了报名的两个村之外,其他村是真不做领章?”

村干部们神色中都是为难。此时有一人开口说道:“俺媳妇愿意做,给俺家领一些。”

“李队长,你媳妇娘家有人愿意跟着一起做么?只要一个人就行。”韩海涛问。

民兵队长李正清当即答应下来,“要是只要一个人,能找。”

庄嘉雄静静的听着,同时打量着其他村干部。身为南方人,即便在唐山铁道官学堂上了三年学,突然来到关外,也没办法立刻完全适应本地口音。而且庄嘉雄心中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政府此次分包领章给村子里,说的清楚明白,按照数量给粮食做报酬。

做领章并非难事,庄嘉雄本以为干部们十分欢喜的争抢配额。然而眼前的局面却是关外的村落一点热情都没有,推三阻四。难道是嫌缝领章给的报酬太低么?

面对这样的冷淡,干事韩海涛并没强求,只是让三个村的干部赶紧落实协议。

等会议结束,庄嘉雄瞅个机会与韩海涛聊了起来,将心中疑惑讲了出来。

韩海涛没立刻回答,他笑呵呵问道:“庄同志,听你这口音,你是福建人么?”

“能听出来?”庄嘉雄喜道。北方人对南方的认知并不多,光听口音就知道自己来自福建,可见这位韩干事颇有见识。

又聊了几句,得知韩干事做茶馆生意,是从京城到的四平,庄嘉雄才明白了原因。赞道:“韩干事的茶馆在四平哪条街,等我回四平后得去喝杯茶。不瞒韩干事,我家里在福建种茶,不知道四平的茶馆都卖哪里的茶。”

“呵呵,我自从决定跟随何督军之后,就把茶馆关了,房子已经借给政府当了派出所。”

庄嘉雄知道四平政府要求公务人员不得经商,没想到韩干事竟然如此洒脱,正想称赞几句,就听韩海涛韩干事说道:“庄同志,你前面问为何村民不争着抢着做领章,倒不是村民不想赚钱,而是村民是怕政府要摊派,不敢参加这些事。”

庄嘉雄理解摊派的意思,反倒更加不解,“政府都给村民分了地,难道村民们竟然还不相信政府?”

“我原本也这么想,询问了干部和村民之后才知道这是咱们的想法。村民们觉得官府又是分地,又是明确税收。既然大家已经得到这么大好处,官府定然要从村民这里拿到好处不可。”

“呵呵。”庄嘉雄被逗乐了。只笑了一声,庄嘉雄就笑不出来,心中只觉得一阵难受。

却听韩海涛笑道:“以前的官府就是这样,百姓们没想错。吴市长告诉镇上,我们只用做好自己的工作,百姓们逐渐就会明白四平的官府已经变了。庄同志,你护送粮食到镇下面的各村去,去了之后也不用让村民非得信政府,只要保证村民知道政府现在定下的制度。”

庄嘉雄没想到韩海涛气量这么大,不禁追问道:“真的不用?”

押送粮食下乡的路上,庄嘉雄一路上想的都是此事,连雪景都没办法再引发兴趣。自己此行之前,同学吴有平竟然没说村镇遇到村民不信任政府的事情,这让庄嘉雄有点怄气。

大雪天的道路并不好走,庄嘉雄越走越累,再看周围全是皑皑白雪,除了天空中的太阳提供方向,留下了车痕与脚印的道路证明这里有人经过之外,竟然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

小队就在这茫茫雪原上穿行,庄嘉雄已经很小心了,依旧几次滑倒。这下,他心中的不快越来越淡,新的想法渐渐冒了出来。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怎能不小心谨慎,又怎能怪别人太过小心谨慎。

当小队抵达了目的地,庄嘉雄不禁不再对村民的选择不满,甚至开始理解同学吴有平的心思。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知道其中甘苦。就如这次,如果吴有平上来就指责村民们,庄嘉雄就只会考虑村民们如何不可靠,大概不会有现在的心情。

晚上众人借宿在村长张青山家,张青山很热情的询问培训班什么时候办。庄嘉雄对此没什么了解,就专心的听,也逐渐听出了个门道。

以前的春耕都是各家准备各家要种植的作物,自己安排自家农活。现在分了土地之后,村长们要在春耕前准备耕作,通过召开春耕大会,让大家尽量能提早开始春耕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水利,种子安排,以及其他相关的村里工作,光是听,就让没什么耕种经验的庄佳雄感受到了关外农村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地广人稀。

第二天上午,村长把村民们召集在一起。张青山跳上村里的土台子上,大声说道:“老少爷们,今天我再问大家一次,你们家里的女人要不要做领章。大伙也别废话,就痛快点,愿意做的,上前来。”

村民们看来早就有了主意,没有一人动弹。张青山叹口气,“唉,这么好的事,大家咋就不肯干呢。既然大家不干,咱们村里就只有李正清兄弟的媳妇愿意做领章。咱们之前说过,二十个领章换一斤粮食。李家嫂子,你半个月能做多少?”

一位穿着厚重的旧棉袄,头上裹着头巾的中年女子走出队列,爽快的答道:“三百个。”

张青山把身边的麻布揭开,露出里面黄橙橙的玉米糁,对旁边的干部命道:“拿斗来,给李家嫂子称15斤玉米糁。”

玉米糁装进袋子里,张青山又拿过三卷布,以及一盒针线,却没有立刻交给李正清的老婆,而是大声说道:“嫂子,兄弟俺再问一次。嫂子能不能按照领章的样子做好,要是做出来的领章的和样子不一样,又因为出了什么事,领章做不完。俺可得去嫂子家把玉米面都拿回来。至于给的布匹针线,咱就得从政府给李队长的工钱里面扣出来。到时候嫂子可别说兄弟当初没说清楚,反过来把嫂子坑了。”

李家嫂子爽快的笑道:“青山,就你话多。怕这个怕那个。你要是真怕,倒是该怕别的。”

张青山笑道:“嫂子觉得俺要怕啥?”

“你应该怕的是,俺做的太快,做完之后还继续要做更多领章。你那点粮食不够工钱。”

村民们听了哄堂大笑,“对啊,那点粮食才有多少,够工钱么?”

李青山不禁没生气反倒笑了,“哈哈。嫂子就是爽快。兄弟俺也把话撂下,只要做出来的领章和样子一样,按时间交货。嫂子你要做多少,兄弟就给嫂子发多少。”

李家嫂子没接这话,拿起布匹针线和粮食,对着人群中的女人们喊道:“老嫂子,姐妹们,该去上扫盲课了。咱们上课去,边听课边做活儿。”

女人们跟在李家嫂子身后去了一间屋子,张青山招呼其他人向另一间屋子走,去参加农村扫盲学习班。庄嘉雄看着那位民兵队长妻子的背影,只觉得之后事情或许会很有趣。若不是亲眼看到,庄嘉雄真想不到村里有这样泼辣的女人。

第82章 商品订单(五) 见到用高粱杆和玉米杆搭成的窝棚上覆盖着一层雪,庄嘉雄无语了。即便到关外没多久,也明白关外到底有多冷。在这样的地方住,得什么样的钢筋铁骨才行。

民兵队长李正清作为本地人,掀开用乌拉草和玉米杆编的‘门’,走进了窝棚。

庄嘉雄跟了进去,就见屋内立了几根木杆作为支柱。从假设角度来看,还符合了某种程度的工程学的原理。窝棚里面有张破床,床上也是厚厚的乌拉草垫,以及一床破烂的被褥。

屋内住着一家三口,见到李正清进来,女主人拖着羸弱的身体做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用破棉被裹的严实了一些。

屋里竟然生了个火盆,也没有庄嘉雄想的那么冷。就听李正清劝道:“张兄弟,官府说了,你这样的可以去国营农场工作,去了之后就有地方住。”

“不去不去。”这位张兄弟立刻拒绝了,“李队长你说过好几次了,去了那个官府的农场,就是给官府当长工。现在官府给俺分了地,俺就是要留下来种自己的地。”

李正清说道:“那就搬去破屋那边住。”

屋里的男主人竟然还挺有脾气,“俺不去。这就是俺的地头,俺就要住这里。”

这边李正清看劝不动,就出来了。庄嘉雄听了对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就跟着李正清继续走,连走了几家比较穷困的农户。不管李正清怎么说,农户们都不想去国营农场,想种自家的地。

回到村长张青山家。几人上了炕,张青山就说起了眼前的事情,看得出,村里众人都想先好好过当下的日子,并不想额外做些什么。村里面的干部们都挺为难的。

当晚,庄嘉雄左思右想,不少事情已经厘清思路,更多事情则更是糊涂。还有些事情以前没意识到,此时却突然蹦出来。千头万绪的,在晕乎乎之中,庄嘉雄睡着了。

工作队天亮了后准备按照计划要返回镇里,却被民兵队长李正清叫住,请大家多等一阵。

吃完了上午饭没多久,村里召集了众人。李正清的老婆端了一筐做好的领章到了村长张青山面前,爽快的问道:“张兄弟,你来看看这些行不行。”

庄嘉雄很是讶异,就凑上来看。拿起几个领章,就见领章做的和样品真的一样。张青山也看了一阵,转过身低声问庄嘉雄,“庄同志,做的如何?”

庄嘉雄第一次做这种审查,也不敢立刻回答,对比一些,又从筐下掏出些对比,发现真的没啥好说的。便点头答道:“做的不错。”

听庄嘉雄这么讲,李家大嫂爽快的大声说道:“我们再要一千个,给粮食吧。”

庄嘉雄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到村里,他们一共带了五百个领章的布料,本以为能被全领走,没想到第一次只发出去300个。

然而这位李家大嫂两天就做完了300个,现在哪里还有1000个给她做。然而人家已经完成了工作,庄嘉雄眼见其他干部都往后退,只能讪讪地笑道:“大嫂,1000个没有,只有200。先把这200个给你,等我回到镇上,立刻把接下来的给你送过来。”

一路上工作组说的都是此事,原来李家大嫂在女人们听扫盲课的时候指挥村里的女人一起做,做得快的一天十几个,做的慢的一天三两个。虽然速度各不相同,搁不住人多。二三十女人,你三个她十个的,两天不到就把300个领章做完了。

“看来李家大嫂挺有人望。”庄嘉雄赞道。

“应该是分粮食分的挺公平吧。”有其他工作队的干部答道。

庄嘉雄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看事情还是不够准。人望就是让人服气,若是分配报酬不公,哪里有人望。

庄嘉雄回到镇上就请韩海涛赶紧发布匹和粮食,韩海涛答应下来后就告诉庄嘉雄,让他,要他立刻回四平。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四平,天都黑了。吴有平当即命道:“你去统计科一趟,那边要对你进行问话。千万要说实话,不要有任何隐瞒。”

“这么晚了,统计科还有人在?”庄嘉雄有些讶异。

“你去一趟不就知道了。没人的话,等明天。”

到了统计科,就见办公楼里没什么动静,门口的警卫背着步枪站在木质的哨位里。出来询问了庄嘉雄的目的,又看了文件后答道:“请跟我来。”

统计科的办公楼里很安静,到了一间办公室,门一开,里面点着两支蜡烛,让屋内甚是明亮。正在写东西的两人站起身,其中一位笑道:“这么晚了还请庄同志过来,你辛苦了。”

庄嘉雄颇为感动,“两位等着我你们才辛苦了。”

在统计科,问话人员倒是不急不缓,聊着聊着,庄嘉雄说起此次到基层工作的一些感受,统计科的人员还请庄嘉雄详谈。谈完之后统计科那边反倒意犹未尽,给庄佳雄准备了房间纸笔,让他写份报告。

茫茫雪地上行走,有充分的时间考虑问题。庄嘉雄奋笔疾书,把见到的,听到的,还有自己所想的,各种不解都写了出来。

此次下乡时间不长,只有几天。但对庄嘉雄来说,的确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政府和基层的关系,是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从未经历过的。

写完之后庄嘉雄告辞,就见两位工作人员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在警卫护送庄嘉雄出门的时候回头,就见房间窗户上烛光明亮,两人还在办公。庄嘉雄心中本就对四平颇有好感,此时更是坚定了要留在四平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再去见吴有平,发现吴有平被叫去开会。庄嘉雄拿了报纸看,就见《四平日报》头条就是,12月25日,南方将领唐继尧、蔡锷、李烈钧等通电全国,因为反对袁世凯恢复帝制,在云南宣布独立,并且出兵讨袁。

没想到自己在乡下的几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基层的工作再不能引起庄嘉雄的注意,他把整份报纸快速翻看一遍,发现并没有其他关于战争的内容。失望的翻回头一页,对着并不算长的新闻一字一句的细读细品,脑海中不禁想象着正在爆发的战争。

第83章 商品订单(六) 庄嘉雄正在胡思乱想,就见吴有平带着一阵冷风从外面走进办公室,说了一个‘走’字,又率先出门。庄嘉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起身跟随。

吴有平脚步匆忙,庄嘉雄小心着脚下,跟着吴有平走了好一段路都没时间问任何问题。两人进到另外一个大院,就见院子里面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也不需担心滑到。

穿过院子,推开门,就见大房间里面做了近百号人。靠前排的是许嘉,庄嘉雄知道这位科长在四平乃是职务十分重要的青年官员。再见到旁边一拉溜五位穿着北洋军军服的少尉,便猜到这次会议并不普通。

吴有平简单介绍道:“这位是庄嘉雄同志,已经通过了政审。”

庄嘉雄发现不少人都看向了统计科长许嘉,也有不少神色轻松下来。

没有更多的交谈,吴有平拉着庄嘉雄坐到最后排。就见过道两边有军人,有官员。他们胸口的金属徽章证明了他们文明党党员的身份。陌生青年们看向庄嘉雄的目光里面有讶异和好奇,吴有平视若无睹的和庄嘉雄做好上课记录的准备。

前排的与会者们有人转过头,不等有人开口,大门一开,一位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赶紧面向前方。第一排一位青年军官站起身喊道“全体都有,起立!”

轰轰隆隆的座椅碰撞声中,庄嘉雄跟着吴有平等人站起身。大家不约而同的问候道:“校长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前面的青年军人命道。

众人坐回位置上,福建青年庄嘉雄才见到这位身材高挑的青年方脸,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很年轻很精神。他身穿的军服明显比少尉军官阶级高,一个念头就在庄嘉雄脑海中冒了出来。

不等庄嘉雄询问吴有平,年轻军人已经开口说道:“同志们,又英国商人定下10万个领章,一个月内出货。针线布匹已经运来,这是对我们的产业政策执行能力的一次检测。”

庄嘉雄已经猜到讲课的定然是何锐督军,正感叹于何锐的年轻,就听何锐已经继续说了下去,“10万个领章,加工费是一个大洋一千个,也就是100个大洋。这笔钱对我们来说很少,但是在政府的产业政策优先考虑的不是赚钱,是促进产业发展,是促进生产和消费……”

本以何锐会讲述一些治理四平的内容,庄嘉雄没想到何锐竟然真的在讲治理四平的内容,所讲的内容与庄嘉雄曾经看过的文件类似,却明显高深不少。

吴有平刷刷点点的记录着,庄嘉雄只能拿出囫囵吞枣的读书本事,也刷刷点点的做笔记。

“产业政策,指发展某个或者某一类产业的政策,产业政策又要与现实相结合。就如此次领章加工,原材料的布匹针线,是英国商人运来的,加工完的领章销售到国外去,我们只承担生产过程。”

说完,何锐把原材料,生产,销售等内容写在黑板上。写完之后,列出了外国商人来料加工的各个环节所属,以及四平部队军服被褥加工的各个环节所属。

“我们自己加工的军服,原材料,加工,销售市场都在国内。外国订单的原材料与销售市场在国外市场,只有生产环节都在四平。之前说的招商引资,这个商,其中一部分就是商人提供的销售渠道,我们自己没有能力打开四平之外的国内以及国际市场,就必须利用商人提供的商业渠道。”

庄嘉雄家的茶叶国内也卖,国外也卖,本就有这方面的市场认知,现在只是明晰了用词,并没有增加新知识。正感觉何锐的课程有点奇怪,就听何锐继续说道:“通过商业渠道获得利润,是通过经济利益促使四平民众的生产方式从小农经济向小市场经济发展。这是不是我们的产业政策?”

学员们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庄嘉雄觉得自己陷入到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感觉是或者不是都能说得通。但是根据自己的习惯,庄嘉雄大声说道:“不是。”

这福建味的北方话引发了不少人回望,何锐看了庄嘉雄一眼,就继续讲课。

“产业政策是要建立起持续生产的稳定能力,这是一种主观行动。我们执行产业政策,是要建设、维护、发展这样的生产能力。历史上列强入侵,要打开外国商品在中国的销售,从政策层面就是要贯彻他们的产业政策。我们抵制洋货,和外国侵略军作战,虽然满清和民国没有产业政策,但是我们四平有。我们要学会从产业政策角度来理解我们要完成的工作。这样就不会陷入一种似是而非的局面……”

庄嘉雄越听越是沉迷。从最初的茫然不解,到觉得一些说明过于莫名其妙,再到觉得恍然大悟,眼界大开。

何锐上了两节课后就结束了今天的课程,庄嘉雄看着好几页的笔记,正想再回味一下,就被吴有平叫上离开了教室。

到了司令部门口,庄嘉雄只觉得心跳加速,期待又不安。马上就要面对学识渊博见识远大的四平督军,庄嘉雄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好。

等见了面,何锐与庄嘉雄简单问候,便说道:“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学的是机械加工。我想问问,你对于武器装备加工的理解有多少?”

没想到一上来就被问这个问题,庄嘉雄虽然激动,却也更小心的思考一阵才答道:“督军,在中国的武器生产中,天津水平最高,他们哪里应该有成套的工厂。”

何锐想了想才答道:“你听了我的课程,对于来料加工,两头在外的生产方式有印象么?”

庄嘉雄连忙答道:“有!”

“如果基于这样的生产方式,你能够对武器加工工厂有设想么?”

庄嘉雄愣住了。想了一阵,还是觉得有很多问题,便问道:“督军,武器生产需要非常重专业的技术,得有很多专业的工人。”

“没错。”

“……督军,武器生产需要很多专业的设备。”

“是的。”

听何锐回答的如此爽快,庄嘉雄就觉得何锐不可能不理解想建立武器生产厂是多么复杂的事情。不知所措之时,庄嘉雄看了看吴有平,就见吴有平拿出了笔记本。

这下庄嘉雄突然想起何锐方才的话,赶紧答道:“督军,如果是外国商人提出了武器加工的流程,以及对设备的要求。我可以和他们聊清楚。”

说完,庄嘉雄只觉得自己很无能,有些沮丧的跟了一句,“我只能做到这些。”

“现阶段做到这些就够了。”何锐答道。

庄嘉雄愣住了,考虑片刻才发现何锐的意思竟然真的是用加工军服的来料加工模式组建兵工厂。一时间庄嘉雄已经搞不清楚面前的年轻督军到底是太大胆,或者是对兵工厂一无所知。

第84章 无意义的乱流(一) 1916年1月3日。本该是袁世凯的登基大典的第三天,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在京城举办了一场酒会。除了同盟国之外的各国驻华公使都参加了酒会,当莫里循抵达会场的时候,就见会场里已经满是宾客。

见到莫里循进来,已经有人迎上来问候。莫里循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果然,大家感兴趣的是在战争中被迫取消的袁世凯登基大典会在什么时候举行。

莫里循苦笑着摇摇头,“哦,我已经不是大总统的幕僚。大总统怎么决定的,怎么可能通知我。”

询问的人并没有放弃,而是追问道:“难道您就没有一点消息么?”

就在此时,朱尔典的侍从过来低声对莫里循说了几句。莫里循正好摆脱了麻烦,跟着侍从向里面走去。

在一个小房间里,朱尔典正在等着莫里循。门一关,外面的嘈杂声就被隔绝在外面。朱尔典递给莫里循一杯酒,询问起莫里循与袁世凯接触的事情。莫里循用力摇摇头,“阁下,我已经放弃了与他的合作。真的难以想象,一个有这么久从政经验的大人物竟然能做出这么拙劣的政治举动。”

朱尔典公使笑道:“你对我们的朋友未免太苛刻了,莫里循。我们朋友的部下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莫里循想着袁世凯的部下,突然脑海里冒出了何锐的模样,让莫里循自己都有些讶异。

就在此时,朱尔典继续说道:“我认同你的看法,我们的朋友只怕无法通过这次的考验。你认为谁会是北中国的下一任领导者?”

莫里循整顿了一下思路才答道:“我认为段祺瑞与冯国璋两位先生是最可能接过大总统职位的人。”

朱尔典的看法也差不多,便继续问道:“南方呢?孙文先生能够统合南中国的势力么?”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虽然孙文先生拥有很高的声望,但是当袁世凯大总统被迫退出政治舞台的时候,南方的督军们可不会采取选举制度。”

朱尔典公使明显对这话很有感觉,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细细的品了一口酒,朱尔典公使问道:“您认为中国还有其他可能成为未来领袖的人选么?”

“我暂时没看到有这方面的人。”莫里循答道。

“我听说您专门前往关外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

“阁下,那的确是一位很有趣的年轻人,和他交谈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我身处伦敦的大学里面。”

见莫里循对何锐很有兴趣,朱尔典有些好奇,“一位学者型的军人么?”

“用学者描述他并不太合适。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一位年轻的拿破仑。”

“哦?竟然可以给他这么高的期待?”朱尔典笑道。

莫里循脸上露出了爽快的笑容,“我希望上帝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时有人叩门,莫里循起身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了一位军官。朱尔典介绍道:“莫里循先生,这是信任驻华武官瓦里斯中尉。中尉,这位是莫里循先生。”

莫里循与瓦里斯中尉握手后,向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告退。此时舞会已经开始,一对对男女在舞场中翩翩起舞。莫里循在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至少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跑过来问东问西了。

点了根烟,莫里循抽着抽着就有点失望。即便自己用了比较夸张的描述,依旧没能让朱尔典对何锐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是说,英国方面不太可能对何锐进行接触。

作为一名政治掮客,莫里循期待英国政府对中国本地人才有更多关注。然而英国驻华公使们对此兴趣有限,他们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中国已经出名的人物身上,也不知道该把他们的这种做派看做是傲慢或者是怠惰。

此时一位绅士端了两杯鸡尾酒走到莫里循面前,莫里循收回不知不觉间完全伸展开的腿,以免挡路。然而绅士却停在莫里循面前,“能坐下么?”

莫里循虽然不知道这位绅士是什么人,但是他一头浓密蓬松的金发有点令莫里循想起一个人。

绅士坐下后把一杯鸡尾酒递给莫里循,莫里循接过之后谢了一声,就等着绅士先开口。

“我的堂弟约翰逊在信里提过莫里循先生。”绅士做着介绍。

这下莫里循明白过来,就问道:“约翰逊先生离开四平了?”

“不,他说莫里循先生很认同四平督军何锐先生,所以就留在四平看看有没有商业机会。又一个劲的缠着我,让我给他些订单。”

“请问阁下是……”

“在下卡梅伦,在新西兰总督阁下那边效力。”

两人聊了一阵,莫里循才知道卡梅伦把一份小订单给了约翰逊。这让莫里循很是不解,“卡梅伦先生为何不在新西兰寻找供应商?”

“哦!”卡梅伦一脸夸张的不屑,“您知道的,殖民地的那些工人都是懒鬼,五个人干活只怕需要三名监工。”

莫里循轻笑一声。这话虽然有些夸张,至少是对某种事实的描述。于是莫里循换了个问题,“也可以到日本下订单。”

卡梅伦却没回答,反倒询问起莫里循,“阁下,我的堂弟给我的价格比日本还要低,十分划算。所以我很讶异,四平真有很多良好的劳动力么?”

莫里循绷起嘴唇摇摇头,“对四平的具体情况,得请卡梅伦先生询问您的堂弟约翰逊先生。我只能保证,四平督军何如先生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

“我看了约翰逊的信之后,对这位何督军非常有兴趣。所以想请莫里循先生讲的更多些。”说完,卡梅伦招手让端着酒的侍应生过来,又拿了两杯酒放到面前。

阿嚏!何锐打了个喷嚏。到了英国会馆前面,门帘一掀起,烟卷的气味混合在热气中扑面而来,尤其是其中夹杂着东北地方烟袋锅子的气味,让何锐打起了喷嚏。

掏出手绢正在擦鼻子,俱乐部里面已经出来几名英国商人迎接,对何锐和庄嘉雄笑道:“督军阁下,元旦快乐。”

第85章 无意义的乱流(二) 俱乐部里,一张餐桌上摆开了茶台。庄嘉雄脱下西服,穿着衬衫坐在他带来的茶台前。右手拿起水已经沸腾的铜壶,左手的夹子捏住小茶杯一点边缘,在滚水水流下烫洗茶具。

沸水冲完茶杯,落在茶盘上,蒸汽四散,让茶台周围的英国商人们舒服了许多。

烫洗出来一个小茶壶和六个杯子,庄嘉雄将5克左右的红茶茶叶投入茶壶中,开始注入热水,片刻后就将小茶壶内的水倒尽。一股红茶的香气随即在茶盘周围散开。

英国佬们看傻了眼,搞不明白好好的茶水为何要倒出来。庄嘉雄快速洗了两次,第三次才将第一泡的六杯茶递给六位英国商人。

英国商人们品了茶之后,眉头微皱,看得出,他们不太能品出采用中国茶艺后纯红茶的茶水变化。但庄嘉雄见过的英国商人差不多都是如此,也不着急。

第二泡就不是短暂的5-10秒的冲泡,而是花了三分钟的浸泡。之后用福建特有的茶水分离的茶具将纯茶水倒出来,加了白糖与牛奶调制。

这次英国商人们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其中一人眼睛亮了,叹道:“真的变好喝了!”

更多的英国商人却摇头表示,那股‘爽’劲的冲击被削弱了,双方甚至发生了些争论。

何锐主动介入,暂时让双方停下来。把庄嘉雄拉到身边,何锐对英国商人们笑道:“中国有句古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个人对于茶的看法都不相同,这位庄嘉雄先生身为中国南方茶园的少东家,又是大学生,我认为他可以代表某个中高层次的中国饮茶认知。大家可以多聊聊。”

商人们与何锐混熟了,听闻这次的茶叶是庄嘉雄带来的,都对庄嘉雄颇为热情。

庄嘉雄一面与英国商人应酬,一面心中觉得有些讶异。他一点都不待见英国人,包括外国人。和一群英国人亲切的称兄弟道,讨论茶艺和品茶,庄嘉雄从来没想过。如果不是在吴有平那边接受了好几天的咬筷子训练,只怕想露出个笑容都做不到。

但这就是工作,庄嘉雄只能用尽自己积累起来的所有经验,与英国商人们聊了起来。

何锐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庄嘉雄带进‘招商引资’的圈子里,正看着庄嘉雄与英国商人们聊着,那位品出茶水不同的英国商人凑上来,“督军阁下,我听说您向法国人进口了罐头生产线?”

“消息传得这么快?”何锐笑了。英国商人的消息的确很灵通,不过准确度略显不足。法国商人的确提出了在四平建立一个罐头厂的建议,法国商人也很有热情。但是还没签完,因为法国商人这边要求四平出一部分投资用于购买法国设备。

这种合作的风险对于四平来说太大,不能轻易答应,或者说在当下属于不可能答应的范畴。

见何锐一副合同已经签署的模样,英国商人有些急切的说道:“督军阁下,如果您能够让关内的英国银行出具背书,我也想与督军合作开一家罐头厂。”

“罐头皮从哪里来?加工设备从哪里来?应该生产什么类型的罐头?销售市场从哪里来?”何锐给了个现阶段的标准询问。

下午时分,何锐与庄嘉雄离开了英国商人俱乐部。回到司令部,庄嘉雄坐在何锐对面,一脸的疲惫。喝了口茶,庄嘉雄叹道:“督军,招商引资竟然这么辛苦,虽然想过,却没想到这么麻烦。”

何锐叹道:“这已经是有平之前完成了不少工作,英国商人与我们有了些互信。嘉雄,你明白干部的重要性了吧。”

庄嘉雄连连点头,“是。我们的同学也有不少人,有平说他只请了我一个,我其实还很不理解。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不少同学的学业比我好很多,却做不了这些工作。”

何锐却不提及庄嘉雄的那些同学们,“未来两年内的世界流动资本的主流是寻求产能,只要能够获取世界流动资本中的一点点,就足以让我们获得极大的改变。”

庄嘉雄问了自己很好奇的事情,“督军为何对大总统称帝如此不在意?”

“因为大总统称帝的那一刻就注定失败,并且开启了中国内战时代。与这样巨大的变动相比,称帝本身只对历史分析有意义,对现实世界的意义很有限。”

庄嘉雄试图跟着何锐的思路走,想到整个中国的政局,只觉得千头万绪,考虑不清。但这么大的事情在何锐的讲述中好像一点都不重要,让庄嘉雄有些心潮澎湃。他勉强从思绪中挑出一条有点清晰的问题,“督军,北洋在袁世凯失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本质上与中国处于分裂状态的情况类似,各路势力互相征伐,都想成为统一中国的人。”

“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庄嘉雄小心的问道。

何锐轻笑一声,“包括你在内的四平同志正在做准备,都辛苦的很。”

庄嘉雄的确感觉精疲力竭,却也发现何锐并没有讲述未来打算的意思。想想自己也不过是刚来不到一个月,庄嘉雄觉得自己或许不该问这么多,可什么都不问的话,心中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正在纠结之中,就听何锐说道:“嘉雄同志,我们现阶段的两大任务,第一就是获得政权合法性。第二是快速提升我们的产能。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袁大总统失败后,把大总统的职位交给我们,我们敢去京城么?”

庄嘉雄被这样的假设弄到一惊,赶紧答道:“当然不能去,去了就是自寻死路。”

“既然我们实力不足,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在实力范围内做些什么?”

这正是庄嘉雄的想法,便连忙点头。但片刻后庄嘉雄突然发现自己对于‘实力范围内’的看法或许与何锐大不相同,又开始摇头。

最后庄嘉雄只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督军能够在这么多外国商人之中游刃有余,我以为督军能做更多事情。但现在我只是知道能做,对于具体怎么做还是不清不楚。难免会生出各种想法。”

何锐知道庄嘉雄说的都是心里话,也很满意,“中国需要的不再是搞宫廷政治的治国体系,而是一个工业化的治国体系。对于工业化的治国体系,任何事情都必然是公开的。按时参加党课,在党课上讲述的都是这些高度政治化的内容。”

“是。”庄嘉雄应道,也强打精神,做好了艰苦学习的心理准备。

第86章 无意义的乱流(三) 市长办公室内,庄嘉雄等十名干部坐在吴有平面前,大家情绪都有些复杂。天津口音,关外口音,以及福建口音混在一起,听得吴有平稍微有点头大。

“钱难挣,屎难吃。废了这么大劲,才挣了一千大洋。”一个操着河南与山东交界地区口音的关外干部感叹着。

当即有人对此做了纠正,“可不是一千,咱们给村里面了粮食,其实没挣钱。”

“咱们最多就是不亏了。”一位天津出身的干部忍不住感叹道。

吴有平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如果把这单生意单纯看做生意的话,银元买粮食的还有那么一点点赚头。把参与到此次买卖中的干部、军队的工资算进去,这点赚头不仅用尽,还会倒贴钱。

但这种看法本就不对。

产能不等于生意,更不是一锤子买卖。十万个领章给了英国商人约翰逊之后,约翰逊惊喜之余,又与四平签署了五万套军服、鞋帽、内衣的意向性协议。

至于在英国商人俱乐部对面的法国商人俱乐部,他们也与四平签署了一份五千套殖民地军队军服的订单。最妙的是,法国商人竟然接受使用中国优质土布作为殖民地军服面料。

即便是五千套军服,也是一笔不算小的钱。法国商人表示,他们抵押预付款的榨油设备正在运输途中。此时轮到四平政府不敢完全相信法国商人,吴有平让庄嘉雄负责这个合作项目。如果法国商人真的做到了的话,设备安装调试完毕,榨油厂与军服制作就可以开工。

此时同志们已经发泄完了情绪,吴有平问道:“咱们给负责生产的村民粮食。这些粮食并不是咱们买的,而是收税收上来的。大家考虑到这些了么?”

同志们愣了愣,立刻想明白了。最初那个感叹‘只赚了一千大洋’的关外干部笑道:“我就说赚了一千吧!”

其他干部们也不喜欢听这吹牛的说法,立刻答道:“你也没想起来税收的事情。”

吴有平很不喜欢这些废话,当即叫停了无意义的对话,“根据报告,现在四平大概有六千多女性加入了服装加工。我让大家来,是要大家在中间的空闲,到村里面抽检。参加服装加工的人员有没有按照规定足额收到粮食!”

十名干部神色都阴沉下来。吴有平讲述着此次工作的安排,“发生了什么就汇报什么。你们不用介入地方人事,如果事实清楚,就和镇干部一起,让村干部们把不足的部分补齐。另外,你们写个报告。”

“到底要抽查多少个村?”庄嘉雄觉得这可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

“凡是合作生产的镇,至少要抽查两个村。根据报告,现在一共有86个村,三千多人参加了生产。我们的目的有两个,最重要的是,让民众理解我们到底在做什么。我们的产业政策不仅在推行,还在落实。至于村干部的工作,你们如实写报告。别的不用管。”

把庄嘉雄等干部派出去之后,吴有平又开始了下一项工作,赵天麟校长的一批学生和一批机械设备抵达了四平,四平的工业局终于有了建立的基础。

天津曾经是北洋制造局的所在,便是现在也有中国北方最多的工厂。在天津读完高小与中学的吴有平听过太多次北洋制造局的盛况,也对北洋制造局的毁灭痛心疾首。

赵天麟本就是天津人,亲眼见过北洋制造局被毁前的盛况。听吴有平说起这个心愿,也不禁心潮澎湃。就多聊了一阵。

等吴有平怀着欢喜的憧憬回到办公室,就见桌上又堆起了一摞公文。准备好蜡烛,吴有平准备把这些公文处理完再去休息。

快到下班的时候,许嘉请吴有平过去,给吴有平了一份《关于确定四平干部培训与民兵组织安排》的计划。

看完了计划书,吴有平眉头不禁皱起,“在四平户籍制度管理下的人口也才40万,你这就要百人抽三?”

许嘉没有回答,又把一份《四平农场招工计划》放到吴有平面前,吴有平一看要征召三千家庭的计划,发现这已经到了百人抽七的程度。索性不说话,低下头喝茶。

许嘉笑道:“很有趣吧。我们一直觉得人口过多,养活不起。现在突然就变成了人口不足,培训更加不足。”

吴有平抬起头,“培训不足的确是个大事。但是培训哪里那么容易,非得足够的时间。”

说完,吴有平突然明白过来些,看屋内只有他和许嘉,依旧压低声音问道:“督军要打仗么?”

许嘉刚接到何锐要求的时候没想到打仗的事情,等计划做到一半就明白过来。按照计划,四平的军队数量将达到5000,干部数量也将达到5000。

部队数量扩大到这个程度好理解,即便是干部们现在是轮训制度,实际上投入到工作中的只有三分之一。但是培训总会有结束的那天,一个四平哪里用得了5000名干部。

许嘉见吴有平一脸想知道明确说法的神色,笑道:“吴市长觉得有什么问题?”

吴有平想询问是否真的要打仗,又觉得自己问这个着实不妥。文明党党员入党宣誓中,要求党员‘保守党的秘密’,至少许嘉是个极为合格的党员,绝不会透露这些事情。吴有平只能换了个话题,“民兵的事情难道不该是部队管么?”

“民兵归武装部管,武装部和军队都归督军管。最新的组织构架图中,军队管战争,民兵如果没有被征召入伍,他们只是在地方上打打土匪和坏人团伙。”

听许嘉如数从容的介绍着最新的组织构架,吴有平发现自己着实没仔细研究这方面的内容。稍微想了想便笑道:“难道出了土匪,就是我指挥剿灭么?”

许嘉摇摇头,“不。是你下令武装部出动,武装部负责剿匪。”

吴有平对这话很是不解,“那这些工作最终是层层负责?武装部向我负责,我向督军负责?”

许嘉又摇摇头,“我们是中央集权制,市政府向市委负责,市委向更高级别的党委负责,党委向主席负责。主席向全体党员和人民负责。”

吴有平对于中央集权制非常支持,在党课上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之后更是坚定了态度。所谓负责,就是得给明确的交代,只是这一条就令吴有平心中感觉很踏实。

做错事很常见。就如吴有平追随何锐之前,明知道中国的确有什么不对,才导致现在的局面。但是靠吴有平自己,着实找不出错在哪里。和这种绝望相比,做错事受到惩罚的恐惧和痛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87章 无意义的乱流(四) 庄嘉雄与小队离开四平后向南进发。如果可以的话,庄嘉雄很想去韩海涛干事所在镇,对于村里的民兵队长李正清也颇为挂念。爽快泼辣的李家大嫂竟然能组织起村里的女性,这份领导能力着实令庄嘉雄佩服。

然而此次前去抽样调查采取了抽签制度,大家最后都抽到了自己原本没去过的村子。庄嘉雄也是如此。

冬天的关外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即便知道了方向,感受的环境变化也非常有限。一行人抵达目的地,立刻开始工作。村长把参加了缝制服装的人员名单给了庄嘉雄,庄嘉雄小队就按照工作流程,亲自一户户的去拜访。

“你说村里面缝的最快的是个男的?”庄嘉雄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好像没啥问题,因为当裁缝的大多数都是男人。

“是啊,宋大哥还给俺们都做了个缝领章用的木片。”被询问的那家人拿出了块木片,这是个上面打了不少小孔,内外两块能够合在一起的组合式工具。

庄嘉雄跟着这家的男主人学着用针两边穿线,便是毫无缝衣服经验的庄佳雄都能笨手笨脚的采取了双面针法。

大概缝了一道边,把夹在木片中的领章取下,把松松垮垮的两根线拉紧,再用小木锤捶几下,一道线就像模像样的完工了。

“这位宋大哥好厉害。”庄佳雄赞道。

“可不是怎么的!”这家人也跟着赞道。又说了一会儿,这位突然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干部,俺听说其他村是做十个领章就给一斤粮食。是不是真的?”

庄佳雄本想再聊几句之后问问有没有克扣粮食的问题,没想到听来了这么一个谣传,当时变了脸色,“你听谁说的?”

这家的男主人大概是见庄佳雄脸色不善,赶紧解释道:“这位干部,俺们村里说是二十个给一斤粮。其他村有说十五个的,有说十八个的,还有说十个的。俺就是问问。”

庄佳雄与其他两名干部对望了一下,大家脸色中都是讶异。本来抽查的目的是看看有没有干部们克扣粮食,不成想村里面的事情比想象的更麻烦许多。但再想想也觉得不算奇怪,由政府发包工作,要是没谣言才是怪事。

整理了一下心情,庄嘉雄问道:“说这话的人是亲自缝制领章的人么?”

男主人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干部这么说,还真是这回事。都是来串门的人说的这话,那些干活的要么不说,要么说的和官府说的一样,都是二十个一斤粮。”

话音方落,突然外面脚步声响。村里的民兵队长冲进屋子,对着庄嘉雄等工作组的人员喊道:“有胡子往村里来了!”

听到有土匪,庄嘉雄倒是不怎么怕。在京城上学的时候,山东的响马,关外的胡子,这些传说听得多了。虽然福建的土匪声明不响,却是真的很猛。在福建这种多山少地人口众多的省份,啸聚山林一点都不奇怪。庄嘉雄家里就有枪,每年采茶卖茶的时候除了自家的人手,往往还额外请些人保证安全。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村口。就见村里的干部和民兵们已经出来了。还有些壮实小伙也拎着木棍跟出来。

民兵队长手里有枪,他在村口对着村口外的一伙人放了一枪,登时让那些人停止了靠过来的行动。

庄嘉雄拔出了登记过的防身短枪,也对着土匪放了一枪。这枪是庄嘉雄的父亲给他防身的,在四平的时候上交了,此次出来又给配发下来。庄嘉雄很厌恶这种个人得靠枪防身的世道,不成想还是用上了。

很快,拿了火铳的民兵们也出来了。村里有三杆火铳,准头不行,但是开一枪声音很大。几下放枪,土匪们知道村里有准备,也不敢继续靠近。

土匪头子左右手都能开枪,得了个诨号李双枪。见这村子竟然有炮手驻扎,心中大为不解。面前的村子挺穷的,土匪都懒得来砸窑。然而今年入冬后,从旁边辽宁地界内的村子听说,也不知道村子里出了几个什么人,搭上了四平官府,所以四平官府给布匹给粮食。

本来土匪们也不信,可好几个旁边的村子都这么讲,那就得来试试看。这村子里太穷,别说围墙,连木栅栏门都没几家有。冲进去后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村内有火铳而带来的愤怒情绪稍微消散了点,李双枪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便对着手下喊道:“兄弟们,他们有火铳,有快枪。那就一定有钱有粮啊。不然,哪家的炮手会来这种地方?”

喽啰们一听也都明白过来,登时来了勇气。这边李双枪就开始对着村里喊道:“不知是哪家的炮手,报上名来!”

庄嘉雄没想到关外的土匪与福建土匪竟然颇为类似,福建土匪遇到抵抗也会来这么一出,先试图用言语套套近乎,最好能让看家护院的队伍知难而退。若是不退,也最好让看家护院的这些人劝说东家破财消灾。

现在庄嘉雄虽然不是军人,却是政府的成员。做的就是保境安民的事情,哪里和土匪有什么协商的空间。

庄嘉雄问一脸紧张的民兵队长,“给镇子上派出去人了么?”

“派出去一波了。”民兵队长答道。

庄嘉雄担心路上出事,命道:“再派一波。”

民兵队长看了看庄嘉雄,怀疑庄嘉雄是不是想趁着派第二波人的时候借机溜走。

不成想庄嘉雄继续说道:“队长,你和土匪们先互相喊话,千万别信土匪的话。咱们就是拖住他们,等镇上的武工队派过来。我和你一起守着村口,一定要把土匪们挡住。”

民兵队长这才放下心来。先派了人再去送信,借着对土匪们喊道:“对面的朋友,你们是哪座山的,拜的是哪路香火?”

庄嘉雄对这些话完全没兴趣。见土匪们和民兵队长互相喊话,被暂时拖住了。便后退了一些,与村长说起该怎么防御。

有自家茶园的经验,庄嘉雄知道想防御的滴水不漏并不现实。分别防御也不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掌握土匪们的动向,在土匪进攻的方向上挡住他们。这就需要有人居中协调了。

村长虽然紧张,却没有被吓得手足无措,与庄嘉雄交流片刻,就开始安排壮小伙们到村子的两个入口处把守监视。

庄嘉雄看村长这么镇定,又问了一句,“村长,你在培训班里面学了几期?”

“去了两回。”村长答道。

夜色降临了,村子里面变得很安静。此时村民已经被集中到了几处安全所在,大家都知道还是命重要。而且村里这么穷,土匪也真的没什么好抢。

而且土匪们早就和民兵队长谈崩了,几次试着进攻,都被火铳吓退。

就在此时,民兵队长竟然带了一队人出现在安全的据点。雪地里,庄嘉雄觉得为首那人有点眼熟,好像是镇上的武功队长。

这人上前低声说道:“俺们武工队来了,土匪们要完犊子了!”

第88章 无意义的乱流(五) “大当家的,那些炮手们绕到咱们后面了!”

听到喽啰惊恐的声音,李双枪只觉得脑瓜嗡嗡的。以前都是李双枪率领喽啰们想方设法突破村内炮手的防御,村里的人并不会冲出来。眼前的村子里到底有何等不得了的大富贵,能够雇来这么不怕死的炮手。

但对方既然围上来了,李双枪也不敢多耽搁。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带着兄弟们撤下去再说。没想到的是,他们刚一撤,正面防御村子的炮手们也杀了出来,开始追击李双枪。

枪声在追击的队伍里响起,子弹飞过李双枪等人头顶,把前面一颗老树上的积雪打的扑簌簌落下不少。不仅李双枪知道了厉害,土匪们也明白过来。追出来的这些炮手们绝非装腔作势,他们手里拿的可都是真家伙。

土匪们从排着队逃窜到四散奔逃并没有用太久,追击的队伍持续进行,毫不停歇。一脚深一脚浅的,李双枪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此时的他帽子跑掉了,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头目。他知道,被后面紧追不舍的人抓到就是个死,李双枪只能尽力向前跑。

前面是一片树林,在夜里钻进去就能和追兵们周旋。

眼见就要到了树林前,黑乎乎的树后突然跳出几个人,向着李双枪举起了手里的火铳。啪的一枪,为首那人用手枪向李双枪面前开了一枪,用南方口音喊道:“举起手来!”

枪口的火光短暂照亮穿着样式特别的棉大衣的男人,李双枪眼见再也走不了。对面男人身后的那些炮手用本地话大喊:“举起手!投降!”

李双枪的小头目已经举起了手,高喊着:“别开枪,俺投降!”

沉重的呼吸着,李双枪带着五十步笑百步的鄙视,瞥了小头目一眼,随即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这时候李双枪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释然的感觉。若是这么累死在雪地里,投降也不是不行。

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到四平。不仅庄嘉雄前往开展工作的村落遇到了土匪,四平地界边缘的好几个村镇都遭到了土匪袭击。

土匪们被押解到四平后离开展开了审问,口供汇集起来后立刻上报,吴有平连夜召开了会议,把最新情况通报给大家。

部队的同志们听完报告后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点,这些土匪都来自四平地界之外,听了挨着四平的村子里流出去的消息,说四平本地村子生活变好,这才跑来四平抢劫。这足以证明去年9-10月的扫黑除恶消灭土匪的工作做的很彻底。

市长吴有平为首的政府官员干部的脸色十分难看,要是比此时的怒气,何锐觉得吴有平他们是有着强烈的消灭土匪的心思。便笑道:“大家消消气,想点开心的事情。四平现在能有富裕的名声,可不是都是大家努力工作干出来的。”

“好人就该被抢么?”吴有平怒道。

何锐也不回答这么激愤的问题,只是对徐乘风等人命道:“开始做四平境外剿匪的准备。”

吴有平等政府官员心中虽然愤怒,听了这话也明白事情并不简单。想在四平外的吉林剿匪,就得吉林督军的应允,想在辽宁地区剿匪,就得得到辽宁督军的应允。

四平位于关外的中心位置,若是何锐只在四平做事,自然没什么问题。只要出去一步,从规矩上就得得到奉天的镇安上将公署的同意。虽然镇安上将张锡銮貌似很欣赏何锐,但是吴有平并不觉得张锡銮真的会让何锐随意行动。

徐乘风倒是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接受了命令。

何锐命道:“大家把调查结果发到镇里村里,让基层同志们安心。部队做好出战的准备,我会给镇安上将公署写公文。”

镇安上将公署内,张锡銮看了何锐送来的公文,只是沉默不语。刘副官欲言又止,还是垂手侍立。在何锐的信送到之前,镇安上将公署已经接到了消息,护国军在蔡锷率领下向川南镇守使伍祥祯部发起进攻。不禁占领四川高县西北之横江。又夺取了叙府(今宜宾)。北洋军分四路反攻叙府(宜宾),均被击退。

叙府(宜宾)地处云贵川三省结合部,金沙江、岷江、长江三江交汇处,是交通枢纽,占领了此地之后,护国军进可攻退可守,足以和北洋军对抗。

护国军除了向四川方向进攻,还有一路人马进攻湘西,只是暂时没听说有什么新消息。

若是没有爆发战争,何锐剿匪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但是当下局面,随便动一个兵都有着不同含义。以刘副官看来,若是别的督军提出这样的要求,所图的定然是封官扩地盘,刘副官也觉得何锐想要的定然是这些。但是刘副官就是觉得何锐想这么做,也不是不能接受。

过了好一阵,张锡銮终于开口命道:“准备车,去四平。”

刘副官赶紧应道:“大帅,卑职此次前去四平要做什么?”

张锡銮命道:“不用准备什么,我亲自去一趟四平。”

刘副官一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锡銮要来四平的消息在会议上告知给四平的众人,大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得出,大部分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许嘉打破了沉默,“督军,我们要准备些什么?”

何锐也不明白张锡銮此时跑来四平的目的,便命道:“定然要让张公住好,休息好。其他都听张公吩咐。”

“剿匪的事情怎么办?要把土匪和口供准备好么?”程若凡问道。

何锐答道:“当然,关外的土匪定然要剿灭干净,这是早晚的事情。”

徐乘风钟义府等人都是欲言又止,看得出,他们想的事情是没办法直接拿出来讲。

何锐笑道:“大家若是想知道,我们要不要获得整个关外,获得整个满蒙,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当然要。但是这个过程绝非是历史上那种乘乱而起的方式,而是以到现在为止我们解放四平的方式,靠着不断扩大基层政权的方式获得。我们不用考虑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没有人提出其他意见,大家都表示“知道了”。

大年二十八,张锡銮乘坐的火车在风雪中抵达了四平车站。何锐等人列队相迎,张锡銮一下车,何锐就有些吃惊。站在原地如大树般挺拔的张锡銮,此时的腰竟然有些佝偻了。脸上的皱纹也仿佛突然就多了起来,在这位老头子的脸上勾勒出沉重的压力。

面对何锐的热情迎接,张锡銮只说了几句必须说的话,就随着何锐上了汽车,直奔下榻的住处。

第二天雪停了,何锐一大早就到张锡銮这里问候。住处里温暖如春,空气中有着熏香的味道。张锡銮此时已经起床,穿了个小马甲,坐在小客厅内品茶。

何锐坐下之后刚与张锡銮聊了几句,刘副官一脸紧张的快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何锐一眼,附在张锡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锡銮听完后轻笑一下,只是让刘副官下去。就问道:“何锐贤弟,蔡锷起兵造反,弄的声势很大。不知何锐贤弟以为蔡锷能如愿以偿么?”

“张公,若是只是谈论蔡锷的人马,他们打下去定然会输。若是说蔡锷能否如愿以偿,卑职不知道蔡锷所求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好说。但袁公会输给局势。”

“何种局势?”张锡銮目光锐利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浅了不少。

何锐坦率的答道:“张公,袁公是真的没钱了。就卑职看过的报纸,最近纸币发行量大增,纸币兑换银元本该是一兑一,现在兑换已经低于九毛。征讨蔡锷,又要发行公债,这次发行的公债只怕国内国外无人肯买。这么下去,袁公撑不住的。”

张锡銮目光柔和下来,片刻后,镇安上将张锡銮垂下目光,端起茶杯细细品着。

何锐所说的正是促使张锡銮前来四平的原因。袁世凯给张锡銮发来公文,要张锡銮立刻筹措100万大洋送到京城。在公文结束,袁世凯还附上了一封很‘诚恳’的私信,说是袁世凯知道此事艰难,为难老哥哥张锡銮了。所以张锡銮若是愿意,袁世凯会派段芝贵前来关外帮忙。

到四平前,张锡銮还不太确定何锐对此事的观点。此时张锡銮心中已经有了些决定,却生出了伤感。看到青年才俊们,心中欢喜之余,却难免意识到自己的年龄。

过了一阵,张锡銮叹道:“听闻何锐贤弟将四平治理的十分兴旺,不知可否让贤弟做个东道主,让我看看四平现在到底何种模样。”

“张公有命,莫敢不从,只是请张公稍等一阵。此时四平正在扫雪,大概上午十点后就能清扫出道路来,那时候卑职才敢请张公到四平视察。”

张锡銮心里面有些满意。这么多年来,能够用扫雪铲路礼数对待他的事情这算是第一次。何锐这么做,哪怕是拍马屁拍的如此明显,张锡銮也觉得很高兴。若是常见的废物,想这么做也做不到。

一时间,张锡銮倒是对本该公事公办的视察来了兴趣。

第89章 无意义的乱流(六) 十点半,张锡銮一身长袍马褂,从汽车里走出。进了挺大的院子,就见近千名孩子排成整齐的队列,站在已经扫过雪的操场里。张锡銮四十年前到关外,就是靠的军功。此时只是看了几眼,就觉得眼前的小娃娃和半大小子们队列有种军营的感觉。

“张公,请。”何锐请张锡銮从队列前走过。

张锡銮迈步走过,他所经过的队列中立刻响起问候的声音,“张爷爷好。”

孩子们的声音十分稚嫩,尤其是小姑娘们的声音更是如此。听到这么多孩子异口同声的问候,张锡銮一时觉得心情十分起伏。

走过所有阵列,张锡銮接受了所有孩子们的问候,他走上台子,居高临下看了一阵,才问陪同在身边的何锐,“何锐,这善堂收容了不少人,你也真是辛苦了。”

刘副官听了这个问题,也觉得张锡銮的怀疑很有道理。近千号人,又被组织的如此井然有序。说是何锐弄些正经人家的学生冒充,也不稀奇。

倒不是说刘副官觉得何锐这么做又什么稀奇,督军们到了地方上就开始搜刮油水。有些督军弄到钱之后,就买房置地,娶几房姨太太。如果何锐这么做了,那叫和光同尘。

还有些比较有上进心,把搜刮到的钱招兵买马。何锐若是这么做,那就是锐意进取。

弄到钱之后不花在自己身上,也没有招兵买马,而是用在收容孤苦,振兴地方上。也不是说何锐这么多就十分奇怪,可收容近千孤苦,那就明显是糊弄了。

这不是刘副官小看了何锐的品行,与何锐一起去过关东都督府之后,刘副官其实很认可何锐的个人操守。现在觉得何锐糊弄,是因为刘副官觉得何锐不是横征暴敛之辈。

做善堂是需要钱的,把善堂做到这么大,何锐到底得用何等敲骨沥髓的手段才能搂到这么多钱!

何锐也不辩解,只是笑道:“张公,这些娃娃们马上就要去上课。卑职想请张公去看看善堂的其他部分。”

张锡銮也不多说,跟着何锐先去教室看了一圈,这才离开了学校。善堂里面也有少数基本上完全失去了劳动力的老者,他们围坐在火边,神色呆滞的坐着。

其他还有些劳动力的人,在大房间里做些手工活。或者慢腾腾的把粘好的纸盒之类的东西收起来,送到接收处。

光看这些人的身体状况,张锡銮就有了判断。在关外,这些身体虚弱的人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张锡銮依旧没说什么,继续跟着和何锐参观。大家又到了善堂的上级部门,卫生局。卫生局这边的局长赶紧迎接了张锡銮,带了张锡銮前往新成立的东北大学医学院。

医学院下面又有两个单位,一个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个是医科大学附属卫生学校。

附属医院里面往来的都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卫生学校里面则是卫生员以及护士。

在四平,每个区都设立了一个卫生所。除了医学院之外,各个学校都有一个卫生所,主要为学生们提供医疗服务,也为周边的民众提供医疗服务。

张锡銮在关外40年,治民打仗都颇有声望。刘副官知道的事情,张锡銮当然门清,只是碍于身份和现在的局面不愿意说罢了。此时连张锡銮都看不下去,索性问道:“何贤弟,不知四平税收情况如何?”

何锐也不多解释,请张锡銮上了车,先开到城外的粮库。张锡銮进去走了一大圈,已经微微叹息。

何锐笑道:“张公莫以为卑职聚敛,这些是今年四平的三成粮食。看着是不少,却也只有这么点。再多,卑职也真的没有。”

张锡銮觉得何锐不会撒这样毫无意义的谎言,便说道:“何贤弟在四平做的土改,吉林督军十分不以为然。还有不少人到奉天状告你,都被为兄压下来了。为兄有些不解贤弟为何要这么激烈。”

“张公,卑职收了三成粮食,已经不少,七成粮食也不过是不饿肚子。其他督军怎么看,卑职也真的顾不上。”

张锡銮知道何锐这话没错。但是又觉得何锐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出所有实话。如果只收了三成粮,何锐绝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做那许多事情。

何锐明白张锡銮的疑惑,也不说破,就叫上汽车。此时汽车车轮套上了防滑铁链网,几人坐上之后,就伴随着哗啦啦与咯吱的雪地声响,沿着大路开了出去。

到了一处镇子,何锐请张锡銮下车,领着张锡銮到了附近的人家。张锡銮就见镇子里的道路也扫了雪,还有些镇民正在清理房屋上的积雪。心里面就很是不信。

关外的冬天要‘猫冬’,一家人挤在家里的炕上不运动,也尽量不出门。大冬天一动弹就要多吃饭,猫起来就可以少吃些粮食。

现在清扫积雪,清扫房顶积雪,明显是让出门做事变得方便。这已经不合常理了。

接连进了几家,就见家里人都在缝制衣服、帽子之类。张锡銮被这场面弄的皱起眉头,四平是什么样子张锡銮清楚的很。便是富贵人家也没有这么多衣服要缝制。

问了何锐之后,张锡銮才知道何锐已经与外国商人达成了协议,这些衣服都是分发到百姓手中的工件。按照规格缝制好后,就可以换粮食吃。

何锐笑道:“张公或许奇怪,卑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卑职不怎么花钱,工钱都是给粮食。其实粮食卖不了几个钱,但是当做工钱,就值钱了。”

张锡銮还是觉得不信,“何贤弟,难道村里的人就这么听话么?”

“张公,卑职自有办法。”说着,何锐叫过身边的镇干部,低声吩咐几句。

不多久,脚步声响。几十名村民从各处随着镇干部前来,他们先是列队,报数。镇上的民兵队长上前报告,“报告督军,镇上实有六十名民兵,实到五十九人。请督军指示。”

何锐上前几步,对着民兵队大声命道:“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右转!”

张锡銮眼见这些人穿着各异,年龄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都是丁壮。虽然随着何锐的口令动作并不怎么整齐,却也都是经过最少一两个月训练的。

当何锐指挥着六十人绕场跑步一圈,镇民兵队长喊着‘一二一’的口令,民兵们竟然能以整齐的步伐跑步。这可让张锡銮心中大为震动。张锡銮行伍出身,又知道何锐到四平不过半年,对这样的训练成果意味着什么非常清楚。

何锐也不隐瞒,“张公,镇子上若是想接官府发包,也不是那么容易。若是这些做不到,呵呵,卑职也不会对他们客气。不仅是民兵训练,张公请看。”

何锐说完,指着镇子上墙壁上刷的大标语。张锡銮早就看到了,只是不去问。此时见何锐亲自指出,也装作第一次看的样子细细看。

一人为匪,全家下狱。

一人辍学,全村加税。

兴修水利不出力,村里政策难获得。

又听何锐逐一解释,张锡銮并不接腔。思索一阵,张锡銮突然一击掌,笑道:“何贤弟,为兄在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曾经到过四平一个牛家铺,此时突然想起,也不知那村子如何了?”

“便请张公上车,卑职与张公一起前往旧地重游。”

张锡銮并没有一直前往牛家铺,路上每见到一个村子就进去看看。各村都扫了雪,清理了屋顶积雪。民兵们数量虽然或多或少,却都经历过训练。

牛家铺乃是山边的一处小村子,不过几十口人。张锡銮只是在村口,看到一条引水渠,就停下脚步。看着新修的水渠,张锡銮又看了看有些萧瑟的村子,不禁叹道:“何贤弟到四平,真乃四平百姓之幸。”

“卑职到四平,全是张公安排。四平百姓若是感谢,也当谢过张公。”何锐答道。

刘副官此时早没了揭穿何锐‘谎言’的心思,忍不住叹道:“何督军,你这班兵强马壮,哪里有什么土匪可剿。”

何锐正色摇头,“刘副官会这么说,完全是按照以前的想法。在以前,土匪抢了普通百姓家,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普通百姓们其实不会遭遇土匪。现在普通百姓家里都有了点粮食,土匪把他们抢了,这一家人就真的要家破人亡。四平不仅要剿匪,更要除恶务尽!”

第90章 无意义的乱流(七) 从牛家铺回到四平的时候夜色已深,张锡銮却睡不着。何锐的确在努力展现他的实力,期待获得张锡銮的认可。最让张锡銮震动的事情却发生在牛家铺,村里小孩子们玩耍后,从怀里掏出块用体温保暖的窝窝头啃着。

在关外40年,张锡銮第一次见到农村普通家庭的小娃娃竟然能用窝窝头当零嘴。看来何锐说给百姓留下了七成粮食竟然是真的。

晚上睡得不是太好,张锡銮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见张锡銮起身,刘副官赶紧禀报,何锐已经派人过来问候,还送来了请帖。眼见到了中午,张锡銮笑道:“便去赴宴。”

在华清楼,酒过三巡,张锡銮说起了段芝贵,“这段芝贵酷爱麻将,每日里与京城里面官员从早打到晚,公务都是在牌桌上办的。着实荒唐。”

何锐此时已经从刘副官那里听说了袁世凯想让段芝贵做辽宁督军的事情,只是微微一笑,却不插话。

“至于小段,现在更是出息了。遇事不肯承担,怪不得北洋龙虎狗,冯国璋才被委以重任。”张锡銮说着,神色中愈发不快。

所谓‘小段’,自然是指段祺瑞。张锡銮是袁世凯的盟兄,叫段祺瑞一声小段本就应该。

说了一阵北洋的事情,张锡銮又转了个话题,说起吉林督军孟恩远与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何锐依旧静静听着,并没有插话。

张锡銮讲完这两人,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甘,问道:“何贤弟,为兄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突然想起你说蔡锷不足惧,但大总统会被大势压垮,不知贤弟如何看当今局势。”

“回禀张公。卑职之前在报纸专访中说过,袁公之所以要称帝,所图的是以称帝的名分获得合法性,进而一展抱负。但是各地督军已经与地方势力折冲合作,此时中国局面已经变成了中央靠关税,地方靠包税的格局。袁公的直属人马绝非蔡锷能比,但是战争期间,各省督军是会加紧向中央缴纳税金,还是扣下来?卑职以为,定然会扣下。袁公为了维系北洋军,只能靠发行公债,增发钞票。乱世存金银,那些拿到钞票的人,自然要兑换成银子,袁公有那么多白银么?”

张锡銮沉吟良久,最后不甘的说道:“大总统可以禁止钞票兑换白银。”

“这对国内有用,然而关税已经被抵押在外国手中,他们怎肯答应。只要各国公使团逼迫袁公恢复兑换,袁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提起外国人在中国如此嚣张,张锡銮十分不快的说道:“他们若是如此,不答应又如何?”

何锐淡然答道:“那么公使团就可以告知袁公,他们支持共和,反对袁公称帝。”

张锡銮一时无语,心中的激愤片刻间荡然无存。何锐所说的十分冷酷,却让张锡銮明白袁世凯称帝真的是自己挖坑自己埋。袁世凯迈出称帝这一步后,称帝本身就成了袁世凯的软肋,谁都能拿捏。别人不需要打垮袁世凯,只要让袁世凯为了称帝不断消耗力量,沉重的财政压力就让袁世凯统领的北洋内部分崩离析。

如果废除称帝的事情,各方就能恢复原来的局面,包括北洋督军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能接受。即便这么做的代价是抛弃袁世凯,北洋督军们也会接受。

想通了这点,张锡銮下定决心,便屏退左右,只剩下他与何锐两人。

张锡銮大年三十早上乘上火车回奉天,众人送别了张锡銮。回到司令部,徐乘风就想私下见何锐。何锐把核心成员叫到一起,在这样的局面下,大家都知道要出大事。徐乘风也没什么顾忌,直接问道:“督军,有传闻说大总统想替换了张上将?”

何锐笑道:“的确有此事,张公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那张公意欲如何?”徐乘风眼睛亮晶晶的问。

见到其他青年军人也都差不多如此,何锐真的被逗笑了,“两个月时间内,我们能扩军到多少。军官训练水平如何,部队训练水平如何?”

“我们已经做出了扩军到三个团的计划!”团参谋长钟义府立刻答道。

何锐追问道:“那么部队换装后,得多长时间让部队熟悉武器装备的使用?对于辽宁的土匪调查情况如何了?”

年轻军官们看向素来沉默的胡秀山,胡秀山答道:“督军,我已经安排了侦查计划。一部分侦查得进入辽宁之后才能做。”

“那么我们有多少农村干部可以调配,进入辽宁之后立刻开始土改?”

吴有平此时才确定何锐真的有可能接替张锡銮的位置,稍一思索就答道:“能够调拨2000农村干部,配合部队到地方进行土改。”

不等何锐继续发问,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胡秀山却问道:“督军,若是我等南下,须得留下一个团守住四平,我们现在的部队数量的确非常不足。若是想接管整个关外,非得四个师,十二个团不可。”

“为何要四个师?三个师就够了。”徐乘风不是很认同。

胡秀山淡定的答道:“若是中央派遣一个师出山海关,我们需要一个师用来防御,同时调动其他部队前来增援。”

虽然胡秀山平日里沉默寡言,这几句话就让其他青年军人们说不出话来。在青年们对未来进行想象的时候,思维地平线上的确偶尔出现过北洋中央部队的身影。但那都是模糊的影子,只存在于想象的边缘。

青年们都膺服于何锐的深远视野,大家其实稍微考虑过何锐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和自己同年级的同学指出这样现实的时候,徐乘风等人都感到了内心的震动。徐乘风甚至突然生出一种自责,自己是不是叶公好龙之辈。

看着年轻部下们的震惊,何锐笑道:“同志们,我们能走到现在,靠的是认识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么?四平几十万百姓支持我们,是因为张公一声令下,所以百姓们心甘情愿的与我们走到今日么?”

青年军官们稍一迟疑,当即答道:“不是!”

第91章 无意义的乱流(八) 1916年的正月十五眼看就要到了,进入2月中旬,天气明显开始转暖。奉天城不少瓦房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下的积雪被水滴砸出一个个小坑。张锡銮的马车行驶过街道,发出粼粼的声响。路面上的冰雪在行人与车马的碾压踩踏下已经化成了水,再没有上冻。这让空气中有着令人舒服的湿润感。

只要不出什么厉害的倒春寒,再过半个月,春天就要来了。

坐在镇安上将公署的办公椅上,张锡銮刷刷点点开始写信。西历3月7日就是张锡銮的生日,张锡銮请关外督军以及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前来赴宴。

各省督军以及军中头面人物接到张锡銮张大帅的公文哪里敢怠慢,尤其是知道张锡銮很可能今年就要离开关外,赶紧筹备起礼物。不管怎么说,张锡銮在关外40年,门生故吏遍布关外,大家此时非得表示一下不可。

3月5日,吉林督军孟恩远率领手下的师长抵达了奉天。见到张锡銮,孟恩远赶紧上前行礼,“大帅,不知其黑龙江的朱督军可否到了?”

张锡銮笑道:“朱老弟虽然比孟老弟年轻许多,可年轻人明显更懒啊。还是孟老弟先到的奉天。”

吉林督军孟恩远听张锡銮赞赏,不禁笑道:“不瞒大帅,在下就是想比毕老弟先到,才显得在下贺寿的心意。”

周边众人都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虽然孟恩远等人来的早些,却也只是早了不到半天。傍晚时分,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与黑龙江省陆军师市长许兰洲也抵达了奉天。

当天晚上,张锡銮设宴邀请前来贺寿的众人。酒楼里的都是些官员与地主士绅,自有奉天本地官员接待。军人则请到人请到镇安上将公署里赴宴,张锡銮亲自出面,酒过三巡,留下副官随从等人在花厅吃酒,张锡銮请了四人进了后厅。

当下关外有四个师,分别是奉天的27师,锦州北镇的冯麟阁28师,吉林督军孟恩远的吉林军陆军师,许兰洲的黑龙江省陆军师。

此时27师师长张作霖此时被调去了京城,27师完全由张锡銮再次掌握。

执掌兵权的吉林督军孟恩远,28师师长冯麟阁,黑龙江省陆军师许兰洲,以及黑龙江督军朱庆澜四人在后厅落座之时,都觉得张锡銮要说些离别的话,都准备好了告别的说辞

仆人给众人上了茶,过了一阵,门帘一挑,张锡銮穿着镇安上将的军服大步走进客厅,往主座上一坐,便命道道:“诸位,本帅有军令。”

四人都愣住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有了军令。倒是28师师长冯麟阁赶紧起身听令,其他三人这才想起张锡銮节制关外三省军务,连忙一起起身。

张锡銮神色严肃,“当下关内局面混乱,为了弹压关外局面,本帅要在奉天进行一次军事演习。”

四人全都懵了,举行军事演习可是大事,怎么之前什么都没说。许兰洲还以为张锡銮知道了黑龙江督军朱庆澜准备秘密起兵反对袁世凯,眼睛登时就亮了。

吉林督军孟恩远试探道:“不知大帅准备何时演习?陆军部知道了么?”

“赶日不如撞日,便在老朽生日举行。”张锡銮淡然的答道。

四人能够身居高位,自然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不等四人有所反应,脚步声中刘副官带了一队卫兵进来,站在众人身后。

张锡銮仿佛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演习之事牵扯众多,本帅决定先换防,由27师抽调两个团前往黑龙江换防。28师抽调两个团,前往吉林换防。27、28两个师剩余的部队与吉林与黑龙江的省军师一起进行演习。”

这话听在四人耳中,吉林与黑龙江的三位大人物一脸的茫然,真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28师师长冯麟阁更是大惑不解,这等大事本该与冯麟阁商议,可事前冯麟阁竟然一无所知。

众人沉默着,猜度着张锡銮的心思,吉林督军孟恩远不明白张锡銮这么做图什么。张锡銮乃是镇安上将,在关外40年,便是现在黑龙江与吉林军务依旧受张锡銮节制。不管是演习还是换防,是真的能下如此命令。

可张锡銮今年73岁,已经风烛残年,他虽然英雄一世,可儿子着实不成器,根本接不了张锡銮的军权。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张锡銮准备如何收场?

正不解中,黑龙江省军市长许兰洲已经上前一步对张锡銮敬礼,随即指着黑龙江督军朱庆澜大声说道:“大帅,属下要向大帅举报朱庆澜勾结南方乱党,密谋造反……”

黑龙江朱庆澜听着许兰洲大声讲出南方革命党如何联络,到底是谁私下面见的朱庆澜,心中着实有些吃惊。此事虽然不算是十分秘密,朱庆澜也以为事情没有走露风声。不成想被本该是手下的黑龙江省军市长许兰洲说的明明白白。

看许兰洲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已经准备了好久,绝非是突然发难。

吉林督军孟恩远本就支持袁世凯,听到这消息后觉得找到了思路,大声对张锡銮请命,“大帅,就让属下帅军与许老弟一起剿了朱庆澜等乱党。”

朱庆澜也以为张锡銮所谓的演习就是针对黑龙江反袁的众人,见到局面至此,索性上前一步正色说道:“大帅,袁大总统是民国的总统,称帝就是背叛国家,背叛共和。民国危急之时,正是我辈匡扶国家之日。大帅素来英明,这等事绝不会看不明白。”

若是没有与何锐谈过,张锡銮大概还会觉得朱庆澜有骨气,有理念。此时听了朱庆澜的话,张锡銮完全不以为意。

不过此时黑龙江省军市长许兰洲却觉得此时有了表现忠心的机会,上去就要抓朱庆澜的衣领。朱庆澜哪里肯让许兰洲猖狂,当即就要推开紧逼上来的许兰洲。

“把他们拉开!”刘副官一声令下,亲卫们立刻上前拽开两人,将两人按回到座位上。

张锡銮看了看众人,笑道:“诸位老弟,本帅就是想换防演习而已,并没有追究谁的打算。明日就是本帅生日,诸位老弟远道而来,便一起吃酒,此事只需诸位老弟在公文上署名即可。”

话音方落,刘副官就命人将四份公文分别放到四人身边的茶几上。就在其他人搞不明白之时,28师师长冯麟阁第一个明白过来,张锡銮这是真要收兵权了。

冯麟阁赶紧问道:“大帅,卑职哪个不长眼的做了错事,将大帅气成这样。只要大帅把此人告知卑职,卑职回去就把这厮毙了。”

张锡銮根本不搭理冯麟阁,只是对吉林督军孟恩远说道:“孟老弟,此次演习,本帅要交给一人主持。孟老弟对此人应该很熟。”

孟恩远脑子里开始回忆起张锡銮手下的人才,可左想右想都想不出张锡銮到底要让哪一个出来做当前的事。

不等孟恩远提问,脚步声响,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中校走进客厅,四位关外大人物发现自己竟然都不认识。

就听这位高挑的青年中校自我介绍道:“诸位老哥,小弟乃是四平督军何锐。奉命主持此次演习以及换防事务。”

虽然没见过何锐,四人都听说过何锐的名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92章 进军东三省(一) 火车在锦州北镇车站停下,车门一开,士兵们纷纷下车。27师的团长宋友正走到徐乘风身边,看着迅速整队完毕的四平军,以及旁边乱哄哄努力整队的27师官兵,微微叹口气。

部队整理完毕,立刻向28师驻地进发。到了驻地门口,冯麟阁的一名副官前去叫门,随即营门大开,出来了一位少校迎接。

众人进到师部,徐乘风拿出军令文书给了28师副师长。军令中命令28师立刻派遣两个团前往黑龙江与当地部队换防。

即便副师长确定军令是真的,依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不由得用出了拖字诀,“请两位兄弟先下去歇息,俺现在开会。”

徐乘风平静的问道:“张上将的军令,28师冯麟阁师长签署的命令,这还要讨论什么?难道要讨论28师要不要服从军令?”

虽然语气平淡,徐乘风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军中不服军令者当斩,更不用说是节制关外的镇安上将张锡銮与29师师长冯麟阁一同签署的正规军令。

副师长听到这话,一时不知所措。此次冯麟阁师长前去奉天是给张锡銮祝寿,怎么突然回来些别的部队的人就下令立刻与黑龙江省军换防。这得是多大的事情啊!若是换防,也得是冯麟阁亲自回来指挥才对,自己若是轻举妄动,以后被冯麟阁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徐乘风锐利的目光,副师长突然灵机一动,问道:“还请徐少校稍等,我给冯师长发个电报,询问一下开发费该怎么给。”

几乎与此同时,程若凡佩戴着少校军阶,穿着一身漂亮的土布军大衣走进位于长春的吉林省军司令部。几名吉林省军的团长看完了命令,并没有立刻行动的打算。他们的目光落在程若凡身上。

就见这位素昧平生的年轻少校容貌清秀,看上去文质彬彬,说是军人,反倒像一位翩翩贵公子。而程若凡带来的消息却和程若凡的长相完全不同,竟然是要吉林省军的两个团前往奉天,随吉林督军孟恩远参加军事演习。这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几名团长议论一番,只能问道:“程少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若凡脸一沉,冷冷的说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军令中不是说的明白么!南方乱党起兵造反,大总统下令,在关外组织军事演习,以便随时进京支援。”

团长们自然知道蔡锷起兵的事情,也知道自己的师长坚定的支持袁世凯称帝。虽然军令过于紧急,却也不算奇怪。最后只能说道:“只是这开拔费……”

程若凡腾的站起身,把那几位团长弄的一惊。然而程若凡展颜一笑,立刻就和蔼可亲起来,“几位老哥只用准备出兵就好,张大帅既然有令,怎么会连这些都想不到呢。”

当天晚上,几位团长商议到很晚,却也没能商议出个结果。此事的确怪异,但团长们也没什么办法,众人只能先拖下去。

二团团长刚回到家,就有警卫前来禀报,程若凡来了。

“他带了几个人?”二团长警觉起来。

“程团长就带了四个人。”

“……请他进来。”二团长命道。

程若凡一到正屋,也不多话,直接掏出两封信递给二团长。二团长打开一看,神色立刻认真起来。等看完两封信,二团长问道:“张公那边的局面竟然如此紧急么?”

“张公派兄弟前来的时候特意交代兄弟,一定要单独将此信交给团长。团长乃是张公信得过的人。当下局面如此紧急,若是不能尽快聚集人马,万一军中乱党趁机作乱,到时候就难以弹压。”

程若凡语气诚恳,让二团长信了程若凡的话。更重要的是,他本就是张锡銮麾下,两封信中一封自然是张锡銮手书,另一封则是二团长在奉天的父亲所写。这两人字迹绝不会认错。

既然局面如此,二团长把心一横,“明日我便带部队前往奉天。只是其他两个团……”

程若凡果断答道:“张公说他在信中交代,有两个团前往奉天就够了。兄弟会带兵留在长春,定然不会让那些人作乱。”

这一晚上,二团长睡得很不好,左思右想都觉得事情不对头。天刚亮,二团长迷迷瞪瞪醒来,就把两封信再看了两遍。担心自己会被骗,又将之前张锡銮的信和二团长父亲写来的信拿出来对了笔迹。果然是两人亲笔所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二团长已经决定奉命前往奉天。

上午,二团长刚到了兵营,三团长就赶了过来。看着三团长的神色,二团长让警卫先出去。三团长才说道:“昨天程团长晚上送了信给我,大帅私下写信命我等前去奉天。”

说完,三团长盯着二团长。见二团长竟然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三团长连忙低声问道:“你也接到大帅的信了?”

二团长点点头。他与三团长都是湘军翼字营出身,是张锡銮的老部下,也算是淮军一脉。

既然张锡銮有命,三团长又低声问道:“不知高团长会不会去?”

吉林省军是北洋23师,一团长高士傧乃是市长孟恩远的外甥。与二团长三团长一比,属于孟恩远师长的真正心腹。

二团长没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若是高团长不去,你去不去?”

两位团长交流了一下目光,心中都有了想法。

到了上午约定的时间,23师三位团长到了师部集合。程若凡领了一队人马前来,把好几辆大车停在师部门口。

等三位团长出门,程若凡的手下掀开大车上的麻布,露出下面的箱子。箱子盖打开,里面明晃晃的大洋让三位团长以及出门的手下们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其中也有些不成器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程若凡走到三位团长面前笑道:“几位哥哥,按照规矩,开拔费给双饷。不知道几位哥哥何时出发?”

一团长高士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叫上其他两位团长到了师部内,问道:“两位觉得如何?”

二团长和三团长此时已经下了决心,便冷笑道:“料得那姓程的也不敢假冒大帅的命令。我等便领了钱前往奉天,若是这姓程的敢假冒大帅公文,我们便向大帅请令,合兵一处杀回来。料得这姓程的也挡不住。”

一团长高士傧没想到二团长三团长已经决定前往奉天,他虽然还是觉得程若凡很可疑。但是与程若凡同来的乃是奉天的27师的人马,高士傧昨晚派人去见了认识的人,得知27军的人马的确是奉张锡銮所命前来换防。张锡銮命令吉林的23师前去奉天参加演习。

原本高士傧还想留在长春,然而眼见二团长三团长已经要出发,高士傧又犹豫了。转念一想,自己能在长春站住脚,靠的都是他舅舅孟恩远。此事实在是太过于蹊跷,若是真的前往奉天,万一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最后高士傧说道:“我要留在长春。”

两位团长心中登时不快,却没表露出来。只是告辞而出。

两人各自回去准备,等部队在火车站拿了开拔费开始登车。两位团长才低声议论起来。

“这姓高的竟然敢如此看不起大帅!”

“大帅领着咱们打俄国人和日本人的时候,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士兵们拿到了开拔费,都是一脸欢喜。他们登上了前往奉天的紧急调配火车,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开出车站,直奔奉天而去。

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之外,程若凡这才转回头。此时他脸上再无丝毫笑意,严肃的对两位27师团长说道:“两位哥哥,咱们去接管营房吧。”

第93章 进军东三省(二) 长春军营中,两位27师的团长与程若凡的团很快接掌了营房。两位27师团长请程若凡到他们这边喝茶。三人坐下,27师苏团长笑道:“程团长到关外才半年,就升到团长。看来何督军很其中程团长。”

程若凡这少校军阶是真的,此次换防命令下达前由张锡銮下令授予,团长的军阶更不是瞎扯。何锐短期内扩军到7500人,三个团。程若凡已经是二团团长。

听到外人的恭维,程若凡笑道:“两位哥哥,此次乃是换防,我等会在吉林待上两年。不知两位哥哥对驻地有没有什么看法。”

听到要划分地盘,两位团长都精神一振,很快又没了兴趣。27师原本是驻扎在奉天,负责的是奉天与辽东地区,这一带经是关外最富庶的地区,便是在吉林有了地盘,也远比不上之前的驻地。

宋团长笑道:“换防总是要回去,程老弟觉得咱们何时能回奉天?”

程若凡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事得大帅下令,兄弟我只是奉命行事,又能知道点啥。两位哥哥,兄弟此时心中所想的都是张大帅的威风。只是一句话,便能让吉林省军服从命令,真让人佩服。”

两位27师的团长愣了愣,他们没想到程若凡居然没有自吹自擂,而是赞扬起张锡銮的威风。

两人也就是突然接到张锡銮的命令,就与程若凡一起帅兵抵达长春。突然来到陌生的长春,两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并不知道在长春会遇到什么事。此时长春23师的3个团中有2个奉命前往奉天,本地只剩下一个团。两人完全放下心。又听程若凡这么讲,便跟着赞道:“张大帅40年前纵横关外,和俄国人与日本都打过仗。在这关外谁不知道张大帅的威风。”

程若凡见两位团长的心情很是真实,便顺水推舟的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听张大帅的安排。两位哥哥跟了大帅这么久,定然会有高升。”

27师的宋团长见程若凡如此谦卑,倒也放下心来。奉天上层都听说过张大帅很欣赏何锐,而且何锐到了关外后的确做了不少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但关外的这些军人还是觉得自己是张锡銮的老部下,何锐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比起资历还是不如关外的人。

又聊了一阵,程若凡才起身告辞。一回到驻地,发现民政干部们已经在开会。程若凡想了想,还是去了开会的所在。就见唐贵正在对着一众干部说道:“……同志们开始在长春收集情报。这些工作咱们在四平经历过,参加过,见识过,在培训班学习过。四平百姓们喜欢的,长春的百姓们也会喜欢。就是整理市政,扫黑除恶。只有先把情报收集好,以后才能放手去做。”

程若凡一声不吭的坐在后排,心里面有些翻腾。这些民政工作无一例外都得有部队打下地盘才能顺利推行,何锐夺取四平政权就是这么做的,现在程若凡在长春要做的就是这些工作。

回想着何锐在四平的种种,程若凡有些担心自己在这省城长春做不到何锐的程度。

此时何锐正坐在张锡銮对面,张锡銮放下电报,稍稍想了想,已经勾勒出当下关外的局面。27师三个团,派出去两个去吉林与23师换防。28师两个团已经启程,前往黑龙江,与当地驻军换防。

何锐现在手里有三个团,其中一个团拆分成三个营,分别前往了长春,黑龙江,以及辽宁锦州北镇的28师驻地。

如果在黑龙江的当地省军能够派遣两个团到奉天,何锐两个团对外地来的两个省四个团,也算能压住阵脚。自己只能为何锐做到这个地步,以后的事情就只能看何锐自己的能耐。

想到这里,张锡銮问道:“何贤弟,你与日本高层多有结交,不知何贤弟可否与他们通过气?”

何锐脸色一变,“这是和人向张公说的?那人只怕是想让张公以为卑职是想投身外国。卑职是中国人,绝不可能做这等事!”

张锡銮的确有些担心何锐会和日本勾结在一起,见何锐态度坚定,就继续问道:“何贤弟,为兄在关外这么多年,深知满蒙的艰难。此地夹在日本与俄国之间,国家又衰弱,想抵抗住俄国与日本的施压绝非易事。”

“大帅,日本明治维新后获得的机会是发展生产力的机会。所谓生产力绝非是单纯的枪炮轮船,对现代国家来说,发展生产力是将国家塑造成发展生产力的一种组织结构。袁公说过,他若是称帝成功,埋头十年经营,抬头与日本相见。卑职以为,袁公要埋头经营的还是满清那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充实府库,建立工厂,枪炮局。有了实力之后,就与外国打仗。若是真能这么简单,满清时代也有不少名臣,搞过几十年的洋务运动,却都没能做成。”

张锡銮微微点头。他今年73岁,见过许多中兴名臣,听过那些名臣讲述如何振兴国家。甚至还有不少不怕死的革命党拼死求见过张锡銮,把他们的那套什么革命理论讲给张锡銮听。

革命党那些道理听着天花乱坠,却完全没有可行性。中兴名臣所说所做,正如何锐所说的那种路数。若是真的有用,就不会出现甲午惨败以及庚子之耻。

“张公年前到过四平,询问卑职为何要不惜得罪那么多士绅也要推行土改,为何不怕外国人到四平可能引发的各种混乱,也要招商引资。卑职已经向张公讲述过其中的缘由。土改是为了消除社会矛盾,把四平从一个小农经济社会向小商品经济社会发展,进而发展国内市场与生产力。招商引资是为了利用国外的市场与资金技术,发展国内的生产能力。而这些事情必须由政府按照工业化社会的模式重建制度,方能运营工业化国家的生产方式。”

听到这里,张锡銮不禁微微叹息,何锐也在此时赶紧停下讲述。

张锡銮端起茶杯,慢慢品着。神色平静,心中却是感慨万千。自己是真的老了啊!

听了何锐的解释,以及自己在四平所见,张锡銮能明确的感受到何锐所说的是真心的,并且起到的成效也如何锐所说的那般。虽然还看不到工业发展水平如何,何锐已经让四平一地的百姓在这新制度下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四平的税收不禁没有因此减少,反倒是大大增加。

如果自己年轻十岁……不,年轻五岁。张锡銮就会重用何锐,在关外好好经营。

然而年岁不饶人,自己没了这样的体力和精力,而且局面也已经不允许张锡銮在关外继续做下去。张锡銮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收拾当下局面的能力。

想到这里,张锡銮对于何锐的未来会做的事情更是不安。如果把当下的权位交给何锐,张锡銮就必须考虑自己的身后名。张锡銮打起精神继续问道:“何贤弟,你以为要如何应对俄国与日本。”

何锐认为张锡銮此时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便也据实已告,“俄国最多两年时间就会发生革命,沙皇政府撑不下去。卑职在两年内定然会竭尽全力,先组建起六个师。等俄国内战爆发,便挥军北上,不禁收付中东路,还要收付被俄国侵占的国土。倒时还请张公率领关外各军做此大事!等收复故土,张公声望定然不在左工之下。”

张锡銮眼睛亮了,心也动了。但张锡銮毕竟是张锡銮,并没有轻易被说动。但对何锐的怀疑之心也已经基本消除。

就在此时,刘副官送来电报,“大帅,28师的两个师已经抵达长春,正在前往黑龙江。”

张锡銮已经知道黑龙江督军督军朱庆澜是革命党,黑龙江省军市长许兰洲则是反对朱庆澜起兵反对袁世凯。脸色一沉,命道:“将朱庆澜与许兰洲请过来!”

第94章 进军东三省(三) 长春火车站,装满了军人的军列停在站台里,官兵们都下了火车松散下筋骨。不少士兵们看到车站上整齐列队的四平军士兵,又见到那些负责指引厕所方向的指示牌与负责指路的士兵,心中都感觉轻松不少。

与此同时,从长春前往奉天的军列也在四平停下。两位团长一下车,就见到诸多指示牌。

迎接他们少校身材矮壮,用好听的男中音自我介绍,“在下是四平何督军的参谋长许嘉,请诸位兄弟到四平暂时歇息。”

两位团长也憋了泡尿,若是平时就找个角落,让警卫组成人墙挡住方便。此时也觉得不好意思,许嘉看两人神色,便笑道:“请随我们的人走。”

这边来了两人,对两位团长说道:“二团随俺走。三团在另外一边。”

两位团长好歹顾忌身份,便跟着走了。车站已经挂起了写了厕所以及画了箭头的指示牌。沿着箭头指示方向走了不多远,就是几座临时厕所。

虽然觉得着实有些夸张,不过两位团长也算满意。出来之后有洗手的地方,暂时停歇的部队向着旁边的临时餐厅而去。

依旧有路牌,依旧有人引领。不禁各营都划分了吃饭地区,在营为单位的地区内,连、排都划分出吃饭的区域。士兵们按照自己的单位进入安排好的区域,立刻有人盛饭。玉米糁,高粱面窝窝头,咸菜,还有一份带肉的炒菜。

士兵们当即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饭菜味道不错,士兵吃完之后还给续。不少士兵几乎要吃到嗓子眼才停下。

看官兵们吃完,这边就有四平士兵送上了香烟。士兵一人三根,带五根火柴。军官们都是一人一包烟,一盒火柴。

两位团长见到吃饱了的官兵们立刻开始吞云吐雾起来,疑惑的拿起香烟看了看,四平牌香烟,真的是听都没听说过。

抽了两口,只觉得味道已经有天津那边卷烟厂香烟的味道。虽然比不上,却也相差的有限。

等大家都抽了一根烟,陪着两位团长的许嘉笑道:“军务紧急,在下不敢耽误两位的公务,还请两位团长上车吧。”

这边说完,许嘉身后的勤务兵把两条四平牌香烟放到两位团长的桌上。

两位团长见许嘉接待的很不错,两个团的人吃的好。便起身告辞。

到了火车门口,就见一队队民夫正在往车上运大袋的粮食,许嘉笑道:“此次演习的演习粮食乃是四平供应,既然车都到了,便一并送上车。”

二团长不得不谢过,看着民夫们井然有序的把粮食抗上车放好,而不是随便撂在车门口附近,忍不住赞道:“许兄弟从哪里找来的民夫,这么懂规矩。”

“他们不是民夫,乃是我们四平的民兵。平时训练,战时编入军队。只是现在没穿军服,让两位哥哥见笑了。”

三团长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行动为何如此有纪律,原来是经过训练的人马。便问道:“不知四平有多少这样的民兵?”

“我们何督军到四平不久,着实没怎么招人。拼拼凑凑也就有三万六千人。”

两位团长听到这个数字,神色登时尴尬起来。现在吉林省军也不过是六千人,竟然只有四平一地民兵的零头?

两人也不敢信,只能奉承几句。此时粮食已经运上车,许嘉笑道:“两位哥哥,这是给两位哥哥到奉天安顿时候的粮食,其他的粮食会在之后送去,请不用担心。兄弟就送到这里,请两位哥哥上车吧。”

汽笛声中,吉林省军乘坐的军列缓缓启动,向着奉天方向开动。

与此同时,从长春前往哈尔滨的28师两个团也与钟义府率领的一个营吃完饭,再次上了车前往黑龙江省省会哈尔滨。

四位省军团长都对这样的招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火车上各自议论起来。

28师的团长得到的消息比较多,他们在奉天停留的时候与奉天27师的熟人短暂聊过,知道何锐此时手下有三个团7500人。张大帅打开了奉天的军械库,这7500人全都装备了步枪,部队还有机枪与火炮。虽然不知道战斗力如何,却一定是硬茬子。

对于四平还有三万六千民兵的消息,四位团长都不相信。不过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够招待三四千人吃饭,这样的营运能力着实令人惊愕。何督军手下虽然不会有三万六千人,一万两千训练有素的人马定然是有的。光是这个数量就顶得上吉林与黑龙江两地的省军总和。

现在张大帅明显支持何锐,四位省军团长都决的还是不要惹何锐为好。

此时张锡銮已经与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以及黑龙江省军师长许兰洲谈完,朱庆澜一脸的失望,许兰洲也没有好到哪里。

张锡銮要许兰洲先派两个团到奉天参加演习,又把朱庆澜暂时留在奉天,不让朱庆澜回哈尔滨。当然,理由并不是因为朱庆澜有罪,而是为了‘还朱庆澜清白’。

“你二人也不必再争执,随老夫去议事。”张锡銮站起身命道。

看着朱庆澜与许兰洲两人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的神色,刘副官心中暗笑。两人都不过是四十岁上下,张锡銮到关外的时候,这两人最多是刚生了。

什么是清白?把水搅浑,谁是清白的,自然是由张锡銮老大人决定。

议事厅内,张锡銮坐下,又叫来何锐,便说道:“老夫前几日满了73岁。老夫原本有个心愿,70岁时就归乡养老。然而那年乃是民国二年,天下纷乱不定。不得不在关外多留些时日。此时老夫已经去意已决,只是时局纷乱,须得有人坐镇奉天。不知几位觉得谁可堪当大任。”

议事厅内众人,包括站着的刘副官都知道张锡銮觉得哪一位‘堪当重任’。但几人都不吭声,一时间议事厅内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

刘副官也不着急,找了个椅子坐下。若是以往,他非得站着不可。但是张锡銮马上就要离开奉天,刘副官自然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做事。便是坐下也已经无所谓。

至于何锐能不能被支持,刘副官倒是不担心。

自从随何锐去过日本关东总督府,刘副官就知道何锐颇有才干。此次何锐带了大量银元到奉天,得到了27师上下的支持,又给28师发了开拔费。还给议事厅内掌握关外三个师部队的三人各送了三万大洋。这让刘副官对何锐更有了信心。

这里面唯一没收到钱的乃是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

这几天刘副官帮何锐引见,拜访三位手握军权的人物之时,黑龙江省军市长许兰洲收钱之前当面问过,朱庆澜回黑龙江。何锐笑道:“黑龙江有许师长坐镇才能让人放心。”

朱庆澜现在被留在奉天,可谓一文不值,何锐不把朱庆澜下狱就算是仁至义尽。

虽然议事厅内无人吭声,刘副官就慢慢等。一个有大洋,又懂得用大洋的人,只要自己手里还有近万军队,就能压住局面。张锡銮所做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给何锐机会而已。

打破沉默的乃是28师师长冯麟阁,他有些闷声闷气的问道:“不知大帅以为何人可堪大任。”

看得出,冯麟阁还有些期待张锡銮能够改变心意。

张锡銮用手一指何锐,“我以为何锐贤弟就能担当重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除了朱庆澜在内的三人都收了何锐的钱,而且张锡銮已经下了决定,三人知道自己当下没什么机会。吉林督军孟恩远心中盘算着,何锐在四平,其实算是孟恩远的部下。

把何锐派到关外的乃是段祺瑞,偏偏段祺瑞现在已经辞职,没办法弄清楚何锐与段祺瑞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深厚。

但这些并不是问题,最多忍何锐半年。以当下局势的混乱,孟恩远相信半年内定然能够有变化。那时候再想办法也来得及。

黑龙江省军师长许兰洲的想法更简单,只要何锐看住朱庆澜,等演习结束后就是许兰洲回到哈尔滨掌管大权的时候。黑龙江与辽宁之间还隔着吉林,何锐能否坐稳奉天轮不到黑龙江那边说话。既然何锐很识相,知道该把钱用够。何锐与北洋中央的事情,就让何锐与张锡銮应对就好。

28师师长冯麟阁心情最复杂,如果可以的话,冯麟阁是想跳起来反对的。但是局面至此,张锡銮已经明确做了决定,而且28师的两个团拿了何锐的开拔费之后已经奉张锡銮之命前往黑龙江换防。此时真不是反对的机会。

何锐完全明白这三人的想法,知道他们想以拖待变。而何锐现在最需要的恰恰就是时间。

只要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以四平培养出来的干部数量,大概能完成从奉天到长春的铁路沿线周边地区的土改。那时候春耕刚刚开始,土改并不耽误继续深化新地区的干部培训,以及民兵建设。

即便是现在,何锐靠已经拥有的三个团7500部队足以解决他们,但是何锐并不想付出大的代价。最多两个月,靠张锡銮提供的奉天军火,何锐的部队数量就能达到两万,那时候三省督军们怎么想已经完全不重要。

当下最重要的是先获得正式的名头,而不是真的让三名掌握军队的实权人物真正支持。张锡銮恰好能够提供这样的机会。

最后还是张锡銮打破了沉默,他问道:“不知几位对本帅推荐的人选意下如何?”

许兰洲恶狠狠盯了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一眼,大声说道:“既然是大帅推荐的人选,自然是好的。”

吉林督军孟恩远,28师师长冯麟阁不情不愿的表达了认同。

张锡銮笑道:“既然如此,本帅就给中央发电报。”

3月12日,袁世凯接到了张锡銮的电报,张锡銮在电报中明确表示,自己要告老还乡。奉天督军之位,推荐由四平督军何锐接任。并且由何锐节制吉林与黑龙江军务。

袁世凯看完,厌恶的哼了一声。便叫人把段芝贵叫来。

第二天,3月13日。吉林督军孟恩远,黑龙江督军朱庆澜联名发来电报,支持张锡銮推荐何锐接任辽宁督军。

这让与袁世凯不得不暂停派遣段芝贵前往奉天的打算。甚至让袁世凯不得不暂时放下对蔡锷挑起的战事的关注,考虑起这次变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袁世凯最初一点都不认为张锡銮是真的要告老还乡,而是以为张锡銮这是以退为进,先封死段芝贵前往奉天接任辽宁督军的路。

但是讨论一番也没能商议出个结果。最后袁世凯只能派人前去奉天,想来想去,袁世凯点了一人,“杨度,你去奉天见见张锡銮与何锐。”

3月14日,杨度还没出发,何锐就给袁世凯发来电报,“……卑职才疏学浅,本不应执掌奉天。只是张公即将告老还乡,卑职不得不勉为其难暂代奉天督军一职,安定奉天局面,静候中央指示……”

袁世凯放下电报,不怒反笑。然而身边的侍卫们却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垂手侍立。因为袁世凯这么笑的时候可不是因为他开心。

不过这次袁世凯倒也谈不上开心或者不开心。此时的袁世凯只觉得心中凄凉,笑意中大多数都是自嘲。

世道真的是变了。就在昨日,北洋龙虎狗中的冯国璋竟然发电报,请袁世凯恢复共和。

冯国璋被称为‘狗’,倒不是有人骂他,而是指冯国璋对袁世凯忠心耿耿。现在的北洋的忠犬冯国璋都这么做,一个何锐敢不顾北洋中央的命令,擅自接过辽宁督军的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袁世凯并没有让自己纵情于悲愤之中,这么多年来大风大浪见识得多了。张锡銮趁乱把地位交给一个毛头小子,这样的气量反倒激发了袁世凯的心情。张锡銮73岁了尚且敢如此,袁世凯比张锡銮还年轻16岁呢!

再不提关外之事,袁世凯命道:“发电报给冯国璋,蔡锷这等出尔反尔之辈,在京城装模作样的宣誓效忠,回到云南就掀起叛乱。这等小人不足为惧,只要前线官兵奋战,蔡锷之流覆灭就在眼前!特封冯玉祥三等男;特予赵锡龄一等轻车都尉世职;特予孟振元三等轻车都尉世职。”

旁边的杨度欲言又止,给冯国璋加官进爵只是为了让冯国璋有信心打下去。但是历史上,此时封官进爵,往往无济于事。这洪宪元年,只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第95章 进军东三省(四) 3月25日,奉天火车站的候车室内,张锡銮对前来送行的关外头面人物作了个揖,坦然说道:“老夫已将关外重担托付给何锐贤弟,此时离去,虽然心中伤感,却也没什么遗憾。以后关外的事情就得诸位与何锐贤弟一起应对。还望大家以关外百姓为念,尽职尽责。诸位,就此别过。”

奉天的头面人物赶紧向张锡銮道别,然后簇拥着张锡銮到了月台上了火车。

护送张锡銮回京城的卫队长对何锐说道:“大帅请何督军上车一叙。”

这趟车四节车,两节被何锐包下来给张锡銮。何锐跟着卫队长上了车,到了张锡銮的车厢,张锡銮一边让何锐坐下,一边叹道:“何贤弟,果然如你所说,袁项城只当了82天名义上的皇帝,就跌落下来。”

何锐点点头,也忍不住微微叹息。

“哦?能预测到如此大事走向,何贤弟竟然不高兴么?年轻人,不应该啊。”

何锐叹息一声,“唉……张公,称帝之事的确是袁公做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不管别人怎么讲,属下以为袁公称帝并非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实现心中抱负。眼见如此结果,属下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几十年戎马宦海生涯,张锡銮见过许多善于人情世故的人物,但是那种人说不出何锐现在所说的话,更做不到何锐现在做出的事。

见何锐真心感慨袁世凯的心情,张锡銮也有些感动。却听何锐继续说道:“张公,此时关内动荡,何不等风平浪静后再考虑回关内的事。”

此时张锡銮放下了关外的一切,虽然十分不舍,却也有些解脱的轻松。听何锐这么建议,便叹道:“何贤弟,袁项城家四代无人活过57岁。老夫乃是袁项城的盟兄,他遭遇如此挫折,此时回京正是为了与袁项城再见上一面,尽了兄弟的情谊。”

“张公真是情谊深厚。”何锐叹道。

张锡銮招手叫过一人乃是位身穿学生服的青年,二十出头。见到何锐,青年问候道:“何督军好。”

何锐没见过此人,答礼之后看向张锡銮,张锡銮说道:“何贤弟。老夫一生为国操劳,奔波在外,家中疏于管教,儿子们都不争气。只有我这个孙子张庭芳现在就读京师大学堂,算是真能静下心读书的。今年他就要毕业,此次犬子派他前来护送老夫回京。”

何锐点点头,询问起张廷芳学的是什么专业。得知张廷芳乃是数学,便对张锡銮笑道:“张公,属下设的有招商办,正缺人才。数学可是在商业中大有可为的专业。不如就让这位世兄留在关外,助属下一臂之力。”

“数学对商业有何用处?”张锡銮很是不解。

“里面细节十分繁杂,说起来只怕得讲几天几夜。从大体上讲,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数学就是无视一切妄想,单纯从实际出发进行计算。乃是极为有用的学问。张公,属下此时急缺人才,还请张公将世兄留下。”

张廷芳的目光明亮起来,期待的看向祖父张锡銮。张锡銮沉默一阵,才对孙子张廷芳说道:“奉天督军就是何督军。你若是以为何督军是我的手下,那就随老夫回京城。”

“爷爷,这个我自然清楚。”张廷芳果断答道。

张锡銮转向何锐,“何贤弟,我也不求廷芳飞黄腾达,只要他能学到何贤弟一成的心胸见识,也就不枉他这一生。”

何锐应道:“请张公放心,我看这位世兄心境纯良,是大有可为之人。”

张锡銮起身笑道:“何贤弟,既然如此,老夫再无挂念。此时就告辞吧。”

“张公,卑职告辞了。祝愿张公一路顺风。”何锐说完,向张锡銮敬了个军礼,便于张廷芳起身告辞。

看着何锐毫不迟疑的步伐,张锡銮心中感慨,何锐果然是磊落之人。等何锐走到车厢尽头,正要下车之时,张锡銮才让护送他回京城的警卫叫住何锐。

此时何锐已经下了两级阶梯,又被警卫叫回来。张锡銮等何锐走到面前,起身拉住何锐的手,轻声叹道:“何贤弟,老夫还有一事,差点忘记了。老夫有一物放在车站待客间,此物对老夫已经无用,若是何贤弟不忙,不如去看看。”

汽笛声中,火车缓缓启动,众人神色复杂的目送张锡銮的火车启动。等火车走远,众人目光都落在何锐身上。

何锐也不多话,径直向着张锡銮所说的待客间而去。这是张锡銮不久前休息的所在,门口两名警卫并没有离开。见到何锐,两人神色郑重的让开道路。何锐进门稍一搜索,就见张锡銮所说的角落处放了一个小包裹。

拿着包裹走出待客间,在众人面前,何锐打开了包裹。里面赫然是吉林督军的印信,以及张锡銮镇安上将的印信与军服阶级章。

人群中传出一阵低低的叹息。这些天以来,何锐发布的公文都是用的何锐的四平督军印章。不少人多方打听,得到的消息都是何锐并没有拿到吉林督军与镇安上将的印信。这让不少人感觉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此时见到张锡銮确实将这些都给了何锐,心中难免大为失落。

何锐微微一笑,举起印信对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张公将关外委托在下,在下定然不会让张公失望。自此之后,何某会与诸位通力合作,将关外治理的国泰民安。”

何锐的部下们早就做好了准备,都大声喊道:“愿意追随何大帅!”

有些人见此局面,也勉强附和。还有些人却不言语,只是沉默的听着其他人高呼效忠的口号。只是在众人鼓掌之时才勉为其难的拍了几下手。

倒是张廷芳,虽然声音不大,神色间还有点尴尬,但‘愿意追随何大帅’的口号也喊了,鼓掌的时候也颇为认真。

张锡銮乘坐的火车一路前行,用了三天回到京城。第二天,袁世凯就接到了张锡銮的拜帖,稍一思索,袁世凯命道:“派车去接张公。”

不到一个时辰,一身便装的张锡銮带着夫人儿子出现在袁世凯的大厅前。袁世凯请出夫人招待张锡銮的家人,自己寒暄几句后便引了张锡銮走进后面的密室。

等门一关,袁世凯笑道:“哥哥是来看兄弟笑话的么?”

第96章 进军东三省(五) 袁世凯说张锡銮是来看笑话的。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张锡銮大概会很不高兴,连带有些许不安。然而此时的张锡銮不禁没有觉得袁世凯矫情,甚至真的感觉到一丝同情。

冯国璋被认为是北洋忠犬,袁世凯心腹。冯国璋本人并不认同袁世凯称帝,最初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称病不出。等蔡锷起兵反袁,冯国璋鉴于全国讨袁运动兴起.也就不再装病了。他在3月9日致电袁世凯销假视事,从此放开胆量,公开反对帝制。

这位所谓的忠犬做的事让张锡銮都感觉说不过去。

3月19日,当直隶省巡按使朱家宝将“五将军密电”呈送袁世凯过目,这封由冯国璋领衔,山东将军靳云鹏、江西将军李纯、浙江将军朱瑞和湖南将军汤芗铭联合署名的密电内容就是一致要求袁世凯必须“迅速取消帝制,以安人心”。这封密电,也成为了民国史上著名的“五将军密电”。

袁看到了电报,气急之下几乎晕倒,帝制派见此电,亦个个瞠目无词。

也难怪袁世凯见张锡銮前来,说出‘哥哥是来看兄弟笑话的么?’

茶端了上来,张锡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品了一口,接机打量着袁世凯。袁世凯明显胖了,肤色发黄,有些水肿的模样。既没有57岁的人该有的那种偏瘦感觉。更没有袁世凯年轻时候身体瓷实的模样,张锡銮知道袁世凯身体真的是在重压下正在快速垮掉。

原本张锡銮回想起自己几十年来与袁世凯的恩恩怨怨,心中难免还有些不平。但心知袁世凯只怕是命不久矣,这些情绪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怀旧之情油然而生。

“项城老弟,二十年前你总督朝鲜,甲午战争中你在关外与为兄一起并肩作战。为兄还记得项城老弟时常忍不住皱眉。只要有空,兄弟便读书。过往种种,竟然还如昨日一般。”

袁世凯愣了愣,总督朝鲜乃是袁世凯人生中相当被人称道的一段时光。便是此时,被人提起,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又见张锡銮神色自若,看不出他的所图,袁世凯便问道:“哥哥,听闻你将关外交给了何锐这么一年轻人,何锐这年纪心性未定,哥哥怎会这般草率。”

张锡銮也不说话,拿出了两封信。袁世凯打开来扫了一遍,原来是何锐给张锡銮‘打的借条’。张锡銮稍微解释了一下,袁世凯一时有些呆住了。

张锡銮收回借条,笑道:“何锐虽然锐气十足,行事却十分圆融,当可托付大事。”

袁世凯听到这里,心思涌动,最后勉强问道:“不知哥哥以为北洋当中何人可托付?”

张锡銮微微叹息一声。北洋上层里面,袁世凯之下就是北洋龙虎狗。此时冯国璋已经公开反对袁世凯,王士珍虽然貌似尽力相助,但是张锡銮觉得看不透王士珍的心思,难以判断。

而且王士珍与何锐相比,见识上远远不如,让张锡銮看不上。

袁世凯称帝前,段祺瑞曾五次劝阻,结果三次被拒绝,两次吃了闭门羹。他劝阻袁世凯称帝,说此事关系国家安危及袁氏身家性命是万不能做的。此时袁世凯已经起用段祺瑞为国务卿兼陆军总长……

看袁世凯神色有些呆滞,张锡銮心中不忍,勉强答道:“若是没遇到何锐,为兄以为段芝泉可当此重任,现在么……段祺瑞德行不足,只怕不能服众。”

袁世凯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张锡銮一眼,又垂下了头颅。

此时见袁世凯竟然心如死灰,张锡銮有些看不下去。这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袁世凯么?这还是以前那个凭借北洋新军逼着清廷逊位,将一度掌握了南方半壁江山的革命党击破的袁项城么?

面前的这位盟弟虽然比自己小了17岁,那份绝望让张锡銮不忍睹目。袁世凯与张锡銮到了现在这个地位,所求的只是身后名而已,自己这位盟弟的身后名声已经全毁了。

张锡銮端起袁世凯的茶杯送到袁世凯手中,“贤弟,该端茶了。”

袁世凯身体微微一颤,有些讶异的问道:“哥哥这就要走了?”

话一出口,袁世凯就发觉自己已经失了体面,便捏住茶杯,尽量镇定的说道:“请茶。”

张锡銮站起身答道:“谢茶,告辞。”

离开了大总统府,张锡銮回头看了看大总统门前稀稀落落进出的军人,在京城春天的大风中,民国的旗帜任由大风掀动,毫无规律的飘动着。

张锡銮长叹一口气。张锡銮的夫人不解的问道:“老爷为何如此难过?”

张锡銮苦笑一声,“我一生都不如袁项城,没想到老了才胜他一筹。”

张夫人不解的眨眨眼,搞不明白张锡銮这话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大人物下野之后,基本都会去当寓公。此时早就不是归乡的年代,上海与天津这两座中国最现代化的大城市是大人物们的去处。

张锡銮也一样,在天津购置了宅子,全家搬了过去。到了5月,张锡銮接到电报,段祺瑞请张锡銮进京。张锡銮想了想,命人回电,“体弱,无法成行。”

三天后,段祺瑞竟然亲自出现在张锡銮门外。自从上次见过袁世凯,张锡銮觉得自己心境变化了不少。虽然段祺瑞这小老弟并没有如冯国璋这样对袁世凯逼迫过甚,但是在张锡銮眼中,段祺瑞与冯国璋也算是一丘之貉。

只是与张锡銮交谈几句,段祺瑞就明显感觉出张锡銮的态度,北洋政府当今的总理苦笑道:“不知张公为何要将关外交与何锐?”

张锡銮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段老弟,何锐还是你派到我手下的,为兄一直以为这是段老弟的意思。”

见段祺瑞被这话堵的一脸的无奈,张锡銮心中倒是有些轻松。

最近也有些老友在张锡銮这里做客,谈起最新的变化,都十分扼腕。4月1日和16日公开致电北京政府,劝袁世凯及早退位。各省军阀纷纷效尤,亦先后通电劝袁世凯迅速退位,袁世凯不得不派亲信阮忠枢南下向冯国璋乞情。

堂堂大总统沦落到如此地步,真的是比死都更惨。

连袁世凯这样的人物做错了选择就落得如此下场,何锐更是如此。张锡銮的确不希望自己最终落得个识人不明的风评。

既然段祺瑞因为何锐的事情被迫来见张锡銮,不用说,定然是何锐做对了事情。只是张锡銮不知道何锐做对了什么而已。

此时的奉天,何锐对徐乘风命道:“乘风,你率领两个团的部队前去山海关外,与四郎合兵一处,搞一次四个团的大演习。”

“督军,这……”徐乘风停了下来,想了想才继续问道:“咱们的装备还不够。”

何锐微微一笑,“这本就不是军事仗,而是政治仗。既然陆军部段总长不肯给咱们回复,咱们就只能再麻烦一下段总长喽。”

徐乘风劝道:“督军,不如让程若凡先带一个团回奉天,等他回来之后我再去演习。”

“不必。你只要演习得好,奉天就能安然无恙。当下吉林与黑龙江两位督军之所以有些不高兴,并非因为咱们部队不够多,而是对京城到现在还没来命令起了心思。也该催催段总长了。”

徐乘风见何锐完全不以为意,也明白何锐的意思,当即答道:“是。我立刻出发!”

第97章 进军东三省(六) “卖报!卖报!《大公报》《申报》都有,一个铜板一份,一个铜板一份!”

一大早,天津街头的报童们清脆的童音就开始在街头响起。不仅是沿街叫卖,在张锡銮这样大户人家住的街道上,报童们挨家挨户的送着报纸。仆人们听到报童的叫喊声,就会打开门,等报童跑到门口,把准备好的铜板递给报童,再买下主人要看的报纸。

张锡銮吃完早饭,看着仆人们带着还在上学的小孙子出门去上学,这才慢悠悠走到书房,悠然坐在书桌后,拿起5月14日的《大公报》。看到第二页,张锡銮精神一振,把报纸平放到书桌上,手指在《何锐督军在山海关举行演习》的新闻上一行行划过,目光随着手指的移动快速浏览着内容。

看完之后,张锡銮呵呵一笑。对外面喊道:“叫老三过来。”

张锡銮的三儿子很快随着仆人走进房间,向张锡銮行礼,“父亲叫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你回去准备一下。”张锡銮板着脸命道,“不过我再说一次,你若是以为做官就是作威作福,或者是有了靠山之后胡作非为,那就不用去了!”

张锡銮的三儿子虽然没办法压抑住脸上的笑容,依旧尽力用认真的态度答道:“父亲,儿子定然奉公守法,努力做事。”

张锡銮本想再叮嘱几句,却觉得没了这个心气,索性不去说,只是吩咐三儿子去做准备。

等新寓所的书房里只剩下张锡銮一人,张锡銮又把何锐进行军事演习的新闻反复看了几遍,每看一次,脸上的笑意就增加了一分。

在半年都来的陆军总长官署那熟悉的花厅中,段祺瑞也在看报纸,每看一次,脸色就难看一分。即便是当下时局混乱,沈阳督军换人也是大事。陆军部当然不可能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当做没看到。何锐当然想得到北洋中央的承认,北洋中央对此心知肚明,所以陆军部的看法是‘先拖着’。

拖下去有诸多好处,却只是对北洋中央有好处。何锐这明显是在为了他自己的地位在向北洋中央示威。而且《大公报》两次采访何锐,明显倾向于何锐。这次何锐让此事上了报纸,就是要把这个矛盾给挑明。

放下报纸,段祺瑞明白接下来的局面会如何发展,演习的事情上报纸绝非是何锐的最后手段,这只是刚开始罢了。如果段祺瑞不能立刻回复,事情就会向段祺瑞不利的方向发展。

但段祺瑞身处高位这么多年,实在是不肯让一个年轻小子拿捏,几次抬手想拿起公文稿纸,又都放下了。

到了下午,幕僚急匆匆赶来求见。段祺瑞处理了正在做的公务,没叫下一个进来。幕僚这才赶紧说道:“总长,听说冯老总正在派人出关见何锐。”

段祺瑞轻轻抿了抿嘴唇,让他那精干的容貌中透露出一丝杀气。5月18日,冯国璋邀集未独立各省在南京召开代表会议。冯国璋意图通过南京会议逼袁下台,由他取而代之。

由于关外的变动,冯国璋一时没在关外找到支持他的督军。但何锐在山海关进行军事演习的事情让冯国璋看到了机会。

何锐!有你的!

也不说什么,段祺瑞拿起公文稿纸,刷刷点点的写了起来。文公被送进电报室,无视了段祺瑞的急切心情,而是以电报员手速,在一个接一个的电报站内传递。一天里就从京城到了奉天。

此时的奉天,何锐正在与法国商人马格隆从奉天兵工厂里出来。奉天兵工厂的规模在何锐看来小的可怜,刚出车间门口,就已经听到不机器的轰鸣。马格隆坐进汽车,用稍显夸张的语气摇头叹息:“督军阁下,兵工厂的设备实在是太落后了,我没办法相信这里能够生产出合格的步枪。”

这马格隆在法国政府里面有些人脉,据英国商人所说。这位三十岁不到的法国商人睡服了法国一位内阁部长的五十多岁老婆,这位女士是马格隆的中学老师。靠着层关系,马格隆年纪轻轻就能拿到法国政府的订单。

何锐对这种破事完全不在意,而且传闻这种事情可信度总是很低。换一个角度,也许马格隆是那位夫人的私生子呢。

所以何锐在商言商的笑道:“既然如此,亲爱的马格隆先生有什么建议?”

马格隆自信满满的答道:“我可以提供一批旧设备,能够大大提高兵工厂的效率。”

何锐继续问道:“请问是蒸汽驱动,还是电力驱动?”

马格隆眼睛一亮,“督军与赵博士谈过了么?”

何锐笑而不答,心中很是满意。在之前的招商引资会议上,何锐提出的‘追赶第二次工业革命技术’的建议得到了全票通过。在同等条件下,坚决引进电气化设备。如果没有电气化设备,就尽量引进成套的蒸汽动力设备。从马格隆的话里听得出,赵天麟贯彻了会议精神。

至于细节方面,何锐并没有插手,这得由同志们自己去谈。

马格隆等了好一阵,见何锐对谈判细节始终闭口不言,马格隆这才有些失望的说道:“督军阁下。我有一位朋友在俄国非常有门路,他正在前来奉天的路上,不知督军阁下可否有兴趣见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当然欢迎朋友。”何锐笑道。

此时汽车到了督军府,何锐对司机说道:“送马格隆先生到他住处。”自己就下了车。

刚进督军府,唐贵就拿着电报迎上来。这位年轻人过于激动,声音里面的天津味道更重,“来了!督军!来了!”

何锐接过电报看了看,段祺瑞的电报语气很严厉,指责何锐不顾此时中央的忙碌,拿着自己职位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复打扰,真的是不识大体。

“记录。职部尽职守则,日夜努力,已经安定关外局面。正因关内局面动荡,故请求国务卿段总长尽快决定关外人事,以正视听。使得国家尽快重新团结在中央周围。故请段总长尽快下令,职部翘首以盼。”

唐贵这边已经记录完毕,等何锐看完电文,让唐贵发出去的时候,唐贵问道:“大帅,这么写目的何在?我看着大帅的语气很不客气。”

“呵呵。认为这电文很不客气的人,都是认为段总长是我上司的人。这层关系,段总长能明白。”

唐贵听到这话,愣住了。何锐拍了拍唐贵的肩头,“等段总长回了电报,我们就可以自由行动。所以这种小把戏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唐贵同志,现在你所从事的土改工作,起的效果绝不在什么中央的国务卿之下。”

唐贵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连忙答道:“我现在就去送电报稿。”

“对了。送完电报搞,把段总长的电报抄件给你的老乡送去。”何锐笑道。

吉林督军孟恩远是天津人,看完段祺瑞的电报,眼珠转了转,用天津话笑道:“唐老弟,成亲了么?”

唐贵笑而不答。孟恩远见套话没套出来,又换了个话题,“唐老弟,你跟了何督军多久?”

“一年。”

“一年就成了何督军的心腹,老弟你厉害啊。”

唐贵更不想被套话,便答道:“孟督军,我此次前来是奉命送电报给督军,既然送到,便告辞了。”

孟恩远见唐贵是油盐不进,脸色就难看起来。不过他还是强打笑容,“既然段总长都这么讲,想来委任令也就这么几天的事情。唐老弟先替我向何督军庆贺。”

唐贵微笑着应了,便果断告辞。出门的时候唐贵觉得这帮督军们对北洋的认知的确大大超过自己,孟恩远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段祺瑞的心思,而自己则被电文里的语气影响,以为段祺瑞要发怒。

出了门,就见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唐贵本就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此时更不愿意多想。关外如此广阔,两千干部近两个月的努力,完成土改的地区也不不过关外的六分之一。今年能否完成全面土改就得看接下来在农村培训干部,组织学习的速度。哪里有精力管这些破事。

迈步向前,唐贵快步走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抓紧时间去办下一件工作了。

第98章 东北一五计划(一) 督军公署内的会议室里,何锐一身戎装,对着从各地赶回奉天的党政军干部们讲道:“建立和完善党政军体制,展开土改,发展经济,这是我们现在的重点工作。整个关外再没有督军制度,而是党领政,党领军的制度。旧中国的制度在关外被彻底终结,我们将开始工业中国的新时代!”

台下的党政军干部们有近百人,听到这划时代的宣言,赵天麟几乎与徐乘风同时开始鼓掌。两人的神色中都是强烈的热情,赵天麟这位留美法学博士没想到何锐归国一年时间就在中国开始了全新的政治体制,徐乘风心中则沸腾着大展拳脚的期待。

有人带头,其他领导干部们都跟着一起鼓掌。身为其中一员,唐贵同样心情激动,但是唐贵此时还有些羞愧。三天前,唐贵前往吉林督军孟恩远那边送电报抄件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送去的是给孟恩远的最后通牒。

唐贵今年20岁,出身下层,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上层的心思完全不了解。现在回想,孟恩远61岁,为何这位年纪足以当唐贵爷爷的旧时代督军会如一位邻居大叔一样和唐贵套近乎?自然是因为孟恩远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何锐完全掌握了关外大权,北洋中央拿何锐已经毫无办法。

何锐1890年年出生,今年26岁,比孟恩远小了35岁。唐贵发现自己与何锐的差距绝非6岁,而是30岁。

如果自己努力学习,需要多久才能达到何锐的水平。唐贵对此并没有信心。

心中有事情,就难免注意力不集中。等唐贵强行摆脱了羞愧的感觉,何锐的发言已经到了最后。

“……党要负责起组织构架的工作,选拔党员,教育党员,审查党员,推广党的理念。政府的工作是推行土改,发展教育,振兴工业。让关外快速从一个农业地区变成工业地区。至于部队,则要为国家发展创造出一个和平的环境。这就是我们从现在开始的工作,工作进度绝非走到哪里算哪里,而是要通过制定和实现五年计划来完成。”

听何锐提到具体工作,唐贵注意力登时就集中起来。自从跟着何锐一起进行土改之后,唐贵就觉得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为穷苦大众分到土地。看到村民们脸上洋溢着欢喜与希望,唐贵就觉得无比满足。

会议开了两天,唐贵被党委分配到了吉林省省委,和他一起在吉林的还有吴有平等人。大家也没有停留,分配到任务后直接出发。不管是主持会议的何锐与参加会议的领导干部们都没讨论过段祺瑞电令,任命何锐为辽宁督军的事情。这件事的价值仅止于电文本身,电报发出来的同时,段祺瑞的意义就变得可有可无。

车站,唐贵见到了陈德力,赶紧上前招呼。两人都是在四平土改时候得到重视的土改干部,平日里工作中多有交流。唐贵问道:“德力,你对付日本满铁株式会社的方法,多给我讲述一下呗。”

陈德力想了想,笑道:“督军让我到了黑龙江之后写写如何对付俄国公司。到时候我一并写了给党委。”

“现在你有写好的东西么?”唐贵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言简意赅的聊着。因为战争,满清政府战败后丧权辱国,关外的铁路基本都控制在俄国与日本手中。现在的铁路线大概是T字型。东西向的中东铁路在俄国人控制中,南北向的铁路控制在日本人手中。

两个国家在铁路两边划出的专用区设立商会,学校,医院,对关外渗透的越来越深。这就影响到了文明党对关外的控制,譬如粮食收购,商品流通。

陈德力针对此事在土改中做了不少尝试,效果还挺不错的。唐贵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比较弱,但之前和陈德力一起在四平搭班子,此时突然要分开,只能临阵磨枪的赶紧请教。

但火车不等人,两人聊了二十分钟不到,火车汽笛声响起。陈德力笑着向唐贵伸出手,“多写信,我等你好消息。”

唐贵握住一起从天津到了这关外的天津老乡的手,“放心,我一定不会比你差。”

在两人告别之时,另外一位天津老乡莫杨正在采访另一位天津老乡孟恩远。此时莫杨已经辞去了大公报的记者职务,到了奉天参加《东北日报》的建设工作。

作为创刊没多久的采访,莫杨很重视这次的采访。吉林督军孟恩远已经辞去督军职务,这在关外也算是一件可以上报纸的大事。

孟恩远老头子看上去与和蔼的天津大爷没什么分别,当莫杨询问他辞去吉林督军之后要做什么,孟恩远叹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在饭馆里当跑堂。有次买了个芝麻烧饼,吃的时候芝麻掉在桌上的缝里。我想把芝麻检出来吃,却不好意思。正好饭馆里说书先生说到好处,大家都喝彩。我也跟着猛一拍桌子,把芝麻从缝里震出来,赶紧用手指头粘起芝麻送到嘴里。真香啊。”

莫杨没想到孟恩远这老头子不仅能放下身段,还颇有天津人特别的幽默感,不禁莞尔。

孟恩远说完,长叹一声,“到了关外,眼见关外百姓们日子过的苦,我寻思着得为关外乡亲们做点事。正好何大帅盛情邀请我做农业厅长,我就勉为其难的做上一做。若是能真的做出些事情,也是一件功德。”

“哦?孟督军,您做农业厅长,有没有什么规划?”莫杨微笑着追问道。

“呵呵,这个先说出来可就不好,若是做不到,岂不是丢了何大帅的颜面。不过农业厅的确要做不少事,莫社长可以拭目以待,看看我这农业厅长到底是合格还是不合格。”

听着孟恩远应对的颇为从容,莫杨心中也有些佩服。

采访完孟恩远,莫杨接着去采访黑龙江督军朱庆澜。与长了张尖脸的孟恩远,朱庆澜四方大脸,长相颇为庄重。与孟恩远不同,朱庆澜看上去心情有些沮丧。采访进行了没多久,朱庆澜就说道:“感谢何督军盛情邀请在下出任水利厅长,不过在下一生戎马,着实做不来。在下已经数次请何督军另请高明,所幸何督军答应下来,在下过几日就要前往京城。”

既然有人能够上报采访,自然有人默默无闻。四平统计科已经升格为东北统计局,统计局许嘉局长先送了关于最近两个月的农村基层政府干部数据汇总后,趁机问道:“何主席,真的不再留一下许兰洲和冯麟阁两位师长么?”

“人各有志么。”何锐笑道。说完就见到许嘉局长目光相当认真,何锐便答道:“统计局的分析结果如何?”

许嘉当即答道:“两人都会投奔张作霖。张作霖一直想争夺辽宁督军,他在关内有声望,认识的人也不少,只怕不会轻易放手。他们若是合起来,或许是个大麻烦。”

“我不这么认为。有个故事,三个和尚没水吃……”何锐看着许嘉的疑惑神色,就知道这时代大概还没这个故事。

“大家都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以纯粹的利益而不是理念为核心组建起来的团队,其战斗力很可疑。把许兰洲和冯麟阁两位师长送到张作霖身边,对我们来说更容易控制局面,抱团取暖的敌人更容易确定他们的所在。许嘉,把此事当作经验吧。所谓的大人物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厉害,他们也只是普通人。”

许嘉很是认同,“我们会把此事当做一次很好的经验来看待。主席,现在关外已经不存在与我们为敌的正规军,为何依旧把工业基地放在四平,而不是迁移到奉天。”

“我问你个名词,什么叫做复合式工业中心。”

许嘉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才答道:“不清楚。”

“四平的社会基础比较好,将是一个小型的复合式工业中心,其他的城市先根据四平的经验进行复制,等四平的复合式工业中心发展到一定水平之后,再开始转移。现在就让四平继续发展下去。”

这个答案是超出许嘉的想象之外,但许嘉偏偏没有多问。对于未知的事情,许嘉更想先看看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第99章 东北一五计划(二) 终于抵达了北京火车站,许兰洲与冯麟阁一下车就按照地址直奔张作霖在京城的住处。到了宅子门口,正好见到张作霖穿着整齐的从里面出来。

见到两人,张作霖愣了楞,连忙上前拉住冯麟阁的手,“大哥,你受委屈了!”

冯麟阁是张作霖的结义大哥,为人比较正直,是条硬汉。被张锡銮架空,被何锐剥夺军权,礼送出境后,一路上并没有什么言语。此时见到兄弟慰问,终于红了眼眶。

许兰洲与张作霖关系并不算好,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见到张作霖有些动了感情,连忙上前道:“张兄弟,咱们就等着跟着你打回关内啦!”

张作霖叹口气,“唉,两位来的正好,咱们给大总统吊孝去。”

“什么?大总统归天了?”许兰洲被这消息弄的不知所措。这一路上他与冯麟阁担心遭到何锐的暗杀,根本不敢出卧铺。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张作霖点点头,“两位随我一起去吊孝,在大家面前露个脸,让京城里面的人物知道两位到了。”

灵堂没有设在大总统府的宅邸,看到这美丽的建筑,冯麟阁与许兰洲都有些呆住了。想来袁世凯灵堂吊唁也不是容易事,虽然张作霖、冯麟阁、许兰洲都曾经是师长,也算是个人物。然而这里是京城,这三位里面只有张作霖才算是人物。门口的一位少校并不想让冯麟阁与许兰洲这两个生面孔进去。

就在局面变得尴尬之时,少校突然跑步离开,上前迎接新来的吊唁者。许兰洲扭头一看,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胸膛直冲脑门。就见把他害得今日地步的张锡銮到了门口。

张作霖赶紧上前问候:“段总长,您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许兰洲当即不敢造次。他万万没想到张锡銮身边的那人竟然是现在的国务卿兼陆军总长段祺瑞。

张锡銮看到了张作霖、冯麟阁、许兰洲三人,却也不和三人打招呼,只是对段祺瑞说道:“段老弟,我先进去吊唁。”

段祺瑞点点头,等张锡銮迈步进去,张作霖赶紧对冯麟阁与许兰洲招手,让他们过来。随即向段祺瑞介绍了两人。段祺瑞上下打量了两人,便对少校说道:“他们是跟着我来的。”

少校立刻敬礼。段祺瑞带着三人进了大门,张作霖低声说道:“不知段总长何时有空。”

“过了头七。”段祺瑞答道,说着继续先前走。许兰洲想跟上去,却被张作霖拦住了,“段总长事情忙,咱们别不识趣。”

的确,段祺瑞现在很忙。到了袁世凯灵位前跪拜,段祺瑞起身之后上香。灵堂外,再次见到已经祭拜完毕张锡銮,段祺瑞叹息道:“大总统病重之时竟然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吃药。唉……若是肯去医院,只怕不会这般。”

张锡銮并不认同段祺瑞的说法,心中倒是佩服袁世凯的刚烈。袁世凯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此做不过是为了速死而已。把袁世凯逼到这般地步的人不就是冯国璋段祺瑞么。现在袁世凯完全无法调动北洋,再多活几年,还不知道会被这些北洋人物如何糟蹋!

心中不快,张锡銮问道:“段老弟,我怎么听说大总统的遗诏里面定下的继承人,黎元洪排在第一位?”

段祺瑞神色中都是无奈。袁世凯死的时候还是民国大总统,按照制度,大总统决定继承人。所以不少浅薄之辈以为袁世凯会让他的儿子继任大总统。但是打开放了继承人名单的匣子,里面的继承人有三位,分别是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

这个名单说明袁世凯的政治智慧并没有消失,如果假设个极端的局面,袁世凯称帝前先把这个继承人名单公布,再把要用称帝获得法统的理由说清楚,只怕蔡锷的造反理由还真的少了些。

但这都是假设,局面到了当下,所有人都只能在已经确定的舞台上跳舞了。正想试探一下张锡銮对何锐立场的看法,就见张锡銮皱起了眉头。顺着张锡銮目光看去,就见到一个洋人穿着长袍马褂前来祭奠。就听张锡銮问道:“段老弟,那洋人是谁?”

段祺瑞冷哼一声,“此人叫莫里循,撺掇大总统称帝的就是此人。”

“哦?”张锡銮久在关外,对关内的事情不熟。就见莫里循并没有如同中国方式跪拜,而是三鞠躬,接着转身离开灵堂。

段瑞瑞又哼了一声,说道:“这莫里循与何锐关系莫逆,不知老哥哥知道么?”

张锡銮摇摇头,何锐在关外招商引资,与许多洋人做生意。莫里循在张锡銮眼中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莫里循并非不知道中国吊唁的礼节,但是他情绪低落,并不想入乡随俗。前来吊唁的人都是北洋里面的大人物,可在莫里循看来,袁世凯死了,莫里循认识的最有价值的中国大人物就此谢幕。不管北洋的大人物未来如何,他们都不是莫里循自己手里的牌。

离开了灵堂,莫里循回到住处就换了一身西服。为了表达自己该有的态度,西服是黑色的。家人已经准备好了行李,莫里循直奔火车站,乘坐上了前往奉天的火车。

躺在卧铺上,莫里循心中千头万绪,下一个大人物真的会是何锐么?莫里循并不敢确定。

但莫里循必须下注,政治掮客若是没和有价值的人建立关系,就如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赌徒般无法施展。现在北洋人物对莫里循十分警惕,而莫里循也没兴趣与南方革命党人建立关系,能够选择的人只剩下何锐。

两天时间转瞬即过,莫里循走出奉天火车站,一时呆住了。这里是奉天而不是四平,但是这里已经有了何锐会带来的感觉。

那是秩序的感觉。

街道上的交通警察,靠右行进的车辆,街口的路牌。只是看一眼,就能明白在这里存在一股主导秩序、维持秩序的力量。而且这股力量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存在。

压力突然减轻了许多,莫里循的心情甚至轻松到有些愉悦了。到了奉天火车站外的商铺,就见一拉溜的商铺都开着门,随便走进一家,就见柜台醒目的地方放了不少报纸。莫里循问道:“老板,有新报纸么?”

老板看着莫里循这个操着一口不错汉语的洋鬼子,虽然有些讶异,却还是答道:“最新的报纸,就是东北日报了。”

一听名字,莫里循就明白过来,何锐在奉天已经站稳了。便笑道:“来一份。”

打开老板递过来的报纸,就见投奔头条竟然不是袁世凯死亡的消息,而是一张配了照片的新闻,《东北土改快速推进,耕者有其田的日子正在实现》。

照片里,东北民众正在丈量土地,大家忙忙碌碌,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第100章 东北一五计划(三) 莫里循再次见到何锐的时候,注意力一时被何锐给的新军服吸引了。那是一套非常非常欧洲化的军服,与中国传统服饰有着极为明显的差距。

同样,这身军服与欧洲各国乃至于世界各国的军服也有同样巨大的差距。就如各国基本样式相同的大檐帽,何锐身上的这套就有着相当的分别。这顶军帽的上部前方向上翘起,使得正前方呈现出几乎垂直的线条。在上面是帽徽,十分醒目。

翻领军服露出喉结,让何锐的脸感觉更瘦,脖子也更长。由于何锐本人有股学者的感觉,穿着这身军服,看上去更有大学教授穿军服的感觉。

不仅是何锐,其他军人都有差不多的感觉。光是这种充满军人风格的学者气,就让莫里循心情安定了不少。

落座之后,莫里循并没有拐弯抹角,“何大帅,我这次是想来在大帅手下谋个差事。”

何锐露出了笑容,这笑容在莫里循看来还挺诚恳的。果然,莫里循听何锐答道:“我们的招商局现在缺一位局长,不知道莫里循先生可否有兴趣。”

“招商局?”莫里循想到何锐曾经亲自参与的招商引资行动,觉得有些明白。却还是不太敢确定,只能问道:“招商局和商务部是什么关系?”

何锐找出了一份招商局的组织规划递给莫里循。莫里循接过看了看,再抬起头,就见何锐笑道:“你继续看,不影响我工作。”

于是莫里循看文件,何锐写文件,办公室内暂时只有纸张与笔尖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与反动纸张的动静。

莫里循并不喜欢招商局的工作,这与政治掮客的传统工作内容相差比较大。看完了组织规划,拜登说道:“何大帅,也许有更适合我的工作。”

何锐抬起头,“莫里循先生,我认为这个工作最适合你。当下全球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是您通过人脉让英国在百忙之中考虑中国局面么?不不不,现在全球最重要的工作是如何让协约国击败同盟国。关外的产能可以对这项工作起到很大的推进作用,招商局长不是让商人们跑来关外投资,而是让关外成为协约国重要的产品供应地。”

“招商局不是为了发展关外的工业?”莫里循并不愿意相信何锐这番话,所以回答也直白起来。

何锐摆摆手,“作为招商局局长,这么理解是不对的。东北工业提升是协约国战胜同盟国的附带结果,是东北工业为协约国贡献力量,而不是反过来东北从协约国汲取力量。我希望莫里循先生在给朱尔典公使写信的时候,务必理解这个逻辑关系。”

看着莫里循那讶异的神色,何锐正色答道:“莫里循先生,请你用一种全球的视角看待这个问题。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国必须做出符合世界大势的选择。或者我们需要对当下世界大趋势做一个讨论么?”

莫里循稍一思索,决定看看何锐的气量,便问道:“难道何大帅不期待壮大关外的工业实力么?我见过的几位何大帅的部下都是很诚恳的爱国者。”

“正因为他们是爱国者,我才会选择他们成为我的同志,但这不等于世界会围绕中国来运行。就如我前面所说,中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国没有能力主导世界局势,也没有理由去主导世界局势。正如我前面所讲,为协约国的胜利提供力量,是现在世界的方向,也是我们必须投身的方向,而不是利用协约国的需求来壮大自己。您觉得这是一个合作的态度么?”

“合作的态度……”莫里循此时才觉得念头通达,却还是不太敢相信。思索片刻后才问道:“何大帅,我可以把咱们的谈话内容写在信中么?”

“当然要写进去。”何锐明确的答道。

四天后,莫里循的信送到了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的面前。朱尔典拿起信,又放下来。他把参展叫进来,“你把这封信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值得告诉我的消息,就告诉我。”

参赞接过信,看到是莫里循写的,就有些讶异,又看了看发信地址,更是讶异,“阁下,莫里循怎么跑去了关外?”

朱尔典语气中有些嘲讽,“这个家伙全力支持袁世凯称帝,在北京已经失去了影响力。之前莫里循很中意何锐,现在应该是跑去关外碰碰运气,如果何锐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力,莫里循也能够再次回到北京的圈子里面来。”

参赞没有继续说什么。朱尔典的看法已经很明确,这封信只怕是莫里循为何锐吹嘘。现在袁世凯死了,北洋各势力都在争夺成为中国的最高统治者,获得英国的支持也是他们的一个很重要的选择。

拆开信,参赞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参赞不禁讶异起来,等全部看完之后,参赞想了想,还是把信送到了朱尔典公使面前。

朱尔典很相信这位参赞的能力,既然参赞认为这封信有价值,朱尔典拿起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段,朱尔典忍不住笑道:“这家伙在何锐的地方政府里面当了招商局的局长。”

参赞点点头,却没说什么。这封信的确有些打动了参赞,欧洲战争打的更惨烈了,凡尔登战役,日德兰大海战,德国在陆地与海洋上与英法进行了惨烈的战争。

尤其是日德兰大海战,虽然德国并没有能够突破英国公海舰队的封锁,但是德国海军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不管是沉没的舰艇吨位或者是伤亡人数,英国都是德国的一倍以上。更令英国不安的是,德国的主力舰并没有遭到重创,只沉没了一艘战列巡洋舰和一艘前无畏舰。英国则沉没了三艘战列巡洋舰和三艘装甲巡洋舰。

参赞的弟弟就是沉没的三艘战列巡洋舰上的一名炮术军官,听说船上只有9人获救,参赞弟弟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9人名单上。

德国没有被打垮,反倒展现出更强大的力量。这场战争不仅没有结束的迹象,反倒向着愈发惨烈的方向前进。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是利益,这只是英国外交界最基本的知识点之一。何锐能够在这个基础上明确提出了合作的态度,这就已经胜过绝大多数北洋高层。

至少,何锐很明白的告诉英国方面,我知道你们有需要,我也愿意尽力满足你们的需要,大家要合作么。

朱尔典看完了信,并没有对信中内容做评价,而是问道:“那个何锐是否一直主张中国尽快加入协约国?”

参赞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何锐其实没什么了解。不过这并不是问题,参赞赶紧暂时告退,去管理档案的人员那边寻求何锐的档案。很快,参赞就拿了只有一页多的档案回到朱尔典面前,“阁下,何锐在去年的专访中就明确表示,中国应该尽快加入协约国。”

第101章 东北一五计划(四) 何锐加入协约国的立场并没有让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感到意外,以何锐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经历,有这样的国际视野才算是符合学历的表现。最后朱尔典只是感叹了一句,“北洋那边的人若是能理解这些就好了。”

参赞微微点头。如果只凭借这么一封信就想说服驻华公使给何锐什么好处,这也未免太小看了这些中国通。

不过参赞还是提出了建议,“不如公使给何锐发一封贺电吧。”

朱尔典觉得这个倒是可行。但是转念一想,便答道:“等何锐给咱们发了电报之后,咱们回电的时候顺道祝贺他一下。”

参赞不禁莞尔,觉得这个处理方式的确很妙。

朱尔典并不知道的是,伦敦的印刷厂正在印刷的最新一期《泰晤士报》上,一篇《大英帝国的全新支持者,中国东北最高行政长官何锐》的新闻赫然在上面。

莫里循名义上是《泰晤士报》的远东地区撰稿人,每个月都供稿。这篇稿子当然关乎莫里循自己的利益,然而也并非是莫里循瞎编乱造。稿件内容的确是莫里循根据自己对何锐的了解所写,明确的公开支持协约国获胜立场的中国政治人物,何锐即便不是第一个,至少也是地方首长地位上的第一人。这种支持与合作正是英国现在最需要的。

以泰晤士报的影响力,何锐的名字很快就得到了对远东有兴趣的协约国政客们的关注。而报道中写明白了何锐的履历,很快,就有英国政客到日本大使馆与中国大使馆寻求认证。

丘吉尔议员从中国驻英国大使馆出来,就去了英国陆军大臣劳合·乔治的办公室。劳合·乔治看到了丘吉尔,不禁微微皱眉。这位年轻的国会议员在任的时候先是和那帮毫无远见的混蛋议员们扣了本该给奥斯曼帝国的战列舰,又给俄国许下了战后拿到君士坦丁堡在内的承诺,直接导致德国人用两艘战列巡洋舰就诱使奥斯曼帝国加入协约国的恶果。

当时是1915年1月,丘吉尔还是海军大臣,他根本看不起奥斯曼帝国,就强力推动达达尼尔战役,试图逼迫奥斯曼帝国退出战争。然而被认为是欧洲病夫的奥斯曼帝国在凯末尔率领下英勇奋战,战争结果与英国想的截然相反。

达达尼尔海峡之战,此战共有约50万协约国军队参战,其中英国41万(含英联邦军队),法国7.9万,共计伤亡25.2万人。奥斯曼帝国参战50万人,伤亡也是25万人。双方参战人数和损失人数差不多。

战役失败且不说,英法联军竟然败给了奥斯曼帝国,对协约国的战争信心本就是沉重的打击。而俄国大使看到英国内阁成员,也立刻摆出一副臭脸。

由于奥斯曼帝国加入了协约国,加上达达尼尔战役的失败,俄国的交通线被彻底切断,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来应对战争。

虽然丘吉尔只是那一票议员们的代表,并非他一意孤行做出的战略决定。但是丘吉尔也不得不辞去海军大臣,辞去了议员,跑到法国前线当了一年营长,最近才以战争英雄的身份返回伦敦,重新当选了议员。

有了这个前科,陆军大臣劳合·乔治打起了精神,对丘吉尔议员的拜访先做了精神上的建设。

“阁下,这个人很有意思,能够成为英国方面的助力。”丘吉尔开门见山的说完,就把《泰晤士报》放到了劳合·乔治面前。

陆军大臣劳合·乔治看了看报道,有印象。报道题目比较夸张,但是内容到颇有实料。而且最重要的是,丘吉尔也终于提出了团结盟友的建议,而不是强硬的四处树敌,这让劳合·乔治觉得丘吉尔吸取了经验教训。

但劳合·乔治并没有被这蝇头小利所动摇,他淡定的问道:“那么议员认为这名中国地方长官的价值在哪里?”

丘吉尔一脸冷酷,“我们并不需要给他什么,只需要给这个人一点暗示,剩下的就看他的表现。”

劳合·乔治不禁微微皱眉。即便是在英国,丘吉尔也是一名公认的强硬帝国主义者。大英帝国的利益在丘吉尔看来是至高无上的,为了维护英国的利益,丘吉尔可以做任何事情。这种政治态度得到了许多上层人物的欣赏,也是为什么丘吉尔能够在政治上有那么大的责任,却能够重返英国政坛的原因。

谁都会犯错,但是政治立场不能错。只要政治坚定,就有重回权力中心的机会。

但这种做法并不让劳合·乔治喜欢,既然何锐是一个有着国际视野的精英人物,而且何锐表现出的友好态度对大英帝国有利,他就应该获得应有的尊重。丘吉尔的做法缺乏尊重。就劳合·乔治猜测,丘吉尔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挽回他自己的声望。

“我会与外交大臣谈谈……”劳合·乔治看了看报纸,“谈谈何锐这个人。”

丘吉尔知道自己此时依旧在风口浪尖上,虽然他已经恢复了议员身份,但是议会将组建一个调查小组调查达达尼尔战役。此时必须竭尽全力效力,并且小心的应对调查。既然自己已经向陆军大臣劳合·乔治表达过了态度,就该服从的退下。

尽管心中不甘,丘吉尔还是礼貌的向劳合·乔治告辞。

何锐并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丘吉尔推荐的,不过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何锐的心情。此时何锐正与许嘉、胡秀山、郑四郎、钟义府四人讨论着即将在奉天进行的外交工作。

钟义府现在出任北镇司令,负责整编28师,钟义府介绍完了整编过程。28师真正能算是军人的只有4000多人,经过甄别后,愿意回家种地的,都遣散回家。有问题的官兵已经被控制起来,能用的不到1000人。在沈阳的土改地区又征召了大概4000人,组成了两个团。

讲完了工作,钟义府试探道:“督军现在好像在努力得到列强的承认。”

“嗯。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就是把国家拟人化了。”何锐率直的答道。

把国家拟人化的问题在党课上讲过,钟义府以及其他军官都明白何锐的意思。

“所以只要那个国家政策对中国有敌意,我就觉得那个国家里都是坏人。直接与中国对抗的,就是我们必须杀死的敌人。如果有人表达出对中国的善意,那就是训练有素的间谍,更需要尽快除掉。”

许嘉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但钟义府还是神色严肃,“主席,我觉得这么想也没错吧。”

“这么想的确没错,但是不实事求是,格局太低。义府,如果现在中国并不是这么弱,而是世界最强,其他国家加到一起都没有我们强大。我现在命令你带兵去把中国之外的所有人都杀了,你会服从命令么?”

钟义府眉毛一扬,貌似就要表示愿意服从命令,然而片刻后却叹口气,垂下了目光。

何锐继续说道:“既然我们是世界的一部分,就要用世界的格局看中国,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立场,并且相信我们的立场,这就是当下要做的外交工作。”

钟义府抬起视线,“主席,我觉得咱们没必要对洋人这么好。”

“与谁合作就要对谁好,这是外交不成熟时期常会出现的观点。合作的基础是利益,利益的基础是需求。只是以前这个列强把他们需求强行加给中国,中国因为无力抵抗,只能予取予求。别说你,我想到这些过往,也是怒火中烧。”

听到这话,包括钟义府在内的党员们都连连点头。

“所以我们党员通过内部学习弄清此事,我们与列强是合作的立场绝不等于出卖我们的利益,而是通过实现利益,各取所需。正因为这样,我们的立场就需要非常明确。可立场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出卖什么,只需要口头上讲清楚而已。这就是接下来外交的主要内容。”

第102章 东北一五计划(五) 钟义府不想与何锐争论,但是听何锐讲述与英国合作,心中无名火就是按捺不住,只能强行压制。

就听何锐对许嘉说道:“英国那边有《泰晤士报》的莫里循,法国的大报也要找到能发新闻的记者,《费加罗报》的记者若是肯合作,那是最好……”

钟义府实在是忍不住,终于有些爆发了,“主席,这么做是不是太低声下气。我们就算真的支持英国,合作就好,何必这样在报纸上声张。……我都觉得害臊。”

一众青年军官看向钟义府,却没人说话。何锐知道这是因为青年军官与钟义府感同身受,笑道:“这就证明你在斗争当中不成熟,还是忍不住用道德审判的那套。国际政治讲的是实力原则。”

“我觉得那些洋鬼子在道德上都是王八蛋。”钟义府终于爆发了。

何锐不给钟义府发泄的机会,直接问道:“义府,英国有多少人口?”

钟义府愣住了,这边许嘉还算镇定,答道:“大概4000万。”

何锐继续问:“不算老人孩子,女人从军人数也可以忽略不计。义府觉得英国能动员多少军人?”

钟义府皱起了眉头,一时不知道何锐想说什么。这边还是许嘉冷静的计算了一下,答道:“大概在600-700万吧。”

这下钟义府也觉得事情不对,稍一心算,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全体国民六抽一?”

许嘉与胡秀山依旧冷静,郑四郎神色与钟义府相同,都被这个可怕的比例惊到了。

“没有我们的帮忙,协约国照样能打下去,还能赢得战争。大家现在能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多在英法国内的报纸上宣传了么?面对战争的煎熬,协约国需要支持。哪怕这种支持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协约国也会需要。”

钟义府气鼓鼓的,却发现自己完全能理解何锐在说什么。调整了一阵心态,钟义府才继续开口问道:“主席,我知道帮助人得雪中送炭。但是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发展自己,协约国那些人会不知道么?”

何锐笑道:“我们如果没有强大的生产能力,怎么能帮到协约国。如果只是卖给他们几百件军服,那不是笑话人么?”

“主席,我说的是我们自己的发展。我们为了解放,不得不与英法合作……”说到这里,钟义府停顿下来。他发现自己的思路的确与何锐不同,再想了一阵,钟义府突然恍然大悟,虽然语气中有些迟疑,却开始理直气壮起来,“如果我们不强大,想帮忙也做不到。为了能更好的帮忙,我们当然得让英法帮助我们发展工业。这……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何锐看着其他青年军官,见大家也理解了这个思路,这才答道:“这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寻求合作的基础。协约国如果战败了,他们将失去一切。为了获胜,协约国自然希望能够得到一切有效的帮助。我们要通过一五计划建立起军事工业,用获得的军事工业支撑我们的军队保护中国的国家利益。找出两者之间的利益重合,并且基于这个利益建立起合作方向,就是外交。”

钟义府思索着何锐的话,突然有些释然,“看来我的确不是做外交的材料。”

其他青年军官也觉得钟义府的话没错,只是没有说出口。

何锐觉得轻松了一些,因为接下来的工作必然会让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们非常不爽。如果核心党员们都不能理解外交的必然性,工作做起来会很被动。

与党员们谈完,何锐又见了《东北日报》的两位副主编。现在东北日报的主编由赵天麟担任,一共五位副主编中,莫里循是其中之一,莫杨与申报的童伯康两人投奔过来之后也成了另外两位。

何锐见的就是莫杨与童伯康。也没有寒暄,何锐开门见山,“童主编,我想让你回上海,作为《东北日报》在上海的站长。”

童伯康一愣,他千里迢迢从上海跑来奉天,这么快就重回上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东北是个好地方,但上海就觉得东北这地方是个苦寒之地,所以我们要在上海大力宣传东北。童主编能理解么?”

童伯康明白了何锐的安排,有些失落,“大帅,我还想在东北多看看。”

“只要东北有大新闻,自然会让你回来。但是在上海设立分站,非得你领队不可。”

这边莫杨听了之后忍不住问道:“大帅,我呢,也要回天津么?”

“如果你愿意,那是最好。现在东北有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招收技术工人。你们二位若是能在天津与上海建立起分站,就能把最准确的消息传递到这两座中国最大的城市中去。给两座城市的技术工人提供就业机会,也帮助东北获得适合的人力。而且东北的名声也需要两位介绍出去。”

童伯康听到这里,神色已经严肃起来,“大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何锐很喜欢童伯康的敏锐,问道:“你们都采访过土地使用证发放吧?”

‘土地使用证发放’就是土改的一个官方名称,两位记者听完之后就有了点思路。

何锐继续说道:“有些土豪劣绅诬告政府抢夺他们的土地,他们前去段总长那边告状,在各个报纸上发布不实的言论,故意抹黑东北政府,抹黑东北人民。这种事情决不能坐视不理。两位若是回到上海与天津,就要通过宣传实际情况来揭发这些人的恶行。”

莫杨与童伯康对视了一眼,莫杨还有些犹豫,倒是童伯康爽快的答道:“大帅有命,自当遵从。不知大帅准备派谁和我一起回上海。”

等谈完工作,莫杨到了童伯康办公室,低声问道:“童兄,你真的要回上海?”

“土改做的很对。”童伯康神色严肃起来,“我这一生都想看到耕者有其田的生活,终于在关外见到。回上海为关外土改正名,义不容辞。”

莫杨一时无语。东北正在进行的各种政策中,莫杨接受度最不高的就是土改。不过这不等于莫杨反对土改,若是真的反对,莫杨就会离开。

只是土改太过于猛烈,也不管那么多土地是怎么到手的,政府说收走就收走。即便土地是真的分给了农民,何锐以及政府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寸,但是莫杨还是感觉这政策太过于冷酷无情。

与之相比,把服装生产分包给农户,则是莫杨最欣赏的部分。家家户户都能得到额外的赚钱门路,之间没有发生什么龌龊事,只是简单纯朴的发生着。让莫杨感觉田园牧歌男耕女织的美好。

童伯康看莫杨一直无语,神色更是严肃,“莫兄,土改是正义。难道莫兄不想为正义发声么?”

被老同学这么讲,莫杨脸上也觉得有些挂不住,只能答道:“你不用多说,我明白的。我们一起出发,你去上海,我回天津。”

第103章 东北一五计划(六) 离开童伯康办公室的时候,莫杨觉得心里面有些不痛快。在自己办公室里面坐下,莫杨先是生了一阵闷气,又觉得这股子闷气很是莫名其妙。人和人的想法本就不同,而且自己与童伯康貌似没有根本性的矛盾。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莫杨安排完明天发行的报纸内容,就到了童伯康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半开的门。等童伯康抬起头,莫杨问道:“要不要吃个夜宵?”

“去哪家?”童伯康问道。

“去徽商商会。”

听到这个地方,童伯康不禁露出了笑容。

即便是在东北这个晋商势力比较强大的所在,徽商也有自己的商会。徽商商会在奉天的饭庄叫同福酒楼,两位老同学找个位置坐下,童伯康听着熟悉的南方口音,忍不住用江浙话与跑堂的聊了几句。

没多久,一位穿长袍马褂的男子走到两人桌边,先作了个揖,这个看着颇为精干的男子问道:“在下是酒楼的掌柜,姓钱,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

童伯康倒是自来熟,起身讲了姓名,就请掌柜坐下。聊了片刻,钱掌柜已经有些肃然起敬,“没想到两位先生竟然是赵天麟校长的同事,失敬失敬。”

莫杨与童伯康对视一眼,都没回答,只是等着这位钱掌柜继续说。果然,钱掌柜停顿片刻,见两人都不接这个茬,便陪着笑说道:“两位,我们做生意的可不敢谈何大帅,再说谈何大帅的人那么多,也不缺了我这一个。赵天麟赵校长的大名在家里有读书年龄子弟的家里无人不知,我家就有两个要上高小的子弟。若是说了什么让两位误会的话,那是我没说明白。”

这下莫杨与童伯康才答道:“我们也是刚到奉天不久,并不清楚上学的事情。”

钱掌柜见误会解除,便起身说道:“是我冒昧。两位的菜就要上来,我就不打扰了。”

等钱掌柜离开,莫杨与童伯康都想说点啥,又不知道该怎么讲。等菜上齐,童伯康才说道:“我原本只看到土改,没想到东北变化比我看到的要多的多。”

莫杨明白老同学这是想化解矛盾,也应道:“的确如此。我也不过看到关外变化的一鳞半爪,难免不周全。”

两个都是明白人,几句话解开心结,两人就吃了起来。同福楼的厨师手艺不错,即便使用关外食材,也能明白呢感觉出那种江南的味道。两人边吃边聊,就说起出发前要好好请教,弄清楚何锐的安排。

第二天,两人再次去见了何锐,何锐也安排了同志和两人一起去建立上海与天津两地的东北日报分站。

听何锐要两地分站多写点广告,尤其是‘软文’。童伯康很是不解,“软文是什么?”

“我们要招收技术工人,光是硬邦邦发些招聘新闻,的确有用,效果却也不是太好。如果换个手法,譬如写一些到了东北的技术工人在东北的幸福生活,在上海住亭子间,在东北就有套间,甚至是单独的小院。就算是住社区的,社区里面各种绿化,方便的购物,方便的交通。看着是写人物报道,目的还是宣传东北。这种就是软文。引发大家的兴趣。”

童伯康知道这种新闻模式,便答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何锐笑道:“难道你是担心我们做不到么?”

童伯康身为《申报》记者,见过太多的虚假宣传,当然有这样的担忧。只是何锐如此问,童伯康呵呵笑了笑,却不回答。

何锐也不做什么担保,叫上两人与自己一起去奉天兵工厂。到了兵工厂,就见这边正在搬迁,何锐也不管车间的事情,带着两人直进了一处很大的厂房。

偌大厂房里并没有机器的轰鸣,里面分成四块,每一块中间都有一个被拆开的机器。大量的工人以机器为中心忙碌着。何锐与工人们打着招呼,并且与技术人员和工人们热情握手。

就听为首的那位说道:“大帅,我们已经完成了七成零件的测量,再过四五天,就能测量完。”

何锐答道:“那就好,不用急。慢工出细活。”

此时工人们纷纷围上来,何锐就与工人们一一握手,说着鼓励的话。

眼见与工人们都要握了一遍,就见有几名工人正用面纱用力擦手,何锐上前直接拉住工人的手。童伯康就见工人的手上沾了不少油渍,黑黢黢的看着并不干净。而何锐则拉着工人的手高高举起,就让大家都看的清楚。

随即,何锐站上高处对围上来的工人大声说道:“有些人觉得咱们工人每天与油污打交道,不干净。说这种话的人看着再干净,可他们心里脏。劳动人民是最美的,因为劳动人民敢于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劳动,敢弄脏自己的手。手弄脏了,用肥皂洗了就能洗干净,那些心里脏的人,用肥皂能洗干净么?”

工人们的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了,纷纷鼓掌叫好。童伯康见何锐说的坦然自若,竟然是从心而发,不由得心生佩服。

等何锐出来,童伯康问道:“大帅,这次到工厂目的何在?我们写新闻的话要从何处入手?”

何锐反问道:“你们就没考虑过这么多人测量机器零件的目的何在?”

“这……”童伯康一时没明白,思索一阵,童伯康与莫杨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突然,莫杨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难道是想仿造外国机器?”

“呵呵,这不叫仿制,这叫逆向工程。”何锐笑道。

三人一路走一路聊,回到了何锐的办公室,三人继续聊了好一阵。童伯康听的眉飞色舞,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大帅,你也说了,这里面需要很多基础,并没有办法简单仿制。”

“逆向工程中有一部分是仿制,但是仿制并非逆向工程的全部。我请两位前往上海与天津办东北日报的分站,要大家写软文,目的就是尽快获得更多技术工人。”

莫杨此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责任,只觉得这责任颇为重大,心中欢喜,“请大帅放心,天津的技术工人多的很……”

说完,就想起许多招工的广告,又有些不自信起来,“只是有技术的工人在天津本地就混的很好,肯到关外来的,只怕是有些在本地难混下去。”

“不怕,我们有政审。只要能通过政审,技术差点不是问题。我们在关外兴办教育,不就是为了通过教育提高大家的知识水平么。到了关外,有的是学习机会。”

童伯康想到在同福楼吃饭时候,钱掌柜都前来搭讪,为的就是让孩子到赵天麟办的学校上学。而且政审工作十分细致,绝不会把什么混混招到关外,就觉得信心更足,“请大帅放心,以东北现在的实干,我一点都不担心。至于写些软文,在下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定然不会让大帅失望。”

见老同学如此发言,莫杨也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便跟着一起做了保证。

何锐笑道:“两位如此有信心,这是好事。不过两位现在多想想还有什么疑虑顾虑。咱们说出来的话若是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让别人信呢。”

第104章 东北一五计划(七) 日本的关东州位于中国辽东半岛最南端,三井财团的副社长三井康木并没有声张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抵达这里,然后乘坐上前往奉天的火车。

火车车厢内有不少带着大包小包的中国人,一看就是在出远门。日本关东州一直在招揽中国人,所以城市规模快速扩大。从这些中国人破破烂烂的服装看,他们都是穷人,并不符合关东州招收移民的条件,看来这些人的目的地是镇安上将何锐所在关外。

想到何锐,三井康木心中着实很期待再次会面。听闻何锐被段祺瑞委任镇安上将,成为关外最高长官的消息,三井康木立刻推掉了6月24日的一个重要会议,乘船前来关东州。

如果是其他人,26岁就走上了如此高位,想必是志得意满。但是这个人是何锐,三井康木认为何锐定然感受到了这个地位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在这样的时刻,需要的绝非是阿谀奉承,而是切切实实的支持。

乘船前来的路上,三井康木已经考虑过种种可能,此时在心中梳理着思路。此时随从站起身,才打断了三井康木的思考。抬眼看去,一位日本少佐正站到了三井康木座位旁边的过道上。

“请问少佐有什么事?”随从问道。

“请问是三井康木先生么?”少佐向着三井康木问道。

三井康木对这位少佐完全没印象,但看到少佐胸前的椭圆型徽章,三井康木没办法直接拒绝。椭圆型的徽章的底部是散射的诸多纹路,代表着菊花。虽然三井康木并不觉得这纹路像菊花,但是既然徽章名为‘菊花与星’,就这么认为吧。曲线的菊花纹理上面是一枚金色五角星。这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徽章,有没有这枚徽章就意味晋升道路上的巨大鸿沟。

既然对方有这样的身份,三井康木站起身礼貌的问道:“请问少佐怎么称呼?”’

少佐举手向三井康木敬礼,“在下板垣征四郎,曾经在送别何锐……学长的时候见过三井先生一面。”

何锐离开日本的时候,的确是由三井康木的车把何锐到码头。当时有不少军人前来送行,而三井康木当时心中所想的都是何锐对经济危机应对方法的评价,完全不记得有板垣征四郎这个人。

不过板垣征四郎既然佩戴着菊花与星徽章,又称呼何锐为学长,定然是陆大毕业。三井康木继续问道:“请问板垣君此行为何?”

板垣征四郎答道:“在下今年毕业,分配到关东州服役。此次是受关东总督府所命,前去给何学长送去关东总督府的祝贺。而且陆军大学校长河合操少将也命我带去贺信。”

没想到竟然遇到同样去见何锐的家伙,三井康木稍一思索,就请板垣征四郎坐到自己对面,聊了几句,话题就落到了何锐身上。作虽然板垣征四郎年龄比何锐大了6岁,但学弟就是学弟,而且板垣征四郎的确很关注何锐,交谈间说了不少关于何锐的在学校的事情。

或许板垣征四郎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但是三井康木感觉到他对何锐有着深刻的忌惮,便看似很随意的问道:“板垣君既然是陆大毕业,不知是支持新亚论还是支持大陆政策?”

板垣征四郎愣了愣,思索片刻才答道:“在下更支持大陆政策。”

这下三井康木更实锤了板垣征四郎的立场。日本支持新亚论的军人认为应该以日本为核心构建亚洲新秩序,领导亚洲国家与西方列强对抗,获取世界霸权。而支持大陆政策则是满蒙为日本生命线,要夺取关外与蒙古的控制权,使得日本获得幅员辽阔的地盘,以尽快强大日本的实力。

新亚论面对的问题是,如果中国的精英们不支持新亚论,统合亚洲就是妄想。而大陆政策由于要从中国手里夺取满蒙,注定要面对中国的反对。何锐就是中国精英的一员,绝不可能听之任之。更不用说何锐本人现在又是东北最高长官。

确定了板垣征四郎的立场,三井突然很想知道何锐在陆大毕业生中的军事实力如何。有了想法,三井康木率直的笑道:“听板垣君所说,何君的学业极为优秀。就我所知,何君从未打过仗,不知他实际指挥能力如何?”

板垣征四郎作为小队长参加过日俄战争,在投入战争不久便因为负伤被送进医院,等伤好了,战争也结束了。被这么问,板垣征四郎觉得自己比何锐强,但是在陆大的所有演习中,不管是纸面演习或者是其他,何锐从未败过。板垣征四郎也找不到支持自己观点的理由。

感觉三井康木的关注点,板垣征四郎问道:“不知三井先生支持新亚论还是大陆政策?”

三井康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支持哪一种政策对于三井康木毫无区别,真正决定三井康木方向的是能否赚到钱,哪一种政策能够让三井康木赚到更多钱,他就会毫不迟疑的支持哪一种政策,也会毫不迟疑地放弃某种政策。

如果不是为了赚钱,三井康木也没有理由千里迢迢越过大海跑到东北来。

好在板垣征四郎看着很机灵,见三井康木敷衍,也没追问。又聊了几句,板垣征四郎起身告辞,回去了他的座位。

三井康木看着板垣征四郎的背影,考虑着会有那些势力对何锐这位中国东北最高长官感兴趣。

到了奉天,派在东北的三井家贸易代表野口信雄已经等在奉天火车站。前去下榻所在的路上,野口信雄把最近的重要事情告知给三井康木。听闻法国商人竟然运了兵工厂的设备过来,三井康木不禁微微皱眉。

野口信雄继续说道:“先生,那些设备已经送到了四平,而没有放在奉天。”

这下三井康木更加不解了。但此时不是详细询问的时候,三井康木继续询问,却得知那些英国与法国商人运来的设备都送去了四平,在四平建立起工厂。事情太过蹊跷,三井康木问野口信雄,“何君有没有提过将四平的工厂搬迁到奉天的意思?”

野口信雄摇摇头,“我数次询问吴有平市长,他始终说没有。看得出,在这方面吴有平市长也觉得很讶异。”

三井康木虽然觉得很奇怪,却觉得这个问题在与何锐见面的时候是很好的切入点。

第二天约定时间,三井康木前往何锐的公署。就见镇安上将公署此时人来人往,十分繁忙。就在门口,三井康木还见到板垣征四郎从里面出来,还是何锐亲自送他。板垣征四郎认真敬礼的姿势,看得出他对何锐颇为重视。

等三井康木与何锐见面的时候,何锐率先说道:“三井兄,听闻板垣说他和你乘坐同一趟车来的。”

三井康木笑道:“的确如此。得知板垣君竟然也是前来恭喜何君的,真让我很是惊讶。我此行目的也是为了当面向何君道贺。”

“那可就劳累三井君了。”

两人说着聊着,到了办公室,何锐就直接问道:“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以为三井君做的。”

三井康木也不隐瞒,“何君可知在鹤岗勘探出了大煤田?”

何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鹤岗位于黑龙江省靠近边境线的所在,勘测自然不是何锐搞成的,而是满洲株式会社勘探出来的。对于何锐来说,鹤岗煤矿决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现在何锐已经开始行动了。

三井此时极为坦率,“要是在下没猜错的话,何君是不会让在下投资入股的。”

“我会用煤来偿还贷款。用中国话来说的话,以三井君的实力,提供成套设备不过小菜一碟。”

三井康木很想让何锐接受一起投资的方案,但是不管三井康木怎么说,何锐在此事上丝毫没有放松。三井康木知道这并非是何锐当了督军之后才如此强硬,在四平的时候何锐就是如此。

尝试数次都没办法动摇何锐的决定,三井康木只能退而求其次,“何君,在下想在东北投资建立发电站。以何君的远见,当知道发电站的重要性。”

说完,三井康木看向何锐,心中颇为期待。就听何锐说道:“三井兄,在下已经与美国特斯拉先生达成协议,在东北建立交流电电网。”

“美国人?”三井康木十分讶异,片刻后他就明白过来,自己是没办法与美国竞争。

何锐点点头,却不再多说。能够请到特斯拉本身就很奇妙,身为后世人,何锐知道特斯拉的一些事迹,却从没有特别关心过。有赵天麟在美国的人脉,何锐就请赵天麟帮忙。

然而没想到的是,生于塞尔维亚的美国科学家尼古拉·特斯拉此时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背运阶段。曾经辉煌过的著名电气工程师已经成了美国人眼中年近六旬的疯狂科学家。

而且他曾经想搞的无线电传输电力的沃登克里弗塔被作为欠款抵押品没收后,在去年被拆除掉了。这对于特斯拉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所以这位老先生接到何锐的邀请信后,竟然就答应下来。何锐当然欢迎这位世界上最顶尖的电气工程师前来,不过对于特斯拉到了东北后会提出什么要求也有所准备。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告诉三井康木。何锐只是明确的告诉三井康木,发电厂的事情不需要三井家投入。

三井康木也不关心特斯拉是谁,他明显感觉到何锐这位镇安上将与四平督军有着很大不同。或者说有不少事情已经无需何锐隐瞒。

但这并没有让三井康木感觉不舒服,此次交谈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原本局限于四平一地的何锐正在以整个东北与三井康木合作。四平督军何锐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三井康木谈论远在黑龙江的鹤岗煤矿的开发。

有了这样令人满意的结果,三井康木觉得此行不虚。不过在准备告辞前,三井康木问了一个令他很疑惑的问题,“何君为何与法国人合作建立兵工厂?”

“三井兄有意向合作建立兵工厂么?”何锐笑道。

三井康木的确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买卖,但是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明显不可能。三井家在海外建设兵工厂,哪怕只是这个消息传出去,总参谋部就会立刻派人前来质问,并且要求三井康木终止这样的项目。

于是三井康木站起身,向何锐伸出了手,“再次祝贺何君荣升如此地位,祝愿何君能够继续一路高升。”

何锐握住了三井康木的手,“再次欢迎三井兄前来投资东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05章 东北一五计划(六) 三井康木从何锐这里出来,没走几步就觉得在炙热的太阳烘烤下,自己有些冒汗。回想关外冬季的寒冷,三井康木对关外夏天的炽烈有些讶异,便是日本的气温也没到这个地步。

野口信雄跟上来,见三井康木心情不错,便问道:“三井先生,何大帅喜欢您给他的礼物么?”

三井想了想,完全不记得何锐对礼物看过一眼。三井对野口信雄命道:“你放手去做,无论如何都要把鹤岗的煤矿尽快开采出来。”

“四平的矿井也已经开发出来了,但是价格比预想的贵了些。三井先生能否向何大帅说说此事?”

三井康木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野口信雄询问何锐是否喜欢礼物,回想日本参谋部负责采购的那帮家伙们的锱铢必究以及贪婪,三井康木有些讶异,“难道何君的部下们不收礼?”

“是的。我已经尽力了,但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干部收钱。”

看着奉天沿街一众穿着清凉的行人,感受着炽烈的气温,三井康木觉得这里真是有趣的地方,真是有趣的人。

三井不知道的是,何锐此时也不禁感叹,这世界上有趣人物可真的不少。

即便是已经从吴有平那里听到关于法国商人捷列佐夫的事情,何锐此时见到这位有些大大咧咧的家伙,也不禁佩服。

再整理一下思路,何锐问道:“捷列佐夫先生,你的意思是,马格隆先生给你的预付款,你把它用掉了,而且并没有用在购置设备上。我的理解没错吧?”

面对这样的指控,捷列佐夫不禁没有丝毫的羞愧,反倒理直气壮的答道:“是的,我从犹太商人那里购买了珠宝送给了俄国军需大臣的夫人。”

何锐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收受贿赂是欧美的传统,既然捷列佐夫这么理直气壮,要么他是个出色的骗子,要么他就是真的有门路。

于是何锐笑道:“犹太奸商们给的价格合理么?”

见何锐问起这个,捷列佐夫露出了笑容,“那套珠宝是法国大贵族家的传家宝,即便是法国大革命时代都没有出手的宝贝,这次他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被迫出手。伯爵夫人在舞会上见过这件首饰……”

这边捷列佐夫说的眉飞色舞,旁边法国商人马格隆神色则比较复杂。何锐想起关于马格隆小哥因为睡了部长夫人才有了当下地位的说法,不免觉得这两位都十分有趣。

好在马格隆也觉得捷列佐夫絮絮叨叨的很无趣,便打断了捷列佐夫的讲述,自己对何锐做了总结性的发言,“阁下,您能够开始备货么?”

何锐觉得能理解吴有平的为难,最初的约定中,马格隆还需要拿出一批设备,何锐这边则为马格隆生产出一批武器。风险共担。现在马格隆给捷列佐夫购置设备的钱被捷列佐夫给挪用送礼,不管捷列佐夫打通关节后能够给出多少订单,现在所有风险都压到了何锐这边。

既然捷列佐夫这家伙已经有了前科,何锐就不能信他,“捷列佐夫先生,你是否还有没打通的关节?”

听何锐这么一问,捷列佐夫立刻露出惊喜,“阁下,您太体贴了,我还需要一笔钱,您知道的,俄国人胃口很大,尤其是那些将军们。”

马格隆用手捂住额头,闭上了眼睛。看得出,这位兄台已经有些绝望了。

连何锐都有些无法相信捷列佐夫。但何锐还是问道:“那么这笔钱会是多少?”

“十八万,不,二十万法郎。里面不足的我会拿出来。”捷列佐夫答道。

等捷列佐夫先被带出去,马格隆整个人几乎瘫倒在沙发里,过了好一阵,马格隆才勉强说道:“阁下,您都已经听到了。”

“是的,我都已经听到了。”何锐笑道:“所以我为阁下效劳的心意变得更强烈了。”

马格隆一愣,觉得自己几乎听错了。何锐笑道:“既然马格隆先生敢把捷列佐夫先生带到这里,想来是希望我能够相信捷列佐夫先生的。马格隆先生,你对捷列佐夫先生的评价如何?”

“他太想获得成功了。”马格隆叹道。接下来马格隆向何锐讲述起捷列佐夫的背景。

这家伙祖上是法国人,在叶卡捷琳娜大帝时代跑去俄国效力,当了贵族。到拿破仑时代,捷列佐夫的另一位祖上先是参加了战争,在冰天雪地里击败了拿破仑,之后作为俄国军官,率领俄国骑兵进入巴黎。然而捷列佐夫的这位祖上又加入了十二月党人的暴动,全家被流放西伯利亚。之后捷列佐夫的祖父在西伯利亚诞生,少年时丧父,随着母亲回到法国生活。

有这些关系,很难说捷列佐夫到底是俄国人或者是法国人,总之,他在两边都有人脉。

听到这里,何锐笑道:“看来马格隆先生还是愿意相信捷列佐夫先生。”

“但是这家伙太过分了!”马格隆叹道:“我知道俄国很腐败,却没想到这么腐败。”

何锐又笑了笑,只是没说什么。即便到21世纪,俄国依旧腐败的令人讶异。即便如此,二十万法郎也不是个小数目。何锐不可能凭白的支付这笔钱,更不用说何锐也没有这么多钱。

办公室内沉默下来,但马格隆很快打破了沉默,他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问道:“阁下,我这里还有一项技术,不知阁下有没有兴趣。”

“请讲。”

“我向一位朋友讲述过阁下这里的局面,那位朋友说,阁下这里拥有广袤的农场,应该很需要肥料。阁下听说过合成氨技术么?”

何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马格隆看。马格隆被何锐锐利的目光给弄的更加心虚,但是他依旧勉强说道:“我那位朋友能够提供合成氨成套设备,我相信那是非常有价值的。”

说完,马格隆眼巴巴的看着何锐。

何锐并没有回答,合成氨设备的价值对何锐来说没什么好讨论的。但是这件事的真实性却令何锐不太敢相信,最后何锐决定赌一把,便问道:“是成套设备么?”

马格隆心中一喜,连忙说道:“是的,我的朋友已经拥有了成套的设备。如果阁下有耐心的话,我半年内可以运来炼钢厂的成套设备,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现在我能运来的设备就只有合成氨。”

“那么阁下能否在法国公使的认证下签署一个一百万法郎的粮食出口协议?”马格隆继续问道。

何锐笑道:“马格隆先生,难道我签署的协议在欧洲已经能当做有价证券不成?”

马格隆苦笑起来,“犹太人虽然可恨,但是他们的商业眼光的确很不一样。我认识的犹太人中,的确有人大概能以一折五抵押这种协议。”

“利息一定很高吧?”何锐问。

马格隆并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声,脸上不禁露出愤怒的神色。

何锐知道犹太人最擅长做的就是这种生意,所以二战时期遭到总清算,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何锐有些讶异的是现在的金融业竟然能到这样的地步,连何锐这样的身份都能在金融市场上获得高风险融资。真不知道该说这时代的金融够猛,或者说这时代的金融够可怕。

“那么我们就请捷列佐夫先生进来吧。”何锐对马格隆说道。

协议达成,马格隆与捷列佐夫并没有耽误时间,立刻都行动起来。捷列佐夫虽然做事有些不靠谱,却不是所有地方都不靠谱。这家伙来奉天的时候是带着图纸来的,俄国制式步枪的样品并不难弄到,但各个零件的图纸就不那么容易。

捷列佐夫把图纸留了下来,并且保证,会尽快搞来些俄国兵工厂的技术人员。

何锐完全不信,俄国现在缺武器缺到要从外国进口,国内定然是拼命生产。但何锐依旧鼓励道:“我相信捷列佐夫先生,祝你马到成功。”

等捷列佐夫与马格隆离开,何锐立刻把吴有平与四平兵工厂的负责人从四平叫来。

兵工厂的负责人很年轻,是赵天麟在国立北洋大学堂担任校长时候的毕业生,现在赵天麟每天都在写信,邀请国立北洋大学堂理工科毕业的学生到东北。

年轻人名叫褚作平,见到何锐的时候稍显拘谨,但一看到那些图纸,眼睛登时就亮了。

吴有平也有些激动,但是他激动的内容明显不同,留下褚作平看图纸,吴有平指了指门外,两人到了隔壁,吴有平立刻说道:“主席,此事不合适这么做吧。招商招到这个地步,若是上行下效,我怕出事。”

何锐很满意,“你说的对,此事先不用作为案例推行。引进成套设备与工程师,这个一定要继续培训。”

吴有平点点头,却还是不理解何锐为何如此大胆,“主席,俄国未来真的会那么糟糕?”

“一来是局面糟糕,二来是俄国一旦爆发内战,我们就要迅速收复中东路。现在我们的武器生产能力过于孱弱。非得借助当下的机会提升我们的生产能力。挣钱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提升生产能力,咱们当下不过是借鸡生蛋。蛋是用来孵小鸡的,不是用来吃的。”

吴有平点点头,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主席,我们都明白。但是现在招商局的莫里循局长明显是想扩大英法商人在我们这里的影响。”

“那就让他做呗,你担心的是什么?”

吴有平不想背后说谁的坏话,但是事情已经让吴有平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担忧,“那些英法商人开始贿赂咱们的干部,三井家也在贿赂。不少干部现在虽然以拒绝贿赂为荣,但是我认为事情不会长久。这么下去的话,会出事。”

“不用担心,事情不会变成你想的那样。”何锐斩钉截铁的答道。

吴有平一愣,他乃是商人家庭出身,对于贿赂非常了解。所谓防微杜渐的确有用,但是纪律松弛也是必然。何锐这么自信的回答的确让吴有平增加信心,但是这话并没有让吴有平放心下。

“有平,我们迟早要与外国打仗,而且我们的建设速度越快,仗就打的越早。若是现在我们的实力达到日本水平,你放心,我现在就会动兵。”

“真的么?”吴有平不禁心中欢喜。不过片刻后吴有平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当下,“主席,可这与我们所说的有什么关系?”

“以现在官员干部们的收入,那些商人随便送点钱,就可能是干部们一年甚至两年的收入。若是长此以往,谁都受不住诱惑。但是当下为什么大家以拒绝贿赂为荣?”

“……呃,大家心气高。”吴有平给出了他的看法。

“因为干部培训搞的不错,证明你和同志们工作很有成效。大家明白收受贿赂是错的。”

被何锐这么当面称赞,吴有平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另一个原因是大家从现在的新制度建设中得到了利益,大家认同我们的新制度。这就是你所说的心气高。现在成套设备引进的越多,我们学习使用这些设备,并且通过逆向工程仿造设备的能力越高,大家心气就越高。我不是说以后不会出现腐败分子,只要有些人觉得自己没有未来发展,腐败立刻就会成为他们的选择。等干部数量多起来,我们就会建立反贪局,当下还是以教育鼓励为主。”

吴有平觉得自己没办法与何锐一样乐观,却很喜欢何锐的乐观,想了想,吴有平问道:“主席,现在不少同志对于一五计划到底是什么有很多看法,我现在也经常会考虑。可翻看文件,还是不太理解一五计划的核心是什么。能否请主席给开释一下?”

何锐想都没想,立刻答道:“五年计划的本质就是个投资计划。文件里面所讲的都是投资方向,你若是看不懂,理由或许就在于此。”

第106章 东北一五计划(九) 吴有平是在商会里面混过一段,他原本就不喜欢商人,有了那段经历后对商人的评价就更低了。所以听到‘投资’这么一个颇为商业化的名词,心中难免生出一种不快。

虽然这话是何锐说出来的,吴有平甚至生出一丝埋怨。如果是何锐的话,吴有平期待何锐能够使用不同的名词。

但吴有平看不出何锐有改换用词的意思,只能有些无奈的说道:“主席,我不喜欢这个词。”

“你不喜欢的是其中的运营原理吧。如果是命令式的执行,是让中国变得强大。喜欢这个词么?”何锐微笑着答道。

见何锐完全理解了自己的心思,吴有平精神一振,“主席,我们的目标不该是复兴中国么?”

“对于知识体系匮乏的人来说,复兴这个词很能吸引人。但是对你,对于吴有平同志,这么看问题就很狭隘。复兴的是有相对性的地位?还是实际存在的技术与能力?你能告诉我么?”

吴有平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即答道:“是中国领先世界的地位。”

“如果是领先的地位,是什么朝代的地位。清朝?明朝?唐宋?秦汉?还是虞夏商周?”

吴有平愣住了,每次谈论具体问题的时候就必须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一旦进入这样细致的环节,吴有平就感觉自己抓不住重点。

当前的问答也是一样,何锐关于‘复兴’的定义让吴有平无法招架。一时间,吴有平只觉得脸开始发烫,一股羞愧感觉油然而生。不禁低下了头。

“不要羞愧,不用羞愧。复兴中国是一个技术工作,是个工程学领域的事情。中国沦落到今天的局面,首先是中国发展停滞,技术迭代完全停顿。而外国通过建立科学体系,有了非常有效的方法论,使得技术迭代速度大大提升。你能理解么?”

吴有平猛然被‘技术迭代’这个词打动,立刻抬起头来,“是!我们技术迭代速度的确停滞了,非得从外国学习。”

“有平,莫里循想借着招商引资获得更大影响力,从一个人的角度有错么?哪怕是从正常的商业行为角度来看,莫里循做错了么?你如果对莫里循很不满意,那么你的出发点是什么?咱们能否从这个角度分析一下?”

吴有平思忖一阵,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莫里循的不快,便说出了心里话,“我觉得钱都被那些外国商人赚走了。”

何锐对这个评价不予置评,而是追问道:“你觉得外国商人怎么赚走了钱?”

谈起这个,吴有平觉得自己准备的颇为充分,“他们先压了咱们的价,接着又通过提供这些产品,从中赚了一笔。主席,我这段时间左思右想,觉得这些设备的确很重要,但是他们并没有教给我们怎么制造设备,还有原理……对了,他们并没有教给咱们技术迭代的能力。”

“你说的都对。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咱们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利益,交换外国商人给咱们技术迭代能力?”

吴有平此时觉得思路明晰,心中的不快终于找到了原因,便大声答道:“所以我就很不高兴。”

“我在全代会上说过这方面的方向,你还记得多少?”何锐问。

吴有平回忆着何锐的说法,“嗯……尽快建立军工体系……,采掘业要发展……”

“你不用回忆了,我根据你现在的看法再说一次。根据当下的技术水平,我们服务的对象有两大方向,一个是英法在亚洲殖民地的本地军队,英法武装这些军队的时候不会给他们最先进的装备,采购的时候对于质量要求不高,这是咱们的机会。咱们可以用低价来争取订单。另一个是有可能的俄国订单,因为俄国工业产能比较弱,英法为了让俄国继续打下去,有可能给俄国钱,让俄国自由采购。”

听到这里,吴有平猛然想起了何锐之前对这部分内容的描述,忍不住插话进来,“我想起来了,当时主席的确这么讲的……”

“让我说完。”何锐打断了吴有平的话。

吴有平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努力让自己专心听何锐的讲述。

“这部分装备需求的人数顶多两百万,咱们能拿下其中五十万就算是谢天谢地。正如你现在能理解到的,由于层层盘剥,咱们从中赚到钱非常少。但是我们之所以要继续招商引资,目的是获得外国的成套工厂建设,成套的设备以及其附带的专家带来的生产管理。先学着,再通过逆向工程,建立起咱们的工人和工程师队伍。”

吴有平此时完全回想起何锐所说的内容,一时间又感觉羞愧起来。这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听何锐讲述这些内容,吴有平发现前几次听,以及之后多次阅读一五计划文件,竟然完全没能理解。

就在此时,吴有平又听何锐说道:“不要把羞愧当成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如果连你都得经过好几次才能明白的更多,那么其他同志和你是一样的。甚至有可能你需要四次,他们就需要五六次七八次。这就是人类学习进步的过程,没什么不好意思。你作为四平市委书记,作为四平市长,如果羞愧让你感觉到印象深刻,那就记住,同志们在认识新知识的时候和你差不多,你就必须学着理解同志们。”

“……是。”吴有平勉强答道。

何锐心中叹息,吴有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现在的工作对这个理想主义的青年压力还是太大了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组织角度,领导工作的尽可能得是理想主义者,因为理想主义者们都会坚信现状必须改变,这种内生的力量是他们的优势,当然也会带来不利的影响。

“有平,我要你坦率的告诉我,如果抛开莫里循和外国商人,你现在感觉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按照你现在已知的知识去寻找什么更深刻的含义。因为你再如何深挖,都是基于你现在知识体系的产生的内容。”

吴有平觉得何锐说的有道理,便尝试着寻找自己不快的对象。很快,吴有平就找到了自己很不喜欢的内容,却又迟疑起来。

“有什么就说。”何锐催促着,同时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这下吴有平不敢再迟疑,答道:“同志们意见很大,觉得咱们没赚到钱。”

“呵呵,你回去宣布,今年工资提升10%。”

吴有平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对自己口无遮拦深深感到羞愧。但话已经说出来了,吴有平也没办法收回去,只能尝试着说道:“……主席,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锐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针对同志们不满的解决办法。等我们完成了整个东北的土改,建立起比较完备的体系后,就得制定更详细的工资标准。”

吴有平心中很是抵触,“为国效力怎么能这么在意报酬,而且现在的工资已经不算低了。”

“有平,你是个坚定的爱国者,是一个愿意为了改变不惜一切的同志。当然了,你还很有钱,完全不为生计在意……”

吴有平最初还被何锐的称赞感到讶异,听到何锐提到不缺钱,心中就更是不快。这不快并非针对何锐,而是因为吴有平知道很多同志其实对此事很有意见。于是吴有平想做个表态,不等他开口,酒杯何锐打断了,“你听我说完!”

“是!”吴有平决定先听何锐说完,然后就表示要把家产捐出来。

何锐继续说道:“要是我没猜错,你要把家产捐出来。”

吴有平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何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文明党绝不接受私人捐赠。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一个政党接受私人捐赠是有害的。而且所谓慈善事业,散尽家财,对于组织外的人来说,可以看做个人行为,组织内,就一定会被当做一个组织行为,这也是弊大于利的事情。而且捐出家产,是个意气之争。你觉得组织内搞意气之争,合适么?”

吴有平心中意气翻涌,最后才勉强答道:“不合适。”

说完,还是有些意难平,又补充了一句,“在组织内平息意气之争已经很吃力了。”

“所以这个问题以后有机会了再谈。我们说回现在的问题,咱们东北对外国商人不满的绝非你一个,大部分同志都不满。但原因在哪里?咱们招商引资,赚的是国内市场的钱还是国外市场的钱?”

“赚的是国内的?不对!”吴有平努力做着判断,“主席说过,咱们现在赚的是国外市场的钱。”

“以我们现在的生产能力与议价能力,咱们赚不到国外市场的钱,所以我们索性抛开赚取货币,而采取记账的方式进行易物贸易。明面上是用英镑法郎大洋来记账,其实贸易中根本没有现金流动。而真正有现金流动的是国内贸易。咱们虽然缺乏现金,毕竟还是要支付货币来发工资。加上税收中的货币部分,咱们真正流通的钱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能理解的话,同志们再有类似不满,你和他们谈这个。”

吴有平跟着何锐的思路走,本来觉得很多事情虽然令人不快,却还能理解。听到何锐对现金流动的讲述,思路猛然混乱起来。

不过吴有平这一年来一直做着这方面的工作,明白过来也并不很久。把这个新的知识点明晰之后,吴有平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一时间兴奋、欢喜、羞愧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最后却汇聚成了一句话,“增加10%的工资,真的很不少了。”

这话说完,吴有平只觉得很讶异,自己竟然为了钱而感叹,这是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

“没错,在现金获取中增加10%的确不少。很多同志看着自己的收入,再听到那么多的走账数字,心中怎么可能平衡。所以让同志们明白这些,四平市委要在培训的时候加入这方面内容。”

吴有平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却又觉得有些不妥,赶紧问道:“其他地区呢?”

“其他地区的群众与干部们的收益提升速度比你想的要快,我说的是提升速度。因为土改制度本身就通过理顺生产关系,以及生产资料配置,使得群众与干部们的收益大增。而且四平地区有着整个东北比例最高的脱产以及半脱产干部,这些干部的收入更多的依赖政府财政,他们是对于工资收入最敏感的人群。”

听到这里,吴有平又觉得受不了。便说道:“等等,主席,让我再想想。”

何锐叹息一声,却没说什么。就拿起文件看了起来,不管吴有平怎么想,最近的消息在何锐看来大多数都是非常好的消息,譬如四平工人数量大增,而针对技术攻关,也就是对现有的所有设备进行测量,并且绘制图纸的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

看到这些报告,何锐准备派人下去抽查。事情进行的太顺利了,顺利到何锐都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的程度。要是下面没有任何弄虚作假,就意味着今年下半年,也就是1916年下半年可以开始对现有设备的替换零件进行仿制。

一旦加工技术在仿制中得到提升,就可以开始建立东北工业标准件的制定。

现在东北设备也是个万国造,有英制的,有公制的,一旦开始了东北标准件制定,就等于建起中国的工业标准。有自己工业标准不等于就有了强大的工业,只是用20世纪的工业思路来建设工业而已。

何锐正考虑着这些问题,就听吴有平开口了,“主席,我有些明白过来了。不过我现在很不满,大家都是干革命,为什么差别有点大?”

何锐抬起头,看着吴有平诚恳的神色,何锐决定冒点风险,“有平同志,你性格里面有很强烈的理想主义气质,所以我希望你只是听,不要把我接下来要说的当成标准去要求自己或者别人。因为你现阶段还没能力驾驭这样的认知。听到了么?”

吴有平立刻答道:“我会尽力。”

看着这个想知道更多知识的青年,何锐叹道:“理想主义的气质,是强烈的内生冲动。你认为把世界改造成你期待的模样是一种需要,但是更多人没有这样的冲动。他们希望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更好些,更舒服些。所以我再强调一次,你听了这话,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不要用这些名词去要求和界定你自己和别人。你能知道别人想要什么,别人能知道你想要什么,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很多同志大概没办法感受到你胸膛中仿佛火焰燃烧般的感觉,你也没办法感受他们对安定幸福生活的期待,以及为了达成期待而忍受种种不快的忍耐力。”

吴有平心中非常不高兴,何锐的话指出了吴有平以前不理解的很多事情,反倒让吴有平更不能接受了。

但是看着何锐严肃的神色,吴有平决定服从何锐的要求,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席,你心中是不是也有一团火?”

何锐不禁微笑起来,“如果你觉得我非常理解你,那么就说明我有这样的火。”

第107章 东北一五计划(十) 7月2日,民国外交部长唐绍仪刚到了办公室,秘书就前来禀报,“部长,赵天麟校长派人送信来了。”

唐绍仪是6月30日才出任外交部长,此时不过三天,听说是赵天麟派人送来的信,心中有些迟疑要不要见。

见唐绍仪有些迟疑,秘书问道:“要么我出去把信收下?”

唐绍仪对赵天麟还是很欣赏的,便答道:“让那人进来。”

等秘书出门去,唐绍仪微微叹息。赵天麟选择追随何锐,是唐绍仪完全没想到的。

唐绍仪与袁世凯互相都很欣赏,光绪二十年(1894年),日本借东学党起义,出兵朝鲜。由于袁世凯驻朝十余年一直与日本为敌,被视为一大障碍,日本欲除之而后快。袁世凯向李鸿章发电报请求将自己调回,并提出由唐绍仪代理其职。

日本人得知消息后,密谋刺袁。唐绍仪闻讯立即求救于英驻朝公使朱尔典,共同策划救袁方案。六月十六日(7月18日),袁世凯改装易服出走。唐绍仪护送其到汉江边,登上朱尔典准备的英国兵舰。

所以唐绍仪对何锐去年10月的那篇专访其实很欣赏,认为何锐当时已经尽力在劝阻袁世凯。但何锐这年轻小子夺取了东北大权,在北洋政府里面引发了一定的震动。

当下冯国璋这个野心家终于露出了真面目,5月18日,冯国璋邀集未独立各省在南京召开代表会议。冯国璋意图通过南京会议逼袁下台,由他取而代之。但由于倪嗣冲的破坏和各省区将军代表谋略不一,遂使南京会议夭折。冯国璋弄巧成拙,被舆论斥责为:“与其名为解决袁氏地位之会议,毋宁名为解决自己地位之会议。”

然而何锐这个25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拿到了东北的大权,让各地督军心中十分吃味。一时间各种说法都沸腾起来,而何锐为了获得段祺瑞的授权,排兵在山海关外进行演习,更是让那些拥兵自重的督军们觉得有了各种期待。

正在考虑这些,送信的人已经被领进来。来人行礼后就送上书信。赵天麟在信中恭贺唐绍仪就任外交部长,并且大赞唐绍仪一直以来的功绩。唐绍仪是同治十三年(1874年)成为第三批留美幼童,赴美留学,后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见比自己晚了十几年的留美学弟如此诚恳,心中也有些喜欢。

看完信,唐绍仪询问起赵天麟近况如何。来人简单介绍了赵天麟的近况,接着说道:“赵校长现在已经出任关外教育局长,正在筹备铁路学堂,培养铁路人才,为以后兴建咱们国家自己的铁路培养人才。”

“哦?”唐绍仪心情更激动了几分。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唐绍仪被聘任奉天巡抚,并负责东北地区的对外交涉。他打算引进英、美资本,修筑一条贯穿东北全境的铁路,以制约日本。但日本拉拢美国抢先签订日美协议,使唐绍仪的计划落空。

听闻赵天麟竟然开始做同样的事情,唐绍仪赞道:“这是好事,你回去告诉赵校长,请他务必用心。若是外交部能有什么可襄助的,外交部定然会尽力。”

来人听到这里,恭敬的说道:“铁路需要大量测量,关外测量设备种类繁杂,赵校长想统一标准,已经筹备好了钱,也联系好了在法国巴黎的人,可以随时付款。然而国际计量大会乃是一个针对国家的组织,还请唐部长给民国驻法国公使发个电报,请他联络国际计量大会成员,让国际计量大会发一套带证书的铂铱合金原器和镍钢副原器,以供仪器厂使用。”

听了赵天麟所求,唐绍仪觉得这不过是小事,就继续问道:“赵校长派你来还有其他事情么?”

“赵校长说,此次是祝贺唐部长履新。麻烦唐部长,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若是能相助,真的是不胜之喜。”

唐绍仪觉得面前这家伙只怕没说实话,现在的何锐已经是民国里面有名的人物,然而一年前,大概只有外交部才对何锐了解的比较多。既然这家伙不肯说实话,唐绍仪索性就顺水推舟,叫过秘书,让他立刻带了这个送信的家伙去办事。

到了下午,秘书回来了,“部长,赵校长的事情办妥了。”

唐绍仪愣了愣,才想起今天办的事情,“赵校长派来的人呢?”

秘书收了送信人的好处,中午还在京城的馆子里吃了一顿好的,便据实已告,“送信之人见事情办完,已经走了。”

“他……有没有说别的?”唐绍仪有些讶异。

“他就是感谢部长相助。”秘书答道。

“何锐竟然没有托他来说些什么?”唐绍仪更是不解。得到秘书明确的回答,此人就是来请唐绍仪发个电报,让民国驻法国公使帮忙获得国际计量大会发一套带证书的铂铱合金原器和镍钢副原器,以供仪器厂使用。

这下唐绍仪倒是有些大出意料之外。民国督军这么多,有钱的,没钱的,唐绍仪却从未见过一个督军竟然会为了标准度量衡的事情出过一指头的力。以唐绍仪所知,这帮督军们别说不会做,更是想都不会想。这些督军们所想的完全是自己的地盘人马与权势地位,国际计量大会这种纯技术型组织,这些人是真的听都没听说过。

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商请国际权度局定做营造尺(32厘米)和库平两砝码(37.301克)铂铱合金原器和镍钢副原器各一副,1909年(宣统元年),该原器、副原器经国际权度局准确校准、给予证书携送来华。清政府依照副原器制造地方原器颁发各直省,为检定各种度量权衡之标准,使清末度量衡单位量值可以有米制作标准。

唐绍仪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了存在‘国际计量大会’这样一个组织。

一时间,唐绍仪对何锐的印象有所动摇,看来这位年轻督军是真的与众不同。

但唐绍仪却不敢相信此事是真的,他又换了个想法,也许此事仅仅是赵天麟在推动呢。

第108章 东北一五计划(十一) 九月中旬,凉爽的秋风驱散了暑气。赵天麟从戒备森严的车厢走下,四平市委书记兼市长吴有平,吉林军区司令程若凡赶紧迎上来。

两个不算很大的箱子被抬下来,在一个排的士兵护送下离开了车站,把箱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一个橡胶轮平板车上。橡胶轮车辆在此时的东北并不常见,士兵们如临大敌的样子更令周围看到的人十分讶异,目光都落到了车上。

吴有平对赵天麟以及程若凡说道:“我们先去仪器厂等他们。”

三人乘坐着汽车出发了,到了仪表厂就见到东北水利厅副厅长兼四平测绘学校校长卢道明等技术人员已经等在厂里。

大家也不寒暄,赵天麟直接问道:“准备的如何?”

卢道明皮肤晒得黑黑的,但精神却是极好,听赵天麟提问,卢道明把一位年轻技术人员叫到面前,这才对赵天麟说道:“张敦义工程师和厂里的技术工人已经准备了两个多月,总算是把生产测量设备的流程摸透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游标卡尺和千分尺还没办法,但是普通的木尺,金属尺,卷尺都能批量生产。赵校长,现在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天麟看着卢道明自信的神色,又看向张敦义。张敦义是浙江人,看到《东北日报》上海分站发行的报纸后,就按照招聘广告上的内容应聘,经过政审等,7月中旬抵达奉天,又被分配到四平。

小伙子看着二十来岁,文文静静的,又有着浙江人那股子精明劲。便说道:“张工程师,辛苦你了。”

张敦义答道:“赵局长,我们现在就等着原器和副原器到了。”

“原器不能使用,等你们完成制作副原器的技术之后就可以去复制。何主席说,因为咱们基础冶炼技术不过关,很多事情还没办法。但是法国商人联系的矿山工程师已经到了,正在鞍山铁矿与鹤岗煤矿工作。等他们带出来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能够独当一面,尤其是矿石分析实验室搞完,咱们就可以开始试着进行精炼。”

张敦义神色间不禁有些失落,却还是尽量微笑着答道,“那可太好了。”

正说话间,就听卢道明喜道:“来了!来了!东风来了!”

众人都顺着卢道明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部队的护送人员已经进了车间。随即大门敞开,两辆平板车在部队护送下进到车间内。

带队的军官上前向程若凡敬礼,“报告司令,我们已经把设备护送过来了!”

在一众领导干部们注视下,箱子被打开。里面大量柔软填充物内是个更精致的包装箱,打开第二重箱子,工作人员从大量填充物里面取出个更小更精致的包装箱。打开第三重,填充物内是个纸盒。

将纸盒放到早就准备好的桌上,打开后里面是软衬。软衬上的凹槽里面是一个用丝绸包着的长条物体。原本最外层的箱子就不大,与内在的物件相比就显得十分庞大。

打开丝绸,里面露出了白纸。程若凡只觉得自己紧张的都想冒汗,就见白纸揭开后,里面终于出现了金属闪烁的光泽。

一众高级军政官员围在这副原器旁边,就见这是一根截面近似呈X形的金属长条。程若凡本以为这上面会密密麻麻刻满了刻度,没想到这跟造型奇特的金属长条上面十分光滑,竟然看不到有什么痕迹。

此时就听测绘学校的校长卢道明喜道:“看到了!”

程若凡定睛细看,好像在两端有些痕迹。凑上去细看,终于看到了两端上各有一条极细的刻痕。程若凡大概猜到,两条刻痕中间的距离就是标准的一米。却想不明白怎么才能让一米能够分出1000毫米,或者更细的内容。

既然不懂,程若凡索性询问起来,卢道明笑道:“最简单的办法,尺轨作图法,分出分米、厘米、毫米。更复杂的话,那就是单纯的工程技术。我们先做出模具,再做出各种长度的尺子,由技工们进行刻制,都是精细活。”

程若凡还是想不明白里面的技术流程,不过他问道:“卢局长,是不是以后咱们进行逆向工程的时候就会准确多了?”

“当然。”卢道明说话的时候心花怒放。作为留美的水利专家,卢道明自然知道测量的重要性,那真的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是卢道明没想到何锐居然这么快就从国际计量大会弄到了原器。

既然看完了米制副原器,卢道明赶紧让打开另外一个装副原器的箱子。这次的原器和箱子的比更悬殊。箱子里的千克原器并不大,透明器皿中的原器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这次程若凡已经不想多问技术工作,在其他技术人员痴迷的看着讨论着的时候,程若凡叫上吴有平到了外面,“有平,既然有了这些,咱们的武器生产什么时候开始?”

吴有平看周围无人,低声答道:“这是个流程,我们现在刚把法国人提供的兵工厂运行起来,我觉得测量设备完成之后,把那边调试完,也得半个月。试着生产咱们的制式武器,最少得一个月后。”

“一个月……明年一年,咱们能生产装备12个师的装备么?”

“要这么多?咱们的一个师可是一万人啊!”吴有平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

“没有12万人,拿什么和俄国人打仗。机枪、步枪、大炮,我是真的担心。”

“主席觉得需要这么多部队?”

“不是主席觉得,参谋部针对收复中东路做了很多情报收集工作,俄国在咱们境内以及边境有不少驻军点,必须迅雷不及掩耳的解决掉他们。一旦展开围攻,我们就需要大量大口径火炮。加上收复外蒙,还得防备日本人,12个师的兵力就比较充裕。”

吴有平原本心情很不错,到现在为止,工农业工作进度完成的很好。现在又解决了原器问题,有了之前的经验,将那些设备再测量一次会更加熟练。机器设备消除应力需要时间,但是也不是不能采取一些临时方法。

但是现有的设备年产量也就是10万支步枪上下,即便增加一倍也不过20万。而且法国商人说了,他们准备把武器卖给俄国。现在兵工厂的法国技术人员整天跟大爷一样斥责兵工厂的精度不够,技术不熟练,又不提供解决的办法,十分扯淡。

想到同志们的抱怨,吴有平良好的心情又恢复到之前的感觉。但吴有平没有发火,他答道:“我们请主席安排吧。”

程若凡知道吴有平肯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是军事训练也不能用假枪,现在部队扩编后,已经是两人用一条枪。如果扩大部队规模,那就得四个人用一条枪,连射击训练都保证不了。

既然吴有平请何锐安排,程若凡也表示了同意,“咱们联名给主席发个电报,报告测量开工么?”

最后吴有平还是与程若凡还是各自给何锐写了信,在信中两人都率直的提出了当下遇到的问题,都期待何锐能够给出指示。

何锐从办公室人员手里接过信,指示看了看封皮,就夹到自己的笔记本里,接着抬起头看着对面一个有着卷曲中分头发的男子。

“特斯拉先生,我们继续方才的话题。您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工程师……”

听何锐这么讲,特斯拉更放松的靠在沙发上,嘴角微微上翘,两撇小胡子也随之上翘,让他嘲讽的笑容变得更加充满了嘲讽。

见这位著名的工程师这样表情,根据这几天与特斯拉的交流,何锐知道特斯拉又要发话了,索性也停下自己的讲述。

特斯拉等了片刻,见何锐不再说话,他用手托住下颌,笑道:“请继续,我知道将军阁下认为我并非是最优秀的科学家。”

何锐这才继续说道:“工程师本就是科学家的一部分,您现在缺乏的是一个科学实验室,能够实现微波传输能量的实验室。当然了,我不知道美国有没有这样的实验室,至少我们这里没有。”

“但是阁下说过,你准备筹建国家实验室。”特斯拉说起了何锐该说的话。

何锐微微一笑,“建立这样实验室的一个基础就是发电厂,我们没有。这也是我最初邀请您来的原因。”

说完,何锐又沉默下来。特斯拉老先生很有趣,和后世那种科学怪人的形象有些类似。也就是神神叨叨的。

不过何锐已经不在意了。至少特斯拉此次前来奉天的原因真的是想来中国散散心,顺道看看邀请他的中国地方长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何锐最糟糕的设想中,特斯拉会推销他那些奇思妙想。

既然特斯拉已经开始进入科学怪叔叔的阶段,那么何锐说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一切都得看特斯拉自己的心情。

果然,特斯拉并没有开口,他继续打量着何锐。必须得说,这位大叔的眼睛看着有些阴鸷,配合了大鼻子,浓密的小胡子,还有卷曲的中分头发,透露出很不友好的感觉。

特斯拉打量了何锐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道:“将军阁下,您对光电效应的解释,以及对微波能量传输的理解,让我很难相信您是一位军人。”

“这个如假包换。”何锐笑道。

特斯拉神色中不禁露出了傲慢,“我并不相信日本军校会教授给您这样的知识。他们自己国内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何锐见特斯拉如此说,稍微想了想,便说道:“既然特斯拉先生如此了解日本,我就告诉您原因何在。我是一个穿越者,来自于另外一个时空……”

特斯拉最初面露讶异,神色很快就转为嘲讽,最后干脆笑出声来。何锐也不管特斯拉的反应,继续把自己身为穿越者的事情讲给特斯拉听。

等何锐讲完,特斯拉已经要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收住笑意,特斯拉摸了摸自己卷曲的中分头发,长长呼了口气,“将军阁下,我欣赏您的幽默。”

“这是我最大优点。”何锐面带微笑的答道。

特斯拉又想了片刻,下定了决心,“既然莫里循先生是您的招商局长,我要成为科技局长。”

“可以。”何锐爽快的答应下来。

“我提供的技术是有偿的。”

“成交。”何锐向特斯拉伸出了手。

特斯拉迟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与何锐握在一起。

达成了合作,特斯拉长长松了口气,“我在美国还有些欠款……”

“等您开始工作之后,我们会替您结清。”何锐直接给了答案。

特斯拉这才真正有些安心,他笑道:“将军阁下,我也有个秘密。”

“哦?”

“其实我也是个穿越者。”特斯拉正色说道。

何锐一点都不讶异,只是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如果是这样,特斯拉先生,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大概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特斯拉愣住了,仔细思索一阵才明白这话里面的意思。或许是这笑话太冷,特斯拉只是苦笑一下,“将军阁下,您的幽默感有待提高。”

第109章 东北一五计划(十二) 11月8日,立冬。

撒入山门水库湖中的渔网收起,很快,就见到渔网中闪动的鱼鳞光泽。等渔网拖上船,里面已经有了十几尾一斤多重的草鱼。

厨师们开始处理食材,在岸边观看的党军政干部们议论着人工饲养鱼类的进展,回到了会场。

会场是几个帐篷,位于山门水库旁搭建。政府干部,尤其是负责农村工作的干部们都参加了蓄水深度测量。这个面积近10平方公里,最深处水深已经超过两米的水库让大家赞叹之余又喜上眉梢。

作为负责人的水利局副局长卢道明心中欢喜,接受大家祝贺的时候不自觉就满脸笑容。卢道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设计、施工、完成第一期安排的水库项目竟然是在被认为蛮荒之地的关外。而且关外并没有大江大河,是水利工程的问题,却也是水利工程的优势。

便是如此踌躇满志,面对干部们的询问,卢道明已经保持着技术专家的冷静,“修建水库的工作要讲实事求是,因地制宜。更重要的是,在地形比较高的位置,还是请林业局的同志们指导植树造林的工作,以涵养水源。”

四平林业局副局长张青山听到这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尴尬。在关外,大家都是砍树,种树的几乎是凤毛麟角。张青山原本是村里的干部,只是因为他家地头种了十几棵树,在一众只有砍树经验的村干部人员中脱颖而出,暂时代理着林业局的工作。

看着其他地方干部们的目光,张青山知道自己其实不懂,更不知道该讲述什么经验。

好在这样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太久,会议很快就召开了。何锐在会议开始就直接点题,“明年就是一五计划的第一年,到现在为止,整个东北的土改工作主题框架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大量培训干部,强化义务教育,增加人民收入。同志们现在要在各地农业培训中把投资概念,也就是投入产出的要点作为培训重点……”

张青山听得心中大赞。身为农民出身的干部,播种多少,收获如何,就是最基本的投入产出。但是在农村干部培训中,张青山才学到了投入产出的理论。哪怕是到了现在,张青山与农村干部们也更喜欢用‘如何持家’来描述这些知识。

学会如何安排农活就能在分到土地后种出更多粮食,学会如何安排生活,就能完成更多村里面争取到的缝纫等订单,赚到更多粮食。现在李青山每天都忙着规划林场,收集种子,安排苗圃,培养种子等工作。只是从信中得知,自己家里生活好了很多,至少都能吃饱。

农业部分讲完,就是工业发展。张青山能听的有想法的只有‘义务教育,强化培训’这两条。反正就是培训,上课,娃娃们上学。

但是在吴有平、赵天麟、徐乘风、卢道明等人心中,何锐所讲的内容就复杂的多,甚至给大家一种过度乐观的感觉。

工业是列强借以争霸世界的本钱,中国从洋务运动开始,几十年始终没能真正实现工业化。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青年们相信在何锐的率领下,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中国一定可以达到列强的水平,然而在何锐的描述中,工业化的进程好像探囊取物般明快。

当然,何锐也讲述了其工作量的庞大,需要巨大的资源投入。但是在这些同志感觉中,这样的工作量与工业进步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但也没人质疑此事,因为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中午,餐会上端上来了新鲜热辣的锅包肉以及酸菜鱼。配合着混合了高粱面和玉米面的杂粮饼子,大家美美吃了一顿。

吃着肉,畜牧厅的同志们就成了焦点。负责农村工作的陈德力忍不住感叹:“青饲料虽然好,就是没办法给猪吃。不管怎么说,都有农民用青饲料喂猪,把猪撑死撑坏的事情。农民心疼自己的收入,就把怨气撒到村干部身上。”

郑四郎性子有些急,忍不住问道:“哪些村干部怎么回应的?”

“这种事情说了没用,农民才不管那么多,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村干部也很为难。”

受过高等教育的和农村出来的领导干部们神色差异颇大,或者是十分不快,或者是颇有所感,不过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到何锐身上。

何锐正用饼子蘸了汤汁,送进嘴里,看到大家的目光聚集过来,何锐吃下这口才说道:“干部培训的时候强化投入产出的教育,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就近获得饲料,就能省下不少力气,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想把猪养好,就得有办法。培训的时候,要提供方法,要能解决问题。这对于干部来说是个很沉重的工作,要大家耐下心,能受委屈。”

“总不能任由那些人胡说八道吧。”郑四郎年轻的面孔上的神色都是年轻人的愤慨。

何锐摆摆手,“让他们说去。我们的干部只要把我们该宣传的内容宣传到,其他事情就开人民群众能否接受。还有就是对于能够接受的群众能否得到进一步的支持。胡搅蛮缠的人从来都会有,但是专注事情本身的人也有。对于胡说八道的家伙,我们不要和他们搞成意气之争。而专注事情本身的则要得到与之相匹配的知识教育。我相信,在利益面前,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在利益面前。”郑四郎重复了一句,就不再说什么。其他同志们大多数也都有所感,同样不再提这件事。

下午继续开会,会议开了三天,在党代会上全体党代表们确定了对一五计划的认识。就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已经前去长春工业局的庄佳雄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主席,为何要继续在四平投资,我认为四平并不适合展开大规模工业建设。”

同志们都认真的看向何锐,凡是从事工业部门的同志都希望自己所在的城市能够拥有完备的工业体系,奉天、长春、哈尔滨都是规模远大于四平的大城市,发展工业的条件绝不比四平差。尤其是跟着何锐比较早的同志,都考虑过四平大搬家的事情。然而这样期待的事情不仅没有发生,四平反倒集结起更多的工业项目,同志们难免觉得何锐太厚此薄彼。

“两个原因。”何锐果断的答道:“第一,四平地理上安全的多,能够抵挡住突然袭击。在天津的北洋制造局被毁,殷鉴不远,我不希望看到再发生一次。第二,即便是四平现在的工业也远没有成体系。所谓四平大搬家,我认为要搬走的应该是整个工业体系,所以四平应该是一个培训基地,大量的人员到四平接受培训。”

说到这里,何锐看到一众失望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大家都觉得四平条件并不是很好,这是正确的想法,东北这么大,有的是比四平更适合建设工业体系的地方。现在不这么做,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我只能说,四平的工业门类会增加,但是规模不会继续扩大。与之相应的,在保证了安全的情况下,各个城市的工业规模都会达到该有的程度。”

虽然何锐的回答并不令人完全满意,但是三个省会城市的领导干部们神色中都有着欣喜。至少大家有盼头了!

党代会结束后,各个代表们又留在四平休息了几天。最近半年的工作真的把大家累坏了,此时能聚在一起,也不想立刻就各奔东西。

但何锐就没这闲暇,他返回奉天,接受了《朝日新闻》与《读卖新闻》记者的专访。

两家报社的记者也算是熟面孔,朝日新闻的武田记者见到何锐,问候之后就感叹道:“阁下离开日本之后,《军魂》就远没有以前好看,现在已经停刊了。”

读卖新闻的上杉记者也有同样的感慨,不过上杉记者并没有留恋过去,他感叹道:“阁下在七月的专访,反响非常好。尤其是阁下对于日德兰大海战的评价,得到了极高评价。德国舰队的奋战,也不过是监狱中囚徒对看守的一次猛烈进攻,并没有改变德国海军的战略局面。即便战果再辉煌,也于事无补。不知阁下对中国加入协约国是如何判断?”

“两位知道的,我一直呼吁中国中央政府尽快加入协约国。虽然我在中央并无发言权,但是就我听到的零星消息,黎元洪大总统有可能在近期宣布这个消息。”

两位记者的眼睛亮了,武田赶紧追问道:“这消息属实么?”

何锐笑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不过我在国内报纸上已经多次呼吁,也上书给黎元洪大总统。想来大总统总是能够有所思考。”

袁世凯死后的第二天,根据他制定的继任者名单,其中排名第一位的黎元洪继任民国大总统。身为武昌起义后被强行带出来主张局面的大人物,黎元洪的确是此时最适合的人选。

不过黎元洪接下来所做的就是想通过承办洪宪帝制的责任人,顺道推翻北洋制度。这就遭到了北洋整体的反对。

所以何锐所说的内容是真的,因为何锐的确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给黎元洪等人上书。但是何锐一点都不信自己的话真的能有这么大的效果。

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何锐想获得协约国的认同而已。

采访结束后,送走了记者,法国商人马格隆前来拜访,一见到何锐,他立刻兴奋的说道:“阁下,可以大规模生产了。”

“哦?”何锐有些不太敢完全相信马格隆的能量,毕竟这是军火,俄国制式步枪的订单的确有不少风险。

马格隆看出何锐的心思,他继续说道:“设备已经开始生产,如果不是南部的工厂水平不如北部,现在就应该到了。不过请阁下放心,很多人非常欣赏阁下对加入协约国的诚意,认同阁下现在拥有的生产能力,愿意与阁下合作。”

第110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一) 京城的东交民巷,绝大部分外国使馆都聚集在此。1917年1月1日,在法国领事馆里正在举行一场新年酒会,与会的外国使团的外交人员带着夫人参加了酒会。

或许是此时索姆河大战已经结束,协约国并没有被德国击败。又或者是远东地区和平的气氛让这些外交人员始终没办法感受到战争的惨烈,总之,这些衣冠楚楚的男女们情绪很不错,都真心的享受着新年的欢乐。

英国公使朱尔典完全走出了老相识袁世凯去世的情绪,他正在与法国公使谈论着当下中国的头面人物,朱尔典公使语气中很是不屑。

就在此时,俄国公使出现在会场,引发了不少人的瞩目。这或许也该是俄国该有的待遇,毕竟在刚过去的一年中,俄国在“布鲁西洛夫突破”的夏季攻势中获得大胜,奥匈帝国损失了110万人,德国伤亡也达到35万人。从结果而言,奥匈帝国已经被打断了脊梁,完全没有能力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有所表现。

英法两国公使上前与俄国公使上前寒暄了一阵,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法国突然想起件事,“阁下,莫里循的那位小朋友生产的步枪竟然通过了俄国的验收,难道是您施加了影响力么?”

朱尔典一愣,关外在中国也是一个很不发达的地区,如果不是镇安上将何锐全力招商引资,而且一直发表让中国尽快加入协约国的态度,朱尔典是不会对何锐有深刻的印象。

之所以某种程度上支持英国商人从关外采购,原因也是法国对俄国影响力太大,既然法国商人到了关外,自然得有英国商人去。

面对法国公使的问题,朱尔典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才对。”

法国公使有点讶异,随即不再提这个话题。朱尔典敏锐的感受到了这个变化,心中不禁讶异,难道莫里循写来的信中对关外的描述竟然是真的?

朱尔典并不着急,有莫里循在关外担任招商局局长,感觉就如赫德出任大清海关总长一样,总是能够拿到一手消息。想确定详细内容,不过是写封信的事情。

酒会结束,朱尔典在回到使馆准备休息前,突然想起此事,就给秘书交代了一声。

一星期后,秘书把一封厚厚的信送到朱尔典面前,朱尔典竟然完全没想起此事。还是经过秘书提醒后才记起自己提过一句。

打开信看了片刻,朱尔典就皱起眉头。莫里循在信中极力称赞何锐,表示何锐是整个中国真正拥有世界眼光的实权人物。这语气让朱尔典想起莫里循对袁世凯称帝的赞赏,正是因为莫里循的努力,袁世凯才失败的那么惨。论交情,朱尔典与袁世凯的交情可远胜莫里循。

继续看下去,莫里循总算是有了点兴趣。何锐的记账方式也真的有趣,中国其他督军们想要的是武器和支持,何锐就高明得多,他正在建立自己的军工体系,并且通过一次次表达对协约国的支持以获得好感。

想了想,朱尔典叫过秘书,吩咐道:“给伦敦发电报,已经有不少中国的上层人物认识到加入协约国的必要性,东北最高行政长官何锐上将就是其中一个……”

朱尔典的电报只是被存档,连外交大臣只是浏览一眼就放下了。远东在当下的英国格局中只是一个很不重要的所在,只要不出事就行。

如果不是1月7日,军需大臣丘吉尔在内阁会议上专门提及了何锐,外交大臣就会把这份电报忘光光。但是既然被提起,外交大臣就回去调出了电报,点报上的确有何锐的名字,但是外交大臣并不明白为何丘吉尔怎么会知道这人。

外交大臣的首席秘书并没有任何疑惑,见到上司的确需要指点,秘书就拿了几份报纸进来,尤其是昨天发行的《泰晤士报》。作为悠久官僚体系内出身的精英,秘书翻到其中一页,外交大臣带上眼镜,就见新闻上写道:作为最坚定支持协约国的中国将军,何锐上将管辖的中国东北地区,第一批输送到俄国的武器已经装车。而且随行的还有大量战争继续物资,包括大豆油、甜菜糖、麦芽糖……

看完这篇分析中国东北作为俄国稳固战争物资供应地的新闻,外交大臣摘下眼镜。现在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没有这篇《泰晤士报》新闻,在伦敦知道何锐这个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但是有了《泰晤士报》的报道,情况就完全不同。

首席秘书看到自己的大臣好像还没能理解何锐的价值,又递上了其他几份报纸,其中就有《费加罗报》。

外交大臣阅读法文报纸一点都不费力,即便是战争时期,法国佬的新闻还是忍不住要吐槽英国。文章先抨击了军需大臣丘吉尔逃过了达达尼尔海峡战事调查委员会的调查,重新回到了政坛。接着就嘲讽起因为英国的无能,为了一艘无意义的战列舰就把奥斯曼帝国逼到了同盟国那边。

而以马格隆为首的睿智法国商人,开辟了中国东北的军需品生产,为法国的亲密盟友俄国提供了急需的武器物资供应。

这下外交大臣总算明白了丘吉尔为何要提起一个中国将军,既然丘吉尔重回政坛,外交大臣就没理由和丘吉尔唱对台戏。不就是利用一下局势么,外交部有的是办法。

“发个电报过去,询问一下何锐的军工企业有什么需求。”外交大臣命道。

1917年的无线电已经全面应用,通过军用频道,外交大臣的电文很快抵达了京城,朱尔典立刻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但堂堂大英帝国的驻华公使又怎么能亲自去见一位督军,朱尔典就把自己的秘书派了出去。

在关注何锐的方面上,秘书要比朱尔典勤奋的多。一路上他把关于何锐的情况又读了好几遍。

何锐1890年出生,16岁前往日本就读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在日本陆军服役,之后考入日本陆军大学。1915年5月返回中国,随即被派往东北。

在火车上准备了许久,等亲眼看到何锐的时候,秘书还是被何锐过分年轻的容貌弄的有些讶异。至少在欧洲,这般长相会被认为不到20岁。不过中国人普遍看着比较年轻,秘书想想自己面前是一位26岁的上将,也收起心情,与何锐握手。

到了镇安上将公署,秘书发现何锐完全没有因为得到英国的支持而震惊,更没有计谋得逞的那种庆幸与自得。

“我完全能理解英国为了战争为了胜利的心情,因为我本人也有着同样的愿望。现在东北面对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需要铜,镍,铬,这些制造武器弹药的金属。法国方面的确答应给我们提供这些物资,但是他们的运输能力远远没有英国的水平,供应十分吃紧。最近,俄国提出了要一千万发子弹的订单,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秘书早有何锐狮子大开口的准备,笑道:“不知何将军需要多少?”

何锐招招手,副官送上来一份清单。秘书接过来一看,就见清单很体贴的使用了英文,其格式也完全按照英国报表来。

上面标准清楚了每一支武器需要的铬、镍的含量,以及俄国制式武器莫辛纳甘子弹的尺寸,所需火药的成分与含量。在下面列出俄国需求所需要的总数。

等秘书看完,何锐诚恳的说道:“我们需要的量最低就是这么多,如果英国方面肯卖给我们更多,我们就可以继续生产。”

听何锐要‘买’,而不是索要,秘书也放下心来。虽然这些俄国武器本身也是英法出钱,但是生意就是生意,大英帝国绝不可能接受何锐的敲诈。

于是秘书说道:“将军阁下有没有其他要求?”

何锐诚恳的答道:“为了让全世界都看到中国与协约国合作的诚意,我建议由英国在华的驻军和我们东北的部队进行一次联合军事演习。这必将有效的展现团结,表达应有的态度。”

秘书一时被这个建议给惊到了。正如何锐所说,联合军事演习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态度,一种宣示。德国会不会被被吓到尚未可知,但是日本定会感到紧张。

想到日本的态度,以及现在英国远东司对日本的看法,秘书觉得真的能搞这么一次演习的话也是不错的选择。但这个想法只是在心中翻涌片刻就消散了,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是一个秘书能够决定的。

于是秘书笑道:“我明白了将军阁下的态度,现在当务之急是向俄国提供更多物资。正如我方才所说,物资是有的,但是我们需要更多的关键金属。如果想提升生产能力,我们也需要更多的成套设备。”

“您有规划么?”秘书问。

何锐又让副官拿来一份计划书,“这是我们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先生拟定的规划,莫里循先生也在这里,如果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询问他。”

秘书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莫里循,觉得这个政治掮客在袁世凯之后又找到了新的合作对象。

既然莫里循又买定离手,秘书便问道:“莫里循先生,一会儿您有空么?”

第111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二) “请一定要相信何将军的态度。”莫里循在对话里第二次对朱尔典的秘书强调了这点。

作为高层的对话,这么讲就已经过分了。莫里循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看出秘书对何锐的评价很类似对印度土王工的看法。但莫里循不想就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进行交谈。

就在莫里循和朱尔典的秘书交流之时,何锐接待了来自日本的客人。在军校的学弟坂田敬二毕业后到关东州服役,就以铁路治安巡查的身份沿着南满铁路出发,有机会到何锐这里。

“学长!许久不见!”坂田敬二向何锐敬礼。

何锐上前握手,“的确许久不见,不知在日本的同志们可好?”

坂田敬二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报告学长,石原请我带来歉意。《军魂》报停刊了。大家还是想把军魂报办下去,但是学长不在之后,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混进军魂报,写了很多居心叵测的文章。为了不让军魂报被他们利用,同志们就集体退出,并且宣布军魂报停刊。”

“你们做的对。”何锐赞道。

两人坐下,坂田敬二讲述起最近日本的局面。正如何锐所预言的那样,日本财政快速好转,但人民生活水平并没有因此变好。

“学长,同学们都很想知道学长在满洲进行的土改。但是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太少了,日本国内根本没有提及,反倒是想借着学长的声名宣传他们自己。”

何锐非常欢迎这样的工作,“我会帮你安排参观土改,至于土改的成果,你何不自己写个见闻。等你把见闻发回日本的时候,我把我们这里的土改总结也发一份到日本。”

坂田敬二有些讶异,“学长要把政府工作报告给我们看?”

何锐明白坂田敬二为何讶异,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国家的政策本就要公之于众,难道因为这些政策与现在的主流政治不同,就要隐瞒么?坂田君,在中国历史上,汉代、唐代、明代,都进行过大规模的授地政策。至于其他的授地行为更是多得很。我现在所执行的土改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创举。”

“是,学长说的是。”坂田敬二连忙答道。

又与何锐交谈一阵,坂田敬二起身告辞。上了火车,坂田敬二拿起何锐给他的一份简单的日文手写土改简要纲领看了起来。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纲领内容并不详细。便是如此,坂田敬二也被基本理念所感动。何锐在日本的时候,就对未来世界的发展做出许多精辟的论述。尤其是在文明发展方面,何锐的观点更是比日本年轻军人中流行的理念深刻许多。

作为日本人,作为日本陆军大学的学生,坂田敬二对何锐本人并无特别的好感。承认何锐能力并不等于坂田敬二就喜欢何锐。

但是看到这份纲领,坂田不免对对何锐心生敬意。就如何锐之前在学生们的聚会中所讲,决不能用道德的观点看待土改,更不能用施恩的想法看待土改。土改的目的是理顺生产关系,消除社会矛盾,是一种非常唯物主义的政策。

现在亲眼看到何锐对东北土改的简述,坂田敬二才回想起何锐曾经说过的话。在日本的确有平均土地的想法,而且敢说这样‘大逆不道’观点的人越来越多。因为百姓们太苦了,沉重的地租和税收压的普通日本民众穿不过气来。

没有土地的日本民众只能前往工作条件恶劣的工厂工作,女性甚至得到欧洲控制的东南亚卖淫。虽然现在英日同盟还在维持,但是英国给与日本的机会也只有这点。给日本女性到东南亚卖身的特权,就是英国作为同盟国的善意。

所以日本国内青年军官大部分都认为要与西方国家决战,并且把这场决战看成一种关乎文明的战争。

火车到了四平,坂田敬二到了日本租界。这里原本只有一个小队的日军,倒是有些日本商人和管理租界的人员。眼见日本租界里十分萧条,与报告中大不相同。坂田敬二当即叫来小队长询问。

日本陆军大学入校很严格,毕业生们基本要求26岁以下,中尉以及中尉以上军阶。毕业后的陆大生们普遍都是少佐起,一个小队长在少佐面前真的是战战兢兢。

“报告少佐,在租界中的中国人都搬迁到市区去了。”小队长答道。

“为什么?”坂田敬二板着脸问道,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与何锐之间的关系,所以觉得用不快的语气会好些。

小队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日本在中国只有租界,中国人离开租界,日本人也管不了。但是中国人离开租界的影响是很大的,首先就是租界没有了收入,中国人在日本租界里面不管是做生意或者是上学、求医,给日本商人和租界带来的收入大大减少。让日军本身也受到很大影响。

坂田敬二看到小队长的神色,就明白事情比他所想象的更糟糕。索性也不再多问,他现在租界里转了一圈,就见日本人办的学校关门,日本商铺门可罗雀。不少房子空空荡荡,有些中国人家正在收拾东西搬家。

这让坂田敬二心生不安。东大的同学们都承认何锐本人的实力,但是哪一个国家没有几个出色的人物呢?如果规模扩大到国家层面,日本在面对中国的时候颇有信心。

但是当下的局面让坂田敬二感受到了不安。何锐给坂田敬二的不仅有一份日本的手写纲领,还有一份中文的简述。

虽然读起来很吃力,坂田敬二还是竭尽全力仔细读过,并且觉得自己懂了个七七八八。土改分地已经明确的农村税收带给东北民众的是三七开的粮食税收。

在日本也大概是三七开,但东北现在是人民拿七,国家拿三,并且没有地主从中收取地租。在日本,这个比例是倒过来的,人民也就拿到三成的粮食收获,其他七成都被政府和地主拿走了。

坂田敬二并不敢完全相信何锐一年就能做到这般地步,但是眼见日本租界里面的人口流动,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正如何锐所说,土改的目的与道德无关,而是理顺生产关系,消除社会矛盾。当东北地方政府能够提供更好生活的时候,中国东北的民众自然要到更好生活的所在。

想到这里,坂田敬二找人换了身中国民间穿的衣服,决定到租界外的四平城去看看。

何锐曾经在东京向日本青年军官们描述过一个新生活,现在就该看看何锐到底能否实现这样生活的时候了。

但要踏过那条其实没啥阻拦的租界与中国国土的线时,坂田敬二忍不住有些迟疑。如果何锐所说的真能实现的话,坂田敬二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身为日本陆军大学的毕业生,坂田对于如何判断战略局势有心得。英国能够在欧洲拥有巨大的优势,是因为英国可以充分利用分裂的欧洲局面进行操控。把所谓的中立政策运用到极限。

但是在亚洲,日本几千年都是一个小国,是因为临近的大陆被强大的中国统一,日本作为域外国家,根本没有插手的空间。

这就是临近大陆的海岛国家的命运。再向上推2000年,那时候欧洲大陆上是罗马帝国与北方的日耳曼蛮族。英国本土也不过是一个蛮荒的所在,任由各路人马进进出出。

如果何锐让中国强大起来了,而何锐本人并没有执行他在东京向一种青年军人们讲述的全新的文明模式,那么日本的命运只有一个,就是被强大的中国碾碎。

想到这里,本该轻盈的脚步就变得无比沉重,但本田敬二依旧踏出了这一步,迈进了中国东北政府控制的土地。

第112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三) 在四平街头走了好几圈,坂田敬二竟然没有找到一个乞丐,也没见到一个流浪的孩童。学校倒是见到了不少,工厂也有很多。街上每一个人都看着有事情可做,尤其是那些搬运工,那些大车虽然是木轮,却都经过铁部件加固,而且轴承部分也是铁质,所以在道路上经过之时比那些传统的木轮车要轻快许多。

街道上巡逻的警察穿着很漂亮的制服,在人群中颇为醒目。人民并不怕警察,有些熟人还会和警察打招呼。警察们则一言不发的点点头,继续自己的巡逻。

工厂外是高高的围墙,门口有警卫把守。工人们上工下工的时候都排着队离开,这样的井然有序让坂田敬二根本看不出工厂内部的组织安排。

兵工厂距离市区距离比较远,把门就是实强核弹的军人,在围墙外有军队巡逻。坂田敬二正考虑怎么才能进入兵工厂参观,就见工厂大门外来了两辆汽车停在门口。车门一开,从里面下来了两个欧洲人,他们拿出了证件递给警卫,警卫看了一阵,又拿出记录本对照了什么,再从车门里面探身进去查看片刻,这才打开大门,让欧洲人的车开进了兵工厂。

随着车辆进入,大门随即紧闭,让坂田敬二的目光再次被厚实的大门挡住。

这下坂田敬二心中有些不忿,何锐虽然认为中国要与欧美列强决战,却还是这么依靠欧美人,真真有些心口不一。何锐与日本方面的合作太少了,至少在日本就没听说过合作项目。

如果坂田敬二知道进入兵工厂的是英国与法国两国公使派来的人,大概他就会更加不快吧。

英国公使秘书与法国使馆参赞却不知道有日本军官在外面腹诽,他们认真的参观了四平的兵工厂,就见兵工厂里面各个车间都有欧洲技师在指挥生产,英国与法国的设备正在运转着,根据不同加工内容发出各种不同的动静。

这次来的有武官,他们随机抽检了一批莫辛纳甘步枪,带到巨大工厂内的靶场车间进行试射。武官俄国生产的子弹装入四平兵工厂生产出来的步枪,枪声中,靶纸上出现了一个个洞。最终的结果,俄国生产的子弹能够很好的装填进步枪,证明弹仓加工符合标准。标尺,步枪精度绝不比俄国生产的莫辛纳甘步枪差。

检测完毕,带领他们前来的东北招商局局长莫里循暗自松了一口气,长相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果英法使馆武官抽检结果不合格,自然会大大影响何锐这边的信用。既然抽检结果合格,结果就是另外一个方向,莫里循所期待的方向。

法国参赞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反倒是皱起了眉头。他思考了一阵,走到莫里循面前说道:“莫里循先生,我想派俄国与法国的武官在兵工厂驻扎,对每一批武器都进行抽检。”

听到这样的要求,莫里循觉得能接受,但是工厂的厂长宋希濂听翻译把要求翻译出来,登时皱起了眉头,他见莫里循没有回答,便对莫里循说道:“莫里循局长,他们要驻扎在兵工厂里?”

莫里循最初只是觉得这个要求能理解,也在他接受的范围之内。听了厂长的提问,莫里循开始觉得这要求的确有些不合理。兵工厂里面是重地,不能让外人入驻。

既然厂长表示反对,莫里循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让厂长明白事情的紧要性。他劝道,现在兵工厂内已经有这么多的外国技师,新来的那些检测人员也不过是技师。

厂长听了这话,竟然没有被说服,“莫里循局长,技师是来帮咱们搞生产的,那些检测员又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就是卡脖子的!”

莫里循没想到厂长竟然这坚定,而且这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到底是站在欧洲那边,还是站在何锐这边,莫里循思考一阵,就告诉法国参赞,明天再给他回复。

众人离开了工厂,莫里循直奔四平市长吴有平这里。如果吴有平能够接受这样的要求,兵工厂长也得听从命令。听完了莫里循的讲述,吴有平眉头皱了皱,很快就舒展开来,“莫里循局长,我派人请法国参赞过来,您能等待么?”

莫里循觉得自己有些大意了,如果此行带着法国参赞过来就能省下不少时间。

好歹距离不远,法国参赞与英国公使朱尔典的秘书一起被请到了吴有平的办公室。吴有平没有直接切入问题,而是给两位倒上了朗姆酒,大家先喝上一杯。

朗姆酒是用糖蜜酿制,味道芬芳,在屋内这令人舒服的气味中,吴有平开口了,“我想知道,请俄国军人入驻兵工厂,是为了加快生产效率,还是为了让俄国满意?”

“市长先生是认为我们要讨好俄国?”英国公使朱尔典的秘书语气冷淡的问道。

吴有平呵呵一笑,“我认为是诸位并不相信我们能够大批量生产优质的武器。”

这下秘书与法国参赞都不吭声了,不过他们的神色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心思,吴有平至少说中了一部分理由。

“我不反对进行质量检测,不过这不解决根本问题。我希望两位能够带消息回京城,我们请求英国与法国派来更多工程师与技师到我们的工厂,帮助我们提升生产能力。这是我们请求的清单。”说着,吴有平拿出了两份文件交给英法的外交人员。

外交人员并不在意这些技术性问题,浏览了一下后确定文件内所写的内容与吴有平所说的一致,两人都合上了文件,继续看向吴有平。

吴有平冷静的答道:“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只要能够使得协约国尽快获得胜利,我们期待更多的合作。只要英国法国的工程师与技师到了我们的工厂开始指导,我们就会邀请俄国的人员入厂抽检。”

莫里循见吴有平如此应对,一时间怀疑起吴有平是不是已经得到了何锐的命令。但此事乃是法国参赞的主动行为,莫里循不认为法国参赞受会被何锐控制。他开始倾向于认为吴有平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看着这位年轻的市长已经能够针对问题进行应对,虽然还有些生疏,却已经有些意思,莫里循心中不禁感慨。东北的主要官员们在面对中国之外的势力,应对手段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在北洋政府眼中,外国势力是特别的存在。北洋并不想让外国势力介入中国事务,但是有需要的时候又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起利用外国势力,这种矛盾的态度让北洋的对外变得很不协调。

何锐却不是这样。靠了莫里循的人脉,以及何锐提供的金钱资助,在过去五个月中,英法有影响力的报纸上大概每个月都会出现一篇关于何锐的报道。

普通的英国人与法国人并不在意,他们并不清楚中国东北在什么位置,对于一个东方将军更没有兴趣。

但是欧美上层却注意到了何锐的存在,这也是何锐的目的所在。这位年轻的镇安上将正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全能够被欧洲各国理解的中国地方势力长官。一个在欧洲视角中合格的权力者。

如果这样的形象塑造继续下去,何锐是很有可能成为英法都认同的中国最高权力者。而且何锐还不是以卑躬屈膝的方式获得认同,看得出,何锐把自己的形象定位为合作伙伴。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努力能否成功,但是莫里循相信,吴有平至少也在努力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执行何锐的目标。

英法两方外交人员并没有互相商议,法国参赞表示自己会联络法国驻华公使,但是请俄国人员入驻兵工厂也是必须的。

吴有平听了这样的回答,平静的答道:“我认为两者都是必须的,在法国公使给与明确回答之前,我是不会允许外国军人入驻我们的兵工厂。”

“市长先生,您态度有些固执。”法国参赞不满的答道。

吴有平不为所动,“我们的兵工厂由我们做主。如果参赞先生认为这是固执,我会坚守这份固执。”

第113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四) 坂田敬二花了两天时间走遍了四平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这座四平城里面的市民不富裕,却也没有特别贫困的居民。每一个人都在辛苦的通过工作来谋生,而这座城市本身则是正常的运行着。这就让坂田敬二看不明白了,为何这座城市中的异样会如此之少。

四平城内的正常就凸显出日本租界的不正常,留在日本租界内的中国人大多是些不老实的家伙,或者干脆就是一些鸦片鬼之类的家伙。这些人畏惧井然有序的四平城,就如畏惧雷霆的野兽。

四平城内已经消灭了毒品,毒贩公审后直接枪毙,吸毒的会被送去戒毒所在。根据四平租界内的日本商人所说,何锐对毒品的扫荡是残酷的,包括日本药店、商人都遭到了全面搜查。被迫戒毒的人死亡比例很高,但是在戒毒过程中,何锐竟然在戒毒所里面安排了不少卫生人员给这些人提供医疗服务。

何锐会这么做更不奇怪。令坂田敬二讶异的是,日本商人居然没说何锐的部队搜查的时候拿取过商人财物的事情。既然日本商人只是哀叹鸦片被没收,并且被威胁以后再敢贩卖鸦片就会死。就证明的何锐部队的军纪到底有多么严明。如果何锐的部下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拿了一根针,以日本商人的性子都会牢记在心

参观完毕,要前往最后一战长春之前,坂田敬二心中苦恼。如果在日本国内有人贩毒,坂田敬二会毫不迟疑的主张处死毒贩,对于贩毒这件事本身,坂田敬二也绝不支持。

但是向中国贩毒以赚取巨大的利益,坂田敬二觉得如果是日本商人赚到这笔钱,他固然不喜欢,却也没办法真心反对。

何锐在东京讲课的时候说过,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作祟。坂田敬二当时觉得自己不是个狭隘的人。但是听闻了商人谈起之前贩毒的利润,坂田敬二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动心。

在等待火车的时候,坂田敬二抽着烟,心中百感交集。自己能考上陆大,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狭隘之类的特点已经被自己克服了。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如果把一切都推给爱国主义的话,中国作为日本的潜在敌人,向中国贩毒或许利益削弱中国不光不是一个恶行,甚至是一种美德。

如果认为对敌人贩毒就是对的,那就证明贩毒没错,只是对本国贩毒是错的。何锐说这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他没说错。

四平牌香烟很便宜,坂田抽得起。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坂田内心的斗争此起彼伏。狭隘的民族主义如果不对,可把民族主义这个国家支柱从理念中抽掉的话,国家岂不是摇摇欲坠。要用什么样的坚强支柱才能让国家本身变得强大,变得更美好?难道经济的发展就能取代民族主义?坂田并不这么认为。

催促旅客们登车的哨子声响起,坂田敬二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登上了火车,带着这些疑惑向着长春而去。

何锐这边正在面对招商局长莫里循,莫里循把吴有平的要求给何锐讲了一遍,然后劝道:“大帅,我们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关于吴有平的要求,早就有报告送过来。即便没有报告,何锐也觉得吴有平的要求再合理不过。

“莫里循局长,我认为英法的外交人员提出要求的时候,出发点就不对。即便是用上纲上线的看法,他们想满足的对象也是俄国人,而不是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莫里循不认同何锐的看法,“俄国对武器的要求也是为了获得胜利。”

“我不反对俄国入驻抽检,但是我认为吴市长反对的理由在于,英法外交人员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我们的兵工厂现在打起了一百分的努力,才能维持武器的品质,但这样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加工精度出问题是一种必然,而不是偶然。如果想提升效率,我们必须得到更多有经验的工程师与技师的帮助。工程师和技师到了工程,有效的开始工作,成品率自然会大大提升,那时候抽检就没问题。英法有没有为了获得战争胜利的目的而努力,有没有采用符合工业生产规律的方法,如果从外交上来说,我有质疑他们目的的理由!”

莫里循听何锐这么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必须得说,英法外交人员真的没有这么考虑,倒不是因为这些人故意使坏,而是他们真的不懂工业生产。以英法现在工业品的缺口,懂得工业管理的人怎么会跑来当外交人员呢!

别说这帮人,就算是朱尔典这样的驻华公使,在中国看着威风八面,他回到伦敦又算什么呢?如果朱尔典现在回到英国,想谋取个更好的职位,他还得拿钱跑官,低眉顺眼的向伦敦的大人物们努力自荐。

莫里循看着何锐,决定试探一下何锐的心思,“大帅,如果英法政府不满意大帅的应对思路,不再订购,那该怎么办?”

这样的‘威胁’把何锐逗乐了,“呵呵,莫里循局长,不可能的。如果几个跑腿的外交人员就能决定英法的远东政策,英法绝不可能有今天在世界上的地位。制定政策是很无奈的事情,我们的步枪价格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不是因为我们愿意少赚钱,而是为了提升性价比。毕竟没什么人对中国的工业品有信心么。所以,这样的合作本身就是大家妥协的结果。那几个跑腿的外交人员提出的要求,是针对成熟兵工厂的要求,用这样的标准要求我们是不合适的。我相信英国与法国方面很清楚这点。”

面对这样无奈的现实,莫里循无奈的点点头。正想说点别的,就见何锐展颜一笑,“不过此事有必要写成一篇有趣的新闻,莫里循局长,能否请您帮忙润色一下?”

“润色?已经有了稿件么?”莫里循很讶异。

何锐拿起笔,“现在还没有,一会儿就有了。”

第114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五) 1917年1月21日,《泰晤士报》上刊登了莫里循的新闻,1月23日,《费加罗报》上也刊登了另一篇充满了法国文风的同样新闻。

与莫里循的担心不同,并没有人因为中国的现状而小看何锐,既然欧洲从上层到底层都不认为中国能够建设出工业体系,遇到这样的困难就没什么好嘲笑的。反倒因为这篇内容翔实的新闻实事求是的讲述了中国东北兵工厂建设的艰难,引发了不少人对中国工厂的欣赏。

上层与下层的看法就颇不相同,下层看到的是中国建设兵工厂的艰难,上层看到的是兵工厂的产能。英国军需大臣丘吉尔最初想利用何锐的新闻价值,现在他发现何锐的价值或许更大,一个能够廉价生产步枪的兵工厂在当下的时间真的很有用。

在法国,马格隆的情人的丈夫,法国军需部长下班后回到家,就见到他通知的人已经到了。

“你们去中国参加兵工厂的建设。”部长阁下命道。

“去中国?”几个青年都很讶异,“那里有什么好去的?”

部长并没有解释,只是命道:“俄国需要更多军火,你们的工作就是提升产能!”

之后也不管青年们的想法,直接让那些人回去准备行李。

等青年们离开,部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到青年们有些不高兴的背影,心中叹息着年轻人真的不懂长辈们的良苦用心。新的征兵即将开始,现在让这些人去殖民地都已经不再合适。因为殖民地也已经开始大量征集青年投入战争。

在这种时候,官方能够施展的办法并不多,派他们去中国加入兵工生产,已经是最不会被人诟病的手段。当然,这也托了《费加罗报》的报道,让巴黎人民知道有这么一个兵工厂正在为协约国生产装备,并且急需协约国的技术支持。

好好活下去啊!部长在心中叹息着。

不过能派去中国兵工厂的人乃是少数,很快,这件事就被人忘记了。

进入4月,法国对德国发动了进攻。停滞了几个月的战场再次硝烟弥漫,双方的重炮群开始轰鸣,把无数炮弹向着对方发射。

原本法国方面认为靠着火炮轰击敌人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法军伤亡,加上进攻的尼韦勒地区面积很小,所以乐观的把伤亡定为一万人。

然而48小时内,法军有统计的伤亡就到了98000多人,估计实际上的伤亡应该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之多。

为一万人伤亡准备的军医院已经不是人满为患,而是被彻底挤爆了。伤员们根本得不到及时救治,他们就如同垃圾一样堆在医院。通道上,房间中,帐篷里,到处都是伤员的惨叫与呻吟,他们捂着流血的伤口,却无人问津。

轻伤拖成了重伤,重伤则引发了死亡。有些伤员受不了这样的环境,痛苦的想爬出军医院。然而更多的伤员被运进来,通道堵的死死的,进不去也出不来。血腥气弥漫在军医院里,让不少伤员精神失常,他们流着血站起身,吼叫着推搡着。

有些轻伤员踹开围栏,冲了出去,也不管卫兵们的阻拦,开始向着后方进发。这时候,伤员们再也没有心思为国奋战,他们此时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这里,逃回家去。法国军人已经不想再打仗了!

在之后的半个月内,整个法军突然爆发了逃兵潮。短短两个星期时间内的逃兵数量就超过了过去两年多逃兵总和的数倍甚至是十倍。

法国军队大哗变的消息震惊了英法上层,在这个战争时期,新闻消息是被严密封锁的。所以法国普通士兵其实并不知道,俄国爆发了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统治,开始组建新政府。

同盟国受到的压力骤降,如果此时德军发动猛攻,法军很可能出现总崩溃。

也就在这个时候,《泰晤士报》与《费加罗报》上又刊登了关于战争的‘好消息’。中国北洋政府开始有了加入协约国的意思,而且并非是中国单方面加入协约国,而是美国与中国有可能一起加入协约国,对同盟国宣战。

除了这个消息之外,中国东北兵工厂也有了好消息。在英法工程师与技工的帮助下,兵工厂产能大大增加,每个月能够生产两万支步枪与600万发子弹。

对英法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在协约国成员日本的参谋本部,这个消息却被当成负面新闻。

成立两个月的‘何机关’负责人,何锐的学弟板垣征四郎中校亲自向参谋本部做了报告。

“根据调查,一个月两万支步枪与600万发子弹的产量应该是真的。”板垣征四郎说完,抬头看了看一种将官的脸色,就见将官们神色凝重,这样的消息的确让他们感到压力。

“但是这样的产能是建立在英法向何锐提供大量金属的基础上的,几乎100%的铜、铬、镍,都是何锐从英法进口。根据下官的调查,英法并没有纵容何锐,对何锐的进货与出货都进行了非常严格的审查。”

板垣征四郎说完,又等着将官前辈们指教。将官们并没有发言,板垣征四郎继续讲述着‘何机关’最近的调查结果。

由于日本控制着南满铁路,运输到何锐麾下兵工厂的原材料都有着清晰的数据。现在何锐能够生产的只有煤矿、铁矿,以及相应的钢铁。

自产钢铁的确很重要,只有钢铁是没办法支撑起军事工业。何锐不仅要从英法进口金属,还要从英国这里进口硝石用来生产火药。所有数据都清楚明白的显示,何锐的兵工厂生产出来的武器弹药都卖给了俄国,并没有留作武装何锐的部队。

面对当下的局面,英法恨不得把每一支步枪每一粒子弹都送到俄军手中,让俄军对德国发动进攻。

当然,如果日本现在突然袭击东北,何锐可以截留下来莫辛纳甘步枪武装自己的军队。但是很明显,日本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即便有,日本也不敢在此时横生事端。

‘何机关’负责人板垣征四郎中校讲完这些,将官们才提问了几个问题。由于日本情报收集的很给力,板垣征四郎的回答也十分果断详实。

等提问结束,将官们开始商议,板垣征四郎退了出去。在外面,板垣点起一直四平牌香烟,感觉现在烟叶的口感好了不少。

情报人员很辛苦,却也有诸多好处。譬如这种价格不到日本烟卷市面价格三分之一的中国香烟,让板垣征四郎能拿了这些当做礼物送人。

抽着烟卷,板垣考虑起自己的工作。针对陆大毕业生设立特务情报机关,这是日本军队历史上的第一次。调查的越多,板垣越觉得陆大真的是藏龙卧虎。谁能想到,何锐在发展工业上有这样的实力。

但是正如调查所显示,英法的给了何锐多大帮助,就有多大的戒备。只要英法断供,何锐的兵工厂就得停工,或者生产出品质低劣的武器装备。所以何锐的生产能力并没有办法构成对日本的威胁。

不仅板垣这么看,日本参谋本部的将官们也有差不多的看法。所以谈论内容渐渐从何锐身上转到了英日同盟之上。

英国对何锐尚且如此忌惮,绝不肯给何锐自由发展的机会,对日本自然也是同样的看法。只是日本已经建设起了自己的军事工业,即便英国不再支持,日本也能够靠自己的军事工业完成军事建设。

“何锐说过,一旦协约国获胜,英国就不会延续英日同盟。而何锐对俄国革命的预言又说中了……”

会场里有人提出这么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说不合时宜的问题,让大多数将官们微微皱眉。300多年的俄国罗曼诺夫王朝轰然倒塌,令日本参谋本部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能够趁着这样的机会做些什么,甚至获得更多土地的想法萦绕在不少将官心头。

就在此时,之前说起何锐预言的那位又开口了,“既然英国对何锐这么忌惮,他们有没有可能想利用何锐,构建起远东地区的新平衡呢?”

第115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六) 1917年5月12日,何锐走进四平的党委会议室,等在里面的同志们立刻停下了议论,程若凡立刻敬礼,紧接着说道:“主席,我代表同志们问一个问题。既然沙皇俄国已经倒台,我们为什么要等到冬天再动手收复中东路?”

何锐很满意这个问题,挥手让同志们坐下,何锐问道:“我们收复中东路,需要外部环境。大家认为应该是什么样的外部环境?”

同志们没想到何锐居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皱眉头的皱眉头,摸下巴的摸下巴。就在大家在思考的时候,徐乘风答道:“需要协约国认同我们的行动。”

何锐知道徐乘风的回答是正确的的,但是眼见同志们未必能够理解徐乘风的观点。何锐索性先不吭声,等着同志们先提出疑问。

果然,有同志根据学到的一些知识提出了问题,“咱们对俄国动手,按照列强一致原则,怎么可能认同我们?”

徐乘风当即表示反对,“列强一致,得主要矛盾一致。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俄国还是协约国的一员。如果俄国脱离协约国呢?”

不少新加入的同志们被徐乘风的判断弄的一脸愕然,“俄国真的会脱离协约国?”

何锐看向那些‘老同志’,好吧,老同志们的年龄也都二十来岁,加入革命不过两年。‘老同志’们虽然明显认同徐乘风的看法,却还是有很多的疑惑与不敢肯定。最后目光都落到了何锐身上。

“同志们,俄国为什么会爆发革命?我在相关报告中做了分析。”何锐开始提问,看看这帮同志们预习的如何。

果然,有人想起了报告的内容,便恍然大悟,“俄国是因为战争中损失太多,所以士兵们要革命。”

“看不到战争胜利的可能,俄国军队虽然还想保卫国家,却对继续战争失去了兴趣。”

这都是何锐在报告里面所写的内容,却不是完整内容。何锐等大家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做了分析,“沙皇倒台,俄国新政府为了获得协约国的承认,他们会继续战争。但是俄国军队已经不愿意再打下去了,所以坚持战争的新政府也会倒台。但是在新政府倒台前,在俄国退出战争前,我们不能收回中东路,因为协约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们为什么要体恤洋人?”有同志提出了问题。

何锐看了看同志们,只有少数几个人并没有被这样的问题打动。比如徐乘风只是微微叹息,神色间有遗憾,却没有丝毫动摇。

何锐这才答道:“分析问题要实事求是。哪怕我们身处劣势,也必须实事求是的认清我们的现实情况,否则就会被一厢情愿的思路影响。中央政府不久之后就会加入协约国,俄国新政府倒台后,接下来上台的政府必然是一个响应了俄国民众退出战争意愿的政府。那时候,俄国就背离了身为协约国成员的义务,我们之后收复中东路,就可以得到协约国的认可。”

见何锐态度坚定,大家不愿再说别的。有人就打起了圆场,“既然主席预测冬天就可以,其实也没多久了。”

何锐心中叹息。如果可以的话,何锐期望同志们能够理解国际政治,虽然国际社会是一个丛林社会,但丛林社会也不是没有其内在秩序,为了更有效的使用力量,一些基本的规则还是会被遵守。

不过何锐到四平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讨论这些,既然话题已经结束,何锐就开始了自己准备的工作安排。

“从现在开始,奉天、长春、哈尔滨,要开始建立起本地的兵工厂,开始生产武器。一旦现在的俄国政府倒台,英法就不得不支持俄国内部的地方势力,他们对于武器的订单就会降低。到今年年底前,我们的武器生产就将转为以生产我们的武器为主要方向。现在还有半年时间……”

这是一个何锐根据现有资源制定的计划,其内容涵盖了机械加工、武器试制以及定型,征兵以及退役体系。光是简述就花了好长时间。

等听完了这些,不同部门要根据分配到的任务进行讨论学习,弄清楚自己的工作。

休息时间,程若凡找到徐乘风,“乘风,是谁建议调整时间的?之前不是说12月份么?”

徐乘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主席讲述的内容,应该是计划发生了很大变化。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向不好的方向发展,我也无法确定。”

程若凡也没办法确定,“之前咱们考虑的是使用我们生产的莫辛纳甘步枪武装部队,现在要用咱们自己的武器。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乘风想了片刻才答道:“问问有平吧。”

吴有平作为四平市长,也是现在东北最大的工业中心的负责人,听了徐乘风与程若凡的问题,不禁有些气恼,“用咱们自己的枪,怎么就变坏事了?”

徐乘风也不做任何隐瞒,坦率的给了答案:“新枪分配到部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你看过新枪参数么?”

吴有平当然看过,而且熟记于心,便不快的答道:“制式武器中,单兵武器分半自动步枪,手枪,冲锋枪三种。半自动步枪采取7*45毫米弹药,手枪和冲锋枪采取9*25毫米弹药。机枪是11毫米,这有什么问题么?我听主席说过,我们不要全威力弹药。”

徐乘风觉得吴有平真的是个军事外行,在整个东北,只有何锐才考虑了全威力弹药的问题,包括徐乘风、程若凡等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军校生们都没想起有这个问题。甚至连保定军校教官出身的周胤善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的问题不是枪支的威力,而是部队熟悉新步枪需要时间。虽然基本战术已经完成,但是根据武器的不同,基本战术也得跟着有些调整。这样的调整需要时间,甚至是比较长的时间。

正考虑该怎么让吴有平明白军事知识,徐乘风就听程若凡说道:“我就问一个问题,头一万支枪交付部队需要多久?”

徐乘风登时觉得程若凡说的好。即便让吴有平理解了军事,其实意义不大。负责部队是徐乘风和程若凡这些军人,现在军队要考虑的就是装备交付时间。

吴有平思索了一阵,“最晚11月。”

“还要半年?”程若凡皱起了眉头,“那么头一千支步枪什么时候能够交付?”

“最早也是10月初。”吴有平这次回答的就很干脆。

这下程若凡也不再说话。他现在能确定收复中东路的时间一定会在1918年,而不是1917年底。除非何锐现在改变思路,让部队按照原先的计划,大规模装备莫辛纳甘步枪。但是看得出,何锐已经下定决心要使用新的自产步枪。

徐乘风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知道了,告辞。”

程若凡觉得自己能理解何锐的想法,使用自产步枪作战当然是好事。但是相比较起来,早日收复中东路更是好事。所以临走前,程若凡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新式步枪的造价比莫辛纳甘便宜么?”

吴有平摇摇头,“主席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都认为把那些武器直接卖给俄国人会更便宜,二手步枪买不上价钱啊!”

离开了吴有平这里,程若凡叹道:“我还真没想到二手步枪的问题。按照有平所说的想,也没错。”

徐乘风嗯了一声,心里面其实有些不赞同。并非不赞同吴有平的看法,而是觉得吴有平的思路完全不符合军事常识。军队思路下的利益,是换装带来的混乱被最大限度的削弱。

如果那些莫辛纳甘步枪只是一个过度状态,就的确没有必要去装备。换三种步枪只会增加部队换装的混乱。

吴有平当然不知道部队的同志们怎么想,此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工业领域方面。即便不懂军事,吴有平懂工业。新枪采用的子弹弹壳是常见的黄铜制作,弹头却是被铜钢芯。

这个设计的好处毋庸置疑,廉价!

不管是纯铜弹头或者是铅芯弹头,加工起来都很容易,但铜和铅的价格可比钢贵多了。还存在一个供货问题。

不过廉价却不意味着简单,根据子弹设计,每一粒钢芯的制造都是要用车床加工。把钢柱切削成规定的尺寸。除此之外,外面的被铜部分,要用冲压机把铜冲压成适合的铜帽。钢芯还要与铜帽良好的结合。

光是考虑这些,就已经让吴有平感到头痛。至于什么装备时间,完全不在吴有平考虑的优先项目里面。

由于用处单一,而且子弹需要的量足够大。所以吴有平这边已经开始了专用设备的研发,并且在工程师与技师们的努力下,成功生产出了三台钢芯加工样机。但这个毕竟是东北机床厂第一款真正的全自研设备,吴有平关心的都是机床能否如设计的那般生产出产品来。

一旦产品合规,就要开始大规模生产这款弹头加工设备。这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吴有平心中不安,就前去找了此时必须找的人。统计局局长许嘉听完了吴有平的话,微微一笑,用他好听的男中音答道:“吴市长,你知道咱们现在有多少干部,有多少人已经建立起了档案?”

吴有平被许嘉的回答弄的有些讶异,便顺着许嘉的话问了下去,“有多少?”

“轮训制度下,现在有了六万四千多农村以及土改干部。建立档案的人员超过了五十万。兵工厂需要多少人?”

吴有平着实没想到负责人事档案的统计局竟然完成了这么庞大的作业,一时呆住了。不过看着许嘉认真的目光,吴有平强行思考,回忆起数字,“现阶段需要五千人。”

许嘉微微一笑,“五十万人里面选五千个。百里挑一,我觉得问题不大。”

第116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七) “哇!”

一声惊呼,让袁画白转头看向身边的同伴江清月。见到同伴如花痴女一样盯着眼前来接车的东北军人,袁画白并没有特别讶异,而是转过头再次打量着对面的军人。

面前的青年军官身高180左右,袁画白很难确定自己是被这个青年军官吸引,或者是被青年军官身上的制服所以吸引。又或者是被穿着帅气无比军服的军人形象所吸引。

贴身,细致,醒目,整洁。这位青年军官身上散发着深沉,冷漠,的气质,却又不得不让人瞩目。在这种深沉冷漠之下,给人一种理性、自制、禁欲的感觉。

就在此时,江清月已经上前一步,看她抬起手臂的样子,大有上前摸摸衣料的意思。

袁画白赶紧拉住同伴,自己的好朋友学画画好像学魔怔了,见到喜欢的美丽物体就很容易失态。不管这物体是树木、风景或者是人。经常会弄出些尴尬的事情来。

好在袁画白出手及时,总算没让江清月上前仔细观看。

青年军官却没有介意的模样,他上前两步走到众人面前。好几位男生壮着胆子上前,挡在了袁画白与江清月这两位女生面前。而袁画白的母亲也已经努力迈动小脚跟上来,拉住了袁画白与江清月的手臂,目光警惕的盯着前面的几名军人。

青年军官对领队问道:“我是谢明弦中尉,请问是王斌同志么?”

王斌是文明党在上海的《东北日报》站的负责人之一,听对方自保家门,应道:“是。我是王斌。”

谢明弦向王斌敬礼,接下来才和王斌握手,“我负责接这个团到驻地。”

江清月目不转睛的看着谢明弦中尉,拉着袁画白的手臂轻轻晃动着,尽量压低声音说道:“你看,你看,那肩头,袖口,做的真好!”

袁画白中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金属加工厂工作,和自己的同学江清月这种设计师的就业方向完全不同。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加上女性对色彩与服装样式的天性,袁画白知道同学江清月在说什么。这身军服如此贴身,本该在有手臂动作的时候起到一定的阻碍。

然而这身军服完全没有,漂亮的设计,精致的裁剪,面前的谢明弦中尉举手投足,军服都呈现出非常自然舒服的感觉,仿佛与谢明弦整个人浑然一体,一身军服硬生生穿出了高档礼服的感觉,的确不一般。

从上海来的青年们住进了旅馆,看着土墙,袁画白一时无语。她的舅舅是一位技工,看到《东北日报》招人的新闻,几个月前先到了关外。从舅舅出发后的一个月,袁画白竟然在《东北日报》上看到了舅舅的名字。

报纸上连载了‘技工在东北’的连续报道中,舅舅到了东北之后过的不错。之后袁画白就接到了舅舅的信,建议袁画白和她母亲一起到关外来。这里的日子比上海好过。

眼瞅着土墙,一路上的种种期待与不安就这么尘埃落定。不管是上海的格子间,或者是几天几夜的火车,这些都已经变成了过往。袁画白接受了自己真的抵达东北,要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现实。

第二天,袁画白与母亲就见到了赶来的舅舅。原来舅舅并不在奉天,而是前往奉天北边的城市四平。听舅舅的意思,袁画白也要前往四平去。

袁画白准备好了行李就准备随舅舅出发,却在出发前被人叫住。那人一身制服,与军服大不相同。就在袁画白的住处,来人与袁画白和她的舅舅做了一次谈话。

谈话里面,那人明确表示,既然袁画白是中学毕业,又有机械加工的经验。现在东北工业厅提供两个选择,一个是去机械厂工作,一个则是前去新成立的冶金局工作。

“冶金?”袁画白品味着这个词,心里面很是奇怪,自己的工作经验与学习过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去金矿工作的。

工作人员听袁画白重复了这个词,便解释道:“嗯,冶金。我们现在正扩大钢铁与其他金属产能,这些都归冶金局管。”

“那不就是炼铁么?”袁画白这才恍然大悟。

“冶金不仅仅包括钢铁冶炼,还有铝、铜等各种金属的冶炼。”

“我……再想想行么?”袁画白答道。

之后的两天,袁画白把介绍的内容翻看了好多次,就发现自己对于毫无了解的冶金专业越来越期待。

就在约定的回复的头天晚上,同学江清月兴冲冲跑到了袁画白住处,一见面就喜道:“我终于明白那衣服为何那么好看!”

袁画白想了片刻才突然想起军服的事情,心中有些羡慕同学的率直,叹道:“你这就去了制衣厂?”

“不是制衣厂,我去了设计局。”江清月欢欢喜喜的答道:“我把以前画的画给这边的干部看过,第二天就被分配到了设计局。你知道吗,设计局里面是真的在做设计啊!他们真的在做设计啊!”

说到兴奋处,江清月抓住袁画白的手臂晃动起来。

袁画白又替同学高兴,又觉得同学未免太激动了。而江清月已经接着兴奋的说道:“那军服竟然是定制的,定制的!按照高矮胖瘦,有一个大概的尺码。但是非得因人而异的部分,他们都是定制的!画白,他们竟然大量的定制衣服!呵呵,哈哈!”

看着几乎要喜欢疯了的同学,袁画白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区分到底是什么。不过袁画白也有些明白过来,关外的军队是真的肯投钱。而且关外还有许多的裁缝。

第二天,在干部前来询问袁画白想法的时候,袁画白不知怎么的,答道:“我想去冶金局。”

干部脸上露出了喜色,看得出他很想让袁画白做出这样的选择。袁画白看着舅舅有些失望的神色,一时觉不知道该该说啥。或许是受到了同学江清月的影响,袁画白就是想做些以前没做过的。之所以离开上海,很大原因也是袁画白厌恶起机械加工厂昏暗的厂房与轰鸣的机器,更受够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与刻意的搭讪。

女性在机械加工厂里面的地位很糟糕,工资比那些技术水平远不如袁画白的男人更低很多。便是如此,工头的态度里还有着施恩般的傲慢。

既然是炼钢,应该有火。那些飞扬的火焰或许会让人感觉更加舒适吧。

7月,盛夏。关外并没有因为冬天的寒冷而在夏季变得更凉爽。明亮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但是在平炉车间,平炉散发着更强烈的热量。袁画白厚厚的防热服内大汗淋漓,可这感觉让袁画白感觉更开心了。

钢水从出钢口滚滚而出,在已经准备好的浇铸槽里开始逐渐凝固。趁着钢还比较软,巨大的钢钳就夹起钢条,送入加工装置内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处理。

这些庞大的机器如此强大有力,令袁画白感觉到那些强大的力量。然而袁画白的工作并非是从事冶炼和加工,这些工序不招收女性。袁画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袁画白的工作是做钢质检测。

用长长的钢钎探入炙热的平炉,从里面取出一点钢水,袁画白急匆匆赶往实验室。半路上这些钢水正在凝固,到了实验室,就开始降温以及各种检测。

以前做机械加工,并不知道那些原材料是怎么来的,现在这些疑惑已经豁然开朗了许多,袁画白觉得随着工作进行,自己一定能够了解的更清楚。

这些钢柱并不需要特别优秀的材质,经过检验,钢质更偏向于软钢,也很均匀。完全符合要求。

在检测记录上签了字,袁画白把检测记录交给了下一个检测部门。却也忍不住想,这些钢是做什么用的。虽然有各种想象,甚至考虑过武器,袁画白却没想到,这些钢材是用来加工弹头的。

这一炉钢出来之后,最终被轧钢机压成了长条,虽然都连接在一起,弹头的大概形状已经有了。之后再送入机器,将连接的部分切断。

小小的锥装钢柱送进兵工厂,经过机械车削,与铜帽进行冲压,制成钢芯被铜弹头。之后再与子弹其他部分组合,再经过一系列的检测最终涂上漆,就送出了兵工厂内的火车站台旁。

俄国技术人员已经喝了一顿伏特加,醉醺醺的查看完毕,就开始考虑晚上怎么喝。东北的兵工厂产品质量很不错,数量上也没有搞鬼,俄国技术人员也已经开始走走过场。毕竟现在当政的是一群逆贼,俄国技术人员觉得自己还在坚守岗位,已经是最强烈爱国心的体现。

此时,何锐再次到了四平,集结的委员们立刻提出了问题,“7月1日,俄国进攻失败。主席,接下来呢?”

“我这次开会不是要讨论这个问题。俄国的局面发展早就讲过好几次,其方法论在于,现在谁能代表人民停战的诉求,谁就能获得真正的俄国政权。同志们,我们考虑一个国家的时候不能把国家拟人化,俄国是由上亿人口组成,上亿人的想法各不相同。”

何锐严肃的讲述着自己的看法,同时观察着同志们的反应。

“就如咱们中国,存在各种不同想法的人。咱们这些人集结于此,是因为我们都有想救国救民的愿望。然而东北的人民中,有这样清晰看法的人是少数。而东北一地的人口与全中国相比,又是少数。俄国也是这样的,现在即将垮台的政府在俄国只是一个少数。他们代表的也是少数人。而且大家不要觉得俄国人非此即彼,现在反战不等于俄国人民就没有爱国心。俄国人民反对的是为了帝国主义分子的争霸而去送死。”

看得出,同志们里面没有外交天才,所以何锐看到的大多是有些茫然的神色。所以何锐只能问道:“大家觉得咱们收复了中东路,俄国人民会感觉受到了损失?”

没有人回答,这种表现就证明了大家的态度。何锐着实没办法,只能告诉同志们,“接下来大家服从命令就可以了。俄国临时政府撑不了几天了,年底,他们就要完蛋。而我们的行动,将在那时候开始进入启动状态。”

第117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八) 10月,兵工厂放了几天假。袁画白开始苦恼起自己该不该参加工厂组织的秋游。如果只是袁画白自己,能够到秋收后的原野去看看自然是好。但是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四平,袁画白觉得不安心。

想着自己在工厂结识的朋友们可以在秋天的田野里尽情撒欢,羡慕之余又生出些不快。如果母亲没有裹小脚的话,一切问题都不存在。

袁画白并没有生母亲的气。正如工厂里的夜校课程所说,那些被裹了小脚的女性都是受害者。从受害者的角度来说,必须对她们报以同情。但是这不等于裹小脚这种事情允许继续下去,整个东北,乃是以后的全中国,必须废除裹小脚的陋习。

如果不是袁画白的母亲年纪大了,其实是可以放脚的。想到这些,袁画白决定租借一辆三轮车,骑着三轮带母亲在四平城内逛逛。这也是厂里面工会主席给的建议。

四平的街道已经不再是土路,这么多工厂在,每天都要烧很多煤,路面已经用灰渣和碎石进行了硬化。三轮车在路上行驶,虽然有点颠簸,感觉并不亚于上海十里洋场的大马路。

母亲最初的时候还很拘谨,甚至对袁画白骑三轮的举动有些不快。但是随着一条街一条街的走过来,母亲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兴趣,尤其是看到一群穿着蒙古服饰的人赶了一大群羊经过街道,在袁画白被迫停下三轮的时候,母亲还用手摸了摸车旁边的一头漂亮温顺的羊。

等羊群经过,袁画白听母亲问道:“这么多羊要赶到哪里?”

袁画白也不知道,而且袁画白并不喜欢羊群的气味。随便猜测了一下,就开始继续带着母亲逛四平。

羊群与袁画白背道而驰,直奔火车站而去。吴有平看着羊群被赶上火车,这才与蒙古干部聊了起来。东北紧挨着蒙古,最近一年多来,随着青储饲料开始在地方上普及,吴有平发现自己与蒙古干部们的共同语言快速增加。

以前过冬的时候蒙古部落要宰杀牲口,千百年来草原上的残酷环境让这些草原部落明白,自己绝不能有任何的侥幸心态。草原上最大的威胁既不是瘟疫,也不是战乱。因为疾病与各种杀戮每天都威胁着部落。

草原上最可怕的就是‘白灾’,暴雪覆盖了整个草原,厚厚的积雪让牧群无法移动,让牲口连枯草都啃不了。囤积的草料很快消耗殆尽,所有牲口都会饿死。

所以只留下维持明年继续放牧的牲口,就是维持自己生命的最好手段。当然,还得请最好的萨满们预测气候。那些最好的萨满们的预测经常会落空,但是总是比牧民们强些。

正在与吴有平聊天的是一位翻译成汉语,叫做乌云的汉子,他盯着吴有平说道:“现在又有五个部落想迁移到何大帅的地盘上过冬。他们肯交出一半的牲口入股。我已经告诉他们了,要交就全都交出来。蒙古汉子,做事要爽快。”

吴有平点点头,“那些王爷们现在是什么心情?”

乌云神色中有些同情,“那几个部落就是担心他们明年春天回去之后会被王爷责怪,才这么不爽快。”

如果面对的是汉人,吴有平就会比较含蓄的对话,但蒙古族同胞们却不用。他们会欺骗,会抢掠,会杀人,却不会拖延。吴有平问道:“如果是何大帅当了蒙古最大的王爷,乌云兄弟觉得谁会支持,谁会反对?”

乌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讶异,他稍一思索就答道:“用过青饲料的都不会反对,没用过的么。内蒙的王爷们大概会装作屈服,外蒙的王爷可就不好说了。”

吴有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出早训练过好多次的问题,“外蒙的牧民们忠于他们的王爷多些,还是肯跟着刀走?”

乌云有些不太相信吴有平,“外蒙太穷了,草场差得很,何大帅真能普及青饲料么?”

“修铁路的话,就可以好很多。再说,大帅治理蒙古,草场都是国家所有。你见过新的打草机吧?”

乌云一脸的讶异,“这种好东西,真的会给我们蒙古部落?”

吴有平坦然问道:“乌云兄弟,蒙古部落是中国人么?”

乌云想了好一阵,才勉强答道:“是。”

“只要是中国人,中国人当然要帮中国人!不过在中国的土地上,若是觉得自己不是中国人,那就得看他们的运气好不好。”

乌云不再说话。他看了看正在负责治安的军队,看了又看。

11月,天气已经很冷。在京城的东交民巷,朱尔典把刚写好的报告又看了一遍,这才用火漆封好,装进了外交文件袋中。

世界的局势变化令朱尔典十分担心。好消息当然有,美国在1917年4月加入了协约国。张勋复辟这场闹剧结束后,段祺瑞重新掌权。他以永久免除对德奥的庚子赔款,以及对协约国的庚子赔款延后五年为条件。在1917年7月加入协约国。

在1917年5月,协约国觉得自己能赢。但是法国军队大哗变后,法军高层不得不向士兵们承诺,不再主动发起进攻。

俄国沙皇被废除,临时政府在7月1日发动的进攻,彻底耗尽了俄国能够主动进攻的部队。

协约国已经不会输掉战争,但是协约国现在面对无法赢得战争的局面。

战争打到现在的程度,协约国在战场上了伤亡了几百万部队。如果战争只是以停战议和的方式收场,英法政府都承担不了这样的政治冲击。想击败德国,英法又没有这样的兵力与士气。

所以朱尔典在报告中根本不提这些,而是向英国外交部提出了对何锐的担忧。何锐并没有通过战争赚到什么钱,朱尔典对此非常清楚。何锐赚到的所有利润都用来采购机器设备,迅速积攒起了工业实力。

如果让何锐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以关外的资源,这位年轻的上将一定会成为远东强大的实力派,那时候英国的远东布局就会受到何锐的影响。朱尔典建议英国外交部对此事有所关注。

信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抵达了伦敦,英国外交大臣看完之后皱起眉头。并非这封信里面的内容有什么问题,现在让英国外交大臣感到焦虑的是俄国局势的骤变。

自从列宁被德国人送回俄国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英国方面一直认为列宁已经被布尔什维克边缘化了。然而就在进入11月后的不久,列宁趁着俄国民众的厌战情绪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发动了起义。一举推翻了俄国临时政府。宣布布尔什维克接管了俄国政权。

刚接到消息的时候,英国外交部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布尔什维克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临时政府对抗,甚至远远不如孟什维克的实力。这样一个实力不强的组织竟然能够推翻临时政府,掌握了圣彼得堡与莫斯科等俄国核心城市,简直是莫名其妙。

通过英国在德国的情报系统得知,俄国的布尔什维克刚夺权,就开始与德国展开秘密谈判,要求与德国媾和,以退出战争。

如果这变成了真的,协约国想击败德国的期待就更难实现。

战争从爆发开始,德国就陷入两线作战的艰难局面。好几次德国在西线获得了一定优势,都是因为俄国的进攻而不得不调动兵力到东线去。俄国虽然面对德国屡战屡败,但是面对奥匈帝国的时候则重拳出击,几乎打崩了奥匈帝国。这就让德国不得不派出更多部队维持奥匈帝国的战线。

一旦布尔什维克与德国媾和,德国就可以把兵力转移到西线。那时候西线又将是腥风血雨。

朱尔典对何锐的判断是正确的,英国外交大臣对此深以为然。英国大臣继续在朱尔典的报告中寻找,果然找到了关于东北工业实力的判断。仔细阅读了一阵,英国大臣又摘抄了一部分内容,让秘书进行计算。

等外交大臣拿了一份简单的报告见到军需大臣丘吉尔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一见面,外交大臣就说道:“我们或许需要让何锐再生产一批俄式装备。”

丘吉尔听完之后并没有反对,只是询问道:“这些武器该给俄国的哪一方?”

“谁反对布尔什维克,我们就给谁。”外交大臣回答的十分果断。

丘吉尔稍微想了想,“法国人会出这笔钱么?”

外交大臣毫不迟疑,“如果法国人不肯出的话,我们可以提醒法国人。一旦布尔什维克与德国媾和,他们就会没收法国在俄国的所有投资。甚至在现在,布尔什维克们已经开始这么干了。”

丘吉尔听完之后想了片刻,随即冷笑道:“看来那些机械生产企业又要从咱们这里赚一笔了。”

外交大臣没有接这个腔,因为他知道丘吉尔并不怎么在意此事。与何锐的贸易好处也显而易见,何锐并不要英法的黄金或者货币,而是向英法的企业订购机械设备。而何锐也不会向英法商人支付货币或者贵金属,而是让订购东北武器的英法政府向英法商人付款。

这么一来,等于是肉烂在锅里,英法政府还能从这些生意中收取税金。已经算是最不坏的局面。双方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买卖,已经不差现在这一笔。

与此时同,何锐再次来到了四平。会议一开始,何锐告诉部队之外的党政干部,“接下来的48小时内,我们将全面接管中东路。部队将解除中东路上所有俄国人的武装。而行政部要派出人员接收中东路上俄国的一切资产。”

包括吴有平在内的行政官员干部们真的又惊又喜。大家对收复中东路这件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提早发动。

而俄国通过不平等条约,在中东路两边占有了上百万亩的良田。加上中东路本身的价值,以及那些车站,火车等资产。这将是一笔巨大的收入。更重要的是,之前东北的铁路要么是俄国经营,要么是日本经营。东北的工业运输信息被两国掌握,真的令人非常不快。

收复中东路意味着东北总算是完全掌握了属于自己的铁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大好事。

不等吴有平等政府干部发话,何锐掏出怀表看了看,命道:“现在就开始行动。”

徐乘风等军人立刻起身敬礼,“是!”

吴有平只觉得心脏狂跳,他万万没想到,投奔何锐不过两年,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就完成了一部分。一时间,吴有平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第118章 为了战争为了胜利(九) “铁路系统的规章制度已经编写完毕,请主席过目。”庄嘉雄是铁道学堂毕业,此时要干回本专业,声音都比平日里大了一点。

何锐只是翻开了一页,看了看目录,就合上规范书,“我们培训出这么多人需要多久?”

庄嘉雄立刻答道:“大概需要一年。”

“我想组建铁道兵团,把铁路管理军准事化。”何锐没做任何隐瞒。

庄嘉雄愣住了,没等他开口,有警卫员进来,“报告主席,有电报。”

何锐觉得最快解决的中东路应该是长春,结果电报一看,果然是长春发来的,程若凡在电报中询问,行动的代号是什么。

何锐这才想起来为了保密,行动只有上层才知道。为了这场行动,钟义府和胡秀山从一年前就开始进行各种准备工作。偏偏就是忘记了行动代号。

此时程若凡应该很着急,何锐就把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写在了电报纸上。四平距离长春很近,没太久,程若凡就在司令部里接到了回电。

一时间,程若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电报上三个字‘查水表’。三个字拆开看,能明白。组合起来,好像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可就感觉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意思?”程若凡把电报递给胡秀山。

胡秀山接过电报看了看,提笔将‘查水表’三个字写进作战命令里,才对参谋命道:“作战代号,查水表。”

程若凡一时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奇怪。作战代号不过是作战代号,哪怕是起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代号,对于战斗本身也毫无用处。

想通了这点,程若凡也把此时放诸脑后,开始询问道:“火车到位了么?”

钟义府虽然性子有些别扭,但那是在平日中。一到与战争有关的内容上,钟义府就判若两人。至于胡秀山是公认军中最细致最耐心最能承担繁琐工作的人才。他们两人的计划与其说是一份作战计划书,倒不如说是一份行军指导。

而且两人在分析战斗部署的时候也明白的指出,根据已经掌握的俄国中东路铁路以及租界的所有消息,在中国境内的俄国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火力。如果爆发战斗,其烈度虽然会比剿匪激烈一些,却也谈不上有什么不得了的。

收复中东的关键在于突然性,部队要尽量同时发难。这就要求各个部队的指挥官们有很强的执行力。

作为参谋部既然已经把能遇到的所有情况都考察过,分析过,程若凡认为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程若凡这军区司令来负责。

随着无线电信号往来于各个部队之间,部队抵达的位置在地图上逐一确定。

在关东州,日本关东总督府里面的军官们脚步速度都快了不少。就在不久前,日本的无线电中接到了许多加密通讯。其数量多,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这是许多无线电台在进行大量通讯。

自从东北兵工厂电子设备加工获得了突破,开始自产无线电台,这样的无线电信号就多了起来。不久前,东北军接连进行了几次军事演习,无线电通讯规模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此次想来也是这样。只是何锐频繁的进行军事演习,让关东总督府搞不清楚其意图。

‘何机关’的负责人,板垣征四郎中佐被叫到了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的办公室。听了这个问题,板垣征四郎只能说出了自己还不太敢确定的推论,“我认为何锐可能要进军外蒙。”

浜面又助少将并没有感觉意外。趁着俄国现在的窘态夺取被俄国扶植起分裂力量的外蒙,的确是很好的时机,然而浜面又助少将也不太敢认定这样的可能。

马上就要冬天,军队在外蒙作战,面对的并非是那点敌人,而是漫天的大雪以及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陆大每年毕业不过几十人,就算是最后一名也能理解这样的作战困境,更不用说是第一名毕业的何锐。

“何锐为什么要冒这样大的风险?”浜面又助少将问道。

板垣征四郎也知道这样作战的艰难,然而板垣并不相信何锐只是为明年春天做准备。便答道:“阁下,恕下官鲁莽分析。何君的性格刚毅果决,对于小手段毫无兴趣。我不认为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演习。但何君十分谨慎,他不会进攻俄国的。”

浜面又助少将觉得自己能理解板垣的看法,何锐那种雷厉风行的作风,简直比日本人更日本人。从何锐拿下东北的经历,浜面又助少将原本以为何如是得到了段祺瑞的支持,到现在确定,何锐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判断做出的决定。这份果敢真的令人惊愕。

最后浜面又助少将也没多问,只是让板垣下去。

就在此时,有副官进来,递上新的报告,“阁下,无线电通讯停止了。”

浜面又助少将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何锐进行的一次演习,或许到了明天,又该有这些破事。便命道:“给奉天的镇安上将公署发电,要何锐对此事做出解释。”

看着副官奉命而去的背影,浜面又助少将并不认为何锐真的会给出解释。但这样的事情令浜面又助少将有些不安,英法在战争期间狗急跳墙,什么都卖,不过两年时间,何锐在军工方面就获得了神速的进展。如果不让何锐知道日本的态度,天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就在差不多同时,大队的东北军士兵们已经接到行动的命令,从各个集结地快速突击。为了达成突袭的目的,官兵们并没有从军营出发,而是早就埋伏在靠近目标的建筑中。

茶馆的门帘掀开,东北军鱼贯而出。和那些从其他商铺中出来的战友们合兵一处,直扑俄国人的聚居地。

火车站内,那些化妆成普通百姓的官兵重行李中掏出紧身贴顺的军服上衣穿上,军服下则是东北普通民众常见的那种肥大臃肿的大棉裤。

车站里的俄国人与中国人都看傻了眼,等士兵们从裤裆里抽出手枪的时候,俄国火车站成员才明白不对劲。然而官兵们早就训练过许多次,立刻冲上去制服了俄国铁路人员。

不久,火车站调度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官兵们端着武器就冲了进来。俄国调度员不知所措,下意识的起身用俄语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军官也不管俄国人能不能听明白,直接把行动代号喊了出来,“查水表!”

呼和的同时,身边的官兵们已经扑上来制服了调度室内的这帮人,控制了调度室。随即,那些中国铁路工作人员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接管了调度工作。

其中不少人一看就年轻的学生。参加了这样的军事行动,年轻人们各个情绪高昂。他们前来这里的愿意并不复杂,他们的同学或者学弟吴有平以及庄嘉雄在过去一年多中给他们写信,邀请大家来东北参与铁路建设。

能够来的这些青年们都是抱着为国效力的目的而来,不然的话谁会跑来关外这种苦寒之地呢。此时见到何锐真的解决了俄国人,夺回中东路,大家马上参与到调度管理之中。

不仅是长春,哈尔滨也是如此,整个中东路归俄国管理的部分上每一个车站,每一处俄国人的聚居地以及租界全部被突袭。在无线电的调度协调下,这些行动几乎是同时开始。

东北军不仅控制了中东路和俄国租界,还迅速派遣部队抵达了中俄边境的要地驻扎,强化防御工事,做好战斗准备。

从何锐的命令下达后不到24小时,各地所有消息都传来,军事行动十分成功,整个中东路已经在控制之下。

何锐看了看日历,今天是1917年11月22日。伸了个懒腰,一直没睡的何锐对秘书说道:“我去睡一会儿,不是坏消息,不要打扰我。”

秘书也没想到竟然能够如此顺利的夺取中东路,他激动的向何锐敬礼,“收到命令!”

第119章 帝国主义外交(一) 朱尔典是第一次见到何锐。听到何锐流利的美国腔英语,朱尔典只觉得愤怒加倍,用流利的伦敦腔问道:“何将军,你应该听说过列强一致的原则吧?”

就朱尔典的经验,这话说出来之后,即便是袁世凯也会感到不安,更不用说段祺瑞之类的人物。而何锐既然对国际政治颇有理解,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朱尔典决的何锐只怕不会那么浅薄,果然,就见何锐微微一笑,请朱尔典坐下。

红茶端了上来,砂糖端了上来,牛奶也端了上来。几样漂亮的茶点摆好,何锐这才开口说道:“请喝茶。”

朱尔典忍耐到现在,反倒想看看何锐能够玩出什么把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与锡兰红茶和大吉岭红茶相比,明显更胜一筹。正在加奶加糖的时候,一位穿着西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何锐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教育厅长,赵天麟法学博士。”

在给朱尔典的报告中提过何锐的主要部下,赵天麟排名很靠前。他的学历在何锐这个团体内无疑排名第一。朱尔典看着赵天麟施施然坐下,神态从容,觉得这个法学院的家伙大概不太好对付。

这心里面有点不安,语气也温和起来,“何将军,你接到段阁下的信了么?”

“接到了。”何锐语气很轻松,神色更轻松,“都是些陈词滥调,大使先生不用介意。”

朱尔典本以为段祺瑞作为中央的头面人物,又是何锐的‘恩主’,亲自写了措辞严厉的信,怎么都能让何锐有些在意。结果何锐反倒劝朱尔典‘不用介意’,气的朱尔典笑道:“为何?”

“我已经给段总长回信,为段总长分析了形式。当下的俄国正在背叛协约国,他们是协约国的叛徒。中国是协约国的一员,怎么能够让协约国的叛徒有利用中东路铁路进攻协约国成员的可能。这样的预防措施不是来的太早,而是来的太晚。英国方面不仅会感谢我们,更会感谢我们如此坚定的行动。”

到现在,英国驻中国公使朱尔典终于明白,用中国的话来说,面前的何锐就是个滚刀肉,就是个政治青皮。朱尔典与何锐谈外交,何锐就与朱尔典谈战争。

既然如此,朱尔典也不客气,他对秘书命道:“请俄国大使进来。”

没多久,俄国驻华大使已经快步走进来,一见到何锐,立刻用俄语喊道:“你们如此践踏国际公约,我要抗议,我要向你们抗议!……”

等俄国大使叫嚷完,朱尔典才重拾最初的话题,“何将军,你知道列强一致原则么?”

说完,朱尔典盯着何锐看。就见何锐神色中不仅没有丝毫的惊慌,更没有不快。这位身穿一身欧洲风格的漂亮黑色军服的青年军人脸上露出的是一种混合的神色,些许的无奈,大部分的遗憾……以及一种同情。

没错,朱尔典分辨的出,那是一种同情的神色。就如老师面对无法理解题目学生般的神色。朱尔典在学校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一位老师,那种神色伤害过朱尔典大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朱尔典只觉得怒火上涌,中国人竟然同情起大英帝国驻中国公使,这已经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一种侮辱了!

何锐身体前探,朱尔典以为何锐要开口,没想到何锐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黑色的军服十分漂亮,领口出露出衬衫与领带,让何瑞有种大学教授般的理性。而黑色本身又是一种充满了压抑的感觉,更凸显了何锐的理性。

喝了一口茶,何锐稍等片刻,这才问道:“大使先生,你要说的就这些了么?”

朱尔典板起脸,严肃的答道:“何将军,你好像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何锐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赵天麟。赵天麟正与另外两名速记都在记录对话,见何锐看过来,他微微点头。

何锐这才转回头,此时就见何锐的神色中波澜不惊,“朱尔典大使先生,请问你身边的这个俄国人是什么人?”

“他是俄国大使!”朱尔典立刻答道。

“俄国大使?哪个俄国的大使?我在东北,对于国际情况了解的不多,难道英国已经承认了布尔什维克政府了么?”

何锐的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感情在里面,只是平铺直叙的提出了问题,然而这个问题已经让朱尔典吃不消了。面前的这位俄国大使,乃是沙皇俄国的大使。从沙皇俄国到布尔什维克,中间还有个俄国临时政府。

如果何锐揪着正式的官方身份……朱尔典已经感受到了压力。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何锐继续问道:“就我所知,这位俄国臣民是沙皇委派的大使,沙皇俄国已经不复存在,他已经不是大使了。朱尔典先生,外交是一个很严肃的场所,你称呼一位俄国平民为俄国大使,有没有考虑过事情的严重性。”

说完,何锐招招手,立刻有两名警卫快步上前,何锐指了指俄国人,“把这个人带去集中营。”

警卫回应一声,也不多话,架起这家伙就走。这位当过沙皇俄国的俄国平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但是在两位训练有素的警卫面前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在被拖走的路上一个劲的让朱尔典制止这种针对外交人员的暴行。

可朱尔典却头也不回,对这位俄国平民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任由这人被拖了出去。看着朱尔典那极度尴尬的神色,何锐忍不住叹息一声,“大使先生,请放心,出于对您的尊重,以及您一直以来的帮助,我不会将这件事讲出去的。”

朱尔典虽然神色难看,但是心里面还算镇定。毕竟朱尔典已经听过好几个英国人说,与何锐交谈就像是在英国大学与教授交谈。只是朱尔典不相信,觉得何锐也会和北洋那些头面人物一样,至少一吓唬就能吓住。

把心境调整到和富有知识的英国教授对谈,朱尔典整顿了自己的神态,叹道:“谢谢。”

“我们还是回到最初的理性讨论吧。大使先生,如果您最近一年有和莫里循局长通信,或许能知道我一直在给东北的政府人员讲述,俄国人民已经极度厌恶继续进攻,现在更是极度厌恶战争。只有能够停止战争的政府才能得到俄国人民的认同。现在的布尔什维克就是一个要坚定退出战争的政党,他们建立的政府一定会和德国媾和。以英国的立场,会允许这样的叛徒成为俄国的政府么?”

听了何锐的判断,朱尔典深以为然,却又不愿意接受。但这个讨论的格调太高了,朱尔典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着实没办法进行思考,便第三次说道:“何将军,你难道不想谈论一下列强一致的原则么?”

何锐无奈的叹口气,同情的说道:“朱尔典先生,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么我们就把本次讨论写成备忘录,寄给英国外交部。我对于列强一致原则的看法对你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英帝国对于列强一致原则的看法。大英帝国的看法,你我都做不了主,就交给伦敦方面去判断吧。”

朱尔典愣住了。何锐的要求提交备忘录,别说北洋政府不明白,欧洲之外的国家里面普通的外交人员也未必明白。

正如何锐所说,这份备忘录一旦送到伦敦,英国外交部,甚至是英国内阁就要对这样的原则性问题做出判断。

以朱尔典现在尽量理性的判断,他认为伦敦很大概率会支持何锐的看法。如果是那样的话,朱尔典就会因为缺乏外交的专业性而被召回伦敦,英国外交部则会派遣新的公使前来。

在东亚,朱尔典代表的是大英帝国,但是回到伦敦,朱尔典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外交官而已。还是一个在任上表现出不专业性的外交官。

就在此时,何锐抬手向朱尔典示意,让朱尔典注意赵天麟。

“赵天麟博士是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博士,对于国际法非常了解。这次请他来做记录,以及对记录进行修改,是因为我相信赵博士的专业性。所以我方备忘录的中文与英文都将由赵博士敲定。您有意见么?”

朱尔典知道何锐这是要来真的,在万般无奈下,朱尔典只能做了一个十分不礼貌的举动,他站起身,冷冷的说了一句,“不必了!告辞!”

说完,转身就走。用这样的举动表达他对何锐的不满。

等朱尔典一行人离开,赵天麟本想把最后几句记录完毕。但是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硬是写不下去。

最后赵天麟索性放下记录本,站起身来。

何锐看到赵天麟那激动的神色,也站起身笑道:“古有李太白写吓蛮书,今有天麟兄吓退英国公使。我借了赵兄的名头,就把朱尔典吓得够呛。”

赵天麟觉得这话着实受用,不过他更清楚逼退朱尔典的乃是何锐的格局。但赵天麟此时只觉得心情激动的难以自己,百般情绪纠结,虽然有欢喜,却觉得不真实。最后赵天麟大声说道:“我今日请何兄喝酒!”

在公署的食堂,何锐与赵天麟以及两位记录员,还有今天在角落静静看完全部外交会谈的郑四郎坐了一个包间。

大家最初竟然都没说话,何锐吃了一阵后笑道:“现在新的办公大楼已经开始修建,到时候食堂会更好。”

听了这话,郑四郎勉强答道:“主席,军委会在新的大楼办公么?”

何锐解释道:“军委有军委的办公地,我说的是政府大楼。党委和政府在一个办公地。”

郑四郎很想笑出声,然而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就在此时,一位记录员突然捂着脸哭了出来。

何锐叹道:“又不是遇到什么大事,哭什么。”

然而一桌人却都没有笑容,赵天麟摘下眼镜,用手绢擦了擦眼眶,准备带上眼镜,却停下动作又擦了起来。

另外一位记录员眼含热泪,“主席,我们上学之时每谈到国家遭受的屈辱,就痛心疾首。只觉得生不如死。和我同学在北洋大学堂上学之时,看到了主席孤身前往关东总督府,谈判中就让日本退兵的新闻,就决定毕业后追随主席。现在……现在……亲眼见到收复中东路,在外交会面中让英国公使退让,我……我高兴……”

说到这里,翻译已经再说不下去,捂着脸哭出声来。

何锐叹息一声,心中感慨。人说喜极而泣,果然如此。从1840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77年,中国每战必败。尤其是最近二十几年,遭受了太多沉重的打击。

哪怕是何锐现在所做的这点完全是顺水推舟,以及利用对方准备不充足完成的外交小成果,已经让这些大学毕业的同志们激动到哭泣。

最后何锐说道:“人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东北已经有两千万的同胞,大家一起进步,中国一定有救。”

说完,何锐端起酒杯,对赵天麟说道:“赵兄,两年前我们在天津分别之时,我记得你问我,能否或者看到中国复兴的一天。我那时候就说,我们一定能在年轻的时候看到。今日的胜利不过是小小胜利,以后有更多艰苦的工作等着我们,赵兄可有决心走下去?”

赵天麟想都没想,大声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

说完,赵天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位国立北洋大学堂今年毕业的青年学生也端起酒杯,“主席,我等心情与赵校长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等几人喝了酒,郑四郎才端起酒杯,起身走到何锐面前。何锐站起身来,就听郑四郎沉声说道:“主席,我只请求一事,多安排任务给我,看着乘风他们尽力,我急!”

何锐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不用急,很快!”

碰杯后,两人都一饮而尽。何锐让大家坐下,“要不了多久,日本就会派人前来,俄国、英法同样会派人前来。那时候我就不太想见他们,得同志们面对这些局面了。”

第120章 帝国主义外交(二) 何锐在请同志们吃饭,莫里循也热情的招待了朱尔典到家中做客。走进莫里循的宅子,朱尔典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坐上了火炕,朱尔典的神色才有些放松下来。

莫里循听说了一点外交会谈不太顺利的消息,却也不在意。这样的外交折冲在欧洲很常见,只是远东的英国外交人员颐指气使久了,形成了固有印象,外交方面的业务能力生疏退化。

朱尔典休息了一阵才开口问道:“莫里循先生,何锐在安排政府工作的时候会刻意避免让你参加一些会议么?”

“不会。”莫里循果断答道:“我参加了所有政府工作会议,这些会议内容也会在之后做成工作计划,何将军的政府公开程度相当高。”

“比欧洲还高?”朱尔典问道。虽然不想相信,但是朱尔典有些倾向于相信。

“何将军的政党会议并不会公开。而且东北也没有建立议会,所以整体政治的公开度不如欧洲。但是何将军正在抽检东北的议会体系,我相信在两三年内就可以看到一个类似欧洲的政体。”

“那么这种政体会是英国式的?俄国式的?美国式的?或者……是拿破仑式的?”

听到朱尔典的话,莫里循微微一笑。远东外交界中第一个用拿破仑来形容何锐的正是莫里循,现在朱尔典这么说,证明朱尔典也开始真正重视起何锐。莫里循叹道:“何将军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朱尔典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在整个中国,不管是北洋还是南方的革命党,所有人都会被大英帝国的名头吓到。甚至连何锐母校所在的日本,也是同样的态度。但是何锐却没有。朱尔典已经给与了何锐最大的外交压力,如果是其他中国上层人物,即便是各种糊弄,想方设法的拖延。但是他们是害怕的,从心而发的害怕。

何锐一点都不怕,不仅不怕,更是针锋相对的与朱尔典进行了外交方面的博弈。现在回想起来,何锐牢牢抓住了外交的原则性问题,谁是规则的制定者!

朱尔典只是一个外交官,根本没有资格制定远东政治规则,这就是当下的客观现实。但是在远东,貌似还没有人真正理解到这点。甚至时间久了,朱尔典自己都忘记自己必须先考虑这件事。

想通了此次外交斡旋的失败原因,朱尔典放松了心情。他今年也有些岁数了,摸了摸自己只剩点绒毛的明亮头顶,朱尔典请教起莫里循何锐到现在为止的施政。

莫里循很欣赏何锐的执政,甚至对何锐的土改也给与了不少赞美,这让朱尔典想起件事。此时莫里循叫来的饭菜已经送上,朱尔典吃了一块炒肝尖,笑道:“在北京,太多人猛烈抨击何锐对于地方士绅的抢掠。看来在何锐未来的国会中,大概很难看到士绅出身的议员。”

莫里循很喜欢‘烧南北’,这种口蘑片与笋片炒出来的菜味道鲜美,吃了块笋,莫里循微微摇头,“阁下,何将军是一位很有心胸的人。他的土改政策目的并非是消灭士绅,而是消灭社会制度当中不合理的部分。”

朱尔典已经与莫里循聊了好一阵子,听莫里循如此评价何锐,慢悠悠的答道:“如果你坚持这样的态度,你就会认为是一个共产党人。”

莫里循听到这话,愣了愣,忍不住与朱尔典一起大笑起来。

第二天上午,莫里循找到何锐,“将军,我听说昨天您和朱尔典公使聊得很不愉快。”

何锐摇摇头,“我认为那是一场很好的会面。通过与朱尔典大使坦率的交谈,我们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

听何锐这么一套词汇用下来,莫里循觉得明白了些事情,便笑道:“将军,我的妻子即将过生日,我想在今天给她办一场舞会。不知将军可否莅临。”

何锐微笑的看着莫里循,“既然是莫里循局长发出的邀请,想来参加的都会是在奉天有名的外国人士喽。”

莫里循听何锐这么讲,更确定了何锐的意思,果断答道:“都是非常有名望的外国乃至外交人士。”

“我一定会参加。”何锐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就如莫里循所说,在奉天的有名的外国人士都参加了舞会。在这么一个正在进行残酷战争的世道里,有钱的人自然有名。过去两年中,曾经有不少投机商人跑来东北,但是何锐的要求很明确,如果没有那些京城的外国银行的资产认证或者背书,来关外做生意的就得真金白银的拿出来。所以到现在还能继续留在奉天的外国人士大多都受到了邀请。

当朱尔典进入欧洲风情的会场,这些受邀的人都纷纷上前问候。眼瞅这么一群衣冠楚楚的欧洲人,朱尔典心情好了不少。

比朱尔典晚了十五分钟,何锐一身军服的走进会场。现在东北军服的样式一斤确定,不过何锐今天没有穿那身黑色军服,而是换了一套‘原野灰’色的军常服。与平日一样,军常服上没有任何勋章与勋带。只有上将阶级章上的金星闪闪发亮。

见到何锐进来,来客们更热情的围上来。他们此行的目的中固然有一部分是要为莫里循的夫人庆贺生日,更多的目的则是见到何锐。尤其是法国商人马格隆,与英国商人约翰逊,两人都私下向何锐提出了想在东北政府内任职的请求。

更多英国与法国商人都很想看看事情的结果。如果何锐接受更多外国人在中国政府中任职,自然是一个对商人们来说非常好的消息。

莫里循虽然某种程度已经成为外国商人与东北地方政府的沟通渠道,而且莫里循也完成了这个渠道该完成的工作。但渠道这件事,谁也不会嫌多。

果然,何锐也不在意喧宾夺主,因为东北就是何锐的主场。与一众商人见面握手之后,何锐问莫里循,“马格隆与约翰逊先生来了么?”

不等莫里循回答,两人分开众人,从后排走上来。何锐等两人走到面前,问道:“经过政府的讨论,我们想聘请马格隆先生和约翰逊先生成为我们的正式顾问,不知两位可否有兴趣?”

听到这消息,不少商人难以掩饰脸上的羡慕嫉妒。马格隆与约翰逊虽然很高兴,却也不是特别激动。只是上前表示愿意接受这样的邀请。如果中国是俄国这样的列强,马格隆与约翰逊就会发自内心的非常高兴。可惜不是。

便是如此,能够成为官员,而且有一定实权的官员,两位商人也完全能够接受。

宣布了消息之后,何锐就开始按照舞会该有的流程,与参加舞会的各路人物聊了起来。没多久,舞会要开始的音乐声响起,何锐婉拒了几位女性的邀请,端了一杯香槟,向着休息处走去。

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朱尔典也走向休息处。两人再次碰面,何锐向朱尔典举了举酒杯,仿佛昨天的唇枪舌剑完全没发生过。朱尔典也是一样的反应,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坐到了相当安静的位置上。已经有人站在了入口处,为两位舞会上的大人物格出了轻松谈话的空间。

“何将军对未来有什么看法么?”

“大使先生想谈的是和平还是胜利?”

“不,我对未来远东的局势很有兴趣。”

“从中国的角度,我们自然会努力完成二十年前被打断的工业化进程,一个和平的环境对中国是有利的。为了和平,我们会竭尽全力。然而,最终决定远东局势的,还是英日同盟。未来还可能会有美国的影响。”

“美国?”朱尔典很不喜欢远东出现新的介入者。

何锐并没有做任何隐瞒,“即便英日同盟无法继续,美国也会希望在远东有自己的影响力。但是不管是哪一种局面,中国都会成为远东地区和平的基石。”

既然何锐如此坦率,朱尔典也决定尝试一下,“阁下期待自己成为中国未来的领导者么?”

何锐答道:“公使阁下这个问题是您自己感兴趣,还是得到了英国外交部的授权?”

朱尔典觉得自己又像是碰上了墙壁。何锐的语气依旧那么文雅,态度也非常诚恳。但他的态度却十分强硬。看得出,这位中国东北的地方长官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既然自己没有得到授权,朱尔典把话题带回到原先的内容,“阁下认为日本是中国的威胁么?”

“不,日本从来不是中国的威胁。历史上日本曾经好几次成为中国的麻烦,这是一种由两国地理决定的事情。而中国的威胁永远来自于中国内部,当中国自身衰弱的时候,周边的一切都是威胁。中国能够执行良好的政治与发展,周边的一切都是很好的朋友。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这样的变化发生了太多次。”

“阁下有信心完成中国的工业化么?”朱尔典说完,认真的看着何锐的反应。

“是中国需要工业化,而不是我想完成中国的工业化。”何锐纠正道。

朱尔典稍微想了想,心中有些震动,“阁下的意思是,中国想成为列强?”

何锐笑了,“阁下,全世界这么多国家,不管国家本身的特质,单纯从国家的期待而言,哪个国家不想成为列强呢?”

朱尔典端起香槟慢慢的喝了一口,心中着实有些感慨。何锐已经做出了判断,因为俄国人民对于战争的厌恶,决定了主张退出战争的政府上台。而何锐自己则抓住了中国重新成为世界列强的需求,并且坚定的推进他的努力。虽然现在还无法判断何锐能否成功,但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定会真正影响整个远东的形势。何锐会带给大英帝国什么样的挑战呢?

第121章 帝国主义外交(三) 朱尔典离开前,亲自到了镇安上将公署道别。何锐与朱尔典如同老友般亲切谈话,何锐送上了两支老山参作为临别礼物。朱尔典当过英国驻朝鲜公使,现在是英国驻中国公使,自然很清楚这份礼物是东亚地区的善意。

赵天麟虽然是教育厅长,此时充当了外交的工作,即将由他送朱尔典前去火车站。

眼见朱尔典与何锐站在一起,真有种看油画的感慨。朱尔典这位老人头发几乎掉光,留着两撇欧洲上层醒目的胡子,一身维多利亚时代样式的西服。华丽,却透露出一股就是带的气息。

何锐一身简洁的军服,胡子挂的干干净净,清爽的外表下是蓬勃的生命力。两人在一起,仿佛是两个时代的碰撞,又像是两个时代的交界。

“就请赵厅长送公使先生前去火车站吧。至于在奉天设立领事馆的事宜,就由赵厅长负责。”何锐在临别的时候说道。

朱尔典并不在意赵天麟是教育厅长或者是什么外交的负责人。何锐是东北最高行政长官,却不是地方王国的国王,没有权力设立外交机构。

离开了何锐的公署,朱尔典一路上着实有些感慨。同车的赵天麟学的是国际法,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在分别的时候,朱尔典指示秘书与赵天麟合作,尽快将领事馆的事情办下来。

清晨,在天津的高档住宅区,报童们把报纸挨家挨户的送到。张锡銮的仆人早就等着,报童刚到门口就打开门,把一摞报纸接了过去。

将东北日报抽出来放到最上面,仆人将一摞报纸送到张锡銮的书房。没多久,张锡銮穿着便装走进书房,拿起《东北日报》就看了起来。

上午时分,张锡銮乘坐上何锐送他的汽车,直奔一家茶馆。这座茶馆修建的颇为古香古色,庭院、水池、花圃、梅花,跑堂的引了张锡銮走进专门招待他这样高级寓公的一间院子,就见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人。

赵尔巽、王士珍、王占元,还有被何锐实际上放逐的吉林督军孟恩远。都是北洋的人物,甚至有王士珍这样的北洋三杰中的北洋之龙。

赵尔巽乃是官宦世家,晚晴名臣,道光年间的进士。见张锡銮进来,笑道:“张兄,段芝泉很少抱怨人,却忍不住抱怨张兄识人的眼光。”

张锡銮没有回答,目光扫过桌上,就见桌上放了几份报纸,一份就是他自己早上读过的《东北日报》。

既然大家所知的相同,张锡銮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手扶拐杖笑道:“说起来何锐还是段芝泉派去的关外,他有什么好抱怨的。”

孟恩远虽然带着当督军之时聚敛的财产平安离开奉天,但是何锐若是被列强打倒,孟恩远自然会高兴,此时便也凑趣的说道:“张公,我听闻英法公使都已经公开说,绝不接受何锐胡作非为,他收复中东路,惹了洋人。我是替何锐担心。”

张锡銮不想搭理孟恩远,不过此时不给孟恩远面子也不太合适,只能说道:“何锐贤弟做人谨慎,而且此次他师出有名。《东北日报》上说的清楚,俄国既然要背叛协约国,民国身为协约国一员,自然没有道理坐视不理。”

赵尔巽轻笑一声,“呵呵,张公这也太护短了。何锐如此做,我以为只怕不会被洋人接受。王兄怎么看?”

王士珍本不想掺和这样的讨论,不过赵尔巽既然非得把他拉进来,王士珍微微摇头,“我在意的是,何锐在报纸上说他派遣了十二个师完成收复中东路的作战。张兄,你到底留了多大的家业给何锐?”

张锡銮当然知道自己留给了何锐什么。除了空荡荡的库房,就是空荡荡的军火库。若是一定说有什么值钱的,大概就是那块镇安上将的印信。

不过以何锐的精明强干,一个师五千人,十二个师六万人。如果两个兵一条枪,甚至是三个人一条枪,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中东路上的俄国人总数得有两万左右,而且《东北日报》上说的清楚,十二个师,十二万人,两天内彻底解决东北境内的俄国人。这个数字倒也合理。

见张锡銮沉默不语,王士珍对赵尔巽说道:“赵兄,何锐在外交上也颇有建树,我觉得此事未必会如京城那些人所想。”

赵尔巽听到王士珍的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个人与何锐素昧平生,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但是几十年来,除了镇南关大捷之外,这是中国屈指可数的两次对外胜利之一。赵尔巽心里面也有些感慨。

而且从规模和结果上讲,何锐这次胜利比冯子材的镇南关大捷更可取。最后赵尔巽叹息一声,“唉。现在段芝泉不想惹麻烦,但是京津两地的年轻学生们听闻收复中东路的事情,连着几日上街游行欢庆。还有人想去国务院门口游行,要收复山东。这未必是好事。”

在座的人中,除了孟恩远之外,都是起起伏伏几十年的大人物。知道赵尔巽所说的是什么。年轻人可不管结果,看到何锐能从俄国人手中收复中东路,重新拿回俄国在关外所有租界,热血上涌,什么都不顾。

这些傻学生哪里知道事情就算有好的开头,也未必有好的结果。

一众老头子们正在各自想着心事,就听到围墙外传来远远的呐喊声。

“收复租界!”“恢复山东!”“驱赶日寇!”

赵尔巽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天津的学生们在游行。不仅天津,现在的京城学生也干着同样的事情。

第122章 帝国主义外交(四) 1917年12月20日,刚辞职的民国总理段祺瑞目光扫过《东北日报》的头版,就见右下角一个小豆腐块的位置,简单的写了两句关于段祺瑞辞职的新闻。

与其他报纸的报道相比,这样的篇幅真的是微不足道。即便何锐这么不礼貌,段祺瑞也不能把精力放到何锐这边,当下的要务与大总统冯国璋在权力分配上达成妥协。

看完了头版头条,段祺瑞放下《东北日报》,站起身走进花厅。旁边的幕僚已经看过新闻,跟在段祺瑞身后建议道:“总长,何锐居心叵测。”

段祺瑞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在头版头条是关于东北的新闻,‘东北地方政府将西历一月一日命名为岁首,春节为元旦’。

文章回顾了中国历法传统,岁首最好是固定的日子,借用西历的1月1日为岁首,是一种比较方便的选择。但是中国的历法必须符合中国传统,故,春节当为元旦。

即便这篇文章中并没有任何对于北洋政府的攻击,段祺瑞依旧看出来其中的意图。制定国家的历法是中央政府的工作,何锐作为东北地方长官,凭什么在这种事情上指手画脚?其心不问可知。

幕僚见段祺瑞竟然一言不发,只能试探道:“总长怎么看何锐?”

段祺瑞轻笑一声,“我现在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就让冯大总统为此事烦心吧。”

幕僚稍微愣了愣,觉得自己明白了段祺瑞的想法。

第一次逼迫清廷逊位,第二次反袁世凯称帝,第三次击败张勋复辟。现在段祺瑞已经被拍马屁的报纸盛赞为‘三造共和’。在段祺瑞与冯国璋联手逼迫黎元洪这外来户滚蛋后,段祺瑞依旧没有办法坐上大总统的宝座。所以此时就让冯国璋为何锐烦恼吧,冯国璋越是感受到何锐的威胁,就必须与段祺瑞妥协,一起应对何锐的挑战。

幕僚回想起两年自己奉命送何锐去关外,段祺瑞给开拔费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些感慨。那时候一个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成了北洋诸军中影响力排前三的人物。

正如段祺瑞所料,冯国璋的幕僚正在为何锐的事情挠头。几天前离开京城的英国公使朱尔典公开表示,坚决不接受何锐这种地方势力的胡作非为,法国公使发表了同样的看法。

让大总统冯国璋心情十分不快。好不容易有压倒段祺瑞的机会,冯国璋并不想为这种事情分心,却也不能不注意此事。

幕僚们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对付何锐的办法。几名幕僚看着《东北日报》上的新闻,都是眉头紧皱。突然,有人眉头舒展,“我们查封《东北日报》在天津的分站!”

其他幕僚听到这话,登时觉得这办法好。现在组织部队打到奉天去,那是万万不行的。但是收拾在天津的《东北日报》分站,那是手拿把攥。

当即,幕僚们前去见冯国璋,讲出了这个看法。冯国璋一点都不想把心思放到何锐身上。听了这个建议,当即命道:“发电,让天津督军查封!”

看着部下们奉命去传递命令,冯国璋不快的收回目光。何锐突然崛起,真的是超出意料之外。冯国璋觉得朱尔典到了关外定然能让何锐乖乖听话,那时候何锐为了与英国方面折冲,只怕就要请求冯国璋出面协调。

那时候就得让这毛头小子好看!

也就在冯国璋的命令下达的此时,京城与天津,不少青年学生们前往了不同的会场。一进会场,就发现《东北日报》派来的人中少了几个熟面孔,多了几个生面孔。

那些新来的《东北日报》人员先做了自我介绍,随即对人员调整做了解释,“我们东北是边工作边学习。那些同志们先回东北参加学习班去了,我们是参加了学习班之后到这边来。”

前来听课的学生们有些讶异。不过新来的文明党党员们却不废话,直接开始讲课,“同学们,大家觉得收复中东路很解气,这个想法非常正常,但何上将收复中东路的思考并非出于简单的情绪。国际政治自有国际政治的内在逻辑,这次我们来,就是和大家讲清楚这些思考逻辑。”

说完,看着兴奋期待的学生,文明党党员们笑道:“我们都是在奉天接受了课程培训,还是何上将亲自讲课。这里面的内容绝不会错,请大家安心听讲。”

青年学生们虽然出身大多不是穷人,但他们可没机会接触到高层的政治判断,人人屏息凝神,不少人还拿出了笔记本。

文明党党员就把在奉天学到的课程讲给学生们。何锐的判断逻辑非常清晰明快,既然中国已经加入协约国,就必须做出符合协约国整体利益的行动。俄国作为协约国成员,新上台的政府决定退出战争,就是背叛了协约国。中国作为协约国成员,有义务维护协约国的利益。

“一旦俄国正式退出协约国,他们有没有可能进攻中国这个协约国成员国?有这样的可能,作为预防性措施,中国必须收回中东路,将俄国在中国的一切人员进行保护性限制措施!”

这时代的学校教育分为,小学,高小,中学,大学。对应的就是后世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前来听课的都是这时代的大学生与中学生,所以大多数人的情绪从激动变成了讶异,甚至是有些不快。

文明党党员们看到青年学生的神色,心中难免感叹。大家听何锐讲课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心路历程。

“同学们,大家是不是觉得我们有些狐假虎威?拉虎皮当大旗,借了协约国的立场行事,并没有堂堂正正的与俄国开战?”

青年学生们最初只是不快,却也未必就真的明白其中的政治逻辑。此时听到这么明确的说法,不少人原本的不快直接变成了愤怒,有人就说道:“俄国侵占我们这么多领土,为何不向俄国开战?”

“这就是政治现实,我们不是侵略俄国。我们并不是侵略者。”文明党党员们明明白白的指出了核心要点。

有些青年更不高兴起来,出声与文明党党员争论起来。文明党党员们都走过这样的心路历程,也能耐下心讨论逻辑。这就让一些性情暴躁的青年大大不高兴,最后干脆起身离开。

文明党党员们心中感叹,目光却扫过面前留下的青年学生。就见其中一些青年学生的神色已经严肃认真,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激昂,却明显更想弄清楚何锐行动的逻辑。

此次出关前,党委挑选出这些党员,就是要他们能够把事情的真相告知给青年们,也从中选出那些比较成熟,能够理解政治的青年。

正如何锐所说,“我们需要的是能够跟着组织前进的同志,而是不是那些为了实现个人的冲动与激情,向利用我们组织的人。这其中的分别,期待同志们在工作中能够深化理解。”

课程结束后,有些青年继续留下,向文明党党员请教了一些问题。这一对一的谈话,更清晰的彰显出青年们的个性。有些青年认为何锐也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没办法放手一搏。

只有少数青年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按照老师所讲,这次收复中东路是一场政治仗,而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

“是的。”文明党党员答道。

“但是这种做法总不会包打天下啊。”青年学生的神色中有着期待。

“如果想了解更多,就期待同学能够到东北来。在东北,有更多的老师会给同学们讲课。大家可要弄清楚,东北不是只有何主席一个人在做事,而是几十万的同志们一起在为中国的复兴努力。”

青年们的神色都有些兴奋,却很快又黯淡下来。文明党党员不用问就能理解,这些青年们即便乐见此次收复中东路的成功,但是不等于他们就能抛下一切,前去关外追随革命。

课程讲到很晚,尤其是在天津。由于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赵天麟前去了关外,所以天津的学校对于东北的亲近感超过其他城市许多。

天黑了,等文明党的党员准备回报社,就有人急匆匆赶来,“天津督军下令查封了报社,大家赶紧到安全屋去。”

何锐是在两天后得到的消息,既然北洋政府做初一,何锐也没理由不做十五。把辽宁军区司令胡秀山叫来,何锐命道:“派兵拿下山海关。”

胡秀山简单的问道:“主席,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何锐将北洋那边查封《东北日报》的消息讲给胡秀山,“可以派人和他们谈,也可以派兵打下山海关。我决定动用武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北洋有报社在奉天,我还能对等报复。既然北洋不中用,没有自己的报纸,那就没办法了。即便报复力度超过北洋的办法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两年来,本就不苟言笑的胡秀山,平日里的神色已经越来越平静。此时他静静的想了一阵,问道:“请问主席,在你看来,宣传的重要性是如何的。能否和部队做一个对比?”

何锐想了想,“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北洋想给我好看,如果是别的,我都无所谓。但是《东北日报》是我们让关内广大人民群众了解我们,了解未来中国新生活的窗口。是我们的嘴,是我们的眼。有人要缝住我们的眼睛,缝住我们的嘴。这就不能接受。”

胡秀山听完后思索片刻,随即立正敬礼,“我现在就去执行。”

看着胡秀山的背影,何锐觉得自己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翘,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引发的肌肉动作。

胡秀山每日里除了看书学习,就是看地区,到实地查看。即便何锐不问,也知道胡秀山定然已经做完了进攻山海关的作战计划。

这并非是胡秀山天赋异禀,近现代军事强国的参谋部本就会针对各种可能的军事威胁以及军事行动做出预案。哪怕是日本,参谋本部里面的那些人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制作各种作战计划。

胡秀山这样的军人越多,东北军就越向着军事强国的方向成长。看到这样的青年军人正常起来,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第123章 帝国主义外交(五) 山海关古称榆关、渝关、临渝关、临闾关。古渝关在抚宁县东二十里,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相距不过数里,非常险要,在1990年以前被认为是明长城的东北.asxs.。之后的考古发现,明长城的.asxs.于辽宁省丹东市宽甸县虎山镇——虎山长城。

山海关外,郑四郎看着这座宏伟的关隘,心中难免有些感慨。这边已经有山海关守备李义道派来的人出来迎接,郑四郎带了两名警卫,进了山海关内。

虽然是冬天,山海关守备李义道依旧在城头见了郑四郎。见到郑四郎,李义道笑道:“四郎,不过几年没见,你已经是上校了。升官好快。”

郑四郎完全没有在意李义道的调侃,上前敬礼,“老师,学生一直很想念老师当初的教导。”

李义道叹口气,他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教过书,在蒋方震当校长的时候,试图自杀明志。虽然蒋方震被救下,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师队伍也遭到了清洗。之后李义道就离开了军校,回到部队。辗转几年,混了个山海关镇守使的差事。军阶也不过是中校。

虽然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阶有些混乱,郑四郎这样的家伙当了何锐手下的上校,军阶并不受传统北洋军官的认同,但是眼见学生跟着何锐一路高升,李义道也觉得有些感慨。

郑四郎问候完,就上前向李义道伸出手。李义道虽然不很想与学生握手,但当下两边都是军人,也无奈的上前一步伸出手去。

郑四郎的手掌强悍有力,握手李义道的手掌后突然发力,如同铁钳般扣住李义道的手腕。随机个一个转身,就治住了李义道。事发突然,随着郑四郎上到城头的两名警卫随即抄起背后背的冲锋枪,护在郑四郎身前。

李义道又惊又怒,然而郑四郎不尽力气打,功夫更不一般。被他治住后,完全没办法反抗,被郑四郎直接拖到了城墙上一个角落。虽然郑四郎与两名警卫员暴露在城头众多守军面前,郑四郎却一点都没怕。

守军们见事发突然,等明白过来,端起枪的时候,山海关守备李义道已经被治住。郑四郎在一个死角,用手枪顶住李义道后心。两名警卫又拿着守军看不明白的武器,挡住了有可能射击郑四郎的角度。

在这慌乱之时,郑四郎抽出信号枪,啪啪两枪,一红一绿两发信号弹飞上半空。随即又喊道:“你等别怕,我们只是前来接收山海关。诸位只要不断乱动,不会死一人。”

李义道此时才明白了郑四郎到底想做什么,他惊怒交加,尽力喝道:“你失心疯了么,郑四郎。”

话音方落,就见城头上的士兵已经转过头去,有人惊讶的大喊:“有敌军!”

即便身陷包围,郑四郎依旧爽快的笑出声来,“诸位兄弟,何大帅俄国人都敢打,靠的就是我们这些不怕死的兄弟。我们此次前来并非是想害诸位兄弟,着实是冯国璋大总统竟然要给何大帅一个下马威!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先占了山海关,让冯国璋大总统不要继续威逼我们。”

就这么聊着的时候,城下已经传来动静,应该是早就埋伏的突击队已经靠近了城头。

守军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的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有军官喊道:“迎战!”

话音未落,两名警卫员已经半蹲下,抬起冲锋枪,枪托抵在肩头,开始了扫射。

连发单兵武器此时在欧洲已经开始小规模武装,但是在中国还没有。而东北兵工厂已经完成了冲锋枪的设计,只是普通的北洋军士兵还么见过。他们见到警卫员手中的武器看着并不粗大,以为是普通的步枪,哪里想得到这种武器竟然毫不停歇的接连发射子弹。

虽然9*25mm的手枪与冲锋枪通用弹药杀伤力不够强,但是那些有异动的北洋官兵还是被扫倒一片。

这下城头上大乱,而东北军的突击队员们已经奔到了城下。他们架起60毫米口径迫击炮,避开了郑四郎的位置,迫击炮弹泼水般向着城头打来。片刻就打的城头守军四散奔逃。

钢制勾爪从城下射上城头,抓住了垛口。士兵们沿着城墙快速攀爬,一举上了城头,加入战斗。

北洋军本就没想到东北军竟然发动奇袭,加上镇守使被抓,更是毫无斗志,向着城下溃散而去。

装备了冲锋枪的东北军突击队,猛追猛打,一鼓作气夺去了山海关的关隘。此时郑四郎才放开了李义道。对着喘息不止的李义道表示了歉意,“老师,还望见谅。”

李义道的配枪已经被下了,此时虽然很想吧郑四郎用拳头锤死,然而被东北军围在中间,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便骂道:“你个狗东西,我怎么瞎了眼,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郑四郎却也不回嘴,只是大步向前,继续指挥战斗。此时山海关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汇集而来的东北军呐喊着从城外冲入城内,开始清扫敌军,占领城市与关隘。

这座被称为‘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半日就落入东北军之手。

占领了山海关之后,郑四郎立刻向位于京城的陆军部发电报,“职部是镇安上将部下,听闻山海关有可能遭到俄国袭击,故接管山海关防务。请陆军总长放心,职部定然会固收山海关,绝不让俄国有任何异动。”

刚接到电报的时候,陆军部的北洋军官都觉得是不是有人再搞什么恶作剧。

此时,何锐已经抵达了山海关。郑四郎讲完作战经过,有些兴高采烈的期待得到何锐的称赞。却见何锐神色中没有任何赞美的意思,反倒是叹道:“我一点都不想因为你的这个作战计划而称赞你。若是稍有不慎,你只怕就会折损在这里!”

郑四郎有点委屈,不禁给自己辩解道:“若是硬攻也能打下,只是要多损失很多人……”

何锐摇摇头,打断了郑四郎的话,“不是因为这个。在我心里,山海关的得失和你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郑四郎只觉得心中猛震,一时竟然觉得鼻子发酸。与何锐相处也快两年,郑四郎觉得自己完全了解了何锐的个性,这话的确是出自何锐内心。虽然郑四郎一直觉得上了战场就别怕死,但是自己的生死被自己完全认同的何锐如此重视,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过了片刻,郑四郎怕自己哭了,连忙找个话题分散心情,“主席,你若是见到我的老师,还请主席帮我说几句好话。”

“为何自己不去?”何锐笑道。

“我觉得对不起老师。”郑四郎叹道。

何锐没回答,叫过警卫员低声吩咐几句。没多久,山海关镇守使李义道就被请了进来。见到郑四郎,李义道别开脸,根本不看他。

何锐请李义道坐下,便说道:“李兄,我接下来的话都是心里话。我听周胤善周兄说过,李兄是条好汉,若是我们派兵强攻,你定然要死站到底。我且问李兄一句,那得死多少人?”

李义道听何锐这么讲,登时来了怒气,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何锐的俘虏,若是再强装蛮横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便尽量和气的说道:“不知何大帅要如何指点在下?”

“我是替四郎说说他的心里话。这次山海关易手,死了十几人,伤了三十几人。四郎行事虽然冒险,却是极大的降低了伤亡。我以为他不顾自己安危,真的是仁者之心。”

李义道哪怕是知道自己不能说的过分,然而听到这话,还是冷哼一声,“那我还得谢谢他呢!”

何锐知道李义道现在绝不可能理解郑四郎的心情,便答道:“李兄如此遭遇,心中自然不快。我也不说别的,只是想当着你和四郎的面把这话说了。毕竟以后大概是不会有这么打仗的事情了。”

李义道听到这里,问道:“难道何大帅要打进京城么?”

“我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说什么,李兄都不会信。不过以我看来,早则四五天,迟则六七天,事情大概能解决。还请李兄多等几日。”说完,便让人将李义道带了下去。

郑四郎心中感激,问道:“主席,你也不必亲自来。”

“我来山海关,是等个人。”

“何人?”

“能够把事情谈开的人。”

只是到了第三天,火车在山海关一停,张锡銮就被请下了火车。看着车站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军人,老头子就生出颇深的感慨。从军几十年,只是看了这些士兵的站立行走,就知道这帮士兵接受过非常好的训练。而且士兵们的装备更是精良,可见何锐是花了大力气装备部队。

没多久,张锡銮就见何锐一身漂亮的军服,出现在站台上。到了张锡銮面前,何锐率先敬礼,“张公,别来无恙。此事惊扰到大帅清净,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张锡銮见何锐比起以前更是朝气蓬勃,爽朗的答道:“呵呵,何贤弟,你搞的这么大,我不来也不行。你我之间也不用说那些没用的,何贤弟直接说想要什么就好。”

何锐也不废话,“冯大总统查抄了我的《东北日报》,我觉得不合适。东北日报重新营业,我就退出山海关。不知张公意下如何?”

张锡銮眉头不禁皱起,一时间觉得何锐怎么说起瞎话来了。为了个东北日报就夺取山海关,自己回去这么讲,只怕也没人信。如果北洋高层真的信了,事情只怕更糟糕。这就意味着何锐用十分蛮横的态度对待北洋上层。

“何贤弟,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没必要对张公说谎。”

“若何贤弟真是为了此时,不如听老夫一句。你先退出山海关,之后的事情便交给老夫斡旋,如何?”

说完,张锡銮盯着何锐。他依旧不相信何锐目的就是为了一份《东北日报》,其实冯国璋不过是想给何锐一个小小的教训,只要何锐说句软话,此事大概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何锐可以用《奉天日报》,《东北新闻》什么名字再办一份报纸就行了。但是何锐如此激烈的反应,事情可就变成了另外一回事。

然后,张锡銮就听何锐说道:“既然张公作保,我自当遵从。张公,我现在就率军退出山海关,不过退出之前,我要向陆军部发个电文,我可把山海关交给张公你了。”

若是以前,张锡銮大概是不会为何锐分担这口锅。但是现在张锡銮已经当了寓公,倒也没什么好怕。便答道:“既然何贤弟要卖给老夫这个面子,我自然要接。”

第124章 帝国主义外交(六) 张锡銮抵达山海关的第一时间,何锐亲自将山海关交给张锡銮。电报传回了京城,京城的北洋大人物们都十分讶异。

冯国璋知道何锐这是对《东北日报》被封的回应,但更多人却不这么认为。

北洋人物谈起何锐何锐,难免要说起他的出身。这位年轻的大帅高小毕业后去了军事中学读书,之后公费留学日本。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堪称北洋的‘正黄旗’,纯正的北洋一脉。论出身,论现在的身份以及功绩,还有他号称拥有的12万人马,完全有资格争夺北洋里面的地位。

不少人认为何锐夺取山海关的目的是为了更进一步。

外交部部长陆征祥的办公室内,民国驻日本使馆参展吕风看着面前身材清瘦,却留着两撇欧洲式小胡子的外长陆征祥,耐心的答道:“部长,卑职与何锐见面不多,以卑职的看法,何锐未必会入关争夺地位。”

陆征祥是江苏人,身材本就瘦小些,听吕风参赞讲述着判断,用手理着自己下颌的山羊胡,不置可否。

吕风只能继续说道:“卑职也看不太懂何大帅的想法,不过卑职觉得何大帅是个很爱惜自己羽毛的人。”

陆征祥觉得吕风这话真有趣。何锐到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像是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会做的。倒有豪赌的赌徒每次都压上所有筹码的那种决绝。

想到这里,陆征祥问道:“吕风参赞,你以为何锐目的不是入关争夺么?当下局面如此混乱,何锐最擅长的就是乱中取胜。”

吕风觉得这话有道理,17年中,张勋复辟的时候撵走了黎元洪,段祺瑞又打跑了张勋,恢复了共和制,接掌了政权。现在已经坏了名声的冯国璋当上了大总统,段祺瑞当总理。段祺瑞在斗争中以退为进,率先下野,先让出了与冯国璋进行政治谈判的空间。

如果陆征祥担心何锐借此机会想入主北京……吕风总觉得何锐不会这么做。虽然用‘爱惜羽毛’来形容何锐有些不合适,但是何锐本人就是给了吕风这样的感觉。

就在吕风想附和陆征祥看法之时,外面有人进来,附在陆征祥耳边说了几句,陆征祥一愣,站起了身,有些惊喜的追问道:“真的么?”

“的确,人都到了段总长门外了。”来人明确表示。

陆征祥忍不住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感谢上天。”

吕风知道一定发生了让陆征祥高兴的好事,心中十分好奇,便开口问道:“部长,有什么好消息么?”

陆征祥却完全没有回答,只是与吕风谈起让他去法国当参赞的安排。吕风好不容易与陆征祥谈完,出来之后就见外交部里面众人议论纷纷,便赶紧上去询问。被问到的官员当即欢喜的答道:“何大帅已经从山海关退兵,让赶到山海关的张锡銮张大帅暂管山海关。何大帅又派了一个连进京,给段总长当护卫,说是护卫段总长还乡。”

吕风一愣,稍微一思考,也不禁露出了笑意,这或许就是最好的解决途径了。

段祺瑞宅邸中,连长郑少生中尉向段祺瑞敬礼,“报告总长,卑职率领一个连前来为总长效力。”

段祺瑞脸色一沉,大声说道:“何锐就是胡闹!我一介平民,哪里用什么人护卫。你回去告诉何锐,若是他以为我是对他何锐照顾,那就大错特错。我命他前去关外,完全是为了国家。他若是觉得我有恩于他,就好好在关外为国效力。既然敢摸老虎屁股,那就顶住!……”

训话完毕,段祺瑞对身边的幕僚命道:“把他们带出去,让他们回关外!”

说完,段祺瑞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幕僚看着段祺瑞的背影,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知道段祺瑞此时即便谈不上高兴,至少也很欣慰。

两年多来,因为何锐的事情,段祺瑞承受了不少毫无理由的指责。那些嫉妒何锐的人都说是段祺瑞故意给何锐安排了肥差,又私下说服张锡銮给何锐让位。以至于有些段祺瑞的皖系糊涂蛋都有各种抱怨。

当然,那些糊涂蛋也不敢真的拿此事给段祺瑞说,只是私下抱怨。

现在何锐已经明确的表达了对段祺瑞的支持。段祺瑞即便下野,手下十万皖系军队照样听段老总的指挥。哪里会缺何锐派来‘护送段祺瑞归乡’的卫队。

何锐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表达对段祺瑞的支持。在当下局面,何锐迅速占领山海关之后又退出山海关,目的就是让京城的北洋上层明白,何锐有能力迅速出关,直扑京城。

加上派来这个连,京城里面就绝对不会误解何锐对段祺瑞的支持。在段祺瑞用下野表达与冯国璋谈判空间的当下,这对段祺瑞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支持。冯国璋此时就得多想想才行。

幕僚转身对东北军的连长说道:“这位兄弟,请跟我来。我安排你们的住处。”

段祺瑞对连长说的话,其实是对何锐说的话。幕僚已经记下了,安排何锐的部队驻扎下之后,就会写好信给段祺瑞过目。何锐即便已经是北洋高层级别的大帅,段祺瑞论资历,论年龄,都是何锐的长辈。

晚辈为长辈做事,长辈自然要出于爱护之心对他们鞭策鼓励。这才是自己人的做法。

此时何锐已经率军回到了奉天,虽然信还没写,何锐已经交代了秘书,“若是有段总长的信,立刻交给我看。”

秘书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而何锐叫过来许嘉,“外交司的人员选定了么?”

许嘉拿出了一份名单与档案,“这些都是选拔出来的青年,都很能理解我们的外交逻辑。”

“嗯。”何锐扫了一眼名单,就开始浏览起档案。

许嘉问道:“主席,四郎一起回来了么?如果主席能给我半个小时,我想和他聊聊。”

何锐叹息一声,“我已经给四郎定了个调,他想减少伤亡的心情没错。但是这做法决不能做第二次。”

许嘉听何锐定调的内容,心中有一丝丝泛酸,“主席也太疼爱四郎了。”

“四郎啊,有军事才能,而且我也不想说些慈不掌兵的话,他未必能接受。”

许嘉果断的答道:“四郎若是不能接受,他就不能在部队继续干下去了。”

何锐点点头,“去吧。”

就在另外一层,许嘉进了郑四郎的办公室,把门一关,自己拉了椅子坐到郑四郎对面,“郑四郎同志,我以统计局局长的身份和你进行对谈。”

郑四郎听到这话,也有些气馁,“我已经知道错了。”

许嘉摇摇头,“此事不牵扯对错。若是一个丝毫不在意部队生死的人,也绝不能坐到你现在的位置上。若是你从一个几段转到另外一极端,那就是错上加错。”

郑四郎眉头一皱,看上去非常不高兴。不过这情绪没有维持太久,郑四郎低声问道:“我知道主席生气了,但是我还是弄不清楚主席为什么生气。许嘉,给我讲讲,我找主席做检讨的时候也能说的对路。”

许嘉想了想,“你对军事行动的态度极为不严肃,这就是问题所在。”

郑四郎变了脸色。现在组织内部正在进行通用语教育,‘不严肃’这个词望文生义,不是什么严厉的描述。然而在组织内部,这是是一种极为正式的严厉批评。

按照通用语教育,‘不严肃’指无视规律,完全按照自己的冲动或者臆测行事。做出不严肃行动的人,就是一个‘不可靠’的人。

知道这个用词的沉重,郑四郎只是惊讶,却没有任何发作。最后郑四郎叹口气,“我知道了。我向主席做检讨。”

“要我帮你分析么?”许嘉问。

郑四郎摇摇头,“我只能说下次我不会感情用事。但是这次,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许嘉内种叹气。虽然只当了两年多的统计部门负责人,许嘉政审、对谈过的人数以千计。而且统计局也把这些对谈过的人员做成档案,许嘉也在自己时间够用的情况下尽可能关注这些人的发展。

郑四郎做出的选择绝非他一个人才会做出的选择,在这点上郑四郎也是个正常人。但是郑四郎若是还把人情看的这么重,而不是以理性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那么郑四郎的可信度就不得不降低。这是许嘉不想看到的。

但是许嘉也通过工作明白了,这种事情只靠对谈是解决不了的。人们的成长需要过程,尤其是高级军政干部,更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最后许嘉只能说道:“咱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我一会儿要见主席,工作上会最多谈一个小时。”

说完,许嘉回到了何锐办公室,就见何锐已经挑选出了一部分档案。许嘉问道:“主席,外交人员的要点是什么?”

“忠诚可靠是首要条件。我请赵局长参加会议,就是相信他所写的中文与英文文件的可靠性与专业性。其次就是理解我们的政策,如果不能清晰的搞清楚我们要做什么,就没办法与外国沟通。再次,本人需要有一定的沟通能力,还得有学习外国文化的能力。”

许嘉听到这里,觉得当下最适合做外交的大概只剩下赵天麟。何锐则是另外一个人选。

何锐说完了这些,却笑道:“不过谁天生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现阶段我们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毕竟这个世界的国际关系是一个丛林社会。只要我们的实力足够,外交人员只要能明确的转达我们的意思,能够把对方的话听明白,准确传递,也能用。”

条件降低到这个地步,许嘉点点头,“听到了。”

等许嘉回去继续工作,何锐拿起了刚接到的电报。板垣征四郎中佐发了电报,求见何锐。在电报中所说,今天就到。现在都中午了,板垣征四郎还没到。难道是火车晚点了么?

正在想,秘书进来说道:“主席,板垣中佐到了门外。”

“带他进来。”

板垣带着一股寒气进了何锐办公室,现在已经是1918年1月2日,也是东北正式推行节日名称后,第一个正式新‘岁首’后的第二天。东北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而板垣身体笔挺,不知道是不是冻得关节有些僵硬。板垣敬礼之后立刻问道:“何将军,下官奉关东总督府所命,询问将军进军山海关的目的。”

何锐请板垣坐下,语气轻松的答道:“不过是一次笑的换防,后来明白是中央政府下错了命令,我们已经收兵,现在继续由山海关镇守使继续负责山海关防务。”

板垣征四郎非常了解中国文化,听到这话就明白了何锐已经解决了与北洋中央政府的冲突,就继续问道:“请问将军,对于俄国,阁下有下一步的动作么?”

第125章 帝国主义外交(七) 何锐想了想,对秘书说了一句。秘书听完之后赶紧出门去了,何锐对板垣命道:“板垣君,请到旁边的客厅休息一下。”

“是。”板垣连忙低头应道。在旁边房间,秘书送来茶水,报纸。板垣翻看起《东北日报》,就见头版头条是《第三次强制义务教育审查开始进行,东北扫盲工作继续强化》。

看完了内容,板垣就想起这一路上见过不少新刷的标语,‘孩子不上学,全家要增税’。作为‘何机关’的负责人,板垣知道何锐真的大搞教育。

根据调查,东北城市全面普及义务教育,每一个农村都建起了小学,教材安排上甚至大量借鉴了日本课本。

突然开设这么多学校,师资力量肯定不足。何锐就采取了轮换制度,一个教师岗位招收两个人,一个上岗教学,一个进行轮换培训。学校每年授课时间为8个月,两个月一轮换。

除此之外,教师们在假期还要进行集体培训,以尽快提升教师本身的知识水平。

在大干硬上堆数字的临时办法之外,何锐更是开办师范学校,搞出了教师资格认证。板垣对这样的认证机制颇有抵触。在日本,教师资格是一个很重要的身份。板垣认同严进严出授予教师资格的规矩。

按照何锐现在的做法,教师资格认证设置的门槛很低,想获得教师资格的条件则逐渐提升。当教师成了一种职业,不再是一种身份,板垣很不待见这种草台班子的不尊重氛围。

为情报人员,板垣从政策方面不得不承认何锐采取的方法非常务实。日本搞教育的时候投入巨大,何锐他用粮食作为支付手段,辅以一定的货币。东北地广人稀,何锐的农业搞的不错,他手里恰恰有足够的粮食进行支付。曾经让日本财政承担巨大压力的教育经费,在何锐这里并没有造成过于沉重的压力。

板垣叹息一声,对于东北教育投入没能把何锐压的喘不过气的现状有些遗憾。何锐在大搞教育的同时,还有能力建设一支12万人的军队,这让日本参谋本部感到了压力。

参谋本部并不觉得何锐这12万军队能够威胁日本,压力在于日本没办法有效的威胁何锐。日本在山东不过派了几万人而已,就能让北洋政府无法应对。但是以日本参谋本部对何锐的了解,如果日军敢在东北干出在山东一样的事情,何锐是真的敢与日军交战。

正在感慨,秘书进来了,请板垣去何锐的办公室。再回到办公室,就间屋内多了四个青年。他们看向板垣的目光里有好奇,也有警惕。何锐还是那副从容的神色,“板垣君,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出之前的问题?”

板垣觉得不愧是何锐,能抓到问题的关键,便拿出一份公文呈给何锐。

何锐接过来一看,是日本外务省发出的文件,希望就俄国问题与何锐进行对谈。

放下公文,何锐这才继续之前的问答。板垣重复了之前的问题,“请问将军,对于俄国,阁下有下一步的动作么?”

何锐答道:“日本方面误解了一件事,我们并没有对俄国做什么,我们只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履行了对协约国的义务。至于下一步的动作,那是协约国需要讨论的问题,我们不会单方面对俄国做什么。”

板垣征四郎就见那些青年开始记录,搞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便继续下一个问题,“如果协约国对俄国采取军事行动,阁下会参加么?”

“如果是协约国的集体决定,我想那时候已经给中国分配好了任务。如果是协约国成员国单独发动军事行动,我只能根据情况在中国境内提供支援。不会加入。”

“阁下会因为一些协议,反对或者终止对协约国进攻俄国的军队提供支持么?”

何锐知道板垣的意思,却追问道:“哪些国家会阻止哪些国家进攻俄国本土?”

板垣征四郎中佐知道何锐绝不可能听不明白,所以对何锐的要求有些不解。客随主便,板垣补充道:“譬如有些国家阻止日本进攻俄国。”

“那就必须分清楚是哪些国家,我们的行动也需要获得各国最大程度的谅解。如果是日本自行行动,可以通过商业渠道购买物资和支持。”

结束了会见,何锐询问起四位旁听的青年预备外交人员关于这次的感觉,大家都有点拘束,放不开。见如此,何锐也不逼着大家立刻给出回答,命道:“那就回去写个分析。”

“主席,能否给个指示?”有一位鼓起勇气问道。

何锐笑道:“你们看到了什么,对双方的看法和立场做出个分析。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等这些青年同志离开,何锐这才让人叫了郑四郎过来。郑四郎一见何锐,就说道:“主席,我知道错了,我检讨。我意气用事,自作主张。我错了。”

“进攻山海关的仗该怎么打?”何锐平静的问道。

“按照计划,实行步炮联合的进攻方式。”

“既然计划已经制定,你又擅自改变了计划。从结果上看,这两部分都没有问题。中间出了什么事?”

“中间?”郑四郎愣住了。他已经做好了被何锐猛批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何锐竟然把事情分开来。郑四郎突然清晰的回忆起自己最初的冲动源自何处。当时自己是准备执行作战计划的。然而,在那个时候和参谋们做了一个敌我伤亡的评估,发现在正面进攻下,一线的山海关守军大概得死伤几百人。

郑四郎本就对老师李义道的安危有些担心,看到评估数据,心中着实不忍。靠突袭手段减少伤亡的念头就冒了出来。之后郑四郎就开始引导讨论方向,最终做出了突袭的决定。

做判断的时候,郑四郎其实没想的那么多,就是一股冲动下做了决定。事情被理清楚,郑四郎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按捺住羞愧,郑四郎把心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何锐。说完之后,郑四郎再次诚恳的请求道:“我这次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擅自改动作战计划。”

何锐心里面盘算着到底要不要让郑四郎率领部队前去执行收复外蒙的计划,徐乘风,程若凡,钟义府,胡秀山,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瑞郑四郎这样的行事。在何锐现在手中的人选中,郑四郎性格最是豪爽,却也是心最软的一个。但是接下来收复外蒙,何锐却觉得郑四郎或许是最合适的一个。

慈不掌兵,但是军人却不能失去仁义之心。郑四郎的错误不在他希望减少伤亡,而是他不遵守战争的规律。

何锐终于下了决心,对郑四郎说出了决定,“对你违背纪律的事情,要全军通报批评。包括降级。这次的参谋长也是同样的同胞批评与降级。”

郑四郎挺起胸膛,“主席,我明白了。我连累了同志们,我要向同志们道歉。”

“不是连累。是你错误的选择,干扰了部队的制度。参谋长遇到这样的情况,并没有考虑他的职责,若是参谋长能够完全不在意你的履历和军事长官的身份,完全按照制度办事,自然要只惩处你一个!”

郑四郎本有大包大揽的意思,但是军中的学习课上讲过,大包大揽的目的是逃避惩罚,是一种公然抗命的行动。谁这么干,谁就得离开军队。军队是由各个部门构成的组织,而不是某个人能抗下所有责任的团伙。郑四郎想继续从军,就必须遵守纪律。

何锐这见郑四郎并没有做出突破底线的事情,算是放了点心。两天内,处罚结果通告了全军,不少士兵都被此事弄的有些迷糊。为什么良好的结果竟然得到了严厉的批评,这是反常识的。

军中的政委、指导员已经完成了学习,开始向部队里面的官兵讲述问题所在。面对士兵们的疑问,政委和指导员就把入伍时就开始教育的问题提了出来,“军人是不是首先要服从命令?”

这下士兵们算是能理解了。郑四郎的问题不在乎其是否成功,而是违背了军令。更直白的说,就是不听话。疑惑既然已经解开,代价就是郑四郎因为这次的事情,让人信赖的程度大为降低。

自己的军事主官受到这样的打击,便是那些原本分配到郑四郎部队的军官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与此时同,何锐召集了主要干部在奉天召开了会议,将日本的态度告知给众人。得知日本要趁着俄国的内战入侵俄国,程若凡清秀的脸上满是嘲讽,“日本这国家就是头饿狼,见谁咬谁。”

许嘉提醒道:“不要把国家拟人化,这又不是日本全体人民做出的决定。”

程若凡毫不退让,“但是那些日本人支持这场战争!”

许嘉虽然不认同程若凡的想法,却也找不出合适的反驳理由,只能看向何锐。

徐乘风则跟着说道:“主席,日本能达成目的么?”

何锐果断答道:“绝无可能。日本可以短期内入侵俄国,能够占领俄国太平洋地区的一片土地,但是没办法吃下这片地。所以不管日本怎么折腾,最后都是劳民伤财。”

徐乘风、钟义府等人都是眼睛一亮,能够让日本吃亏的事情就是大家认同的事情。以何锐以往推演的准确度,大家都对何锐的判断有信心。

本以为何锐会继续讲述理由,就见何锐转向程若凡,“若凡,若是按照你说的那样,日本政府定然是一个能够有效统合全日本力量的政府。以我对日本的了解,他们真没有那样的能力。你对日本政府的判断,真的是过分高看日本政府了。如果把你的描述的内容算成100分,日本政府顶多有40分。实际上,他们很可能只有25分。”

程若凡对何锐的判断能力早就折服,然而听到日本的真实实力竟然只有自己判断的25%,还是被这个数字震惊到了。不等发问,就听何锐继续说道:“你说日本人支持日本政府派兵进攻俄国,这不是事实。日本政府当年只有与满清打仗的时候才向全国人民宣布,为了捐款造军舰,天皇一天少吃一顿饭,全体人民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捐款,也就是变相收税。这次出兵之前,日本政府别说不会和日本人民商议,更不会向日本人民宣布此事。所以你认为的日本人民与日本政府一条心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即便程若凡对何锐的判断十分折服,被何锐指出理论基础是错的,程若凡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好在钟义府插话进来,“主席,日本在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中都加税,借款,为何这次就不借款?”

“甲午战争是日本为了赢得发展的战略机遇而打的仗,可以得到日本国内的支持。日俄战争是英国为了遏制俄国在远东的扩张而选择了日本,日本在国际上借款本就得到了英国的支持,只要打赢,英国在还款方面自然会提供各种方便。譬如借新债还旧债,英国作为现在世界上的金融中心,几亿英镑的款子,容易解决。但这次是日本自行其是,为了扩张自己在远东的力量。英国不肯让俄国在远东扩张,凭什么就会接受日本在远东的扩张?现在英国战事正酣,他们更不可能支持日本。”

钟义府思索片刻,叹息道:“英国果然是世界的祸害!”

何锐不等大家情绪发酵,立刻解释道:“这倒未必。任何一个尝试建立世界秩序的国家,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最优先考虑,同时还有路径依赖。英国在欧洲就是搞平衡,在世界范围内同样如此。咱们换个角度,如果没有英国的平衡战略,我们就没机会获得这么多机械设备。要知道,英国殖民主义者们完全不希望对于出现新的工业国。”

钟义府再次陷入思索,不过片刻后他明显不想再费心,问道:“主席,听你所说,我们在境内提供对日本的支持。这是为什么?难道日本真的无法吃下俄国的领土么?”

“日本做不到。因为日本想吞下俄国土地,除非俄国自愿割让,否则就得靠军事占领。而军事占领需要花钱,如果那片土地上什么都不产出,日本财政就如伤口不停流血,不止血,就会流血而死。如果让那片土地有产出,就得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对该地进行开发。我们都参加了土改,大家觉得那是容易事么?我们在东北,得到了东北人民的支持,日本到俄国的土地上,他们能得到我们这样的支持?”

一种干部们觉得这道理听着没错,但是总感觉还是缺乏信服力。最后徐乘风问道:“主席为何答应日本,给日本提供支援?”

“这个不叫支援,是日本花钱购买的服务,所以我们没有支援日本。为了表示不会反对日本对俄国动手,这就如日本正在对着一个大坑飞奔而去,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还主动求我们,要我们卖给他点东西,让他跑的更快。同志们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选择?”

第126章 帝国主义外交(八) 散会之后,主要干部们各自领了自己的任务。军官们看着郑四郎,都是欲言又止。郑四郎爽快的一笑,“此次受罚,是我咎由自取,还请大家不要重蹈覆辙。”

程若凡也在李义道这边上过课,不禁叹道:“四郎,咱们也不能遇到一个老师就违背一次命令。”

郑四郎点点头,“我和许嘉谈过,许嘉说我太傲慢了。我这两天仔细想过,觉得许嘉说得对。我的确过于傲慢,觉得我出手就能赢。此次受罚,我知道大家都有些信不过我,只觉得这是我活该。以后我会谦虚谨慎,再不自以为是。”

“这话你该给主席说。”程若凡叹道。

然而徐乘风却说道:“我要赶火车,先走了。”

说完便走。其他几人也纷纷离开,程若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也向郑四郎告辞。

看着大家的背影,郑四郎心中有些惆怅。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想到一时冲动的代价会如此激烈,但事已至此,除了承担结果,以后不再犯错之外,的确没了其他办法。

眼见大家各自去了,郑四郎正准备离开,就见吴有平迈着一种梦游般的步伐从自己旁边走过。郑四郎索性也没打招呼,自顾自的走开,只是心中很是不快。

如果郑四郎此时能进入吴有平的脑海,不仅能解开误会,大概还会同情吴有平此时的心情。虽然走在路上,吴有平脑海里盘旋的都是各种组织架构,尤其是户籍管理的组织。

此时吴有平已经是吉林省委书记兼省长,可这位青年完全没有任何心情为此事高兴。就在思考的状态中上了汽车,抵达火车站,吴有平的脑海里依旧考虑着自己最大的烦心事。

直到上了火车,车厢里响着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的口音,才让吴有平从思考中完全被拖回现实世界。

即便是冬天,挤满了人的车厢竟然不算冷。正好此时有一批部队从奉天前往长春,吴有平和士兵们整齐的坐在一起,并没和这些逃难而来的普通人民挤在一起。不过吴有平即便挤,只怕也挤不动。乘坐普通民众的车厢内,座位上挤了双倍的人数,走廊通道上,站满了人。至于车座下的空间内也挤满了人,车窗大开,也没办法让污浊的空气好多少。

空气中更弥漫着尿骚气,因为厕所里也挤了不少人。根本没办法进去。不过即便能进去,就火车里面的密集度,也没办法解决这么多人的需求。

非得在这里面挑出一点点的好处,大概是站立的人们不用找地方靠,过于密集的人群挤在一起,根本不用费力就能站稳。

吉林省长吴有平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东北土改后,社会秩序大定,即便生活没有快速提升,东北人民普遍感受到了社会安全了许多。仅是如此,从关内到关外的人口就开始暴增。

哪怕是大冬天,每天都有数千人沿着铁路或者走渤海的水路进入东北。政府当然不会任由流民乱走,好在流民们绝大多数都是来投奔亲戚的,而东北的户籍制度也初步完成,甄别工作也不至于无从入手。

所以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何锐下令不对通过甄别的人员收火车运输费,就靠铁路运输把他们送到亲戚所在的村镇。但每天这么多人前来,给地方政府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但吴有平也着实不想再思考此事,就与同车的军人们拉起了家常。问起大家到了长春之后想做什么,军人中有人带着憧憬答道:“想上学!”

其他军人本想说点别的,听到这话,纷纷附和,“是,想上学。”

吴有平知道军中现在大办教育,而且提供了与小学级别同等年级的认证。而且军人退役后,还可以到学校继续上学。在格外提倡成人教育的当下,军人们每天都接受‘要学习’的培训,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

正在考虑教师数量够不够的情况,吴有平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解决流民问题的思路。

现在培训的教师这么多,何不从教师中征调一批人呢?现在一个教师岗位两个轮训老师,把轮训人数提高到一个岗位三个人,缺乏政府工作人员的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能用的人员问题终于解决,吴有平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落地,也不禁对身边的军人们露出笑容,“对,上学,还是要上学啊!”

人口的烦恼并非针对每一个政府官员,譬如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就在用热情的笔调给英国内阁官员写信。

“……随着大量流民进入东北地区,东北地区的工业岗位从业人数快速提升。机械制造,兵工厂的工人数量增加比较缓慢,但是采矿、运输等部门的人员数量增加非常快。而比例增加最快的职业是教师,即便东北地区的教师素质远逊色于大英帝国,但是人均教师拥有数量则是突飞猛进。何将军在教育上的巨大投资展现出他作为一名政治家的远见,也必然让坚定执行这个政策的东北地区获得巨大收益……”

蘸水钢笔刷刷点点的在纸上写下对东北地区政治经济的描述与判断,莫里循热情洋溢。因为在1817年底,莫里循接到了一封来自伦敦的信。信是一位内阁里面实权人物写来的,这位人物邀请莫里循到这位大人物手下做秘书。

以莫里循的水平,自然知道大人物要的是莫里循提供关于何锐的信息,帮助大人物达成步步高升的功绩。莫里循当然没指望过自己能够成为内阁成员,也没奢望过自己能够成为议员。但是能够成为内阁某位大人物的私人秘书,就等于是正式接触到英国上层。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

而且在莫里循看来,东北的局面就是这么乐观。何锐头两年的土改,还建成了大量的国营农场。这些农场经过一年多的开发,开始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今年就能有不错的收成。

工业发展也颇为顺利,现在的东北已经成为大英帝国可以借用的力量,如果使用得当,定然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写完这些,莫里循端起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思索片刻后他继续写道:“法国在华的人员明显有接近何锐的迹象,这些法国人很希望能够通过何锐的武器支持,让亲法国的俄国国内力量获胜……”

第127章 帝国主义外交(九) 3月,东北以及整个蒙古地区的积雪开始融化。郑四郎接到了何锐的命令,从吉林前往奉天报道。

得知命令到了,新任的骑兵旅参谋长朱勋赶紧催促郑四郎出发。郑四郎并没有着急,说道:“再等两天,等乌云兄弟来了之后,我带他一起去见督军。”

内蒙西部的蒙古部落与何锐这边打多了交到,已经愿意为东北军效力。这个乌云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乌云已经联合了其他的部落,想在内蒙西部建立起归属何锐的地区。

听到这话,信任参谋长朱勋劝道:“旅长,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吧。”

郑四郎听到这话,心中不快。便是过去了几个月,山海关那件事的影响还在。本想说结果就由自己担着,但是转念一想,郑四郎答道:“给主席发电报,说明此事。”

有了无线电,通讯就变得方便了许多,何锐这边很快就回电,“同意。”

见朱勋不再说什么,郑四郎心情好了一些。而且乌云这边行动的也很快,两天内赶到了郑四郎驻扎的地区。

一行人抵达了奉天,乌云等蒙古地区的干部看着奉天城的繁华,都有些动容。众人见到何锐,何锐热情的上前与乌云等蒙古干部握手。落座之后,上了蒙古奶茶,何锐也没说打仗的事情,说的都是日常生活需求。

乌云等蒙古部落本想着为何锐立下功劳,换取更多物资支持。在蒙古严酷自然环境下养出的率直作风,既然何锐问起生活需求,大家也没客气,说起了需要更多生活物资。制作牲口过冬所需要建筑工具,制作青饲料的酵母粉,还有茶叶、铁锅之类的生活必须品。

何锐听了之后笑道:“这些都需要我们在蒙古当地建立贸易联络点,不知乌云兄弟可否回去与蒙古地区的朋友商议此事。你们派人到长春也好,到四平也好,接受各种管理和贸易的培训,这样做生意也容易的多。”

乌云微微皱眉,转头看向一起来的其他几位蒙古部落的头人。见大家都是一脸的不解,乌云便转回头问道:“不知大帅说的培训是怎么回事?”

何锐笑道:“奉天城里就有培训班正在开课,乌云兄弟前去听几天课就知道了。”

见乌云等人并没有反对,何锐立刻安排让他们旁听。等乌云等人离开,郑四郎有些自己或许又有哪里做的不对,正想询问,就听何锐说道:“进攻路线,驻扎地区都准备好了吧?”

郑四郎立刻答道:“是,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进军吧。等收复外蒙,驻扎下部队,就可以在那边建立牧场,一部分蒙古地区的干部和牧民就能前去参加建设。”

“主席是这么考虑的么?”郑四郎有些明白了何锐的思路。

“满清时代采用的是挑起矛盾,让蒙古内部分化,以方便满清的统治。现在的技术发展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手段,铁路修进蒙古,我们自然能让蒙古同胞完全融合入汉族地区的经济体系。你现在只要展现出金戈铁马的实力,让外蒙那几个想靠俄国势力的王爷知道厉害就行。”

这下,郑四郎觉得自己又做错了选择,心中很是难受。却听何锐说道:“四郎,不听命令是一回事,你为了完成任务,在之前进行各种准备,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咱们说内心思路的时候,是针对的某种内在的价值判断,或者逻辑,或者方法论。真的说山海关的事情,你错就错在,擅自改变军委批准过的作战计划,而且没有向军委请示。你是不是觉得这次的思路没有被同意,就是错了?”

郑四郎的情绪这才恢复过来,连忙说道:“主席,我知道了。”

“唉,对了。最新外蒙地图的准确度如何?”何锐换了个话题。

郑四郎心情立刻好了起来,“主席,那几条道路都走过多次,尤其是携带了新式测量工具,包括对土地的一些检测。能确保在化雪时候通过那些地区。”

“那就好,回去准备,军委很快就会下达命令。”

3月22日,与大总统冯国璋进行的府院之争中宣布下野的段祺瑞重新出任中华民国总理,就在第二天,何锐的电报已经发到了段祺瑞的国务院。

电报室主任一看是电报是何锐发来的,立刻就按照最新的电报等级,把拥有最高等级的何锐电报立刻送到段祺瑞面前。

段祺瑞知道何锐一定会发电报过来,因为就在段祺瑞重新成为国务院总理的昨天,何锐派来守护段祺瑞的部队立刻接到了其所属部队的电报,今天已经乘车返回东北。以何锐表现出来的精明,肯定会亲自发电报过来。

接过电报一看,段祺瑞已经变了脸色。幕僚连忙过来,接过电报一看,脸色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了笑意,“段公,此事可行啊。”

电报中,何锐表示,

段祺瑞当然知道此事可行,“……鉴于国际局面变化,职部准备前往收复外蒙,既然签署《中俄声明》的俄国政府已经不复存在,不知总理可否愿意奋起国威,公开宣布《中俄声明》已经作废……”

1911年,外蒙古联合俄国力量驱逐清朝官员,宣布建立“大蒙古国(博克多汗国)”,叛乱独立。

1911年正是辛亥革命的关键时期,清王朝根本没有能力和精力收复领土,只能看着外蒙古独立。

但不管是清王朝还是继任的北洋政府,从来没有承认过外蒙古的独立。

1913年,袁世凯执政,沙俄逼迫北洋政府签订《中俄声明》,在这个声明中,北洋政府承认外蒙古自治!

在《中俄声明》中,北洋只是承认外蒙古的自治,而不是外蒙古的独立,北洋政府对外蒙古拥有宗主权。1915年,外蒙古宣布取消“大蒙古国”,仍旧实行自治。

1917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原来一直支持外蒙古的沙俄政府被推翻,外蒙古畏惧,就想着撤销自治,重新回归中央政府。但很快,苏维埃俄国重新跟外蒙古联系,表示愿意支持外蒙古。

从何锐夺回中东路开始,已经过去了4个月,原本段祺瑞也有些惴惴不安,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然而到了如今,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连一直吆喝着‘列强一致’的英法都已经改变了说法,大骂俄国是协约国的叛徒,赞赏了何锐的‘果断行动’。

内外局势如此变化,段祺瑞哪里还有什么好怕的,此时府院之争并没有结束,如果段祺瑞宣布废除《中俄声明》,拿回了外蒙,名声自然会大大增加。

但段祺瑞也很清楚,何锐这家伙想要的不仅是外蒙,还有内蒙。虽然关外与内外蒙都是没人肯去的苦寒之地,但是那么大的一块地盘掌握在何锐手中,以后谁能治得了何锐。

正在想,就听幕僚说道:“总理,何锐如此对付俄国,俄国定然怀恨在心,以后一定会报复。即便何锐能够抗住俄国,还有日本虎视眈眈,何锐对俄国尚且如此,对日本怎会俯首帖耳。”

段祺瑞也是个果断之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幕僚对何锐当下局势的描述。便也果断答道:“准备起草政府令!”

第128章 帝国主义外交(十) 1918年3月23日,段祺瑞控制的国务院下达了政府令,‘鉴于沙皇俄国已经覆灭,故中华民国国务院下令,废除已经毫无意义的《中俄声明》,取消外蒙的独立,设立管理机构……,陆军部已令镇安上将何锐派遣部队进入外蒙。’

新闻立刻在各大报纸上刊登,3月24日,就有京津学生再次上街游行。不过这次并非是抗议游行,而是支持段祺瑞总理的游行。

大总统冯国璋在总统府内背着手来回走动,旁边的人竟然无人敢吭声。何锐通过攻克山海关的军事行动向冯国璋示威,又表示了对段祺瑞的支持。这已经是明确的站队。

冯国璋这边,先是眼看着《东北日报》复刊,接着见到何锐在京城‘五道口’设立了东北办事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用‘奉系’来描述何锐。这新崛起的奉系,与段祺瑞的皖系,冯国璋的直系已经有了相提并论的味道。

皖系与奉系的合作,让核心地区在南京的直系承受着巨大压力。而且搞外交始终不是直系的长处,何锐擅长外交已经被证明。段祺瑞加入协约国,也获得了不少称赞。此次段祺瑞这是又准备再赢一步了。

冯国璋突然停下脚步,却见他竟然并没有怎么生气,脸上却是冷笑,“段芝泉这是想错了,国家大事又不决定于他的国务院。以大总统命令下令,废止外蒙自治,委任何锐以镇安上将节制蒙古军政!电告外蒙王公,令其知晓。”

见冯国璋果断反击,冯国璋的幕僚们倒也松了口气。现在段祺瑞好歹是总理,没办法否定总理拥有的职权,在恢复国家领土的大事上,即便被段祺瑞领先一步,却也不能再有任何的迟疑。冯国璋的确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何锐捞到的‘节制蒙古军政’这个名头,反正冯国璋是不可能拿到这个名头,而段祺瑞现在又不能给,作为顺水人情给了何锐,也算是尽力挽回一些。

消息在3月25日发出,当即震惊了东交民巷的外国使团。3月25日当晚,日本大使馆就把消息发回了东京。

3月26日一早,日本参谋本部暂时停下了进攻俄国的计划,开始讨论起此事。

晚上,下班的小畑敏四郎与横山勇两人都没有回住处,而是前往了附近的酒馆。一坐下,小畑敏四郎就叹息道:“帝国的满蒙生命线竟然被何锐先拿到了手,真是想不到。”

横山勇与小畑敏四郎一样,都是日本陆军大学军刀组成员,见小畑敏四郎如此,忍不住笑道:“学长,事情已经如此,何必烦恼。我以为协约国会对此事完全无视,不知学长如何看?”

小畑敏四郎也只是有些郁闷而已,参谋本部白天讨论了此事,讨论很快就无疾而终。一直以来,何锐极力推进中国加入协约国。以小畑敏四郎对何锐的了解,何锐对欧美并无什么仰慕之情,他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保护中国的利益。

如果中国早就加入协约国,日本就没办法以进攻德国在山东的驻军为理由进入山东。在中国加入协约国的现在,日本不能继续进攻中国。

所以参谋本部只是通报了此事,也没其他人继续就此事进行讨论。于是会议只草草给出了一个‘继续关注’的决定,就开始继续讨论出兵海参崴的安排。俄国当下的局面,日本很想从俄国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此时酒端了上来,小畑敏四郎端起酒杯与横山勇碰杯,喝了一口,小畑敏四郎叹道:“横山君以为何君可否会继续进攻俄国?”

横山勇想了一阵,“若是在下,定然会进攻。不过在下总觉得何君会做的更巧妙些。没来由的就觉得他不会做在明处。”

“哦?不会做在明处?”小畑敏四郎被这有趣的回答引发了兴趣。

横山勇点点头,“我听闻何君已经同意提供满蒙境内的支持,想来何君是想着稳定外蒙局面,一旦大日本帝国在海参崴彻底击败俄军,他就对俄国提出要求吧。”

“这真是令人不快的局面。”小畑敏四郎表示同意。

就在此时,就听门外有人呵斥道:“滚开,快滚开。讨饭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让人厌烦么!”

听到这声音,小畑敏四郎神色中都是不快。横山勇则是微微叹息一声,“唉,最近城内讨饭的越来越多了。”

小畑敏四郎对何锐关注比较多,又在参谋本部就职,与‘何机关’的负责人板垣征四郎多有往来。何锐在东京上学的时候,对于穷人就格外同情。门外的若是何锐,他一定会掏出点钱给乞丐。

根据‘何机关’提供的情报,何锐在关外建起了社会保障局,收容乞丐,给他们提供基本的饮食,并且尽力提供就业机会。同时对于‘丐帮’等组织采取严厉打击,那些人被通通抓起来劳动改造,关外现在已经看不到乞丐了。

郁闷之下,小畑敏四郎又喝了一口酒,苦恼的说道:“日本出口在战争中发展极大,已不仅还清了历年积累下来的债务,更是成为了债权国。为何乞丐竟然越来越多?”

横山勇是横山新治陆军大佐的长子,从小就在比较优渥的环境中长大。眼见身为日本元老议员男爵小畑美稻之长子,见多识广的小畑敏四郎都搞不明白此事的原因,横山勇叹道:“这些人不肯老实工作,除非是国家能入英国当年一般严惩,不然就只能让局面这么继续下去。”

话音方落,旁边呯的一声,小畑敏四郎与横山勇扭过头,就见一名喝的有些醉醺醺的少佐拍案而起,他对面的同伴也怒容满面的看过来,少佐借着酒劲,对着小畑敏四郎两人怒道:“你们……知道现在工厂……是个什么样子么!工人一天干十二个小时的活,每个人都只有一个铺位,还得……轮着睡。白班夜班的人混在……混在一起睡。这能睡好么?工钱那么低,受伤之后就被赶走。工人受不了,工头就派人在门口看守。你……你们去当工人看看!”

话音方落,旁边好几名军人也愤怒的附和起来。看到酒馆内的军人竟然大多站在穷人一边,小畑敏四郎心中大怒,倒是横山勇看到自己这边人数少,而且对方明显借着酒劲,完全无视了军阶的差距。

于是横山勇拉起小畑敏四郎,对着老板喊了句,“老板,记账。”便出了酒馆。

两人到了门外,就觉得凉风吹来,有点舒服。便是如此,小畑敏四郎还是怒气不消,他边走边恨恨的说道:“这些人真的是不识大体。国家若是不强大,就没办法开疆拓土。而且那些工厂主们各个奸猾,国家拿他们也没办法啊!”

横山勇叹息一声。参谋本部里面也没人待见商人与工厂主,但是军人总不能对这些人动手。而大藏省的那些官僚们看这些奸商和工厂主们可是喜欢得很。

最后横山勇叹道:“若是永田君从欧洲早些回来就好了,他见识广博,一定有令人信服的看法。”

小畑敏四郎知道横山勇说的是永田铁山,也跟着叹息一声,“的确如此。可永田君就是不在日本,真令人遗憾。”

第129章 帝国主义外交(十一) 四月,莺飞草长。便是在漠北,嫩绿的草叶也钻出地面,把一部分土地染成了充满生机的嫩绿色。

东北军的骑兵部队们没有践踏草地,而是尽可能选择那些砂石地经过。不少骑兵都是第一次到达外蒙,在官兵的想象中,蒙古就是大片的草原。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与草原相比,光秃秃的荒漠才是外蒙多数地区的样貌。

通过了这些土地的确绕了一点远道,却避免了许多泥泞。

大部队行军并非是一字长蛇阵,而是以营连为单位逐次进发。往来于各个部队之间的骑兵联络,以及各个团部拥有的无线电通讯,让整支部队保持着十分稳定的间距。

是从黑龙江出发,不过三天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外蒙的首府。外蒙整个地区人口不过百万,首府的感觉更像是一个镇子,连县城都称不上。而且这里遍布的是蒙古包,连城墙都没有。

骑兵部队一到,甚至没有蒙古骑兵前来迎战。只是一小队骑兵上前询问,得知是郑四郎,当即答道:“原来是电报中所说的郑将军到了,有请,有请。”

这下参谋长有些急了,连忙拉住准备前去的郑四郎。这次出发的时候制定了不少计划,其中并没有郑四郎领着警卫员前去外蒙古总理巴德玛多尔济所在的安排。

郑四郎看着参谋长的急切模样,笑道:“立刻给军委发电报,讲明事情。”

这下参谋长才放下心来。没多久,电报就送到了何锐面前。现在与郑四郎部队联络的三部无线电24小时开机,时刻保持信息传递。看完了电报,何锐批示道:“同意。”

制定计划的参谋长胡秀山问道:“主席,外蒙的反应也未免太软弱了。”

“外蒙的王爷们再差,也见过机枪大炮。你制定的计划,你觉得外蒙王爷们有机会么?或者他们觉得抓了四郎当人质,就能逼得我们退兵?”

胡秀山思考片刻后才微微点头,“主席,或许是我小看了蒙古王爷们的眼界,觉得他们未必有识时务的能力。”

“你想的没错,一旦俄国实力恢复,这帮王爷们就会露出另外一种面目。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时间,尽快增加与外蒙的经济循环构建。”

无线电波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越过了奉天到郑四郎所在的距离,看到密码通讯结果,参谋长叹道:“司令,你可要小心。”

郑四郎轻松的答道:“你才要小心。那些蒙古人是不是敢轻举妄动,就看我们的军容是否整肃威严。若是让蒙古王爷觉得我们不堪一击,他们一定会出手。外面都看你了。”

说完,郑四郎穿着原野灰色的军常服,带了两名警卫员直入蒙古总理的所在。那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门外已经站了两排衣着华丽的头人。

走过两排蒙古头人间通道,郑四郎一进蒙古包,就用蒙古语问道:“哪位是巴德玛多尔济王爷?”

正中那人一愣,连忙站起身,迈着罗圈腿走到郑四郎面前。就见此人身材矮小,脸部皮肤呈现出蒙古地区常见酱色。

“郑将军……”说到这里,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一脸的讶异,“我们是不是见过?”

听对方这么讲,郑四郎此时脸上才露出笑意,用蒙古语说道:“家父乃是会友镖局的镖师,在下幼年时曾经随家父见过王爷一面。”

巴德玛多尔济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原来是郑镖师的后人,与郑镖师长得一模一样。”

郑四郎微微一笑,也不管蒙古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说的是真是假,毕竟这家伙见过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而且蒙古这地方讲的是实力,而不是人情。便笑道:“王爷可知我们东北军夺回中东路的事情?”

巴德玛多尔济知道郑四郎是在讲述东北军的实力,面对这样的威胁,他展颜一笑,“听说了,何大帅抓获了上万俄国人,俄国竟然不敢吭声。真的是大快人心!我们蒙古最敬重英雄,大家说起此事,都称赞何大帅是位英雄。”

郑四郎当即进了一步,“既然如此,王爷何不随我出去看看何大帅这大英雄的骑兵是什么样子?”

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王爷知道此次何锐派来的部队是何种的风采。在何锐进军之前,就派了骑兵送来了民国大总统冯国璋与民国总理段祺瑞的命令。两人的命令内容都一样,告知外蒙,由于俄国沙皇政府完蛋,中华民国与沙皇俄国签署的《中俄声明》作废,取消外蒙的自治,由何锐总理外蒙军政。

蒙古部落中也不是没有愣头青,得知何锐竟然要前来,就吆喝着要突袭何锐麾下的部队。然而到现在为止,愣头青们的确出去了,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各路消息中,郑四郎率领的部队行军、扎营、布阵,都井井有条。尤其是各个部队之间的间隔十分合理,不管攻击任何一支部队,都会陷入夹击。而且那些部队都携带了火炮,见到靠近的蒙古骑兵,就是一顿炮击。

那些炮击目的并非为了杀人,而是示威。几十发炮弹快速打过来,炸的砂石乱飞,那帮愣头青也知道不能拿脑壳撞石头。

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之所以选择留在了首府等待郑四郎,也是基于蒙古传统。一旦他率领人跑了,以后就别指望再能压住其他部落,蒙古部落中从来不缺乏和强者合作的人。

所以巴德玛多尔济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便让我去看一看打败俄国人的军队是何等军容。”

两个小时后,激烈的枪炮声终于停下。刺鼻的硝烟味弥漫被风吹动,流淌过观看演习的外蒙头面人物身边。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已经完全笑不出来,只是冷冷的看着结束了演习的场地。

郑四郎也不停歇,命人拿过十几把马刀。这些马刀都是欧洲究竟战阵定型的马刀。有东北军抬来一张桌子,又在桌子上放上一摞摞铜钱。郑四郎抽出一把马刀,随手砍去,马刀直接将一摞铜钱斩成两半,而且刀势并未减弱,直接砍断了行军桌的桌板。而其他铜钱只是被震得垂直跳动一下,居然没有倒下。

这手刀法引得好些蒙古部落头人们发出一阵喝彩,大家都是识货的人,这一手功夫用在骑兵对砍的时候,郑四郎已经能被称为罕逢敌手。

郑四郎微微一笑,换了另一把马刀,又挥刀斩下,又是同样的模样。这一摞摞铜钱砍完。郑四郎对蒙古部落头人们笑道:“我军马刀都是一样的品质,就送给诸位当个见面礼。”

等头人们神色复杂的接过马刀,郑四郎这才对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王爷笑道:“不知王爷对何大帅总理外蒙军政之事如何看?”

方才的演习中,巴德玛多尔济王爷亲眼见到东北军骑兵步兵的演习,水平远超过蒙古骑兵。尤其是东北军在演习中竟然打出了起码两百发的炮弹,当做靶场的土地仿佛被翻过一样满是单坑。

至于子弹,更不知道打出去了多少发,那些立起来的木人靶子都被打的稀烂。

这些弹药若是让蒙古人用,足够打十几次内部的战斗。而演习部队又搬出了更多弹药,可见演习的消耗根本算不了什么。

此时听郑四郎询问,外蒙总理巴德玛多尔济把心一横,爽快的答道:“既然是大总统有令,我等自然要遵从!”

郑四郎知道初次立威已经完成,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可就又是一家人了!”

无线电报把最新消息传递到奉天,何锐并没有意外。因为郑四郎率领的部队只是先头部队,何锐已经做好了建立内外蒙加上东北三省五个司令部的准备,在郑四郎身后,还有一个师正在开拔,要进入外蒙地区开始建设驻军所在地。若是外蒙那些人看不清形势,自然只能将他们剿灭。

此时已经无须何锐主持,由黑龙江军区司令徐乘风负责。何锐这边做好了另外一个准备,石原莞尔等人作为第四批前往欧洲观战的日本军官团成员,已经返回。这帮家伙们当下已经到了关东州,石原莞尔发来电报,请求前来拜见何锐。

几年来何锐与石原莞尔之间通信颇为密集,每年都会互相写七八封信。何锐最新的一些文章,一部分东北的发展报告也会发给石原莞尔在日本组建的‘未来社’。

现在日本有志青年们前来拜访,何锐心中都是欢喜。

叫来秘书,何锐问道:“沈阳有像样的日本饭店么?”

秘书想了想,硬是没想起来,只能说道:“主席,我去查一下。”

“好,查清楚。若是有,就准备下订单,让他们准备日本菜。”

秘书在这些工作山心思颇为缜密,“主席,若是没有,该怎么办?”

何锐想了想,“若是没有,就联系三井康木留下的那个野口信雄,让他帮着想办法。”

秘书继续问道:“主席,一定要用日本菜招待么?我觉得咱们中国菜比日本菜更好吃。”

“还是用日本菜。我告知了那些青年,中日要亲善。在中国都吃不上个日本菜,岂不是显得有些空口无凭了。”

“这……”秘书一时搞不明白了。

何锐知道现在同志中不少人民族主义情绪相当高涨,排外自然是发自本能。何锐解释道:“在中国能吃上日本菜,和在中国领土上存在外国军人,是一回事么?”

秘书愣了愣,很快想明白了两者的不同,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按照何锐的安排而去。

何锐心中有些感叹。自己也有过民族主义情绪强烈的岁月,便是到现在,何锐依旧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路。杀起侵略者,何锐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但何锐也不会因为爱国主义而去恨其他国家,因为这两者本来也没什么逻辑上的关系。何锐不喜欢吃日本料理,更不喜欢神话日本料理。所以要斗争的是崇洋媚外,或者是商家们利用信息差去搞商业造神。

至于日本料理,爱吃吃,不爱吃就不吃。若是选择个饭菜就能激发出民族主义情绪,那只能证明内心太弱小了。

第130章 帝国主义外交(十二) 石原莞尔以第二名的身份从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就和其他青年军官一起被派去欧洲观战。回来的一路上,石原莞尔与同行的军官讨论了无数次欧洲的战争,积累了大量问题。此时到了关东州,恨不得立刻见到何锐。

一行军人全都选择随石原莞尔前去奉天,接到何锐的回电,这些人连夜就要出发。刚到门口,就见外面站了不少军官,从中佐到中尉应有尽有。

石原莞尔不知道这帮家伙想干什么,正疑惑间,为首的佐藤中佐上前说道:“听闻诸君要去见何君,我们一起去。”

石原莞尔虽然知道面前这帮家伙中有些是支持永田铁山与冈村宁次那一派的人,却也没拒绝,爽快的答道:“便一同去。”

众人上了火车,乘客们眼见一众日本军官,哪里敢靠近。石原莞尔与佐藤中佐也不在意,两人就聊了起来。被问到佐藤中佐见何锐的目的,佐藤叹道:“石原君觉得关东州如何?”

“在下以为很繁荣。”石原莞尔答道。

佐藤中佐苦笑一声,“何君统领关外之后,关东州的中国人开始快速离开,现在剩下的人口只有一年前的七成多,市面萧条了许多。若是继续这么下去,明年的时候关东州剩下的人口还会减少。”

石原莞尔一点都不觉得这等变化有什么好奇怪的,还没得石原莞尔开口,有其他军官说道:“以何君的才干,做到这样的地步有什么好奇怪的么?”

佐藤中佐一时无语。何锐的才干是陆大公认的惊才绝艳,做到这个地步并不奇怪。若是何锐做不到,日本军官中的不少人反倒会失望。但眼前的局面的确给关东州巨大的压力,若是不说一说,貌似也不合适。

此时石原莞尔才开口说道:“若是有和不解,见到何君之时当面询问就好。在背后说三道四,有辱帝国军人的体面。”

听了这话,一种日本军官都不禁沉默。佐藤中佐心中有些不服,便问道:“不知石原君见到何君,会问些什么?”

石原莞尔坦然答道:“何君在日本的时候就说过,战争必然促使大量超出想象的武器出现在战场上。此次我等在欧洲见到了毒气、飞机、坦克等新式武器,其威力完全超出想象之外,甚至令我等感觉颠覆了旧有战争的模式。但是回想起何君的教导,又觉得我等或许错误理解了新式武器的用途,此次见到何君,定然要当面请教。”

到了欧洲的观战团纷纷点头,石原莞尔说出了众人的心思。此次观战,固然觉得欧洲战场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日本军官却都不愿被这些表象的东西吓住。然而后方的军务省与参谋部本部比前线的日本参观团更滞后,此时能帮助日本军官得到解释的大概整下何锐一人。

佐藤中佐也不再言语。他看了看和自己一起参加此次求见何锐的日本军官团体中不少人神色中都是期待,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的期待之情,尽量表现出冷漠的神色。

对于日本军官来说,何锐无疑是他们的偶像。上日本士官学校,之后考入了日本陆军大学,这是一条于日本军官梦寐以求的道路。何锐无疑是日本军官们的‘同路人’。

何锐在日本陆军大学就读期间,以自己的学识得到了日本政府的认同,聘为特别顾问。毕业后到了地方,更是一飞冲天,继承了派阀政治资源,短短两年就成为一方诸侯。这乃是日本顶尖大门阀子弟的标准道路。

现在何锐又夺取内外蒙,完成了日本国内认为‘满蒙是帝国生命线’的理念,日本军官羡慕嫉妒之余,都觉得何锐不愧是日本陆军大学的骄傲,陆大第一名果然实至名归。

遇到困惑的时候不去找这位‘学弟’或者‘学长’需求答案,难道要去找军部那帮老古董们询问不成?

火车到了奉天,众人在接待人员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在奉天街头,就见奉天秩序井然,并无游手好闲之人,都很是欣喜。

到了一处礼堂里站定,见到何锐大踏步走出,佐藤中佐等人举手敬礼,石原莞尔等青年军官皆鞠躬行礼,“学长安好!”

“不必站着,坐!”何锐命道。

一众日本军官拍着整齐的队列入座,中佐少佐坐在第一排,尉官依照军阶在后排落座。何锐身边的秘书宋友文见日本军官如此纪律森严,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何锐却完全不以为意,率直的说道:“诸位都是亚洲未来最宝贵的财富,今日相见,本人十分欢喜。大家不如直接提问,等回答完问题,我再就日本未来发表看法。”

此言一出,石原莞尔少佐立刻起身说道:“学长,在下此次前往欧洲,见到欧洲战场上新式武器层出不穷,心中着实不安。不知学长对于军事发展如何看?”

何锐也不回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飞机、坦克、毒气三个名词,这才转身说道:“石原君是否为此而感到震撼?”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更令在下感触的是,欧洲各国的实力仿佛深不可见,战争打了三年尚且有余力继续战斗下去。以亚洲的力量,竟然不能抵抗欧洲列强全力一击。这是在下最沮丧之事。还请学长开解。”

何锐出言确定,“我能否这么认为,石原君见识到了欧洲列强的国力,大受震动。”

“正是如此。”石原莞尔爽快的承认。不仅是石原莞尔,到了欧洲各国观战的日本军官也都纷纷点头。

何锐转身写下了‘国力’二字,又转回身继续询问:“诸位在这个方面可有其他看法?”

军官们互相对视了片刻,都一言不发的看向何锐。

何锐见大家意见统一,这才答道:“我在日本阐述过地缘政治学说,其核心就是,我们人类的国家,都是依存于山川河流,海洋气候,而形成了符合当地自然环境的发展途径。欧洲各国的国力在军事方面的表现,都与他们的的地缘政治相关,与落后的民族性说法,与格调更低劣的种族论毫无关系。西班牙本地缺乏金属矿,无法建立起强大的工业实力,这个国家在欧洲就只能以中立国的姿态面对战争,这不是西班牙人热爱和平,单纯与这个国家的自然禀赋有关。”

第131章 未来的目标(一) 上一章全部修改过了

关东军旅顺夜班值守的交接点,岸田少佐把两名青年军官叫到面前,“你们今天好好值班,谁也不许请假,更不要想着偷跑出去!”

两名青年军官急的眉头都皱起,“大队长,我们想去拜见一下石原少佐,如果明天去的话,人会很多。我们想问什么都问不到。”

岸田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两人看。等两人急的脸都有些变红,他才突然笑道:“你们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在石原君处外值班,不会允许有人去打扰他。明天石原君会和大家见面,你们晚上……好好值班吧!”

在日本这个国家,得懂得一些腹语术。两名青年军官已经知道上司的意思是让他们抽空睡一会儿,养点精神,连忙受命而去。

看着部下的背影,岸田少佐才打了个哈欠,裹上军大衣靠在椅子上。太多变化真的很难描述,自从何锐夺取了中东路后,日本关东军的戒备就增加了。岸田少佐很清楚,何锐是绝不会偷袭关东州的,因为这是很没有价值的做法。

但是关东军司令部依旧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就使得警备等级提升了。如此首鼠两端的做法令岸田少佐很有些腹诽。当然,岸田少佐与‘未来社’的同志们讨论后,对局面的发展还不太能确定。明天见到石原莞尔,一定要问清楚不可。

半梦半醒,打个盹,醒一会儿。夜晚终于平安的过去,交接完了守备工作,岸田少佐穿了大衣直奔一处所在。此时天色刚明,街头行人稀少,市面上空空荡荡。

回想一年前,旅顺大连是两个非常繁华的城市,一大早,不少早餐铺子就开门了。一年后的现在,旅顺大连的人口只剩下大概六成。这些人中大多都是本地人,外地来的也大多在这里买房置地。有自己家可住,谁会跑出来吃早点呢?

这就是何锐造成的影响,完全没有爆发军事冲突,就让日本的这一大块租界变得萧条。岸田少佐没办法想象,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一片萧条中,岸田少佐到了目的地。这里是一家日本工厂,现在工厂开不下去,厂主回了日本。曾经的厂房已经空空荡荡,正好被用来开会。

开了门,岸田拉了几张凳子拼在一起,躺下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岸田是被一阵交谈声惊醒。他抬起头,就见房间内已经坐了些人,大家低声的交谈着,目光不时落在门口的位置上。

岸田翻身坐起,摸出了一块怀表。怀表很新,铝制外壳上打着北极星的汉字商标。打开一看,已经9点50分了,约定的时间是10点,看来自己醒的很及时么。

正在想着,门声响起,前后脚进来两人,乃是岸田的部下,他们看着精神还不错,可见昨天是认认真真的偷睡了一阵。

几分钟内,来了不少人。好几个人进门之后都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牌子也都是北极星。这让岸田突然很是感慨,北极星怀表是何锐治下的四平生产的,以低廉的价格与还能接受的质量赢得了不少关东军的官兵客户。这也是何锐的带来的影响。

未来社的理念是改造现在的日本,对日本上层现在宣传的‘日本是优等民族,中国是劣等民族’的说法不是很热衷。不过大家心里面的确觉得日本比中国强。

便是如此,当性价比很高的中国工业品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大家很快就找到了购买的理由,‘这是何锐学长治下城市生产的产品’。这感觉怎么说呢,岸田感觉到有点苦涩。

就在此时,门一开,石原莞尔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日本青年军官们欢喜的起身把石原莞尔围在中间。作为‘未来社’的核心,大家最初出于改造日本的理念走到一起,石原莞尔负责的是解决大家的分歧,在他前去欧洲之前,大家并不觉得石原莞尔完全不可或缺。

当石原莞尔前去欧洲,通信中断后,大家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太能得到准确解答,未来社内部的读书会上的争论越来越多,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少人开始期待着石原能够早日归来,让这些问题得到解决。不然的话,未来社内部的问题只怕会让这个寄托了大家理想的团体如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民间政党一样分裂。

石原莞尔原本性情就有些跳脱,若是以前分别后重逢,大概会和同志们说说笑话,互相拍打。此时他只是与众人一一用力握手,随即走上到了前面说道:“请坐。”

待的众人落座,石原莞尔朗声说道:“诸君,人类有着共同的祖先!”

只此一句话,就让不少青年军人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到这些的石原莞尔根本没有受到影响。石原性格坚韧,对于认同的理念就绝不会改变。即便这种认知与日本的传统观点完全不同,甚至是抵触的,一旦被石原莞尔认同,他就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面对着同志们,石原莞尔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理念,“发源于中亚的人类文明分为东西两支,各自发展,两个文明现已形成隔着太平洋相互对峙的局面。对峙发展到一定程度便要通过战争走向统一。欧洲的大战只是欧洲诸民族的决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大战,下一次以太平洋与印度洋为中心进行的世界大战才是人类最后的决战。此次欧洲战争已经摧毁了欧洲作为世界文明中心的地位。新的时代开始了!这就是我到欧洲观战的结论!”

石原莞尔的说法震惊了所有与会的未来社成员,岸田愣愣的看着石原莞尔,搞不清楚石原莞尔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没等岸田少佐提出问题,就听到有人大声问道:“石原君,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真的么?”

岸田也没有去看谁提出的问题,而是盯着石原莞尔,等待着石原莞尔给出答案。因为这个问题也问出了岸田少佐的疑惑。

石原莞尔果断答道:“根据我的观察,即便承受了这么巨大的损失,欧洲各国的实力依旧强大。然而在我到了欧洲之后,我看到的是因为理解到了这场欧洲战争的原因而厌战的军人们,与德国深仇似海的法国军队通过哗变,逼迫各法国上层同意他们只承担保卫国土的防御作战,而不会投入摧毁德国的进攻。诸君,这样的国家再没有能力决定世界的命运。”

岸田少佐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开始加快。军校中分析日清战争,都认为满清的实力还是超过日本的,但是满清已经腐朽了,完全失去了进取心。而日军则拥有着强烈的进攻精神,以及克服万难战胜敌人的决心。所以日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如果欧洲列强在这次欧洲战争中失去了他们的进取心,也不过是实力更强的大清而已。

第132章 未来的目标(二) 日本‘未来社’的会场外,几名低阶成员在外面守门。上午10点以后,街道上终于热闹起来。便是如此,这片工业区里面也没有以往的景象,经过工厂大门口的人并不算多。限于身份和军阶不能入内的那帮成员们就靠在门边窗边,屏息凝神的听着屋内的对话。

听到石原莞尔讲述欧洲受到的损失如此之大,青年军人们都感觉很开心,恨不得进屋去。然而制度地位下被分配到看门的任务,除了更贴近门窗一点点,外面的军人还是恪尽职守的待在在门外。

“石原君相信日本能够打败欧洲列强?”屋内传出的问题让外面的军人更是期待。就听石原莞尔答道:“欧洲受到很大损失,却不是现在的日本就能挑战的对象。最终的决战会在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后爆发。”

这下屋内的青年军人们中传出一阵叹息,有人说道:“现在永田铁山与冈村宁次也是这么讲。”

听到永田铁山与冈村宁次的名字,石原莞尔心中一阵不快,正色问道:“诸君家里的收入如何?大家当兵这么久,家里人能吃上白米饭了么?”

这个问题就让不少日本青年军人内心当场破防,别说白米饭,如果不是加入了未来社,得到了会费基金的无息贷款支持,出身下层的青年军人家中连饭都吃不饱。

石原莞尔不等同志们开口,就站起身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们与永田君与岗村君等人的不同。在我们眼里,全日本五千万人口,每一个人都是人。是人,最少要吃上白米饭吧。在他们眼中,日本最多有500万人算是人。其他的4500万只是为这500万人奉献,这样的日本绝非我们未来社所希望的日本。那些人期待的未来,一定不能是日本的未来!”

说完,石原莞尔向岸田少佐问道:“岸田君,你家的地买到了么?”

岸田少佐心连忙起身答道:“我家的水田已经买下了。”

说完,岸田少佐转身向其他军人躬身行礼,“感谢同志们的帮助,我的父母在村里有了几亩地种,总算是不担心饭吃。同志们通过会费帮助了在下,在下也会通过党费来帮助到同志们!”

见到岸田少佐如此诚恳的表态,未来社的青年军人们也躬身回礼。

石原莞尔继续问道:“山上君,你家的土地买了么?”

山上奉也中尉心中欢喜,赶紧起身感激的答道:“报告,在下父母的土地已经买了。”

石原莞尔接连问了其他几人,得到同样的回答,这让石原莞尔心中终于有了些欢喜。

会费制度是‘未来社’创立的时候,由石原莞尔提议建立的一个互助基金。每一名未来社成员每月都要缴纳会费,会费由除了进行最低限度支付同志们的活动费用之外还有剩余。未来社成员们正式入会之时,要提交自己的家庭情况。由未来社的委员们对同志们的情况进行判断,用剩余的钱帮助未来社员中无地的同志帮助家庭购买够其维生的土地。

这笔钱当然不会无偿给成员,而是以无息贷款的方式,分成20年归还。由于帮助购买的土地数量不大,最大的也不过相当于中国的三亩地。分20年归还,都在大家的承受范围之内。

既然笔钱运营的很好,石原莞尔才继续说道:“诸君,那些高层和政客对日本人民许下过好几次承诺,最大的有两次。一次是日清战争,一次是日俄战争。两次战争打下来,所有国民承担了战争的代价,但是日本国民的生活变好了么?我们未来社成员得到的帮助,是我们这些穷人之间的互助,财阀并没有给我们任何帮助。到财阀开办的工厂中工作,拿到的工资能吃饱饭么?大家都很清楚。”

岸田少佐乃是未来社选出的关东州的三位委员之一,听着石原莞尔讲述现实,心情愈发激动。心情激动之下,岸田少佐解开军服的扣子。石原莞尔就见岸田少佐的旧衬衣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岸田君,你多久没换过新衬衫了。”

岸田少佐连忙答道:“得到了同志们的帮助,终于给我的父母买了水田,我怎么还能在我自己身上花钱。以后未来社会有更多同志加入,我要把钱都用在尽快还清贷款上。”

委员都这么表态,周围的同志们不禁露出赞同的表情。石原莞尔则跟着大家的感受说道:“诸君,何锐学长最近的情况如何?大家在关东州,应该最清楚,可否告知我。”

听到这个问题,未来社的成员纷纷叹息。岸田少佐一脸的惆怅,“何君在满蒙尽情施展报复,关东军中年长的军官都说,满蒙已经有伊藤公当年主导日本时候的气象。”

伊藤博文当权的时代,被认为是日本发展最快的时代。尤其是伊藤博文时代,日本风气蓬勃向上。听岸田少佐这么描述,石原莞尔叹道:“何君说过,未来中日之间必有大战,看来何君已经在全力准备。”

此言一出,未来社的这些日本青年军人中不少人大大点头,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若是何君统领中国,我们想打赢,定然是一场苦战。”

“是啊。即便何君的部下没有我们日本军队善战,但何君极有韬略,又极为坚定,便是我们占据上风,何君也不会放弃,日清战争的局面难以出现。”

石原莞尔只是听并没有插话,正在心中感叹同志们的格局不足之时,就听有人大声说道:“诸位同志这么快就忘记了石原君方才所说的话了么?”

石原一愣,其他青年军人也愣了住,大家目光落在发言的山上奉也的身上。山上奉也站起身,一道从窗户中投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山上奉也的胸前,让他打着补丁的旧军装看上去明亮了不少。

山上奉也本来不想发言,但是听了同志们乐观的话,心中的忧虑更甚,此时既然开口,也就不再客气。面对众人,山上奉也大声问道:“方才石原君说,日本的每一个国民都是人,都应该吃上大米饭。何君治下的满蒙,每一个国民可都是被当人看的。诸位觉得被当做人的国民在战争中会退缩么?”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未来社的青年军人们都变了脸色。

山上奉也站在阳光里,对着变了脸色的家伙们继续说道:“只要吃得好,有严格训练,身体就会变得强装,作战技术也会提升。只要有大量学习,军官就能掌握军事知识。何君既然已经在为中日大战做准备,那么诸君凭什么相信战争爆发后我们日本就一定能赢?”

这话让岸田少佐觉得遭受到巨大冒犯,他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山上君,注意你的言辞!”

军队阶级的差距以及在未来社中的地位差距都没有让山上奉也有丝毫的退让,他盯着岸田少佐大声答道:“我和岸田君一样,都希望日本赢得以后的每一场战争。正因为如此,我们就不能小看任何对手。我们的对手并非是何君一个人,而是整个满蒙甚至是整个中国的国民。我投身未来社,是因为我相信未来社的理念,每一个日本国民都应该被当做人来看来。既然我们都相信这样的日本会更强大,那么每一个国民都被当做人看待的中国又会是什么样的敌人?诸君难道真的失去了思考能力么?”

这话就有些重了,岸田气的想骂八嘎。然而话没到嘴边,他就有些心虚,因为山上奉也中尉说的没错。然而其他青年军人可就未必这么想,已经有好几人站起身,要与山上奉也说道说道。

“够了!”石原莞尔开口打断了即将发生的争吵,在一众激愤目光的注视下,石原莞尔说道:“我准备前去拜见何君,不知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听到这话,未来社的青年军人们愣了愣,随即有超过半数的青年军官站起身表达了态度,“在下愿意同行!”

第133章 未来的目标(三) 未来社的低阶成员们奉命而去,高阶成员们却没离开,几名主要干部围坐在神色严肃的石原莞尔身边,几人开始确定前去东北的名单。

关东军军人与石原莞尔这帮从欧洲回来的青年军官不同,他们不能说走就走,只有那些轮休或者能够请假的军官才能短时间离开驻地。

岸田少佐排把那些成员列出来,石原莞尔当即说道:“把山上奉也加进来。”

山上奉也此时有勤务,如给他挪出时间就需要动用一些规定。岸田少佐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不过岸田少佐有些不解,“为何一定要带上山上君?”

石原莞尔有点想发火,却忍住了,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岸田君,不少同志好像并没有理解到未来社的真正理念。日本国内的敌人是那些上层,是那些真正的上层。可同志们现在还觉得是上层被蒙蔽了,以为真正的上层把我们当人看,这样的想法是错的!上山君就不这么看,我认为他是优秀的同志。”

听到石原莞尔这么讲,岸田少佐与其他主要干部都默不作声。上层自然会叹上层的内容,石原莞尔的态度十分激进,他认为天皇根本就没有被坏人蒙蔽。虽然石原莞尔没有继续就这个观点深入,但是未来社上层都很清楚石原莞尔的观点若是继续推演,那就只剩下一个结论,天皇与那帮坏人是一伙的,天皇就是那些坏人的首领。

对于日本人来说,光是想到这样的问题已经无法接受,更不用说去讨论。所以众人报以沉默,并没有对此说出任何一句话。

石原莞尔知道同志们现在并无办法完全接受自己的看法,继续说起了另外的紧要事务,“我回到东京后会把所有股票都卖掉,诸君大概是没办法参加会议,就先告知大家一下。”

未来社关东州分部的高层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人人看着石原莞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积攒会费,的确帮到了未来社的成员们。但是那点会费钱真的极少,是石原莞尔在东京株式取引所购买股票,趁着欧洲战争时期股票大涨的机会赚到能帮助同志们的钱。

石原莞尔严令决不许额外投钱进去,作为基金开创者,石原莞尔也能压住阵,大家即便抱怨连连,却还是服从了命令。现在听闻石原莞尔要把生钱的股票都卖光,岸田当即质疑起来,“为什么?”

不得不做出解释,石原莞尔心中又难过又愤慨,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因为从政治经济学的景气周期分析,股票市场要大跌了。把这笔钱撤出来,买成粮食和其他物资,才能帮助同志们的家庭熬过接下来的经济衰退!”

“经济衰退?”岸田少佐眼都瞪圆了。不仅是岸田少佐,其他军人们也都是一样的惊惧。

石原莞尔无奈的点点头,“我此次到了欧洲,除了观察战争,也对欧洲的经济进行了解。局面果然如何君所预测,战争耗尽的不仅是欧洲国力,还有欧洲的消费能力。战争维持不了多久,今年大概就会结束。欧洲的订单会快速减少,日本的出口会大跌,经济衰退就在眼前。”

听石原莞尔提起何锐,岸田少佐突然觉得这说法可信又不是那么可信,想了一阵,却变了脸色,他试探着问道:“石原君,何君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会不会很高兴?”

石原莞尔登时怒了,他一拍腿就站起身喝道:“八嘎!何君怎会是这样的小人!”

岸田少佐被惊了一下,却没被吓到。他尽力用平和的语气答道:“石原君也说过,何君认为中日必有大战,如果日本经济衰退,他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石原莞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这种想法的出发点或许没错,但是这个格局未免太低了。最后石原莞尔终于耐着性子解释道:“何君若是打仗,就一定会打必胜的仗。现在何君只有12万人,他能打赢日本么?”

岸田少佐原本也只是突发奇想,此时稍一思索就觉得何锐赢不了,便摇摇头,“打不赢。”

石原莞尔继续问道:“如果他战败了,接下来会如何呢?我们难道不会进入满蒙么?”

“当然要进入!”岸田少佐立刻跟上了思路。

“那么何君为何要趁此机会进攻日本?”石原莞尔问。

“……也许何君想收回山东?”岸田少佐还是找了个答案。

石原莞尔觉得这说法简直是莫名其妙,“收复山东是北洋政府的事情,何君不过掌握了满蒙地区,并没有掌握中国。就算何君独自出兵,他有海军么?一旦我们封锁渤海,他怎么前去山东?绕渤海湾一圈么?那么他就要和北洋政府先打起来了!”

岸田少佐其实是被经济衰退的预言震惊到,尤其是听到这个预言来自于何锐,知道何锐精通经济上的大名,心中已经信了许多。最后的傻问题其实恐慌心情下的反应。被石原莞尔讲述了理由后,岸田少佐完全说不出话来。

未来社其他高层人员没有这么慌乱,有人问道:“石原君,局面真的会变得那么差?”

石原莞尔沉默片刻,也很无奈的答道:“没错,一定会变得那么差。”

其他几名高层对视片刻,焦急的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石原莞尔摇摇头,“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护好同志们,还要教育同志们,让他们看清楚到底谁是日本的敌人。还有,这次前去拜见何君,就是让大家看看何君治理下的满蒙是什么样子。即便中日之间爆发大战,但何君优秀的地方,我们一定要学会。至于何君走的路是不是我们日本未来的道路,同志们看过之后自然会有想法!”

未来社关东州分部的高层会谈就在这样不安与期待的气氛下结束,石原莞尔心情沉重的回到住处,就听见旅馆的日式房间中传出许多人对话的声音。一拉开门,浓浓的香烟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竟然坐满了人,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烟卷,神色中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安。

一人站起身,乃是学长佐藤大佐,他开门见山的问道:“石原君接下来要去拜见何君吧?”

石原也不隐瞒,“佐藤学长,在下准备明日就动身。”

佐藤大佐笑道:“关东州的学弟们都十分仰慕何君,既然何君率先实现了统一满蒙的方案,我们便一起前去为他道贺。不知石原君意下如何?”

第134章 未来的目标(四) 从关外到关内有三条路。一条是从山西大同出长城,通过内蒙进入东北。一条是沿着铁路出山海关进入关外。还有一条则是走海路进入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日本租界关东州,从关东州乘坐南满铁路的火车进入东北。

石原莞尔自然是从关东州出发,前往奉天。与一众日本军官乘上火车,就见车厢里空荡荡没几个人,让石原莞尔非常讶异。当即有军官解释道:“中国人都在关东州外上车,等会儿石原君就能见到了。”

果然如军官所讲,火车离开关东州后在一个小站停下,就见到这座并不大的火车站的站台上坐满了人。见到火车进站,人群看着火车,纷纷站起身。

看那架势,人流马上就要向火车涌,站台上一众穿着制服的人立刻开始维持着秩序。眼见这些人让背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普通中国民众排起了登车的队列,石原莞尔先是讶异,虽然哈的笑出声来。

在一众日本军官讶异的目光里,石原莞尔指着那些穿制服的人问道:“他们是警察么?”

佐藤大佐有些讶异,“石原君怎么确定他们是警察?”

石原莞尔笑道:“这些人的制服和英国的警察有点像,他们的阶级章也不是军队样式。”

见石原莞尔观察力颇为给力,佐藤大佐点点头,“他们是何君组建的武装警察,出勤的时候携带手枪。主要负责中国移民的秩序,也会随车出发。”

说话间,火车已经停下。正如佐藤大佐所说,警察们指挥着移民们鱼贯登车,在座位上坐下。关内的中国移民看向日本军官的目光中都是好奇,更多注意力还是安顿好自己和家人。站台上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当火车开始启动之时,才有新一群的中国移民在武装警察的指挥下登上站台。

石原莞尔扭头看看着那些人,有些不解的问道:“现在每天从关东州发多少趟火车?”

佐藤大佐微微叹息,“关东州就发一两趟。何君自己组织了火车专门来拉这些移民,那些车大多都是货车,能拉更多人。”

石原莞尔看了看从关东州登车的寥寥几个中国人,很是不解的问:“为何不在关东州登车?”

旁边有军官语带嘲讽的答道:“因为何君表示,这些人都不是乘客,只能算是货物。所以他给的钱很少。”

听到这话,有些军官已经忍不住笑出声。石原莞尔不禁莞尔,但是看向对面的佐藤大佐之时,就见佐藤大佐神色颇为严肃,便问道:“佐藤学长,现在有多少移民到了满洲?”

佐藤大佐不禁微微叹息,“就我们所知,最近一年中有百万以上的移民抵达满洲,何君给了他们很好的安顿。继续下去的话,最多五年,满蒙人口就要超过三千万。”

几名去欧洲的观战的日本军官都为这个数字所震惊,石原莞尔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兼并了朝鲜之后,日本人口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万。满蒙地区拥有三千万人口,就是日本人口的六成。而且这三千万人口又是在何锐的治下,光是想到这个对比,就明白这将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

正如石原莞尔所料,东北政府不仅吸收移民,也在竭尽全力将移民纳入政府管理体系。

统计厅厅长许嘉正在阅读一季度统计汇总。黑龙江有411个乡、镇,5174个行政村,吉林有369个乡、镇,5228个行政村,吉林有428个乡、镇,6931个行政村。

所有乡镇,行政村都建立起了政府组织。行政村内有3名轮岗村长,3名轮岗民兵队长,5名民兵,一个小学。乡镇则包含行政、税收、教育、公安、民兵队、流动法庭点在内的行政体系。

下面的数字显示,东北政府体系内的人员和雇员数量超过30万,加上12万军队,总数大概在50万。

以平均一人一年20块钱,和300斤粮食计算,就是一千万块钱,一亿五千万斤粮食。

放下季度汇总,许嘉看起了另外一份报告,是关于东北发行纸币的报告。在东北建立起了奉天银行总行,以及财政厅两个部门,由奉天银行总行负责发行东北的纸币。在纸币已经发行后没多久,就已经有了‘奉票’的称呼。

奉票的抵押物是粮食和煤炭,所以许嘉越看越是皱眉头,最后干脆放下了报告,拿起了电话。接线员接通了何锐的办公室,电话那头响起了何锐秘书宋丹山的声音,“许局长,哦,许厅长,有什么事么?”

“我今天想给主席做个汇报。”许嘉说着,就觉得有些头痛,便拿起一串木质手串捏了起来。当手串在指尖转动,的确降低了不少心中的压力。

“许厅长确定今天能做报告么?”在电流带来的轻微噪音中,依旧能听出宋丹山的担忧。

“主席有其他事?”许嘉装作不理解宋丹山的担忧。数据汇总工作是一个非常麻烦的事情,很容易出错,就如前几次文书人员抄数据的时候就搞错过,出现了计算结果搞出大笑话的事情,还是被何锐直接看出来的大笑话。

“明天主席要接待些人。”宋丹山答道。

“那就安排到今天。”许嘉直接敲定了预约。确定今天下午两点汇报,眼看此时11点,还有三个小时时间,许嘉又打了两个电话,把物价监督局局长韩海涛以及财政厅计量处的处长唐贵都给请来吃个午饭。

午饭是工作餐,三人吃饭的时候都没说话,回到许嘉的办公室,许嘉拿出那份东北纸币的报告,指着下面一连串的计算关系问唐贵,“唐处长,这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唐贵拿起报告看了看,果然是自己负责的工作,这才答道:“这个还是你许厅长下的部门给我们的劳动生产率报告,我们根据报告计算出来的。”

许嘉一愣。他每天要看的报告太多,什么劳动生产率报告,几乎没有印象。

不过许嘉倒也不担心唐贵推诿,便问道:“具体说。”

唐贵知道靠说是说不清的,就拿起了文件走到办公室内的黑板上,边写边说。根据统计厅、工业厅、农业厅等生产部门提供的数据,挑选出可以当做‘货币抵押物’的商品,包括,粮食、煤炭、一部分布匹,也就是所谓的‘一黑二白’。这部分商品的定价权在政府手里,作为货币抵押物,就能够确定货币发行量。更直白的说,就是奉天银行总行发行的‘奉票’的额度。

由于一部分商品是由直属于政府的企业生产,政府按照劳动量来确定一部分商品的销售价格。

这部分商品也起到一定的货币抵押物作用,但是不能按照粮食、布匹、煤炭这种必须品的价格计价,所以把价格乘以一个‘权重’,算入货币发行量之中。

即便唐贵已经做了最简单的描述,也让许嘉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唐贵看许嘉好像明白了,就停止了讲述。坐回到许嘉对面。

许嘉又拿起手串转了起来,边转边看文件。随着压力降低,许嘉才开始能够跟着唐贵讲述的思路考虑。看完了报告总结之后,才有些明白过来。

“唐处长,就是说这些货币是和商品完全等价的么?就是发出去一块钱,外面就有一块钱能买到的货?”

现在从土改部门转到财政厅计量处任职的唐贵想了想,答道:“对也不对。”

许嘉愣了楞,想不明白唐贵这模棱两可又明显不是模棱两可的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讲?”许嘉追问。

唐贵长叹一声,“不是说一块钱对应一块钱的货,要真的能这么严丝合缝就好了。这就是我说不对的原因。主席制定政策的时候说过,货币发行量分三块,一块是工资支出,比如是矿山的工人生产煤和铁,工人工作之后拿报酬,这个不能少。另外一块是让现在的产业正常运行所需要的资金,譬如我们的工厂买煤、铁矿石、还得买设备,这笔钱得有。还有一块则是产业发展,就是这些企业产量要增加,或者是增加工人,或者是改进生产设备,或者是增加设备数量,或者是又增加工人,又增加新设备。总之,很多内容在里面。你就认为是一大锅吧。我认为是有多大锅,做多少饭。不过这些我也就是听说过,也在执行,至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说完之后,唐贵又长叹一口气,带着一脸无奈的神色看向许嘉。

唐贵说的这些许嘉也听过,不过唐贵这执行者尚且不知道运行的情况,许嘉就更不清楚了。在这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前茶馆老板,临时调到物价监督局工作的韩海涛开口了,“许厅长,我是觉得这个规划的运行规矩大概就是干活给工钱,借钱要还钱。”

说到这里,韩海涛看了看资历和地位远高于他的许嘉和唐贵,见两人并没有不高兴的模样,才继续说道:“我们物价管理局的培训中就是这么讲的。”

物价管理局负责检查市面物价,禁止囤积居奇,是个单纯的执行部门。基本操作层面对于许嘉和唐贵来说层次太低。不过许嘉发现自己理解不了货币政策内核的时候,也只能按照具体操作走。

虽然货币发行量很大,却不是随便使用。干活给工钱好理解,东北地区对于克扣工资查的很严,那些欺压民众的坏人都被打掉了。

至于借钱要还同样好理解,企业搞生产,购买原材料的钱并非是企业自己的钱,而是从银行借出来的。把商品卖出去之后,按照贷款规定偿还贷款。

这就牵扯到了生产效率问题,生产效率高的企业,卖出同样的商品后,赚到的钱就更多。工厂人员的待遇也高。

不过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里面千头万绪,弯弯绕多得很。许嘉觉得自己得到了邀请两位前来的最低期待,他确定自己搞不明白这些事。既然搞不明白,在给何锐做汇报的时候就可以不提这些内容。如果何锐询问起来,许嘉讲出自己不明白就好。

下午两点,许嘉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见到了何锐。果然,何锐并没有询问关于银行和货币的事情,重点放在行政管理体系建设内容上。

许嘉报告完毕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就问道:“主席,现在东北和内外蒙地区的粮食产量大概有30亿斤,我们收粮食税,收到了9亿斤,其中就有一亿五千万斤用在了政府人员支出上。现在我们很多钱是靠出口粮食换来的,以后会怎么样呢?”

何锐轻笑一声,“以后不出口粮食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许嘉一愣。当下东北进口的大部分设备都是用销售粮食的钱买来的,给外国商人分红的钱,很大一部分也是靠销售粮食的资金来支付。如果不出口粮食,这笔收入就没了。何锐的话虽然说起来轻巧,影响却很大。许嘉很想知道何锐的规划,便问道:“不出口粮食的话,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何锐笑道:“我们不出口粮食,就可以出口工业品。还能做些别的生意,赚点倒手的钱。粮食其实不赚钱,我们现在出口粮食只是被迫无奈。”

即便是军校出身,许嘉也知道出口工业品是工业国的象征。虽然许嘉一万个赞成何锐的规划,不过干了快三年统计工作,许嘉已经不会盲目乐观了。许嘉问道:“主席,统计部门需要做什么?”

何锐果断答道:“你们最近派出去的检查队伍,一定要强化对于义务教育的检察。许嘉,小学几年毕业?”

“五年。”许嘉立刻给与回答。同时轻轻的转动手串,缓解着内心的压力。

“用手串的效果如何?”何锐问。

“主席,我考虑问题的时候转转,还真有用。”许嘉答道。这是何锐给大家的建议,工作中能够自行解决压力自然是最好,若是做不到,就找个物件缓解。许嘉试了几种,就发现手串最适合自己。

何锐点点头,“如果义务教育推行的十分严格,最多还有四年,整个东北18岁以下的人都是小学毕业。之后再过三年,我们就有了自己的大量初中生。我在日本待了好几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到时候日本的初中生数量和咱们也差不多。初中生就有机会成为技师,工程师。许嘉,你觉得我们中国人在聪明上就比日本差么?”

许嘉眼睛已经明亮起来,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转手串的动作,大声答道:“当然不会!”

“的确不会。而且我们还有成年人扫盲,以及毕业后的职业培训体系,我们在很短时间里就能让东北在义务教育的受教育程度上赶上日本。这就需要大量能够执行工作的政府人员。现在很多人认为吃财政饭的人很多,没说错。30亿斤粮食,我们收三成税,就是9亿斤。一亿五千万斤就占了六分之一。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剩下的六分之五用好,而不是守财奴一样把剩下的六分之五给藏起来。对于现代工业国来说,这种看法都是愚不可及的。”

许嘉觉得理解了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不理解。不过此时已经没必要多问,就这次货币发行量的问题,许嘉明白自己问了也不会明白。

第135章 未来的目标(五) 许嘉眼看就要谈完,就收起了准备好的文件。就听何锐说道:“许嘉,你对轮换制怎么看?”

许嘉一时不清楚何锐的意思,就挑选了好的来说,“我觉得很好啊,没轮换就没办法进步的这么快。”

何锐知道许嘉不明白这个问题的严肃性,就直接给出了答案,“现在就要考虑未来的调整。我们解放全中国的时候,需要准备100万地方干部。”

“解放全中国?”许嘉愣了愣,随即昂扬起来。但是片刻后,许嘉又觉得愕然,100万干部!现在整个东北地区的政府管理的人口也不过2000万,就是说5%的人要成为地方干部。这个数字超出了许嘉的接受范围。

何锐也不想让许嘉自己瞎猜,直接给了答案,“我就直说了。我们不能培养出100万东北本地干部,要从外地迁移来东北的人中寻找出干部,由他们回到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这个是最有效率的选择。本省人对本省的相亲更有说服力。这就需要现在就开始考虑此事。”

许嘉直接询问起核心问题,“主席准备什么时候解放全中国?”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得看我们的建设成果。譬如,参谋部制定解放中国的计划,计算出需要200万军队,持续作战一年或者两年。如何组建200万军队,200万军队的作战期间,需要多少武器弹药装备与后勤补给。如果我们能够支持,那就可以开始作战。如果做不到,那就等这些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再开始。这些都不由我个人决定,而是由现实准备决定。这就是现代工业国家的运营方式。”

许嘉只觉得心脏乱跳,竟然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安。夺取天下是一件大事,这么大的事情由何锐说出来,就和出去郊游一样的轻松,这让许嘉感觉极大的不适应。

等情绪平复一些,许嘉又觉得自己这种震惊有些莫名其妙。就如何锐的谋划,组建起数量足够的军队,组建起100万的地方干部用以接管全中国的地方政权。为军队和地方干部配备起武装和物资供应,自然就可以进行这场战争。

何锐的思路不仅合理,还非常有可执行性。一时间许嘉突然生出一种滑稽的感觉,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不是觉得这事情非常有操作性,比你想的要简单太多?”何锐问道。

许嘉连忙点头,心中却觉得这种顺理成章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脑海中念头乱飞了好一阵,许嘉又找到了这种违和感的理由所在,“主席,其他督军们是不是也会如此考虑统一中国的步骤?”

何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还有其他统一中国的方法么?”

“……没有。”许嘉果断答道,随即又问道:“主席,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以现在督军们的见识,总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到。可他们为何不这么做呢?”

何锐点了根烟,饶有兴趣的看着许嘉,“因为他们没能建起我们这样的制度,在我们的制度下,50万人当然不会都让人满意。但是50万人正在按照制度的要求执行各个职务的要求,我们也在努力让整个政府下的组织能够完成我们根据政策制定的工作要求。”

许嘉完全认同何锐的看法,却还是觉得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便坦率的答道:“主席,我觉得事情应该更复杂些吧?”

“是的,会更复杂。但是你若是能够根据事物发展的规律来看,就会感觉非常清晰。譬如,要不了多久,我就要与苏维埃俄国讨论重新划界问题,你有什么看法么?”

许嘉又感觉一阵发蒙,解放全国之外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与俄国划界的新问题。还是被何锐以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讲述出来。面对这些内容的冲击,许嘉索性放弃了思考,“主席,我完全听从你的安排。”

何锐决定让许嘉从这么多思考中暂时解放出来,笑道:“好吧,等事情来了之后,我们在党委会上讨论此事。”

结束了和许嘉的汇报,何锐本想继续看一会儿统计报告,却还是没看下去。许嘉的表现让何锐感觉有点失望,何锐考虑着其他核心领导层面对同样问题的反应。考虑的结果还是没办法满意。

年轻人见识不足,这不是他们的缺点而是现实的特点,非得亲自经历过大风大浪才能让他们有更广阔的视野。就如很快就要抵达奉天的日本军人,他们只有碰的头破血流的才能明白现在日本所有解决日本困境的想法都是错误的。即便是石原莞尔这样的优秀人才也会有同样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吧。

想到这里,何锐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还没准备好让这帮日本青年军官参观的所在。何锐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列出了日本青年军官可能有的思考方向,以及针对他们思考方向的应对内容。

上午时分,何锐就在镇安上将公署等待前来访问的日本青年。不到中午,秘书就进来报告,“主席,人都到了,已经带到了旁边的小礼堂。”

何锐这才合上军工生产报告的文件,告诉秘书,“联络那个电渣重熔攻关小组的成员,我这两天要见他们。”

秘书连忙记下来,刚写完,就见何锐已经起身带上军帽,大步走了出去。秘书本想跟出去,又觉得自己得先解决何锐的安排,便拿起电话,开始接通冶金研究所的电话。

何锐走进小礼堂,负责接待日本青年军官的东北外务人员当即用日语大声喊道:“肃静,镇安上将阁下已经抵达。”

日本青年军官们立刻快速排好队列,个个站的笔直。何锐走进了小礼堂,就见第一排站的是石原莞尔。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家伙只是留了两撇小胡子,看上去立刻就沉稳了许多。

与何锐的目光交汇,石原莞尔神色中立刻都是欢喜和期待,和几年前在日本的时候竟然没什么变化。何锐微微向石原莞尔点头,石原莞尔也微微低头,报以回礼。

何锐移开目光,看向其他日本青年军官。就见这些青年们个个神色肃然,看上去非常精干。何锐走到众人面前停下,负责接待的外事人员上前,低声说道:“主席,已经拿到了名单。”

何锐点点头,走到佐藤大佐面前,“佐藤学长,许久不见。”

佐藤大佐看到何锐身穿一件在并不常见的军服,觉得应该是东北军的军常服。现在中国军阀林立,何锐这身与北洋样式大不相同的军服应该代表着何锐独立于北洋中央的表态。

但军服样式不同,阶级却没什么不同。镇安上将就是上将,面前这位学弟身为满蒙地区最高长官,上将身份也算名归实至。佐藤大佐便举手敬礼,“上将阁下,许久不见。”

何锐伸出手去,等和佐藤大佐握手完毕,何锐笑道:“还请佐藤学长帮我引荐诸位同学。”

“自当从命。”佐藤大佐答道。

第一个握手的自然是石原莞尔,何锐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让石原莞尔站到自己身边。

接下来的青年军官激动的向何锐敬礼,“在下是山上奉也,学长治理满蒙的成绩令在下十分钦佩。”

下一名军官敬礼之时,激动的说道:“久仰阁下大名,听闻阁下如此迅捷获得满蒙,真的是我辈楷模。”

何锐神色自若,心中则有些失望。果然如何锐所料,前来的日本青年军官中最少一半人表达了对何锐‘控制满清赫赫武功’的仰慕,一听就是受到了功利主义的影响。只有少数人才明确表达了对何锐治理东北和内外蒙成绩的仰慕。

日本的国家发展越来越窘迫,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快办法莫过于对外输出矛盾。如果这些青年们沿着各自的道路方向发展下去,大概大部分日本青年军官都会走上纯粹的民族主义道路,也就是对外扩张的道路。

接见完了众人,何锐走上讲台坐下,命道:“诸君,请坐。”

小礼堂里已经摆好了座位,日本军官们快速坐下,就见他们行列整齐,显示出了强烈的等级与纪律习惯。

“我如果没有猜错,大家来奉天是想看看东北在我的治理下有什么发展。我已经为诸位安排了参观内容,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在此之前,我想对大家说件事。我在日本留学多年,日本乃是我的第二故乡。所以面对即将降临在日本的风暴,我不能不提醒一下。经济危机即将来临,日本需要立刻做好准备。”

听何锐这么讲,日本青年们都一脸的不解。何锐继续说道:“如果各位无意听,我也只说这么一句。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趣听下去。”

日本未来社的青年军官们纷纷看向石原莞尔,石原莞尔只是摇摇头,示意众人不要提问。这些青年军人都闭上嘴一言不发。

其他青年军官们一脸不解,却也没有发问的意思,何锐见局面如此,笑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到此为止。大家准备一下,随我前去参观吧。”

说完,何锐起身对着日本青年军官们下达了命令,“全体都有,起立!”

一声令下,日本军官们整齐的站起身。在何锐身边的警卫员与外事部门的接待人员都有点变色。仅仅从纪律性以及反应速度上,这帮日本青年军官已经表现出军人该有的基本素养,尤其是这种时刻等待命令的注意力,便是东北军的军官们都不太具备。

日本作为中国当下最大的威胁,果然是名不虚传。

第136章 未来的目标(六) 咔哒一声,第十颗7*45毫米子弹压入弹仓。徐乘风趴在地上,双腿呈八字形,通过双臂的架设与枪支构成三点支撑,形成比较稳定的射击姿态。

靶场的射击位上,程若凡、钟义府、胡秀山,还有东北陆军学院参谋系主任周胤善都采取了同样卧姿无依托射击姿势。风吹动设计位立起的旗子,发出扑簌簌的声音,除此之外,靶场上再无其他声音。

靶位附近的人工牵引红旗开始挥动,示意大家靶子一带无人,可以开始射击。见到信号,完成了瞄准的徐乘风扣动了扳机。

靶场上枪声连连,很快就停了下来。几名高级军官站起身,按照靶场规定把打空子弹的武器放到地面上。设计位旁边的工作人员挥动绿旗,回收靶纸的人员才跑上去。

这都是血的教训,规定从一开始就制定下来了,然而最初还是有人不按照规定做事,被误击。好在没出人命,伤员只是轻伤。之后部队借此事又进行一轮严格的纪律培训,现在靶场上已经没人乱跑了。

周胤善对于半自动步枪最感兴趣,回到等待点,他就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空枪摆弄起来。只查看片刻,靶纸已经取回,射击的几位都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出身,子弹分布点十分集中,最差也打出了8环的成绩。

徐乘风回想着射击的感受,18式半自动步枪采取7*45毫米子弹初速达到700米,比汉阳造的每秒640米多了60米,因为弹头小了1毫米,后坐力比汉阳造小,弹道平直了许多。

没等徐乘风开口,程若凡就发表了意见,“我认为这步枪没问题,可以用来装备教导师。”

钟义府不是很认同,“枪重了这么多,要是能有汉阳造的重量就好了。”

与汉阳造相比,18式半自动步枪重了0.7公斤,不到一斤半。但是周胤善不认同钟义府的看法,“加了半自动供弹部件,重量只怕减不下去。这个半自动装填,让射击的时候无需拉枪栓,射速高了一倍不止。我觉得这个重量没问题。再说有意见表……”

说着,周胤善拍了拍桌上那一叠表格,“有意见就上报。”

“老师是急着装备呢。”徐乘风笑道。

周胤善毫不隐藏自己的看法,“没错,我的确急得很。部队人员是满了,装备还不齐,真的打起仗来怎么办?”

这句话说完,连钟义府这个期待有更优秀武器的家伙都不吭声了。程若凡的想法与周胤善完全一样,他拿起一张意见表就开始填写。其他人也默不作声的做起了同样的工作。

等填完,程若凡见周胤善也写完了意见表,就问道:“周老师,日本军官里面有没有不想入侵满蒙的?”

周胤善与何锐一样都在日本待了好几年,也同样认真的学习日语,对日本国内的思潮颇为了解。听了程若凡的问题,周胤善毫不迟疑的答道:“日本军官分两种,一种是认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满蒙,一种认为拿下满蒙代价太大,所以得找个好时机。并不存在反对入侵满蒙的日本军人。”

不仅是程若凡,其他军官听到这样细致准确的描述后也都变了脸色。程若凡清秀的面庞因为愤怒都有些扭曲了,他恨恨的说道:“以后定要让日本人知道厉害!”

说完,余怒未消的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主席为何要这么热情的招待那些日本军官!我还听说主席把日本军官带到了农村,让他们充分学习了解我们治理东北的政策。主席就不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么?”

几名高级军官纷纷点头,只有周胤善被逗乐了,“呵呵,若凡,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了。”

程若凡其实完全不觉得何锐不理解这些事情,只是搞不清楚何锐为什么在知道的情况下还会把东北治理的方法教给会入侵中国的日本军官。听周胤善提出不同看法,程若凡不仅没有不高兴,反倒兴奋的问道:“周老师,快说说怎么回事。”

“主席怎么想的,我也不明白,咱们见到他做报告的时候直接问。不过日本军人怎么想,我知道一些。大家既然参与过土改,就该知道在过程中解决了多少人。和关外的土地政策比较,日本的土地矛盾更激烈十倍。那些日本军官若是真的要在日本推行咱们东北的政策,就得先把日本国内的当权派都打倒。”

程若凡愣住了,胡秀山则是微微皱眉。徐乘风与钟义府听到这话,都是微微叹息,同时对视一眼。

尤其是钟义府,只觉得百感交集。若不是跟随何锐,钟义府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让中国富强的道路竟然是要从土改入手。作为一个家里有百十亩地的小地主子弟,钟义府一想到何锐必然要统一中国,心中就不免纠结。何锐绝不可能只在东北土改,而且全国的土地局面也不是关外这种地广人稀的局面。在那个时候会爆发的冲突,光是想象就令钟义府感觉胆寒。

程若凡家里与地主毫无关系,此时也已经想通了周胤善所说的内容,便欢喜的说道:“主席是要策反那些日本军官?”

话音方落,徐乘风开口了,“主席已经开始筹建对日的情报收集工作,日本的土地情况,可以等报告来了之后再讨论。”

周胤善知道程若凡的性格,这位年轻性格跳脱,或者说是性格不沉稳。很容易被一些事情吸引。这也是为何程若凡是丙等生,聪明程度与程若凡差不多的徐乘风则是甲等生。

此时徐乘风就知道,不要把精力花在那些没必要的方面。与是跟着徐乘风的话头说道:“既然要组建教导师,大家就想象火炮与通讯该怎么解决。可惜,咱们没办法前去欧洲战场观战,不然的话也可以看看欧洲是怎么解决的。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主席提出的飞机问题。空军的应用以及规划,规模要大。可咱们现在的飞机还只是在图纸上。这就需要建立更有效的参谋制度。先提出装备需求。”

很自然的,程若凡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部队建设的工作中来。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徐乘风与周胤善其实是在引导问题的讨论。

很明显,程若凡注意力其实也很容易在他关注的内容上高度集中,面对‘提出装备需求’方面,程若凡很快就成了讨论的主力。尤其是当程若凡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讨论内容后,大家被这家伙的种种奇思妙想所吸引。已经把何锐招待日本军官的事情抛诸脑后。

此时何锐已经率领了日本军官们从农村回来,日本军官们回到住处,无一例外的开始收拾了自己的服装。此时门一开,服务员拿了纸箱进来,里面满满放着鞋油。

日本军官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何锐专门下令送来的,纷纷起身感谢。这时代,军官们皮鞋的亮度,也是军容的重要部分。尤其是何锐送来的鞋油足以每人分到两盒,大家都感受到了何君的体贴,也更深刻的理解到何锐为何在日本军中获得了那么多人的善意。

这样一位爽快,在不声不响中解决大家难处的人,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第137章 未来的目标(七) 服务员从日本军官们下榻的房间出来,立刻前往设在旁边的情报点汇报。回忆着看到的事情,服务员讲道:“日本低阶军官正在给高阶军官擦皮鞋,用的是分给他们的鞋油……”

情报人员记录完服务员的口述,礼貌的说道:“辛苦了。”

服务员也没瞎客气,见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就起身告辞。回到旅馆,就见日本军官们已经整理完了衣服,穿着锃亮的皮鞋列好了队伍。军阶最高的佐藤大佐走在最前面,依照不同阶级,日本军官分成了好几个小队鱼贯前往接待他们的宴会厅。

看着日本军官们的背影,服务员只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这些日本军官的确很遵守纪律,但是面对普通工作人员的时候,表现出的吹毛求疵着实令人厌恶。比起摆谱,何锐这样的大领导都远远不如。

日本军官们完全没考虑过普通工作人员对他们的观感,面对何锐的压力已经让不少军官感觉心跳加速。毕竟石原莞尔这样的家伙在日本军中只是异类,大多数军官都不敢因为自己的放松导致上司的呵斥。

到了宴会厅外,就见里面的布置完全是日本宴会的制式,几排日本小桌拜访的整整齐齐。众人赶紧脱了鞋,却不敢进去。

就听脚步声响,何锐声音传来,“诸位,请入座。”

军官们连忙转头让开道路,何锐穿过人群率先进入宴会厅。等众人落座,穿着和服的侍女们端了酒菜送上。石原莞尔笑道:“学长,这些是中国人么?”

没人想到石原莞尔竟然敢问这种问题,日本军官中不少变了脸色。何锐完全不以为意,笑道:“这些都是日本人,有些从关东州请来,还有些几位是从吉原请来的。”

石原莞尔左右看了几眼,丝毫没有色眯眯的样子,爽快的答道:“那可就有耳福了。”

就在众人讶异、好奇、警惕的目光中,何锐眼见上好了菜,便请这些日本女性给众人倒上酒,自己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随即端着酒杯站起身说道:“此时乃是欢宴之时,我等尽情欢笑就好,今日只求一醉方休。”

佐藤大佐不想听石原莞尔说些不着调的话,抢先起身说道:“感谢何君赐宴!”

“欢迎诸位赴宴。”何锐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石原端起酒杯喝下肚,果然是日本的上好清酒。

众人落座,何锐拍拍手,两位跪坐在侧面的门旁的侍女直起上身,拉开了纸门。一阵香风吹入大厅,两位抱着日本三弦的美貌艺伎迈着日式小步袅袅婷婷走出,向众人躬身行礼之后,在何锐下手坐了。

日本等级森严,艺伎们的服饰自有规格。日本军官中去过吉原的都知道这两位定然是花魁,平日是决不许走出吉原的。何锐能把人请出来,这份人脉……在日本也不是普通上层就能办到。

三杯酒下肚,何锐又拍了拍手。艺伎们精熟于各种规矩,不用更多示意,就拿起三弦琴弹奏起来。到了这个层面,琴艺非同一般,一曲奏罢,满堂喝彩。

日本军官们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的乃是奉天,一个劲的请艺伎再弹奏几曲。两位花魁微微欠身,其中一位继续拿着三弦弹奏起拿手的成名曲子,军官们听着美妙音乐,身边是侍女斟酒布菜,只觉得心情愉悦,有些已经解开了风纪扣,舒坦的享受着宴会。

佐藤大佐努力是保持了足够的戒心,便是感受极佳,也坐的笔直。然而旁边的石原莞尔已经站起身走到何锐身边坐下,还邀请佐藤大佐坐下。佐藤大佐无奈,只能过去。

石原莞尔端起酒杯,“何君,我与佐藤学长都很想知道何君对日本未来局面的判断,此时此刻,想来当年维新志士们在京都聚会也是如此。何君前几日对政局一言不发,现在总该说点什么吧?”

“你们真的要听么?那可未必是美好的预测,只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何锐淡然答道。

石原莞尔对身边的酒色毫无反应,坚定的说道:“此情此景,便是不好的未来,只怕也能接受。”

日本军官中有人完全沉浸在享乐之中,却也有些在意三人聚在一起,起身凑到旁边。何锐让他们坐下,这才说道:“在下三年前离开日本的时候去东京大学讲最后一课,有记者在场,他们记录了在下的对日本未来的讲述。不知诸位可否看过那新闻,或者有没有印象?”

佐藤大佐对此事毫无记忆,正想询问,就听石原莞尔说道:“是说要从18年开始调整出口政策,并且开始基础建设的那番论述么?”

佐藤大佐知道何锐对石原莞尔影响很大,只能说道:“还请何君能再讲述。”

何锐就把‘逆周期投入’的那个政策讲给身边的这些日本军官们,军官们中不少人听得不太明白,只有少数才听得一脸欢喜,山上奉也中尉大声赞道:“这的确是好政策!若是如此,国民在欧洲大战中赚取的利益才能为国民所用。”

被山上奉也这么一说,更多的日本军官才明白过来,神色中也都是期待。

佐藤大佐听明白了一部分,只觉得何锐的想法实在是异想天开,但这话却说不出口。此次日本军官前来奉天访问,何锐就领着他们到了奉天外的农村参观。如果这些村落不是何锐完全人工布置的话,何锐的政策就和他给日本政府提出的建议完全一样。

佐藤大佐正考虑着该怎么问,就听石原莞尔问道:“何君认为日本国内的高层能理解何君所说的这些么?”

何锐笑道:“日本高层也是精英,怎么会连这些都不懂。他们不仅能理解,还能理解的非常透彻。就如我在东北,第一是保就业,第二是增加人民收入,尤其是底层的人民收入。”

说到这里,何锐对身边的军官问道:“诸位是军人,并非从政的人。大家能听懂我这两条么?”

佐藤大佐看着周围的军官,只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这些人完全能懂这两条。甚至不用是受过不错教育的军官,就算是随便拉来一个普通的日本士兵,也能懂得保就业,增加底层人民收入的理念。他们不仅能懂,更会支持。

想到这些,佐藤大佐警觉起来。何锐这么讲,明摆着是在挑拨日本军队与政府之间的关系么!

刚有了这样的警觉,就见军官迟疑的问道:“何君,既然日本政治家们能懂这些,他们为何不去做?”

何锐语气从容,“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利益所在,每一个人所做的选择都是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譬如我在东北推行新的政治制度,为的是我的利益,我毕生的目标就是让中国变成一个强大富裕的国家。至于日本政治家们的选择,也应该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至于他们的利益所在,这就因人而异,并不是我能了解的。”

看到日本军官们或者沉思或者开始愤慨的神色,佐藤大佐就准备打断这次谈话。哪怕这么做十分不礼貌,他也准备做出来。

却见何锐站起身笑道:“诸位,我方才就说了,今日欢宴,只求尽情欢笑。来,我等跳舞吧!”

说完,何锐也不管围在身边的军官,大步走到会场中的空地上,对旁边的侍女命道:“拿扇子来!”

侍女连忙拿出插在腰间的扇子双手奉上,两位花魁也停下手中的曲子,其中一位拿起了手鼓。稍一调整,两位花魁奏起了‘雅乐’。

何锐手持扇子,缓缓抬起手臂,向前指去,身体则缓慢又充满节奏感的前后摇动。虽然穿的是军服而不是和服,依旧足够优雅从容。两位花魁看到何锐的舞姿,涂了厚厚白粉的脸颊上波澜不惊,眼神中都是惊讶。

‘雅乐’又称舞乐,是日本宫廷中祭祀、燕享时的音乐舞蹈,与中国古代舞蹈中的雅乐含意不尽相同。日本文武天皇设雅乐寮,其后,雅乐分为左右2部,左部为唐乐,右部为多氏(朝臣)掌管,实行世袭制度。

由于雅乐舞蹈是一子相传,故称为秘传。其舞蹈节奏缓慢,动作不同于一般日本舞蹈,它保留有“剑指”、“骑马蹲裆式”等姿态,步法别具一格。

而距离当下最近的著名‘雅乐’舞蹈,是约60年前的明治维新前的倒幕时代,会津藩第九代藩主松平容保决定受命上洛京都前,在会津藩的主城内跳了‘雅乐’。那份悲壮却不动摇的决心,随着明治维新后日本上层名声一落千丈后开始在日本国内有了更高的评价。

花魁们有机会看到这些秘传的舞蹈,就见何锐舞姿从容,便是有些地方与花魁所知的似是而非,不过花魁也知道自己所知未必就是原本舞蹈,见何锐所舞的大体没错,也不敢有任何挑剔。

至于日本军官们,他们更是不懂这些上层才有的内容,不过是看过些歌舞伎的舞姿。见何锐的舞姿与歌舞伎并不相同,舞蹈与艺伎弹奏的优雅特殊的曲子极为合拍,极具日本文化中上层特色,都知道这定然不一般。看过来的目光中全是钦佩。

一曲舞毕,众人尽数赞叹。何锐收起扇子,笑道:“接着奏乐接着舞,大家一起来!”

军官们纷纷起身加入,会场内气氛持续攀升,没多久就进入了真正欢乐的状态。

此时,有军官上前对何锐说道:“学长,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还请学长赐予墨宝。”

何锐也喝了不少,脸都有些红红的,带着酒劲对侍女们喊道:“取笔墨!”

一位花魁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走到门边,取来了笔墨,亲自为何锐铺好。何锐也不假思索,提笔挥毫,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侍’字。

周围众人见何锐运笔如风,皆是喝彩。那位请求赐予墨宝的军官晕乎乎的有些不解,“学长,此字是何意?”

何锐抛下毛笔,挺直胸膛,“我等军人,自然要为国效力。效力,就要侍奉。就我而言,军人侍奉的应当是人民,按照中国的汉语,就是为人民服务。不过日本国内,认为侍奉的应当是国家的才是多数,我认为也没错。”

一种日本军官们纷纷点头,觉得此言有理。何锐则继续说道:“国家艰难,许多日本军人都认为,把内部矛盾向外输出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道路。这种人还为数不少。以我观之,中日未来定然会有大战,以后到了战场之上,诸君,请无需留情。请为大日本帝国奋力作战吧。”

这话若是平时说出,只怕就要剑拔弩张,最少也得横眉立目。然而酒酣耳热之时,日本军官听到这话,却觉得心情激动,那位请求墨宝的日本军官向何锐深深鞠躬,随即站得笔直,“学长如此豪迈,若是战场再见,在下就祝愿学长武运长久!”

其他军官也情绪激昂的跟着说道:“祝学长武运长久!”

何锐哈哈一笑,命道:“倒酒!”

侍女们没喝醉,见中日军人们互相祝愿对方在未来中日大战的战场上有优秀的表现,神色都颇为怪异。却还是赶紧从命,给众人送上酒杯,都给斟满。

两位花魁一左一右走到何锐面前,一人奉杯,一人倒酒。何锐见酒满,高举起酒杯,“战争乃是国家政策的延续,立场不同而已,实在没有一致的判断标准。不过有件事却非如此,那就是做人。我做人只求一事,便是命数当尽之时,扪心自问,是否问心无愧。若是死前问心无愧,死又有何可惧!此时,便祝愿诸君,一生问心无愧。”

日本军人们听到此处,只觉得与何锐心情想通,纷纷举起酒杯,“祝一生心无愧!”

众人都将酒一饮而尽。何锐抛下酒杯,大声说道:“此次诸君前来,参观的制度,以及方才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还请诸位能仔细体会。此时便别过,诸君回去之时,我就不再送了。告辞。”

说完,何锐拿起军帽戴上,正了正军帽,便大步向外走。两位花魁目光追随着何锐,就见日本军官们都起身相送。或者与何锐握手,或者向何锐敬礼。何锐也握手、敬礼,一一告别。见到关系比较亲密的,还鼓励几句,或者说几句亲切的话。

等到走门廊,何锐也不回身,穿了鞋就施施然而去。两位花魁又是轻松,又稍微有点失落。此次请她们来,报酬丰厚,又就说过绝不侍寝。

何锐这么走了,果然如约定所说。但是何锐这么走了,却让两人又觉得若是和这位中国的大人物能多点交流或许会很有趣。

两人对视一眼,准备收了乐器就退下。却听石原莞尔大声说道:“诸君,何君公务繁忙,不能多饮。我等还未尽兴,来继续喝起,不醉不归!”

第138章 未来的目标(八) 石原莞尔等人是被抬回住处的,日本人酒量是真的不行。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石原莞尔从沉醉中醒来。

酒够好,就完全没有宿醉和头痛。石原莞尔还记得自己最后好像是差点和佐藤大佐打起来,被人拉开了。仔细想了一阵,石原莞尔想起冲突的起因是有军官提出了一个在奉天周边农村见到的一个问题。

正在想,脚步声响,门一开,山上奉也走了进来。见他脸上的伤痕,发生过的事情突然就清晰的被石原莞尔回想起来。

何锐走后,日本军人们讨论起前几日在中国农村所见。在石原莞尔看来,这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基层探访。奉天周边的农村已经完成了土改,村里的头面人物再不是地主士绅,也不是那帮宗族长老。由政府选出的有人望,能干活的青壮年成为了村里的村长与民兵队长。

民兵队长的工作就是打击坏人,维护治安。村长的工作除了组织税收,推行强制义务教育,扫盲。大部分工作都是农忙时节帮助组织生产,农闲时节兴修水利、道路。还有就是争取政府发包的一些生产项目,并且组织村民打工来赚取收入。总的来说就是组织生产。

一手抓治安,一手搞生产。东北农村表现出的勃勃生机令石原莞尔等人极为钦佩。

引发冲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何锐在农村的时候对普通村民的态度极为自然,他兜里总是能掏出些糖果给小朋友,面对农民的时候,何锐的态度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鼓励孩子上学,鼓励大家好好生产。

这样的平易近人,让日本军官感叹道:“何君对于下等人太亲切了!”

听到这话,山上奉也登时怒道:“我乃是佃户出身,就是下等人,难道我们就该被看不起么?”

此言一出,日本军官内部立刻对立起来。借着酒劲,青年们大打出手,场面一片混乱。

“山上君?打架是怎么解决的?”石原莞尔问道。

山上奉也听到这个问题不禁露出了笑容,不过脸部抽搐了一下,看得出牵动了嘴角的痛处。揉了揉脸颊,山上奉也说道:“石原君,你喝醉了,最后是警卫冲进来把人带走了。”

“我竟然不知道?”石原莞尔完全没想到自己喝成那样。

山上奉也隐约记得,石原莞尔是脑袋上被什么人揍了一拳,然后就倒了。谁打的,倒是完全没印象。

不过这并不重要,这一场架打完,山上奉也觉得很轻松。有些事情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便压低了一些声音问道:“石原君,天皇也是和那些权贵一伙的吧?”

石原莞尔叹息一声,这件事对他个人来说已经是无须讨论的事实,但是面对同志们的提问,石原莞尔答道:“山上君,在整个日本,敢这么想的普通人,五十个里面不到一个。能够坚定认清这点的,五百个人里面也未必有一个。”

山上奉也眼睛一亮,“我们日本五千万人口,就有十万人是知道这点的!”

看着山上奉也的激动,石原莞尔一盆冷水就泼下来,“可这十万人里面大多数都是上层!”

山上奉也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心中的日本人,是不包括上层的。此时被石原莞尔这么提醒,才发现敌人的数量十分多!

就在此时,石原莞尔站起身整理起了军服,“该回国了。山上君,等着看接下来的局面吧。何君已经提前两年给了日本上层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是上层绝不会接受。事情的发生就会这么继续下去。谁都改变不了的。”

山上奉也赶紧站起身,“我会想办法在军中向士兵们宣传我们的理念。”

石原莞尔点点头,“你要小心。尤其是出事的时候,那些人会十分警惕。”

听闻日本军官团们离开奉天的消息,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同志们都松了口气。得知消息的徐乘风等人立刻向何锐做了关于新步枪的汇报。

把汇报内容讲完,徐乘风见何锐完全没有在意的模样,便确定何锐已经对未来战争的武器有了完整的思路。既然何锐已经如此,徐乘风就问道:“主席,对于武器还有其他要求么?”

何锐很欣赏这样的问题,“如果有的话,也是半自动突击步枪调整成连发突击步枪。不过这个并非当下的问题,我们的敌人步枪已经完全不足以应对我军当下火力,他们的优势仅仅是在炮兵与空军,这是我们需要补齐的部分。”

钟义府对不步枪有更多期待,完全没想到何锐竟然这么自信。眼见这么下去,步枪或许就会被定在当下的水平,就赶紧问道:“督军认为我们的轻武器已经超过了外国军队?”

何锐知道同志们缺乏信心,耐心的解释道:“我能确定,我们的轻武器已经对外国武器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大家都是军人,两百米外能够通过肉眼看清楚敌人的军人数量有多少?靠肉眼,三百米外别说准确命中敌人,你准确命中一辆坦克……”

说到这里,何锐想起同志们对坦克没什么精准的概念。即便有,也是那种木壳子的样品。便换了一个说法,“三百米外能够准确命中一匹马的军人有多少?大家都应该非常清楚!这种时候,给部队里面的射手尽量配备瞄准镜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追求所谓的射程超过一公里的步枪。咱们的半自动步枪有效射程500米,足够了。面对其他距离的敌人,要靠的是班排进攻的主动型战术,要靠的是火炮,是飞机,而不是对士兵的射击水平提出完全没效率的要求。”

钟义府知道何锐的个性极为坚毅,就放弃了说服何锐在步枪上投入更多,“可是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把所需的火炮准备完整。”

“义府,你现在做的是参谋工作。先把纸面上的飞机、大炮、步兵突击战术的参谋作业水平提上去。人可以等武器,武器不能等人。这是我做好的设定,你回去的时候带走。”说完,何锐让秘书拿过一摞文件,放到钟义府面前。

何锐其实很看好钟义府,便劝道:“义府,下一次战争绝不会当下欧洲战争的模样,我们要用方法论看待发展问题。德国人正在进行的皇帝攻势,就是比较粗糙的步兵突击战术。你们看过那些翻译过来的作战手册了吧?”

提到那个手册,不仅是钟义府,其他高级军官们也都来了兴趣。这个手册很搞笑,分分别是法文的法国手册与德文的德国手册。

俄国1916年布鲁西洛夫攻势,打败了德奥联军,打残废了奥匈帝国。一个法国参谋军官详细了解过俄国的战术后,提出了法国版本的作战方式,并且由法国国防部编写了手册发到了法军前线。

而1917年法国部队大哗变,法国国防部虽然强力处决了那些领头的,却还是与广大法国士兵达成了妥协,不再进行主动进攻的战役。于是这份主动进攻的手册落得毫无用处的地步,然后被德国人在战斗中缴获了。

之后德国参谋军官根据法国的这套战术思路搞出了‘暴风突击队’战术,并在全军普及。在18年3月底展开的皇帝攻势中,德国军队使用新战术获得了极大的战果,眼瞅着又要接近巴黎了。

被提起这两份作战手册,钟义府等人神色不自觉的就严肃起来。因为从1915年跟着何锐开始进行军队建设之时,部队就开始进行作战手册的编写,由何锐挑大梁完成了内容。

最初的时候大家只是对充满了进攻主义的作战体系感到震动,这与传统的作战可是完全不同。而欧洲战场经过几年血战,不断积累了战术进步后得出的最新作战理念。这些理念竟然越来越像何锐在1915年提出的方案,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面都是无比佩服。

此时何锐提出先做纸面作业,虽然还是比较难以接受,却也没人反对。就与何锐讨论起新时代的‘合成战术’。

所谓合成战术,目标不是把飞机大炮一股脑派上战场。而是利用不同攻击距离,以及不同的火力投放,有效的削弱敌人的火力以及兵力投放。使得我方则在进攻方向获得优势。

以飞机为例,飞机要提供的包括,侦查,火炮校射,以及对敌人的部队投放进行投弹阻止。现在东北请来了国内搞飞机的技术人员,也有能飞上天的飞机。但是让那种简陋无比的飞机实现何锐提出的作战目标,现阶段完全不可能。

正因为如此,众人反倒越来越清晰了思路。钟义府问道:“主席,我们是不是不用管飞机生产,只用考虑飞机到底能够提供什么样的作战能力?”

何锐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但是,同志们还得注意一件事,你们要根据不同需求制定出不同的作战体系安排。因为飞机又不是万能的,能够提供的作战能力就那么多。”

钟义府早就有自己的考虑,便基于何锐的思路继续问道:“主席,在不同的地区会有不同的作战需求。会有那么多种飞机投入战斗么?”

何锐心中很喜欢,却没有称赞钟义府,只是点头答道:“每一种作战环境就需要适合这种环境的作战方法。战争就是这样的。”

钟义府已经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便不再提问。思路更活跃的程若凡提出了他的问题,“主席,如果日本进攻俄国,会是什么样的作战模式?”

何锐看了看思路最跳脱的程若凡,笑道:“正规军对游击队,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作战研究对象。若凡,你要不要试着领人研究一下?”

程若凡当即拒绝了,“主席,还是让别人研究吧。我只是好奇俄国与日本的战斗,再没有其他想法。”

如果只是好奇心,谁都有,何锐自己也当过好多年的好奇宝宝。见程若凡已经能够不再被自己的好奇心牵着鼻子乱走,何锐也很高兴。程若凡与其他同志一样,都有着十分显著的进步。

等会议结束,何锐准备到农村去视察。正看着从许嘉那边拿来的视察名单,秘书进来说道:“主席,俄国发来电报,他们派了代表想和我们会面。”

何锐放下文件问道:“哪个俄国?”

秘书果断答道:“苏俄。”

第139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一… “罗……曼……洛夫斯基。”何锐大概第五遍念着苏俄使者的名字,觉得差不多记住了,尤其是后半段。但对于这位红色使者的全名,何锐根本没去记忆。记下来一连串几十个字母毫无意义。

赵天麟坐在了何锐身边,翻看着对方资料。见何锐准备妥当,就问道:“主席,外语大学的计划推迟了,现在我们找不到那么多教师,是否立刻开办。”

何锐看赵天麟神色认真,就笑道:“语言需要的是应用环境。安排学生和集中营的里面德国人和俄国人一起劳动,很容易就能提升水平。”

“这不妥吧,他们是俘虏。”赵天麟提出了不同看法。

“我们派人去是学习语言,又不是让俘虏们高高在上。另外,赵局长这话有点政治不正确,劳动者没有高低贵贱。”何锐说着就已经站起身。

赵天麟也不知道何锐后半段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在东北的政治正确就是‘劳动不分贵贱’,若是没有这个事情,何锐的话完全可以当笑话听了。

到了会议室,就见一位俄国青年与中国青年坐在一起,两人正低声用俄语聊着。见何锐进来,两人警惕的站起身。何锐懒得和他们握手,示意大家坐下,直接问道:“请告诉我,来的这位达瓦里希是布尔什维克么?是受联共布尔什维克的中央委员领导?还是受中央委员下的委员会领导?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此言一出,不禁对面的中国翻译青年一脸愕然,何锐这边做记录的人员也一脸愕然。

等中国青年把何锐的话翻译过去,俄国青年也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何锐对于联共的组织架构颇有了解。迟疑片刻,俄国青年说道:“我叫做罗曼诺夫斯基,属于布尔什维克外交委员会越飞委员领导。”

何锐听说是越飞的下属,不禁笑道:“越飞委员已经和德国签署完了《布列斯特条约》,为何他没有来?是担心我们会对外交人员不利?”

罗曼诺夫斯基听了这话,不由得打起了一百个精神。此行之前,在联共收集的情报中,何锐被定性为中国地方军阀头子,狡诈、冷酷、善于捕捉机会,十分危险。

既然何锐如此清楚越飞在布尔什维克内部的职务,证明这些判断没有任何问题,必须小心应对才行。

“越飞委员现在工作繁忙,没办法前来。我受越飞委员委派,是来向阁下抗议的。阁下剥夺俄国的中东路,是非常恶质的侵略行为,我们不能接受……”

等中国翻译把俄国使者的一番态度表达完,何锐没有回答,而是询问起这位东北口音的中国青年,“你是叫李泰虎吧?加入联共布尔什维克了么?加入俄国国籍了么?是红军中的中国团的成员么?”

李泰虎也打起精神,“我是李泰虎,是红军团出身,没加入俄国国籍。”

何锐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国籍的联共党员,就见他长脸,身材消瘦,目光中毫无畏惧,更充满了这时代革命青年的那股子由内而发的激情,才继续问道:“哦。李同志跟着革命,是认同用暴力推翻封建统治,还是认同共产主义理念?就是英特纳雄耐尔的理念。”

李泰虎在面见何锐前也做了不少准备,却完全没想到一个军阀头子仿佛理所应当的说出‘英特纳雄耐尔’来,还是用这个问题来询问李泰虎的政治立场。原先准备的种种都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答道:“我认同英特纳雄耐尔的理念。”

何锐追问道:“这位罗曼诺夫斯基认同的是推翻沙皇俄国,还是认同英特纳雄耐尔?”

李泰虎把何锐的话翻译过去,罗曼诺夫斯基不敢立刻回答。何锐的危险度判定级别被拉高了不少,哪怕是凭借直觉,罗曼诺夫斯基就能感觉到这次会谈会非常艰苦。但不回答也不行,最后罗曼诺夫斯基反问何锐,“难道何将军也是个共产主义者么?”

何锐笑道:“我可是铁杆的共产主义者。”

听到被联共布尔什维克定性为军阀头子的何锐大言不惭的自称共产主义者,罗曼诺夫斯基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调侃。既然何锐这么讲,罗曼诺夫斯基索性嘲讽道:“抢夺别国的财产,好一个铁杆共产主义者。”

这嘲讽对何锐完全没用,何锐本来也没指望低阶的联共成员能够有多高水平,所以毫不客气的笑道:“哦?我并不知道罗曼诺夫斯基学习的是哪一种共产主义,不过就我所知的共产主义理念中,都支持民族解放。中国人民对于帝国主义国家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进行反抗,收回了本国的利益,并且将中东路变成国有资产,难道共产主义者们看到这些之后不该拍案叫好,不该额手相庆么?既然你自称是英特纳雄耐尔,我根据前后逻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反对的只是沙皇统治,而不是反对帝国主义。你们认同的英特纳雄耐尔就是另外一种帝国主义。”

赵天麟是见过何锐在外交场合上与英国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便是如此,见到何锐此次发动的猛烈言语攻击,赵天麟也有些被惊到了。

在美国留学的经验让赵天麟明白,如此指责对方,就如指责一个信上帝的其实是撒旦信徒一样尖刻。

果然,对面的罗曼诺夫斯基与李泰虎脸色都不断变化,气愤、恼怒、惊愕、不知所措,种种情绪逐一出现,又开始互相切换。看得出,他们想反唇相讥,却不知道立刻该怎么回答。

何锐也不给两人机会,他站起身,冷冷的说道:“共产主义的基础之一就是历史唯物主义,那是非常讲逻辑的科学体系,拥有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优越方法论。所以自称共产主义者的二位让我非常失望,这次会谈就到此结束。等你们能够回答我刚才问题的时候再来见我吧。”

说完,何锐转身就走,完全不看苏俄方面的使者。

赵天麟又看了看那两名年轻的布尔什维克,见他们依旧说不出什么来,也懒得多观察。跟着何锐的方向而去。

等追上何锐,赵天麟问道:“主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何锐语气如常,“他们连这么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就没有讨论下去的价值。即便是我把我的期待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正确的转达给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让他们这么下不来台,或许能够让联共布尔什维克更高层级的人前来谈判。”

赵天麟本以为何锐是恼火于苏俄方面质问中国收回中东路的行动,没想到何锐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一时被这种思路吸引。

与何锐一起走段路,赵天麟问道:“主席想让苏俄知道什么呢?”

“我想让苏俄知道,我们的政权并非帝国主义政权,我们文明党并非帝国主义政党。出于国家利益,我想与苏俄解决边境问题,建立安全互信,甚至能够进行合作。”

赵天麟听到这些,才觉得有些能明白何锐这番斥责,却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现在文明党内,尤其是军队里面,有些干部已经在考虑收回被俄国割走的土地。赵天麟本人也有这样的期待。然而在何锐方才的话里面,却完全找不到这方面的思考。

于是赵天麟问道:“既然如此,主席为何不派人去俄国找苏俄交涉?”

何锐边走边回答:“想达成互信,最好的环境有两种,一种是长期的友好交往。一种是走投无路下的被逼无奈。就我们现在的实力,第二种是最容易达成。所以就让苏俄主动来找我们寻求合作吧。这是我们惟一的选择。”

赵天麟被何锐的思路弄到无法立刻接受,只能边走边想。走过院落,回到何锐办公室,赵天麟坐在椅子上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他才算理解了何锐的意思,不禁满心欢喜的赞道:“妙啊!这就是水到渠成的意思!”

“没错。苏俄周边国家都想干掉苏俄政权,在他们力求自保的当下,减少敌人,甚至是增加朋友,是他们最好的办法。但是俄国那种大国沙文主义的思想根深蒂固,非得他们自己明白过来不可。外交靠的是折冲,我们在苏俄的眼中,就是一个衰弱的大国。他们当然希望用恐吓的方法来获得安全。我对他们这么不客气,只是为了尽快达成诚恳的谈判。希望苏俄能够早日明白过来。”

赵天麟推了推眼镜,心中十分激动。何锐回到国内,孤身前往日本关东州解决日本在长春闹事,获得了外交成功,是促使赵天麟选择追随何锐的两大原因之一。之后赵天麟参加了不少外交活动,对外交的认知有了许多改变。

何锐在当下表现出的外交手段,让赵天麟感触更深。他本就是法学博士,对于逻辑和道理有着格外的重视。此时更是确定内在逻辑在外交中起到的作用。

不过想到这里,赵天麟不禁生出些担忧,正想问何锐,却已经自己在心中解决了。

赵天麟担忧苏俄面对这样的窘境,直接派兵前来进攻东北和内外蒙,试图用军事压力逼迫何锐就范。但正如何锐方才所说,俄国现在遭到周边所有国家围攻。日本那边已经联络了何锐,准备从东北购买粮食与后勤服务,以进攻俄国。俄国哪里有力量来威胁东北与满蒙。何锐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当下的世界局势。

想到这里,念头通达。赵天麟故意叹道:“看来我们割让的土地能够收回来了!”

何锐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根本没有反应。

何锐当然听到了,但是当下局面并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何锐本人对于收复领土的看法也与赵天麟,甚至是绝大多数文明党的党员不一样。

于是何锐换了个话题,“赵局长,现在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我们收复中东路的时候抓到的俄国人基本都是白俄,现在我们要求英法等本着他们的反苏俄立场收容这些难民。如果他们不收容这些难民,就是完全没有国际道义的行动。非得让我们继续在集中营里面收入白俄,英法得给钱!”

赵天麟此时正端着水杯喝水,听何锐理直气壮的要求英法给钱,差点呛到一口水喷出来。不仅是赵天麟,办公室内其他工作人员也都被这话弄的不知所措。

何锐完全没有受到这些同志们的影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英法不给钱,我们就要在国内报纸上,欧洲报纸上宣传此事,让整个欧洲都知道英法这种不讲国际道义的行为。”

赵天麟一时不知道何锐到底想做什么,最后只能问道:“主席,你所图的不会是逼迫英法把那两万俄国人接走吧?”

何锐轻轻一笑,“呵呵。如果英法表示他们不能接受,想让我们解决。那时候赵厅长就可以告诉英法,白俄为了购买军火,已经运了不少黄金到英国驻奉天领事馆。我们不接受英镑或者法郎,我们要白俄用那笔黄金支付货款。”

赵天麟神色严肃起来,何锐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外交中的有趣之处,令赵天麟感觉到特别的魅力。最后赵天麟叹道:“我会抓紧时间把外语系强化起来。”

第140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二… 赵天麟心中考虑着该怎么解决何锐的安排,就准备起身离开。此时就听秘书宋丹山问道:“主席,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下赵天麟想起何锐说现在要做两件事,连忙又坐下了。何锐说道:“从关内来的人数量太大,我们的教育必须强化,强制义务教育和扫盲运动必须坚持下去。”

赵天麟立刻问道:“预算呢?”

何锐果断答道:“教育厅做好预算就交上来。”

既然何锐说的这么爽快,赵天麟也很爽快的起身离开。统计厅管统计,教育厅也有自己的统计和预算部门,双方数据在工作上往来很多。在强制义务教育方面,赵天麟完全同意何锐的看法。

既然何锐要预算,赵天麟自然也不吝于提交预算。教育厅相关部门领导聚集到赵天麟的办公室,听闻赵天麟要以‘4000万人口’为预算目标制定教育预算,会议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果按照100人一名教师计算,4000万人就需要40万名教师。以当下三人轮岗的模式,就是120万。

一番对视之后,统计处处长鼓起勇气把数字讲给赵天麟,最后说道:“赵厅长,按照每人每年12块钱和300斤粮食的标准,这就是三亿六千万斤粮食,以及一千四百四十万块钱的经费。这还不包括课本与教具之类的支出。加上这些,经费会超过两千万块钱。”

众人都以为赵天麟会被这个数字吓住,没想到赵天麟只是推了推眼镜,便果断答道:“把预算做好,由我来交上去。”

见赵天麟这么坚定,办公室内响起一阵叹息声。赵天麟不等情绪发酵,啪的拍了桌子,教育厅的干部们一愣,屋内立刻安静下来。赵天麟板着脸说道:“同志们,不要担心钱的事情,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最近还有一件事要下功夫,就是职业教育。工厂里面的工人进行的职业教育比较拖后腿,我们按照德国的职业教育体系铺开了,但是成果不明显。这到底是我们教育的设定标准有问题,或者是时间不够久,看不出效果。大家要开始做调查。”

统计处长听了这话,当时就发言道:“赵厅长,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员。”

众人以为赵天麟要强压工作,却听赵天麟给出了一个方法,“是的,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员。最近吴有平省长在吉林做了一个尝试,让参加培训的教师们参与到市政统计等工作去,我觉得可以借鉴。”

负责教学质量监察的监察处处长皱起了眉头,“突然增加这些工作,这会让教师们安定不下来吧?”

赵天麟早就有了安排,“突然增加肯定不行,我们就把这些编入教师的培训日程里面,固定化,常态化。”

见赵天麟如此坚持,干部们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便答应下来。等会议结束,赵天麟给统计厅厅长许嘉打了个电话,“许厅长,上次说的调整教师日程安排的工作布置下去了,你那边的工作安排内容定好了么?”

电话里面沉默了片刻,许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里面颇为激动,“感谢,感谢!赵厅长帮了大忙。最晚后天下午,我就把工作安排亲自给赵厅长送去。”

赵天麟正想挂电话,突然想起件事,“许厅长把保密要求一并写上。”

许嘉完全没有思考,立刻答道:“不必,我们不会请老师们从事需要保密工作。我们统计局每年那么多统计数字都要以政府工作报告的方式提交,数据都是公开的,我们只担心数字不精准。除了个人信息之外,我们没什么要保密的内容。”

两位厅长达成了协议,事情推进速度非常快。没到第三天下午,第二天下午许嘉就亲自带了计划书前来拜见赵天麟。赵天麟面对许嘉的谢意,也毫不客气的提出了要求,“许厅长有没有适合外交的人才?若是觉得有前途的,给我推荐几个。”

许嘉甚是不解,问清楚了赵天麟的需求,就建议道:“赵厅长何不从大学里面选拔人才?”

“我担心他们的可靠性。我只能选品学兼优的学生,可政审能否过关呢?”

许嘉想想也觉得赵天麟的担心有道理,虽然赵天麟要找的并非是提供给外交部门的人员,但是找英国人纠缠的人,还是得靠得住为第一优先。想了想,许嘉就答应下来,“我去外务厅给赵厅长借调两人,那件事解决之后让他们归队就好。要么赵厅长干脆把事情交给外务厅?”

赵天麟摇摇头,“毕竟是主席提出来的,我还是想亲自做完。而且我也想看看外交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

许嘉觉得赵天麟这好奇心有些过了,但是也不好说别的,就笑道:“既然如此,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事情过程中请赵厅长及时提供报告。”

两人谈妥了交换条件,便各自忙碌。很快,两名青年出现在赵天麟办公室。其中一名叫黄震,一名叫陈新力。听完了赵天麟的安排,两人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答道:“全听赵厅长安排。”

赵天麟做了安排,就带上两人直奔英国驻奉天的领事馆。领事一见到赵天麟,立刻热情的迎上来,“赵博士,午安。”

“亨利先生,午安。此次前来,想商议关于集中营里俄国人的事情。”赵天麟一边握手,一边开门见山。

“俄国人闹事了么?”亨利领事领着赵天麟向会客室走。最初是脚步轻快,随着赵天麟的讲述,亨利领事的脚步就开始显得沉重起来。等进了会客室,亨利领事坐在沙发上,面沉似水,“赵博士,您是在指责大英帝国么?”

赵天麟一个大帽子就给扣了上去,“没错,我们就是在指责大英帝国和法兰西共和国。这毕竟是两万人,如果不能好好处理,只怕会变成人道主义危机!”

面对飞来的大帽子,亨利领事心中有些委屈。二十年前,俄国还是德国的亲密友邦呢。即便是加入协约国,俄国也从来不是英国的友好国家。两万俄国人的生命与大英帝国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这话不能公开说,亨利领事决定采取拖字诀,“此事请让我向朱尔典大使发电报。”

赵天麟也不墨迹,站起身说道:“此事会有影响的,亨利先生。”

面对这个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威胁的说辞,亨利领事决定当没听到。

打发走了赵天麟,亨利领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发电报给朱尔典大使了。这么个破事完全没必要打搅朱尔典。

这是5月2日的事情。5月3日,朱尔典如同往常一样在上午时候坐进办公室的圈椅,拿起了报纸。现在他每天都要看看《东北日报》,这份报纸在资深文官的眼中很有价值。于是头版头条的新闻就让朱尔典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定了定神仔细看,《英国法国米国无视人道主义灾难》的标题没看错。朱尔典再看看报纸抬头,的确是‘东北日报’。一时间,朱尔典搞不明白何锐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头,得什么样的大事才能称为人道主义灾难呢?

新闻是从一个小故事开始的。

……最近,从太平洋岛屿的热带雨林中考察的奥匈帝国人类学家马林诺斯基先生讲述了一件事,他向当地的一名食人族描述:“欧洲正在发生战争,每天有几万人丧生。”

食人族土著惊奇地问道:“你们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人肉?”

当人类学家马林诺斯基先生解释欧洲人不吃人肉时,食人族惊呆了,不解的说道:“不吃的话杀来干什么?你们那里也太野蛮了!”

在欧洲有一个说法,在战争爆发前,大多数人会认为胜利比生命重要。在战争结束时,大多数人又会认为生命比胜利重要。在世界上,生命是最重要的。所以各种国际条约都在强调生命的珍贵,强调人道主义的重要性。

在《日内瓦国际公约》中就有关于战争中确保战俘权利的内容,并且得到了各国的认同。

现在,有大概两万名俄国人滞留在中国境内。他们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政府,生活无人问津。基于人道主义精神,中国东北当局收容他们数个月之久,过多的财力支出,让东北地方当局财力耗尽。

这些俄国民众申请前往英法米等协约国成员国政治避难,然而无人问津,东北当局敦促英法米等国正视这个事实,及时提供通关服务,让这些欧洲白人能够尽快得到难民身份,并且前往他们朝思暮想的英法米国境内……

朱尔典与何锐进行过外交上的正面对抗,知道何锐有外交能力。看完了这篇新闻,朱尔典觉得何锐的形象有所改变,那个优雅凌厉的外交人员怎么突然就满地打滚起来了呢?

根据东北招商局局长莫里循提供的报告,东北每天都要涌入数以千计的中国人,何锐不仅不阻止,还鼓励这些移民。一年下来得有上百万中国移民进入东北。怎么两万俄国人就让东北财政崩溃了呢!

何锐提到俄国人,就是说他们是‘欧洲白人’,这感情牌打的飞起!

朱尔典想到这里,立刻下令给奉天的英国领事馆发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在电报最后,朱尔典强调,要搞清楚何锐的目的所在。

两天后,在泰晤士报与费加罗报上,同样的新闻被刊登出来。虽然英法两国现在死了上百万青年,民众们并不同情什么俄国人。但是眼见‘欧洲白人’即将在何锐上将治下的东北‘即将断炊’,同情心也难免有些膨胀。

这篇新闻前面的那个‘笑话’也的确铺垫了情绪,战争进行到了现在,也让欧洲普通民众感觉无法承受。

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当下,事情在欧洲的影响力不说全然没有,也只能说微不足道。

但是在亚洲可就不一样了。亨利领事看到了东北日报的新闻,接到了朱尔典的电报,当即求见何锐。何锐就没见亨利领事,只是派人告诉亨利领事,此事由赵天麟负责。

不得已,亨利领事请赵天麟前来领事馆商谈。赵天麟这次就没客气,只是询问事情要怎么办?

亨利领事继续玩弄起外交花活,用认真的表情答道:“赵博士,这件事你得找俄国官方讨论此事。”

“很好!我们就会找俄国官方讨论。”赵天麟点点头,说完,他站起身说道:“鉴于英法米等国的反应,我们将会对以上国家入境东北地区的人实施严格的防疫检查。”

“什么?”亨利领事没听明白。

赵天麟就再重复了一次,“我们将对英法美日等国进入中国的人员货物实施严格的防疫检查!”

亨利领事费了点时间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严格的防疫检查意味着人员流动会遭到很大影响,而且还有一种外交上的侮辱性暗示在里头。

如此‘欧洲化’的外交手段,亨利领事在中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位长相严肃的外交人员心里面嘀咕着,有必要么?犯得上么?

第141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三… 联共的中国籍党员李泰虎半夜从海兰泡出发,乘船渡过了松花江。船只刚到对岸,对面的部队荷枪实弹的到了渡口,对他们喝道:“边境因为防疫,已经关闭了。你们回去!”

船上的李泰虎愣住了,他没想到军阀头子何锐竟然关闭了边境。眼见对方荷枪实弹,船只能返航。回到海兰泡,李泰虎赶紧回到布尔什维克在当地的党支部,把消息告知给党委。

党委书记眉头不禁皱起。布尔什维克在远东的党支部人数很少,其中一部分还是中东路的铁路工人,也发展了一部分中国党员。

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莫过于将那批俄国国籍的布尔什维克们救出来,恢复党组织。而何锐封锁边境的行动让这个计划落空了。

就在远东布尔什维克党委们头痛的时候,李泰虎提出了建议,“我可以悄悄渡河,前去联络。”

布尔什维克党委并没有立刻答应。自从何锐收复中东路之后,立刻组建了国有的铁路公司,布尔什维克在东北的铁路工人中发展出来的党员们很快就不再主动和布尔什维克联络。最近局势更是糟糕起来,中国东北的布尔什维克党员们甚至拒绝见联共的党员。

李泰虎是中国人,这已经不可靠了。不过李泰虎并非来自东北,而是从莫斯科的华人团中被选拔出来,派来东北。如果公开怀疑李泰虎,就是怀疑莫斯科方面。至少在获得莫斯科方面的指示前,还不能对李泰虎做什么。

所以党委书记让李泰虎稍安勿躁,之后会给他安排工作。

此时,被联共视为军阀头子的何锐正在他的‘魔窟’沈阳召开党政领导会议。何锐的发言一结束,同志们互相交换着愕然的目光。大家本以为何锐的发言中会搞出什么大名堂,事实也是如此,何锐提出的工作目标却太出人意料,令同志们全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因为何锐提出的是一个为期两年消灭传染病的工作安排。天花鼠疫霍乱都是烈性传染病,东北要在近两年的时间内消灭这些祸患。为此,整个东北都要行动起来,依托当下已覆盖到所有基层村落的政府组织完成此事。

赵天麟更是不解,因为这份工作的内容之一就是对境外进来的人口进行严厉的防疫管理,正好与何锐之前要对英法米等国进行的严格防疫重叠。

如果何锐这么做的目的只是配合对外严格防疫,岂不是为了一碟醋,包了顿饺子。

不过赵天麟知道自己此时不适合说这个问题,而且教育厅在这个覆盖了整个东北和内外蒙的大事中承担着非常大的工作,很大一分部卫生宣传要靠教育体系完成。

人人都觉得事情不对头,然而工作布置下去之后,只有吴有平激动的提出了个问题,“主席,东北过去二十年中鼠疫霍乱横行,真的要彻底解决么?”

何锐点点头,“我们现在时时刻刻都处于传染病的威胁之下,我们要和东北人民一起救自己!”

全体党政人员便是有自己的想法,也没人再说什么。尤其是东北本地出身的官员干部们,不少人甚至感动的热泪盈眶。过去二十年里,东北爆发最少两次大规模的鼠疫霍乱,每次都死了数万人。小规模的爆发更是没办法统计,真的是年年都死不少人。

自从何锐当政后,局面好了一些,却没能彻底解决。既然何锐要彻底解决东北的鼠疫问题,大家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会议上,卫生厅拿出了一个整体计划。在官员干部们学习的时候,赵天麟拿着分给教育部的工作内容,找到了何锐,“主席,真的要教育部讲这些么?这里面的生态系统,连我都没学过,教师们只怕是更难理解。”

给教育部分配到的宣传内容,是何锐亲自准备的,赵天麟的情绪并没有让何锐感觉意外,如果赵天麟已经有了21世纪的自然观念,何锐反倒会不解。

何锐试着与赵天麟讨论起来,“赵厅长,如果这些先进的理念会在20年甚至30年后才能被完全证明。从现在开始普及教育,你觉得有问题么?”

赵天麟原本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被一整套包括地壳漂移论为核心的地球演化历史,生物进化演化历史,以及生物演化史的知识体系感到为难。在赵天麟看来,这种知识体系连赵天麟自己都读的晕晕乎乎,怎么可能让那帮受教育程度很低的教师们搞明白。

听了何锐的话,赵天麟稍一思索,尝试着理解何锐的思路,“主席的意思是硬上?”

“对。硬上!”何锐果断的答道:“我们现在推行教育,本就是硬上。既然都是硬上,也就别在乎那么多了。细节不完备,可以靠科技研究发展逐步补齐。但是体系不完备,大家的感受会是什么?就我猜想,会是一种搞不明白整体的糊涂感觉。”

何锐说完,心里面也很是不确定。因为这是何锐个人的学习经验,而不是普遍的学习经验。而且何锐作为网络时代的人,想看什么知识体系,就能找到相应的信息。这种心态在1918年是不是合适,何锐完全不知道。

赵天麟搞明白了何锐的思路,皱着眉思考片刻,答道:“主席,容我回去想想。不,容我回去开会。”

“好,辛苦教育厅的同志们和赵厅长了。”何锐觉得放下了不少心。

看着赵天麟的背影,何锐心中有些不安。因为何锐还有不少事情完全没说。从欧洲的中立国西班牙传来消息,西班牙出现了大规模流感传播,这意味着1918大流感还是爆发了。

原本何锐还抱着幻想,也许历史会有什么改变。毕竟病毒感染这事情看几率,或许就不发生了呢。然而美国那鬼地方本就是各种冠状病毒流行潜伏的所在,当美国加入协约国后,大量军队投入欧洲作战,把当地的冠状病毒带去了欧洲。

既然发生了,就只能认真应对。现在东北已经开始工业化,城市人口暴增。一旦流感入侵,很容易就发生聚集性感染。

为大流感做准备是必须做的事情,偏偏不能说。这就是当政者们都会遇到的困难境地吧。

会议后的学习会开了三天,有人说知道的越多,恐惧的越少。然而事情好像往往不是这样,由于知道了传染病的基本原理,同志们的恐惧不仅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

最后赵天麟提出了一个要求,请求何锐亲自负责抓这项工作。听闻由最高领导人何锐领着大家来干,除了军队里面的同志们有所迟疑之外,其他人立刻表示赞同。

何锐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除了接受之外还能咋样呢?

站起身,何锐说道:“就由我来作为这次的总指挥。不过有件事我得先说。”

同志们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着何锐发言。何锐朗声说道:“此次行动要有个名字,就叫做爱国卫生运动。以后每年的四月是植树节,宣传保护自然环境,宣传保护生态系统。五月则是爱国卫生月,进行卫生宣传。”

虽然不知道何锐的目的何在,不过既然有何锐领头,同志们立刻表示同意。

在热烈的鼓掌声中,何锐一点都不高兴。沉甸甸的担子就这么压在肩头,尤其是面对着中国孱弱的医疗现状,以及源自美国的冠状病毒。真的是把一切都压上了啊!

等掌声稍落,何锐让大家安静下来,“同志们,这是一项沉重的工作,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人民。我们要相信人民,发动人民,和人民一起解决人民的痛苦。这才是胜利的唯一途径!”

第142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四… 夜色降临。远东的布尔什维克党支部再次召开会议。从5月到6月,东北的边境封锁持续了一个月。面对东北的消息全部断绝,布尔什维克们感觉对面的军阀头子何锐应该在准备什么不得了的阴谋。

讨论了好一阵,除了冒险派人潜入东北打探消息之外,也没有了别的选择。罗曼诺夫斯基建议道:“还是让李同志越过边境吧。”

虽然布尔什维克们对于中国国籍的李泰虎依旧不敢信任,但是当下也没有了别的办法。之前派过去的两人都没了消息,很大可能已经被抓。

李泰虎接受任务的时候感觉到了那股子有些异样的气氛,不过李泰虎决定暂且不管。背负着解放全世界理想,李泰虎对于联共有着深切的期待。

党委书记严肃的说道:“达瓦里希,最近白军已经接到了好几车武器,这些武器运往西西伯利亚武装白军。如果让局面继续发展下去,满洲就会成为白军最稳定的武器供应基地。我们委派你到满洲,就是联络在满洲的同志。他们大多都是铁路工人,一定能够提供给我们消息。你明白你工作的重要性么?”

“明白!我一定会完成任务!”李泰虎果断的答道。

其他的什么已经没有好说的,给李泰虎准备了装备,就一路前往松花江边。趁着夜色,小船渡过了宽阔的江面,抵达了对岸。李泰虎跳上岸,对着划船的布尔什维克伸出手。握手之时,李泰虎动情的说道:“达瓦里希,请等待我的好消息。”

与联共的同志们分别,李泰虎一路向着目的地哈尔滨而去。夏天的哈尔滨亮的很早,当晨光照耀在道路上的时候,李泰虎只觉得心情愉快。他是黑龙江人,少年的时候就跟随父亲到俄国讨生活,从贝加尔湖一路到了莫斯科,成了一名工人。经历了种种事情,见识了上层的腐败与凶残,加入了联共。在俄国爆发革命的时候又成为了中国团的一名军人。

怀揣着解放全世界的理想,李泰虎加快了脚步,沿着新修的道路快步行走。远远看到道路上有哨卡,李泰虎转而下了整齐的田地,穿行在高粱地里。

这高粱地极大,土地呈现非常整齐的块状。便是进入了夏天,人走在里面也觉得凉飕飕的。沿着新修的田埂一路快走,也没遇到什么人。走出去老远,上了一条新修的土路。李泰虎心中讶异,这村里大户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修出这么多的路!

就这么行走在田间,听到人声就躲开。李泰虎觉得绕过了收钱的哨卡,就转回到大路上。

没走了多远,又远远见到一个哨卡。此时路边的是一大片树林,整齐的树苗看着都是新种的。虽然整齐,却也挡不住人。没办法,李泰虎只能继续沿着道路走。

到了哨卡处,就见里面的人都穿着普通的半旧衣服,看上去都是村民。只是个个脸干干净净,头发干干净净,应该是洗过。这可就不一般了。

为首那叫住李泰虎,操着李泰虎熟悉的地方乡音问道:“你的口罩呢?”

“口罩?”李泰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话那人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棉布口罩,“就是这个。”

李泰虎一时不明白,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只怕是敛财的把戏。就装作可怜的说道:“叔,买这个得多少钱?”

问话的那位不解的皱起眉头,“你们村里没发口罩么?”

李泰虎甚是机灵,赶紧说道:“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了。我买一个得多少钱?”

问话那人不快的转头向旁边的人说道:“怎么都是忘带的!”

旁边那人操着地方口音笑道:“这个不错了,还没耍横。你看前几个瘪犊子,一个个横的!”

问话那位回想起之前遇到的家伙们,骂了几句,转回头对李泰虎说道:“十文钱一个。还有,把你路条拿出来。”

李泰虎心中一惊,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色。他伸手到怀里摸了摸,随即变了脸色,把全身都摸了一边,故意焦急的说道:“呀!路条掉了!”

哨卡那人听到这话,也没为难李泰虎的意思,“你没路条,不能让你过去!”

李泰虎从来没见过这么和气的设卡之人,决定试试看,就开始软磨硬操,一个劲的说好话。然而对方竟然完全不在意,反倒教育起李泰虎了,“小子,现在上头下令,没有路条的不能过卡,不能进出村子。这是真的。你再往前走,还是不会让你过。你连村也进不去。听叔的话,赶紧回去拿路条。”

李泰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那不到路条,眼见问话那位的口罩,就说道:“我买口罩不行么?我买!”

说着,就掏出十文钱塞给问话的。问话的一看李泰虎这样子,就觉得李泰虎是想用钱过哨卡。反倒不想卖给他。不过李泰虎毕竟年轻,还是拿到了口罩,并且把钱塞给问话的那位。

问话的那位依旧不让李泰虎过,只是劝他赶紧回去。

李泰虎装作听话的样子原路返回,等看不到人的时候,就转了小路。从听到的消息中可以判断,进村只怕是不行了,走大路也不行。李泰虎就沿着田埂,小路走,实在不行了就直接穿林而过。

出发前已经带好了粮食,就这么一路走。就见处处田地整齐,庄稼丰茂。与李泰虎印象里的那个东北完全不同。

另外的不同则是,多了不少明显是挖出来的水泡子,李泰虎到此时才觉得事情一定大大不对头,村里地主们一定不会花大力气挖水塘。

……难道是东北最近几年雨水特别多,有了许多积水?

……应该是这样没错。所以本地有钱人就随便挖几下,把这些水泡子随便挖几下,借机占住!

水泡子里的水不能喝,好在李泰虎带了大水壶。在水喝完后没多久,终于到了一条小河边,灌了满满一壶水。就按照指南针方向继续前进。

连着走了四天,终于见到一条铁路。李泰虎再次分辨了方向,沿着铁路一路向东,直奔哈尔滨。

越靠近城市,路上戴口罩的人就越多。李泰虎也带上口罩,混进了人流之中。就如哨卡那人所说,就见各个路口都有哨卡,进出得用路条。

李泰虎手脚麻利,见到一人右边兜里路条露出一半,便突然拍了那人左肩一下。等那人向左转头之时,手脚麻利的抽走了那人路条。然后说道:“王老哥,是我啊!”

因为带着口罩,李泰虎倒不是不担心别的,这不过是装作认错人而已。果然,那人盯着李泰虎看了片刻,不快的说道:“认错人了!”转身就走。

李泰虎连向其他方向走,到了僻静之处,拿出路条一看。这是一个当日进出的路条,拿路条的是纺织厂的工人,恰好也姓李。在心中向这位‘同姓本家’到了签,李泰虎拿着路条,戴着口罩到了关卡。那边的人也没有为难,查看路条之后,把路条收下。就让李泰虎进了城。

城内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在挖沟。李泰虎觉得是个机会,就上去找工头,想弄份挖沟的差事。

工头看了看李泰虎,开口说道:“俺们都是一个村的,不收外人。”

“工钱少点,给口饭就行。”李泰虎哀求道。

工头不快的呵斥道:“你咋这么不懂事呢?俺说了,俺们都是一个村的,不要外人。”

李泰虎没办法,只能继续沿着街道行走。接连找了几处所在,对方说的话都一样,干活的都是本村的人,不收外人。

想找个店住下,远远看到进店竟然也要拿路条,只能作罢。不仅如此,沿街连一个要饭的人都没有,让李泰虎准备的几个方案都落了空。

无奈之下,只能在城内走动。好在哈尔滨挺大的,也不至于没地方走。路过一座东正教教堂之时,李泰虎忍不住停下脚步。就见教堂的大门紧闭,还上了锁。这种东正教教堂肯定是俄国人的,现在俄国人自然被军阀头子何锐给关了。

街上人来人往,李泰虎也不方便溜进教堂,只能继续慢慢走。哈尔滨的夏日着实长,到了下工的时候,工人也好,学生也好,都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在街上,偌大的城市,这么多人,竟然没有让李泰虎插进去的空隙。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李泰虎这才直奔目的地。这里是铁路工人聚居的所在,街口也有人把守。李泰虎趁着夜色,身手矫健的翻过一道原本的巷子口处临时砌起来的新墙,总算是到了里面。

到了目标所在,李泰虎按照暗号敲响了远门。接连几次,终于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院里那人尽量放轻脚步,到了门口又停了一阵,才低声问道:“谁!”

“康斯坦丁。”李泰虎用暗语答道。

门开了,那人把李泰虎一把拉进里面,探头出去看了看周围没人,赶紧关上门。然后拽着李泰虎直接到了偏房。也不点灯,那人在黑暗中对李泰虎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我说过了,我不干了!”

李泰虎知道大部分中国东北的布尔什维克们都在军阀头子何锐的收买下选择不再革命,这导致了李泰虎本人也受到了远东布尔什维克党支部的怀疑。

面前这位同志也被认为是比较能信得过的,李泰虎努力劝说道:“达瓦里希,你知道么,我们布尔什维克已经占领了所有大城市,只要打垮白匪,革命就要成功了!我么你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把兵工厂运出来的武器车皮的数量和时间告诉我们,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做。”

那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们有电台?”

一句话就把李泰虎给问住了。布尔什维克的远东支部倒是有电台,但是中东路被军阀头子何锐夺走之后,原本中东路铁路上的电台应该都被何锐给夺走了。面前的这位曾经的布尔什维克问出了一个让李泰虎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人等了好一阵,见李泰虎不吭声,也不说谎。忍不住叹道:“达瓦里希,以城内现在的管理,消息根本送不出去。你赶紧趁着天黑回去吧,也别再找别人。回去俄国那边告诉俄国的达瓦里希,现在关外日子好过了,我们不干了。”

说完,那人转身出去。没多久就走回来,塞给了李泰虎两个馒头,“带上这个,路上吃。赶紧走吧。”

李泰虎刚劝了两句,那位可就恼了。他一把抓住李泰虎,恶狠狠的压低声音说道:“何大帅发了公文,凡是参加俄国布尔什维克的,只要自首,因为是信共产主义的,就既往不咎。大家都当过同志,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小子要是逼我,我也不怕!大不了没了晋升的前程,只是混口饭过日子,我也能受!”

这人的话印证了联共布尔什维克远东党支部的消息,李泰虎心中又气又恼,却也无法可想。因为军阀头子何锐的确是用这样的办法瓦解了本就规模很小的东北布尔什维克组织。

既然对方根本不怕威胁,李泰虎也无计可施。只能失望的离开。

又翻墙出去,李泰虎想了想,就直奔那座被关闭的教堂而去。既然来了哈尔滨,就尽最大努力。毕竟名单上还有好几个人,一个一个都试过来,说不定还是能有收获的。

从窗户钻进教堂,李泰虎就见布道厅里面一排排的长椅都在,就找了一个躺下。此时他也真的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酣然入梦。

在教堂外的黑暗中,走出了几个人,他们低声商量片刻,有人留下监视,有人沿着道路而去。到了一处大院内,有房间亮着灯。进到里面汇报了情况,负责人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对另外一位说道:“我们试着放长线钓大鱼吧?”

另一位也打了个哈欠,“也好。反正主席说了,那帮信共产主义的,只要没犯罪,不要抓,更不要杀。这小子也不能杀啊。”

李泰虎并不知道,他进城后到了中午就被人注意上了,然而李泰虎哪行若无事的举动让人起了疑心,以为可能是日本间谍,才没有立刻抓他。等李泰虎去找了一个被确定身份的布尔什维克,终于被人搞清楚了他的身份。

两人说了对李泰虎的判断,一位叹道:“我听主席讲课的时候就在想,主席很信奉共产主义呢。”

“那是你没好好听课。主席本来就认为要搞共产主义,他厌恶的是宗教化的原教旨主义。主席对联共很警惕,就是因为联共现在还看不出未来方向。”

另外一位没接腔。大家一起工作了有段日子了,互相知道各自水平。这位也就是记忆力很好,能背出名词。至于这些名词的真正含义,只怕也是不明白。

又打了个哈欠,这位说道:“既然是布尔什维克,比较省事。要是日本人的间谍,咱们就得更费力了。睡一会儿,天亮就得去抓日本间谍呢。”

第143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五… 接连三天,李泰虎白天睡在被关闭的教堂里,晚上才出来寻找曾经的布尔什维克,每一次的结果都让他很失望,对方无一例外的都拒绝了他的要求。

眼见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人,李泰虎决定冒一次险,尝试混进关押俄国人的集中营,寻找里面的布尔什维克们。

在城区外围,有一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地区,白天远远看去,大量俄国人正在里面做建筑工。一部分建筑已经成型,另外的建筑正在修建。

夜晚时分,李泰虎静悄悄的摸过去,按照白天观察好的一条道路前进。躲过了巡逻队,李泰虎匍匐在地,想从缝隙中爬过去。前半身已经通过了,臀部上突然一下刺痛,李泰虎知道自己被铁丝网勾住了。试图摆脱铁丝网的铁刺之时,又感到另外几处开始刺痛起来。

李泰虎定了定神,用手一摸,原来是被他用根小棍撑开的铁丝网,在李泰虎运动中碰脱了小棍,再次垂了下来。尝试用手推开铁丝网,手上几下疼痛,已经被锋利的铁丝尖头戳破。就在李泰虎不知道该怎么脱身之时,脚步声隐隐传来。李泰虎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爬在地上满心的沮丧。

然而对方并没有如李泰虎所想的那样大呼小叫起来,脚步声明显是向着李泰虎这边来的,却中途转了个弯,大门打开的声音传来。这让李泰虎心中又有了期待,对方或许没有发现自己,那就有时间继续尝试挣脱出来。

来人有三四个的样子,脚步声进了大门,再次向李泰虎这边走来。他们不紧不慢,走到李泰虎面前。为首的那人蹲下身笑道:“达瓦里希,需要帮忙么?”

旁边的人发出了笑声。与李泰虎说话的那人干脆盘腿坐下,擦着了火柴。微弱的火光中,李泰虎看到一张长脸,很年轻。那人点上根烟,问道:“李泰虎,要抽一口么?”

听到这话,李泰虎明白自己完全被出卖了。虽然不知道是被哪个人出卖的,但是那些人无疑都弃布尔什维克而去。事到如今,李泰虎说道:“把我拉出来。”

坐在李泰虎正前方那人笑道:“我觉得这么谈话挺好的。你放心,何主席说过,对布尔什维克,一个不杀,大部分不抓。等我们谈完了,我把你送去医院,包扎一下。”

李泰虎听着对面这家伙有些幸灾乐祸又故作大度的话语,气的就想反唇相讥。却忍不住嘶的吸了口气。刚被铁丝网扎到的时候还不觉得很痛,现在伤处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对面那人好整以暇的抽了口烟,继续说道:“达瓦里希,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李泰虎紧绷着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那人颇有耐心的等了一阵,等烟卷抽到最后,就在李泰虎面前的地面上按灭烟头,起身对着铁丝网的栅栏踹了两脚。更多呈现圆形盘卷的铁丝网垂下,刺到了李泰虎身上,已经刺进李泰虎皮肉中的铁刺也晃动起来,让李泰虎低声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那人也不再问,只是对身边的人交待道:“这人自己爬进来,大概是要偷东西。既然他不动,就让在这里趴着,等明天早上请警察过来把这个小偷带走。”

李泰虎只觉得伤处更痛,又听到这家伙语气平淡冷漠,毫无感情在里面,知道对面这个家伙是真正的狠人。就这么等到明天早上,自己这条命只怕是保不住了。无奈之下只能喊道:“把我放出来,我就告诉你。”

那人轻笑一声,“把你放出来,我们就直接送你去医院,那时候哪里还有功夫问你。何不现在说呢?”

第二天一早,一份文件就送到了安全局在哈尔滨的分局。分局长王新力看完两份报告,忍不住叹口气。报告中寥寥数语,描述了询问的过程。然而这简单的文字描述出的铁刺加身,已经让王新力感觉不太舒服。

王新力是本地人,读完了中学,之后在安全局那边接受过培训,就去了外事办。之后跟着赵天麟参加了与英国人收容俄国‘难民’的外交工作。就因为突然开始的卫生行动转到了安全局哈尔滨分局工作。

这样的调动对于现在的东北很常见,王新力没想到上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何锐对布尔什维克们定下了很宽容的政策,但是安全局又要得到相应的情报口供,安全局的那位探员这手段……也真的难为他了。

不过情报内容很充实,布尔什维克们想与集中营内的布尔什维克们联络,王新力觉得以何锐的想法,会同意此事,就把此事发了个电报。正如王新力所料,上午的电报下午就有了回电,何锐命令与联共远东支部联系,让他们给出名单,何锐把人送回去。

王新力此时正在开会,看了通讯室送来的电报,就对一众同志们说道:“主席让我们俄国的布尔什维克送回去,咱们接着谈论对于中国的那帮联共成员怎么处理。我觉得还是得叫来谈话。”

“为什么?”有同志很是不解,“主席不是说既往不咎么?”

“既往不咎是公开的话,咱们当然要听主席的话。当面告诉他们之后,顺道问问他们有没有搞出什么组织,或者是不是知道有什么其他组织与俄国人有联系。”

听到这样的要求,同志们都觉得掌握了分寸,便各自行动起来。两天后,何锐接到了一份电报,电报简单的介绍了最新进展。原来俄国布尔什维克们还与日本左翼团体往来密切,尤其是联共革命成功,对日本左翼是个极大的鼓舞,互相之间的联络更多了。

直到被何锐将在中国境内的俄国人一网打尽,才彻底中断了日本左翼和联共的交流。

具体内容会随着文件发过来,何锐只觉得有趣,却也仅限于此。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面,与此事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很快,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出现在何锐的办公室,赵天麟随后也到了。莫里循直接问道:“主席阁下,我已经先与亨利先生见过面。他原则上同意用一部分黄金支付武器货款。不过亨利先生要求我们向捷克军团提供南下的通道。”

第144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六… 听闻莫里循转述英国领事亨利想让捷克军团通过东北南下,赵天麟不快的立刻拒绝道:“不可能!”

说完,赵天麟才注意到何锐坐在旁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但是话已经出口,赵天麟也没有收回的意思。不管是从法律上或者是从民族自尊心上,赵天麟都不接受让外国军队经过中国领土。

莫里循没有继续劝说。他道这个要求对何锐是强人所难,转述此事只是为了完成应尽的工作。于是,三人就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何锐并没有从法律或者民族情绪出身,英国领事提出的要求引发了何锐的战略考虑。就已经得到的消息,这一支由数万捷克军人组成的军团目的是回到祖国捷克。但是当下这支军队没办法轻松通过正陷入俄国内战的乌克兰混乱地区,最方便的归乡道路只剩下通过西伯利亚大铁路抵达东亚,再从东亚乘船出发。

只要英国人提到的对象,基本都是英国想利用的对象。那么英国人的目的到底在哪里呢?

想到此处,何锐问道:“莫里循先生,英国人对于如何支付俄国武器的费用怎么讲?”

这是何锐交给莫里循的工作,发行货币需要抵押品。不管是粮食、布匹、债券、股票其实都可以,最有效的抵押品莫过于贵金属。何锐知道白军以及捷克军团手里都掌握了一部分俄国国库的黄金。

莫里循自觉的已经尽力去完成何锐的工作,坦率的表示,“亨利领事希望能够用英镑支付。”

何锐追问起不明白的地方,“用英镑不是问题,问题是谁支付的英镑?”

“亨利领事说,他会亲自与主席阁下讨论此事。”莫里循答道。

发现莫里循被拒绝了,何锐稍微一考虑,就决定立刻发电报给五道口的东北驻京城办事处,“莫里循,你今天接待亨利领事,我突然有事。”

说完,何锐起身就走,把一脸愕然的莫里循留在办公室内。

无线电报以光速穿行在地球的空气内,经过大气层的反射,一个小小电台发射的无线电波返回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覆盖了到广大的地区。在京城五道口的无线电设备通过电子设备的放大,将这细微的电信号放大还原,转化为可听的声音。

带着耳机的电报员听到最后的结束信号,几乎是本能的发了回电短信号,随即把翻译好的无线电信号所代表的内容送到了办事处主任手里。30分钟后,汽车驶出办公室,直奔东交民巷的英国驻华使馆。

英国公使朱尔典得知秘书送来的信来自于何锐,就不怎么想打开。何锐这个家伙充满欧洲做派的风格让朱尔典很头痛,而且朱尔典此时正在奉命与日本联络关于进攻俄国远东地区的事情,着实不想花费时间与何锐接触。

但是朱尔典最后还是打开了信。信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了简短的内容,“关于俄国事务,想与公使阁下一晤。若是公使公务繁忙,在下将通过民国驻英国大使与伦敦方面直接联系。”

看到这语气平淡的内容,朱尔典感觉到了浓浓的何锐风格。哪怕是日本,也不会如此大大咧咧的做出这样的表态。然而何锐的做法其实是正确的,因为决定朱尔典行动的人就在伦敦,英国外交部乃是朱尔典的顶头上司。

朱尔典当然可以不搭理何锐,但是任何在远东行动的执行者都是朱尔典,单纯受命于伦敦,朱尔典就会失去主动性。

心中已经决定与何锐见面,朱尔典还是向难为一下何锐,就写了电报稿,‘今日身体不适,不耐舟车劳顿,还望何将军能前来北京会晤。’

既然何锐有所求,就让他亲自来京城吧。至少在气势上,朱尔典还是不想落了下风。

然而电报发出去之后,朱尔典却有些后悔了。以何锐不甘人下的做派,他大概不会那么简单的就采取低姿态。而且何锐现在也没有理由向朱尔典低头。但电报发出去了,朱尔典也没办法追回。看了看日历,今天是1918年5月22日。朱尔典觉得任由事情发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5月23日,段祺瑞刚坐到民国总理办公室内,幕僚就快步进来,送上一封电报。

看了看幕僚的神色,段祺瑞不看电报,直接问道:“是谁发来的?”

幕僚赶紧答道:“回禀总理,是何锐的电报。”

只是听到何锐的名字,段祺瑞就皱起了眉头。在北洋所有督军里头,何锐无疑是年龄最小的,说他是小老弟,都是北洋大佬们抬举。

但是何锐反对袁世凯称帝,反对中国分裂,对内收复外蒙,对外拿下中东路,外交上使得日本不能造次。通过报纸宣传,何锐无疑是现在北洋中名声最好的一个。

现在的北洋分为冯国璋的直系,与段祺瑞的皖系。何锐这小老弟又实力大增,已经被称为奉系,隐隐成了北洋里面排名第三的力量。这样的家伙发电报,只怕没好事。

稍稍定了定心神,段祺瑞打开电报,看了片刻,脸色严肃起来。幕僚看得出,段祺瑞这神色并非恼怒,而是不解。果然,段祺瑞思忖片刻,就站起身把电报交给幕僚,自己背着手在办公室里面走了起来。

幕僚赶紧看了电文,也开始陷入思考。何锐的电文中告知段祺瑞,由于英国有意想让捷克军团通过东北新收复的中东路铁路前往港口,所以何锐想进京与段祺瑞商议此事。

必须得说,这是件正儿八经的国事。从任何角度,何锐都不能自作主张,外交部归总理段祺瑞管,前来与段祺瑞商议是理所当然。

不过何锐因为国家的事情,按照制度前来京城商议,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怪异感觉。幕僚觉的事情不该如此。

等段祺瑞走回作为坐下,幕僚看段祺瑞的神色,就问道:“总理,要给何锐发电报么?”

段祺瑞明显做除了决定,果断答道:“告诉何锐,我在京城等他。”

第145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七… 大总统冯国璋并没有想到何锐竟然会突然前来京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冯国璋甚至不在京城,而是在天津与一众当寓公的北洋老哥们见面。

听到消息,冯国璋愕然片刻,就不快的黑下了脸。一众北洋老哥们也被这消息弄的不知所措,目光在冯国璋与张锡銮之间游走。

张锡銮并不知道何锐想做什么,也完全在意。面对众人的目光,为了顾全大家的面子,张锡銮端起茶杯慢慢的品着,并不与其他人目光交汇。

冯国璋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张老哥,我是真的老了,年轻人已经看不上咱了。”

虽然冯国璋在笑,一众老哥哥们却没笑,何锐的举动的确符合冯国璋的解释。

张锡銮放下茶杯,“华甫老弟说笑了。不如华甫老弟给京城发个电报,我觉得何锐会来天津。”

见张锡銮打了个圆场,冯国璋没有立刻回答。如果事情真能如张锡銮所说,倒也算是勉强圆了冯国璋的面子。但是何锐一旦没有这么做,冯国璋的面子就完全掉落地上。那时候冯国璋就是与何锐结下了梁子,两人以后可不好见面。

一众北洋老哥哥们都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主,哪里会不知道冯国璋的想法。虽然也有人想趁机挑拨是非,撺掇冯国璋把事情干到底。但见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也就不敢贸然开口。

冯国璋此时起身告辞,众人没挽留。等冯国璋离开,张锡銮也想告辞,王士珍开口说道:“兄弟送哥哥出去。”

两人走到院中僻静处,便问道:“张大哥,何锐今年28了吧?”

张锡銮本以为王士珍是想询问何锐此行的目的,打定了主意不说此事。没想到王士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倒是大出意料之外。王士珍接着说道:“何兄弟到了这个年纪竟然没成亲,哥哥竟然没有帮着他张罗一个?”

“年轻人的心思,我这老头子搞不懂了。”张锡銮笑道。说完,便径自离开了聚会的所在。

与此同时,在京城的总理办公室的花厅里,段祺瑞神色和蔼的说道:“何锐,你到了这个年纪,就没想过成亲么?”

段祺瑞乃是民国总理,何锐前往关外又是他安排的。在北洋中,大家都认为何锐算是段祺瑞那边的人。旁边几位陪同的官员都盯着何锐,等他回答。段祺瑞帮何锐做媒,绝对辱没不了何锐。只要何锐答应下来,就意味着双方在政治上构建了同盟关系。

“此事以后请总长帮忙。属下此次前来为的是国事,总长或许不知,英国人竟然派了他们在沈阳的领事与莫里循会面的时候,说他们想让在俄国的捷克军团通过东北到达港口。真的是岂有此理!”

听何锐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段祺瑞帮助做媒的事情,官员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被请来的外交部长陆征祥眼睛明亮起来,紧盯着何锐。

段祺瑞也搞不清楚何锐是什么意思,这位年轻的奉系首领突然前来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外交?

何锐没有卖关子,继续分析道:“总长,俄国内战爆发,英国法国一定要上下其手,努力让支持英法的势力成为俄国未来的政府。以属下所见,英国人这么做乃是为了试探属下,看属下是否会上英国的船。这就是他们痴心妄想了,属下是中国人,自然以中国利益为唯一立场。此次前来,就是想与总长商议此事。”

段祺瑞听着何锐满口新派名词,虽然能听懂,又与自己的习惯相去甚远,心中不禁些许感慨。外交部长陆征祥则忍不住说道:“何大帅此言令人佩服。”

何锐向陆征祥点点头表示感谢,见段祺瑞没有开口,就继续说道:“总长,以属下所见,英国人所求的乃是支持俄国内部反布尔什维克的势力,但是英国在大战中损失惨重,有不肯大规模支持俄国其他势力。请总长看……”

说着何锐拿出一份地图。段祺瑞此时也起了好奇心,便起身说道:“到桌边说。”

地图很快铺到了桌上,众人围着地图站定。就见地图上已经标出了协约国,同盟国的势力范围。何锐指着地图开始讲述,俄国北部的圣彼得堡与莫斯科一线完全被布尔什维克控制。西欧现在打成一片,没办法通过这里向俄国南部与东部的俄国白军运输武器弹药。

通往俄国南部的路线现在被协约国把持,尤其是博斯暜鲁斯海峡控制在奥斯曼帝国手中。

何锐手指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上一路划过,经过被何锐拿下的中东路北线后停下了,“总长,这就是英国人的打算。”

段祺瑞是个聪明人,已经明白英国佬利用这条控制在白军手中交通线的心思。思忖片刻,段祺瑞问道:“何锐,你想让外交部如何与英国谈什么?”

会谈进行了好几个小时,晚餐之后,段祺瑞,外交部长陆征祥又与何锐进行了长谈。夜深了,陆征祥就直接睡在了总理府的客房。因为精神兴奋,陆征祥躺在床上睡不着。

有着在俄国当了十几年外交工作经验的陆征祥,在此次会谈中简直是如鱼得水,以前的经验充分施展,得到了段祺瑞的极大肯定。然而令陆征祥激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自从1892年成为驻俄国使馆四等秘书兼译员开始,到1918年,已经过去了26年。26年中,以这全球视野面对国际问题,是第一次。而且中国的执政者花费十个小时,全程以务实且有格局的战略高度商讨外交内容,更是从所未有。

即便段祺瑞对于外交并不了解,却也充分理解了要如何与英国交涉折冲。这让陆征祥发现了一件事,并非段祺瑞这样的高层不想搞好外交。段祺瑞很想搞好外交,也非常想通过外交获得国家利益。但是段祺瑞不理解国际外交,抓不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也无法构建出能够对中国有利的局面。

想到这里,陆征祥逼迫自己睡着。因为发起这次外交行动的何锐明天就要离开京城返回关外,在天亮之后到何锐离开之前的有限时间内,必须把一部分细节敲定。

朦朦胧胧中,有人晃动陆征祥的肩头,同时轻声呼唤,“陆部长,陆部长。”

陆征祥只觉得十分困倦,不快的翻过身。不过脑子里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事,起床气登时消散了大半。

然而起床后脑袋昏昏沉沉,陆征祥勉强坐起身,命道:“给我泡壶浓茶!”

仆人劝道:“总理已经给部长准备好了洗澡水。”

不到一个小时,陆征祥已经有点容光焕发的出现在会议室内。段祺瑞军人出身,此时虽然眼泡有点肿,看上去依旧精神焕发。只是他手边的茶杯中茶水的颜色十分浓,而且段祺瑞品茶的频率也颇高。

何锐看上去稍有点脸色发白,眼睛则有些发红。就听段祺瑞叹道:“何锐,你一夜未睡,身体能顶得住么?”

陆征祥一愣,就见何锐拿出一叠写好的文件,“总长,这是昨日会谈的记录,属下已经把其中枝节处写了思路。”

因为只有一份,段祺瑞先看,陆征祥接着看。内容果然如何锐所说,都是昨天谈到深夜的内容。虽然何锐文字完全是白话,其中又有不少词很新,读起来并不习惯。但是整个流程,以及相关要点则分析的极为清楚。

陆征祥心中不禁赞叹,对何锐是大大改观。必须得说,何锐在北洋高层的评价并不好。北洋高层都知道外国人认为何锐很厉害,所以也觉得何锐定然有不凡之处。但是北洋上层其实不知道何锐到底如何厉害。唯一知道的,是何锐很有眼光,总是能抓住机会。

人生能有几回搏。上一个奋力一搏的袁世凯落得什么下场,大家都很清楚。只要一次失败,身居高位的人就可能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但是同样的,只要抓住一次机会,也有可能一飞冲天。所以愿意谈论何锐的北洋上层以及政府高官,大多认为何锐‘运气不错’。

此时陆征祥明白过来,何锐并非单纯的运气不错,而是何锐有着北洋中无人能及的眼光。

见陆征祥看完了文件,段祺瑞有点忧虑的问道:“何锐,你的谋划中别的都好,只是最初与英国人折冲中,竟然要先把话挑明。是不是太托大了?”

“总长,此次外交,是民国政府与英国内阁的对话,只有让英国人完全清楚,我们很清楚英国人要什么,我们也愿意提供英国人要的东西。才能让英国人放下疑虑。属下以为,英国人一定能明白。外交上没什么含蓄的余地,那些看似云山雾罩的对话,只是大家都在用欧美外交约定俗成的话术,这些话术不为外人所知,看着比较奇怪而已。既然中国没有这样的外交话术,那就不如直抒胸臆,以尽快让对方无歧义为首要目标。精致文雅,此时顾不上了。”

陆征祥听了这话,觉得深以为然。但是段祺瑞却微微皱眉思考,期间又喝了好几口浓茶,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是何锐你所想的与我所想的大不相同。”

听到这话,陆征祥心中不免讶异。首先是被段祺瑞的坦率所感动。其次则是发现段祺瑞这样的大人物,对于国际外交的所知比想象的更有限。

但这话是不能说的,陆征祥看向何锐。就见何锐坦率的答道:“总长,我等中国人讲的是仁义道德。列强间的外交讲的是纯粹的利益,属下只是用欧美外交的模式与欧美打交道。倒是让总长见笑了。”

段祺瑞摆摆手,目光明亮了不少。

然而何锐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不知总长对这些还有什么疑问么?”

段祺瑞想了想,“何锐,看你的安排,是要尽快?”

“正是如此。越快越好,此事没有待价而沽的余地。虽然是外交,总长可将此事看做出门买个包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是想盘算出更多利益,自怕就会画蛇添足。”

段祺瑞没有回答,看他眉头微皱的模样,像是考虑着何锐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何锐却也没说下去,继续说道:“总长,属下就此告退了。”

段祺瑞有些讶异,“哦?何锐你竟然要回关外么?何不在京城多留几日。”

“属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既然已经向总长讲清楚,国内又无其他事,属下自然就回去了。若是以后总长有何吩咐,一道电报发给属下,属下自然奉命。”

段祺瑞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既然如此,就劳烦陆部长代我送何老弟前往车站。”

听到段祺瑞开始称呼何锐为‘何老弟’,陆征祥心中有感,连忙站起身。

第146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八… 天亮了,中国驻英国公使吃完早饭,就在办公室内拿起准备好的文件朗读起来。这是民国外交部发来的内容,要求公使务必熟记在胸。

两天来,驻英国公使已经将内容牢记,此时再诵读几遍,更多的是因为与英国外交大臣约定的时间还没到,需要多等一阵。而且这份文件遣词造句颇为优美,的确有反复阅读的价值。

上午九点半,公使出了门。在英国这种把晴天当盛夏的国度,夏天的天空依旧不晴朗。天灰蒙蒙的,街道上也灰蒙蒙的。在这样的暗色世界中,或许只有街头上数量远超男性的女性们也能算是风景。她们的外套下或者是工装,或者是职业服。一部分女性就直接穿着制服上了街,邮政服、警察制服,甚至是军服,构成了英国街头的战时的特别风景。

上了有轨电车,检票员,司机都是女性。公使下一站,新上来的女性走上电车,公使与随员坐在电车前部,女性走到他们身边,微微躬身,凑近两人。在两名男人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女性分别将两根白色插在两人的胸前口袋中。便站起身向车厢后面走去。

公使摘下羽毛,看着女性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就见那名女性走到靠后的男性身边,如法炮制的把白色羽毛插在男性胸前口袋里。

这是在英国流行了两年的‘白羽毛’行动。当年轻男人们在战争中被送上前线后,女性们开始大量出来工作。此时一本名叫《四根羽毛》的小说也流行起来,小说中,主人公因为想要逃避战争而回到家中,收到了四根白色的羽毛。这是他的战友以及未婚妻给他送来的,这些羽毛便象征着他逃跑的懦弱,因此他们将白色的羽毛送给青年人。

女性们开始模仿这样剧情给男性们送羽毛,不仅仅是公开给英国街头能看到的男性插上白羽毛,还会写信给那些不出门的男性,在信中附带上白羽毛。这种羞辱是不分对象的,只要看到有适合上战场的男性,那些参加白羽毛行动的女性就会这么做。

作为中国驻英国公使,这样的行动自然没有任何杀伤力。所以公使与随员只是抽下羽毛,随手抛车窗外。

但是英国本国男性可没有这样的心态,那些接到羽毛的男性中不少人因为羞愤自杀,即便是退役的男性,或者身体完全不适合上战场的男性,也会再次申请回到战场上,不少人就这么死在枪林弹雨中。

两年多来,中国公使对此事的心情已经变了。最初,出于对牝鸡司晨的愤慨,中国公使对英国男性十分同情,对英国女人甚是愤慨。到了现在,公使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对英国的乱象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情。

这样的情绪直到公使抵达英国外交大臣办公室的时候才消散,整顿好心情,例行问候结束之时,公使开门见山见对英国外交大臣提出了一个问题,英国是否想借用捷克军团的力量进攻布尔什维克。

英国外交大臣有些讶异,这个问题本身完全有什么好讶异的地方,令外交大臣讶异的是,这个问题竟然是中国公使提出的。在他个人的印象中,以及外交部对中国公使的评价中,中国公使从没表现出外交方面的专业性。

现在这个问题有些专业,英国外交大臣还是没办法将中国公使视为合格的外交人员,就答道:“并无此事。”

如果是以往,中国公使就会拐弯抹角的尝试套话,然后说些云山雾罩不知所谓的内容。就在英国外交大臣等着事情向这方向发展的时候,中国公使说道::“大臣阁下,我是否可以把阁下的话理解为,贵方并不需要我国东北地区的支援。”

英国外交大臣开始认真起来,于是笑道:“难道贵国政府已经控制了东北么?”

无视了这个嘲讽与刁难,中国公使答道:“任何中国地方长官都是爱国者,中国政府是由这样爱国者组成。倒是英国政府准备好面对一个完全不受英国影响的布尔什维克政府了么?”

英国外交大臣有点为难起来,他没办法确定要不要把中国公使当做一个可以谈论世界局势的外交人员。在这样的迟疑中,英国外交大臣听中国公使继续说道:“阁下,您面对的布尔什维克政府与德国签署了布列斯特条约,在条约中做出了看似巨大的让步。但是德国想真正获得这些利益,就必须战胜协约国。阁下认为德国能做到么?”

英国外交大臣被话题所吸引,竟然忘记了面前的是中国公使。英国外交部对此事进行过讨论,得出的判断是,德国必败,所以俄国的布尔什维克政府完全可以不履行布列斯特条约。

“阁下,布尔什维克政府利用签署布列斯特条约,还是一个密约的形式,脱离了战争。即便德国必败,也能不再两线作战,在西线发动全力进攻。协约国必须付出巨大的牺牲才能击败德国。在胜利后,协约国也没有继续进攻俄国的力量。即便是英国这样的国家,面对拥有这样外交能力的布尔什维克政府,应该也会感到棘手吧。”

中国公使说完,盯着英国外交大臣的神色变化。变化的不仅是英国外交大臣的脸,中国公使的心态也在发生着变化。当外交不再是某种礼貌的延续,而是就世界局势进行讨论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太新鲜了。

英国外交大臣终于决定与中国公使好好谈谈,便问道:“然后呢?”

以前中国公使面对这样完全基于现实实力的提问,就会陷入窘迫之中。这次却不同,来自民国外交部的电报中提出了会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的基础。

中国公使没有谈论民国的力量,而是为了加深共识,就向英国外交大臣阐述了一个逻辑链条。

俄国内战中,布尔什维克占据了俄国精华的工业城市,并且建立起稳定的管理。白军们虽然获得了农村,其领导人也有很大声望,但是白军的武器装备无法获得持续供应。如果战争进入消耗阶段,红军会获得不可逆转的优势,最终彻底消灭白军。

英国外交大臣并没有感觉这话多余,只要能真正解决问题,花费这点时间用于加深共识根本谈不上浪费。而且外交大臣也能在此时梳理自己的思路,中国公使最初提及英国利用俄国白军,捷克军团,以及中国东北的军工生产能力。三者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晰起来。

听中国公使的思路也是这样,英国外交大臣已经开始判断起此事的可行性。

就在此时,中国公使虽然极力压抑冲动,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大臣阁下对这样的合作怎么看?”

听了这个充满弱者风格的问题,英国外交大臣发现自己面对的还是那个中国公使。本以为能做出这样明智推导的人变强了,其实并没有。

在这个民国明显占据主动的时候,如果是英国外交大臣出任中国公使,至少会问,‘英国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么?’

不过英国外交大臣此时并不讨厌软弱无能的对手,这样的人只会让英国获得更大利益。于是英国外交大臣给了中国公使一个亲切的笑容,“公使阁下,我觉得你对英国的实力有误解……”

咳咳咳……万里之外的何锐被水呛到了。坐在何锐对面的赵天麟发现何锐难得的有些走神,就停下对东北职业教育的报告,看着何锐。

何锐终于平息了咳嗽,本不想说,又忍不住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民国外交部的那帮人。”

赵天麟微微叹息一声,神色却很快恢复了坚定,“主席,既然局势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英国人不答应也得答应。而且我们只是需要伦敦那边主动和我们谈,外交部那些人说什么,对我们没影响。”

何锐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赵天麟劝说,也只能微微叹息。赵天麟说的没错,但是何锐还是希望民国外交部有能力为中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这不仅对何锐有利,对段祺瑞同样有利。倒不是何锐对段祺瑞有什么好感,更不是何锐对段祺瑞感恩戴德。只是因为当下的中国,段祺瑞是那个尽力维持中国不会继续分裂的势力。在何锐有解放全中国的实力之前,何锐不希望中国爆发全面内战。

不过何锐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放到一边,自己已经尽力了,结果会如何,只能听天由命。此次何锐与民国外交部的交流,让何锐确定这帮家伙们靠不住。民国外交部缺乏全球视野,这已经证明他们是完全不合格的外交人员。

没有全球视野,就没办法基于全球视野理解世界。即便给外交部的那帮家伙们制定出无比细致的谈判文案,他们依旧会在某个时刻把他们的本色露出来,让人看破他们的本质。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于是何锐完全收拢心思,开始全神贯注的听赵天麟做教育报告。中国的未来在于受教育的新一代人,至于那群旧时代的家伙们,随他们去吧。

第147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九… 回想着朱尔典离开的时候的神色,段祺瑞心中很是怀疑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要玩什么把戏,就把目光转向外交部长陆征祥。

陆征祥已经对段祺瑞的外交能力上限有了充分的了解,失望中却也有了信赖。见段祺瑞看向自己,陆征祥本想解释,却停下了,“总理,我还记得何上将说过的话,看似调侃,其实一言中的。”

段祺瑞已经想不起何锐说了什么话给陆征祥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便问道:“请讲。”

陆征祥坦然答道:“此事就是上街买个包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用如此市井的事情描述外交事务,是段祺瑞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而且段祺瑞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上街买过包子了,这种轻松的日常小事早就远离他的生活。努力回忆着少年时代上街买点小吃食,段祺瑞竟然觉得很新鲜,很怀念。

陆征祥眼看段祺瑞的目光从柔和变得坚定,有些不解。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流,陆征祥知道段祺瑞在对外事务上其实颇为坚定,以前对付不了英国人,只是因为段祺瑞找不到办法,并非段祺瑞就真的怕英国人怕到要死。

既然段祺瑞能够坚定应对,陆征祥劝道:“总理,英国人既然主动前来,定然是不得不如此,他们所做正如何上将预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何上将应对吧。”

在何锐上次来的时候,民国总理段祺瑞、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民国东北政府主席何锐三人口头上达成了共识。然而事情如如何预料般走到今天,段祺瑞发现自己却不想遵守协议了。

这样的感受也是极为新鲜的。因为英国人表面上恐吓,实际上求到段祺瑞这里的时候,段祺瑞果断提出了要求,给英法的庚子赔款再延展一年,段祺瑞政府再借款100万英镑。

如果是以前,英国人定然会百般刁难,现在英国竟然同意了。朱尔典在交谈内容中尽量强硬,强硬的方向却是要段祺瑞保证让东北兵工厂以之前的价格向白军提供武器装备。

所以段祺瑞明白了,一直出于下风的自己终于能够拿捏到英国的软肋。冲动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沸腾起来,各种想法在段祺瑞心中沸腾,包括要求英国把日本人赶出山东。

眼见段祺瑞的神色,陆征祥已经明白了段祺瑞的想法。不仅是段祺瑞,包括外交部内知道此事的人都提出了要趁此机会提出要求的建议。

哪怕是公认的比较软弱的人,陆征祥努力鼓起勇气劝道:“总理,何上将的谋划才是上策。”

哪怕知道陆征祥所说的没错,段祺瑞心中还是生出一股怒气。就端起茶杯,“陆部长。请茶。”

陆征祥着实没有勇气据理力争,见段祺瑞端茶送客,只能起身告辞。

这边刚回到外交部,秘书就直奔而来。秘书神色复杂,却说道:“部长,冯大总统已经派人与英国人联络,貌似想介入此事。”

陆征祥长叹一声,不禁回想起送何锐前去火车站的时候,何锐看似不经意的问起如果冯国璋突然介入此事的可能性有多大。陆征祥当时觉得冯国璋只怕不会贸然介入,就表示可能不大。之后何锐笑了笑,不再提及此事。但是看何锐的神色,他明显不信。

何锐虽然年轻,看事情却是极准,事情又被他料到了。陆征祥明白,冯国璋的直系决定插手此事,绝不让段祺瑞通过合作拉近与英国的关系。

然而冯国璋和段祺瑞一样都想错了!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上街买个包子的小事,英国人根本没有把此事当做影响中国局势的大事!

此时张锡銮正坐在家中。若是以往,他应该前去和北洋老兄弟们喝喝茶,聊聊天,就报纸上的新闻聊上几句,然后骂骂儿孙们怠于学习。

现在张锡銮却闭门不出,只让仆人谢客。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张锡銮的理念,何锐好像做出了天大的事情,但是报纸上却一言不发。以张锡銮对何锐的判断,只要何锐认为的大事,哪怕只是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他都能在报纸上大肆刊登。既然没有刊登,就证明此事不重要。

然而英国准备与民国合作的事,在民国上层眼中可是天大的事情。冯国璋已经三次派人请张锡銮吃饭,其他亲近冯国璋的老兄弟也数次上门。张锡銮经过判断,决定相信何锐。

就在此时,管家进来禀报,“老爷,赵尔巽与王士珍一起求见。”

这两位老兄弟都是张锡銮颇为认可的人,他们一起来到门口,张锡銮实在不能拒绝,只能请他们进来。

三人落座,赵尔巽立刻说道:“张老哥何不去关外走走,也不用被这些人整天打扰。”

张锡銮笑道:“我这把年纪,到哪里都被人嫌弃。既然如此,还不如留在天津。”

赵尔巽见张锡銮不为所动,忍不住笑道:“老哥莫要错怪了兄弟,这次兄弟是徐世昌徐老弟想请哥哥出面去趟东北。”

张锡銮微微一愣,问道:“难道徐老弟真的要出任大总统了?”

北洋老兄弟们虽然当了寓公,却个个人脉广阔,能够从中斡旋。冯国璋与段祺瑞斗的很凶,两人却都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压倒对方,府院之争的同时也在尝试斡旋。这件事情自然由老哥哥们出面。

最近双方越来越达成共识,段祺瑞与冯国璋都下野,由大家都信得过的人出任大总统。当然,国会议员们则是要由冯国璋与段祺瑞掌握。

徐世昌就是被信任的人中的一个,赵尔巽这个提法,已经在暗示着什么。

赵尔巽听张锡銮询问,却看向了王士珍。王士珍这位北洋之龙沉声说道:“何老弟是张老哥的人,总得让他有个说法。若是何老弟一言不发的再打下山海关,大家面子上可都说不过去。”

张锡銮想了片刻,依旧摇头,“何老弟前些日子写信过来,说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北洋不能内战。”

赵尔巽有些讶异,“哦?只有这些?”

张锡銮认为何锐行事果断,底线分明。既然此时正在努力积攒实力,就绝不会被利诱。于是果断答道:“何老弟说,他只求在满蒙全力建设,别无所求。”

赵尔巽没有说话,王士珍却跟着说道:“既然如此,何老弟更要声明。不然各方哪里放得下心。”

见赵尔巽与王士珍并非为了冯国璋而来,张锡銮吩咐仆人,“拿纸笔来。”

说完,对着前来拜访的来人说道:“不如我等修书一封,给何老弟送去。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见张锡銮不肯介入此事,赵尔巽笑道:“此次能与老哥联名,着实让兄弟受宠若惊。”

第148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十… 火车抵达奉天,朱尔典整理了一下有些压皱的衬衫,这才站起身。秘书从包厢的衣架上取消整整齐齐的漂亮外套,帮朱尔典穿上。当一行人走出车厢,笔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靴,看上去华丽体面。

接车的东北工作人员从朱尔典一行人华丽的外表现看出了疲惫,老头子今年76岁了,这么千里奔波也不容易。

住进旅馆,朱尔典本以为很快就要与何锐这个难缠的家伙会面,没想到会面竟然约在了第二天下午。这让朱尔典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何锐一定在准备什么计谋。

然而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老头子终于败给了身体的需求。没多久,朱尔典公使就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热水提供了老迈的朱尔典的身体无法提供的能量,血液循环的加速使得老头子觉得头脑也清晰了不少。

何锐还是做了朱尔典并不希望的事情,年轻的民国东北政府主席正式联络上了英国内阁,依靠着无线电这先进的通讯工具,在很多大事上跳过了英国驻华公使。

朱尔典这次前来奉天就是受英国政府责成,与何锐谈判武器交易。由朱尔典主导,和执行伦敦命令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甚至是天差地别。出浴后,朱尔典本想多思考一阵。然而柔软的大床,散发着香气的干净被褥,让这位76岁的老头子很快进入梦乡。等老头子睡醒,揉了揉微微肿胀的眼睑,就见窗外一片漆黑。叫进秘书,才知道已经晚上9点。

看样子今晚又会是个不眠之夜,朱尔典起身。就听秘书说道:“阁下,何锐阁下的秘书来过,听说您已经睡了,就询问我,如果您愿意的话,可否参加今晚由招商局举行的宴会?”

老头子朱尔典本不想去那种太过于闹腾的场所,不过看了看清冷的卧室,想到枯坐天明,还是点点头。

夜色中矗立着一座欧洲式的建筑,外面挂了不少彩灯,色彩斑斓,五光十色。门口车流如织。盛装的男男女女们走出汽车,走进这座建筑。

朱尔典公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旋律节奏充满了盘旋柔腻,应该是萨克斯。里面的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箱传出,“女士们,先生们,请我们从美国奥尔良邀请来的jass乐队,登……场……”

等朱尔典走进会场,就见宴会中的舞台上,站着六名黑人。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朱尔典也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一群黑人占据着舞台,更没想到在中国奉天举办的外国商人的宴会,竟然请了一支黑人乐队表演。

此时乐队已经开始演奏,那从未听过的节奏让朱尔典讶异。就在此时,旁边的人群稍稍有些骚动。朱尔典转身看去,就见何锐穿着黑色的军服正向自己走来。

在这人人穿着华丽,连黑人乐队成员也都是西服衬衫小领结的宴会场里,纸醉金迷般的感觉仿佛要从大厅的大门和窗户中满溢出去。何锐合体的黑色军服显现出冷酷、贴顺、拘束、禁欲的风格,却又意外的与这里非常搭调。

“阁下,一路辛苦了。”何锐笑道。

朱尔典知道何锐大概不是来参加宴会的,如果此次与何锐完成谈判,何锐能够赚到的利润会超过他过去两年收益的总和。东北招商局局长莫里循提供的数据显示,何锐这两年做了许多生意,即便谈不上毫无收益,也能说没赚到什么钱。

既然这里的风格并不为朱尔典喜爱,公使索性就接过何锐从身边侍从托盘上拿过的高脚杯,与何锐一人端了杯香槟,向二楼走去。

欧洲式的建筑,二楼有阳台,供客人们休憩交谈。等何锐与朱尔典走上去,何锐的警卫已经礼貌的请其他客人转到别的地方,为两人清出一个角落。

端着酒杯眺望夜景,就见奉天街道上已经有了路灯,一排排明亮的灯光下,整齐的街道以及街道两边的建筑勾勒出城市的主干。散布在街道两边的建筑内亮着灯火,一副美丽安逸的夜色。

朱尔典问道:“何将军,有什么事情是非得现在谈的?”

何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从容的答道:“自然是非得公使阁下才能决定的事。公使阁下,您知道发行货币需要抵押品么?譬如英国的英镑,在和平时期可以兑换成黄金。”

朱尔典并非经济学家,对此理论并不清楚,不过英镑可以兑换黄金,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听何锐这么讲,只是微微点头。

“东北在发行钞票,需要黄金作为抵押物。然而白俄一方运了黄金到奉天领事馆,我知道白俄不可能信得过我们,所以才这么做。我们完全能理解此事,但是我们不太能理解,为何英国方面打算把这些黄金送到英国去。”

“哦?”朱尔典故意装作第一次听到。

何锐却不管朱尔典是装出来不知道,还是真的不知道,继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公使阁下不能做出决定,在下愿意直接与伦敦方面联络,把在下的要求明确告知伦敦。”

朱尔典又与何锐交谈了一阵,确定了何锐的想法,暂时陷入了沉默。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得有人承担责任。几十吨黄金对于大英帝国来说也不能当做没看到,必然有人想用这个邀功。

按照英国政府的规矩,定要要选择一个较小的麻烦。也就是说,何锐必须威胁一下英国方面,强硬的要求用黄金支付。朱尔典这样的大使只是某种高级别的办事员,并非政策的制定者,威胁办事员朱尔典是没用的,必须是下决定的英国内阁。

想到这里,朱尔典甚至感到颇为轻松。借北洋政府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威胁英国政府。何锐就没问题,他为了让情报传输通畅,已经做好了前期准备。

于是朱尔典板起脸,“这种事情是内阁,是外交部做主,何将军找我可是找错了人!”

何锐微微一笑,向朱尔典举起酒杯。朱尔典板着脸,礼貌的回敬。

第二天,经过了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坦率外交会晤后,何锐一个电报就把充满愤怒的消息送到了英国外交部。

第149章 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几件事(十… 同情俄国布尔什维克的人欧洲人到底有多少,这个数字大大超过列宁同志的想象之外。当一份情报从英国伦敦送到联共中央,看过情报的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们个个气愤。

与列宁同志的发量相比,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委员那一头狮子鬃毛的头发,发量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伸手挠了挠头发,托洛茨基洪亮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响,“那个军阀终于露出反革命的真面目。”

列宁同志并没有激动,他看完了情报内容,就转向外交委员会的主席越飞委员。在一众同志们对中国军阀头子何锐的猛烈抨击中,越飞一言不发的继续读文件。

虽然不知道是谁提供的情报,情报来源必然是英国政府内级别颇高的人员。中国军阀头子何锐向英国政府提出,向俄国白军销售的武器,必须由白军用国际通用的黄金支付。

白军手里的黄金是从俄国沙皇的金库中运走的,这是俄国人民的财富。拿走俄国人民的财富,把武器卖给俄国白军,用以攻击代表俄国人民的联共布尔什维克。越飞委员完全理解同志们的愤怒,越飞自己同样恼火。

托洛茨基发泄了情绪,转头对列宁同志说道:“列宁同志,我们必须与这样的反动军阀进行斗争。中国现在依旧分裂,我们得支持何锐的敌对一方。之前我与越飞同志谈过,根据他的分析,北洋最大的敌人是南方的孙文。我们立刻派遣人员前去与孙文联络,让他发动对北洋的进攻。”

在敌对势力的国家内拉一派打一派,对于帝国主义国家的高层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入门级水平,联共中央内的委员们都具备远超这样认知的能力。之所以采取如此低级的手段,只是因为联共现在实力有限,无法实现更有效的手段。

听托洛茨基讲完,列宁转向了另一位头发浓密,却显得清瘦些的战友,“雅科夫同志,你怎么看?”

雅可夫·米哈伊诺维奇·斯维尔德洛夫,列宁同志的亲密战友,以超强的组织力在联共中拥有极大威望,负责将列宁的政策在整个联共落实。

见列宁有些迟疑,雅科夫答道:“北洋军阀已经完成站在了协约国一方,我们必须支持反对他们的力量。列宁同志可以向孙文表示,如果孙文夺取中国政权,我们会把一部分沙皇侵吞中国的领土交还给孙文政府。这样有利于孙文的影响力。”

此言一出,不少联共委员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之前由越飞负责与德国签署的《布列斯特条约》中,俄国承诺割地赔款,付出了极多。列宁是顶着巨大的国内民族主义压力,靠着他无比的威望,强行通过的协议。

因为签署了布列斯特条约,德国能够摆脱两线作战的危局,向英法发动了皇帝攻势。虽然皇帝攻势已经失败,却是因为遭到百万美军抵挡才,消耗殆尽后才不得不停下。在这场战役前一个阶段,德国凌厉的进攻让70-80万英法联军战死,德国也损失60万兵力。

德国已经撑不下去,俄国完全可以当做《布列斯特条约》不存在,之前许诺的割地赔款完全成了空话。西欧的力量同样遭到了巨大损失,再也不能在战后随心所欲的进攻俄国。

不仅如此,因为签署了《布列斯特条约》,俄国得以退出战争,这才能把所有力量投入到国内的革命战争之中。

有了这样的伟大成功,列宁同志的高瞻远瞩得到了联共内部的一致赞美,他的声望比十月革命胜利之后更高。已经没人再挑战列宁同志的领导地位。

许诺给孙文这些条件,不过是对签署布列斯特条约的故技重施。

联共委员们纷纷点头。此时的他们并没有听过‘路径依赖’这个何锐带来的新名词,但是有用的经验自然要再次使用,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列宁没有立刻表示态度。对于睿智的列宁同志来说,心中生出的某种直觉让他感觉到困扰。

对这样的直觉,列宁同志很有驾驭能力。在发动十月革命的时机上,面对波诡云谲的局势变动,列宁同志已经没办法对每日都在变化的局势进行了解。

在系统理论推演而判断出的大方向后,列宁同志对时机的把握就是依靠着直觉。在谁也没办法说明的那一刻之前,列宁同志坚持着自己的感受,更是耐心的安抚布尔什维克以及支持布尔什维克的同志们,并且不断强化组织内部的团结,拉近人民与布尔什维克的关系。

当在事情果然到了直觉中应该发动的那一刻,列宁同志果断的发动了革命,并且获得了奇迹般的成功。

此时面对一个遥远中国的军阀头子,列宁却意外的有了直觉的感受,便是列宁同志本人也感觉很是不解。最后列宁同志让会议跳过这件事,和同志们讨论起当下的局势。

等会议结束之后,列宁留下了越飞与雅科夫。列宁询问越飞,“到现在收集了多少关于何锐的情报?”

越飞抱歉的摇摇头,“非常少,大部分都是泰晤士报与费加罗报上的报道,这些报道里面有用的情报不多。能确定的是,何锐正在利用战争壮大他的力量。”

雅科夫委员对列宁同志的判断十分信赖,静静的等着列宁研究关于何锐的事情。有限的资料不过一点点,列宁同志浏览之后,觉得找出了自己的疑惑,“越飞同志,你就按照雅科夫同志的安排去做,不过也要派人再次与何锐联络,看看他对于我们联共有什么要求。”

越飞当即表示了同意。雅科夫委员却开口问道:“列宁同志,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很可能会让何锐这个军阀头子更嚣张的对我们不利。”

“或许如此。”列宁表示了赞同。

越飞与雅科夫两位委员都盯着列宁,向知道领袖列宁同志做出判断的理由。

列宁露出了他那种诙谐的笑容,“这个人的运气太好了,远东有利于他的所有机会都落到了他的头上,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不到一年时间中,两次幸运加深的布尔什维的两位委员愣了愣,很快就有些明白了列宁同志的意思。既然不是幸运,那就一定是能力。

雅科夫委员下意识的摸着自己下颌上的胡须,感受着胡须与指尖的摩擦,清秀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思考片刻,雅科夫问道:“列宁同志,您认为何锐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

列宁点点头,“是或者不是,必须依靠接触才能确定。就这么做吧。”

越飞正想起身,就听列宁同志叮嘱道:“这次派去的人一定要保持礼貌,不要让何锐认为我们布尔什维克只是一群激进的革命者。另外,派人收集关于何锐的资料。”

如果何锐知道了列宁同志终于决定沟通的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因为此时何锐已经结束了与英国公使以及英国在华银行代表的谈判。

英国伦敦终于给出了命令,同意用一部分黄金支付,另外一部分用英镑。下面办事的人在这个决定上,终于得到了自己的授权范围。

这个‘一部分’到底是多大一部分,是99%,还是9%,那差别可就大了。何锐的内心底线是50%,至少这次必须是50%。

朱尔典虽然作为公使,谈判的主要内容则交给了英国银行的那票人,于是朱尔典发现何锐与英国银行的家伙们从银行历史谈到拿破仑战争,从货币本质谈到英国对于犹太人的使用。之间虽然穿插了关于比例的问题,却只是寥寥几句就转换了方向。

当双方终于口干舌燥的对什么叫‘olemoney’什么叫‘newmoney’进行完了讨论后,双方的要价已经到了40%和65%的区别。

朱尔典觉得只要各让一步,大概就能以何锐拿到50%多点的比例结束会议,然而何锐却板起脸,坚定的绝不让步。银行代表眼见何锐不肯答应,索性表示要终止会议。

之后的两天,不管银行团怎么要求继续会议,何锐都没有同意。不得以,朱尔典被迫出面单独求见何锐。

老头子最近在奉天过的不错,这里居住条件很好,而且气温也比京城低。对于英国人来说,这里的气温更舒服些。

所以朱尔典甚至觉得不那么着急,与何锐交谈的时候还就上次会面时候听到的老钱与新钱之争提出了自己的不解。

何锐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公使阁下,英国银行团表示,他们会从日本购买武器,我对这个消息非常在意。我认为这是一种威胁,我不接受这样的威胁。所以在支付比例上我绝不让步。”

朱尔典一时无语。何锐的意思是,他靠直觉做出了判断。然而事情还真的如何锐的直觉一样,英国上层里面有人提到,可以考虑让日本为俄国生产一部分武器。并且让朱尔典命令英国驻日本公使与日本政府接洽。

这个消息是机密范畴,何锐不可能知道。而且朱尔典本人并没有觉得英国银行的人提出过这样的说法,即便有,也是一个正常商业中的互相讹诈的说法。因为英国银行根本就不知道伦敦的这个安排。

不管朱尔典怎么劝,何锐都如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坚持自己的看法。无奈的朱尔典只能告辞。等他回到领事馆,领事从来了一封电报。

日本方面有接下这份订单的愿望,但是日本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必须用黄金付款,否则的话,价格就得上涨,而且涨到了完全不合理的地步。

很明显,日本知道这批武器要供给谁,并且准备从中大赚一笔。与之相比,何锐这边的条件就变得能够接受了。

朱尔典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办法独自处理此事,只能再次求见何锐,老头子提出了他能接受的条件,“50%用黄金支付,50%用英镑支付。”

何锐摇摇头,“我们必须要65%。”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只能请日本提供这批武器。”朱尔典把不可能的事情当做仿佛已经达成的条件说了出来。这就是谈判的小技巧,极限施压。

“请便。”何锐立刻答道。说完,何锐也反过来实施了极限施压,“那么这次会面就结束吧。”

既然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聊斋就演到适可而止。就如方才完全没做过那样的威胁,朱尔典问道:“何将军为何觉得我们无法与日本合作?”

何锐也仿佛没有说过结束会谈的话,坦率的问道:“我不知道伦敦的观点,我想公使阁下,英国接受日本从俄国获得领土么?”

朱尔典微微一愣,有些明白了何锐的仰仗。就听何锐继续说道:“日本一定知道这批武器是卖给谁的。只要他们有占领俄国领土的企图,白俄打赢了俄国内战,这批武器就会反过来被白俄用来进攻日本入侵部队,白俄打输了,日本就要面对红军。这种时候,日本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一个天价。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一定会这么做。”

稍一思索,朱尔典就确定,伦敦那边绝不乐见日本获得大量俄国领土,于是问道:“何将军,您有获得俄国领土的打算么?”

何锐微微一笑,“做梦的时候,我经常会这么想。现实中,太多国家想从俄国身上分块肉,我可没有兴趣与那些国家争抢。公使阁下,您觉得那些国家会接受么?”

朱尔典莫名的就觉得何锐说的应该是心里话,现在的中国完全没有实力从俄国割走土地,选择不掺乎这样的军事行动是非常理智的做法。

等告辞之后,朱尔典把最新消息整理好,发给了伦敦。两天后,伦敦发来回电,‘认同朱尔典公使的观点。’

1918年6月15日,满载武器的火车通驶出中国边境,进入俄国境内。在奉天的东北银行总行,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军人守护着几个不大的箱子进入了同样守卫森严的金库。

箱子打开,露出黄橙橙的草。军人们小心的拨开草,露出了里面的金块。在旁边监察的人们纷纷叹息起来。

这是五吨黄金,按照一中国斤600克,16两的标准,五吨黄金13万3333两。黄金兑换白银1:20,多算点,顶天了270万两白银。

监察的人员只是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黄金,不少是来看看热闹。对于这笔钱本身,大家倒是没有特别在意。那些叹息是感觉这笔钱其实很少。

现在东北政府每年财政收入以白银计价,已经超过3000万两。按照一五计划,财政收入以白银计价,有可能超过六千万两。

这些黄金也不是凭白获得的,东北要生产大量武器弹药卖给外国。那些工厂、矿山开工,每天都需要动辄数万甚至是十万的钱。

高层领导与高阶官员们知道这些数字,不管最初心中是不是欢喜,此时的情绪却出奇的一致。这些黄金着实太少了。

看过稀罕,领导干部们到了会议室。何锐问道:“秋收准备好了么?”

农业厅厅长立刻拿出报告,把称量、运输、仓储的准备工作向高层做了汇报。大家见工作准备的十分到位,皆是欢喜。

何锐则继续问道:“库存的粮食还有多少?”

农业厅长愣了愣,稍一思索,便答道:“还有不到7000万斤,够城市人口吃到秋粮收获。”

何锐说道:“多调拨些肉、蛋。”

农业厅长搞不明白何锐要弄啥,不解的问,“为什么?”

何锐微微一笑,“粮食或许会不够,只能采取一个办法,何不食肉糜。”

第150章 米骚动(一) 在日本,很多事情是无需交流,甚至无需讨论。所以,何锐于东京求学的时候,房东森田夫人的独女森田光子就不知道,许多动动指尖就能让森田家粉身碎骨的大人物,在她考上大学的过程中出过力。

森田光子更不知道,她求学的东北帝国大学的医学部前身是仙台医科学校,中国人周树人在仙台医科学校读过书,是森田光子的学长。

1918年7月29日,周一。清晨的晨曦中,东北帝国大学的学生们按照系别在操场上集合。

位于仙台的‘东北帝国大学’日本政府创办的第三所帝国大学,或许是因为仙台藩的初代藩主是传说中整天吆喝着要‘夺取天下易如反掌’的伊达政宗,又或许是仙台在倒幕战争中坚定的支持公武联盟,与倒幕的萨长联盟进行了艰苦血腥的战争。

总之,大正二年(1913年),秉承着“门户开放”的办学理念,东北帝国大学毅然接受了4名女性参加入学考试。即便日本文部省都下发文件禁止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东北大学依旧顶住压力安排了入学考试,最终有3名女性考试合格,成功入读东北大学,诞生了首批日本本土女大学生。

帝国大学的男生都有专门的校服,由于女大学生数量太少,森田光子还穿着东京女子高中的校服。这身校服与后世的日本女子校服区别不大,普通的长袖上衣采取了水手上衣的船形领造型,到达小腿的长裙,长袜,小皮鞋。女子校服的样式追求端庄恬淡,从1870到1970年的一百年中,几乎没有变化。

日本这个国家对优秀女性的期待非常一致,性格文静矜持、温柔体贴并且具有高尚美德气质。虽然腰挺得笔直,森田光子与其它十四名女生微微低着头,目光看向斜下方。用尽量不急不缓的脚步行走在清晨的校园中。

男生们的目光很自然的聚集在这十五名女大学生身上,如果一所大学全部三个年级中只有十五位女生,没有这样的反应才是奇怪的。

日本国旗迎着朝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整齐列队的学生们随着扬声器中传出的伴奏,一起唱起日本国歌‘君之代’。

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

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

例行的周一升旗仪式结束,校长在讲台上发表了日常的训话。入学一年来,森田光子听到的训话内容几乎没什么变化。都是要求学生们专注学业,学成知识,毕业后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就见校长神色严肃的说道:“诸位同学,帝国政府已经下令,帝国军即将进攻背叛协约国的露西亚(俄国),以惩戒露西亚背信弃义行为……”

听到日本竟然发动了战争,学生中先是传出阵讶异的叹息,随即有男生高喊道:“大日本帝国万岁!”

……训话终于结束了,男生们立刻聚集在一起议论起战争。女生们则保持着‘文静矜持、温柔体贴’的举止,静静的走向自己的教室。

到了教学楼前面,森田光子抬起头,看了看入口处的牌匾,‘东北帝国大学教学部’,就再次垂下目光。看到‘东北’,光子就有种宿命般的亲切感。

女生之间往往有种奇妙的对立与微妙的显摆与嫉妒,出身落魄家庭的女孩身处一群大小姐中,更要心灵上的支柱。‘满洲之虎——何锐’,‘奇袭——何锐大将收复中东路’,‘满蒙之龙——何锐’,看到关于亲哥哥般的何锐的新闻报道一次次出现在日本报纸上,光子的内心获得了无视所有异样目光的力量。

与东京女子高中的同学相比,大学里的女性同学身份更加显赫。光子却只考虑如何礼貌的与她们打交道而已。

教师中,男生们兴奋的讨论着关于大日本帝国出征露西亚的战争,女生们恬静的准备着上课的物品。森田光子心中有些庆幸,为了获得内心的慰藉,她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报纸上并不会常有何锐的名字,但是经常会看到关于满蒙是日本生命线的说法。便是出现了何锐名字的新闻,其内容也往往讨论何锐这个家伙会不会成为大日本帝国的敌人。此次战争的目标是俄国而不是中国,让光子感觉到安心。

午饭,女生们打了饭回到宿舍,把宿舍门紧紧关上,女孩子们压低声音,边吃边讨论着发生的事情。

无需面对男生的时候,大小姐们就不用维持必须让别人欣赏的模样。在战争的氛围中,大小姐们自然而然的谈论起她们知道的军人。上层的圈子其实不大,大小姐们听到的与认识的上层军官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多。

突然,西园美雅转向光子,“光子,不知道何锐大将是什么样的人。”

光子的筷子不自觉的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这群大小姐们,就见她们脸上没有惊讶,只有好奇。可光子从来没向别人说过自己认识何锐的事情。

见光子没有回答的意思,西园美雅催促道:“很多人说何君是非常厉害的人物,他打仗厉害么?”

光子这才确定,大小姐们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家世,包括改变了光子命运的何锐。所以光子摇摇头,依旧没有回答。把何锐拿出来显摆,光子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大小姐们看光子这般模样,并没有追问下去,不过神色间却冷淡起来。

眼看这样,光子不得不开口说道:“何君是个很亲切的人。”

终于听到与何锐同处一个屋压下好几年的人讲述起何锐,大小姐们的神色立刻又恢复了亲切的模样。虽然不敢大声说话,她们依旧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关于何锐的事情。

关于何锐亲切的事情,光子勉强回答了。但是牵扯到对何锐做出评价的问题,光子就不去回答。好不容易满足了大小姐们的好奇心,也到了快上课的时间。女大学生们收拾好碗筷,赶紧准备下午需要用的课本笔记。宿舍门打开之后,一众优雅恬静的女大学生们出现在学生与老师面前。

天色渐渐晚了,酷热的一天已近黄昏,灸人的夏季太阳沉入日本海的灰色海面,黄昏笼罩起家家户户时,街头突然响起惊人的警钟声音。富山县的渔村西水桥町300余名渔民妻女从四方八面走上街道,包围了米店。

富山县与仙台几乎在地图上的同一纬度,只是仙台在靠东的太平洋那一侧,富山县在靠西的日本海那一侧。

与女大学生们相比,这些渔民的妻女们可没有优雅的‘水手服’,她们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短袖上衣,腰间的裙子也很短,只到膝盖上方,露出被太阳晒黑的粗短的大腿。

女人们围住了米店后,狭窄的街道上还不断有其他女人围住米店。来得晚的女人用粗大的嗓门喊着,“米店的大米还没有运走吧?!”

进入7月,日本米价就一个劲疯涨。甚至不仅仅是7月,在过去所谓的‘景气时代’,日本的米价就在一个劲的增长。

原本一家三口人收入达到21-22日元,就能过得去。随着米价不断上涨,这样的收入已经不能满足正常生活的需求了。

富山县的渔村西水桥町的日本人民受到的影响更大,家里的男人们渔汛的时候出海捕鱼,渔汛过去之后则在航行于敦贺—海参崴之间的船上当船员。

随着战争对俄国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大,也随着日本米价越来越高,为了挣到更多的钱,渔村里的男人们必须把更多时间放到船上,家里女人们拿到的钱却也没有增加。

现在听闻本地米店的店主要把店里的大米运去其他地方高价销售,女人们马上赶来阻止这种事。

围住米店的女人中有人喊道:“只要大米没有运走,哪怕是赊账,也还有饭吃。如果让他们把大米运走,我们就只能挨饿了!”

其他女人纷纷应和。此时店主装作气势汹汹的走出来,呵斥着围住米店的女人们,“你们要做什么?赶紧离开!”

见到店主出来,女人们连忙请求道:“现在本地缺米,不要把米卖到别处。”

店主本来还有点不安,见女人们只是哀求,立刻把眼睛瞪得滚圆,毫无礼貌的喝道:“米是我的,我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或许是准备帮助丈夫赶走这些穷人,店主的老婆从店里面赶了出来,尖声呵斥道:“如果你们嫌米贵,活不下去,你们就死去好了!”

气氛在这一声怒斥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与那些大小姐们不同,连象牙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们沉默下来。晚风裹挟着散发着海水咸腥气味与汗味的气息从人群中吹过,让空气都变得不太一样。

店主以为沉默会继续下去,刚要转身。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呐喊,“姊妹们,我们不能饿着肚子等死,把他的米分了吧!”

“什么!”店主转回身,正准备怒斥这些女人。

然而映入店主眼帘的却是粗壮的手臂。女人们冲上来把店主推得向后翻到,打了几个滚都没停住。

那些粗壮的腿奋力向前,有人拽住店主老婆梳理的颇为精致的头发,拉的这女人尖声大叫起来。

“把米都拿走!一粒都不要留下!”愤怒的呐喊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抓住店主老婆的手放开了,奋力向前捣毁大门的愤怒人群中只有人不经意的撞了店主老婆一下,就将这女人撞飞出去。

夫妻两人倒在地上,不管他们如何嚎叫与咒骂,在那愤怒人流发出的声音面前,都微不足道,更没有人注意。

第151章 米骚动(二)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让正在召开校务会议的东北帝国大学的学校委员会成员们都暂时停下了交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有人不顾一切的奔跑。

门一开,外面来的人就大声说道:“校长,民众上街闹事了!”

校长知道些端倪,最近半个月来市面上民众的情绪就十分激愤。面对激动的工作人员,校长还算冷静的问道:“有多少人?”

工作人员真的急坏了,赶紧答道:“所有米店前面都是人,学校去买粮食的人进不去。”

听到学校都买不到粮食,学校委员会成员们才变了脸色。学校的食堂每次都不会购入大量粮食,最多不过是一周的存量。校长当即命道:“如果城里没粮食,到附近的乡下去买。”

象牙塔里的学生们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帝国大学是日本政府出资兴办,管理素来严格。大门一关,禁止出入,就让学生们与校园围墙外的世界隔绝了。

虽然街上越来越多的游行人员的呼喊声从围墙外传入,但高高的围墙阻止了两个世界的沟通。而且学校阻止了巡逻队,禁止学生们靠近围墙。

男生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讶异的是原本说好的为出征军队欢呼送行的事情无人再提。三天后,男生们围在最新的告示前,有些群情激奋的意思。

女生们在教室内一言不发,却小心的听着男生们愤怒的大声指责学校竟然把伙食供应量降低了。森田光子当即想起了在东京的母亲,忍不住担心起母亲的情况。

森田夫人家的小院子里,木门依旧破旧,何锐在的时候还帮森田夫人维修围墙,自从何锐走后,就再没人休憩过。

房屋内,石原莞尔命人把一袋粮食放好,又叮嘱在旁边的森田夫人,“最近请尽量不要上街,也不要让人进到您家中。”

森田夫人连忙应道:“感谢石原君提醒。”

石原莞尔此事的事情多如牛毛,便向石原夫人行礼道别,带了部下们快步离开。过去一两个月中,石原莞尔发动‘未来社’成员购买了足够成员家庭支撑数个月的粮食。就是为了帮助未来社成员以及家庭扛过即将降临的危急。

然而石原莞尔还是没想到变化会如此激烈,当社会积累起来的愤怒爆发出来,就如野火般蔓延开来。抢粮运动遍地都是,哪怕是米店雇佣了警察与各种黑道人员,依旧不断有米店的防线被冲破,大米被民众们分光的消息传来。

每一次的成功,也都激发了人民反抗当下日本政治的勇气。已经有传说,开始有工人们开始罢工,要求工厂涨工资,改善劳动条件。

离开森田夫人家,走到巷子口。石原莞尔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那熟悉的木门。三年前,何锐就是在这里预见到了今日局面,并且提出了‘逆周期调节’的经济思路。

现在这木门后剩下的只有森田夫人这位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女人,何锐也已经回到中国,开始他的征程。现在该轮到石原莞尔与同志们靠着自己的努力来拯救日本。

转回头,石原莞尔快步而去,安排了部下继续给最后几家送粮食,自己直奔东京帝国大学而去。

从欧洲回来之后,石原莞尔被分配到陆军大学当了教员。这是陆军大学毕业生们很常见的职业途径,在军校教书,培养起自己的晚辈团体,之后再去总参谋部的重要部门任职。之后再去部队出任高级职务。如果能够通过每一此考验,当军官再回到陆军部的时候,就会成为下一代军队主事者的有力竞争人选。

所以石原少佐教官出现在东京帝国大学门口,门卫听闻他是来求见平丰盛教授,连忙拿起了电话。没多久,一身笔挺洋装的平丰盛教授迎了出来,不等石原莞尔开口,平丰盛教授推了推黑边眼镜,“石原君,我现在要去拜见高桥大臣,有话在路上说吧。”

石原莞尔知道平丰盛是何锐的学术伙伴,对何锐的提议非常了解,随着平丰盛走了几步,就直接说道:“何君离开日本前,专门提出过逆周期调节的经济政策,我认为里面最重要的是确定产业周期,所以前来请教教授。”

平丰盛看了看石原莞尔,又走了几步之后才说道:“真的有趣,我此次前去见高桥大臣,正是为了产业周期的事情。石原君,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如何?”

“可以么?”石原莞尔有些讶异。

平丰盛边走边叹息道:“在日本能够理解产业周期与逆周期这两个名词的人都屈指可数,相信我,你在大藏省一定能够成为非常优秀的官员。”

石原莞尔并不觉得这是赞美,陆军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是日本的精英,面对那些文官的时候丝毫没有心理压力。而且石原莞尔相信就是那群文官把事情弄糟的。

就如平丰盛所料,听说陆军大学毕业生的陆军大学教官一起来,大藏省大臣高桥是清并没有拒绝接见。花白胡子的老大臣家里布局非常西化,没有榻榻米,而是木质地板。三人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平丰盛就拿出一份写好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阁下,我已经尽力将产业周期做了一个报告,请过目。”

高桥是清接过报告书,却没看,只是问道:“平教授依旧坚持逆周期调节?”

“是的。在下与不少教授讨论过,都认为这是解决日本当下矛盾的最好办法。”

高桥是清看了看石原莞尔少佐,然后对高桥是清说道:“然而逆周期律调节,需要缩减军费。”

石原莞尔并不在意这夹枪带棒的话,只是用心听着大藏大臣高桥是清与东京帝国大学教授平清盛对于经济的讨论。

很明显,高桥是清完全看懂了何锐提出的政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很赞同,所以高桥是清提出的都是对这个政策的反对意见。平丰盛教授在学问上很不错,却远没有高桥是清这样丰富的工作经验,面对这些质疑,虽然也尝试找出解决办法,更多的言辞却是在为何锐的政策辩护,缺乏那种鞭辟入里的力度。而何锐给石原莞尔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恰恰是何锐面对现实问题的理解与剖析。

或许是高桥是清有些厌倦了平丰盛教授的书生气,又或者是见石原莞尔听的认真,突然转头问道:“石原君,你对逆周期调节怎么看?”

石原莞尔少佐赶紧低头答道:“在下以为,今日局面的要务在于凝聚国民共识,何不将周期律与逆周期调节的理论发到报纸上,由国民讨论。今日日本国内民怨沸腾,若是有了能够解释当下状况的理论,国民的怨气或许能够得到消解。”

高桥是清一愣,再次上下打量这位青年军官一阵,突然笑道:“没想到石原君竟然有如此见识。”

石原莞尔几个月前与何锐深谈,对这样的质疑早就有了解决思路,便果断答道:“阁下,在下并非要找出所谓的罪魁祸首。工商业主中的确不乏恶徒,以压榨欺骗百姓为发财的手段。但是那些人是少数,而且也无法身居高位。但是全体工商业主们无一例外都会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极力利用对他们有利的局面。这样的无视才是导致矛盾的原因。如果能让全体人民知道,当下日本正处于周期的某个阶段,这个阶段有什么特点,工商业主与国民才能明白问题到底在何处,人民知道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工商业主,解决不了问题。工商业主也能知道,无视人民,不仅挽救不了他们,更会让他们落入人人皆曰可杀的境地。”

高桥是清最初并怎么在意石原莞尔的话,然而听到后面,神色逐渐认真起来。等石原莞尔说完,高桥是清思考了许久,终于叹息一声,“石原君,逆周期调节的理论并不完备,其中有太多含混不清的内容,这是我无法认同的地方。”

石原莞尔并不觉得讶异,到东北参观后,石原莞尔明白何锐的理论并不是为了指导现在的日本所,甚至不是为了指导现在的中国或者世界,何锐的理论是为了指导未来的世界。所以何锐在东北完成了土改,改变了生产基础制度,之后那些理论很自然的就开始良好运行。

但石原莞尔还是想再试试看,就努力劝道:“阁下,明治维新真正作用,在于为日本争取到了发展的战略时间,可以在某个时间中尽力发展自己,而不用担心被打断发展过程。现在逆周期调节固然有许多不可预期的问题,这个政策至少能够给日本争取到发展的时间,让日本继续进步。如果当下不能果断做出决定,日本国内就会陷入无序的内乱,消耗掉日本发展自己的时间,数年中毫无进步。那时候世界局势发生改变,日本就只能竭力应对外部压力,完全失去自己的步伐。还请阁下三思。”

高桥是清一时有些动摇,但是看着石原莞尔的军服,他又不得不恢复了之前的心情。

看得出,石原莞尔少佐与平丰盛教授,都很认可何锐的学识。高桥是清自己同样认同何锐。所以高桥是清其实是很认真的研究过何锐为日本在欧洲战争结束后开出的‘逆周期调节’的政策。

然而这个政策即便是高桥是清用尽力量,也未必能推行下去,一旦失败,就会让高桥是清失去所有的政治力量。

而且高桥是清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军队,军人们认为对外扩张就可以解决问题。眼前日本国内的骚动,的确是那些工商业主们完全无视民众,拼命压榨,积累起来了巨大的矛盾。

但是引爆这个矛盾的,不正是日本军队远征俄国的军事行动么。军队采购了大量粮食,直接引爆了本就节节攀升的粮价,日本国民再也受不了,于是起来抢米。

所以高桥是清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的表示他还有事,今日的会谈到此为止,改日会邀请平丰盛与石原莞尔再来交谈。

离开高桥是清的宅邸,石原莞尔微微咬了咬嘴唇,轻声叹道:“可恶!”

一直有种说法,高桥是清是一个勇于任事的人。此次会谈,石原莞尔发现高桥是清并非那种为了日本能够孤注一掷,奋力向前的政治家。

在这样的希望破灭之时,除了说句可恶之外,石原莞尔着实找不到其他能够表达此时心情的话语!

第152章 米骚动(三) 何锐拿到了来自情报处的文件,正准备看,情报处的负责人已经抢先说道:“主席,我们正在与外交部进行商议,推进安排我们的人去外交部的工作。”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看完了关于米骚动介绍的文件,这才答道:“不用急。外交部对我们也很警惕。”

情报处负责人听到这话,有些恼怒的说道:“那些人自己不干正事,却生怕我们夺了他们的官位还是怎滴!”

何锐被同志这气愤的话逗乐了。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想,总觉得那帮官员们尸位素餐,其实只是自己完全没有机会成为权力核心而已。

至于现在的中华民国外交部,难道他们就不想真的在国际上叱咤风云么?肯定是想的。只是那些人背后必须依托的国家没有实力,而且当下外交部的人员是北洋政府的雇员,让雇员直接不搭理老板的命令,听从分公司经理的命令么?

何锐本不想讲这些话,因为当下的情报处长的人事安排属于东北地方上‘拉壮丁’的模式给选出来的,所有的地方都缺人,所有的职位上都安排了缺乏经验的同志。这位同志会干多久,何锐也不知道,现在给他说太多,会不会影响到同志的工作信心呢?

但是何锐还是和情报处长谈了自己的看法,正如何瑞所料,情报处长明显不太能接受。

等情报处长离开之后,何锐生出一个小冲动,或许到了该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招生的时候了。从现在的年轻军官中寻求这样的专业人才……

不过何锐没想下去,从前年开始,徐乘风、程若凡等人的学弟纷纷写信给师兄们,询问何锐何大帅这里是否需要军官。如果师兄们能保证他们获得正式军官的职位,他们愿意前来投奔。

通过政审的年轻军官们已经来了东北,虽然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里面的确还有人才,但是那些人都有不来东北的理由。

所以何锐命令秘书约见日本驻奉天领事。很快,日本领事就出现在何锐面前,何锐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说日本因为粮价暴涨,引发了日本国内大部分地区的骚乱。我对于日本有着深厚的感情,当此之时,我想捐赠一批粮食给日本国民。”

日本驻奉天的领事馆有自己的电台,已经知道了国内米骚动的事情。领事立刻起身向何锐鞠躬,“感谢主席阁下对大日本帝国的善意,但是大日本帝国有能力解决此事。”

何锐还不死心,继续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以个人名义在日本东京千代田地区设置分发粮食的点。我在那边住过很久,那边的人民都是很亲切的人。”

日本驻奉天领事哪里敢答应。接受外国捐赠,意味着本国政府已经无力控制局面,非得由外国友人出面相助。对于当下的日本政府,这是决不能接受的耻辱。

然而发话的是何锐,事情就显得微妙起来。何锐在日本有自己的影响力,在日本军界和上层,何锐的确有一批朋友。向曾经居住过好几年的东京千代田地区捐赠,何锐还能拿出一份明确的捐赠对象名单。

无奈之下,领事只能答道:“请允许我向国内询问。”

何锐见日本领事非常精明,只能暂时作罢,结束了此次会面。

与日本领事一同前来的还有外事局局长,送领事出门,他又转了回来,“主席,为何要这么做?”

何锐心中再次为人才的问题有些无奈,当下何锐的部下99%都是北方青年,北方人自有其优点,直率,快意恩仇,性格也不太纠结。不过在外交领域中,这都未必能算是优点。因为外交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光明下的职业。

如果是一位绍兴师爷,肯定会有完全不同的做法。虽然那些想法都是基于相对比较阴暗的思路,却非常适合尔虞我诈的领域。

当然,何锐绝不会希望绍兴师爷成为未来外交部长,外交部长最好是光明磊落的硬汉。所以这样的硬汉一定得有部分阴柔型的幕僚才行。

想到此处,何锐才解释道:“这么做的目的是表达善意,通过日本出事的机会,扩大我们在日本的影响力。”

“日本人会领情?”外事局长并不太敢赞同这个思路。

“外交不是哥俩好,日本民众是不是领情,恰恰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内容。我们就是要用这样友善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态度只是向日本政府和民众表达出我们是一个爱好和平,愿意在被人困难时候给与帮助的国……政治团体。”

外事局长是个山东小伙,听到这话,眉头已经皱起。何锐知道,这位同志有可能因为日本侵占山东的事情而愤怒,于是结束了这次会谈。

原本何锐没考虑与教育厅谈话,此时依旧给教育厅长赵天麟打去个电话,“赵厅长,你把负责对外省招生的同志派过来给我做个汇报。”

赵天麟在电话里愣了愣,“咱们招收的新生出了什么问题?”

何锐与赵天麟之间是可以非常顺畅的沟通,何锐就答道:“也没有。我就是突然觉得,需要点具备绍兴师爷那种思路的人员……不,就是精通人性,又极少受到阴暗面影响的人员,负责起一部分工作。”

赵天麟好像不是很清楚,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了这件事之后,赵天麟提起了另外一件工作,“主席,咱们从美国进口的采煤设备以及工程师到了,但是被防疫部门给卡在海关入境,非得他们隔离七天。”

何锐知道赵天麟是希望能够快速通关,当即答道:“必须隔离,决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赵天麟沉默片刻才问道:“真的有那么危险么?”

“比你想的更危险!这件事请务必相信我。”何锐强调了防疫决不能有漏洞。

放下电话,何锐不禁微微叹息。1918年的大流感完全没有办法当不存在,尤其是那帮从美国来的人员,必须更加强化。没办法,美国那鬼地方就是充满了各种冠状病毒,天知道啥时候就变异出来对人类有巨大杀伤性的变种病毒来。

越是工业国,受到病毒大流行的伤害就越大。

第153章 越飞的烦恼(一) 时间进入1918年10月,整个欧洲终于确定战争即将结束。即便是在距离战场万里之外的英国驻中国大使馆内,讨论的也是这样的话题。

英国公使朱尔典神色中露出了少见的焦虑,坐在朱尔典对面的几位在银行工作英国绅士脸上则是一副面对世界末日般的沮丧。

“……欧洲和美国正在流行奇怪的疾病,不管怎么检查病人血液,在里面都看不到任何异常的细菌。然而人就那么病死了,就如诅咒一样!上帝啊!”英国绅士们说着欧洲的惨状,心有余悸的划起了十字。

朱尔典也不知道为什么,立刻想起了何锐执行了几个月之久的防疫。中国有句话,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进入20世纪,中国东北爆发了好几次鼠疫与霍乱,何锐这位年轻的东北最高军政长官自信满满的宣布要彻底解决东北疫情,其手段就是严格的封锁。

就莫里循所说,东北的疫情的确得到了控制。而且中国方面还加大了疫苗接种,除了天花疫苗之外,还从法国不知名的实验室弄到了治疗肺结核的疫苗。

或许是出任了何锐的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对何锐在东北的防疫工作颇为赞赏……

“……朱尔典阁下,您委托我们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银行绅士们的话打断了朱尔典的胡思乱想,他连忙看向几位绅士。绅士们继续问道:“阁下,您认为何锐阁下能够理解您提出的要求么?”

朱尔典原本考虑等欧洲大战结束,就返回英国养老。他已经76岁了,按照中国的说法,落叶归根,朱尔典的确想回到几十年没回去过的故乡安享晚年。

听到了欧洲神秘的疫情流行,死亡者数量极大,朱尔典决定在中国再留一阵子,等疫情结束再回欧洲。这中间的大量时间足以让朱尔典做些对他非常有利的事情。于是朱尔典自信的答道:“我会让何将军理解这些,我也相信何将军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几位绅士们见朱尔典如此有信心,也不再多话。十天后,朱尔典一行人结束了七天的疫情观察,离开了奉天的防疫所,被请进了何锐的办公室。

朱尔典没有充当主力说客,而是向何锐介绍了这几位从事银行业的英国绅士。在东交民巷的欧洲使团中,中国的年轻大军阀何锐有着很高的评价,被认为是最欧洲化的中国权力者。所以几位英国绅士带着英国的礼帽,见到何锐之后都摘了下来。

何锐也很优雅的表达了对几位绅士的欢迎。绅士们很想知道这位据说最欧洲化的中国地方大军阀是否如传闻中所说,所以开门见山,“听闻阁下正在寻求东北银行票据的抵押物,不知阁下对于英镑有多少了解?”

等服务员送来了红茶、牛奶、糖,何锐才答道:“我知道英镑在战争前是金本位,可以直接兑换黄金,战争中英镑与黄金脱钩。难道诸位已经有了英镑重新恢复金本位的消息了?”

英国银行的绅士们对何锐的回答很满意,中国的权力者中并非没有人知道英镑是金本位,但是何锐真正了解英国货币政策与国际贸易的人。有了这样的知识基础,事情就能继续谈下去,“我们建议阁下用英镑作为东北货币的抵押品,这对于阁下会非常有利。”

提出了建议后,几人就等待着何锐提出问题。何锐也的确提出了问题,“战争即将结束,英国在战争中借了巨量债务,尤其是向美国借了大量债务。我不知道美国政府会不会从英格兰的银行大量兑换黄金运走。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了,英镑的含金量会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听到这话,朱尔典公使端起红茶慢慢的品着。何锐提出的问题已经符合了朱尔典在银行界人士面前对何锐的称赞,至于那些具体的问题,就交给这帮人烦心去吧。朱尔典自己已经摆脱了麻烦。

果然,银行业的绅士们就向何锐做起了解释,其内容超出了朱尔典的理解范围。何锐静静的听着,等银行业的绅士们说完,何锐才问道:“如果事情果然如诸位所预料的发展,那么我方就得成为英镑的离岸英镑结算中心。用英镑作为储备的我方就必须获得另外一个权力,成为整个东北亚地区,甚至是整个北中国的英镑结算中心。诸位是代表哪些银行提出的建议?”

朱尔典已经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并非因为朱尔典公使阁下学识不足,而是基于语言本身的特点。英文与汉语不同,汉语还能望文生义,英文就是单纯的单词。过去的单词无法满足对新事物的描述,就会增加新单词,这些单词不断增加,导致汉语只用掌握三千字,就足以应对绝大多数文字需求,英文掌握三万单词也未必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银行体系就有属于自己的许多单词,朱尔典公使是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银行业的绅士们原本对何锐并没有报以什么幻想,此时几人不禁对视几眼,从眼中都看到了惊喜。

最初前来东北的原因很简单,这几个家伙觉得自己是给何锐送福利来了。之所以拉上朱尔典公使,自然想借助朱尔典公使的官方身份给何锐施压。作为回报,朱尔典公使一旦能让中国东北以英镑为货币抵押品,朱尔典公使回国之后最少能升一级,升两级也并非不可能。

刚开始与何锐谈判,银行业绅士们越来越欢喜,何锐懂得一定的金融知识,反倒有利于说服何锐接受英镑。开心的谈判进行到何锐很随意的谈起‘离岸英镑结算中心’,绅士们真的受惊了。原来对面的这个中国军阀头子不仅懂金融,还是真的懂金融。

结算中心有着巨大作用,在该区域的英镑业务会以何锐控制的银行为中心来营运。何锐固然要承担许多风险,也会因为承担了风险而收取手续费。而且何锐还能控制资金流动,了解英镑的运行,提供拆解服务,这是金融世界中的巨大权力。

既然何锐会提出这个要求已经完全超出了英国绅士们的意料,众人恭敬的问道:“阁下的银行业有这些人才么?”

“没有。”何锐回答的干净利落。

几位英国绅士不禁露出了含义复杂的笑容。有理所应当,也有些许嘲讽,也对何锐本人的坦率与大胆颇有敬意。

会面很正常的没谈出什么结果,这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如果连结算业务能这么简单的达成,大英帝国几百年的积累岂不是毫无意义么。

何锐送走了英国人,对着身边几位一脸迷惑的同志说道:“告诉法国领事,英国想让我们用英镑作为货币抵押品。”

甚至没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法国驻奉天领事就亲自求见。一见到何锐,法国领事急切的开口说道:“阁下,我们的法郎比英镑毫不逊色。如果您能在防疫方面放松一些,后天赶来的人就可以与阁下商议用法郎作为东北货币抵押品的事情!”

“我们的防疫政策不能改动。”何锐笑道。

见法国领事一脸为难,何锐笑道:“不过在检疫所里面打个电话总是可以的。”

法国领事立刻露出了笑容,“抱歉,打扰了阁下的休息,我告退了。”

第二天的人民党内部会议上,何锐把此事告知给领导干部们,并且要求各单位人事部门推荐可靠能干的同志准备接受银行与金融的培训。

哪怕是吴有平都被这个安排给惊到了,吴家虽然没有搞过金融业,却也知道汇兑的重要性。当同志们看到郑四郎这名军人与何锐与吴有平说的有来有往,更是惊讶。

郑四郎算是犯过错误,从蒙古回来之后就被分配到拖拉机制造厂出任‘军代表’。不少人觉得这是何锐准备磨炼一下郑四郎,却不成想郑四郎竟然连银行结算这个相当冷僻的工作都懂了。

看到大家的神色,郑四郎爽快的笑了笑,“我家是助友镖局走镖的,本来就要做这些事。没想到国际上的计算中心竟然和镖局的还挺像。”

同志们没想到这还是门家传学问,便有人忍不住问道:“主席家里也做过这个?”

何锐没回答这个傻问题,而是回答了吴有平方才的问题,“吴有平同志,我并非想引入英法一起竞争,如果想从中投机,大概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用英镑与法郎作为东北货币抵押品,很大原因也在于我们本来也需要贸易结算。虽然近期与英法的贸易量暴跌,不等于以后贸易会继续这样,如果货币结算最终落到别国手里,光是手续费就是很大一笔钱。”

面对自己并不懂的问题,吴有平也不愿意讨论下去。最后同志们表示,“一切都听主席的。”

何锐知道大概现阶段也只能如此,便警告众人,“我们缺乏这方面的人才,所以一段时间内必须请些外国专家来工作,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正如何锐所料,青年们脸色变得很难看,让外国人把持中国的银行,引发了许多不好的想象。何锐继续说道:“这些人是我们的雇员,而不是什么外国政府派来的人。管理这些人就和管理德国奥匈帝国与俄国工俘虏一样。”

收复中东路之后,东北军俘获了大量俄国人。之前北洋手里还有些德国与奥匈帝国俘虏,北洋最初是养着,何锐把德国与奥匈帝国的俘虏要过来,给他们安排了工作。

现在何锐手下除了有莫里循等英国法国人出任官员,还有一众俘虏充当各种劳工。某种意义上颇为满足了青年同志们的心情。

何锐看大家神色变好了点,才继续说了下去,“告诉德国与奥匈帝国的俘虏,战争快结束了,他们可以做归国的准备。”

第154章 越飞的烦恼(二) 布尔什维克外交委员会主席越飞同志乘坐的火车奔行在西伯利亚的大地上,众人都穿没穿布尔什维克的军服,反倒一身有钱人的衣服,携带着大大的皮箱。为了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逃离布尔什维克暴政的有钱人,队伍中还有不少装作女眷的布尔维克女同志。

自从火车过了乌拉尔山,越飞同志心中的愤怒就不断积累。捷克军团一路向东,越过乌拉尔山,摧毁了西伯利亚地区的布尔什维克政府,让整个地区全部变成了白区。大量白军向这片地区集结,接收了从中国运来的武器,做好了向红军进攻的准备。

看着白军们拿着崭新的莫辛纳甘步枪的满意模样,越飞委员很希望中国只有生产粗制滥造武器的能力,恨不得那些武器立刻就在白军手里爆炸。

但越飞委员却不得不去会见何锐这个危险的军阀头子,因为随着关于何锐的消息越来越多,列宁同志更相信何锐对于苏维埃政权并无敌意。便是如此,苏维埃中央委员会中认为何锐是危险敌人的同志依旧是大多数,只有托洛茨基同志也改变了看法。另外一个改变看法的则是斯大林同志。

如果不是因为斯大林同志素来性格急躁,绝不会趋炎附势,越飞甚至会怀疑斯大林是不是没有说真心话。

当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越飞四人开会的时候,斯大林立刻表示,“我认为何锐希望与我们谈判,但是他一定在准备什么阴谋。”

越飞没想到斯大林竟然同意与何锐谈判,着实有些讶异。

托洛茨基挠了挠他狮子鬃毛般的浓密头发,“何锐在中国境内的政策颇有可取之处,最近送来的报告中,何锐自称是铁杆共产主义者……”

越飞对这件事有些气恼。因为布尔什维克远东分部最初送来的报告中完全是个人看法,将何锐描述成了一个凶恶无礼的军阀头子。第二份报告虽然没有好到那里,但是附上了一份俄文版的‘备忘录’。

这件事让越飞同志深感组织成员们的水平太过于低下。正式的外交场合,双方都要有自己的会议记录,甚至会互换会议记录,以确保谈话内容的精准。

第二次送来的会议记录是何锐那边做的,仅此一件事就让主持布列斯特条约谈判的越飞委员感受到何锐的诚恳态度。

至于会谈内容让越飞更是无语。越飞当然不认为联共布尔什维克是帝国主义政党,也不认为联共走的时候帝国主义路线。但是只看谈话内容,何锐对远东布尔什维克代表的评价是正确的,他们所说的的确证明他们坚持了帝国主义外交。

此时托洛茨基已经完成了发言,与斯大林认为何锐是个危险的阴谋家不同,托洛茨基觉得何锐正在不断推进革命,或许真的是共产主义者。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列宁同志身上。列宁同志并不反对托洛茨基的看法,也不反对斯大林同志的看法。

信奉共产主义是个人信仰,手段冷酷残忍,善于操纵阴谋,是个人能力。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立关系。

斯大林的坚韧务实,与托洛茨基的热情浪漫都没有问题。至于列宁个人的感觉,何锐的形象依旧含糊不清。就当下已经收集到的何锐的发言与文章,只能判断出何锐是一名学者。文明党这个名字听着就有股子小布尔乔亚的味道,至于何锐的经济政策只能用含糊不清来形容。

给人民分配土地的政策不是新东西,俄国沙皇搞过,斯托雷平改革也搞过。这个政策与共产主义毫无必然关系。否则的话,沙皇与斯托雷平就是共产主义者了。

现在与红军血战的白军,其中很多都是孟什维克。孟什维克中不乏主张均分土地的人,如果是主张给农民分配土地,改善俄国农民痛苦生活,这在孟什维克中是多数。

至于白军中的反动地主贵族资本家,也没几个人公开反对给俄国人民分配土地。

这就是革命浪潮带来的结果,旧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带来了无法消弭的矛盾,革命就是因为这些矛盾而被引发。在这些要求没有被基本满足之前,革命就不会结束。任何试图阻挡革命的人都会被摧毁,就如延续了几百年的沙皇家族一样。

革命的核心要点是,利益最终归于谁。布尔什维克们可以毫不隐瞒的喊出,“一切归于人民,一切归于苏维埃”。如果何锐真的有传闻中的优秀能力,他一定会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一定会理解这个问题,并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至于何锐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列宁同志问道:“越飞同志,你愿意前往中国的满洲,与何锐会面么?”

回想着列宁同志的嘱托,越飞委员心中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也要完成任务的准备。如果只是去见何锐,越飞会遇到的危险就只有沿途的安全。但是这次越飞并非只要见到越飞,还要求见中国现在的政府领导人段祺瑞,以及南方革命党的领袖孙文。这样的危险就已经无法做出评估。

火车进入了下一站。就见路灯上悬挂着尸体,尸体翻着白眼,舌头伸的长长的,明显是被活活吊死的,而不是死后被挂起来示众。在尸体胸口都挂着写了‘布尔什维克暴徒’的牌子。越飞看了片刻,就收回目光。车上那些人也是差不多的神色,太惨了。这就是当下俄国东部的斗争环境。

一路上惊险不多,越飞同志一行安全抵达了中俄边境。很快,界河对岸的何锐就派来了人,护送越飞过境。勇敢的踏上船,越飞看着其他同志们在河对岸的身影越来越小。与何锐手下十几万军队相比,便是把同志们全部带上也没有用。

越飞委员已经不再考虑自己的安全,而是按照列宁同志的委托,开始观察着看到的中国人。中国人神色冷漠,对越飞与两名布尔什维克保持着警惕,却没有任何敌意行动。

等众人上了岸,已经有一辆卡车等在岸边。一行人上了车,摇摇晃晃的开往哈尔滨。

第155章 越飞的烦恼(三) 第一次见到何锐,越飞在何锐身上感觉到熟悉的东西。这让越飞感觉到有些讶异,何锐的容貌对于越飞是完全陌生的,而且这名身材高挑的中国军阀头子身上的气质也与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们大不相同。

何锐让越飞想起了列宁同志。列宁同志也有焦虑的时候,也有因为个人心情而表现出烦躁甚至是恼怒的时候。但是在列宁同志做好准备的时候,他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专注。何锐给了越飞同样的感觉。

看来正如列宁同志所预料的那样,何锐这个军阀头子早就等待着与布尔什维克进行谈判。

见礼之后,一身黑色军装的何锐坐在越飞对面,使用了语法生硬又充满了外国口音的法语询问起越飞此行的辛苦。这法语虽然不值得称赞,也让越飞感受到了何锐温暖的一面。

然而越飞却选择了俄语与何锐交谈,“阁下,您在支持对我们发动进攻的白军。”

何锐则用汉语答道:“是的,我们必须尽身为协约国的义务。”

“我看您在报纸上表示,并不承认联共政府。”

“我不禁不承认联共政府,也不承认白俄政权。作为中国地方政府的主席,我并没有自行承认某个政治实体的权力。”

“然而您却自作主张夺取了中东路。”

“越飞委员,您是想和我讨论我作为地方政府主席对地方的管辖权么?”

第一轮的谈话暂时中断了。越飞已经确定何锐这个军阀头子的确掌握了整个东北的实权,这个事实让越飞对中国的现状有了更多好奇。各种情报都在显示,中国各路军阀之间斗争十分激烈,他们之间爆发了战争。而何锐这个在中国能算得上前三的军阀却表现出更高的格局,仿佛他才是中国的中央政府。

拥兵自重,却又在表面上坚守国家该有的制度。如果何锐是个欧洲人,他就是一位混乱状态下的某个帝国内拥有第一顺位权的亲王,正在耐心又不保守的准备接掌迟早会属于他的最高权力。

……这就是中国军阀的样子么?

调整了心态之后,越飞开始了下一个话题,“感谢您送来的会议记录,我看到您说您是个钢铁般的共产主义者。”

“是铁杆而不是钢铁般的。”何锐纠正道。

这话让两边的翻译都陷入了为难的状态。何锐这边的翻译发现无法将‘铁钢的共产主义者’与‘钢铁工厂主义者’中的微妙区别讲出来。越飞委员那边带来的俄国翻译就不明白‘钢铁杆’和‘钢铁’之间是什么关系。于是,两边的翻译都看向何锐。

何锐转而用他那充满异国风味的生硬法语解释道:“铁杆,是指以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以及共产主义理念为自己分析世界的方法论。钢铁,是指自己认为自己是共产主义者,并且坚定不移的坚持这种看法。”

这样的解释让越飞委员颇有感觉,但是其中的分别却没办法一时半会弄清楚。但列宁同志在越飞委员出发前与他谈了很久,其中一部分恰恰与何锐所所说的非常一致。越飞委员心中对列宁同志生出了一股敬意,对未发生事情的精准预言是布尔什维克党员们对列宁无比钦佩的原因之一。

回想着列宁同志出发前的叮嘱,越飞委员问道:“阁下,您想把中国建设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何锐答道:“人类有五种需求,呈现一个阶梯递进的关系。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

越飞只觉得内容太多,一时记不清楚。何锐就站起身,在会议室的黑板上写下了五层需求理论。才接着讲道:“生理的需要:食物、水分、空气、睡眠、性的需要等。它们在人的需要中最重要,最有力量。越飞同志,您当过工人么?知道工人们的工作环境有多么恶劣么?如果您知道的话,那些纺织厂的工人们两班倒,资本家为了节省成本,只给工人安排二分之一的铺位,白班的工人起床上工之后,铺位立刻给夜班工人使用。不仅在俄国,工业国的各国都这样。在这样的环境中,糟糕的食物,污浊的空气,并不充分的睡眠,都把工人折磨的奄奄一息,夫妻之间的性生活就更谈不上。或者赤裸裸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进行,以榨取一点聊胜于无的欢愉。这样的环境下,革命不仅是必然,而是必须!”

一时间,越飞委员心中勉强树立起的何锐‘亲王’的形象瞬间垮塌。尊贵的亲王阁下是不可能对人民的痛苦有这样深刻的认知。即便知道,也会用厌恶的心情描述,而不会对工人们充满了同情。

何锐继续说道:“安全需要:人们需要稳定、安全、受到保护、有秩序、能免除恐惧和焦虑等。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可能给人民安全感,而拥有资本的阶层自发或者自觉的利用这样的威胁逼迫人民投入劳动,这样的家伙们竟然还以吹嘘自己给了人民工作机会而自豪。他们的毁灭简直是一定的。”

越飞委员对于俄国工人阶级的恶劣生存环境非常了解,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点头。

“马克思说过,资本主义制度让一切被人尊敬的有用封建特权的职业都变成了受雇阶层。人们归属和爱的需要,一个人要求与其他人建立感情的联系或关系。结交朋友、追求爱情。这些都因为封建制度被毁灭,而失去了职业的特权,变得既不稳定,又没了神圣的光环。接下来,尊重的需要,自尊和希望受到别人的尊重也都不服存在。最后一冲需求,自我实现的需要,也变成了资产阶级才能拥有的特权,人们追求实现自己的能力或者潜能,并使之完善化,都因为不拥有资产而变得毫无可能。我想越飞委员一定在俄国见过许多这样的人。”

一时间越飞几乎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中国或者是在俄国,因为对面这个等同于‘中国亲王’的军阀头子对社会的描述与俄国的现状高度重叠。

与布尔什维克红军对立是白军,而白军并非统一的组织,而是由沙皇的保皇党、军国主义者和温和社会主义者组成。其中最大敌人并非是高尔察克或者邓尼金,反倒是温和的社会主义者孟什维克。

何锐所说的五层需求,前两层指的是俄国劳苦大众,后三层无疑是白军们。

越飞对于白军无比痛恨,对何锐冷静的分析也不禁生出了愤慨。他大声说道:“阁下,您在为白军寻找借口么?”

“红军也好,白军也好,都只是人类。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念之一,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在2000多年前,中国一个先贤就说过,蛮夷的婴儿与华夏的婴儿,出声的时候哭声一模一样,成长之后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习俗,这是所处环境对人类影响的结果。在我眼里,人类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越飞委员认为人本身是不同的么?”

越飞一时语塞,他想大声告诉何锐,人就是不同的。但是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一名受到列宁同志深刻影响的布尔什维克,越飞知道这么说是错误的。列宁同志认同阶级影响论,却不认同血统论。

于是越飞暂时沉默下来,思考着何锐所说的内容。然而没等越飞想出个思路,何锐继续说道:“把中国建设成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任何国家都是由人民组成的。首先,中国要解决人民的生理需求,从恶寒交迫的困境中解放出来。其次,中国要解决安全需求,把受到外国威胁的恶劣战略环境中解放出来。我现在只在东北尽力完成第一步,至于第二步,正在进行中。”

出于恶劣的情绪,越飞委员问道:“夺取中东路就是阁下解决安全需求的行动么?”

话说出口,越飞稍微有点后悔。上一次会谈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彻底谈崩了,虽然越飞理解了何锐上次的讽刺,但是谈话进行到这个地步,越飞觉得自己非得谈到这些不可。

出于越飞的意料之外,何锐露出了笑容,“越飞委员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解决中国的安全需求,实施了收复中东路的行动。我对于俄国革命的具体情况了解有限,并不知道俄国革命是否解决了生理需求的问题。不过我猜想,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正在努力实施解决安全需求的方案。”

听了翻译转述了何锐的话,越飞委员记忆中列宁同志的嘱咐被激活了。列宁同志的遣词造句与何锐大不相同,但是两人关注的方向却完全相同。

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越飞委员激愤的情绪快速平息。此行前来中国的目的与之前与德国谈判的目的并无不同,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或者说列宁同志期待的是与中国达成一个和平条约,解决布尔什维克政权面对的生存问题。

既然何锐也有同样的判断,越飞不愿意多说什么。签署布列斯特条约,联共承诺了割地赔款的屈辱条件,几乎动摇了列宁同志的领导地位。

与德国签署布列斯特条约,是因为列宁同志认为德国会崩溃,之后布列斯特条约就不复存在。但是何锐掌握的东北绝无崩溃的迹象,如果为了获得何锐的认可而割地赔款,只怕真的要履行条约。越飞委员个人绝无可能承担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就在越飞委员陷入为难境地的时候,何锐却笑了,“越飞委员一路劳动,不如先回旅馆休息一下。”

得到了这样的机会,越飞立刻表示了感谢。看着越飞离开的背影,何锐对秘书吩咐道:“通知同志们,开会。”

第156章 越飞的烦恼(四) 当年轻的同志们面对何锐的时候,完全不存在任何外交场合必须具备的隐忍。程若凡清秀的面孔涨得通红,他大声说道:“主席,俄国弱成现在的模样,我们一定能收回丢失的国土!”

徐乘风虽然没有程若凡这么激动,也发自肺腑的说道:“还请主席放心,我辈绝不会畏惧生死!”

作为在程若凡徐乘风等人军校中的教官,现在出任东北军校参谋系主任的周胤善同样感受到了年轻的热血在胸膛中沸腾。东北军到现在已经初步解决了12万部队的基本装备问题。以东北当下的动员能力,完全能够动员起二十万以上的部队。这些部队如果拉出来与日本作战还不足够,但是对付俄国远东地区则是绰绰有余。

但是周胤善毕竟年长不少,还保持着起码的冷静。然而被周胤善认为最有服从态度的胡秀山都开口了,“请主席三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于是周胤善看向何锐。就周胤善对何锐的了解,这位一同留学日本的同学绝不会轻易说出战略安排,如果他说出来,一定是进行过深刻的分析判断。

周胤善不明白,在收复失地与安抚俄国之间,何锐到底有什么样的思考才会提出不收回全部失地的决定。

何锐完全理解年轻同志们的心情。何锐也曾经和大家一样,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同志们说的没错,单纯从军事角度,东北的力量的确可以与苏俄进行战斗,并且逼迫苏俄不得不吐出来吞下去的中国领土。

从战术角度,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考虑。甚至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考虑。

但是从战略角度,这个考虑就完全不合适。尤其是在已经收复了蒙古的现在,战略层面上的考虑并不支持战术胜利的需求。

等大家都发表完了态度之后,何锐才开口问道:“我们在战略上最终的敌人是谁?同志们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钟义府果断的答道:“谁侵占我们的领土,谁损害中国的利益,谁就是中国的敌人!”

此言一出,高层的党政军干部中大多数人都点头表示赞同。连赵天麟都因为激动而涨红着脸大声赞同。

等多家再次都发表完态度,何锐才继续说道:“同志们,我们党的名字叫什么?”

大家没想到何锐居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不禁面面相觑。吴有平则大声答道:“文明党。”

“文明,到底是局限于中国一个国家的文明,还是涵盖了整个地球,覆盖了五大洲四大洋的文明。如果按照大家所说,我们完全可以建设起一个列强中国,然后按照欧洲文明的模式,发展成一个帝国主义列强。如果我们运气够好,我们在世的时候能够消灭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建立起一个压迫世界的中华帝国主义文明。如果我们运气不好,等我们死后的某一天,我们的后辈在祭奠我们的说,中国虽然没有消灭帝国主义,却消灭了其他帝国主义国家。从文明的角度,大家觉得这是一出戏剧还是悲剧呢?”

何锐总是能令人讶异,这次也一样。周胤善努力理解着何锐话里的意思,却不能理解何锐话里面明显的否定意味。

在周胤善看来,中国成为独霸世界的唯一帝国主义国家是一个极为艰难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本身则是充满了荣誉和光荣,能够洗雪一切屈辱历史的伟大功绩。然而何锐对此事却并不认同。

与周胤善因为人生经历沉淀出来的沉默不同,徐乘风率直的问道:“主席,我们中国统治世界,定然会给世界带来和平安宁。这有什么不好!”

何锐和以前一样,坦率的回答了同志们的问题,“因为现在生产力水平下的世界霸权,其基础定然是一个经济活动。当然,未来世界会不会发展到摆脱经济活动为中心的人类社会秩序,我也不知道。但是现阶段,还是这么一个发展过程。既然以经济活动为中心,帝国主义文明帝国主义秩序就定然有一个必须满足的需求,就是出于主导地位的国家要获得超额利润。同志们都或多或少的参加了我们的贸易活动中,我们在贸易中赚到的钱多么?”

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的现实,周胤善想到自己一年来的观察,忍不住答道:“非常少,几乎没有赚到钱!”

见教官发言了,军队的同志们都没有多说什么。而从事政府工作的同志们觉得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大家对东北在国际贸易中获得的利润早就赶到了强烈的不满。

何锐此时觉得安心许多。既然大家都见过,事情反倒好沟通,“同志们,我们的利润极少,那么大部分利润都被谁赚走了,大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中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帝国主义国家,其他国家的有识之士看到不公平的国际贸易,会怎么想?他们的想法会不会和我们一样?”

徐乘风是秉持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立场表达了自己的情绪,此时只觉得何锐简直是胡搅蛮缠。带着这样的情绪强行按照何锐的思路推导局面,徐乘风在气恼中发现,何锐所说的或许是对的。徐乘风自己或许能接受中国不谋取超额利润,但是文明党的同志们中大部分可未必这么考虑。

此时就听钟义府说道:“主席,到了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何锐当即摆手,“大家是不是把我们自己看的太低了?同志们觉得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中国主导世界的那天么?”

这话问完,有些同志想笑。那是一种对虚无缥缈的未来被强行拉到面前时候的‘哑然失笑’,但是看着部队同志们严肃的表情,以及一部分高阶领导干部们的认真神色,笑容浮现在脸上没多久就消失了。

何锐则继续说道:“中国恢复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列强并不难,因为帝国主义国家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所以我们必须认真的考虑,文明党代表的是什么样的文明,我们中国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次我们与俄国的谈判,从战略上讲,对中国解放全世界最有利的局面不是中国通过战争夺回丢失的所有土地,而是中国与苏俄在非帝国主义模式下,完成安全互信。请大家记住,互信的基础是双方都不以帝国主义模式为基础。我向大家保证,如果苏俄以帝国主义模式与我们谈判,我就会与同志们一起与苏俄战斗,夺回所有被沙皇俄国夺走的领土。这点上,我与大家的立场完全一致。”

听何锐并非单纯的避免战争,徐乘风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何锐趁热打铁的说道:“如果苏俄拥有优秀的战略家,那种具备全球视野,真正想建设人类世界更美好未来的战略家。我就会与苏俄基于战略层面进行和平谈判,为中国解放全世界的未来建设战略安全。至于同志们的期待,我们会通过学习会来沟通。”

周胤善已经搞不清楚何锐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虽然不知道何锐的想法,但是周胤善直觉的感受到何锐正在谋划着很厉害的未来。一时间,周胤善也不知是该期待这个未来,还是该相信何锐。

第157章 越飞的烦恼(五) 越飞同志下榻的住处并不在旅馆,而是一栋单独的住所,屋内家具齐全,但明显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桌椅都擦拭的很干净,然而很多细节地方的灰尘积累起来。如果经常有人住,是不会这样。

如此体贴的安排意味着对越飞一行人的善意。越飞也决定利用何锐的善意,就带着两名同志一起出了住处。

对面住宅里面走出两人迎上来,都穿着便装。但是看他们的脚步,应该是军人。越飞并不在意对方的监视,就等着两人到了面前。

“请问您要到哪里?”其中一人用俄语问道。

越飞答道:“我想在街上走走。”

“需要我们陪同么?”

“感谢你们的好意,不过奉天的治安有这么差么?”越飞说完,希望对方不要误解。

对方有没有误解,越飞不知道,但是对方说道:“那就请您在街上不要携带武器,沈阳是禁枪的。如果您一行人拿出武器,会因为非法持枪而被逮捕。”

还有这样的事情么?越飞将信将疑。因为在布尔什维克的情报中,东北是一个比较混乱的地区,持枪土匪的数量很大。

在越飞考虑如何回答的时候,旁边的同志问道:“其他外国使团可以持枪么?”

“如果外国使团想持枪,因为他们拥有外交豁免权,正常的邮件受到保护,有些灰色地带,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如果外国使团想公开持枪,就必须申请。否则,他们会按照外交规则被驱逐出境。”

越飞听到这看似含混的表达,感觉到了何锐派来的人已经表达出了最大的善意。向东北这边的人员表达了感谢之后,越飞三人先回到住处,把防身用的手枪留在住处,这才再次走了出来。

这次对面的两人又出来,却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三人三个带着吊带的通行证,可以挂在脖子上。在莫斯科,联共各个委员会都有自己的通行证,只是通行证都装在口袋里,有这样的一条带子,倒是方便许多。越飞表达感谢后,和两位同志走上了沈阳街头。

在这里,越飞只觉得纪律森严。行人里面最少一半是排着队列走出各个单位的大门。学生、工人、军事人员,构成了充满秩序的街景。

沈阳的道路大部分都是新修的,十分宽阔。房子的风格与俄国完全不同,看着也还可以。特别低矮破烂的房子没有,特别豪华宏大的也没有。沿着主干道走了一阵,远远看到一处大建筑,越飞有点眼熟,今天与何锐见面就是在这座东北政府办公大楼里面。

斜角处是另外的大建筑,文明党军事委员会。越飞对文明党的政治结构很是认同,看这些政府部门门口的牌子就能看出来,政府的牌子和政府内党委的牌子挂在一起。运行政权的是政府,在政府中居于领导位置的是政党。

又走了一段路,应该是进入了工人区。在这里的人们都穿着工装,坐在宽阔的马路牙子上的桌边。这地方喧哗热闹,甚至能称得上吵闹。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这里是令人厌恶的所在。越飞三人就在这里找了一家小店坐下。

只看上流社会,会看不清楚中国的现状。只有在这样工人聚集的地区才可以了解何锐治下的东北的一鳞片爪。

应该是见过不少俄国人,中国工人们并没有对俄国人感觉好奇。虽然喧哗嘈杂的人很多,却没见到打架斗殴的。为了观察周围的工人情况,越飞等人吃的不快,期间就见到有警察骑着自行车经过,既没有对商家收钱,也没有对看不顺眼的人做些什么。

至于摊子上卖的食物,花生毛豆,蘑菇拌菜,还有些玉米粥。令越飞等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羊肉汤’。一口火炉上上的巨大铁锅里,沸腾的汤水呈现乳白的颜色,随着汤水的上涌而起起伏伏的是羊肉,始终浮在汤面上的则是脂肪。

越飞发现这些普通工人大多卖一碗汤,要些面饼什么的,再来一份素菜吃。有些则会要写肉来吃。也要了一碗,越飞学着工人们用木勺喝汤,觉得这些汤的味道很不错,就是里面的香菜味道有点上头。

另外一种引发了越飞兴趣的食物是烤鸡,整支的鸡经过烘烤,可以买一整只,也可以买半只。甚至可以根据不同部位单独购买。如果肯出钱的话,也可以烤羊肉。总之,都是十分平民化的食物。

越飞不太能确定这些人是不是技术工人,俄国的技术工人收入明显高的多,即便俄国技术工人吃饭也不太可能是每天都这么一个吃法。

至于中国工人所说的内容,相当一部分都是关于职业培训,扫盲班,孩子上学成绩之类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没人对工厂本身做出评价。看得出,沈阳街头的民众们并没有感受到激烈的阶级压迫,对自己当下生活并没有特别不满。

吃饭完,天色已经黑了。路灯亮起,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越飞等人用俄语聊着,这样的景色让越飞想起自己在德国见过的夜景,感叹道:“这里真有点巴伐利亚的感觉。”

两位俄国同志只去过德国边境地区,并没有见识过德国大城市,他们以自己的感觉,觉得这里像是华沙。

提到华沙,两位同志也忍不住有些叹息。华沙曾经是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现在已经开始成为复国的波兰的首都。列宁同志认为,要把被压迫的人民从俄国这个大监狱中解放出来,但是其结果是令俄国人苦涩的。至少新成立的波兰共和国完全没有感激俄国的宽容,反倒以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投身到帝国主义阵营那边去了。

越飞心中很认同这样的感受,却不是特别在意。此行的目的是与中国官方进行联系,至少在中国还没有出现欧洲那边的激烈民族冲突。不夸张的说,三名中国能安安稳稳的吃顿饭,这在波兰地区是不可想象的。只要被波兰人确定是俄国人,这顿饭的功夫就会发生悲剧。

能够如此稳固的掌握东北的何锐,还提供了足够的社会治安保证。越飞觉得不能再用军阀,就是‘warlord’,战争领主来形容。何锐更像是德国的选帝侯这种天然拥有最高权力继承权的人物。

即便何锐与北洋政府有冲突,也类似于法国的勃艮第公爵与法国国王的冲突。

看来明天与何锐的会面,就要从这个角度切入。

第158章 越飞的烦恼(六) “我们期待未来中国的领导人应该是何锐阁下。”说完,越飞观察着何锐的表情。

何锐不仅没有任何欢喜的神色,表情反倒迅速严肃和不快起来,“越飞委员,中国领导人是谁,是中国的内政,任何外国力量都不该介入中国内政之中!”

这样的态度并不令越飞意外,越飞则继续试探道:“那么中国政府会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么?”

“我并非中央政府,没办法决定这样的事情。”

“何上将是否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

“如果布尔什维克政府和东北地方政府达成了协议,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的。”

听到这里,越飞安心了许多。何锐现在是被国际承认的合法地方政府,而布尔什维克政府并没有得到国际承认,两方的任何声明或者协议都不具备法律效率。这就是现实局面。至少何锐并没有拒绝,只是指出现实局面,就意味着何锐本人的态度并不反对布尔什维克。

这是一个布尔什维克政府能够接受的基础,可以在这个基础之上谈下去,“昨天何上将对于人类需求的理解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何上将对于中国的各种需求又是怎么看的呢?”

何锐终于等到了机会,便坦率的讲了下去,“中国战略上的对手,现在是日本,未来随着中国解放,还会包括英国,甚至还会有努力进入东北亚地区的美国。我们的战略压力来自于东方和南方。”

越飞微微点头,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务实的态度。至于何锐坦率指出日、英、美三国,在高级别的外交讨论中是本该就有的坦率。如果何锐伪装着这三个国家不是中国的战略威胁,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就在越飞等着何锐谈论来自西部与北部的战略威胁之时,何锐却把话题跳转到了现在的俄国,“越飞委员,我认为当下布尔什维克政府最大的威胁是政权的安全。俄国还在内战,等布尔什维克政府赢得内战,就会面对来自东欧的威胁。就我个人的看法,俄国的安全战略顺序是,俄国国内,东欧方向,高加索地区,中亚地区。不知越飞同志对这样的看法有什么建议?”

只要是合格的军事政治领袖,都应该做出这样的判断。所以越飞没任何意见。而且越飞敏锐的感受到,何锐好像是故意避开了中俄边境,更没有提及西伯利亚。这让越飞生出一种期待,期待何锐真的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既然何锐已经说到这个程度,越飞就讲述出了联共中央,或者说列宁同志对于俄国战略安全的看法,“何上将,西伯利亚地区并非布尔什维克政府的主要战略方向,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愿意看到这个方向上出现任何威胁。”

何锐连连点头,“在西伯利亚地区维持和平的成本太高,入不敷出。从战略上考虑,譬如乌克兰地区,承受来自东欧的战略压力,为了保证这方面的战略安全而投入的建设,对于布尔什维克政府的整体国力是有着巨大帮助。但是在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地区的投入,的确得不偿失。投入的太多,对于国家的浪费十分严重。投入的不多,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这些地区的和平,战略互信,是唯一的正确方法。”

越飞觉得何锐开始提出要求了,而且是以比较成熟的方式,便跟着何锐的话谈论下去,“何上将愿意看到布尔什维克政权的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地区,以及远东大铁路的安全么?”

何锐点点头,“当然,我们两国在满清时代就非常乐见俄国这些地区的安全。我个人有一个理想,就是与俄国在整个边境上不再驻军,只有少量的边防部队象征性的存在。毕竟对于跨越国境的犯罪分子,只持有轻武器的警察武装的威慑能力有限。边境本就该是和平的象征,而不是双方剑拔弩张的战争出发点。不知道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是不是有着同样的看法。”

越飞笑了,“共产主义者们都会希望世界和平,正义战争的目的永远都是为了实现和平。”

“既然是这样,我期待能够与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进行谈判,让中俄拥有一条和平的边界线。并且基于和平,推进两国友好关系。”

越飞没想到何锐的态度如此诚恳。原本他认为何锐会对俄国入侵中国的过往提出猛烈的抨击,以获得道义上的优势。既然何锐表达出了足够的善意,越飞必须确定一些战略层面的基础,“何上将谈论到了中国未来的战略方向,这个战略方向的思考基础是什么?我对此非常好奇。”

“现有世界秩序是建立在帝国主义秩序之下。帝国主义制度特色,早就被讨论过无数次,对外掠夺,对内压迫。由于对内压迫激发了巨大的矛盾,帝国主义政权就会把一部分掠夺来的财富以国民福利的方式分发下去。而且必须是对外掠夺来的财富,而不能是减少对内压迫的方式来减少人民承担的负担。我想越飞委员对此应该很清楚。”

越飞点点头,“如果是通过减轻内部压力的方式,就没办法继续鼓动帝国主义国家的国民参与到对外掠夺的行动中去。”

在这个时代,不仅是共产主义者们抨击帝国主义制度,凡是有点先进性的社会精英们都在抨击,对于帝国主义制度本身的分析已经非常到位。

正如越飞所说,要是人民发现通过与国内统治阶级斗争就可以获得自己的利益,谁要舍生忘死的跑去国外打仗呢,所以帝国主义国家必须让国民享受的福利来自于对外掠夺。逼迫那些期待获得收益的国民参与到帝国主义政府对外掠夺的行动中去。

何锐顺着双方的共识讲了下去,“所以,我反对帝国主义构建的国际秩序。这是一个野蛮的秩序,这是一个丑陋的秩序,这是一个真正的文明国家决不能接受的秩序。”

除了在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越飞极少听到如此坦率的反对帝国主义秩序的发言。甚至在欧洲大战爆发前和欧洲大战爆发之初,当欧洲共产党和左翼们努力反对战争的时候,普遍遭到了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激烈反弹。最后所有的所谓温和社会主义路线者们都投身到这场战争之中。然后化作几百万上千万的尸骨,成了帝国主义争霸战的牺牲品。

原本越飞不想提及民族主义这个敏感问题,此时却觉得何锐有很大可能已经迈过了民族主义的局限性。

“何上将,您是民族主义者么?”

“我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激烈的民族主义者。后来随着成长,我的知识结构逐渐完善,对于民族主义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民族主义来源于人类生物性中的群体需性,家族、部落,这样的生物性带来的安全感投射到社会性上,就形成了群体需求。随着社会发展,民族国家这个想象的共同体出现之后,这种群体情绪就投射到国家这个实体上。对于社会动员来说,在保卫国家的角度上,民族主义是非常有效率的。这次欧洲大战,哪怕是德国也不会对德国民众鼓吹,我们德国就是要击败法国民众组成的军队,进而永远奴役法国人民到天荒地老。德国的内部宣传也是,德国受到了外部威胁,为了保护德国,为了给德国人民带来光明的未来,所以德国要击败对德国有邪恶企图的协约国。只有这样民族主义宣传,才能够团结德国民众,让他们投身地狱般的战场。”

说到这里,何锐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必须得说,搞宣传,沙皇政府水平是真的不行。当战争变成沙皇荣光的时候,基本就失败了。”

越飞想笑又笑不出来,于是问道:“那么何上将在中国的宣传是民族主义的,还是共产主义者,又或者是何上将提出的理念?”

“从1840年到现在,快80年了。中国始终遭到列强的入侵与伤害,我甚至不需要宣传,就有充足的中国民族主义情绪可以利用。所以我要做的是,在强烈中国民族主义需求下让中国获得解放。同时,通过教育,让中国人民理解到带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走进世界,就只能选择帝国主义。我知道,联共布尔什维克是真心相信共产主义者。但是只要主动走出国门,民族主义就会导致帝国主义路线。资本主义国家就会搞他们的帝国主义,社会主义国家就会搞红色帝国主义,整体方向不会有什么变化。”

越飞觉得何锐的形象又从‘选帝侯’变成了一位大学教授,这让越飞感觉到了危险。大学教授们的反动程度往往超过封建领主,因为发动领主们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能够随心所欲的享受生活。所以他们反倒更具有人性。

冰冷书斋中的大学教授,其人性往往被极大消磨,甚至是被泯灭了。人性的弱化甚至是缺失,使得大学教授的思想往往更偏执,在大学教授眼中‘没有知识’的民众,就不被当做人看待。

“何上将反对民族主义么?”越飞提出了问题。

“我之前说过,民族主义是生物性在社会层面的映射,我愿意称其为爱。任何组织,一旦搞起民族主义来,就一定要以某一部分成员更优先。爱乡土、爱家庭,这是人类的本能。这些本能是没办法被消灭的。帝国主义分子们以爱之名,做出各种非人暴行的时候,帝国主义分子们很诚恳的。他们自己只怕都知道自己做出了绝不能被宽恕的邪恶行为,但是有着爱在支撑,他们自己能够认同这份爱,认为他们只是殉道者,牺牲者,是在为高尚的目的在牺牲自己。尤其是当他们的对方也不是什么正义的时候,这种情绪只会更强烈。”

越飞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听过最有人情味的大学教授发言,却还是比较怀疑,“何上将认为只有通过教育才能解决民族主义问题?”

“不是教育。而是让人们构建起更完备的认知体系。构建完备的认知体系,对于生产力发展,对于社会资源的丰富程度,要求非常高。但是能做到。只是现阶段是很难做到的而已。但是,建设一个以发展生产力为目标的政党,挑战并且击败现行的帝国主义国际秩序,就容易得多。未来新的国际秩序建立的时候,认同各个国家的民族主义成分,但是在国际秩序中消除民族主义情绪,完全有可能建设起一个全新的世界新秩序,把整个人类社会推上发展生产力的道路上。我不仅对此深有信心,更会竭尽全力的做下去。”

越飞一时无语了。虽然到现在还不理解何锐信仰的共产主义到底是哪一个派别,但是这番话本身无疑是共产主义者的发言。

在这无语中,越飞开始对何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进行着新的描述。但一时半会就把何锐归于共产主义者,越飞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立刻做到。

第159章 越飞的烦恼(七) 前来沈阳之前,越飞认为面谈顺利的话,自己会在沈阳停留比较长的时间,三天五天只是开始,十天也未必没有可能。抵达沈阳第三天就离开,的确超出了越飞的设想之外。

眼见分别在即,何锐拿出了一个薄薄的信封递过来,越飞觉得何锐不像是送钱的那种人,却也没有立刻接过。

何锐笑道:“我们在京城和上海都设了联络处,也设下了《东北日报》的发行站。我已经给联络处发过电报,如果你们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试着去联络处找他们。”

俄国人在中国行动,这样的一份礼物对于安全的帮助或许非常大,越飞接过信封,诚恳的向何锐表达了感谢。

见何锐准备道别,越飞突然想起一个自己有点好奇的问题,“何上将,您为什么要把奉天改名为沈阳?”

何锐平淡的答道:“因为这里本来就叫沈阳,奉天是政治宣传的名称。”

越飞一时无语。何锐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不过公开宣称取消政治宣传,也是政治宣传的一种。作为革命家,越飞对此非常清楚。

走出政府办公大楼,越飞停下脚步回望这座宏伟的建筑,从外面看不到何锐办公室的窗口。越飞相信何锐一定很清楚布尔什维克政府的外交团接下来会前往京城会见北洋政府的领导者,还会继续南下,前往南方孙文那里进行联络。布尔什维克政权代表团在于北洋与孙文的联络时,会以伤害何锐利的益为条件,进行有利于布尔什维克政权的谈判。但何锐并不以此为意,这就是政治家的气量。

距离火车出发还有段时间,越飞在贵宾室内拿出了自己写好的会谈报告。

“……何锐是一位拥有世界视野的政党领袖,从东北地方治理看,他的同志们非常优秀。何锐以及他的文明党在未来会成为领导中国的力量。在交谈中确定,何锐不会搞议会政党政治,也不希望看到资产阶级政党的出现,但是何锐并不反对出现资本家。其文明党的立场更倾向于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不过在对抗帝国主义全球秩序方面,何锐的态度非常明确,愿意与反对帝国主义的进步力量进行合作,建议布尔什维克中央与何锐进行更高级别的会谈……”

越飞看着这份报告,感觉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却弄不清楚这种感觉从而来。

强行找理由,越飞只能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被何锐在交谈中表现出的那种学者气给影响了。

思忖一阵,越飞依旧无法确定任何原因。但这种惆怅的感觉却萦绕心中,淡薄却又实实在在存在。

越飞只能强行把自己的情绪收拢起来,将思路放在接下来的外交工作中。

抵达了京城,越飞看到火车站门口的茶水摊在出售《东北日报》,买了一份,就见报纸上讲述了在日本已经开始结束的‘米骚动’。

在沈阳的时候,越飞就开始喜欢上《东北日报》,这份报纸的内容并不显得极度革命,却充满了健康向上的精神。那些关乎普通人生活的报道十分有趣,散发着生活的气息。越飞最喜欢的则是新闻以及评述。

现在日本正在入侵俄国,日本国内爆发‘米骚动’对于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是一个好消息。《东北日报》是一份中国报纸,立场自然不会站在俄国一边。

“……日本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抵消社会主义革命在日本的冲击,所以发动了对俄国的军事入侵。却因为军事入侵,反倒引发了国内的米骚动,让日本国内矛盾更激烈的表现出来。从历史角度看,真是个有趣的关联……”

“……由于在日本政府大量购买大米,投放进日本市场以平息粮价,使得这次米骚动看似结束。然而米骚动引发的社会矛盾激化,不仅没有被削弱,反倒会让日本人民发现,这次骚动席卷全国,却没有改变日本显存秩序的一星半点,是因为日本人民并没有组织起来与日本政府斗争。有了这次预演,日本的社会主义斗争就会如星火燎原般被引燃,对日本当下的社会制度反动反抗……”

越飞看完之后心中着实不解,光看《东北日报》的文章,与布尔什维克的方法论基本一致,但是偏偏何锐竟然在经济运行中允许资本家存在,在越飞看来,这无疑是幼稚!

禁止资本家组建资产阶级政党并不可能让资本家为共产主义事业服务,虽然何锐做出了解释,但是越飞还是不能接受‘发展生产力要在效率和公平之间取得平衡’的看法。这也是越飞认为何锐的政党属于‘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原因。

收起报纸,越飞整理心情,开始执行在中国京城的工作。令越飞担心的是,如果中国外交部的水平如何锐一样,他们会拒绝与布什维克政权派来的外交人员接触,布尔什维克在其他国家并非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当见到了中华民国外交部人员之后,越飞发现局面比他想的更糟糕。那冷漠的态度,以及不以为然的神色,证明了中华民国外交部根本就没有把布尔什维克政府当回事。

原本越飞以为不用这么早寻求何锐势力的帮助,可当下却不得不前去东北政府设在五道口的联络处。

联络处的人员如何锐所说,的确接到了通知。得知越飞期待能够与民国外交部高层见面,他们也答应下来。这下越飞开始确定,何锐在北洋中央的影响力远大过一般的军阀。很有可能在民国外交部眼中,何锐就有‘选帝侯’一样的身份。

一个多小时后,陆征祥在办公室里接见了东北办事处主任。得知越飞委员求见的请求,陆征祥觉得看在何锐的面子上也得见一面。

送走了主任,陆征祥陆部长觉得何锐这家伙做事真是用心。几天前,陆征祥已经接到了何锐的信,何锐告诉陆征祥,如果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要与中华民国建交,就必须在最初的阶段明确提出建交时的‘划界问题’。这是外交的传统,如果当时不提出,就会暴露出外交水平极为不专业的现状。

陆征祥完全认同何锐对外交专业度的评价,但是别说中华民国了,从满清开始,中国就不断的割地赔款,从来没有获得领土的经验。接到了何锐的信后,陆征祥第一时间就前去求见段祺瑞,把何锐的信也给段祺瑞看过。

段祺瑞对何锐的看法很重视,之前何锐请外交部出面与英国联络共同反布尔什维克的行动让段祺瑞得到了很大好处。英国人多方试探段祺瑞,如果发生军事冲突,段祺瑞能否得到何锐的军事支持。

关于该如何回答,段祺瑞让陆征祥出面。陆征祥很优雅的运用外交辞令,“段祺瑞总理与何锐主席都致力于反对中国分裂。”

英国外交人员听明白了这话里面的意思,就抛出了另外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段祺瑞阁下会支持何锐主席成为他的继任者么?”

如果是陆征祥个人看法,他比较乐见何锐能够接任段祺瑞的总理职务。但陆征祥很清楚,北洋的规矩绝非如此,就委婉的答道:“我国自有国会,总统与总理人选都是国会议员决定。”

英国外交人员笑了笑,就没再问。

这件事没啥好问的。不管是冯国璋还是段祺瑞,两人都知道自己无法干反对方,现在府院之争又十分激烈,只能各退一步,由徐世昌出任民国总统。

然而两人却不是单纯的后退,他们已经在国会改选的时候,把忠于自己的人安排为国会议员。现在外面有个称呼,叫做‘安福系’。

实权人物退居幕后,国家的权力交给国会。不光是表面好看,也展现出两人的高风亮节。不过这事骗骗啥也不懂的人或许还行,对于高层和外国使团就跟明镜一样。

身为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也很无奈。何锐能否接段祺瑞的皖系,陆征祥觉得希望不大。如果何锐想掌权,只怕得击败段祺瑞的皖系与冯国璋的奉系才能如愿。陆征祥宁肯维持现状,也不愿意看到国家再次陷入全面内战之中。

第二天,越飞见到了等见到中华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越飞用流利的俄语向这位外交部长表达了联共布尔什维克希望双方建交的愿望。

陆征祥稍加思索,就提出了问题,“那么边境线应该划在哪里?”

这个问题直击越飞的难处,也让越飞感受到北洋政权与已经被推翻的俄国沙皇政权大概是一丘之貉。狐狸般的怯懦,狮子般的凶心。看到对方出于软弱之中,就会扑上去撕咬。

这倒不是说何锐就是什么好人,如果好人的标准是善良的正常人,越是优秀的战略家与政治家,就越是远离善良正常人的好人标准。何锐就是一个极为优秀的战略家与政治家。

从政治角度,北洋外交部长并没有在意布尔什维克政权本身的意愿,更没有考虑布尔什维克政权的战略思维。仅仅是按照帝国主义规矩办事,这是布尔什维克政权决不能接受的。

于是越飞委员说道:“外交部长阁下,不知民国政府认为当下民国最大的战略对手是谁?”

陆征祥没想到越飞竟然用这样的方式交谈,心中不免有些觉得布尔什维克政权太过于投机。不管民国面对什么样的局面,至少外交局面比俄国要好得多!英国已经正式向民国政府提出一起反对布尔什维克政权。虽然何锐在信中已经把英国搅屎棍的传统讲述的非常清楚,英国这么做的目的是拉其他国家一起对付俄国,然后从中渔利。但是中国以前是与被别人围攻的对象,此时段祺瑞也明确的态度,必须解决中俄划界问题,让俄国把侵占中国的土地还回来。

段祺瑞肯定不会让他皖系部队出兵,真的出兵就一定要让何锐动手。所以陆征祥对于段祺瑞的思路非常清楚,好处要占,风险绝不承担。

这样的谈判对陆征祥还有点新鲜,对于参加了布列斯特条约谈判的越飞,就未免太过于无聊。与民国政府那点软趴趴的口头威胁相比,德国的威胁不知道大了多少倍。民国外交部长的实力虽然谈不上拙劣,但是与何锐相比,越飞不知道该认为何锐不是中国人,或者认为民国外交部长不是中国人。

既然是同一个国家的国民,眼光以及理念的差距未免太大了。

最终,越飞明白了民国政府的态度。俄国必须先把沙皇俄国侵占中国的土地吐出来,然后民国政府才可能与布尔什维克政权讨论是否承认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问题。

于是第二天,越飞就向东北驻京城办事处的人员表达了感谢,当天就乘坐上前往南方的火车。

抵达中国广州的时候,越飞觉得自己从秋季重回夏季。在东北的时候天已经凉了,对俄国人来说还不至于穿大衣,但是在广东,穿着一件单衣,依旧让越飞觉得很热。

1917年(民国六年)7月,因段祺瑞为首领的北洋军阀解散国会和废弃《临时约法》,孙中山联合西南军阀,在广州建立军政府,被推举为大元帅,进行护法战争。但孙中山在军政府内备受军阀、政客的排挤,不得不于1918年(民国七年)5月辞去大元帅职务。第一次护法战争的失败使孙中山认识到南北军阀都是一丘之貉。

所以在1918年夏天,孙文就发去电报表示列宁和苏维埃政府祝贺俄国革命的伟大胜利。越飞之所以一定要来见孙文,也是因为这封电报。

在中国,段祺瑞政府站在协约国一边,追随英国政府围攻俄国。孙文当过民国总统,又是护法战争中的大元帅,在中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在北洋政府与南方政府之间,支持孙文乃是最佳选择。

至于何锐……越飞越是承认何锐的实力,就越能感觉到何锐的危险。这位如同流星般出现在中国政坛上的年轻‘选帝侯’绝不可能被任何人利用。如果可以的话,越飞宁肯与北洋政府打交道,都不愿意与何锐进行正式谈判。

火车刚停在车站,就听到军乐队演奏起来。没多久,一行军人走上车厢,高声询问着,“那位是越飞先生!”“越飞先生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对方来意,越飞还是站起身,“我就是越飞!”

军人立刻上前敬礼,护送着越飞下了火车。随行的俄国同志看了军乐队上方高挑的横幅,向越飞解释道:“是孙文大元帅派人前来迎接我们。”

越飞放下了心,在远离北洋统治中心的北京,孙文的影响力十分巨大,足以与北洋分庭抗礼。

看着前来迎接的军人,越飞寒暄几句,却发现自己不禁将这些人与何锐的部队做着比较。而且直观的感受来说,越飞并不看好南方的军队。

且不论身高,光是军服与举手投足,何锐的军队明显组织完备,训练有素。至于军人的神态上,这些南方军人的感觉颇有些白军的味道。他们往往习惯于瞪着眼睛,摆出军人的样子,仿佛担心被人不知道他们是掌握着武力的军人。

而何锐的部下就要内敛的多,那种感觉更类似于德国军队。而且何锐部队的军常服穿在军人身上,让东北军的军官看上去有着受过中高等教育的感觉。南方军队的军装看上去,就是一群趾高气扬的军人。两边的差距着实有些大。

很快,越飞委员第一次见到了孙文。他容貌清朗,目光明亮。只是头发有些花白,略显单薄。孙文也把他的主要同志介绍给越飞。

越飞礼貌的与这些人握手,又忍不住想起了何锐。孙文对同志们的态度更像是对待追随者,对待部下。相比较之下,何锐的态度就是对待同志。面对越飞委员,何锐明显与他的同志们是一致的,所以相互之间并没有特别多的交流,所有行动十分一致。

而孙文和他的同志们之间就有着过多的交流,过多的小动作。而孙文把他的同志介绍给越飞的时候,也有着俄国老派军官那种‘显摆’的味道。仿佛是通过证明自己有这么多手下,就能体现出个人的价值。

这些表现都不是刻意的,而是不自觉就流露出来的。正因为如此,越飞已经大概感受到为何孙文明明比何锐更早成名,政治经验比何锐丰富得多。但是何锐却拥有着孙文远不能比的实力。

就布尔什维克得到的情报中,何锐的部下大多是军校毕业,或者其他正规学校毕业。而且都不是东北本地人,而是从京城与天津等富裕地区跟随何锐前往东北这个经济上并不优越的地区。

这样的组织与布尔什维克恰恰如出一辙,大量布尔什维克领导干部都是这样选择追随共产主义理想,再艰苦的环境都没有让他们有所动摇。

第160章 越飞的烦恼(八) 与孙文交流了几个小时,孙文站起身,用他那南方口音邀请越飞等人赴宴。一道道越飞完全没见过的菜色摆上,琳琅满目的令来自遥远北方的俄国人对中国美食顿生敬仰。

除了美食,各种美酒也上了好几种。尤其是胡汉民,带着圆镜片的眼镜,一个劲的劝酒,让越飞觉得这家伙想把布尔什维克政府外交代表团都给灌醉的样子。

身为俄国人,越飞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酒到杯干,没多久,胡汉民就摇摇晃晃的被人给架到了一边。而另外一位姓蒋的侍卫又挺身而出,与越飞等人拼酒。

俄国人也有拼酒的习惯,几轮下来,姓蒋的侍卫也满脸通红,有点扛不住了。就在此时,孙文有些看不下去,“今日就喝到这里,我还想再与越飞委员促膝长谈。”

听到这话,孙文的部下们才退了下去,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越飞终于清净下来,也有些心情梳理一下当前局面。

在京城,北洋政府对越飞等人非常冷漠,并没有宴请越飞一行人。基于北洋的立场与要求,越飞对此并不在意。

在东北,何锐的摆下的酒宴上菜色不多,所有酒类统统自取,何锐与他的战友们喝酒很少,更没有劝酒。便是最好酒的胡秀山,也只是自斟自饮,甚是潇洒。

孙文的部下明显是要把越飞灌醉的样子,让越飞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吃了一阵,孙文问道:“请问列宁先生有什么委托越飞先生带到广州来。”

越飞的确没有什么特别针对孙文的外交使命,尤其是看到了孙文的现在实力,即便原本真的有,也不会再谈。孙文的实力太弱了,以至于没有交易的价值,“列宁同志很感谢孙文先生的电报,此次我前来广州,是专程前来感谢。”

孙文倒是没有露出过分失望的神色,他笑道:“既然已经见到了我们革命党的同志,不知越飞同志有什么评价。”

越飞看了看其他人,坦然答道:“孙文先生有着远大的理想,您的同志们也都充满活力,有着强烈奉献的精神,是非常可靠的伙伴。”

听到这样的评价,孙文的部下们露出了些笑意。但大家想听的并非只有这么些赞美,如果俄国布尔什维克政权带来更加务实的支持就好了。

然而越飞并没有表示有军火或者资金的支持,越飞甚至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时场面就这么冷了下来。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越飞只能继续说道:“我对于孙先生提出的《建国方略》非常有兴趣,里面有些观点非常新颖,不知孙文先生能够给我一份,我好带回俄国送给列宁同志。”

孙文谦逊几句,就答应一定会尽快给越飞送上一份。眼见越飞并没有继续谈及援助的事情,孙文只能询问道:“不知俄国战况如何?”

越飞听到这个问题,心中就一阵难受。虽然中国的整体水平不如俄国,但中国至少保持了和平。与之相比,俄国正陷入惨烈的内战之中。想到来时的路上所见的俄国铁路沿途的凋敝,那些俄国民众一个个脸色发白,身体瘦弱。越飞心中更是难受。

但越飞并没有让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他抬起头,勉强笑道:“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布尔什维克政权倾斜,我们期待不久后孙先生能派人到已经恢复和平的莫斯科访问。”

孙文答应下来,酒席上就再次陷入沉默。最后宴会就在这有点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越飞回到住处,告知同行的同志们准备返程。

听到这样的建议,参加了宴会的同志们并没有多问。看到的一切都证明了孙文的实力,布尔什维克政权现在完全不需要这样的盟友。有人问道:“我们是乘船去天津还是去关东州?”

“去关东州,通过铁路回国。”越飞果断答道。

第二天,越飞提出了即将离开的安排,孙文只能表达了遗憾,同时又邀请越飞与一些广东地方人员会面。越飞注意到,直到会面结束,孙文都没有请越飞参观军营等地方。这不该是孙文信不过越飞,很可能孙文手下并没有值得参观的军队。

临别前,越飞把写好的共同声明交给了孙文,“孙文先生,等回到莫斯科,我就会把这份声明发出来,请您过目一下。”

孙文明显有些惊喜,连忙看过,边看边称赞。看完之后,他叫人拿来了一份文稿,“这是我到现在为止完成的《建国方略》,就赠与越飞先生,请您务必带给列宁先生。”

“请放心。”越飞也郑重说道。

终于上了火车,当火车开动之后,越飞总算能长舒一口。到广东之前,越飞以为与北洋的会面或许是最无聊和无用的行程,然而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在火车上有充足的时间,翻看了一会儿孙文的《建国方略》,越飞合上了手稿,拿出了笔记本开始书写自己的报告。

“……孙文的政治纲领是各种想法的混合体,由于完全缺乏政治实务经验,纲领也是各种想法的糅合。此行能够明确的是,孙文领的军事实力源自于中国南方军阀,当中国南方军阀需要进行战争的时候,就会对孙文提出支持,以获得其声望的帮助。至于孙文自己的团队十分孱弱,组织结构松散……”

刷刷点点写完了针对孙文的报告。重读全部三份报告,越飞认为真正有价值的只有何锐这份,尤其是在与中国其他势力对比之后,何锐的特异之处完全呈现出来。

正因为如此,越飞再次补充了一段,“现在的中国的政体并没有从君主制的影响下完全解脱出来,如果不考虑何锐,整个北中国与南中国在政治与外交上都呈现出极不专业的水平,唯一有价值的地区只有东北。甚至中国的首都也只是一个传统的旧帝国首都,或许是政治中心与铁路交通中心,却不是军事中心和经济中心。如果不考虑何锐的因素,中国的虚弱实力完全不足以对俄国构成真正的威胁。从现在的发展来看,中国的中心在未来会更加向英国势力范围的南方转移,北洋政府必然成为帝国主义的傀儡政府……”

写到这里,越飞停下笔。既然中国的大概情况已经明晰,越飞只能向布尔什维克中央建议与何锐合作。对于这个判断,越飞依旧很抵触。如果何锐内心的考虑其实与中国其他势力一样的话,轻信何锐无疑是错误的选择。正如斯大林同志所说,何锐很可能在谋划着一个阴谋。

越飞没猜错,何锐此时的确在谋划一个阴谋。不过针对对象并非是俄国,而是进攻俄国的日本。

历史无数次证明,让阴谋得逞的最好办法就是顺水推舟,而且这个阴谋的所有内容都不要隐藏,而是要堂而皇之的摆在台面上。

三井康木与何锐面对面盘腿而坐,两人面前放着工夫茶的茶台。何锐给三井面前的口杯倒上第二泡,这才问道:“三井君,我看到的日本报纸上说,第十二师团出动了。不知会不会还有其他师团参加进攻海参崴的行动。”

三井康木完全理解何锐的想法,“何君,如果不是国内的米骚动,我也不会亲自前来。此行是想确保一下何君这边的粮食供应。”

何锐试探道:“三井君看到了我们的政府工作报告?”

“嗯。”三井康木点点头。何锐在东北不过三年,已经拿出了很正经的政府工作报告,根据政府工作报告显示,何锐去年粮食收入是9亿斤。这是一个不算小的数字,但是还不够多。根据三井财团里面的会计计算,何锐到现在的粮食存量应该在三千万斤到五千万斤之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五千五百万斤。

所以三井康木问道:“不知何君能否告知现在仓库中有多少存粮,如果从民间购买粮食,又能获得多少。”

何锐稍微心算一下,“三井君,就算一个师团两万人,一个月作战也只需要120万斤粮食。我们现在的粮食存量还有四千万斤左右,既然日本政府委托三井君筹备军粮供应,我可以保证不会出问题。”

说完,何锐爽快的笑道:“兵凶战危,我并无隔岸观火的心思。不过若是日军想尽快平定库页岛与海参崴,一个师团只怕不够,三个师团才行。我也好多准备些军粮物资。”

三井康木很想说,自己也很期待这样的结果。军需消耗越大,作为粮食供应方的三井财团也就赚的更多。

但是这话心知肚明就好,公开说出来并不合适。尤其是在何锐这样的明白人眼中,尤其的不合适。

三井康木正想说点中日关系的话题,就听何锐问道:“三井君,不知日本会不会派遣开垦海参崴的开拓团?”

果然是聪明人不用废话,三井康木叹道:“此事已经有人介入,我们不方便。”

一句‘我们’就让何锐微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何锐虽然担心或许画蛇添足,却还是说道:“若是那些人没办法承担,三井君不妨勇敢的承担起供应的工作。”

三井康木微微一笑,这件事现在完全没有讨论的比较,何锐明显也是猴急了。但三井康木却能够理解。毕竟这是一笔大生意,还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好生意。经过米骚动之后,日本政府好不容易才把米价下压了一些,却还是没能回到欧洲大战之前的价格。

何锐已经从出口粮食中赚到了一笔,如果能吃下日本进军海参崴的后勤粮食供应的全部,又是一大笔钱。

知道了何锐的所求,三井康木换了个话题,“何君对于扩大煤炭出口可有兴趣?”

第161章 工业国的战争(一) 最初的时候美国并没有想全面进入阿富汗,而是想通过特种部队以及猛烈的轰炸解决塔利班,之后扶持阿富汗其他武装夺取阿富汗政权。

然而俄国立刻表示,愿意提供中亚的军事基地给美国使用。中国也表示愿意让巴基斯坦提供陆路通道。眼见这两个大国如此支持,美国决策层的思路活络起来。阿富汗有着绝佳的地理位置,而塔利班又不堪一击。如果美国能把阿富汗建设成它的一个据点,就在绝佳的战略位置打下一根楔子,同时威胁俄国的软腹部以及中国的西北。

最后美国决定干下去,全面入侵阿富汗。

必须得说,在中亚搞颜色革命,以及在中国西北投入极端势力方面,美国获得了以前他们无法做到的事情。也的确起了很好的成效。

但是入侵阿富汗20年后,美军灰头土脸的撤离,以前的种种布局化作流水。在之后的战略总结上,美国军方气恼的表示,‘美国被其他大国们进行了战略误导’。

何锐觉得美国军方说了实话,但是这等高级骗局就是这么使用的,而且有很大的风险。因为以2001年美国独步天下的实力,他有很大可能在阿富汗真的达成目标。这需要做出决定的上层承担起极大的判断压力。

很明显中俄两国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并且在经过了20年的漫长时间后结出了硕果。何锐决定模仿这样经验的时候,军委同志们就很是担心。俄国现在如此虚弱,日本很有可能真的吞下海参崴,海参崴又是同志们认为必须拿回来的中国领土。

何锐只能向同志们公布了自己的安排,最晚2023年初对日本发动军事打击。听到这样的要求,连程若凡这个跳脱的家伙都不敢吭声了。

何锐却对这帮已经被沉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家伙们郑重的宣布,“最晚1923年初,对日打击必须开始。日本军队必然会全力反击,同志们看过日本政府的财政预算,他们很大可能维持25个师团的常备军,战时扩军到50个师团。由于我们没有海军,那时候会面对50-100万之间的日本军队。”

见同志们个个沉默,何锐觉得也不用解释为何要支持日本入侵海参崴。1918-1923年之间的海参崴就如21世纪初的阿富汗,目的是吸引日本的战略方向。日军再骄狂,也没有同时挑战中俄两国的力量与决心。

本着‘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的原则,俄国就先承担起吸引日本的重担吧。何锐非常信赖列宁同志与斯大林同志的战略判断能力,一旦中国对日本发动军事打击,想来这两位战略家立刻就能理解何锐之前所作所为的目的。

而且越是优秀的战略家越具备审时度势的实力,如果何锐达成了战略目的,两位联共历史中最优秀的战略家绝不会选择与东北为敌,中俄两国的友好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至于眼前的三井康木,何锐完全不在意。三井康木不过是个商人,是个资本家而已。以三井康木的见识远见,他大概能判断出何锐支持日本入侵海参崴的目的并非单纯的是赚一笔,而是祸水北引。

三井康木应该能理解,中日必有一战。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三井康木除了做资本家该做的事情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日本是一个拥有了工业的封建国家,在日本掌权的依旧是旧贵族。何锐很清楚,三井康木也很清楚,三井家会影响日本政策,却永远都没办法决定日本命运。

带着这样轻松的心情结束了会面,何锐连越飞的事情都完全抛诸脑后。军委委员们此时已经开了三天会,也该到了何锐再次参加会议的时候了。

一见到同志们,何锐当即后悔了。徐乘风有着帅气的国字脸,此时的他胡子拉碴,眼睛红红的,国字脸都差点变了‘目’字脸。

每一个年轻的同志看着都憔悴了不少,看上去最可怜的是程若凡。这家伙有着军人中不多见的清秀面孔,所以憔悴起来的时候格外令人心疼。

何锐当即劝道:“同志们,大家先回去休息一天。”

程若凡也胡子拉碴的,眼睛都肿了,他倔强的摇摇头,“不,还是请主席把你的安排向我们说清楚。”

其他年轻同志们也都是同样的态度,大家经历了几天的殚精竭智后却没取得什么结果,心中的不甘反倒更强烈起来。

何锐要过青年同志们搞出来的计划书翻看起来,纸页哗哗作响,何锐越翻越快。那速度让程若凡徐乘风等人都怀疑何锐到底真的在看么!

翻完最后一页,何锐拍了拍桌子,让大家都站起身,“四郎,你在卡车生产厂当军代表,我问你,战争开始之后,你觉得卡车厂需要多少军代表,才能确保被军队征用的卡车生产顺利进行?”

郑四郎一愣,他迟疑的回答道:“大概要……”

何锐打断了郑四郎的话,“不要大概,你自己对于卡车生产的流程了解了多少?”

郑四郎赶紧开始回忆卡车生产流程,他确信自己是认真研究过,并且熟记在心。然而几天没睡好,郑四郎只觉得脑子变得如同浆糊一样。如果何锐询问的是如何把骑兵投入战争的安排,郑四郎还觉得自己能够说出些门道,但是关于卡车生产的问题却真的没办法给与回答。

何锐让郑四郎坐下,转而问程若凡,“若凡,我们要在鸭绿江边阻挡日军救援关东州,你确定在哪里修建永久防御工事了么?如果修建的话,要在这几年中如何保密。”

程若凡张口结舌,他的确负责制定防御工作。但是程若凡考虑的是如何与日军野战,修建野战工事的安排也考虑了一些,却完全没有考虑过修建钢筋混凝土的永久工事。

何锐上前按住程若凡的肩头,让这个准备支支吾吾的家伙也坐下。然后转向了参谋长钟义府,“义府,你负责参谋工作,也学习了德国的总参谋部制度,那么战争需要几级动员,每一级动员都需要制定何种标准。随着战局的变化,各种标准要在什么局面下启动。你有没有去仔细研究统计局的东北人口数量以及人口性别比例,以及人口年龄结构比例。”

钟义府只是愣了片刻,果断答道:“报告主席,我没有从这个方向入手。”

说完,也不用何锐动手,钟义府已经乖乖自行坐回到位置上。

何锐微微一笑,转向了徐乘风,“你的工作方向应该是考虑到底该投入多少兵力,我相信你分析过日本的军队情报。不过你研究过日本政府财政预算么?我们不仅要知道和多少日军打,我们还要知道和日军打多久,战争的烈度会达到什么程度。甚至你要判断一下,日本在战争从开始到进入收官阶段,以日本的军火库存以及生产能力,加上日本可能的军火外购,他们能打多少炮弹。这个数量虽然不会准,但是算一下总是应该的。”

徐乘风本来眉头紧皱,听到这里,突然释然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欢喜的说道:“感谢主席,我明白了方向。”

何锐看向了胡秀山,“道路规划,你做了。人员运输和物资运输,你也做了。但是时间方案你做的一塌糊涂,是没有认真做?还是有其他考虑?”

胡秀山苦笑一下,“主席,我其实做的是部队调动所需要的运输,并没有考虑大动员的可能。”

何锐按了按精疲力竭的胡秀山肩头,让他坐下。这才转向了周胤善,“老周,你的参谋工作做的比较到位。但是没考虑如何模拟实战,我是说你并没有编成模拟日本师团级别的演习部队。是因为遇到了问题么?”

周胤善也坐了下来,“我没考虑。如果编成模拟日本师团的部队,得你亲自主持。”

“放心,这个我熟。”何锐笑道。说完,何锐命道:“现在我让大家回去休息,谁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都明白了!”同志们纷纷说道,只有程若凡没说话。何锐看过去,就见程若凡已经趴在桌子上,就这么片刻间已经睡着了。

周胤善叹道:“若凡这几天就没睡觉。”

叹息完,周胤善又说道:“我或许是看错了他,这孩子比我想的要坚强的多。”

何锐微微点头,却只是叫过警卫员,把程若凡架去旁边的休息室。程若凡是何锐非常喜欢的青年军人,这家伙的弱点并非才干灵气不足,而是因为知识体系不完备,所以格外的认死理。

与这时代其他青年军人的沉稳坚毅相比,程若凡这样的性格反倒更接近21世纪的年轻人,这也是何锐会格外喜欢程若凡的原因。

21世纪的年轻人看似注意力不容易集中,或者经常突发奇想,或者受到挫折后吆喝躺平。但这都不是他们的本质,在何锐看来,21世纪青年们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得到与知识体系相配合的实践机会。

从知识角度,大家学习的内容完全足够。但是想边学习边实践,需要大量资源投入。这些资源的需求远大过学校能承担的极限。所以各个大学和其他学校除了把学生们关在学校里,不让他们出去胡闹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想培育出德智体美劳兼具的学生,把他们关起来是绝对不够的。这就是中国面对的现状,想推动人民的全面进步,但是却没有足够的资源。

何锐坚信,只要资源够,中国青年们绝对能称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一批人。就如程若凡这家伙一样。

第162章 工业国的战争(二) 统计厅党委书记许嘉接连收到三份申请获取情报的文件,许嘉微微皱眉,手里的串珠转动起来。情报这种事情自然是越细致越好,但是日本方面的情报本身就需要各种收集。必须增加相关情报人员数量不可。

想了片刻,许嘉放下手串,写起了报告,“近期针对日本的情报收集需求在持续扩大,需要在日本、朝鲜、琉球增加情报站……请求增加人员培训费用。”

何锐收到这份报告已经是第二天,许嘉解决问题的方法感觉让何锐颇为满意,组建培训看起来是最笨蛋的做法,若是能良好运行教育模式,这就是最有效的办法。

看完了报告内容,何锐本想对许嘉提供的课程安排提出要求,最后还是打了个电话,让许嘉换上下乡的装备,过来一趟。

等许嘉急急忙忙的赶到何锐这里,就见何锐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外面的车辆已经备好,何锐等车子开动,就问道:“关于总动员的课程学完了么?”

许嘉微微摇头,“报告主席,现在太多事情都交给了统计厅,我们的人员数量不够,人员的实力也不够,需要更多优秀的同志加入。”

何锐在所有部门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话,也就没回答这个问题,“总动员的历史发展,这部分总是学完了吧?”

“是的。”许嘉答道,心中颇为感叹。即便是这样一部分看着只是讲述历史的内容部分,也已经有着巨大的信息含量。18世纪末,法国在抗击欧洲干涉军的战争中,进行了具有彻底意义的全国总动员,开创国家总动员制度之先河。之后的工业国国战中大多都采取了总动员体系。

何锐继续问道:“我们针对外交部的安排执行的如何了?双11啊……时间不等人!”

在何锐身边工作就是这么高强度,许嘉倒是习惯了。因为何锐绝不会抄着手命令别人,遇到问题的时候,何锐就会亲自上。所以许嘉问道:“主席,双11是指两天前么?”

两天前是11月11日,许嘉当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何锐,往往在这天网络购物。许嘉知道的是,从1914年7月28日开始,1918年11月11日结束,历时四年的欧洲大战结束了。

在欧洲大战中,欧洲列强们都采取了总动员。至于其动员强度,就得等战争结束之后派人去调查和学习。

之所以想对外交部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通过外交部的人员派遣工作,收集关于总动员的情报。而陆征祥这家伙此时正在努力建设一个他想象中的出色外交部,所以统计厅以何锐的名义给陆征祥写信,被陆征祥当做何锐想推荐人进入外交部,中间搞出了些让情报厅颇为尴尬的事情。

情报厅已经大概讨论出了一个结果,许嘉见何锐对‘双11’的提出只是笑了笑,就说道:“主席,我们想请你去见陆征祥一次。如果那家伙还是不行,我们就想办法弄掉他,看看新上来的外交部长会不会听话。”

何锐心中比较满意,问道:“时间安排了么?是我去京城,还是请陆征祥到我们这里来,或者是两边都去某个所在?”

许嘉立刻答道:“我们很想请陆征祥来奉天……哦,来沈阳。然而这不合规矩吧?”

何锐也没想好怎么做。许嘉不想何锐再跑去京城,何锐也不想。尤其是在当下国际局势变化很快,定然会引发国内的变化,何锐也没办法判断北洋那边会发生什么。

最终何锐决定还是不去京城,对许嘉说道:“我会写信给段总长,就说我们对于接下来的和会有建议。”

这么说,就意味着何锐本人想让陆征祥到沈阳。许嘉也很认同,于是换了个话题,“主席,对日本方面成立的特别机构,现在需要扩大人手。”

“对日本的情报工作,更多的是对于其港口物流调查做安排。”何锐直接给了建议。

许嘉有些不解,“主席,日本的生产也很重要。”

何锐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们针对日本的安排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战争。不管日本国内生产了多少产品,也不管日本国内怎么使用这些产品。能够用在我们身上的日本装备必然要通过航运进行运输。我认为搞清楚了港口物流,就能够满足咱们的需要。”

“原来是这样……”许嘉理解了何锐的想法,却发现自己完全想不通怎么解决港口监视。

何锐轻笑一声,“好几种方法,可以齐头并进。第一种自然是与日本国内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合作,我们愿意支持他们的斗争,也期待他们的成功。但是想让日本方面的革命者理解我们的目标,这需要非常出色的同志。有这样的人才么?”

许嘉拿出笔记本记录下来,才答道:“我会安排。”

“另外,就是与试图光复朝鲜的朝鲜义士合作。在码头这样重体力劳动上,日本更倾向于使用朝鲜劳工。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其他的方法现阶段只怕暂时没有,我们千万不要试图收买港口的人,那就太容易打草惊蛇。”

许嘉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说着聊着,车子行驶到了几十公里外的一处所在。何锐与许嘉都穿着能下地的衣服,面前的景象十分宏大,两人都参加过山门水库的修建,面前的所在则是规模远远高过山门水库的巨大工地。

何锐前来,工地负责人立刻赶来迎接。何锐看着这位年轻的负责人神态举止颇为拘谨,笑道:“我来这里是看看同志们的工作,也来参加一下工作,可不是来挑刺的。”

年轻的同志连忙答道:“请主席随我来,我来介绍工地情况。”

许嘉跟随着何锐顺着修好的简易道路向上走,有过山门水库的经验后,许嘉对水库有了不少概念,相当一部分水库利用山区地形构建。

何锐此行的目的自然是看看这座提供了能够灌溉百万亩良田的水库,这也是一五计划里面的大型工程。同时,何锐也是为了了解修建水库的人力动员状况。

对于国家了解的越多,许嘉就越是明白国家领导者们要做什么。人力投放就是国家领导者必须关注的内容。而人力投放又牵扯到各种基层建设,各个行政村能征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人可以进行整个东北的行动,多少人只能在本县行动,多少人只在本村和本村所属的镇子行动。

三年前,许嘉跟随何锐的时候,对于这些的了解还模模糊糊。现在总算能够理解到这些,顺着坡道一路向上,很快就看到了工地上大量的人员。只是几眼看过去,就能确定已经投入工作的人员数量已经有四千人。至于没看到的部分,投入的会更多。

年轻的负责人跟在何锐与许嘉身后,就见两人一言不发的边走边看,竟然完全搞不清楚两人的心思,反倒更是惴惴不安。

走了一阵,何锐停下脚步询问起每日工作量,这才让负责人安心下来。回答了几个问题,就有人跑来报告突发的情况,何锐也没有多留,让负责人赶紧工作。

不多久,何锐就与许嘉分别参加了挑土的小队。许嘉远远看着何锐干的起劲,而且不时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心中着实佩服。倒不是许嘉看不起人,而是做不到何锐那般自然而然的态度。

只要想起工作,许嘉就被大量数字纠缠,心中各种想法翻腾。

更重要的是,许嘉现在搞不清楚要问什么。以许嘉这么多次的视察经验,他很容易就只问发生的事情,致力于那些问题。以至于有人背后给许嘉起了个绰号,‘许阎王’。这个绰号让许嘉也很困扰,难道指出工作中的问题就成了阎王么!

傍晚时分,何锐与许嘉结束了视察与工作,一起乘车回沈阳。路上许嘉问道:“主席发现了什么问题没有?”

何锐答道:“我们的培训还不到位,这个就得回去查看一下。”

这也是许嘉感觉何锐比较有特点的反应,任何问题在何锐这里都是一个组织内部建设问题,而不是基层执行的问题。板子经常打到负责人身上,这就是东北中上层对于何锐比较敬畏的原因。

既然何锐这么讲,许嘉也就跟进,想看看这次何锐又对哪些方面感到不满,“培训的问题在哪里?”

何锐听许嘉的语气,就笑道:“我可不是要发落谁,这次是对两年一期的培训成果标准居然没有定出来,觉得有些意外。许嘉,你觉得两年一期的整体评估合适么?”

许嘉这才明白何锐的注意点,原来何锐已经跳过了对具体工作的评判,开始考虑起整个培训体系的内容。

这个工作就得由统计厅负责完成。许嘉捏着手串,用好听的男中音提问着自己的不解,“主席这次对考核的想法是什么?”

“我认为从一个村长到镇长,大概需要两年。从镇长到县长,也是差不多时间。县长到市长又是两年。之后就是在省级部门工作,或者到东北地方政府来工作。我们是15年到的东北,之后就开始了大量培训干部。到1923年,其实是7年,没办法完成整体的选拔培训。那么当下的选拔体系该怎么调整,这是一个很重大的工作。一旦进入总动员状态,我们能否将这个体系给流畅的运营起来。那些干部们要掌握何种程度的知识,才能胜任他们的工作。”

何锐一连串的问题让许嘉沉默下来。他尝试着从何锐的视角看问题,只觉得心中一阵不安。现在文明党实际控制的地盘上人口不多,还不到三千万。但名义上的地盘可就大了。

外蒙面积大约180万平方公里,内蒙大概110万。东三省面积大约不到80万。三块地盘加起来380万上下的土地,单纯从面积来说,被称为‘奉系’的何锐的地盘是全国最大的。

想把这些土地充分利用起来,要做的工作着实巨大。光是想象,就已经令许嘉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最后许嘉只能答道:“主席,我会把档案再查一遍。”

何锐摇摇头,“那是很没有效率的事情。我们要让各个地方上的组织部承担起责任。”

“组织部?”许嘉想不起东北还有这么一个机构。

何锐答道:“我准备组建组织部,专门负责人员工作。统计厅虽然还在,人事工作交给组织部。”

“那统计厅留下了什么工作?”

“国内的情报工作,交给安全局负责。国外的工作,也组织一个部门。统计厅的工作主要是各种数据统计,以及设定各种统计口径。”

又是一堆新鲜的词汇,许嘉觉得有些发蒙。就听何锐继续说道:“这些工作以后进行。我对你有个问题,你对于以后的工作调动有什么想法么?对那些工作有兴趣。”

许嘉楞住了,何锐这是明确的在告诉许嘉,要给他调换工作。在东北,工作人员在各个职位上来来往往是经常的事情。

包括从事军队工作的那些同志,在军队内部也各种调动。比较典型的是郑四郎,就被弄去卡车厂当了军代表。

虽然许嘉很清楚,何锐要在那些关乎军工生产部门全面普及军代表制度,所以让郑四郎承担这个极为重要的工作。但是对于外面那些不明白什么叫做现代工业国家的人来说,就认为郑四郎被发配了。

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有许嘉一人的职务始终没有变化。这突然接到要调整工作岗位的通告,许嘉心里面莫名的不舒服。

何锐笑道:“不用担心,不会那么快。你把考核标准制定出来,尤其是对于两年的培训成果分析做出来,作为考核体系的基础。”

许嘉此时也恢复了心情,点头答道:“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许嘉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完全恢复了,这的确让许嘉自己都有些意外。至于其中的理由,许嘉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许嘉就这么继续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之中,光是已经确定的工作内容就已经够多了,至于不知道会搞出什么结果的事情更是占了整个工作中的大多数。

譬如,这个两年培训成果,就明显属于无法预知大概结果的一件工作。

找来相关工作人员讨论。管理干部档案的刘处长立刻问了个问题,“许书记,我们现在遇到了个问题。之前在档案归类的时候,把学历设定搞的很不合理。现在要调整。可讨论的结果中,发现取消学历的硬性规定是最好的。”

许嘉本来还考虑着以学历划分干部两年培训成果标准,听到刘处长居然要取消学历的看法,不由自主的板起脸问道:“理由何在?”

“因为学历变化太大了。”刘处长果断答道。由于强制义务教育以及扫盲工作的推进,学历制定就开始一变再变,弄的档案管理变得十分麻烦。一部分档案管理人员就提出了个看法,索性把学历内容从归类中取消,这样就让整体工作变得轻松许多。

这个视角让许嘉也一时不知道怎么解决,但这件事恰恰与何锐交代的问题有些冲突,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许嘉索性给何锐打去了电话,将问题告诉给何锐。

何锐听完忍不住笑了,“呵呵,许嘉,考虑一下十几年后的事情。那时候中国还剩下几个文盲。而且那时候党政军中的人员会是什么学历。不过呢,那个同志所说问题,在我看来是一个档案管理水平问题。你对这个矛盾的分析是不是和我一样?”

许嘉愣住了,片刻后只觉得茅塞顿开。但是没多久,许嘉又有些发愁,“主席,难道要再开一个档案专业么?”

“嗯,要开,不仅要开,还要尽量请外国专家。这方面的学科内容,我听赵厅长说过,国内水平非常一般。所以我想请外国专家来帮助我们进行培训。这件事你就不用着急,由教育厅来做。”

第163章 工业国的战争(三) 1919年1月3日,‘何机关’的负责人板垣征四郎中佐把针对何锐的最新报告送到了参谋本部。参谋本部的军官只是按照规定收下报告,却没看内容。让板垣征四郎觉得失望之余又浑身轻松。

既然参谋本部的那帮‘阁下’们如此安逸,板垣征四郎也准备让自己好好休息几天。就情报内容而言,只要老头子们看了报告,板垣只怕得有一阵子不会轻松。

出门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道:“板垣君!”

转头一看,石原莞尔与山本五十六两人就在他身后。就见石原莞尔肩头的阶级章已经从少佐变成了中佐,板垣上前对这个比自己小了5岁的同阶级学长笑道,“已经是中佐了么?”

石原莞尔完全没有谈及自己的晋升,开口就问:“板垣君,有空去趟仙台么?”

“仙台?到是有空,只是……”板垣征四郎一时不知道石原莞尔怎么就突发奇想的要去仙台。不过看到石原身边的山本五十六,板垣知道海军的明日之星山本在花街和赌博上的名望,难道仙台那边有什么不得了的美貌艺伎,以至于石原莞尔都要与山本五十六一起去拜访?

于是板垣征四郎开玩笑般的问道:“难道是要去仙台见什么女子?”

“你说的没错!去么?”石原莞尔脸上露出了大有深意的笑容。

在东京待的久了,板垣征四郎也想出去走走。他的个性与石原莞尔颇为相投,做事不怎么顾忌,当即答道:“便随石原君前往。”

火车上,两位中佐,一位海军少佐旁若无人的坐在座位上,石原莞尔对山本五十六介绍道:“山本君,板垣君可是在仙台陆军地方幼年学校就读。”

“哦?那可是名校。”山本五十六语气平淡的答道。

板垣征四郎知道山本五十六好色好赌,赌博时候的板起一张扑克脸,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此时见山本五十六又是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不知山本君去仙台做什么?”

山本五十六看了看石原莞尔,“石原君说,在仙台能够看到日本的未来。”

即便板垣征四郎对仙台颇有好感,却着实想不出那地方有什么不得了的工厂能够代表日本的未来。

当天晚上,众人住进了仙台的旅馆。就在旅馆送上来饭菜的这会儿功夫,山本五十六已经与送菜的女子投缘的聊了起来。哪怕是全程都在旁边,板垣也搞不明白山本五十六是怎么用寥寥几句话就得把这位旅馆女仆逗得捂嘴而笑,十分开心。

等最后一道菜送上,老板娘热情的询问三位中级军官还有什么要求,山本笑道:“饭菜很好,却少人斟酒。”

老板娘愣了愣,看着女仆坐在旁边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能陪着笑应道:“客人说的是,美也,好好照顾客人。”

老板娘这么上道,山本五十六当即让女仆给三人斟酒。这边板垣征四郎忍不住说道:“山本君要去美国哈佛大学学习,是个很好的机会。然而我只怕山本君刚去美国,中日就要爆发战争。”

女仆美也完全没想到板垣会说这样的话,酒倒了一半就停住了。山本五十六对美也笑道:“不必在意那人,他是故意这么说,让你多看他几眼。”

旅馆里的女仆美也噗嗤笑了一声,赶紧继续给三人倒酒。

石原莞尔则回答了板垣的疑问:“何君若是这么冲动,他就一点都不可怕。”

板垣征四郎却不赞同,“最近中国的外交部长带了好几名应该会去参加巴黎和会的人员前往奉天……前往了沈阳。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收回山东的所有权益,大打应该不会,但是何君未必没有出兵山东的可能。”

山本五十六拿起酒壶给女仆美倒上一杯酒,才问板垣征四郎,“板垣君期待一场战争么?”

板垣征四郎一愣,石原莞尔则拿起酒杯说道:“解决山东问题并非一定要打仗,除非陆军省与何君已经想打一仗。”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山本五十六微微点头,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见到海军的山本与陆军的石原都是一样的看法,负责调查何锐的板垣征四郎不快的说道:“如果两位知道何君在满蒙都做了什么,定然不会这么乐观。”

山本五十六摇摇头,“中日之间必有一战。既然板垣君说何君正在与中国外交部长面谈,那就更不会短时间内打起来。”

板垣征四郎知道自己不能把很多秘密情报讲出来,想到东北工业的发展,尤其是何锐不过三年中就完成了轻武器以及机枪以及迫击炮的自产,板垣征四郎心中就有些火烧火燎的。山本五十六说中日之间必然爆发战争,这个判断乃是日本军界的共识。而何锐拥有的战争实力正在飞速提升,现在限制何锐的只有硝石进口量而已。

然而山本五十六已经与女仆愉快的聊着天,板垣征四郎只能慢慢的吃喝起来。

第二天上午,三人出现在仙台的东北帝国大学门口,山本五十六有些不解,“石原君,难道东北帝国大学研发出了什么决胜兵器么?”

板垣征四郎则猜到了石原莞尔来这里要做什么,冷笑道:“山本君没见过何君那位养女吧?”

石原莞尔当即纠正道,“何君是把光子小姐当做妹妹看待的。”

山本五十六恍然大悟,“难道森田光子小姐在东北帝国大学上学?我以为她去了东京的女子学校上学。”

上本五十六所说的女子学校是比女子高中更高级的贵族大学。为了培养完美日本女性,里面的学科都是文学、插花、茶道、书画。考进那些学校的女孩子本就出身名门,毕业之后基本都嫁入了名门。在东北帝国大学门口的三位军官不用考虑染指那样的女性。

石原莞尔抬头挺胸,“山本君,你想看到日本的未来,我就带你来看日本的未来。”

说完,率先走向校园。

东北帝国大学校长很礼貌的接待了联袂而来三位中级军官,听他们说是来关切一下森田光子同学,也不再感觉讶异。

在接到森田光子入学申请的时候,校长已经讶异过了。一位东京普通民众家庭出身的女孩前来报考帝国大学,大藏大臣高桥是清的秘书送来了推荐信。校长就知道自己最好什么都别问。

之后三井财团派人来关切过,东京帝国大学法学教授平丰盛亲自来关切过。现在海军和陆军的中佐少佐来关切,校长从容的介绍道:“森田同学的学业在数学系里面排名第二,在文学和法学方面也有很好的表现,是我们学校值得骄傲的优秀学生。”

山本五十六只是听山口多闻提起过森田光子,完全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在大学中能够获得如此优秀的成绩。山本身边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吉原和花街上的女孩,不管如何美貌,如何善解人意光彩夺目,却与学者不沾边。听着校长介绍森田光子的学业,上本五十六感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突然向自己打开了大门,除了认真听之外,完全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放纵自己的想象力,在吴港的海军兵工厂里,一个穿着工装的女性工程师拿着夹了数据的记录板指挥生产海军舰炮,又或者是穿着深蓝色海军军服的女性将校穿着雪白的袜子,从擦得一尘不染的柚木甲板上走过……

当这样的想象在脑海里浮现,那些女性的服装就不由自主的变幻成了花魁的华丽服饰。让山本素来清晰的思路变得混乱起来。

介绍完光子的学业,校长室的门被敲响,森田光子一身水手服女装走了进来。那种领子造型山本五十六觉得非常亲切,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大日本帝国真正的女子大学生,山本五十六的思路再次混乱起来。

光子不认识山本五十六和板垣征四郎,向众人鞠躬后,她礼貌的说道:“校长好。”

东北帝国大学校长心中很是满意,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东北帝国大学的女学生们在这方面都有着令人满意的表现。

石原莞尔与光子聊了片刻,就对校长说道:“先生,我们就告辞了。光子还得拜托您多照顾。”

校长从容的回应了石原的拜托,光子就送三人到校门口。那些男性学生们看着三位帝国军官和光子走在一起,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石原笑道:“光子,大学毕业后要不要从军?虽然你不可能上军舰,但是海军通讯部门需要大学生。”

山本五十六一股冲动上头,即便知道这不可能,却还是差点就要表达赞同。

光子微笑着答道:“我毕业后想去报社工作。”

“哦?你想从政?”石原莞尔惊喜的答道。

板垣征四郎愣住了,转过头仔细打量起森田光子。这女孩子身高不到160,有着圆圆的脸,十分招人喜爱。但她的人生期待却让板垣征四郎感受到了强烈的压力。

米骚动发生在三个多月前,执政的寺内正毅元帅的内阁直接倒台。接下来上台是原敬内阁。内阁首相原敬是非军人出身的政治家,实现了由在国民代表组成的众议院中拥有席位的政党领导人组阁,担任政府最高责任者。

在原敬的人生经历中,就有好几年时间作为报社记者活跃。板垣一时觉得自己的认知都混乱起来,出现民选政府已经震动了日本,难道一个女人也想走这条道路,成为政治家不成?

石原莞尔没有说很多,到了学校门口就与森田光子道别。等走出去一段,石原莞尔转头问山本五十六,“山本君,感觉到未来了么?”

山本五十六欲言又止,只是连连摇头。板垣征四郎作为情报部门的成员,在这不长的会面中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压力,不快的说道:“皇国两千年传统要荡然无存了么!何锐是要在皇国扶持一个女天皇不成?”

石原莞尔摇摇头,“板垣君,如果你在欧洲大战的时候去过英法,就能看到新时代已经开始了。那不是一个男女对立的时代,而是劳动者们不分男女都能走上社会的时代。欧洲工厂里一半的劳动者已经是女性,受过教育的学生们在各个层面崭露头角,这才是未来的趋势。”

板垣征四郎不快的转过脸,不再看石原莞尔。倒是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山本五十六突然长叹一声,吸引了同行二人的注意力,“在倒幕时代提出草莽崛起,难道石原君的认为草根崛起的时代已经到来?”

第164章 工业国的战争(四) 在返回东京的火车上,山本五十六看着窗外的景色,对板垣征四郎的抱怨仿佛充耳不闻。板垣说来说去还是‘皇国传统怎能改变’之类的话,连石原莞尔都懒得回应。

就在气氛随着沉默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山本五十六开口说道:“两位觉得美国开化么?”

板垣一愣,只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1853年7月,美国海军少将马修·佩里率领舰队强行令日本开关,被称为‘黑船事件’。

自此,日本开始全面动荡时期,幕府最终覆灭。曾经的攘夷志士,火烧英国使馆的伊藤博文在1900年筹划立碑纪念此事,于1901年终于修成纪念碑。

山本五十六并没有卖关子,之前他已经和石原莞尔说过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此时对板垣征四郎说道:“板垣君,海军省安排我去美国哈佛大学留学。此次我会带着这个问题前往美国,看看美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板垣君作为情报专家,不知有什么建议么?”

板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被誉为中国通,所仰仗的乃是家传的汉学。见山本五十六态度诚恳,板垣索性说了实话,“在下很想提供帮助,然而在下对欧美的文化乃是通过看书得来。若是在下一定要提出建议,大概只能用中国的诗词。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山本君在美国留学,多走多看,自然能有体会。”

山本五十六点点头,“我定然会走遍美国。”

说完转向了石原莞尔,“石原君,我非常钦佩何君的见识,却总是没办法与何君深交。前几日你向我讲述何君的地缘政治初解,让我茅塞顿开。人类发展乃是由自然地理环境决定,山川河流气候风带使得人类生产生活方式的自由度有限,此次前去美国,以此为视角,应当能看得深刻些。而且此次前来仙台,见到光子小姐,感受尤为深刻。日本的确在变化。”

石原莞尔知道山本五十六当下能接受的社会变革大概也就是这么一个程度,也不再多说什么。之所以请山本五十六一起前来仙台看看日本帝国大学里面的女大学生,就是为了让山本五十六看到日本内部其实已经开始出现各种萌芽,山本到了美国之后就不会感觉这些变化只存在于外国。或许能够影响山本成为‘未来社’的同志。

火车到了东京,山本五十六就先道别。看着山本的背影,板垣征四郎不想讨论此次见到的事情,就没话找话,“山本君乃是吉原的名人,没想到在仙台竟然没有放浪。”

石原莞尔笑道:“原来板垣君并不知道,山本君已经结婚了。”

“啊?”板垣被这个消息弄的不知所措,却也明白过来为何山本五十六这次如此老实。

这个话题既然被说死,板垣也不想多说。但是他知道石原莞尔与何锐关系颇深,就说道:“想来石原君对何君十分关切,在下有一事想告知石原君,何君已经派人与英法德三国联络,商议粮食出口事宜。现在战争已经结束,英法德三国手里多的用不掉的东西,大概只剩下军火了。”

说完,板垣征四郎向石原莞尔微微鞠躬,“在下告辞了。”

石原莞尔也躬身还礼,看着板垣征四郎的背影,石原莞尔并不觉得有什么讶异。现在日本有能力生产重炮,自然对欧洲战场上那些二手火炮没什么兴趣。而且火炮的炮管是一个消耗品,过了使用寿命后只能更换,瞄具之类的部分虽然属于耐用品,单独购买也不划算。

何锐购买一部分廉价火炮,这个能理解。不过指望用这些廉价火炮组建一支强大的炮兵,石原莞尔觉得何锐不会这么做。

而且板垣向石原莞尔提供这个消息,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表达善意吧。看得出,受到冲击的不仅是山本五十六,板垣也颇受刺激,两人只是感受背道而驰。

回住处的时候,石原莞尔在意的是何锐请了民国外交部长到东北的事情。石原认为何锐决不能接受日本夺取德国在山东的利益,此次行动定然有考虑此事的可能。至于何锐如何谋划,石原莞尔就搞不明白了。

此时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正向何锐介绍着此行的青年才俊顾维钧。顾维钧对何锐有些在意,不过明显更在意他的学长,哈佛大学毕业的法学博士赵天麟。

陆征祥介绍完顾维钧这位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就问道:“何主席请赵博士前来,想来是有什么指教。”

何锐笑道:“我身为军人,对于法律知之甚少。不过当兵打仗,自然要做作战推演。此次请陆部长前来,就是想请赵厅长与外交部的诸位做些推演。”

说完,何锐请外交部等人到了作战室。这里已经挂起好几块大黑板,中间的沙盘图上则放了世界地图,地图上还放了些棋子。

顾维钧看到棋子上写了各种名字,英国、米国、法国、德国、日本等巴黎和会的主要参加国,觉得军人眼中的世界与法学学者眼中就是不同。

何锐已经率先说道:“不知诸位认为要在和会上解决的重要问题是什么。”

好几个人已经开口说道:“山东问题。”

这也是当下中国在外交上面对的最大挑战,原本德国在中国山东拥有特权,中国作为获胜的协约国成员,德国战败,自然可以收回山东。

何锐继续问道:“中国在山东问题上的对手是谁?”

“日本。”顾维钧答道。

“既然如此,诸位要靠什么与日本斗争?”

顾维钧神色有些黯然,“只有靠国际法。”

陆征祥仔细看着何锐的表情,心中各种思绪起伏。现在的何锐占据的地盘是北洋乃至整个中国的最大的,其实力非同一般。从俄国手里夺回中东路,并且牢牢守住,何锐的决心与执行力公认的北洋第一。外交部此次前来,段祺瑞虽然表面上客气,其实非常警惕。

但陆征祥也有自己的立场。如果能获得一场外交胜利,任何代价都有价值。何锐能否提供这样的胜利呢?

正在想,就听何锐说道:“想收回山东权益,只有靠斗争。日本为何能在山东站住脚?完全是因为在山东获得了利益。就我个人建议,诸位想在巴黎和会上通过国际法的讲述而使得日本放弃山东,完全不可能。只要没有军事力量介入,日本就不会自己走。”

此言一出,陆征祥心中大震。不等陆征祥开口,已经有外交部其他人员惊叹道:“难道大帅要出兵山东?”

何锐板起脸,不快的问道:“诸位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为何如此轻佻!”

坐在旁边的赵天麟心中也同样的不快。轻佻,如果换成东北党政军里面的用词,就是‘不严肃’。如果一个同志得到了‘对待工作不严肃’的评语,就是‘不可靠’。

一个不可靠的人在任何体制内都会被快速边缘化,很有可能被踢出体制。

就如说何锐要出兵山东这位,赵天麟不知道他的逻辑是什么。何锐现在出兵山东,完全没有理由。一旦行动,就意味着何锐要用武力夺取北洋政权。要是何锐真的决定武力统一中国,就没必要把外交部的人叫过来。

看外交部这帮家伙们神色中都有疑虑,赵天麟朗声说道:“欧洲早期的外交的确是宫廷中的贵族们负责,各国负责外交的贵族们又往往沾亲带故,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但是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国家外交秉持的标准是国家利益至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如果诸位考虑外交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国内的事情,对于国家之间的利益关系弃若敝履,那就是个门外汉。若是外交部真的想有值得称道的身后名,就当严肃认真的对待外交问题!把外交当做一门学问来做!”

被赵天麟这么一番呵斥,外交部众人里面只有陆征祥与顾维钧还能神色镇定,其他人员神色变化,颇有畏难情绪。

赵天麟也不奇怪。他跟着何锐参加了好几次比较重要的外交交涉,才明白了列强之间是如何外交的。赵天麟原本还觉得民国外交部不至于完全靠不住,现在他已经完全没了信心。

好在赵天麟知道何锐进攻日本的谋划,所以失望归失望,却没有绝望。

民国外交部这边,顾维钧率先开口,“不知赵兄认为我国在巴黎和会上要如何做?”

看顾维钧态度诚恳,赵天麟站起身,“此次和会,定然不要觉得欧美能主持公道。但是,我方的立场一定要坚持。若是非得有取舍,则要避虚就实。譬如,日本能在山东赚钱的部分,一定要尽力争取。虽然做不到,但是这么做本身,就证明了我们中国的外交人员并非无能之辈。”

‘无能之辈’的称呼这话听着十分刺耳,但是顾维钧却没在意,他并没有想到赵天麟的想法竟然走的是这个思路,思索片刻,顾维钧问道:“还请赵兄详细讲述。”

赵天麟则问道:“不知外交部准备了国际法中的哪些条文内容?”

第165章 工业国的战争(五) 顾维钧站在写了满内容的三块大黑板前,侃侃而谈。这位年轻的外交人员已经脱下笔挺的西服,整齐的衬衫,领带打的一丝不苟,还用领夹固定在胸前。真是风度翩翩的外交家。

何锐再看黑板上的内容,全都是准备好的外交攻防。日本人会怎么提问,中国则按照国际法要怎么回答。

其中一条让何锐看的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顾维钧预测,日本会提出,‘先由德国将山东特权交于日本,再由日本交给中国’。

这就牵扯到国际法中‘所有权’方面的问题,何锐对国际法的了解更多的是其内涵,就是实力原则。而顾维钧写下的回答则是对国际法条文的有效阐述,除了没有实力作为支撑之外,顾维钧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的引经据典的解释。

哪怕是何锐,也不得不感叹顾维钧在法律方面的实力。

看到这里,何锐准备起身离场了。

关于顾维钧在巴黎和会上的表现,何锐看到过两种说法,一种是顾维钧来了一场文人范儿的发言,‘中国失去山东,相当于西方失去耶路撒冷’。

另一种说法,顾维钧是依照国际法,逐条批驳了日本代表的要求。

何锐原本就相信第二种说法,现在更是确信顾维钧并没有做出无能文人般的反应。

会议室外面有外交部的人走进来,递给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一份文件。同样西服笔挺的陆征祥看了一眼,就起身离开,何锐正好跟着出去。

陆征祥正与外交部的人低声说话,见到何锐走了出来,以为是何锐要说点什么。连忙终止了谈话,迎了上来。

何锐顺道就说道:“陆部长,中日必有一战。我希望外交部派遣驻外武官的时候,能考虑一下我们推荐的人选。”

陆征祥一愣,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何锐笑道:“为何这么为难。”

陆征祥只能答道:“外交部的人员是中央安排,何上将定然对此非常清楚。”

“呵呵,这么说的话可就有趣了。我想中央的诸位哥哥们对我只怕有些误解,反倒不想解释。为了国家,我已经不在意被人埋怨。本以为陆部长会愿意为了国家背上黑锅,让京城的哥哥们能有个打圆场余地。可陆部长这么讲,岂不是要坐实了那些哥哥们不高兴么。”

外交部那位工作人员听何锐这么讲,惊的不自觉张开了嘴,满脸愕然。

陆征祥当了二十几年外交官,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虽然惊讶于何锐的坦率与傲慢,却不觉得何锐说错了什么。因为陆征祥此时被叫出来,正是因为段祺瑞发了电报,要陆征祥尽快回京。

电报里面自然不会讲述理由,陆征祥很清楚段祺瑞现在只怕是觉得何锐还是要利用这次会面搞鬼。在北洋乃是全中国,拥有最大地盘,掌握最大实力的正是何锐。而且何锐本人又是根正苗红的北洋新派人物。完全有争夺大总统的资格。陆征祥这次来之前,段祺瑞就非常的不高兴。

毕竟现在的大总统是徐世昌,徐世昌自己虽然没有军队,却有很高的声望。而且事关山东问题,又是外交领域。才不得不勉强不反对。

段祺瑞此时催促陆征祥回去,很大可能是因为段祺瑞认为何锐要借机做些什么。现在何锐的话也证明了,何锐这奉系首领对于中央的态度是如何的轻蔑。

陆征祥本以为何锐会和其他大帅一样威逼利诱,没想到何锐见陆征祥不吭声,只是笑笑,就大步离开。这反应的确让陆征祥获得了暂时的自由,同时也让陆征祥感受到了更强烈的不安。原本陆征祥还不确定是不是立刻走人,此时觉得还是走为上策。

也不迟疑,陆征祥对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命道:“给段总长回电,我们立刻启程。”

派出了人去,陆征祥转身回到会议室,就见发言的已经换成了何锐这边的哈佛大学法学博士赵天麟。赵博士穿得是东北文官制服,正在针对顾维钧提出的应对方案进行调整。

即便已经决定尽快走人,陆征祥依旧认真的听着法学博士赵天麟的发言。与顾维钧不涉及国际法的‘实力原则’不同,赵天麟的赞同了顾维钧的大部分看法,却明确的提出了他的看法,“针对日本行动,不能用承认的态度。而是要以揭露日本意图挑起军事冲突为方向!”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陆征祥觉得有些肝颤。民国外交部里面还是有些人才的,赵天麟所说的这些有人提出过,但是被陆征祥给否定了。

否定‘日本试图挑起军事冲突’的目的并非因为这个观点错了,恰恰是因为这个观点是正确的,所以才被否定。陆征祥决不接受日本的军事行动继续扩大,如果外交行动导致日本对中国宣战,只会生灵涂炭,国家遭遇浩劫!

赵天麟并非是外交部的人,甚至完全不受北洋中央政府管辖。倒不是因为赵天麟自己有多大能耐,而是他追随的何锐本就是个半独立政权。所以赵天麟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讲下去,“如果诸位参加巴黎和会的时候,想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为中国获取利益,我不建议使用含糊不清的说辞。诸位有没有考虑过,未来国际秩序会是由谁主导?”

民国外交人员听到这话,或者愕然或者精神一振。顾维钧已经问道:“难道赵兄认为不是英法美三国?”

赵天麟坦然答道:“英法自然是有,至于有没有美国,我的看法与顾老弟只怕不一样。”

听到这里,陆征祥已经把决定回去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全神贯注的等着赵天麟继续说下去。

赵天麟也没有任何迟疑,“英法死了几百万军队,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他们断然不肯放弃未来世界的主导权。顾老弟,米国对英法意味着什么?”

顾维钧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思索片刻后答道:“难道不是协约国的盟友么?”

“战争已经结束,哪里还有盟友!现在的米国是挑战英法国际秩序的挑战者,是英法的潜在敌人。”赵天麟说完,就开始在黑板上刷刷点点写了几个国名,随即连线,在线的两边写下相互关系。

“英法本就是矛盾激烈,只是在面对德国的时候不得不合作。现在德国已经无力挑战英法,相互间的矛盾再次回到主要位置。但是英法两国都知道他们之间不能打起来,只能在全球秩序上合作,就会出现什么结果?顾老弟以为呢?”

听到赵天麟这个问题,顾维钧皱起眉头。想了一阵,只能摇头。

赵天麟坦然给出了他的答案,“英法构建的世界秩序,会打压所有挑战者。不知顾老弟可否认同?”

顾维钧很快点头表示赞同。赵天麟这才顺着这个逻辑继续说下去,“既然英法要维持自己的世界秩序,他们能否接受日本独占东北亚?日本再次打败中国,就意味着日本将独占东北亚。诸位,我们如果想挑动列强之间的矛盾,恰恰要说实话。只有英国认为日本打赢中国,占领山东,独占东北亚。英国才会选择拒绝这样的可能!”

此言一出,一种外交部的人都傻了眼。他们无法理解赵天麟为什么会如此坦率的承认中日战争,中国必败。更没办法理解赵天麟居然坦率的将此事当做外交手段来使用。

第166章 工业国的战争(六) 赵天麟去见何锐的时候带来最新消息,陆征祥要带着外交部的人回京城。听到这话,何锐轻笑一声,却没回答。

正在此时,有人前来禀报,陆征祥求见。赵天麟推了推眼镜,“主席,此次若是能由我们负责谈判,或许能收回山东。”

看着这位法学博士大有参加谈判团的冲动,何锐摆摆手,让赵天麟稍安勿躁。

陆征祥很快被带了进来,外交部长说了告辞的事情,随即问道:“不知何上将对收回山东有什么建议?”

何锐自信的答道:“以当下中央政府的实力,不管负责谈判的诸位如何竭尽全力,都是镜花水月,山东权益注定收不回来。接下来的话是我与陆部长私下说的心里话,若是在下出任山东督军,定然能收回山东权益。”

听到何锐这么讲,陆征祥已经变了脸色。

何锐却毫无压力的笑道:“陆部长不用在意,以当下局面,我只是说说而已。这种事情定然不会发生。若是段总长问起,陆部长就告诉段总长,我绝无插手关内的打算。不过陆部长可否想知道在下为何这么看么?”

陆征祥一直以来都不涉及政治,是北洋政府里公认的好人,所以才维持了比较超然的地位。此时听何锐这么讲,本想拒绝了解。然而何锐的态度却能影响北洋政府的未来,不能不问,只得说道:“愿闻其详。”

三天后,陆征祥回到外交部,早已经有人等在这里,乃是段祺瑞皖系的人。陆征祥拿出一封信,“这是何上将给段总长的信,想来段总长想问的事情都在里面。”

来人有些讶异,陆征祥答道:“何上将只是对我讲,冯大总统虽然目标远大,却正因为此,反倒不是特别在意虚名。但是冯大总统身体不佳,一旦有个变故,冯大总统手下的直系等人眼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大总统的位置就有极大吸引力。”

听陆征祥这么讲,段祺瑞那边的人已经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陆征祥继续说道:“何上将其他话,都在信里。我还有事要办。”

来人只能离开。虽然有些迟疑,还是把信送到了段祺瑞这里。段祺瑞看骑缝线上的东北邮政印章完好无损,心中就有些感叹何锐做事着实细致。打开信看了片刻,一阵悲凉涌上段祺瑞心头。

10年前,满清末年新政在段祺瑞看来其实搞的颇有成效。然而满清皇族私心太重,搞出了皇族内阁,彻底失去了人心。段祺瑞那时候感觉若是袁世凯上台,其实大有可为。

然而现实中,清末新政崩溃后国家一日不如一日。何锐信中自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对未来北洋内站做了预言。何锐还表示对这样的未来痛心疾首,却也不能参与,所以请段祺瑞关注此事。

段祺瑞莫名的很相信何锐的说法,因为皖系与直系的战斗不管谁赢谁输,最后结果都是何锐继续做大。而且何锐虽然年轻,今年不到30岁,却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若是从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考虑,只要何锐始终没有参与北洋内站,等北洋其他各路人马衰弱,迟早要求着不断积攒实力的何锐出山平定局面。

至于那时候的局面到底会坏到什么地步,看看清末新政到现在十年间的变化,自然能看的明白。那真的是江河日下。

收起信,段祺瑞突然对询问何锐对外交部众人说了什么再无兴趣。与国家走向比较,外交部那点事真的是小事。段祺瑞已经无心顾忌。

此时的东北,何锐也将巴黎和会的事情抛到一边。陆征祥之前听了何锐对未来局面的预测后,整个人彻底消沉了。这般局面下,陆征祥居然答应了何锐的一个要求,就是带何锐的人前往法国,与欧洲各大交战国商议粮食出口问题。

1918年的秋收可是真的大丰收,从1916年开始的土改以及大兴国营农场的行动终于获得了成果。整个东北粮食产量从30亿斤暴增到了60亿斤。整个东北政府都因为这样的收获几乎要狂欢起来。

趁着战争结束时候的粮价高企,东北政府决定今年通过出口粮食大赚一笔。从而多进口一批机械设备。

当下的粮价着实令人鼓舞。一升米是1.5斤,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日本,战争前一升米也卖到0.12日元。现在米骚动被镇压下去,米价也维持在0.3日元水平。

日本是个穷国,没什么购买力。英法两国可都有钱的很,战争结束后自然肯出钱购买粮食,真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东北现在人口有2000万,按照一个人一年250斤粮食计算,何锐能够出口的粮食超过10亿斤。收入很可能超过3000万大洋。

何锐正在与政府同志们就出口量进行商议,看看各部门都需要什么。尽量将这笔钱用好。

各部门的预算已经送到东北政府这里,何锐不厌其烦的一个个部门看过。在各个预算门类上批示。

在引进全套蒸汽机的预算后,何锐刷刷点点的在后面批示道:通过向德国出口粮食,换取相关专利以及人员。尤其要引进发电用的汽轮机技术。

引进内燃机的预算,何锐则追加了引进专利与人员的经费。

眼见矿业局居然没有考虑从德国与美国引进电动矿物采掘设备,何锐直接批示道:为何不考虑引进机械采掘设备?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打报告上来!

……

批了好一阵文件,何锐只觉得有些累了。这才放下笔。

工业国家的管理就是如此……不仅是工业国家的管理,只要是中央集权国家,最高领导人所要做的并非是做对什么事,也不是满足自己的情绪。

权力是实现目标的工具,具体工作自然有高层,中层,基层负责执行。何锐要判断出,提案以及执行的方向与内容是否符合何锐对国家的期待。

在这方面,何锐有无比的自信。自己所做的决定的确能够最有效的将中国变成一个强大的工业国。

何锐也很清楚,同志们绝非效忠于何锐个人,而是效忠于让中国变强大的事业。同志们越是忠于这个事业,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中国的崛起就会越快,组织就会越团结。

想到这里,何锐坐回到位置上,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第167章 工业国的战争(七) 许嘉剥开一个盐炒大豆放进嘴里,只觉得大豆焦香,与盐味配合的非常好,沉重的心情登时就轻松起来。于是许嘉再拿了一个,连吃几个,就停下手,目光落在东北和内外蒙地图之上。

看了好一阵,许嘉自己都希望有人能够突然出现,打破此时自己的为难。但是始终没人出现,连电话铃都没响起。

最后许嘉只能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刚出来,等在外面的秘书赶紧上前说道:“许书记,吴书记在等你。”

许嘉差点问出‘为什么不告诉我’,嘴唇蠕动了一下,才说道:“我去见他。”

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吴有平正在与庄嘉雄等政府部门的同志商议事情。几人见到许嘉进来,立刻停下了讨论,吴有平问道:“统计厅把方案做好了么?”

许嘉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如此迟疑不决,心中压力更大。但事情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办法拖延,只能说道:“计算完了,15亿斤粮食。”

吴有平内心的压力也挺大,但关乎出口的大事,还是整个东北从未遇到过的粮食出口规模,着实不能推脱,“我们也算个数,12亿斤。”

庄嘉雄是黑龙江垦荒工作委员会的书记,只觉得此事实在是重大,却也不敢开口。福建人多地少,身为福建人,庄嘉雄很清楚几斤粮食意味着什么。

去年东北大丰收,统计出来的主粮产量高达60亿斤。人均300斤主粮,其他的食物加上来,东北人民终于能够摆脱饥饿的日子。

但是最新的消息传来,东北派去欧洲的人与英国政府一接触,提出了卖粮食的话题。英国政府当即表示,东北这两年与英国商人的贸易积累起非常好信用,英国政府愿意敞开收购。庄嘉雄在招商局干了一年,加上他家本就和英国人做点茶叶的小生意,此时真的是陷入两难的境地。

许嘉很清楚15亿斤和12亿斤的区别,3亿斤平均到两千万人头上,一个人只是15斤粮食。但事情决不能这么算,一户人家就算只有四口人,一个人15斤粮食,对一家人就是60斤粮食。对于人口较多的家庭,就是上百斤的粮食。在普通人家眼中,上百斤粮食是天大的事情。

吴有平也有同样的认知,所以吴有平反倒没办法与许嘉争论该是15亿斤还是12亿斤。直到会议室内的一位干部突然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时间,会议室内沉默下来。直到庄嘉雄操着他那带了福建味道的京津口音打破了沉默,“移民太多。我说的没错吧,许书记。”

许嘉对此非常清楚,甚至懒得表示赞同。但是有人询问,不说句话也不行,许嘉只能‘嗯’了一声。

庄嘉雄胸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感慨,对于东北的人口暴增,庄嘉雄自己也不是没有贡献。就在半年内,庄嘉雄的族人就来了二十几个。虽然福建人对东北的气候并不是很适应,但是在农场中参加耕种,着实令这些佃户们感到了强烈的喜悦。在福建是真的没见过如此广袤的平原,更没见过这么多的土地。

以前闯关东,人民因为饥饿与疾病成批的死去,或者在各种欺凌压榨下不得不返回故乡。何锐主持东北之后,饿死人的事情变得极为少见。相当公平的分配,让绝大多数前来东北的人口都选择留下。以至于东北在三年内就增加了超过600万人口。

如果东北人口依旧是三年前的数量,60亿斤粮食在养活1400万人口之余,出口15亿斤会非常轻松。但是面对两千万人口,怎么精打细算都十分为难。

吴有平与老同学庄嘉雄在工作上讨论过很多次,非常清楚进口外国技术与设备的必要性。到底能出口多少粮食,已经推演过很多次。此时也着实不想争论,因为争论起来的结果必然是就人民该怎么挨饿进行的讨论。

吴有平说道:“我们带着各自的计划书,一起去见主席吧。”

许嘉听到这个建议,着实不想去。但不去也不行,就先说道:“我去的话,是向主席请教怎么解决问题。不是讨论这些数字。”

没有人表示反对。毕竟许嘉提出的是15亿斤粮食,算是数量最高的一个。如果要争论谁对谁错,那许嘉就一定先不对了。

见到了何锐,吴有平觉得何锐大概猜出了些端倪,因为何锐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这让吴有平立刻感觉到温暖与安心。既然何锐还能笑得出来,这件事就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果然,何锐静静的听完报告,就说道:“同志们,想解决此事,需要的是更多有效劳动。”

“我们要怎么做?”先提问的是许嘉。

感受到了许嘉的焦急,吴有平就没说话。

何锐早就考虑过此事,但是何锐这次没有直接提出解决方法。除了想让同志们多动动脑子考虑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此事真的不容易解决。眼见青年同志们个个都经受了内心的煎熬,何锐这才说道:“把这件事情拆分一下。从出口粮食和挨饿有必然联系么?”

吴有平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考虑结果并不乐观,“主席,不吃粮食,吃肉么?”

为了缓和情绪,何锐用右手食指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不是做到什么事,而是确定那些想法是真的能做到的。这就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技术的确是一个需要很大勇气面对的问题,但是更大的问题是大家其实不相信这么做能解决问题。这也是工业国与非工业国之间最大的差距,工业国里面的奇思妙想的确有更大可能获得实现。”

看着同志们为难的神色,何锐笑道:“看看,看看。就我而言,我认为每一个人天天都能吃上肉,是中国该有的样子,可是同志们的看法好像不太一样么。是不是因为同志们觉得吃肉是上等人才能过上的生活?”

许嘉只觉得本来很沉重的话题,在何锐这里居然变得和开玩笑类似。一时间不能接受,正想开口,突然觉得何锐这个问题不仅不好笑,其实很尖锐。

能经常吃肉的就是上等人,许嘉发现自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再往下想,的确如何锐所说,许嘉从来没想过吃肉是解决粮食匮乏问题的方法。

就在此时,庄嘉雄开口了,语气中都是迷惑,“主席,真的能这么解决问题?”

这下许嘉心情轻松了不少。看来这么看问题的不只是许嘉一个人啊。

何锐笑道:“同志们,最难的并非是如何做,而是你们自己是否认为有这样的解决途径。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认识到解决途径该是什么。”

“该怎么解决?”吴有平声音里面混合着迷惑与热情。

“我们要解决肉怎么从屠宰场送到用户面前,而用户们买肉的钱从哪里来。这是该思考的途径,这些问题解决了,什么都解决了。因为呢,有购买力的市场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何锐说到这里,让同志们坐下。

其实何锐早就想把这个问题详细讲述给同志们听,但始终没办法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何锐可不想放过这帮家伙,那是非得好好讲清楚不可。哪怕是这帮家伙们现在依旧理解不了,也得狠狠的给他们灌输进去这些思路不可!

这种感觉,可是太好了!

第168章 工业国的战争(八) 许嘉连续两天都很阴沉,以至于秘书走进来的时候都很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惹到许嘉。对这些行动,许嘉都看在眼里,若是以往他就得批评这些同志。但此时许嘉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些思绪让许嘉的内心时而激动,时而迷惑,时而惶恐。

压制住这些情绪,完成该干的工作,就已经消耗了许嘉的巨大自我控制能力。此时不想因为别的事情而失态的反倒是许嘉。

直到许嘉看到了一份文件,立刻就被这份文件的内容吸引住了。白俄那边又运来了50吨黄金。之前白俄那边送来的黄金,购买武器用65%的货款用黄金支付,其他35%的黄金都运去了英国。

许嘉对钱没什么兴趣,尤其是几个月中见识过上百吨的黄金,许嘉对黄金都没了感觉。

除了在会议上批评过想留下黄金的同志们,告诉他们做生意在于信用,绝不要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对此事就抛在脑后。

面前的这份报告中,白俄要把这批黄金存进东北银行,同时提出了一个请求,想向东北出售商品。商品自然不是什么粮食等东北也需要的种类,而是皮草等商品。所以何锐果断下令,可以用工业品换消费品,或者用东北的货币支付。但是这些商品只能由专门负责进口的部门来购买。并不同意白俄提出的在中国市场上自由出售。

这些内容以前对许嘉影响很有限,现在就让许嘉浮想联翩。面对如何解决肉蛋奶消费问题,何锐没有下令采取分配或者别的方式,而是提出了消费市场的全面解释,至少是一部分消费市场的解释。

眼下面对白俄的这份文件中,许嘉就看出了‘消费品’,‘市场准入’,‘定价权’三个内容。尤其是定价权这件事,许嘉大受刺激。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许嘉以前觉得这是一种不公,现在把‘定价权’理念树立起来,感受就完全不同。

此次向欧洲输出粮食,售价比商人采购要高。虽然定价权依旧在欧洲这些买家手里,至少东北有了些许‘议价权’。只是这一部分大宗商品议价权,就让东北粮食出口的利润增加很大一部分。

看着白俄与东北贸易受到的限制,许嘉有种身份错乱的感觉。东北在这些贸易中处于了英国的主导地位。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因为定价权与销售市场被别人控制带来的愤怒与屈辱感,被主导其他国家的快感抵消,以至于内心反帝国主义的理念都有些动摇的迹象。

许嘉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自己视为邪恶的东西所侵蚀,这种惶恐感激发了强烈的羞耻感。放下了文件,许嘉拿起了电话,等电话那头接起,许嘉连忙问道:“我是许嘉,我想问问主席有空么?”

东北的冬天夜晚来的很早,在关内的傍晚时分,冬天的天已经黑了。如果是本地人大概就不会觉得,许嘉却明显的感受到地域不同带来的感受。也因为受过良好的地理教育,更清晰的理解了地球自传以及地球与太阳的夹角带来的结果。

同一个地球,不同的夜晚。这让本来想靠胡思乱想来纾解情绪的许嘉陷入到更深的混乱之中。

何锐在政府食堂请许嘉吃饭,同桌的还有吴有平与庄嘉雄。许嘉此时也顾不了许多,直接问道:“主席,帝国主义难道还有可取之处么?”

“帝国主义是个结果,而不是天然的存在。我们用帝国主义的态度对待俄国,就得承受帝国主义模式的反噬。如果想维持对俄国的优势,就得维持压迫俄国的态势。这种事情,有些人觉得没问题,有些人就觉得不能接受。还有些人更怠惰,他们嫌麻烦,希望这样的局面能够永恒存在。总之,我不认为帝国主义是文明的终极形态。”

何锐说完,端起水杯喝了口热水。

不等许嘉继续提问,吴有平问道:“主席以前说过,要以非帝国主义的模式与俄国打交道,真的能做到么?”

“我认为布尔什维克现在的领导人能够理解非帝国主义模式,所以有可能做到。当然,人们都想让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维持到天荒地老,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俄国会不会真的坚持下去。不过总体来说,我认为有希望。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现在对工业国到底怎么看。现代工业国无一例外,都在创造市场,创造消费,创造繁荣。因为市场、消费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面非常弱。如果不去创造,不去维持,那就没有繁荣可言。如果有能力创造,繁荣就是一定的。如果大家理解不了这些,就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在未来几年内发动的对日作战的原因和目的。”

许嘉觉得自己能理解何锐的话,但是许嘉却不太能接受何锐现在没说的问题,也就是所有的力量竟然只来自于经济,至少是大部分内容都来自于经济。

为了经济,为了商业而投身战争,与许嘉的期待几乎背道而驰。

所以许嘉索性把想法直接讲了出来。

听完许嘉的观点,何锐点点头,“许嘉,还有有平,庄嘉雄同志,你们身上都有英雄主义情节,有理想主义的情节。这很好,请保持这些。理想主义情节会让你们面对巨大考验的时候能够轻松过关,甚至不被低级趣味所诱惑。我讲的政治经济学原理,是让同志们明白现阶段国家和社会的运行规律。一个良好组织,所有人都是通过完成工作获得晋升的机会。有机会成为高层的,无一例外都有能力。那么考核高层的是什么?就是这个人是否有理想主义,是否有强烈的内生动力。就如许嘉同志一样,如果你向现实屈服了,成为帝国主义分子。你就顶多成为中层,按照CPI考核来实现高层的安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许嘉心中大喜。之所以感受到不安与惶恐,是因为许嘉担心自己对帝国主义的厌恶会成为何锐眼中的缺点。此时听何锐讲述了对高层的要求,不安被消除了大半。

不等许嘉开口,庄嘉雄立刻问道:“主席,那么对帝国主义采取帝国主义手段,该怎么称呼?”

何锐笑道:“我认为你所说的是对帝国主义采取帝国主义能够理解的手段。不知我对你所说内容的理解是不是你的意思?”

“对对对。”庄嘉雄连忙点头,“就是那样。如果用更好的手段对他们,我觉得那叫君子可欺之。”

“那叫做实事求是,是我们文明党的基本行动方法论。帝国主义搞的是实力原则,看人下菜碟。我们也看人下菜碟,但是对于愿意正常合作的国家,自然要正常合作。而不搞实力原则。如果做不到这些,我们怎么能证明,我们所推进的文明是更先进的?文明党这个名字的确起的比较随意,但是我等党员对待世界的态度不能随意。”

听了这话,许嘉依旧心情沉重。但是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力和沮丧。许嘉就换了话题,向何锐请教起‘定价权’与‘市场准入’的话题。

大家吃着聊着,随着话题深入,气氛自然而然的融洽起来。

第169章 工业国的战争(九) 1919年4月14日,全都穿着外交官华丽西服的中国代表团精疲力竭的回到巴黎的住处。

中国代表团由五名全权代表组成,分别是中国政府代表陆征祥(时任外长)、顾维钧(时任驻美公使)、施肇基(时任驻英公使)、魏辰组(时任驻比公使)和王正廷(原在美国,代表南方军政府)。

进了房间,曾经努力表现出坚强的代表团成员们疲态尽显。作为资深外交官,五名代表都感觉到事情已经向着日本期待的方向发展,这并非是日本代表牧野伸显在国际法上有什么不得了的能力,而是日本作为列强,有太多筹码可以交换。

即便是代表南方军政府的王正廷都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最初他决定死死盯住局面,不让北洋的那些外交官出卖南方军政府。到现在,王正廷已经想不起来当初的念头,他急切的问顾维钧,“顾兄,威尔逊总统突然改变了主意,却也应该有争取他的可能吧?”

顾维钧无奈的摇摇头。到了此时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威尔逊总统此行的目的并非是主持公道,而是想让列强接受他的十四点和平原则。现在意大利已经退出,威尔逊总统需要更多国家支持他。”

“我们中国会支持他!”王正廷几乎是喊出来的。

其他几位外交官神色中都是苦涩,中国的确会支持威尔逊。但大家心知肚明,此行的目的并非是支持美国总统威尔逊,而是为了获得山东的利益。如果能够全面收回山东,果断抛弃威尔逊总统也不是不可以。

相同的,威尔逊总统也是为了自己。如果能让他在巴黎和会上获得成功,放弃中国的利益也没有什么问题。

最终,顾维钧痛心的叹息道:“弱国无外交!”

作为外交代表团的团长,民国外交部长陆征祥同样痛心疾首。万念俱灰之间,陆征祥突然想起了东北政府主席何锐。这位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在陆征祥离开沈阳之前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道:“巴黎和会上,列强一定会将山东权益交给日本。想来陆部长也明白这些吧?”

陆征祥只觉得无比悲哀,原本他就笃信基督,面对如此局面,很早就有当修士的冲动几乎遏制不住,恨不得现在就挂冠而去。但心灵的动摇并没有维持多久,陆征祥还是硬撑下来。如果不能奋斗到最后,陆征祥不甘心。

同样不甘心的不止陆征祥,其他四位外交官同样露出不甘的神色。但不甘中却有着绝望。事情到了现在地步,这些熟练的外交官都明白靠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先是王正廷站起身,疲惫的出门而去,其他外交官也带着同样的神色离开了陆征祥的房间。

顾维钧没有走,他关上门,低声说道:“陆部长,何上将说过,政府一定会要我们签字。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在下是断然不会签字。”

陆征祥又是一阵心如刀绞的感觉。三年前在袁世凯命令下,陆征祥作为代表签署了《二十一条》,签署了条约后,陆征祥感到身心俱瘁,他对袁世凯说:“我签了字,也签了自己的死案了。”

此时听顾维钧如此说,陆征祥冷冷的说道:“若是让我签字,断然不行!”

顾维钧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又相信何锐的预言。此时这么说,是因为担心陆征祥会迫于政府压力而签字。听陆征祥态度坚定,顾维钧向陆征祥点点头,起身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顾维钧拿出钢笔刷刷点点写了一张字条,起身出门去了。巴黎的街头灯红酒绿,已经恢复了旧日巴黎繁华的五六成。顾维钧完全没看,直奔两条街外的旅馆。进到旅馆二楼,啪啪的敲打212的房门。门很快开了,出现了一张中国人的脸。顾维钧把字条递给那人,转身就走。

那位中国人盯着顾维钧的背影看了一阵,转身回去,将字条交给屋内正在开会的其他人。大家聚集在一起看过之后,皆是叹息。虽然这些中国人也都骂帝国主义没一个好东西,却并不显得特别气恼。

作为东北派来欧洲的工作组,同志们都相信何锐率领着大家一定能够打败日本,收回中国所有权力。

很快,无线电报就把消息发回了沈阳。巴黎的时差比沈阳晚了大概八个小时,此时是巴黎下午十六点左右,沈阳不到早上八点。东北政府常设电报很快接到了电文,在八点二十分钟左右,何锐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电报就已经随着其他文件一并放到了何锐桌上。

何锐看完之后微微皱起眉头。原本何锐对五四运动的兴趣非常有限,此时情报收集的足够,何锐才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既然巴黎和会的消息基本确定,何锐思索着给段祺瑞写了封信。无论如何,何锐都不太希望爆发皖系与直系的大战。国家元气能多保留些就还是多保留些。所以何锐宁肯再给段祺瑞一些劝告。

写了一阵,何锐还是停下了笔。段祺瑞这家伙做事也是很扯淡,只是比较起其他军阀而言相对不太扯淡而已。

1918年初,日本向段祺瑞控制下的北京政府提供了大量贷款,并协助组建和装备一支中国参战军,其贷款还被用于安福国会庞大的贿选开支。

同年9月,北洋政府与日本交换了关于向日本借款的公文,作为借款的交换条件之一,又交换了关于山东问题的换文,其主要内容为:

胶济铁路沿线之日本国军队,除济南留一部队外,全部均调集于青岛。

关于胶济铁路沿线的警备:日军撤走,由日本人指挥的巡警队代替。

胶济铁路将由中日两国合办经营。

北洋政府在换文中,对日本的提议“欣然同意”,驻日公使章宗祥向日本政府亲递换文。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中国对德宣战,与日本同为战胜国,但德国在山东的权益不仅没有收回,反而被日本扩大了,这一换文成为巴黎和会上日本强占山东的借口。

何锐本人对于各种国家之间的合作并不抵触,但是段祺瑞这家伙把钱用在贿选,搞他的‘安福系’,何锐就觉得非常扯淡。以段祺瑞的水平,的确不用指望他用这笔钱搞建设。但是段祺瑞用这笔钱来组建军队,它不香么?

只要手里有兵,收买议员的成本会降低很多。段祺瑞偏偏要舍近求远,真的是无能之辈。

想到这里,何锐继续刷刷点点的写下去,写完后浏览一遍,才签了字。

4月19日,何锐的亲笔信送到了段祺瑞面前。段祺瑞打开看了片刻,已经变了脸色。他把信拍在桌上,对幕僚喝道:“把何锐上次写的信拿过来!”

幕僚不知道何锐又怎么得罪了段祺瑞,不过何锐此时已经是大人物,有专门的位置存放他的信件。很快,信就送到了段祺瑞面前。

段祺瑞仔细看着,终于恍然大悟。何锐的上一封信是由陆征祥送来的,段祺瑞当时还没完全读懂。此时结合了何锐最新的信件,段祺瑞才明白过来。一时气的站起身,背着手在花厅里来回走动。

幕僚铺开两封信快速浏览,这才明白段祺瑞为何如此气愤。不过幕僚一年多来,每天都要读《东北日报》,潜移默化之中也有了些感悟,便小心的上前劝道:“总长,卑职以为何锐所说的民间崛起,未必是对总长不敬。他所说的或许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段祺瑞怒道:“若是按何锐所说,国家养这些学生读书,他们不思报效就罢了,还会闹事。难道我真的要信何锐所说,煽动学生闹事的人竟然没起到主要作用?”

幕僚不敢吭声,也不愿吭声。就他所见,何锐是花了笔墨讲述前现代国家与现代国家的区别。现代国家拒绝人身依附关系,国家的作用是推动经济发展,进而出现责任政治。

段祺瑞现在的怒骂,恰恰如何锐在信里所说,段祺瑞觉得学生们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服务,就与段祺瑞之间形成人身依附关系。段祺瑞是上,那些学生是下。居于下者要为上位者服务,换取上位者的青睐提拔。

幕僚低下头,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幕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再向段祺瑞进言已经毫无意义。

段祺瑞又气恼的走了几圈,总算压下了怒气。与幕僚想的不同,段祺瑞此时的愤怒源自于恐惧。由于段祺瑞精心谋划,多方联络。总算是在大总统徐世昌,国会,以及北洋派系内搞出了一个平衡,让国家能比较流畅的运行起来。

做到这样的局面,自然让许多人心中不快。段祺瑞觉得何锐既然想当大总统,自然不乐见如此局面,写信过来一口一个‘段老总’的提醒段祺瑞,其实是为了试探与威逼。

段祺瑞甚至生出怀疑,何锐是否就是闹事的背后主使。想到这里,段祺瑞对幕僚命道:“把教育总长叫来!”

此时的教育总长乃是傅增湘,这位前清进士当了一年半教育总长。任职期间总统一易,总理三易,傅增湘的教育总长牢而不动。

段祺瑞率直的问道:“请问傅总长,当下京城大学内有多少来自关外的学生?”

傅增湘完全没想到段祺瑞竟然问起这么个问题,一时不知道段祺瑞是什么意思。不过教育总长负责的是教育内容,怎么可能知道各个学校的学生来源。只能答道:“在下便回去向各校询问。”

“问询后把名单送上来!”段祺瑞板着脸命道。

傅增湘对这个命令既不解又不满,听段祺瑞的意思,难道是要抓人不成?

回去之后,傅增湘倒是真的下令各个学校,要他们统计来自关外的学生。关外并非是一个读书风气很盛的所在,京城大学则云集了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傅增湘觉得人数只怕不多。

等各学校真的把关外学生人数送来,傅增湘觉得不可思议。各个学校的校长都是人品贵重之辈,他们会不写,却不会胡写。按照各校提供的数字,在京城各大学读书的关外学生人数居然只有十六人。

即便关外学生再少,也不该少到如此地步。傅增湘还是搞不明白段祺瑞的心思,却觉得段祺瑞定然有的放矢,就命人把人数给段祺瑞送去。

此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段祺瑞的不快早就消散了。看了这个数字后只是觉得非常不解,不过就这么点人,着实不像是能闹出什么大事的样子。

至于何锐到底怎么想的,段祺瑞也已经放弃考虑。何锐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他手下那十二个师的东北新军。到现在为止,完全没听说何锐有调动人马的消息。至少未来一两个月内,何锐应该不会有什么行动。

而且此时段祺瑞也有些别的烦心事。真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段祺瑞的儿子与段祺瑞的三姨太搞在一起,此事还需处置。

至于何锐向段祺瑞预言,全国都会因为中国没能在巴黎和会上收回山东权益而动荡。何锐愿意做惊人之语,段祺瑞决定任由何锐说去。

5月4日上午,段祺瑞的幕僚急匆匆赶到段祺瑞的书房,进门就说道:“总长,学生们上街游行了!”

段祺瑞一愣,却没有发怒。思忖片刻,段祺瑞冷笑一声,“竟然让何锐说中了么?”

幕僚知道段祺瑞并不是真的发问,也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对何锐料事如神的能耐颇为讶异。回想何锐信中所说,‘……若是总长以为事情背后有人挑拨,只怕未必如此。国民都认为中国作为战胜国,理应收回山东。知道谈判不成,被日本拿走山东权益,自然愤怒。还请总长能事先疏导……’

事情既然如何锐所料发生了,幕僚最不解的是何锐为什么要事先警告段祺瑞。这么做对于何锐能有什么好处?

何锐这边也是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看着短短的电文,何锐忍不住叹息一声。难道段祺瑞竟然完全不明白事情有多棘手么?

段祺瑞能有今日的地位声望,很大原因是他的确在欧洲大战中做出了正确的站队选择。但是这虎头蛇尾,顾头不顾腚的应对方法,足以证明段祺瑞完全理解不了现代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成为战胜国的外交成就转眼就成了段祺瑞丧权辱国的罪证,好牌也让段祺瑞自己给糟蹋了!

接下来,何锐只希望北洋里面千万别出现不长眼的,主动挑战东北。如果真出现那样的蠢货,何锐为了自己的政治声望,也只能对北洋发动一些军事行动。这就违背了何锐的本意。

在何锐的谋划中,东北要保持非常低调的态度,直到对日本开战为止。

第170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 5月6日上午,东北大学的校园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京城里面的青年们需要秘密串联才能组织起来,东北的大学里面的学生可就没有那么多限制。有年轻学生在站在高处发表演说,有人在张贴海报,校园里已经群情激奋。男生们对着日本破口大骂,女生们虽然也觉得气愤,不过听到男生们骂娘,有些女生就不禁皱了皱眉头。

好在男生们也不是那么不识趣,尤其是有了女朋友的,急忙示意破口大骂的家伙,旁边还有女生在。哪怕是性格鲁莽的青年男生们也立刻收敛起来。

当教育厅长赵天麟赶到学校,东北大学的校门紧闭,门卫和保卫科的人在门口站成一排。虽然人不多,血气方刚的青年学生们依旧不敢冲撞这些人。

见到赵天麟来了,校长立刻焦急的上前,“赵厅长,学生们闹着要上街游行!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看你这不是劝的挺好么。”赵天麟笑道。

校长只是装可怜,其实心里面还是有数的。见赵天麟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校长才说道:“赵厅长,我觉得组织学生们在校园里游行,围着教学楼转几圈。不知赵厅长觉得如何?”

赵天麟被这么折中的方案给真的逗乐了。笑了片刻,赵天麟摇摇头,“若是让学生们游行,至少让学生们围着学校走几圈。要是不让学生们游行,就给他们开会。”

校长也不想让学生们跑出去游行,但是主持会议的话,又不知道该和学生们说什么。只是说些爱国的话,东北各个学校都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反复说那些话,校长自己都觉得了无新意。

赵天麟没多说什么,上前穿过门卫与保卫科组成的稀疏拦截线,径直走到学生中来。

“赵校长好!”

“赵老师好!”

学生们纷纷问候。东北大学里面不少学生都是四平毕业的,不少学生都认识穿着儒雅的赵天麟,尤其是赵天麟代课的法律系学生立刻上前来问好。

法律系二年级一班班长陈兴旺上前说道:“赵校长,我们只是想出去游行,绝不会惹事。还请赵校长答应我们出去游行,以响应全国人民收回山东的运动。”

赵天麟也不回答,径直走到一张搬出来的桌子旁边,翻身爬了上去。旁边的学生连忙扶稳了桌子,赵天麟稳稳当当站在桌子上,要过一个喇叭筒,对着学生们喊道:“同学们,我是法律系的老师赵天麟。游行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这个时候,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去礼堂,大家想知道怎么回事的,就一起去礼堂,我来给大家讲清楚。”

学生们只是知道事情的大概,此时听赵天麟校长竟然要给大家说清楚内幕,好奇心立刻压到了愤怒。各个班长们纷纷招呼自己班上的同学,“走,先去礼堂占个位置。”

对大学生来说,占位是每天的必修课。几乎是条件反射,将近一半的人就跟着班长们向着礼堂而去。剩下的一半见大家都行动起来,自然而然跟着走了。

赵天麟跳下桌子,拍了拍帮着扶桌子的同学,“谢谢。”

又对上前的东北大学校长说道:“把音箱话筒都准备好。”

校长没想到赵天麟几句话就说动了学生们,着实佩服,连忙让工作人员们赶紧准备。

二十分钟后,赵天麟已经在台上开始对学生们讲述巴黎和会,以及北洋政府为何会要求中国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团在出卖山东权益的协议上签字的来龙去脉。

东北虽然距离京城比较近,但是对于京城的心理距离只怕比上海到京城还更远一些。学生们原本以为北洋政府只是单纯的怕日本鬼子,所以气愤之中还有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毕竟在中国民间的普遍认知中,朝廷里面总有少数坏人,更多的是糊涂人。

可听赵天麟分析讲述后,学生们是真的被气到了。原来北洋上层不仅不糊涂,反倒各个是人精。北洋政府之所以同意签字,并非是被日本吓到了,而是之前已经收了日本人很多钱。

礼堂里气氛越来越激烈,突然有学生跳起来高喊道:“打倒北洋政府!”

仿佛火山内部的岩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打倒北洋政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激烈呼声在礼堂里回荡着。

校长看着激烈的学生们,心中终于惴惴不安起来,连忙看向赵天麟。就见赵天麟不仅没有因为学生们激烈的情绪而不安,反倒等学生们喊了一阵后,就拿着全场声量最大的话筒,带头喊起了口号。

有掌握了最多信息以及全场最大声量的赵天麟带头,学生们一个个拼命跟着喊起来。不同的情绪乱流很快就被赵天麟厅长引导向了保卫祖国,建设中国的方向。

东北大学的校长终于松了口气。以他的经验,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用再担心学生们会大规模的闹事。即便还有学生做些激烈出格的事情,也都是极少数,影响不了大多数学生的看法。

赵天麟如此轻松的解决了学校面对的大问题,校长觉得又高兴又佩服。

五四运动的影响从北京开始,快速向全中国蔓延。东北地区的激烈行动很快被政府控制住了,可其他各省的政府并没有东北政府的控制力,游行示威,罢工罢课的事情在全国工业化程度比较高的省份闹了起来。

日本方面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朝日新闻》等日本报纸上开始出现有关此事的报道。当抵制日货的口号开始在各个城市开始大规模出现,日本政府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日本现在的原敬内阁大藏大臣高桥是清第二次见了石原莞尔。石原莞尔依旧是与平丰盛教授一起去的,只是这次的石原就沉默不语,完全是乖顺的中层军官见高层的模样。高桥是清最初与平丰盛谈论中国局势,谈论一阵,见石原莞尔沉稳如老狗般的举止,倒是有些讶异。

高桥是清上次见到石原莞尔,觉得石原能理解逆周期建设,在军队中也算是有见识的。不过上次石原莞尔这家伙话里话外明显对内阁没有信心。现在原敬内阁其实正在执行逆周期建设,通过对日本民众让步的手段,消弭矛盾,建设国家。见石原莞尔不说话,高桥是清反倒想听听石原莞尔的看法,于是问道:“石原君,你认为合适的军费该是多少?”

石原莞尔稍一思索,果断答道:“阁下,军费是为了实现军事战略目的而定。在下并不知道阁下认同的哪一种军事战略。”

平丰盛教授听到这话,一时有些悚然。敢把日本国内尖锐矛盾直接挑明到这个地步,石原莞尔的确有胆量。平丰盛教授同样对高桥是清敢不敢直面这个问题也颇为好奇。

日本国土狭小,资源匮乏。单靠自己,日本连维持工业正常发展都做不到。所以日本的主流都是对外扩张主义,区别只在于扩张方式是以军事为主,还是以军事为辅。

高桥是清被认为是温和派,那么高桥是清能有多温和呢?

平丰盛低下头端起茶杯,看似喝茶,其实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高桥是清身上,等着看这位日本国内首屈一指的经济学家会如何回答。

第171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一) 面对石原莞尔的反问,高桥是清完全没有被难住,他笑道:“年轻人很有精神。石原君,你是对内阁的决议不满么?”

石原莞尔摇摇头,“在下只是不解,为何要派遣牧野伸显阁下作为代表前去参加巴黎和会。现在中国的市场已经对日本开放,欧洲战争结束之后,世界将进入和平时期。在下宁肯相信牧野伸显阁下是期待降低中日之间的恶意,先获得山东权益,然后体面的交还给中国,以换取日本海军能够进入青岛港的权力,以及在山东的最惠国待遇。但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岂不是背道而驰了么?”

高桥是清不禁讶异起来。高桥是清对日本军官已经不报什么幻想了。这帮军人动辄高喊着夺取满蒙,征服中国的口号,完全没有理解政治经济的能力。之所以想见见石原莞尔,是因为石原莞尔对于‘逆周期调节’的看法已经远超日本军人,甚至有了高级文官该有的眼光。

此时听石原莞尔的意思,他居然不追求战争,而是从政治经济角度入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日本军官该有的水准,比起山县有朋只怕还高明些呢。

但见识了这么多日本军官之后,高桥是清已经不敢轻易相信这帮家伙,于是再次试探道:“石原君,我听闻日本军中有温和派,认为日本能作为亚洲的英国,而中国作为日本的印度而存在,这是最好的局面。不知石原君对此怎么看?”

“绝无可能。”石原莞尔爽快的答道:“阁下,中国并不缺乏何君这等人才,根本不是日本能够征服的对象。当下最好的局面,莫过于日本帮助中国开发的原材料生产,稳定的获得原材料供应。而中国向日本开放市场,日本则向中国资金开放投资机会,在中国投资人获得收益的同时,日本也能充分利用来自中国的资金发展日本的工业与经济。在下读了内阁每年的国家发展报告,都深切感受到这些。所以在下着实不明白为何牧野伸显阁下竟然激发起了中国全国范围内的反日情绪。牧野阁下早年就追随过伊藤公,并非军部一系。”

高桥是清不得不做出一个判断,面前的这位青年军官能站在国家层面看待问题,而且是正经的国家战略层面。心中欢喜之余,也不禁失望。牧野伸显在巴黎和会上的行动所导致的结果的确不是高桥是清以及内阁总理大臣原敬的期待。

于是高桥是清问道:“石原君,或许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正是何君。何君统领满蒙之后,短短两年,已经开始大量向关内销售工业品。遍观整个中国,最不想让日本向中国销售工业品之人定然是何君。以何君的手段,煽动此事只怕轻而易举。”

一时间石原莞尔与平丰盛都说不出话来,两人都与何锐相交甚密,对何锐的能力有着极高评价。若是何锐亲自鼓动的话,的确能挑动整个中国的反日情绪。

不过片刻后,石原莞尔还是忍不住替何锐辩护了一句,“若是按照高桥阁下这么讲,那么牧野阁下身边的亲密随员中定然有人与何君勾结。又或者是牧野阁下与何君交换过巴黎和会上要如何做的意见?”

见到石原莞尔居然倒打一耙,高桥是清被逗的笑出声来。他听说过石原莞尔少年时代就是个非常有精神的家伙,石原莞尔现在敢这么讲话,看来这家伙并没有因为年到30而变得圆滑。

不过石原莞尔也不能算是强词夺理,如果真的是何锐在背后捣鬼,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何锐的确与中国外交部长见了面,而且日本方面在做外交攻防推演的时候,评估过中国外交使团或许会顶住压力,不在巴黎和会的协议书上签字的可能。

此次北洋政府派遣的官员都是学历高,品行上佳,风评很好的外交官。这些外交官们是非常在意自己的羽毛,不肯沾染污点的人。

而这也是高桥是清对牧野伸显颇为失望的原因,高桥是清并不想看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中日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不好。中国对日本的敌意越来越高,这样的敌意不仅影响了中国市场对日本的开放,也影响了日本吸引中国投资的可能。从政治的角度,这是决不能接受的结果。

偏偏牧野伸显的确引发了这样的结果,而中国民众此次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决绝,让高桥是清都觉得有些不安。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这些民众把矛头指向了北洋高层,并且采取了如此激烈的手段。

段祺瑞,章宗祥都是日本花费了不少力气培养的中国国内的人物,现在发生的事情让日本花费巨大投资培养的亲日派名声扫地。为了山东利益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值得。

而且高桥是清还是觉得何锐在此事上并不清白,或许是何锐用了更巧妙的手段挑动此事呢?

何锐如果知道老熟人高桥是清这么看自己,一定会称赞高桥是清有政治家的眼光。虽然何锐因为知道了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强烈程度,所以没有故意煽动民众。但是在中国外交代表团上,何锐是下了点功夫。

当然,此时何锐并没有高调的加入到这场激烈的民族运动之中,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到强化东北人民的民族主义情绪的组织和引导之上。在现阶段,何锐需要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

有赵天麟等人出面,东北学校的学生们并没有游行,更没有闹事。通过对时局内部原因的讲述,北洋政府在东北学生中的声望已经一落千丈,合法性荡然无存。何锐觉得当前目标已经达成。北洋政府是一定要打倒的,现在的学生在几年内就会成为东北政府的基层骨干,在解放整个中国的战争中,何锐可不想让这些基层干部中有人认为北洋是正统。

东北大学已经恢复了正常教学,课业结束之后,法律系的李洪光背起厚厚的书包离开了教室,没多久,李洪光就领了一人到了寝室。此时寝室里已经等了不少人,听闻有京城来的同学,更多人跑了过来。大家都想听听京城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来的同学叫李俊宇,见来了这么多同学,李俊宇心情激动,站起身讲述起了成千上万的京城学生和民众上街游行,冲进赵家楼,把化妆成日本人的章宗祥抓住痛打的事情。

青年学生们听着这样的壮举,纷纷叫好。看到大家反响热烈,李俊宇趁热打铁,“现在全国各个大学都加入了学生联合会,此次前来,就是想邀请东北大学的同学们派出代表一起加入。”

与方才的热情表现不同,东北大学的同学们神色中已经没了方才的热情,这让李俊宇很是不解。这样的大好事情,怎么东北大学的同学们反倒没了兴趣呢?

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东北大学的同学们关心的只是京城的热闹,却没有加入学生运动的打算。

等李俊宇失望的回到住处,却依旧没有绝望。或许是之前人多眼杂,那些想加入的学生们不愿公开表态。反正地址已经留给同学们了,那些想加入的同学应该会私下前来才对。

一直等到晚上9点,始终没人敲门。李俊宇等的眼皮打架,准备睡下,房间的大门才被敲响。李俊宇赶紧整理一下衣服,这才去开了门。

门外并非穿着学生服的东北大学同学,而是穿着黑色军服的军人。为首的军人推门而进,那人力气极大,李俊宇想挤住门都办不到,反倒被他推门的力道给挤到了一旁。

几名黑衣军人进屋之后默不作声的一番查看,确定屋内没有别人,其中一人拿出了证件,“李俊宇同学是吧。我们是安全局的,请和我们走一趟。”

说完,不由分说,把李俊宇架起就走。门外停着两辆汽车,安全局的人把李俊宇塞进一辆汽车后座,左右各坐进一名军人,把李俊宇夹在中间。

汽车启动,在茫茫黑夜中,向着不知名的前方开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72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二) 李俊宇被推进一间亮着电灯的房子,屋门就被重重关上了。不等李俊宇明白过来,屋内就有人惊讶的喊道:“俊宇,你也被抓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俊宇转过头看去,就见两人从屋内简单的长条椅子上站起身,竟然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宋世平和清华学校的王东陆。

三人乃是受此次在京城组织游行的京城学校联合的同学们委托,前来东北的学校串联。宋世平前去了四平学校,王东陆则前往长春的学校。没想到只在沈阳分别了三天,大家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聚到一起。

李俊宇看了看大家,都没有受伤的样子,就听王东陆问道:“俊宇,他们没有对你动粗吧?”

李俊宇回想了一下,抓他的黑衣军人虽然手劲很大,因为李俊宇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打算,并没有反抗,对方并没有动手,也没有骂人。既然自己虽然没事,李俊宇赶紧问两位同学:“你们如何?”

宋世平抬起手臂,颇为气愤的答道:“我们两个被带上手铐,一路坐火车被押到这里。火车上的人一定以为我们是坏人。”

王东陆也颇为气愤。恨恨的答道:“报纸上都说何锐是爱国将领,没想到做事与京城的北洋政府一模一样。决不许别人说话!军阀就是军阀!”

三位青年气愤的抨击着东北政府对学校学生的钳制,却也觉得累了,就坐回到长椅上。李俊宇这才打量一下房间,电灯有些发黄的光线下,房间里十分简单整齐。一张长椅,一张茶几,两把椅子靠在门口,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只是窗户上却带着铁栅栏,想从这里逃走是不可能的。三人看了一阵,只能无奈的坐回到长椅上,李俊宇叹道:“启年兄,被抓之后会不会影响你留学美国?”

王东陆字启年,贵州人,清华学校的学生。清华大学是赴美留学的预备班,对于学生要求很严,决不能有不良记录,所以清华学校基本没有公开参与游行的。王东陆私下接受前来东北的委托,本以为何锐治下的东北应该是推动进步运动,不成想防范的比京城还要严。

听到李俊宇的担忧,王东陆强打精神,“应该不会!爱国还有罪么!”

刚聊到这里,门外传来脚步声。三名学生立刻停止交谈,盯着房门。门一开,三名身穿黑色军服的军人走了进来。

两人拉了门口的椅子坐到三名学生对面,与他们隔着茶几相望。另外一人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看着李俊宇三人。三名学生都是第一次被抓,虽然气愤,心中其实已经虚了。又见对方一言不发看过来,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心中的不安与畏惧越来越强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见坐下两人中的一个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档案夹,打开之后翻着里面的纸张,还把纸张递给旁边那名军人。这下三名学生更是畏惧,难道对方已经写好了报告,准备寄去京城么?

为首的军人突然问道:“你们为什么来东北?”

李俊宇不敢回答,倒是王东陆答道:“为了揭发政府卖国。”

黑衣军人继续问道:“你们看过最近的《东北日报》么?如果你们看过,就知道东北日报已经刊登了相关新闻。包括巴黎和会与京城各界的抗议运动。这些不需要你们跑来关外讲。”

李俊宇的确看过《东北日报》,知道军人说的都是实话,一时无语。总不能说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建立一个全国学生联合会吧?

“爱国没有错,只是你们跑来东北串联,影响了东北学校的正常教学活动,我们就不能当做没看到了。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乖乖的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不过能上你们几所学校的,只怕非富即贵,觉得政府未必敢动你们。若是你们不肯老老实实走,还有条路,我们把你们扣下,给你们学校发电报,让学校派人来接人。不知同学们怎么选?”

正如这位黑衣军人所说,三名学生出身都很不错,的确不怎么怕官府。不过听到要把消息告知给学校,三人不禁互相对视,从对方目光里都看到了惊恐。尤其是王东陆,虽然表面上努力镇静,但是事情关乎他留学的资格,一旦被学校知道,只怕这些年的努力都会化作东流。

李俊宇准备答应立刻离开东北,就听宋世平开口说道:“何上将收复中东路,爱国之名天下皆知,为何面对山东利益竟然一言不发。何上将乃是山东人,竟然要坐视故乡百姓们遭受日本人的荼毒杀戮么?”

听到这义正词严的话,李俊宇只觉得内心的那团火又燃烧起来。何锐身为山东人,不少学生都认为何锐有可能出面介入山东问题。然而现实让却学生们失望了,何锐竟然不闻不问,完全看不出那个收复中东路的爱国将领风范。

黑衣军人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发怒,开口的时候声音相当冷漠,“既然你们如此看,为何不在游行的时候喊出口号来,逼迫北洋政府任命何主席成为山东督军?”

这话让李俊宇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反驳,一时竟然找不出回答的方法。而黑衣军人旁边那位则不耐烦的说道:“和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当兵都不敢当的学生,说几句漂亮话又不费事。赶紧把这件事办完,咱们还忙着呢!”

李俊宇连忙拉了拉宋世平,让他看看王东陆。宋世平大概是也想到了王东陆留学的事情,终于没再说什么。最终,三人答应立刻离开东北,再不会来。随即被带了出去,塞进一辆汽车。

最终,三人是在火车站警察局的居留所里渡过的这一夜。天亮后,三人连同行李都被送上车,离开了沈阳。

等火车离开了车站,王东陆才向李俊宇和宋世平道谢。李俊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愉快的梦。但是梦醒之后,除了不快的心情,并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

三人沉闷的坐在车上,两天的规程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等走出火车站,见到了熟悉的京城,三人只是道别,便各自去了。李俊宇是北京大学的学生,这次旅程让李俊宇感觉非常难受。

不仅是因为爱国而被抓这件事,更多不快的感受来自于黑衣军人的话。对方轻松的拿捏了三人的软肋,游行什么的对于北洋政府毫无影响力。完全没办法改变北洋政府的决定。

而且李俊宇在火车上好几次考虑过是否加入军队,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从军完全没有兴趣。那么黑衣军人所嘲讽的话就没说错。这感觉让李俊宇心中生出对何锐的愤慨,难道不当兵打仗就没资格说话不成?

李俊宇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名字被写进报告里,送到了当下统计局局长许嘉面前。这份报告并不是围绕李俊宇、王东陆、宋世平三人而写。

许嘉看到的一份近期巴黎和会在中国引发的全民运动对东北影响的报告。看完之后,许嘉打了个电话,“让王斌同志来见我。”

没多久,一位穿着黑色军服的军人出现在门口。许嘉站起身,招呼道:“快进来!”

让王斌坐下,许嘉亲自走到门口,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到王斌面前,许嘉说道:“王斌同志,你准备一下,拿着这份报告向何主席汇报工作。还有,之前讨论组建安全局的事情,你怎么想?”

王斌是个微胖的小伙子,是极少数在何锐当上镇安上将后被招收进来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听到这话,王斌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许嘉当然知道王斌怎么想,最近统计厅内筹备着组建安全局的工作,这是一个内卫的强力部门,被人戏称为锦衣卫。安全局甚至独占了制服中的黑色,可见何锐对于安全局的重视。

要承担起这样的重任,王斌不激动反倒是奇怪的。

等王斌情绪稳定了一些,许嘉就听王斌说道:“许书记,我觉得安全局的工作是以维持正常的生产、学习秩序,打击破坏这些秩序的人。所以安全局的人员最好能从工厂和农村等一线人员里面选拔。”

“哦?”许嘉有些讶异。

王斌不自信的咬了咬嘴唇,“许书记,坐办公室的人真不知道什么人是坏人。”

说完,王斌暂时停下来,看向许嘉,应该是看看许嘉的反应。

这话可真的是对了许嘉的胃口,许嘉笑道:“继续说。”

第173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三) 四平汽车制造厂的军代表郑四郎听说王斌前来拜访,想到刚看完不久的公文,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王斌同样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这所学校在经过段祺瑞强力介入人事后,被认为有很浓厚的皖系色彩,所以毕业生们在何锐崛起之后,对到东北服役大感兴趣。但能被接收的学生却寥寥无几,王斌是郑四郎他们那届学生后依旧被接纳的三名毕业生之一。

原因很简单,东北已经建起了自己的军校。

见到自己的学弟一身黑色制服,大大方方走进来,郑四郎起身与王斌握手。两人落座,王斌立刻送上一份计划书,“郑大哥,这是我写的安全局人员招收方案。”

郑四郎接过来快速翻看着,当了汽车制造厂的军代表后,郑四郎不得不学会快速一辆汽车上好几种系统,几十类部件,上千个零件。慢慢看,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很快看完后,郑四郎心中圈了几个重点,就把文件放到了桌上。

王斌赶紧说道:“郑大哥,我此次是来请教的。”

“别说这些,说重点。”郑四郎果断答道。这也是在工厂当军代表积累起来的经验,刚到汽车制造厂的时候,郑四郎好几次为了一个小问题,兜兜转转和工厂里的工人与技术人员讨论了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甚至有过一个问题搞了好几天的事情。

从那之后,郑四郎就明确了再不能什么都想要的军代表工作方法。若是一味的寻根,那就得从各种自然规律这种方面入手了,这种事情交给大学和专门实验室解决就好。

王斌倒也爽快,立刻说道:“我想从工人和农村干部中招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不知郑大哥怎么看?”

郑四郎当即讲出了自己在意的内容,“我看你对安全局工作做了个定性,是消除有组织的扰乱正常的政府营运,工农业生产,宣传和教育秩序。这会不会管的太宽?”

“抓坏人就要对坏人做定义。我根据党校学习里面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论,做了几个逻辑命题。发现如果以抓坏人为目标,逻辑上很容易就从抓坏人,变成抓外国人,抓东北之外势力的人。这是应急手段,而不是安全局的工作内容。”

“这话有点意思,详细说说。”郑四郎露出了笑容。能听到有内容的灌顶,郑四郎心中就颇为喜欢。

“外国肯定有坏人,有和中国敌对的敌人。我还听莫里循局长说过,他和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都很热爱中国……”

郑四郎‘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莫里循跑到东北来,的确为东北做了些工作,不过郑四郎觉得莫里循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爱中国’这种说法,听到后礼貌的笑笑就算了。

朱尔典作为英国驻华公使,代表的是英国利益,他说自己‘爱中国’,这就不合适了。

王斌倒是不以为意,“如果假定所有外国人都是抱着伤害中国的目的而来,解决办法是将所有外国人都赶走。那才不是安全局的工作范围。”

郑四郎觉得王斌的思路很清晰,驱逐所有在华的外国人,那是政府的权力。假如发生这样的事情,安全局就只是个受命参与工作的部门。郑四郎继续就这个问题谈道:“王斌,你要从那些工厂招人?标准是什么?”

“光通过政治审查还不够,一定得有些更可靠的担保。这是我现在觉得最麻烦的。郑大哥,你在工厂里面当了快一年的军代表,你觉得该不该设担保,要是你觉得应该,怎么设才能招到人?”

这问题就把郑四郎给难住了。安全局负责的还是抓坏人,抓坏人就得战斗。工人们有组织有纪律,在战场上应该能表现的很出色。郑四郎镖局家庭出身,觉得安全局是那种更接近短兵相接,一招制敌的人物。这就并非是工人的长项。

刚想到这里,门被敲响了,郑四郎喊了一声,“进来。”

一位技术工人推开门,“郑代表,下午有个会,请你参加。”

“好。”郑四郎应道。等技术工人离开,郑四郎说道:“王斌,你的看法挺好,我是也没自己的看法。今天……”

然而看着学弟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郑四郎忍不住心软了,索性把自己对工人和农村干部的战斗力与安全局的分别讲给王斌。

王斌连忙摇头,“郑大哥,你说的那是警察和保卫局。我们安全局其实不做这些工作。我在文件里写的很清楚,安全局只是查看谁在搞有组织的破坏,真的行动起来,安全局还得请公安和保卫部门派人。现在东北的警察好几万人,各个单位都有自己的保卫处和保卫科。这些单位是通过巡逻抓现行。郑大哥,这不是同样的工作。”

听了这话,郑四郎觉得自己对安全局的看法,或者说是王斌对于安全局的构想有了新感觉,但是会议即将开始,郑四郎站起身,“王斌,文件留下来我看看,我觉得你的看法非常有启发,正因为这样,我得理顺一下思路。这样,我明天给你个回复。”

王斌也站起身,“郑大哥,谢了。”

两人一起出了门,走到楼门口准备分开的时候,王斌突然想起一句话,“郑大哥,安全局的工作肯定会有些打打杀杀,不过安全局是个技术部门。搞分析研究的技术部门。”

此时郑四郎已经有些明白王斌的想法,反倒无法想象王斌心目中的安全局应该是什么模样。

这种无知反倒是件好事。既然不知道,只用完成自己负责的工作就好。

王斌又去了其他几个单位,譬如四平技术学院。这些单位的负责人甚至没有过军旅生涯,王斌更轻松了,只用向这些单位请教什么时候可以前来开招人的会议。

离开了此时整个东北工业水平最高的四平,回到沈阳的办公室,立刻有人送来一份文件。王斌看完之后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清华学校的王东陆。

文件里面告知王斌,那个王东陆家里是北洋军官,所以打听穿黑色军服的东北军到底是哪支部队的。

这小子不像是傻到想报复的人啊,王斌对王东陆的做法颇为不解。

第174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四) 王东陆再次出现在安全局局长王斌面前,已经是1919年8月份的事情。王东陆刚办完了一件公务,回到局里就有人告知赵天麟来了。王斌最先冒出的念头是学校里难道出现了间谍?

安全局分析过东北的安全形势,学校是个风险相对不高的领域。东北的外教基本都集中在外语系,就那么几十号人,接触的又是几十万学生们都能接触到的教材。就算知道东北的教育体系,和国家安全也没什么关系。

带着不解,去见赵天麟。赵天麟和一名学生在一起,见到王东陆,打了招呼,通了姓名,赵天麟让那名学生先到外面去等着。

“你对王东陆有印象么?”赵天麟问道。

王斌摇摇头,对那名学生完全没印象。赵天麟笑道:“三个月前,你抓过方才的那个王东陆,他从北京……”

王斌恍然大悟,“想起来这个名字了。不过只见了一面,没记住他的长相。这个王东陆和赵厅长关系很深么?”

“王东陆因为抗议巴黎和会把山东权益交给日本的事情而奔走,还是被牵连了。不知道谁说了他在东北被抓,就被取消了留学美国的资格。”赵天麟讲述着王东陆的经历。

王斌点点头,完全能理解此事。清华学校是赴美留学的预科班,能获得预科班资格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等赵天麟说完,王东陆叹道:“挺可惜的。”

赵天麟并完全不谈此事与王东陆的关系,他问道:“王局长,安全局是个技术部门,我想推荐王东陆到你们那边工作。不知要通过什么考核?”

王斌一时无语。安全局搞分析,分析了一圈,发现安全局里面除了具体行动之外,其实也没啥可保密的。就工作内容,各国都抓间谍,对可疑人员都会调查监视。间谍被抓后,还会通过报纸等媒体进行宣传。

所以安全局选人的核心要求就两个,一个是个人意愿,想不想从事这份颇为艰苦的工作。另一个是得有可靠的人做担保。

如果赵天麟肯担保,只怕还解决了最难的问题。于是王斌委婉的说道:“我们的部门要的是光明正大,若是心存怨念,定然是不行的。”

赵天麟点点头,“我也担心这个,向王东陆推荐了其他专业。然而王东陆就是对现在已经和外国间谍与国内其他势力的破坏分子作斗争的安全局非常有热情。”

王斌觉得自己得说的再明白些,“赵厅长,难道这位王东陆同学家的大人与赵厅长有旧?”

“王东陆的祖父正是我的恩师。着实是受过太多恩惠,不得不相助。”

既然赵天麟把这层关系说的如此坦率,王斌只能给王东陆安排了一次面试。

等面试官把报告送到王斌这里,已经是晚上。王斌把报告插进今天一定要处理完的文件中的最后位置,到了晚上七点半吃了饭后开会。到了九点半,准备离开开前,看着几份一定要完成的工作,王斌把灯全都打开,用冷水洗了把脸,叼起烟卷开始处理这些文件。

11点,打开面试报告,王斌大大打了个哈欠,想着回去还得走一段路,王斌生出睡办公室的冲动。不过办公室里完全没有床,而且安全局现在有规定,不许睡办公室。

慢慢打着哈欠,王斌看着报告,等看完的时候,因为疲惫而麻木的神经已经兴奋不起来了。王斌拿起笔,在文件后面写下‘建议试用’的批文,就打着哈欠起身结束了工作。

此时的王东陆正躺在赵天麟给安排的学校床铺上,东北的蚊虫并不比京城少,躺在从家里带来的蚊帐里,倒也能得到些安宁。

自己之所以跑来东北,家里有人以为是王东陆气不过。王东陆的确很愤怒,却不是针对东北安全局的人。王东陆的愤怒在于中国的现状,中国派留学生到欧美已经超过三十年,中国除了更加混乱之外,并没有变好。

留学是解决不了中国的问题的!

东北安全局局长王斌有句话深深打动了王东陆,“我们要维护的是社会正常运行。”

中国只有恢复正常运行,才能走向复兴。王东陆没想到在东北竟然遇到了有价值追随的力量。

第175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五) 日本浪人渡边彻迟疑了片刻,终于走出了日本在沈阳的租界。在日本租界内,日本有治外法权,在日本租界的日本药店中贩卖吗啡与鸦片是合法的。

然而东北当局设下了让日本人渡边彻觉得可以称为残暴的禁毒法,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凡是在日本租界居住的中国人,就会被视为潜在的吸毒者,一旦离开日本租界,会直接被抓去禁毒劳改营进行一个月的甄别。

在这样的暴政下,日本租界内的中国人几乎跑光了。毕竟租界并不大,如果不能和外面做生意,是没办法维持自身的营运。

令渡边彻非常恼火的是,日本政府居然服软了。为了让中国人能够重新回到租界生活,管理日本租界的关东州下达了命令,禁止日本药店向中国人销售吗啡。以求获得中国东北政府的谅解。

日本人渡边彻从没想到关东州居然会如此卖国,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是日本政府立刻出兵,彻底消灭中国东北政府,为日本在中国随意销售吗啡创造出一片沃土么?

带着对这帮‘非国民’的切齿痛恨,渡边彻怀揣着一小瓶吗啡,向着沈阳城内进发。

买家是这边新出现的毒头,姓马。人长的白白净净的,看上去颇为斯文。两人在一处很普通的客栈接了头,刚一交货,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渡边彻当即警觉起来,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他立刻向后门走。然而没想到那姓马的毒头竟然跑的更快,比渡边彻快一步冲到后门,打开门就逃了出去。

此时渡边彻也管不了那么多。治外法权限于日本租界,在租界外犯法依旧会被中国官方抓。东北禁毒的警察们杀起反抗的毒贩绝不手软,完全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日本人。

于是渡边彻飞奔在沈阳的街头,他尽量左拐右拐,拼命想甩掉背后的警察。转过一个街口,前面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一看到这身制服,渡边彻就被吓到了。前面那人是东北安全局的人。

然而此时也收不住脚步,渡边彻只能斜刺里猛跑,向绕过这名安全局的人员。然而这人已经出手了,他猛冲上来,从后面抱住渡边彻,把他撞倒在地。两人在地上纠缠了片刻,警察就追了上来,把渡边彻按住,带上了手铐。

为首那人气喘吁吁的说道:“谢了,同志。”

安全局的这位点点头,问清楚抓的是什么人,便离开了。

这位安全局的人员正是王东陆。虽然横生了一点枝节,王东陆的心情依旧很好。今天他的父母前来沈阳,王东陆穿上了只穿过两次的制服,前去车站接人。路上抓到一个毒贩,令王东陆心情变得更好了。

然而走出去没多远,王东陆就发现自己的制服弄脏了。想到自己父母对于服装整洁的要求,王东陆只能先找个水龙头,把衣服上的泥土拍掉,又蘸水擦掉那些无法拍干净的土,这才继续急匆匆赶往火车站。

火车晚点了,王东陆就继续等。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当父母到了的时候,衣服湿处竟然靠体温基本烘干。

两个月没见,王东陆见到的父母的时候无比欢喜,不由自主就向父母敬了个军礼。

父亲的神色与平日没什么分别,母亲则露出了遗憾,叹道:“你怎么会去当兵么?”

王东陆并没有解释,而是欢喜的说道:“爹,娘,去我哪里住吧。”

“你的房子有两间?”母亲讶异的问道。

“嗯,一间是书房,让吕叔叔住。”王东陆答道。

母亲摇头叹道:“不用了,我们住旅馆。”

到了旅馆,仆人吕叔忙前忙后,一家三口则在房间里聊了起来。虽然已经在书信中写过自己两个月的经历,王东陆还是亲口讲给父母。

一个月的军训之后,王东陆以为会开始在安全局办公。没想到他被分配到了四平那边的郑四郎那边开始工作,工作内容就是以军代表的身份参加工厂生产。要干多久,王东陆并不清楚。

听了这简短的介绍,王东陆的母亲一声叹息。连王东陆的父亲都讶异的问道:“这安全局到底是做什么的?原本听起来,是个锦衣卫的差事。为何要你到工厂做工?”

王东陆有些喜滋滋的答道:“父亲,这是为了建立和完善总体战。如果爆发了战争,所有工厂都要纳入到战争轨道,由战时的管理部门接管工厂,完成战争所需要的生产安排。”

正如王东陆所料,父亲对总动员体系很陌生,却被引发兴趣。毕竟自己的父亲是前清同进士,在贵州当过官。虽然满清早已经覆灭,而且何锐治下的东北又与关内大不相同,

父子两人越聊越有兴趣,王东陆的母亲插不上话,索性在床上靠着被子半躺下,听着王东陆和他父亲聊着。

王东陆说道兴奋处,忍不住感叹:“爹,我本以为到美国留学就能学到先进的知识,没想到在东北竟然能学到真正治国的方略。何主席是真的富国强兵。”

听到这话,王老爷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东陆,你到这里不过两个月,莫要一厢情愿。清末新政搞的如火如荼,不过是一个皇族内阁就轰然倒塌。何锐虽然颇能敛财,但他行事激进,已经得罪了太多人。”

王东陆并不认同父亲这么谨慎的看法,“得罪了那些人又能如何?难道他们还能打进东北来么?东北军十二万人,齐装满员。清末新军才有多少?”

听儿子口气这么大,王老爷子脸色不免难看起来,“你这性子得改改。不要听风就是雨,你一个跟着人办事的,能知道多少?”

“至少我今天就当街抓住了一个贩毒的日本人。”王东陆忍不住用白天的经历做证明,“自从何主席在东北执政以来,外国人可都收敛起来了。鸦片毒害中国百年,能在地方上一扫而空的,也只有东北。”

听到这话,王老爷子一时不语。倒不是他说不过儿子,老爷子没想到何锐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至少在关外的报纸上,从来没提及此事。

此时,王夫人开口了,“东陆,禁烟是好事。不过何上将禁烟之后,每年少的烟税,他又从何处补回来?”

王老爷子对自己夫人的眼光一直很佩服,此时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

在贵州当官的时候,王老爷子就非常清楚。烟税的确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可靠的税款。

禁烟不仅少了烟税,禁烟背身还要投入大笔的钱财。如果不论善恶,但说官府的管理,就是非常不划算的事情。

何锐既然干的这么彻底,让王东陆这孩子如此佩服。那何锐会如何补上这笔收入呢?

王老爷子对此非常感兴趣。

第176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六) 赌博与吸毒,在东北属于严厉打击对象。采取如此政策的东北财政就失去了一大笔快钱。

王老爷子根据自己当地方官的经验得到了如此判断,继续询问起儿子东北的食盐与铁的价格。

身为进士,王老爷子读过《盐铁论》这份中国汉代最著名的国家大政方针。食盐与铁器专卖是中国的传统,如果不考虑快钱,国家税收中稳定来源就得靠这两块。

“爹,在东北,这叫做……”王东陆掏出了个小本本,在里面快速翻找,很快找到了名词。

王老爷子又惊又喜。他的父亲是东北教育厅长赵天麟的恩师,这才敢让儿子王东陆到东北来闯荡。眼见儿子接受到如此认真的教育,就意味着儿子得到了器重。

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爷子觉得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多经受磨砺。很多才华出色的人折损,都是因为他们急匆匆冒头。更别说自己的儿子今年才19岁。即便王老爷子自满清覆灭后,就把全部精力放到教育孩子们之上,王老爷子也觉得自己的儿子还太年轻。

此时王夫人开口说道:“东陆,你这是从谁那里学的?”

王老爷子觉得夫人果然懂自己,这也是自己想问的问题。

王东陆答道:“娘,区分大宗商品和零售,是最基础的政治经济课程内容。在东北政府各层培训,村长级别的干部都得学。”

王老爷子对这些新名词不是很适应,村长是民间推荐出来的,并没有官方身份。就问道:“是保长和甲长么?”

王东陆听到这话,登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原来王东陆跟着父亲学习的时候听说过,进了安全局接受基本培训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父亲以前教的到底是什么。心中欢喜,圆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爹,在东北,没有脱离政府管控下的组织。私自组建这些组织,最好不要让政府知道。”

王老爷子见儿子不禁有些轻佻的表现,脸色一沉,看向儿子。王东陆被训斥过很多次,不由自主的就赶紧收起笑容,尽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不过训儿子归训儿子,王老爷子对于东北的政府管理达到的绵密程度倒是有些讶异。心中着实不相信。

以王老爷子通过读书与当官积累起来的学识,历朝历代的庙堂中都不乏英杰们希望建成朝廷直接管理到村落的官府。

这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不是不想,是因为没钱。官府能够管理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需要在方方面面都派遣出官吏。建立起这样的管理体系会导致入不敷出,所以让皇权下县的努力都失败了。

以王老爷子到眼前一刻从各方面所知的消息,何锐并非是个疯狂聚敛之人。建起12万人的军队,不向外借款,不搞赌博与吸毒的快钱。王老爷子很想立刻搞清楚何锐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自己的儿子跟了一个志大才疏,注定要覆灭的狂徒,王老爷子哪怕是绑了,也要把儿子从东北带回京城去。这次王老爷子带来两个仆人,是为了强行带人做的准备。

王东陆哪里知道自己父母的关爱自己的心情,见父亲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就给父母的茶杯里续上水。刚放下暖瓶,就听父亲问道:“教给保长甲长这些,是为了什么?他们能听懂么?”

见父亲竟然也不懂东北政府,王东陆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向父亲讲述起东北政府的行政组织。

商品就是商品,不管是大宗与零售,操作的对象还是落在同样的商品之上。如果改成批发与零售,就更能被人理解。

“爹,两者区别在于定价权。零售的定价基于大宗商品的定价,那些行商或者开店做买卖的,只要零售的,就要在大宗进货的基础上加价销售……”

王老爷子还在认真听,王夫人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儿子,“东陆,我问你,何上将到底怎么赚钱?”

王东陆愣了愣,想了片刻后问道:“娘,政府为啥要赚钱?现在东北的货币是政府印刷的,要钱的话直接印钞票就行了,赚钱有什么用?”

王夫人听儿子竟然没明白过来,只能换了更低级的问题,“东北的税收从哪里来!向谁收税。”

“娘,东北政府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税收,一部分是财政。税收自然是农业税,商业税,现在只有这两部分。财政才是大头,比如,有企业想生产布匹,他们想建工厂,雇佣工人,但是钱不够。就向商业银行借钱,把机械设备置办起来,把工厂建起来。工厂建成,购买棉花、麻纤维,生产成布匹。等商品卖出去之后,把钱还上,再给些利息。这些钱就是凭空印刷出来的,如果走银行的账目,钱就是账本上的一些数字。从都到尾都没有出现在世上。但是靠着这些运营,工厂出现了,棉麻产品出现了,贷款利息也有了。国家得到了收入。”

说到这里,王东陆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回忆与想象力,开始担心自己的母亲能否听明白。就小心的问道:“娘,不知你听懂了么?”

王夫人眉头皱起,对这些似懂非懂。不过王夫人掌管家里钱财运行,在贵州的时候参加过一些官员们出钱投些买卖,买卖赚到钱后,会得到一些分红。听儿子这么讲,勉强能明白其中的流程。

于是王夫人问起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东陆,你说的这些钱,我听起来不是真金白银。怎么像是官府的担保?”

王东陆完全不知道自己母亲曾经参加过什么样的经济活动,从他能够比较清楚记事开始,母亲就在家相夫教子,并没有出门的做事的经验。此时听母亲竟然搞懂了过半的干部都不明白的国家营运道理,惊喜之下,王东陆大声奉承起来,“娘,就如你所说。官府营运产业的钱,都是转款专用。完全是凭借信用发出来的钱。这些钱的目的并非是那种能随便花用,而是为了维持产业……”

看着儿子欢喜的大赞他母亲的英明聪慧,王老爷子心中觉得搞笑,思路很快就转到了东北政府的财政之上。

虽然不知道东北政府具体的方式,王老爷子对东北的经济体系有了个基本的认知。

清末新政搞的轰轰烈烈,王东陆所说的内容并不新鲜,扶持产业本就是新政中的一部分内容。不过王老爷子快四十岁才开始接触到这些详细的内容,而自己的儿子虚岁20,就已经参与到这样的事业之中。王老爷子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慨。

端起茶杯喝了口白开水,王老爷子收拾心情,暗自评估起东北政府的行政。

清末新政中,朝廷希望不再把土地税收以及人头税作为主要财政来源,而是如列强一般,从工商业中获取财源的新型政府。最终在激烈的政治经济的新政中覆灭了。

何锐明显在坚定的继续新政的道路,想来一定会遇到相同的困难。何锐能够坚持下来么?

不久前,王老爷子担心何锐志大才疏,自己的儿子跟着何锐会没了结果。所以王老爷子想把儿子带回去。

此时王老爷子的担心变成了另外一种。何锐搞这么艰苦的新政,会不会因为能力不足而失败?

回想自己十几年前了解到新政内容后的激动,王老爷子心中不免恢复了些许壮年时代的昂扬,却又大为感慨。

此时就听王夫人语气不快的说道:“东陆,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懂。我只懂怎么操持家务。持家讲的量入为出。东北官府收支可否做到了量入为出,有没有寅吃卯粮?”

这个关乎财政的问题让王老爷子把注意力转回到母子对话之上,就听王东陆答道:“娘,你这是君子,真的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是君子之言……”

噗嗤一声轻笑,王夫人被儿子给逗乐了,王老爷子也被逗乐了。转念一想,王老爷子的笑容在脸上消失了。儿子这话并没有错。在清末新政的美好预期中,国家收支平衡,又不断壮大产业,大清自然而然就成为当世列强。

只是大清当时风烛残年,一个‘皇族内阁’就让天下不再信任朝廷,不过两年就土崩瓦解。从那时候到现在还不到10年。

心中感慨,王老爷子不想再听这些,笑道:“东陆,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你现在是东道主,我与你娘远道而来,给安排一下。”

王东陆没想到父亲竟然没用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对自己,心中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说道:“娘,爹,我已经想好了所在,请随我去。”

一顿饭吃完,王东陆将父母送回住处,自己则急急忙忙赶去沈阳的安全局报道。

别的单位休息时候无需报道,作为安全局的成员,规定自然比其他单位要严格的多。

一路上,王东陆回想自己吃饭的时候被父母当做成大人来看待,心中着实欢喜。而且穿着安全局的制服,在饭店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店家的尊重,令王东陆心情着实满足。

到了安全局点到处签到后,负责签到的这位说道:“王科员,你明天上午来一次,安全局要组织人手。”

按照规定,安全局成员必须随时销假。王东陆也不敢拒绝,答应下来之后赶紧跑去父母住的旅馆把此事告知父母。

没想到父母只是应了一声,竟然不再说什么。王东陆心中愧疚,就想再道歉。不成想父亲说道:“东陆,我教过你,做了官,就当以公务为重。忠孝哪里能两全!你便赶紧回去睡下,明日好好办差。”

王东陆心中一震,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被父亲教导的少年岁月。但是看着父亲的目光中却是鼓励,王东陆心中一暖,立正向父亲敬礼,“爹,娘,请你们好好休息,孩儿告退了。”

见父母微微点头,王东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离开了父母的住处。

之前王东陆说是自己有住处,那住处其实是安全局成员们的集体住处,专门用来招待家属的。就那么十几套住处,谁家亲属前来探望就在那里住下。其他时间,大家都住在宿舍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随着安全局的同志们集合。负责人竟然是局长王斌。王斌胖乎乎的脸上很是严肃,“日本三井康木与何主席有个会面,我们安全局要派人随行。大家要遵守保密纪律,在旁边听,什么都不要说。明白了么!”

“明白了!”一众安全局成员们大声应道。

王斌拿出一份名单,开始分配任务。王东陆本以为自己是个外围人员,没想到被安排到了何锐随身警卫之中。也顾不上其他人羡慕的目光,王东陆只觉得心脏乱跳。光是想到能见到东北政府主席何锐,就已经觉得激动起来。

之后王东陆也记不得太多,就是服从安排。何锐并没有于三井康木在政府办公大楼展开会谈,在一种随行人员保护下,何锐与三井康木以及几名日本财阀一起上了火车,直奔四平而去。

王东陆被安排了一个端茶倒水的任务,在火车包厢中,就听三井康木用了翻译,“主席阁下,中日友好是我们一直致力的内容。这几年中,虽然双方的推进,但是与我等的急切心情相比,现在的友好程度远远不足于我等心情的万一。主席阁下的东北银行已经良好运行,应该缺乏作为货币抵押物的黄金,三井财团,三菱财团,还有其他财团有意向东北银行提供黄金作为货币抵押物,不知主席阁下愿意接受我们的好意么?”

听到这话,王东陆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是外国人进攻中国,每次打败中国,都从中国割地赔款。从1840年到现在,中国流失的金银按照白银计算,足有几十亿两。

日本财团竟然要给东北银行提供黄金……王东陆屏息凝神,小心的听下去,生怕漏了一个字。

第177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七) 听到日本财团想向东北银行提供黄金的建议,王东陆屏息凝神,准备不放过后面的任何一个字。

然而何锐仿佛没听到,周围所有人都没说话,车厢里除了火车经过铁轨接口处发出的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动静。

王东陆不知道这沉默要持续多久,三菱财团的代表打破了沉默,“过去两年中,主席阁下正在建设满蒙的诸多工业,从铁路到矿山,从粮食到毛纺,做的十分优秀。不知主席阁下有什么心得要讲述么?”

何锐这才开口笑道:“东北所做的与诸位没什么不同,利用欧洲大战的时机,扩大出口。要是说心得,充分引导资本进入生产领域,直面遇到生产领域中的困难,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三菱财团的代表当即赞道:“主席阁下的。三菱企业做产品开发,深知技术开发的艰难。主席阁下有如此多的人才,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解决了那么多技术问题,真令在下佩服”

面对三菱财团代表的恭维,何锐笑道:“日本在工业发展走在中国前面,东北所做的都是日本已经完成的阶段,想来三菱财团一定有不少经验可以传授。”

听到这里,王东陆有些听明白了。自家父亲就是官员,这些辞令的含义对王东陆并不陌生。三井想向东北银行提供黄金作为货币发行抵押品的请求,何锐明显不接受。至于理由何在,王东陆并不清楚。但是何锐不接腔,是为了不让三井这边完全没了面子,这已经是极大的善意。

而三菱财团接过话头,给何锐戴上一顶并不完全符合的现实的高帽。何锐就把当下的现实情况说出来,接下来看似谦虚的话,是想听听三菱财团有什么建议。

能听懂这些交谈的方式,王东陆眼见三菱财团代表与其他日本财团代表们互相交流着视线,想来是对此次会谈早就做了许多预演。王东陆感觉日本财团代表们会换一个人发言,即便发言者的提议没有被何锐接受,也能保证起码的和谐。

然而王东陆的猜想的局面并没有发生,三菱财团代表为首,一众日本财团代表已经与何锐谈笑风生的聊起了各种经济理论与世界局势。

王东陆明显感觉到双方的试探已经结束,最容易爆发冲突的时间已经过去,接下来大概就会向着合作的方向而去吧?

王东陆此时完全没去想他的父母正与赵天麟坐在一起,王老爷子请求道:“赵兄弟,还请你帮东陆从那个什么安全局里面脱身。”

赵天麟点点头,“王兄,兄弟我已经尽力安排了。不过东陆比较任性,而且他此时还是年轻,只怕他自己都没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王老爷子点点头,“东陆心性未定,就得你我出面,哪怕是硬掰,也得让他听话。赵兄弟,历朝历代,警衣卫何时会真的被重用!”

赵天麟没有在满清时代当过官,对此感受很浅。便劝解道:“王兄,此次安全局长王斌已经决定放人,再不济,也让东陆先去工厂做军代表。我觉得东陆既然最初想去美国学习机械,这些应该很适合他。”

王老爷子惊喜的说道:“那可就多谢赵兄弟了。”

虽然神态和语气都非常诚恳,而王老爷子心中却冷静的很。这么多年满清的官当下来,王老爷子在接人待物上早就能随心所欲。

此时王老爷子有话不敢说。就他的感觉,自己的儿子王东陆有着强烈的进取心,或许是在家里耳濡目染,王东陆对于当官做事的兴趣其实比学习机械要大很多。正因为如此,王老爷子希望自己儿子的履历上不要有任何‘污点’。当过锦衣卫无疑是官员履历上最大的污点!

番子,从事的是见不得人的差事,那可是最被官员们忌惮与看不起的职位。

王东陆并不知道自己的长辈们正在为自己的前途努力。随着火车到了四平,何锐他们换了汽车,前往半山水库。

此时半山水库一条堤坝高耸,水库内的水通过引水渠向着四平城滚滚而去。众人沿着山道登上山顶凉亭,就见广大的水面在眼前展开。两边山上覆盖着绿色植物,金色的光芒在湖面上跳跃,一群群的水鸟则在湖中戏水,真的是湖光山色。

日本财团代表们也赞叹着如此景色,没多久,何锐等人就上了湖中一条游船。王东陆等人在舱外站立,何锐则用流利的日语和代表们聊着。

这下王东陆就听不明白里面在说什么,但是看着那些日本人的神色,明显是处于下风的样子。

王东陆没想错,何锐着实没想到三井康木竟然有胆量提出入股东北银行的要求。何锐当时之所以一言不发,完全是因为不想把关系弄僵。如果何锐开口的话,就只有一个选择,‘质问三井康木为何有胆量威胁何锐’。

说起来,这就是政治上非常现实的事情。达到了一定水平,就必须发乎情止乎礼。

如果接受了三井康木的话,那就意味着何锐要派人去见日本内阁大臣,甚至是直接去见日本天皇大正,询问大正,何锐能否入股日本央行!

虽然在这个时代,许多外国央行都是私有,许多国家甚至没有央行。但这不等于就可以直接询问东北银行能否入股。

只要稍微读一读东北政府的银行条例,就能了解白东北银行的属性。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但是三井既然没有继续犯傻,何锐也就把此事放过了。向第一次到半山水库的日本代表团介绍了半山水库的兴建过程,日本财团代表们纷纷称赞。

此时周围没有其他人,亲亲热热坐在私密聊天环境下的三菱财团代表问道:“主席阁下,不知您可否知道,从满蒙输往日本的煤炭与矿石已经对日本的市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阁下已经拥有了日本矿产市场的定价权。”

何锐点点头,却答道:“定价钱只怕谈不上。”

三菱财团的代表神色严肃,“主席阁下,如果现在东北与日本的矿产贸易突然中断,会对日本的矿产价格造成巨大影响。此次我们前来,是想询问阁下,能否接受我们在东北的矿业企业中入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让日本国内很多企业安心。”

何锐轻笑一声,“呵呵,难道是有人担心东北会使用中断矿产供应的方式打击日本经济么?如果有人这么想,我对这种看法非常不理解。打击日本经济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有人认为我准备对日本发动战争?”

这话让一些日本财团代表变了脸色。有些人露出不安的神色,也有人面露喜色。

三井康木此时才再次开口,“主席阁下,我们都相信您与日本的友谊,我们也对中国充满了友情。入股的目的是携手共建中日两国更光明的未来。如果能够入股东北的矿产企业,就能让日本国内更加放心。”

何锐并没有生气,却也没有客气,“绝不可能!东北矿业企业的股份已经确定,东北各个部门都在其中确定了分配比例。我无法说服他们!”

这话就属于睁眼说瞎话。然而何锐却说的极为认真,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一样。

正如何锐所料,对面的日本财团代表们还真的信了。倒不是这些人并非是日本的精英,所以会无条件的相信何锐说出的话。

日本的精英们自然有精英们的局限性。在日本国内,各个利益都是被日本上层瓜分干净。就如‘鲁迅’周树人还没写出的话所讲,‘挪动一张椅子的位置,都得死人!’

这就是日本国内的现状。不是那些人想干什么,而是所有的利益空间已经被日本上层瓜分干净,每一个人都只能在留给他们的那点空间里生存。

只有创造出这些规定之外的利益,才能为了这部分新利益的所有权争夺一下。在日本国内,便是各个财团也只能在他们的那点空间里活动。

所以日本财团代表听何锐讲述东北政府内部利益已经划分完毕,自然而然就信了。如果不相信的话,这些人就不是日本人了。

三井康木微微低头鞠躬,“主席阁下,能否允许我们在东北建立独资的矿山?”

何锐觉得三井康木定然有其他目的,便按照东北引入资金的政策方向答道:“任何遵守东北的法律法规的外国企业,我们都不会拒绝。”

三井康木早知道东北的政策,这话是让其他财团代表们听的。何锐既然坚持了政策,三井康木继续问道:“那么能否允许我们在东北开设银行业务?我们手里只有日元,并没有东北的奉票。这些金融方面的往来,如果我们能展开银行业务,一定可以帮到主席阁下。”

在何锐看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是,何锐绝不会答应。理由很简单,东北银行创立不过两年多,光是自己的业务都没能理顺。更别说与外国有着丰富经验的银行展开竞争。

所以何锐果断拒绝道:“现在东北的银行业发展的非常不健全,如果诸位想开办银行业务,会受到损失,我不会让诸位冒这样的风险。我们正在不断完善东北银行业的功能,如果有什么新的进展,东北政府商务厅会联络诸位。当然了,诸位也可以派遣代表到东北来,可以与负责这些工作的部门随时沟通。”

三井康木已经习惯了何锐的风格,其他日本财团代表大多都是第一次见到何锐,听何锐的回答,神色中不禁露出些欣慰与钦佩。何锐并没有骗人,也愿意合作。当然,何锐也绝不肯放弃他的主导权。这无疑是高级政治家,顶尖权力者的特色。

众人又聊了一阵,见何锐绝不肯做出让步,这些人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最近日本进攻海参崴的军事行动上。

三井康木因为承担起从东北运输煤炭等物资到海参崴的工作,所以他并没有参与讨论。三菱财团的代表问道:“主席阁下,您对于这场战争怎么看?”

何锐坦率的答道:“现在的俄国正在进行内战,而且内战还没到最激烈的时期。所以布尔什维克政府与白军政府都没办法估计海参崴。日军再现在的海参崴是畅通无阻,毫无敌手。战线推进的会非常快,而且日本政府还能搞一些小规模的移民。当下局面应该是如此。”

财团代表们纷纷点头,有好几个脸上都有欢喜的神色。

何锐继续坦率的分析着局面,“但是,俄国惨烈内战的胜利者定然是一支强大的武装。而日本政府是没办法承担大量军队大量移民在海参崴开发所需的财政负担,一定会减少部队,并且尽量让日本那少量移民们自谋发展。也就是两年后,这少量日军以及没有个人武装的日本移民回先遭到俄国胜利一方支持的游击队的进攻。在我看来,日本最后会因为持续战败,最终退出海参崴。按照中国的说法,大量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

在座的日本财团代表们不愧是日本精英,并没有人表达自己的不满,好几名财团代表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还是有人问道:“主席阁下,俄国不肯做出让步么?”

何锐点点头,“在库页岛,俄国因为没有能对抗日本海军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必然会放弃。但是在海参崴,俄国是不会放弃的。占领海参崴,甚至是西伯利亚,对于日本政府是入不敷出的举动,这个是主因。而且俄国这次不会采取大兵团作战,而是采取游击战的方式切断日军的交通线,进攻和消灭日本的定居点。这会让日本占领海参崴的经济负担变得更大,伤亡也会更大。退兵是必然的结果。”

等何锐说完,一位秘书进来报告,“主席,饭菜已经做好了。”

何锐站起身笑道:“诸位,请上二楼把,那里风景好,我们边吃边聊。”

就如何锐所说,大船的二楼风景极好。但众人只是吃着聊着,再没人提入股东北金融与矿山的问题。

酒足饭饱,聊得也很开心,众人回到四平市。负责日常工作的秘书送来电报。东北的主要领导们都想知道要不要针对这次的事情开会。这些最初追随何锐的青年们在这几年里面都在快速成长,他们已经不再是何锐的部下,而是何锐的同志。此时已经不用遇到事就跑来何锐面前开会。

何锐笑道:“不会有针对这些人的专门会议,但是会有针对此事的会议。这次日本方面有人想试探我们,看看能否控制我们的经济核心。开会的议题只有一个,什么是工业国的战争。”

第178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八) 王东陆给父母住的旅馆发去了电报,离开电报局的时候心中着实失落。为了接待父母,王东陆专门请假前去沈阳,因为工作不得不临时销假,把父母丢在沈阳。

当然,自己的老爹在贵州当官,爹娘这辈子走过上万里路。王东陆相信父母一定能处理当前的事情。东北的治安一直在变好,闻名关内的东北胡子已经成了历史名词。在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关外,父母倒是安全的很。

但王东陆自己却没能让这次探亲会面顺利结束,即便这不是自己的责任,王东陆还是挺失落。

销假之后,王东陆回到自己服役的四平安全局宿舍,换了工人的衣服,带上了军代表袖章直奔现在工作的四平汽车制造厂。

按照安全管理流程,王东陆出示了个人证件以及进出证明。汽车制造厂生产的是卡车和民用汽车两种型号的车辆。分成两条生产线,厂里的军代部也分成两组。

穿过工厂中的宽阔车道,各个车间巨大的厂房一个挨一个。厂房间的通道上,工人们用力推动运输零件的拖车。还有两辆刚试制的叉车,在技术人员的跟随下运输着。叉车头部那两片用来升降货物的水平的大钢叉十分显眼,王东陆忍不住边走边看。直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些人,王东陆才转过头。

迎面而来的是几名外国技术人员,四平汽车制造厂是东北现在最大的汽车生产企业,引进了大量英国与法国的设备与技术。根据合同,英法需要提供工程师与技师,在这里工作两年。整个工厂里面三分之一的技术人员都是外国人。王东陆私下认为,自己的工作之一就是要监视这些外国技术人员。

给这些工厂里的技术人员让开道路,王东陆继续向军代表所在办公地前进,一路上见到了好几拨外国技术人员,他们身边都跟着分配给他们当学徒的中国技术人员,还配备了翻译。过去三年,东北通过合资,建立起大量工厂。对于这些外国技术人员,东北给与了十分优越的待遇。不仅薪资很高,还专门给这些外国人修建了小区,小区内都是四层的红砖楼房。健身设施、商业设施,带孩子来的还提供了学校。还有用于散心的俱乐部,甚至礼拜设施都一应俱全。

王东陆原本是准备前去美国留学,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到了四平就与到了国外没什么分别。

不,分别还是有的。

根据那些去过国外留学归来的留学生所说,国外虽然工业发达,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各种犯罪事件也颇多,中国国内有的恶棍,国外全都有。依托工业化而出现的新式犯罪团伙,国外更是走在前头。

在四平的外国人,除了来做贸易的,就是技术人员,这些人在国外都属于体面人。可以说,四平这些外国人的平均水平,远超真正外国的平均水平。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走着,到了军代表办公室,王东陆立刻被郑四郎叫去了。郑四郎身材结识,穿着工人制服,佩戴着军代表的宽袖章,就是一位健壮的工人师傅。不过与郑四郎目光交汇,王东陆就被那凌厉的眼神给震慑到了。这样锐利如刀的眼神绝非工人师傅能有,只有那些军人才会这样的专注又随时准备应对所有挑战。

郑四郎开口说道:“王东陆同志,我接到命令,你在车汽车的军代表工作已经结束。你现在交接一下工作,就回安全局报道。”

王东陆很是不解,实习了没几天,这就要走人了?难道是自己请假去见父母,所以被上头厌弃不成?

但王东陆什么都没问,他正想答应之后就走,突然想起件事,“郑代表,我在这里时间短,军代表处会给我写评语么?”

郑四郎的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笑意,“会给你写评语,你放心吧。”

王东陆便告辞退下,按照吩咐前去做交接手续。办完了手续,第二天回到安全局交接,一进门,就见到安全局同事们的眼神都有些奇怪,见到四平安全局局长,局长开口就问道:“王东陆同志,你这次给何主席做护卫,你就此事写个报告。”

“我已经写过报告,交上去了。”王东陆连忙解释。

“这份是给咱们四平安全局写的报告,和你给总局写的不一样。”局长有些不快的说道。说完,局长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写完之后就去办调职手续,你已经被调去招商局了。”

“是!”王东陆答道。说完,又追问道:“局长,安全局在招商局也有代表么?”

这下局长的神色中露出了大大不高兴的表情,“王东陆同志,你没听明白么?你调去招商局了,办完手续,你就不是安全局的人了!”

这消息让王东陆大为吃惊,自己并不想去招商局,怎么突然就被调动了呢?

但是局长没有给王东陆询问的机会,他板起脸命道:“现在就去写报告,赶紧办手续!”

“……是。”王东陆不得不应道。

两天后,赵天麟请了王老爷子夫妇吃饭,三人坐下,赵天麟就说道:“王兄,东陆的工作已经调动了。”

王老爷子又惊又喜,赶紧向赵天麟表示感谢。王老爷子虽然不知道东北政府的制度,但王老爷子对于满清官员体系非常了解。每一条晋升之路都是有规矩的,不同的出身,比如捐官的秀才,有功名的举人,考科举的考上的进士,都自有其路线。

连进士内部,三甲、进士、同进士,都有大不相同的晋升路线图。

除非上头有人,才能在晋升路线上出现不同于常规的变化。至于文武之间的职务调动,那就得有手眼通天之人才能办到。

虽然不知道东北政府的制度,王老爷已经确定,何锐治下的东北是一个制度严谨的政府。赵天麟能办到这样的事情,可见他在政府里面的影响力十分强大。

赵天麟阻止了王老爷子夫妇的感谢,他习惯性的看了看屋内,这才低声说道:“王兄,你想错了一件事,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能把部队里面的人调到招商局这样的部门。”

王老爷子并没有感到意外,反倒更是安心,连忙应道:“请问赵兄弟是找了什么人。赵兄弟放心,其中花费都由哥哥我立刻给赵兄弟拿出来。”

赵天麟微微叹息,“王兄,令尊说过王兄做事谨慎,小弟我一直记得。小弟要说的话,王兄莫怪。”

王老爷子登时就觉得事情只怕不对头,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王兄,我把东陆的考试卷调了出来,给何主席看过之后,才说了调职的事情。除了这个法子,小弟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赵天麟说完,有些抱歉的叹了口气。

王老爷子的表现正如赵天麟所料,他并没有高兴,神色也凝重起来。作为一名正牌进士,王老爷子对于‘幸进’十分警惕。

任何官员晋升都需要机会,在一众表现差不多的官员中选择谁,有贵人相助自然升官快。但幸进是完全不同的,幸进是实力不足,资历远远不够,却因为得到了顶层人士看中,跳过了该经历的种种磨难,一飞冲天。

正因为一飞冲天,所以脚下一无所有。一旦被抛下,自然会直接坠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王老爷子并没有过分不安,他信得过赵天麟,也觉得何锐若是一个只会提拔宠臣的人,断然不会有今日的权势。很直接的证明就是眼前的赵天麟,赵天麟绝不会跟随一个提拔宠臣的主上。

沉默了一阵,王老爷子强打笑容,“赵兄弟,我对东北官制一无所知。不知招商局是个什么衙门。”

此时饭店正好开始上菜,赵天麟笑道:“王兄,咱们边吃边说。”

说完,给王老爷与王夫人倒上酒,赵天麟端起酒杯,“王兄,小弟敬你一杯。”

王老爷子并不知道招商局是个什么衙门,王东陆在安全局学习工作两个月,因为工作培训的安排,对招商局的职权非常清楚。

招商局的工作就如其名字一样,负责招商引资,招商局局长是英国人莫里循。在一众东北的外籍官员中,莫里循职务最高,实权最大。

安全局的基本评估中,莫里循当部门领导的招商局风险并不大。因为莫里循是局长,负责对外国企业进行招商工作。而招商局并不只有对外招商引资,其下几个副局长分管对国内的招商工作。

就如王东陆所见,由于何锐与日本的特殊关系,日本的财阀们倾向于直接找何锐请求商业机会。莫里循局长在东北政府内仅仅是一个人脉广阔的精明强干的招商局长,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外国人身份。

到了招商局后,王东陆开始接受部门培训。同时在收发室做日常工作。王东陆背着背包,背包带上系着签收板,一个个办公室将文件送到。

刚干了两天,王东陆在招商局的办公楼走廊里看到了颇为价值的访客。日本财团代表团在负责日本招商引资的副局长郭汉山带领下直奔莫里循局长办公室。

王东陆有些不解。他猜不到日本财团代表们到底怎么得罪了何锐,以至于没能从何锐这里直接获得应允,不得不跑来招商局。

但想归想,王东陆拿着给负责国内江浙地区招商组的信件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大家已经对王东陆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有了印象,接过信后,又接过王东陆递过来的签字板,在上面夹着的文件收发条上签了字,便说了声,“谢谢。”

王东陆很喜欢东北政府的气氛,与满清那种等级分明的制度相比,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纪律和培训要求下表现出了善意。‘谢谢’这句话并非针对谁,是对于提供服务的人表达感谢,这感谢只针对事情,并不针对任何人。这些做派在王东陆从父亲那里学到的知识中并不存在,让王东陆感觉十分轻松。

等王东陆经过招商局局长莫里循的门口,办公室门已经关上了,王东陆虽然好奇里面到底在谈什么,却还是继续匆匆忙忙的跑自己的工作。

办公室内的谈判属于非常普通的事务性谈判,日本财团代表们并没有得到任何接触东北经济核心的机会,何锐只是允许日本企业按照东北的投资条例进行投资。

既然何锐这么定了调子,接下来的事情自然由招商局负责。等招商局谈完,才会轮到相关的矿业、农业等部门审核。

这次日本方面希望投资矿山开采,莫里循询问着投资位置,以及生产的矿产种类。

在四平政府大楼的办公室里,文明党中央委员会的常委们来了一半,四个人。加上何锐与郑四郎,一共六个人开了个会。

何锐语气十分轻松,“现阶段,外国已经不太会采取直接军事入侵的方式,而是采用扶植他们在中国国内的代理人,以及控制中国经济命脉的方式获取超额利润。这次日本财团来了之后,三井康木不知道受哪一方的指示,竟然问出能否向东北银行提供黄金。他真的好大胆。”

四名常委分别是吴有平、徐乘风、唐贵、许嘉。代表了党、政、军三大部门,以及组织部。唐贵现在重新回到文明党党中央负责党务工作,听到何锐的话,唐贵有些不解,“主席,他们如果用聊天的方式试探,怎么判断他们是不是大胆?”

何锐这才讲解道:“唐书记,你觉得日本会只提供黄金么?”

唐贵摇摇头,如果提供黄金,意味着日本方面所要的比黄金更贵重十倍百倍。

何锐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说他好大胆,竟然敢威胁我们。”

“威胁?”唐贵觉得何锐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徐乘风看唐贵神色中有些不解,忍不住冷笑道:“唐书记,日本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一种威胁。如果下次唐书记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妨就这么直接回应,不会有错。”

唐贵眨了眨眼,更是搞不明白了。日本人坏,唐贵完全明白,但是通过善意表达威胁,唐贵的确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培训。

第179章 工业国的战争(十九) 唐贵最初的确没有搞明白何锐所说的‘威胁’是什么意思。但是徐乘风态度鲜明的表示认同何锐的观点,吴有平与许嘉则是若有所思,明显是认同何锐与徐乘风的看法,但是两人考虑的却是别的事情。

面对如此局面,唐贵有些焦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哪怕在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上,唐贵依旧没有受同志们的态度带来影响,就这件事本身思考起来。

唐贵能确定,自己与同志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矛盾,这件事并非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日本人。现在问题的焦点在于‘威胁’是什么。

何锐看向吴有平与许嘉。这两人到现在为止从事过的工作大不相同,许嘉一直做人事工作,妥妥的组织部路线。吴有平的路线就比较丰富,除了没有怎么参与过土改工作,在市政、财政、工业等方面都有超过其他同志的经验。

这两个人中谁更适合做东北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何锐心中还有迟疑。按照高情商的说法,两位年轻同志各有突出的优点,要是以低情商说法,两位同志的工作经验与履历都有严重的不足。

要是这两个人能在优点上合二为一,就是当下最适合的人选。然而两人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这样的组织流程。

何锐正想把话题回到此次会议的目的之上,唐贵已经抢先一步说道:“主席,我有话要说。”

见何锐点点头表示同意,唐贵立刻说道:“若是我们东北政府向日本政府提出要求,要在日本银行投资,日本方面一定会认为我们要么是疯了,失去了提出严肃政治题目的能力。要么认为我们有利用军事力量逼迫日本方面接受我们无礼要求的准备。”

何锐没想到唐贵已经理清楚了思路,只觉得唐贵做事的确是一板一眼,脚踏实地。在这样搞不明白的事情上一定要弄明白。

外交并非唐贵的长项,认真的态度却是唐贵能够成为文明党书记的理由。

除了何锐与唐贵之外的四人其实没在乎唐贵对外交的发言,此时都注意起唐贵来。徐乘风笑道:“唐书记,我那话是生日本人的起,可不是对你。”

唐贵当然明白徐乘风的心思,想明白了‘外交威胁’的内在逻辑,唐贵心中也充满了不快。徐乘风既然一开始就听明白了,他不高兴才是正常的。

许嘉见过太多的同志们的思想变化,此时不想让话题向没什么意义的方向发展,就插话进来,“主席所说的工业国之间的战争,是一种比喻,还是真的在说战争。”

何锐很喜欢许嘉的敏锐,这也是何锐对许嘉如果出任东北最高行政长官的期待。如果许嘉能够在工作中快速成长起来,有着相当数量的组织部工作经验的许嘉,有可能把工作做好。

吴有平如果当了东北最高行政长官,出事是必然的。但是吴有平好几个实际部门的工作经验,能让吴有平站稳,并且成长。

但东北政府最高行政长官这个职务不是实习,而是要承担起责任。如果两人的表现不合格,就得承担政治结果,也就是鞠躬下台。何锐担心那时候两人会因为挫折而失去自我。

吴有平开口问道:“主席,你之前说我们的工作是准备与日本进行战争,所说的是不是这场战争?”

这两人的话可真有特色,何锐被逗乐了,他没有回答吴有平的问题,转而问许嘉,“许嘉同志,你认为的战争比喻,还有战争,指的是什么?”

许嘉当即答道:“主席,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日本一个工业国,要是打,一定会和各个工业国开战。”

果然是如此!何锐心情愉快的答道:“我们学习共产主义前辈们的著作中,马克思先生提出过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高级阶段。所有工业国都必然面对国内产能超出国内需求的问题,为了获取超额利润,必然要争夺世界市场,实施商品输出与资本输出。为了争夺宝贵的市场,战争就一定会爆发。此次日本试探着触及我们东北的经济核心,就是为了完成这个目的。”

同志们认真的听着,唐贵参与过土改等具体工作,工作过程中千头万绪,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只觉得竭尽全力,也在过程中留下不少遗憾。

现在考虑起战略机遇期,难免生出些后怕来。何锐在东北进行革命的时期,俄国内部一片混乱,日本则加班加点的努力从欧洲战争中赚钱。英法美,都陷于战争之中,完全没有力量对付东北。

关内的北洋军则因为袁世凯称帝,以及袁世凯死后引发的北洋内乱,完全没介入到东北事务中。何锐率领着同志们在毫无外部压力的局面下艰难的完成了土改,开始大量招商引资,走到了今天。

作为比徐乘风完了不到十天就加入何锐队伍的‘老干部’,唐贵知道最初出关的五十人队伍。那时候别说是日本派兵,只要北洋军派一个团,就能击破这支五十人的小队伍。

四年后的现在,东北军12万正规军,枪支与迫击炮自产,北洋的皖系与直系都已经不敢主动进攻奉系。这无疑是战略机遇期带来的成果。

现在何锐既然说必须要靠战争打出新的机遇期,想来也只有如此才能进一步成功。

徐乘风倒是意气风发,“主席,部队已经开始进行对抗性演习,除了炮兵完全没办法实弹模拟之外,我军在小队级的对抗演习中已经能够取得优势。只要有大口径火炮,两年内就可以完成与日本的师团级对抗。”

说到这里,徐乘风看向郑四郎,“四郎同志在汽车制造厂当军代表,对于重炮的野战拖曳定然非常有经验了。”

郑四郎嘿嘿一笑,心中感谢徐乘风的帮忙。原本他觉得自己到汽车制造厂当军代表是一种‘发配’。在汽车制造厂干起来之后,郑四郎越来越觉得未必是那回事。

《西游记》里面的孙悟空孙大圣手持如意金箍棒,书中所说,这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也就是不到7吨的重量。

德国产的150重炮,射程超过10公里,据说能15公里。重量超过7吨。这种口径的野战炮靠中国现有的马匹是拖不动的,非得用车辆运输。

郑四郎参与的项目中,就有一个针对大载重拖车的项目。以及大量人员快速运输的项目。

这些内容中当然没有谈及军事用途,但郑四郎作为骑兵,完全能看出其中的含义。所以郑四郎虽然很感谢徐乘风的帮忙,却因为保密条令而不能告诉徐乘风,何锐对郑四郎的安排的确看着是‘发配’,其实又完全不是发配。

等何锐让郑四郎回到部队的时候,郑四郎一定能够让同志们眼前一亮,看到大家梦寐以求的新装备。

所以郑四郎只是笑笑,却是一言不发。

许嘉此时考虑的是中国与列强之间的对抗,听何锐讲述着对日战争的理由竟然是争取到战略机遇期,也觉得恍然大悟。

至于这个战略机遇期要做什么,许嘉认为自然是解放全中国。就如何锐四年前开始获得东北政权,进而在东北推行了新政一样。

正想问关于俄国的事情,吴有平已经开口问道:“主席,我们身边的列强除了日本,还有俄国。我觉得俄国虽然在内战中受损,却不会这么简单的衰落下去。主席是准备无视俄国,还是安抚俄国?”

既然吴有平说出了许嘉的想法,许嘉就认真听何锐的回答。就听何锐答道:“我之前说过,俄国现在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领导者是非常出色的战略建。所以我很希望在非帝国主义模式下,与新生的俄国政权达成和平。虽然这样的期待太依赖个人,但有这样的机会之时,我也难免要做做这样的梦。”

许嘉被何锐‘做梦’的说法逗得不禁莞尔,其他同志们以及何锐都笑出声来。笑了片刻,许嘉追问道:“主席,若是没能实现我们的梦想呢?”

何锐收起笑容,“如果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要坚持帝国主义模式的话,我们也只能以帝国主义模式回应。在这方面,我们必须与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说清楚,讲明白。最终两国是什么结果,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第180章 军人们的烦恼(一) 徐乘风与郑四郎趁着酒兴登上了新建的广播塔,在十几米的高度眺望四平。四平的夜色有着更密集的灯火,仿佛一片繁星降落在大地上。

工业区的一些烟囱口,还能看到喷溅出的亮光。不用说,那定然是是钢铁厂以及发电厂。

徐乘风问老同学,“四郎,你竟然不想回部队?”

郑四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事情与徐乘风所想完全不同。思忖一阵,郑四郎只能答道:“我还想再待一阵,有很多知识还没完成。”

徐乘风也觉得郑四郎一定在努力做更多工作,不免好奇,“能不能说说。”

郑四郎没有讲述装备,而是谈起了军事研究,“我正在研究摩托化部队的编制,用摩托化部队替代骑兵实施快速机动。”

徐乘风当即提问道:“所谓的摩托化部队,这个摩托是什么意思?”

郑四郎看徐乘风也很有兴趣,当即开始兴奋的讲述起来,“摩托化指的是靠车轮行进的载具。另外一种是装甲部队,靠的是履带行进。欧洲战争中各国都出现的坦克,就是装甲部队。”

徐乘风听着全新的内容,又是讶异又是期待,同时也颇为欢喜。军中上层有人说郑四郎自作主张改变战斗安排,被何锐主席猛批之后发配去当军代表。受不了这样打击的郑四郎蔫了。

以徐乘风对郑四郎的看法,徐乘风并不相信。此时听郑四郎所说,徐乘风更是完全安心。郑四郎哪里是消沉,他这是要厚积薄发呢。

听了一阵,徐乘风觉得哪里不太对,郑四郎说完,徐乘风便问道:“四郎,车辆这么重,比不上马匹轻便吧。”

郑四郎笑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主席,主席让我做了一道题,到底是承载了骑兵的战马给地面造成的压强大,还是卡车或者坦克给地面造成的压强大?结果我就直接告诉你,坦克的平均压强最低,卡车次之,马蹄最大。”

徐乘风的基本物理知识没问题,只是没有这么考虑过。索性询问了压强公式,借着酒劲伸出手指对着夜空比比划划一番,徐乘风发现结果还真的如此。

郑四郎早就算过多次,甚至还实践过,吐了口带了些酒精味道的气,叹道:“所以坦克可以很轻松的通过比较差的地面。马匹反倒不一定行。比娇嫩,马匹可比汽车娇嫩多了。”

徐乘风左思右想,还是不太接受,“总感觉哪里不对!”

这些问题郑四郎早就想明白了,听徐乘风和自己最初时候的感觉一样,就笑道:“一辆卡车拉一个班人员的全套装备。可是10个人,七支步枪,一挺轻机枪。还有可能带着一门60迫击炮。就算一个步兵班没有备用马匹,也得12-15匹马。考虑的时候不能用一匹马等同于一辆卡车。”

把一辆汽车与15匹马对比,徐乘风立刻念头通达,笑道:“这个比较妙啊!听你这么说,我立刻觉得那个……摩托化步兵的确比骑兵好!省了太多事!”

自己的工作得到认同,郑四郎也很开心,“没错。如果我军能够摩托化,骑兵虽然还能承担有限的作用,却不再是突击作战的主力了。”

说完这些,郑四郎觉得自己的研究还有太多不足,就把话题转回了其他人身上,“若凡最近怎么样了?以他的性子,这么久都没听到他跳出来发言,我都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乘风想到程若凡现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若凡啊!呵呵。他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避免在日本人得知消息的基础上修建野战工事。我真没想到若凡居然有一天能这么全神贯注的做一件事。”

“哈哈!”郑四郎也被逗乐了。一想到程若凡专心致志的模样,郑四郎就想起学校考试前的程若凡。程若凡那家伙倒不是不聪明,记忆力更没有问题,程若凡甚至能对他喜欢的科目过目不忘。问题就在于他太容易被别的事情吸引走注意力。

徐乘风笑了一阵,思路立刻回到战争上,“四郎,军委制定过战争计划,还没上报给主席。你这个摩托化步兵的思路很有意思,日本人控制着南满铁路,一旦开战,我们未必能立刻夺取南满铁路后顺利运行,用卡车大量运兵是个好办法。就算铁路没办法立刻用,我们在农村开始修路,可以利用这些路进行运输。”

郑四郎连连点头,“我也考虑过。这就需要更细致的后勤工作,包括各种兵站的设计。乘风,你有没有觉得,主席从一开始所做的土改,以及基层政府建设,正好符合了这样的要求。我们现在就可以做这些工作,完全没有阻力。我经常想着想着就想起土改来,主席从回国前就已经设计好了这场战争。”

徐乘风连连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主席说,要靠战争打出中国的战略机遇期。这不是主席现在的想法,主席一直在努力推行!”

听自己的想法并非自己一人所有,郑四郎安心的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咱们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这场战争,按部就班把战争准备落实就好。”

‘老同学’们虽然是欢乐的相聚,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两人越说越高兴,直到夜深了,四平市内居民的灯火纷纷熄灭,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静安逸的酣睡,这才从广播塔上下来。

此时的程若凡却没睡,他正带着工兵队伍趁夜施工。程若凡本人则在夜色中静静的边走边听,看工程制造出的声音到底有多响。

夜色中没有人看到程若凡眉头紧皱。不管是怎么小心,动机都很大。想靠这样的悄悄施工瞒过日本人,基本没有可能。

程若凡忙累了就睡了一会儿,天刚亮,就赶去工地看成果。夜色中静悄悄的施工效率非常低,不到白天工作的一半。

这已经是程若凡第四次深夜施工检测,看着一夜都没挖多少的土方工程量,程若凡就否定了这种可行性。永久性工事必须大张旗鼓的建造,隐蔽施工不可行。

自从负责起永久野战工事建设的工作后,程若凡和参加这项工程的参谋人员进行了各种设定,并且一一尝试。各种可能性都尝试过,都被否定。那么剩下只有一个可行性,就是把永久野战工事的工程与民用基础建设混合起来执行。

如果采取这样的手段,需要考虑的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该如何保密。

既然有了结果,程若凡立刻带着所有报告返回沈阳,准备召开工程指挥部的参谋会议。

第181章 军人们的烦恼(二) 1919年10月10日,朱尔典习惯性的先拿起《东北日报》看了看。果然如他所料,东北日报完全没有关于国庆的讲述。又拿起其他几份报纸,只有寥寥的几篇内容与中华民国的国庆有关。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俄国西西伯利亚首府鄂木斯克,俄国临时政府最高执政官高尔察克上将骑着一匹骏马,看着满载动迁人群的最后一列火车离开了鄂木斯克。

这位旧俄罗斯帝国的海军上将,前黑海舰队司令身材高大,长相硬朗。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以及紧绷的嘴唇显露出他此时内心的痛苦。

但高尔察克上将一言不发,将所有情绪都放在内心深处。最后看了一眼一年多来俄国临时政府所在地的鄂木斯克,高尔察克调转马头,与卫兵们沿着铁路线方向离开了鄂木斯克。

即便是被迫无奈的撤退,卫兵依旧高高举起俄国临时政府的双头鹰旗帜,在西伯利亚10月的寒风中,双头鹰军旗在风中依旧猎猎作响。

如果可以的话,高尔察克将军更希望用火车运载骑兵。但是有限的火车都已经用于运载誓死不肯落入布尔什维克政权的俄国民众。从1919年春季针对莫斯科的大进攻失败后,高尔察克将军就敏锐的发现临时政府内阁以及听从法国遥控的捷克军团就尝试着排挤自己。

整个夏季,临时政府的军队不断失败,打通与乌克兰方向交通线的战役彻底失败后,6月份,临时政府内阁就与捷克军团一起撤退到了西伯利亚地区。

高尔察克却不能一走了之,还有50万军队愿意追随高尔察克个人。75万宁死都不肯向布尔什维克投降的民众们也愿意追随高尔察克。高尔察克绝不可能抛下他们。

殿后的骑兵们一路奔驰,天黑前抵达了一个村落。高尔察克叫来随军的东北代表邓金生,看着这位年轻的中国人有些疲惫的出现在面前,高尔察克的心情相当复杂。

这个中国人一度被高尔察克视为‘吸血鬼’一样的存在,哪怕是现在依旧如此。但是邓金生却如同一个冷酷但是还算守信的犹太人,收取了高尔察克的黄金同时,也支付给了高尔察克购买的一切。

不管是武器弹药,或者是铁路运输,又或者是提供给125万人的粮食。这个叫邓金生的中国东北政府的代表,会竭尽全力的满足高尔察克的要求……只要高尔察克支付黄金。

“邓先生,祝您国庆快乐。”高尔察克对着这个身材高挑的中国人说道。

邓金生愣了愣,过了大约十秒才明白过来高尔察克在说什么。不管高尔察克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邓金生答道:“谢谢。”

高尔察克参加过日本战争,曾经在中国的旅顺与日本血战,加上近期不得不关注中国东北,自然知道中国内部的分裂。想到中国至少能够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和平,心中不免伤感。

但作为承担着上百万人生命的领导者,高尔察克只能压制住这些心情,问道:“邓先生,感谢东北政府在过去几个月中帮我们运输大量人民。在冬季之前,贵国政府可否允许我们抵达海参崴。”

高尔察克说完,盯着到现在为止始终保持信用的邓金生。邓金生稍微一思索就答道:“阁下,我们约定的是把贵国的人员运输到贝加尔湖以南的沿线城镇。如果要把他们运输到海参崴,得加钱。”

这就是过去一年多来邓金生的模样,高尔察克的部下气愤之余骂过邓金生,甚至有人威胁过邓金生。但这都没能改变邓金生。至少到现在,邓金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兑现了。

果然,邓金生继续说道:“阁下,把上百万人运输到海参崴,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阁下可否做好了这样的计划呢?”

高尔察克没有回答。因为此时此刻,高尔察克感觉到了后悔。如果把部队带到俄国远东最富裕的海参崴地区,虽然方便过冬。但是也就跑到了俄国的尽头。如果不能迅速恢复战斗力,歼灭布尔什维克的追兵,就只剩下彻底毁灭一途。

邓金生此时完全没有考虑白卫军们的未来。如果高尔察克的队伍前往海参崴,就必然经过东北。那时候自己可以回家了。

回家,在离家一年多的现在。只是想到能够回家,邓金生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飞出了胸口,正向家乡的方向飞去。下一刻,邓金生觉得自己好像连一秒的时间都等不下去了。

第182章 军人们的烦恼(三) 俄国白卫军骑兵们已经走出去三天,第四天,连具备了吃苦耐劳,能忍受低温环境的顿河马都有些失去了活力。

高尔察克率领的殿后骑兵们却依旧保持着斗志。这些俄国白卫军们跟随在他们信赖的将军身边,怀着东山再起的希望,策马前行,远离布尔什维克魔爪。为了节省马匹的力气,白卫军们压低了速度,向着约定的车站前进。

下午时分,背后追上来了几名穿着白卫军军服的骑兵。高尔察克的部下立刻停下来,举起步枪,做好了战斗准备。来的人只是策马疾驰,看得出,他们可没有珍惜马匹。在西伯利亚10月的初冬,马匹鼻孔中喷出粗气,到了近处,高尔察克的部队甚至能看到马匹嘴角的白沫。

为首的那名白卫军骑兵高声喊道:“我们是第二骑兵营的,从鄂木斯克过来的!”

这样的呼喊反倒激发了殿后骑兵们的警觉,凡是留在鄂木斯克的人都选择不再追随高尔察克,此时追上来的目的明显值得怀疑。

高尔察克已经到了队伍之中,他分开士兵,策马而出。赶上来的几名白卫军骑兵立刻跳下呼呼喘气的马匹,上前向高尔察克敬礼,“阁下,红军已经进了鄂木斯克,他们进城之后就开始抓人,那些放下武器的官兵都被抓走了。我们几个拼命逃出来,才活了下来。”

高尔察克没有立刻回答。内战的惨烈超出他想象之外,双方的部队本来就有强烈的敌意与仇恨,从战争爆发没多久,互相枪毙战俘就成了家常便饭。高尔察克是海军出身,对于枪毙战俘很是抵触,却也无能为力。当仇杀积累到后来,大家都和疯了一样,完全不受任何战争底线的约束。

在这些日子里,高尔察克也反思了战争的失败。就无奈的发现,当投降也不能保存性命的现在,战场上的军队一度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意志。当白军战败后,就再也无法鼓舞起继续战斗的意志。反观占据了优势的红军,则越战越强,摧枯拉朽般把白军击败。

高尔察克询问了红军的番号,这几名白卫军表示好像是图哈切夫斯基的部队,但他们只顾着逃命,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那些殿后的白卫军骑兵们登时怒了,有人拉动枪栓喝道:“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红军的番号,你们就是来骗我们的!”

高尔察克看着那几名白卫军的神色中都是气恼与恐惧,便说道:“我相信你们,感谢你们前来通知我这个消息。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几名逃出来的前白卫军一时无语,最后艰难的说道:“阁下,请允许我们继续追随您。”

高尔察克转回头对部队喊道:“给他们换几匹马,他们的马匹现在已经跑不动了。”

虽然跟随高尔察克的骑兵们依旧不相信这几个逃出来的家伙,但是高尔察克下令,也没人反对。骑兵们把用于替换的马匹交给这几名白卫军,牵上他们已经疲惫不堪的马匹继续向东前进。

邓金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部队继续向东,就距离东北越近。高尔察克已经失败了,邓金生对他们已经不抱任何幻想。赶紧回到东北就成了邓金生唯一的期待。

既然知道红军已经追了上来,再缓缓行军已经没有意义,骑兵们加快速度,经过几天艰苦的行军,终于抵达了约定的车站。

这是广袤西伯利亚平原上常见的一个车站,车站顶端的旗杆上悬挂着破烂的俄国双头鹰旗帜。布尔什维克会在所有攻占的标志性建筑物上升起他们的旗帜。即便如此,部队也十分小心的摸进去,不久之后就欢喜的回来报告,“阁下,车站里还是咱们的兄弟,他们准备了一列火车。”

高尔察克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依旧是坚毅的表情,他只是点点头,下达了命令,“上车!”

汽笛声响起,虽然运输的是逃离红军进攻的殿后部队,邓金生却觉得汽笛声中充满了欢乐。而且令邓金生高兴的是,这辆火车竟然是东北铁路兵团的车辆,自从收复中东路后,何锐主席就下令建立铁道兵团。这辆火车就是俄国白卫军‘租借’的众多火车中的一辆。

邓金生跑到车头,与中国司机聊了起来。在这么一条漫长的铁路线上,司机也不担心什么铁路转车的道岔,西伯利亚大铁路本就是一个单向的铁路,经常跑上一天一夜也未必到了下一站。于是和邓金生开心的聊了起来。

“兄弟,你不在东北,可不知道咱们那旮沓日子好过多了。分了地之后,以前一碗饭里面得有半碗都是野菜啥的,现在一碗饭就是一碗饭。政府还教给怎么种向日葵,最早听政府话的,一家里一年都能有几十斤油。咱们原来没吃过啊,兄弟。河里的那些鱼,用油炸了再做菜,真的是贼拉香。直接在鱼上洒上盐和胡椒面,直接吃,香啊!真香!”

邓金生家是最早‘听政府话’的一批人,不过那时候向日葵只是刚开始推行,不等长出个结果,邓金生就已经奉命到俄国白卫军这里当了联络人。此时听到家里日子好过了,泪水和口水都不禁涌出。

抹了眼泪,咽下口水,邓金生欢喜的说道:“等回了家,俺一定要尝尝鲜。”

铁道兵团有固定供应,每个月都有油票。出来这么久,担惊受怕,更是吃不好。司机也擦了擦嘴角,大声应和,“就是要尝尝!没吃过这些,觉得这辈子都白活了!兄弟,俺家是黑龙江的,咱们能在国外见面就是缘分,回到哈尔滨,我请你吃!”

邓金生哪里还想到客气,大声答道:“好嘞!你请吃,我请客!”说罢放声大笑。

与火车车头里面的欢声笑语不同。高尔察克与留在约定地等他的白卫军副参谋长正在进行着一场气氛讶异的谈话。

副参谋长尼古拉耶夫神色焦急,“阁下,我们还是不要利用中国人的铁路。他们看中的是我们的黄金。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高尔察克当然知道东北政府的目的是赚钱,毫无援助白卫军的打算。但这笔黄金与当下的局面相比,已经不那么重要。俄国临时政府既然已经东逃,接下来能依靠的力量就只剩下日本政府,高尔察克问道:“尼古拉耶夫,日本政府的态度如何?”

尼古拉耶夫副参谋长神色中都是悲愤,“日本政府提出,要我们割让库页岛与千岛群岛,才能支持我们。而且日本政府要求在海参崴拥有特权,久加诺夫参谋长正在与日本政府代表争执。”

高尔察克并没有感觉意外,如果日本政府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才令人讶异。此时俄国临时政府必须依靠外国的势力坚持下去,才有可能反攻胜利。至少,需要得到世界强国的支持与保护才能继续存在下去。高尔察克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

想得到日本的保护,就得有足够的本钱,高尔察克询问起副参谋长关于人员撤退的情况。副参谋长此时神色也稍微平静了一些,“中国人运来了煤炭和粮食,虽然大家都在挨饿,至少还没饿死。不过中国人不许我们进入他们的国境,他们威胁我们,如果我们逼近他们的边境,就会按照约定里面的紧急条款行事。”

高尔察克本就对里面的紧急条款不很清楚,询问了副参谋长才确定,“东北政府将不再提供任何粮食物资,并且从我们放在东北银行的黄金中扣除火车押金,如果火车不能安全回到他们那边,东北政府就要没收这些押金。”

“我们在中国那边还有多少黄金?”高尔察克问。

“还有31吨。”副参谋长答道。

高尔察克拥有沙皇俄国在喀山的金库,里面有500吨黄金。之前购买中国的武器物资,已经花掉了近200吨,还有100吨通过东北银行转入了英国那边。

英国方面在俄国内战之初提供了不少资金支持,当高尔察克与邓尼金战败后,英国就中断了支持。至于法国人,他们在远东并无力量,只是吊着捷克军团,让捷克军团的代表在俄国临时政府中充当法国的传声筒。

到了现在,高尔察克已经与捷克军团分道扬镳。左思右想,高尔察克有了个思路,“等我们到了贝加尔湖,要求中国人立刻提供一批粮食,我们不要等,立刻南下,在路上接住粮食,大家步行前往海参崴。”

副参谋长没想到高尔察克居然要在这寒冷的初冬步行行进千里,前往海参崴。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感动还是惊愕。但转念一想,也不再反对。中国人的运输服务是收费的,如果把上百万人送到海参崴,临时政府的金库里面什么都留不下来了。

如果是步行前往海参崴,就能节省下大量物资金。这也是俄国临时政府最后的本钱。

消息通过邓金生携带的无线电发送到沈阳,很快就被东北银行上下所知。东北银行的行长叫王永江,乃是张锡銮时代旧东北官僚体系中的一位。何锐执政后,对旧官僚们进行了逐步替换。在旧官僚中不仅没有被替换掉,反倒脱颖而出的,王永江算是第一人。

王永江1872年出生,奉天金州人。少时博览群书,才学过人,为人头脑敏捷,又善医道,在辽阳警政供职期间,恪尽职守,深得袁金铠赏识,被提拔为奉天省城税捐局长。

因为王永江这股子文人范儿,任职期间并无贪赃枉法的事情。留任后通过了政审,在土改中颇为努力工作,在一众因为土改而如丧考妣的旧官员中真真是鹤立鸡群。

之后组建东北银行,就被任命为银行行长。

当上了东北银行行长后,王永江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还是直接反对了何锐的意见。

东北银行作为东北政府的央行,乃是经济工作的核心之一。何锐知道现在的文明党中并没有金融高级人才,除了组建文明党的党支部,还组建了一个委员会。

作为旧官员,王永江并不反对文明党党支部在东北银行中的影响力与控制力,他只是公开反对在东北银行里面的几位外国雇员。

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明快,东北的央行怎么能允许外国人在其中,他们不可靠。

有这样观点的不仅是王永江一人,不少文明党党员也有差不多的想法。结果王永江一时成了东北银行里面的意见表达领头人。

何锐最终只能与王永江他们开了好几次会,才算是让大家接受了这个安排。

过去了一年多时间后,王永江已经接受了何锐的想法。银行的风险不在于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消息被别人知道,银行的风险在于大量的账目记录的安全。

外国雇员在银行工作,不过是凭借本事挣钱。只要那些账目记录是安全的,外国银行业专家其实没什么威胁。他们能做什么呢?把东北银行的资金量告诉给别人么?还是把东北银行的未来货币政策告诉给别人?

这些消息根本不用这帮外国银行专家透露,政府定期在报纸上发布各种报告。真的是大张旗鼓的宣传。

如果有什么不想让这些外国雇员知道的消息,不让他们参加会议就行了。譬如,得知了白卫军的百万之众并不想依靠东北提供的铁路服务前往海参崴,王永江召开会议的时候就没有通知这些外国雇员。

会议一开始,比这帮年轻人年长的王永江得承担起年长者的责任,“同志们,我开这个会,是想说点家常话。不让外国人参加,是因为我想说道几句。是不是一直赚俄国人的钱,我们自己忘了手不要伸太长。”

这话着实有点伤人,青年们第一反应就是愤怒。不过王永江早就做了准备,正如他所说,开会不通知外国雇员,就是要给大家留脸面。丢人不能丢到外国人面前去。

不等青年同志们不快的发言,王永江继续说道:“大家先明说,你们觉不觉得那些黄金是俄国人的?”

随着这么一个问题,情绪比较激动的年轻同志们说不出话来。也有一部分同志本来就没有贪图这笔黄金,只是静静的看着这有些尴尬的会议。

王永江见同志之中至少没有那种鬼迷心窍的家伙,才继续说道:“有人说袁世凯卖国,被迫接受二十一条。所以日本政府是王八蛋。我认为日本政府就是王八蛋,因为他们对我们构成了威胁。但是事情得看本来,是袁世凯向日本政府提出借款,日本政府才提出了二十一条。即便面对全国的怒骂,袁世凯依旧要借钱!袁世凯的确卖国,因为他接受日本人的条件,以换取借款。东北银行的确需要更多黄金,我明白大家是想让东北银行更好。这没错。但是,那想法不对,咱们东北银行的同志就不能那么想!”

一席话让东北银行的年轻同志们说不出话,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王永江松了口气,如果这时候还有人蹦出来再说些混账话,王永江就只能立刻让混账大神离开东北银行这间小庙。

也不给这些人犯浑的机会,王永江命道:“从今天起,大家不要再讨论俄国人的事情。主席提出建设农村合作社的要求,在各村镇开设银行,存钱,发放生产贷款。咱们的工作很重,参加这份工作的同志们要辛苦了。散会!”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何锐这里。何锐一个电话打到了王永江办公室,请他一起吃个晚饭。

何锐的晚饭很简单,四两个菜,一份玉米糁熬的汤。桌上没有酒,何锐端起水杯,“辛苦了,王行长。”

王永江见何锐如此支持自己,也颇为欣喜,端起水杯,“应该的。”

两人喝干了白开水,皆是欢喜。

第183章 军人们的烦恼(四) 王永江没有英俊的外表,也没有特别高挑的身材。在普遍剃须的短发的东北政府风气下,他也没有刻意要保留浓密的胡须,这位47岁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干净利落。

在饭桌上,王永江很是自然。毕竟何锐要的菜分量不大,如果和满清官场上的规矩,王永江就可以不吃了。而王永江听说,何锐很不喜欢满清官场的风格。

果然,就见何锐对吃饭并无兴趣,所以吃的很是随意。下筷子多的,是调料味道重一点的菜色。

年近五十,王永江早已经被人生经历磨炼的沉稳。虽然各种想法,却用着与何锐一样的态度,与何锐一起把饭菜一扫而空。喝完了蛋花汤,何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叹道:“难道是卖盐的被打死了么?”

这下王永江才知道何锐觉得饭菜里盐放多了。不由得对何锐的心性有些佩服。以何锐现在的地位,吃到不和胃口的饭菜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就算是非常有涵养的。当即骂几句,不过是再正常不过。

但何锐这么隐忍,王永江也有些担心,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王永江向何锐说道:“主席,年轻同志们做事有些过于激烈,不过我在会议上说的话也有些过了。”

何锐端着水杯笑道:“没有过。王行长是用优秀成年人的标准要求年轻同志,大家年轻,难免急功近利,此事是王行长做得对。”

王永江这才放下心来。毕竟王永江自己是旧政府的人,年轻同志们则是追随何锐的一批人,两者亲疏不问可知。

心情放松后,王永江问了自己好奇的问题,“主席,那些俄国人想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从贝加尔湖到海参崴,只怕一路上得死不少人。我只怕边境上会出现些混乱。”

说完,王永江看着何锐的反应。就见何锐神色淡然,并没有出现任何对俄国人的恨意。这雍容大度的神态着实与何锐30岁的年轻不太相符,何锐太沉稳了。

何锐挺赞同王永江发乎情止乎礼的态度,就答道:“王行长,几十万人被集体冻饿而死的事情,是一场人道主义灾难。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我们身为人类的一员,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虽然现在欧美也在因为他们糟糕的个人卫生情况,每天几十万人病倒,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病死。但是我们依旧需要向全世界呼吁此事,对此不能坐视不理。”

王永江一点都不喜欢俄国人,对于俄国人遭殃也没什么兴趣。更是清楚白俄的目的是为保住手里的钱,就让上百万人冒着死亡的风险搞出这么一场大迁徙。心中对于俄国临时政府的前执政高尔察克很不以为然。

此时听何锐完全不谈从俄国人的灾难中获利,竟然还要为俄国人呼吁,不免讶异,“何主席,你真的要帮俄国人?”

何锐点点头,“我对于俄国人没什么兴趣,如果不知道此事,我也不会关注。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作没看到,这是做人的底线。我已经安排外事厅在欧美报纸上讲述此事,并且会组织粮食供应,让上百万的逃离内战战场的俄国民众们尽量能活下来。”

王永江不由得心生敬佩,和那帮满心只想着充实东北银行贵金属储备的年轻人相比,何锐真的是慈悲心肠。

“主席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啊!”王永江感叹道。

何锐并不是说说而已。就在他与王永江谈话的同时,英国的《泰晤士报》,法国的《费加罗报》,除了战败的同盟国国家的报纸之外,何锐发动了在欧洲大战期间有往来的各国报纸,刊登了新闻。

正如何锐对王永江讲述的当下国际局势,这场从美国爆发的1918年冠状病毒大流行正在折磨着各国。最严重的1918年,美国各个政府能够统计到的人口损失数据,10月一个月就死了20万人。不仅仅是作为发源地的美国如此凄惨,欧洲各国同样死了太多人。

不过1919年冬季大流感与前两年相比好了不少,不少人只是病倒,恢复也比以前快得多。所以1919年的冬季,大部分美国工厂都正常开工,欧洲也差不多。工人们工作之余,还是被这场大规模的死亡可能吸引了注意力。

不仅是欧美,在莫斯科的列宁同志也看到了报纸。此时在莫斯科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也都看到了。见到自己的敌人面对这样的绝境,不少中央委员心情不错。那些感到遗憾的委员,大多数也只是遗憾于自己失去亲自解决这帮顽固白匪的机会。

外交委员会主席越飞却不这么看,这位布尔什维克中的外交专家神色中有着忧虑,得知列宁也已经看过报道,越飞语调虽然迟缓,语气却很坚定“列宁同志,何锐对于白匪的态度很值得玩味。他在欧美报纸上发布的新闻明显是在讨好欧洲左翼的社会民主党,希望在那些人中留下良好的印象。但我不认为这么做能让何锐得到切实的好处。”

列宁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心中很认同越飞委员的判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们同情劳动人民,但是对于激烈革命本身带来的伤亡则十分反对。而何锐在文章中呼吁防止即将爆发的人道主义灾难,应该是非常合那帮左翼社会民主党人的胃口。

毕竟么,在社会民主党人眼中,这上百万人也是人。

如果何锐只是写了这么一篇文章,列宁同志看完之后只会认为何锐本人也是个比较激进的社会民主党人,是个资产阶级改良派。但是何锐在文章里重提布尔什维克支部在1918年枪毙沙皇全家的行动,列宁对何锐的看法就不得不有些变化。

何锐在文章中的用词可以视为批评,‘……社会主义革命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是一个人道主义的事业。这个事业的推行过程中,的确会有流血牺牲,但是这份牺牲必须有意义。布尔什维克政府能否枪毙包括四名女仆在内的沙皇全家?当然可以。但是这个过程不应当是报复式的杀戮,应当通过法庭审判,彰显出法律的存在。现在俄国人民在激烈的情绪下,能接受这样的杀戮。但是和平降临几十年后,人民必然会质疑,杀害那些未成年的孩子们的人,是怎么下得去手?就如几十年后,一定有人质疑,为什么不在战场上击杀白军?为什么不在法庭上宣判那些反革命的死刑?而是要通过故意无视他们死亡的方式让他们死亡?这么做就是社会主义革命中的人道主义么?’

列宁同志在西欧待过很久,知道左翼社会民主党人的调调。要是一个真正的社会民主党人,会用和这些差不多的说法,却不会用这样的逻辑。

如果认为何锐也是站在社会主义革命的立场上,这篇新闻就可以视作是一种劝告。对布尔什维克政府的劝告。

越飞委员见列宁同志没有回答,正想再开口,就听列宁说道:“越飞同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说完,列宁同志站起身,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越飞最初用目光追随着敬爱的列宁同志的脚步,没多久就收回目光开始思索。

就越飞看来,何锐的目的是在欧洲造成良好的影响。虽然这影响对何锐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一个中国地方领导人获得欧洲更多认同,明显有助于何锐本人成为中国领导人。

当然,如果从充满斗争情绪角度来看,何锐这是在表明他与布尔什维克政府的分歧。如果是这样的话,何锐就很可能要加入外国干涉军的行列了。

正在分析何锐的立场,列宁同志停下脚步,对越飞说道:“越飞同志,你向派驻在沈阳的代表处发电报,请求与何锐进行会面。”

“会面谈些什么呢?”越飞问道。如果何锐已经确定了其帝国主义立场,任何谈判都只是助长了何锐的气焰,对于解决俄国的问题并无帮助。

列宁同志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谈谈对于当下世界局势,以及对未来世界局势的看法。”

此时布尔什维克政府已经非常低调的在沈阳设了办事处,接到莫斯科的电报后,就前去求见外事厅的厅长。一走进外事厅,就见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布尔什维克政府办事处人员来过几次,也非常注意外事厅的布局。就他们所知的一些内容,大概确定往来的人都是从外事厅的电报室出来的。而且这些往来的人手中都拿着电报纸,有些还是信件。

接待人是一位姓周的科长,整个人都是因为忙碌而显得疲惫的模样,听完了请求后刚问了几句,就有人敲响了门,“周科长,有来自美国的电报。”

周科长应了一声,就加紧了提问。得知布尔什维克代表是要来见外事厅长,就让他们先等等,便匆匆出门去了。

此时外事厅长也忙的不行。电报如同雪片般从全球各地飞来。伦敦、巴黎、纽约、阿姆斯特丹,马德里、巴塞罗那、里斯本……

这些本来只是各种外交培训知识中的名字,存在于脑海中的世界著名城市,此时活生生的与东北政府外事厅有了联络。

电报中大多都是对布尔什维克政府的抨击,以及对广袤雪原上那些逃往海参崴的俄国民众的同情。

其间也接到了不少东北政府其他部门的电话。公安部们告知外事厅,在哈尔滨的俄国侨民们发动了游行,表达了对白俄的支持。

《东北日报》的京城、天津、上海站则发来消息。一些在华的外国侨民到《东北日报》在当地的报社所在,向报社表达了他们的态度,还有些外国人捐款,想为上百万的白俄民众提供帮助。

提出帮助白俄的并非只有民间人士,外事办还接到了一些外国非官方组织的电报,愿意为妇孺提供入境帮助。

这个‘入境’并非是指帮助白俄入境中国,而是帮助白俄们从东北出发,入境欧美国家。

身为外事厅厅长,这些工作还能让外事厅的各个相关部门处理。但是外事厅长必须接见各国在沈阳领事馆的领事。凡是在沈阳设立领事馆的国家,都派遣了领事们前来见面,当面表示关切,并且询问东北政府对于有可能爆发的‘人道主义灾难’的预防措施。

当周科长敲门进来,外事厅厅长周兴浩正在与英国领事谈话,“亨利先生,我方如果派遣部队进入俄国,会被认为是战争行为。如果英国想派遣人道主义团队进入俄国,从中国出发明显是不合适的……”

见到周科长很急,周兴浩厅长只能暂时中断了会谈,出来询问。得知是布尔什维克政府办事处请求见面,周兴浩气不打一处来,这帮人就是特么罪魁祸首啊!

“今天肯定见不了他们,让他们明天再来!”说完,周兴浩厅长就回到办公室,继续与英国领事交谈。

所有人都打着人道主义旗号与东北政府接洽,周兴浩厅长很清楚外国官方的目的并不会这么单纯。可事情既然是东北政府这边向世界宣告的,东北政府也得承担起责任来。

东北政府里面承受这样压力的不仅是外事厅,何锐这边也接到了不少电报。列强驻华公使们都给何锐发了电报,民国外交部同样发来了电报。看得出,民国外交部对于何锐挑起这么一件事是很不满意的。但是面对何锐这个在民国数得上号的大派系,外交部的电文遣词造句非常客气。

‘……望何上将稳定边界,妥善解决此次危急。’

何锐直接把这份电报放到了一边,命秘书写了给朱尔典的电报。如果可以的话,何锐更想直接与伦敦联系,但是这不合外交规矩,只能作罢。

“朱尔典阁下,对于远东面对的变化,在下呼吁英国政府能够提供支持。帮助那些民众,减少伤亡。尤其是在俄国民众已经启程的当下,英国政府的明确态度是稳定世界局势的重要保证……”

给英国驻华公使发了电报之后,电报内容改改名字,就给法国、美国、西班牙等国发去了。

秘书记录完何锐的命令,不解的问道:“主席,这些国家中没有日本。”

“我并不准备给日本政府发。”何锐果断答道。所有电报接受国,都是鞭长莫及,没办法真正影响到此事。但是日本却能做到。如果日本接到何锐的电报,以他们打蛇随棍上的作风,一定会想办法介入,并且把何锐给拉进来。

秘书刚拿着大量文字工作离开,外事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主席,日本方面请求见主席。”

何锐果断在电话里告诉外事厅周兴浩厅长,“告诉日本人,我们正在竭力解决此事。日本能够保证不影响东北亚局面,就是日本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帮助!”

放下电话,何锐整理好衣服。既然黑色军服已经分配给了安全局,何锐就换上一身文官制服,出现在接待室里。

接待室中已经坐了许多记者,其中不乏外国记者。等何锐坐好,各种问题铺面而来。大多数都是何锐是否会派兵进入俄国境内,解决此次人道主义危急。

何锐的回答很简单,派遣军队进入俄国境内,是军事行动。中国方面并未得到邀请,军事行动就成了入侵行动。东北政府既然没有接到中央的命令,自然不会派遣一兵一卒进入俄国。

记者们立刻询问,东北方面会不会实施人道主义救援。何锐笑道:“以俄国当下的局面,非得有武装人员保护,东北才能允许各国救援组织进入俄国。不然的话,我们可能又要去救援那些救援组织了。我不愿意看到为了解决人道主义灾难,反倒出现更多人道主义悲剧。”

不少记者笑了,在笑声中,立刻有记者起身请求发言,“主席阁下,我是法国巴黎日报的记者,请问您认为当下东北亚局面会不会失控?”

何锐立刻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就在不久前,日本政府向东北政府提出,他们想介入这次人道主义灾难。我已经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正如这位记者先生所说,如果东北亚局势发生巨大变化,只会引发更多人道主义灾难。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我们绝不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法国巴黎日报的记者一愣,赶紧追问道:“如果日本政府不认同阁下的观点呢?”

这话可就有点拱火的味道,所有记者们都认真等着听何锐的回答,一时间,接待室中鸦雀无声。

何锐却笑道:“这位记者先生,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而是要去问日本政府。我现在的立场只有一个,就是不希望看到人道主义灾难的发生。但是,我现在任何针对于别过的发言,都会成为外交借口。这就违背了我追求和平的初衷。”

提问的巴黎日报记者一时都被何锐的回答感动了。他的问题本就是为了拱火,如果在欧洲,回答里面一定会强硬。但是何锐并没有,他的回答如果在欧洲,会被认为是软弱的,无力的。但是何锐坦然承认,可见,何锐的确有意于和平。

果然,何锐继续说道:“诸位记者,我在这里提出我的期待。希望大家能够通过报道,让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在这颗地球上有着无数生物,而我们人类是同一个种族。战士们在战场上的战斗,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平民们的大规模死亡,我们应当,也必须想办法解决。我们东北势单力薄,却愿意这么做。希望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能够一起来解决这次危急。”

巴黎日报的记者听完何锐的发言,带头鼓起掌来。一时间,接待室中掌声雷动,何锐只是向大家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情绪热烈的接待室。

第184章 军人们的烦恼(五) 在欧洲,已经没有国家怀疑苏维埃俄国会成为内战最后的胜利者。整个1919年,布尔什维克红军不断击败白军,通过一系列伟大胜利奠定了胜局。

白军两大主力邓尼金与高尔察克始终无法会师,被分别击败。邓尼金不得不退入克里米亚,高尔察克则不得不从贝加尔湖出发,海参崴开始凄惨的步行迁移。

当何锐提出‘防止人道主义危急’的呼吁后,受到新生的布尔什维克政权巨大社会冲击的欧洲各国无一例外的都表达了支持,开始在报纸上猛烈抨击布尔什维克政府的不人道。

支持布尔什维克政府的欧洲左翼群体开始在报纸上对何锐开始破口大骂,仿佛何锐是沙皇的亲戚。

欧洲右翼分子对何锐毫无兴趣,在此时却以何锐之名与左翼开始了骂战。一时间,对于何锐观点的赞美连篇累牍,仿佛何锐人道主义精神的圣人。

俄国苏维埃外交委员会主席越飞同志很不乐见这样的舆论局面,却也懒得看那些毫无意义的口水战。越飞与列宁同志就此事谈了好几次,他发现列宁同志对何锐的看法越来越倾向于正面,心中着实有些不太能接受。

列宁同志在布尔什维克中央从来都是少数,现在依旧如此。看着斯大林同志带着坚毅的神色离开办公室,‘不小心’转述了列宁同志对何锐看法的越飞委员心中轻松了不少。

列宁同志带领革命获得的不可思议的成功,带来的威望让越飞委员完全服从。但是布尔什维克中央里面依旧有人敢率直的对列宁同志提出意见。譬如,斯大林同志与托洛茨基同志。

与列宁同志相比,斯大林同志与托洛茨基同志都有着‘令人发指’的浓密头发。只是托洛茨基同志的头发如同狮子般飘逸,斯大林同志的头发始终一丝不苟,保持着很好的发型。

但布尔什维克党内无人注意这些,只是与斯大林同志面对面,就能感受到斯大林同志钢铁般的意志力。有些人的意志力远超过他个人肉体拥有的力量,斯大林同志无疑是这种人的代表。

面对斯大林同志而不受任何影响的人并不多,列宁同志无疑是一个。当列宁同志专注锐利的目光与斯大林同志交汇的时候,连斯大林同志都垂下了目光,“列宁同志,您要对中国军阀做出让步么?”

列宁立刻明白斯大林指的是谁,“斯大林同志,我的判断是,何锐担心大量白卫军逃入东北,所以把各国都尽可能拉下水。你的判断是什么?”

斯大林同志抬起视线,回望着列宁同志锐利的目光,“列宁同志,何锐想利用那些白卫军,这是何锐的阴谋。”

列宁回望着斯大林同志坚毅的目光,率直的问道:“既然你认为这是何锐的阴谋,那么何锐的目的是什么?”

斯大林果断的答道:“何锐希望获得远东的领土。”

列宁冷静的继续追问:“那么斯大林同志,你认为谁适合去远东,需要多少部队?”

斯大林暂时沉默下来。内战即将结束,斯大林委员已经有时间充分考虑未来的俄国该向什么方向走。国防安全无疑是当下俄国最重要的问题,如果中国依旧保持着衰弱的现状,对俄国最有利。然而当下的所有情报都显示,中国东北正在发生激烈的变化。

在欧洲大战惨烈进行的过程中,东北军阀何锐正在快速推进工业化。实施了土改,建成了自己的军事工业。从白军俘虏那边得到的确切数字,中国东北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面,向白军提供了六十万支步枪以及数千万发子弹。

等红军解决了远东的白卫军残部,要面对的是一支拥有百万条步枪的中国东北军队。虽然斯大林同志认为这支军队缺乏战斗力,但是这个数量足以让布尔什维克政府承受巨大的压力,如果何锐的部队拥有日本军队的战斗力,布尔什维克政府很可能要丢到整个远东。

还有更糟糕的局面,就是何锐扶植高尔察克军队,那么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就会面对巨大的危险。按照欧洲列强的做法,何锐要在远东扶植起一个白俄共和国,用来对抗苏维埃政权。

不等斯大林同志开口,列宁同志说道:“我个人判断,何锐会要求重新划界,但是不会支持高尔察克。这是我从何锐最最近的外交活动中得出的结论。”

斯大林从越飞那边听到了列宁同志对何锐的判断,忍不住问道:“因为何锐指责我们做的还不够好?列宁同志,这个中国军阀并没有打过仗,我认为他对于战争的理解是片面的。”

列宁笑了,他那富有感召力,抑扬顿挫的笑声让斯大林同志的情绪得到了不少舒缓。毕竟在革命最关键的时期,列宁同志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声……当然,也有他用抑扬顿挫声音的呵斥,让布尔什维克中央走上了胜利的道路。

收起笑声,列宁同志解释道:“斯大林同志,何锐在文章中把高尔察克政府视为难民,而不是俄国临时政府。包括他对沙皇一家的看法,也只是认为他们是一群被俘的罪人。我认为何锐所要表达的态度是很严肃的,你可以把这当做是试探。我认为,这是一种善意的试探。”

斯大林同志对于何锐的判断就没有这么乐观,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谈下去。这次谈话已经确定了自己与列宁同志的分歧只是在何锐的基本立场上。这已经足够了。于是斯大林委员说回了他的看法,“列宁同志,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列车在冬季行驶,我对于负责工业生产的部门人员规定有建议……”

国家上层自然有上层的工作,负责前线工作的人员也有自己的责任。图哈切夫斯基司令是高尔察克的老对手,正是他在1919年春季战役中击败了逼近莫斯科的高尔察克麾下精锐部队。

此时的鄂木斯克,图哈切夫斯基眉头紧皱,与红军干部们商议着追击的可能。

即便每一名红军高级军官都充满了彻底歼灭白卫军的决心,但是鄂木斯克已经开始下雪,而鄂木斯克以东已经找不到任何一辆火车,只有空荡荡的西伯利亚铁路铁轨通向高尔察克逃走的东方。

要不了多久,铁轨也会被厚厚的积雪暂时覆盖。那时候即便来了火车,也会非常难以通行。至于靠步行或者马匹穿越这样的冬季,任何俄国人都知道不可能。

图哈切夫斯基把铅笔拍在摊开的地图上,不甘心的说道:“无法追击!”

与会所有红军指挥官都没有表达反对意见,甚至没有说话。大家或者失望的坐下,或者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烟卷点上。一时间指挥部内情绪十分低落。图哈切夫斯基忍耐不住这样的气氛,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跟上,大家都知道若是太靠近图哈切夫斯基,或许这位脾气并不好的司令就要骂人了。

终于有指挥官恨恨的说道:“希望这些白匪都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屋内几乎所有红军指挥官都生出了同样的念头。

既然有这么多人希望高尔察克死,也会有很多人希望高尔察克安然无恙。以何锐对欧美的了解,高尔察克就是条死狗了。而放弃毫无价值的死狗,是欧美的一贯作风。所以当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跑到沈阳,并且询问,“如果主席阁下向高尔察克运输补给,需要什么样的帮助?”何锐都觉得很是意外。英国人表达出来的急切着实有些不像是英国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何锐并不相信英国人的诚意,所以率直的答道:“运输物资需要军事保护。”

朱尔典转述了伦敦的意见,“英国非常能谅解阁下向高尔察克方向派遣部队的行动。”

何锐并没有立刻回答。朱尔典所谓的‘谅解’,指的是何锐如果占领了俄国领土,英国现在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反对。

这就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外交,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弃彰显自己正义与道德的机会。如果何锐抢占俄国的土地,英国会表示谴责,会表达英国对和平的期待与努力。但是,英国却不会出兵,甚至如现在这般唆使何锐出兵。

何锐一点都不想被英国唆使,所以想了一阵,何锐果断说道:“这样的援助或许需要几百万甚至一千万英镑。”

朱尔典并没有被何锐开出的价码而吓到。哪怕不能站在何锐的立场上看问题,朱尔典也认为5-8英镑救下一个白俄的性命并不算贵。尤其是这么多人在海参崴修整半年后,很可能就会成为一支可以战斗的军队。

反倒是何锐的态度让朱尔典注意到一些潜台词,“阁下不想派遣军队进入俄国?”

“朱尔典阁下看过我进行的记者招待会的记录么?”何锐反问。

朱尔典很是讶异。在中国京城的北洋高层们不敢对沙俄做什么,是因为这些北洋首领非常软弱。何锐却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何锐不进军俄国,原因必然是因为何锐经过谋划后不准备这么做。必须说,这是一个很谨慎的选择,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何锐在记者招待会上还明确表达了对日本有可能破坏和平的担忧,这样的担忧是非常严肃的政治判断。

想到这里,朱尔典问道:“阁下,最快什么时候能够进行支援?”

“资金到位,行动开始!”何锐爽快的答道。和英国人讨论双方都愿意执行的行动,最好把话说的毫无歧义。钱,对于英国人来说自有逻辑。

朱尔典结束了与何锐的会面,刚回到领事馆,就有领事馆人员前来禀报,“莫里循先生来了。”

朱尔典赶紧迎接了莫里循,两人见面,就见莫里循神色严肃,朱尔典就觉得只怕是出了什么事情。莫里循率直的说道:“东北政府准备采购一批英国的设备与技术,我已经被任命为谈判团的团长。特此前来告知朱尔典阁下。”

朱尔典愣了愣,随即有些欢喜。何锐做事总是这么符合文明世界的口味,如果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英镑打到东北银行,会引发英国国内的比较明确的反对。

欧洲大战之后,英国国内经济受损极大,的确需要大量订单来拉动经济。然而何锐到英国采购一批设备与技术,最终由英国企业与商人向英国的银行要款,可就解决了太多麻烦。甚至能够成为英国内阁的一项政绩。

于是朱尔典连忙命领事馆准备饭菜,邀请莫里循留下吃饭。莫里循并没有拒绝,开饭前的等待时间,莫里循与朱尔典聊着天,却不怎么说话。朱尔典得知莫里循要率代表团前去英国,忍不住怀念起来,“莫里循先生,你到了伦敦后,一定会有大量的企业会邀请你到伦敦最好的饭店吃饭。唐宁街有家餐馆,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听到这话,莫里循忍不住了,“阁下,何锐阁下委任我为代表团团长,并非因为我是英国人。而是因为何锐阁下相信我的能力,以及对我个人的信任。所以我会报答这份信任。”

朱尔典没想到莫里循会这么看,一时有些愕然。不过片刻后,朱尔典微笑着说道:“莫里循先生,很多中国人相信我们每一个英国人都是帝国主义者,屠杀者,鸦片贩子。的确,他们所说的我们都做过,但是英国的强大,正是因为有您这样诚实守信的英国人在支撑。我在英国政界也有些朋友,一会儿我会给您写介绍信,请拿着这些介绍信去找他们吧。我相信会对您有所帮助。”

面对这样的善意,莫里循连忙答道:“感谢您,阁下。如果您有什么信件或者别的事情需要我帮忙,请您一定告诉我。”

朱尔典想了想,“我也快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了,在就任期间积累了一些资料。我想把这些资料捐给爱丁堡大学,建立一个档案馆。我记得莫里循先生是爱丁堡大学毕业的吧,这件事还请莫里循阁下相助。”

被提到母校,莫里循脸上严肃的神色消散了,心情愉快的答道:“这件事,请务必允许我为阁下效劳。”

莫里循这边做着出行前的准备,东北招商局因为局长莫里循要亲自带队去英国引进技术设备,也做着准备。年轻的王东陆得知自己也被安排进了代表团名单里,真的是又惊又喜。

“王东陆同志,你的外语是美式英语吧?”招商局人事科科长在谈话中提出了问题。

“我也知道一些英国口音。”王东陆连忙答道,生怕因为这点小问题被刷下来。

人事科长笑道:“那就说来听听。”

“mayIhelpyou,sir。”王东陆尽量用英国味的英语展现自己的能力。

然而王东陆知道自己这口美国味的英语与所谓的英伦腔着实有差距。人事科长则不禁莞尔,招商局里面接待了这么多英国人,英国腔和美国口音还是能分清的。

不过人事科长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挑刺,毕竟英国口音与美国口音都是英语,重要的是懂英语。结束了这个提问,人事科长问道:“王东陆同志,你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报考的是哪一所大学?”

王东陆按捺住欢喜,尽量沉稳的答道:“麻省理工大学机械专业。”

“这次去英国,你想参加哪一组?”

“最好是机械组,我想为中国造机械。”

人事科长迟疑了一下,“组织上想让你参加考察英国飞机制造企业的小组,你有什么问题么?”

结束了会谈,王东陆只觉得心跳加速,整个人好像要飞起来一样。王东陆自己知道飞机,对这种能够飞行在天空中的机械极为有兴趣。然而美国到现在都没有专门的飞机制造专业,王东陆就想着到了美国之后能够尽可能多参与这方面的科学领域。当然,这件事他从未对母亲之外的人说过。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幸运,被分到了有可能引进飞机的小组里。

走在招商局大楼的走廊里,王东陆只觉得脚下都有些发软,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过分激动。王东陆停下来拍拍自己的脸,心中叮嘱自己,‘千万别激动,千万别激动!’

勉强恢复了一些镇定,王东陆想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是被从收发室叫出来的,还有工作没干完。赶紧加快脚步回到收发室,领了文件和小车,背上带着签收板的背包,开始在各个楼层送起文件。

此时的军委也在开会,徐乘风等高级军官们齐聚一堂,程若凡经过与徐乘风等人的商议,已经完全推翻了秘密建设永备工事的计划。此时觉得终于有机会与何锐当面谈此事,等见到何锐进门后,郑四郎穿着军装,带着军代表的袖标跟在后面,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欢喜。

程若凡与郑四郎有些投缘,觉得郑四郎总算是要回来了。

众人坐下,何锐开口说道:“这次会议两件事,一件是出兵俄国,为高尔察克送人道主义补给。我要向同志们强调,我在同志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充满了民族主义情绪。收复失地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念头。那时候我主要的想法是征服世界的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杀光各国列强的全体国民。对于这次出兵俄国,我要强调,我们不要用民族主义的思路和情绪考虑问题。不过不等于我批评大家会有民族主义情绪。接下来,大家可以开始讨论了。”

何锐这通开场白的内容把同志们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徐乘风还算冷静,便是如此,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军俄国。一时间间,瑷珲条约等名词已经涌上心头。

勉强压制了一下冲动,徐乘风尽力梳理何锐方才这番话,大概明白了两个要点。第一个自然是进军俄国,第二个则是不要因为就生出占领俄国领土的念头。

刚想明白这点,就听程若凡问道:“主席,为何不能在此时收复失地?”

程若凡的话代表了徐乘风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即便知道这么激动并不严肃,徐乘风也只能勉强按捺住这个冲动。就听何锐答道:“若凡,政治是很严肃的事情。如果我们要收复失地,就要制定收复失地的政策,经过严肃认真的推演,然后再执行。这种搂草打兔子的态度放到政治上是极为不严肃的。这就是我的理由。”

听到‘不严肃’的定性,众人都不吭声了。这是性质非常严重的名词,若是触犯,就意味着巨大的麻烦。郑四郎就曾经被批评为‘对待战斗安排不严肃’。

第185章 军人们的烦恼(六) 11月1日的中俄边境线上已经白雪皑皑,宽阔平缓的江面上,已经架起了数座浮桥。站在江边高地上,换回军服的郑四郎骑在战马上看着部队正通过这些由粗大铁链串联起来的浮桥向江北进发。

中国边境的广袤大地覆盖在白雪下,对面俄国边境同样银装素裹。如果没有这条江水,完全看不出两边有什么不同。但是跨过这条河,就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中国军队再次踏上异国的土地。

在军校的时候,郑四郎也曾经与同学们高唱《满江红》,并且为止感动的热泪盈眶。当真正指挥千军万马跨越边境,感觉却与那时的想象的慷慨激昂和热血沸腾大不相同。

军代表的工作经历让郑四郎亲自体会到了另一种生活,另一种思路。党课上详细讲述过帝国主义,这种给中国造成了巨大伤害与痛苦回忆的制度并非有人刻意设计,而是工业国发展下的必然结果。

如果最先完成工业革命的是中国,那么中国一定会是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主义国家。工业国的产能在理论上无限的,为了解决产能相对过剩与市场相对不足的矛盾,为了维持高额利润,向外输出商品,向内输入廉价原材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这只关乎利益,无关乎善恶。

在与殖民主义者,帝国主义者们的斗争中,原本并没有产生民族主义观念的广大被入侵世界的人民就诞生了对抗外来入侵者的民族主义。

所以文明党承认民族主义的必然性,以及对抗外敌入侵的正面作用。何锐在此次出兵前强调,当下东北政府的所有行动并非是一场民族主义的复仇行动,也不会按照帝国主义那套逻辑搞扩张主义。这次的行动只是一次阻止人道主义灾难的尝试,就如邻居家有人要饿死了,分口饭给他们,是作为人类的底线。

至于邻居吃了这碗饭后,是努力工作以求改变生活,或者是拿起他们家里的菜刀,变成了敌人开始抢劫,则是邻居的选择。

东北人民的财富通过税收集合起来,组建起了东北军,就是为了应对敌人的进攻。此时,一阵歌声从鼓舞部队士气的文工队那边传来,“……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士兵们本就喜欢这首歌,此时更是忍不住与文工团一起唱了起来。歌声嘹亮,响彻了边界两岸。郑四郎也非常喜欢这首歌,此时听到,只觉得仿佛是在给自己的想发一个回应。

就在此时,马蹄声响,此次行动的参谋长胡秀山骑着马到了郑四郎身边。勒住马匹,胡秀山看着行军的队列,开口说道:“四郎,我们出发吧。”

郑四郎心中一阵纠结。这感觉在郑四郎擅自改动作战计划的时候有过,还是一样的强烈。如此纠结之中,郑四郎闭上眼,双手拍在自己两边脸颊上。

清脆响声让胡秀山看向郑四郎,目光中都是讶异。而郑四郎感觉着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终于摆脱了内心纠结带来的冲动,转过头说道:“现在出发!”

胡秀山不多话,催动马匹向坡下出发。郑四郎的骑术可比胡秀山高明多了,马匹走的又稳又快,轻松超过了胡秀山。在骑兵专用的浮桥上稳稳当当的通过,进入了俄国国境。

在距离郑四郎与胡秀山不到600公里的北方,一队队的俄国人正在冒着风雪向南方进发。他们无一例外穿着厚厚的衣服,在零下的风雪中踯躅前行。

普通人的破旧棉袄,有钱人的貂皮大衣,东正教主教们的法袍,苦修士的僧袍。如果是在以前,出身不同的人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但是现在的道路上,这些穷富则汇成了一条逃离布尔什维克红色政权的长龙,毫无在意身边的人是何种出身。漫长的队伍沉默的行走在仿佛无尽的冰原上,除了冻饿与恐惧之外,他们都走在铁路能够覆盖的范围内。

高尔察克是俄国著名的北极探险家,这样的自然环境对高尔察克来说不过是小场面。如果可以的话,高尔察克甚至愿意与这些人一起步行。但是他不能。

火车上携带了能够搜刮到了所有补给品,必须在沿途休息点为这些人提供火堆与食物。从10月20日赶到了贝加尔湖后,高尔察克下令所有人全部南下。那时候高尔察克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正在运上火车,还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10天后的现在,高尔察克就明白自己想错了。队伍中剩余的几部电台发来的都是粮食告急的消息,哪怕是高尔察克亲自坐镇的几列火车,粮食的消耗也超出他想象之外。

从出发之时,高尔察克就下令,凡是在火车上的人员一天只能吃一顿饭,饭量也减少到最低。最近两天,高尔察克两次下令处决了偷食物的军队人员,但是这并不能阻止火车车厢内变得空空荡荡。

高尔察克对自己最初的决定也不禁动摇了,拒绝中国方面提供的帮助是否是正确的选择。

出发前,高尔察克已经下令带走能带走的所有食物,因为士兵们挨家挨户搜刮的如此彻底,引发了当地不愿意离开的俄国民众的暴动。为这次远征画下了血腥的开端。如果现在回去,能吃的只有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类了。对高尔察克来说,吃人是不能突破的底线。

就在此时,参谋长久加诺夫跑了过来,他脸上都是欢喜,这是过去半年中从来没有过的神色,“阁下,英国外交部发来电报,说中国人正带着补给品接应。我和中国人通了电报,他们也确定了这个消息。”

高尔察克将信将疑,但是高尔察克身边的警卫们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些不需要考虑高层决策的人很清楚,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彻底断粮不过是一两天内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人们都会冻饿而死。

此时正好有一队俄国人经过这里,队伍为首的是一位东正教主教。看到高尔察克的军旗,这队人远远的向高尔察克鞠躬。主教则走了过来,像是想向高尔察克亲自问安。

那些欢喜的卫兵们则冲上去向主教喊道:“主教大人,英国人派来的援助就要到了!大家有救了!”

主教愣了愣,连忙三指并拢,在胸前划了十字。随即转身走回到队伍中,对着人群大声喊道:“圣母和圣子保佑,我们的援助就要来了。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人群本来仿佛麻木的牲口,在主教的呼喊后,人人都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一众人全都跪倒在地,一面在胸口划十字,一面抬眼望天,口中颂扬起来,“感谢圣母玛利亚!”,“感谢仁慈的主。”

高尔察克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想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一时间,这位有着硬朗外表,被认为有着铁石心肠的旧沙皇俄国海军上将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但是同情这些同行白卫军百姓的心情很快消散了,高尔察克恢复到平日里的冷峻。

剩余的黄金是俄国临时政府东山再起的本钱,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损失。也不管那些跪地颂扬上帝的那些人,高尔察克叫上参谋长,回到了车厢里。一进车厢,高尔察克立刻命道:“久加诺夫参谋长,您立刻组织部队南下,防止中国军队的突袭。还有尼古拉耶夫副参谋长,你负责加强黄金车厢的守卫,绝不允许中国人抢夺我们的黄金!”

虽然有五十万白卫军选择追随高尔察克,但是他们是一系列战斗中败退下来的军队,已经不再有明确的编制。而且经历了这样的雪天行军后,他们也已经不再有任何战斗力。能够靠得住的只有少数核心部队。

参谋长与副参谋长立刻接受了命令,但是两人明显没有接受命令时候的那股子杀气。

一百多万人当然不可能排成一条队列,而是分成了数千个不连贯的团队。出乎高尔察克的意料之外,各队之间的消息传递却格外的快捷。

第二天,已经传来了一些消息。原本南下的人群会在休息点休息很久,但是一部分团队只是刚歇过来,就快速吃下微不足道的食物,开始南下。那些负责休息点的军队反倒是从这些快速南下的团队中得到了南边有人接应的消息。

第三天,消息更是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马匹不断向按照计划移动的高尔察克的列车中心奔来,询问有接应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这支上百万人的队伍中有五十万都是军人,当不知道第几次的马匹在骑兵跳下马背后,直接累瘫在地。参谋长久加诺夫脸上已经布满了不安,副参谋长尼古拉耶夫则说出了他们共同担心的话,“阁下,如果这么下去,部队只怕引发哗变!”

俄国军队对于哗变有着丰富的经验,也制定了把哗变的苗头彻底掐灭的残酷纪律与刑罚。但是现在已经不存在军法处这样的部门了,高尔察克的部下们只是一群聚集在一起逃离的乌合之众。

高尔察克知道两位参谋长担忧什么。正因为没有了希望,白卫军们才会如此服从,但是任何希望都可能让这种服从变成骚乱。

在两位参谋长焦急以及恐惧的目光中,高尔察克腾的站起身,“凡是前来的询问的部队,都告诉他们,接应在前方。我亲自带领部队与接应碰头!”

“……阁下要亲自去?”参谋长惊呼道。

高尔察克摇摇头,“不是前去,我要前往最前面的队伍,第一个与中国军队碰面!”

参谋长被高尔察克的勇气震惊的说不出话,副参谋长却抬手捂住眼睛,阻止被人看到滚滚而出的眼泪。副参谋长尼古拉耶夫是因为高尔察克个人魅力而选择追随,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高尔察克的勇气正如传闻中那般毫无畏惧。

中国军队或许是打着救援的理由前来,但是中国军队一旦见到高尔察克,很可能就会抓捕他。但是副参谋长很清楚,如果高尔察克依旧留在中军,因为希望以及强烈不安情绪驱动的白卫军们立刻就会内部混乱起来,爆发哗变只是早晚。只有高尔察克在最前面确定了安全,才能让选择追随高尔察克的这些白卫军安心。

高尔察克并没有只是说说,他立刻开始装备起来。这位俄国著名的北极考察专家准备起了雪地快速行军的装备。十几年前,他就是靠着自己出众的冰雪上行动的能力找到了遇难的俄国北极考察队,带回了他们的考察记录,自此名扬俄国。

十几年后,这些技术又有了用武之地。先是骑马,等马匹都撑不住了。不休不眠的高尔察克带着精疲力竭的卫队开始滑雪前进。

冬天的北方黑的早,此时雪又已经停了。靠着指南针与星空,高尔察克凭借着自己的直觉继续前进。

身边的卫队中能跟上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但是高尔察克并没有停下。因为他和卫队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燃烧着火堆,却没有食物的休息点,都会有大量的人认出了他。

那些休息点的火堆边活着的人与冻饿而死的人混在一起,让那些死者们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

能够分辨出哪些人还活着的,只有哪些人是否向高尔察克敬礼,或者是听到高尔察克前去与接应队伍见面的目标后,上前跪地亲吻高尔察克的手背甚至是皮靴。

这些人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他们还是按照最初的安排速度前进的话,他们还能活下来。但是知道了希望在前方,这些人想尽早摆脱死亡威胁的努力进发,反倒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所以高尔察克只是烤烤火,吃一点东西,就继续出发。

如果前方的希望是虚幻的泡影,被希望引发了骚动的这上百万人中最少得有一半死于非命。

到了第五天,前方已经没有休息点了。高尔察克身边也只剩下了三名卫队成员。这些人行动迟缓,目光呆滞。与活着的人相比,这些人更像是能够行走的尸体。直到高尔察克停下脚步,拦住他们。三名卫队成员才勉强停住脚步。其中一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两名同伴只是迟钝的看着这些,用尽力气稳住身形,不让自己也倒下。

高尔察克拿起了望远镜,就见前方的雪原尽头有一支部队,为首的是一面赤色的旗帜。高举着旗帜的队伍正在前进,在这面赤色大旗后面,还有些小小的旗帜。与这面赤色旗帜带给高尔察克的冲击和紧张不同,望远镜中的米字旗以及法国的三色旗,尤其是一面旧俄罗斯帝国旗帜映入眼帘的时候,高尔察克放下了望远镜,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这么久以来,除了和情人分别的那一刻,高尔察克已经很多年没有湿了眼眶。

赤色大旗是东北军的旗帜。打着英法旗子的则是随军的英法记者,打着旧俄罗斯帝国旗帜的是一直在海尔滨的那帮白俄侨民。这帮人曾经被送进集中营,之后半看管式的继续在中国东北生活。

等白俄日暮西山的现在,这帮人总算是被解除了看管。有一些一起加入了阻止人道主义悲剧的行动。这些人与布尔什维克政府基本没往来,对于俄国临时政府也知之甚少。但是这些人坚持要来拯救俄罗斯同胞,并且坚持要打起旧俄罗斯帝国旗帜。

郑四郎与胡秀山商议之后只能让部队当作没看到。毕竟这次行动是一次政治行动,若是管得太严,反倒没必要。

这些人都被放到部队最前面,以确保宣传效果。如果白俄军队主动进攻东北军,正好能让这帮家伙们当作目击证人。

虽然郑四郎依旧因为自己的民族主义情绪,对于此次行动不是收复旧地而不时感到失落。但是并不耽误郑四郎对此次行动做出各种应有的安排。

直到先头部队发来电报,他们竟然遇到了俄国临时政府‘前执政’高尔察克,郑四郎才不禁露出了佩服的神色,“报告里面说,高尔察克很有胆量。看来报告很可靠。”

胡秀山不爱说话,此时只是点点头,“高尔察克做了很正确的选择。”

郑四郎有些讶异的看向胡秀山,“秀山,你这么夸人,可是少见!”

胡秀山有些不解的看向郑四郎,“这是该写进报告里面的内容。”

郑四郎愣了愣,忍不住笑出声。胡秀山这家伙做事就是这么认真细致,在这方面,郑四郎真的是拍马都赶不上。

但这些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郑四郎对参谋命道:“按照计划,开始设立休息点。至于级别……秀山,我觉得设成中级吧?”

胡秀山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又开始拿出地图看了一阵,这才答道:“按照最糟糕的局面设定吧。”

“最糟糕的局面?那岂不是说这帮人都要饿死了?”郑四郎觉得事情只怕没到这个程度。

胡秀山指着地图说道:“我们的计划中已经小看了高尔察克,所以认为这个位置本该是白俄局面比较好,行动比较快的相遇位置。但是高尔察克带了三个快累死的部下出现在这个位置。只能说明他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局面。”

郑四郎一听就明白了胡秀山的判断,当即命道:“按照最糟糕的局面设定,让最前面的那些人快速行动,抓紧提供物资供应!”

等参谋们开始行动起来,郑四郎看向胡秀山,心中都是佩服。虽然军中现在的参谋长是程若凡,但是不少人都认为,胡秀山或许更合适这个位置。

第186章 军人们的烦恼(七) 大桌旁边放着大锅,锅里是稀粥,在身穿警服的战斗人员的围护下,炊事员拿着大勺,给舀出热气腾腾的稀粥倒入桌上排满的陶土碗里。在东北冬天的寒风中,热腾腾的稀粥很快就到了适合食用的温度。

几名欧美记者混在不知道有多少的白俄饥民中,10*10米的棋盘型道路的每一个路口都有一个食物点。饥民们从进入的路口进入,先是围在最近的食物点旁边争抢着热粥。

很快,明白过来的白俄饥民就向着更远一些的食物点涌去。作为志愿工作者的白俄侨民担任起了引导的责任,告诉白俄饥民沿着规划出来的道路走,还有更多空着的食物点。大量饥民不断涌入,在努力的疏导下,就如涌入干燥沙漠的水一样,很快就被吸收,而不是挤在入口位置。。

几碗粥下肚,饥民们空荡荡的胃被这些温和的稀粥填满,他们中的不少人捧起粥,却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用粥碗的热度温暖着他们冰冷的手。仿佛是坚冰被融化,不少人白俄难民们已经泪流满面。

来自各国的记者赶紧拍照,把这些场面用相机记录下来。另外一部分记者则前往中国红十字会东北分会组建的临时医院里。

往来的人员正把大量伤病者送进医院。医院里面大部分都是中国人,也有一部分是外国人。由于东北在清末爆发过鼠疫,各国医学组织都派遣了人员前来参加抗疫,后来组织起了一个国际防疫组织。

现在这个组织并没有被允许前来,所有参加的志愿者都归于东北红十字会的领导。但是人员中也有记者认识的。几位英国记者见到一位认识的英国医生正在接待口给伤者诊察,连忙上前问道:“约翰医生,请问救灾提供的稀粥是不是太缺乏营养了?”

约翰医生一愣,随意脸色阴沉下来。医生们的职业训练中,本就习惯了一张扑克脸,当脸色阴沉下来之后,更是冷酷。约翰医生用非伦敦腔不快的答道:“这样对待刚到营地的难民符合医学规则。”说完,就不再搭理这帮目瞪口呆的记者,继续自己的工作。

记者们总要从事情中找出些毛病来,不甘心的情况下见到临时医院一个分院的院长,院长是法国人,与记者们虽然不熟,却也礼貌的接待了记者们。临时分院院长边走边听记者们的问题,刚听完就已经忍不住停下脚步,用法国人那种高傲的神态不快的说道:“记者先生们会如实刊登我的回答么?在法国,太多记者们断章取义,让我对报纸上的内容几乎不敢相信了。”

记者们立刻答道:“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如实报道!”

分院院长立刻大声说道:“这个方案是我和中国同行们一起制定的,他们的医学水平完全值得信赖。我们采用了最适合当下局面的应对,包括记者先生们关注的稀粥。我说的这些,诸位听明白了么?”

记者们都愕然了,分院院长丢下一句‘再见’,转身就走。把一群尴尬的记者们丢在当场。

当然,也有些相对了解医学常识的记者。他们利用东北政府提供的无线电,将救助行动的第一天情况立刻发回欧洲,由于时差的关系,正好赶上排版前。《泰晤士报》与《费加罗报》立刻调整版面,将这些新闻刊登出来。

第二天,最新消息再次引发了整个欧美的关注。赞赏者有之,怒骂者也不少。

但这并不能影响整个救助行动的进行,随着记者们一路向白俄们前来的道路进发,采访人员,收集情报。那如潮水般前来的俄国人的惨状令记者们惊愕,那一路上的尸体更是刺激着记者们的心情。

11月10日,当最后一批白俄们得到收容后,11月11日,关于此次行动的总结性报道就在《泰晤士报》上首先刊登出来。

大概有130万白俄抵达了收容处,而沿途死亡的人数绝不少于10万。虽然刚结束的欧洲大战中,任何一场大规模战役的死亡人数都超过了10万的数字,但是能死到这么多人的战役都被大书特书,这次的死亡数字能与那些战役相提并论,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当天下午,泰晤士报的法国同行《费加罗报》也刊登了自己记者的报道。本着大事小事都得骂英国的传统,法国《费加罗报》标题极为醒目,“堪比英国制造的‘爱尔兰大饥荒’与‘印度大饥荒’的世纪人道主义灾难!”

光看标题的话,读者们很容易认为这场人道主义灾难是大英帝国搞出来的。

外事厅厅长周兴浩是留任的东北旧官僚中的一位。他没有留学经历,作为随员参加过一些与外国的谈判。此时的外事厅接到的电报比前些日子多了几倍,但是周兴浩已经没有之前的忙碌。这些天,他已经与外事厅的党支部一起商议出应对如此多事情的流程。终于让人数并不多的外事厅从无头苍蝇般的窘境中挣脱出来。

周兴浩厅长此时正等着向何锐做汇报,何锐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询问过外事厅,在事情已经有了个眉目的现在,就不用说东北政府现有的政策,哪怕是按照满清的官场规矩,也必须赶紧汇报。

回想着自己工作,周兴浩想找出最合适的描述。周兴浩厅长和外事厅同志们商议出来的方案并不复杂,主要把电报分门别类,并且降低关注程度。周兴浩想起那位叫马有明的同志在会议上提出“我们为什么要把外国人发来的消息太当回事?”的问题,大家都惊了。

但最终大家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调低了关注度,外事厅立刻就轻松了许多。

凡是民间发来的电报,就以国家为分类标准存档。各国政府发来的电报,也以国家存档,由专门小组判断其目的。如果是表达善意的,就回个礼貌的电报。如果是外国政府提出要求的,譬如表达想支援金钱,再提交到分析部门进行分析。实际是觉得模棱两可的,才会提交到外事厅。

只要不把外国电报太当回事,事情就变成了工作量,而不会不知所措。

正在思考,周兴浩见何锐的秘书走进等待间,“周厅长,请跟我来。”

何锐只是认真的听了周兴浩的报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周兴浩看事情这样,就取出几份外国报纸的新闻抄稿放到桌上,“主席,这些外国记者的报道里,几乎不提咱们东北军,只看报纸就会以为是那几个记者与少量外国志愿者救助了这上百万的白俄。我们外事厅讨论后,觉得这不妥。”

“那你们准备怎么应对?”何锐笑道。

周兴浩提出了外事厅的看法,“能否请主席对此事写一篇文章,介绍我们东北方面的努力?”

何锐摇摇头,“我们不要这么做,因为没意义。这次人道主义援救并非东北出钱,你看到欧美报纸提过么?”

周兴浩一愣,随即问道:“可是我们出力了?”

“英法出钱购买了我们的服务,仅此而已。这就像盖房子,如果上了报纸,会提那些盖房子的工人么?”说完,何锐忍不住笑了,“呵呵,英法这次给钱给的很爽快,甚至没什么讲价钱呢。”

周兴浩心中有些不适,他对这些侵略过中国的英法政府有很大的敌意,但何锐的话也让周兴浩感觉的确没必要在此事上纠结。毕竟英法并非中国现在的首要敌人。

结束了汇报之时,何锐上前向周兴浩伸出手。周兴浩握住何锐的手,只觉得那双手温暖又充满了力量。就听何锐温言说道:“周厅长,你这黑眼圈都出来了,注意营养,注意休息。我马上给外事厅的同志们批一笔餐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兴浩一时感动,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主席,餐补就算了。能不能多批些煤票,新发的煤炉好用,就是煤不够多。”

何锐叹道:“餐补要给,煤票么……我很想给。但是煤牵扯的太多。我没办法答应。”

周兴浩也知道现在煤炭运力不足,连忙道歉,“主席,我说了失礼的话……”

“这有什么好失礼的。大家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生活变得更好。你不要误会,我觉得这要求很合理,但是煤的供应牵扯到整个东北,我没办法自作主张。”

“对不起……谢谢!”周兴浩感动的答道。

送走了周兴浩,何锐基本了解了并不重要的外国的表态。整体上看,欧洲的反应比较正面,虽然依旧不重视中国,但是相对于欧洲大战前还有不错的提升。这也是何锐希望看到的。中日战争一旦爆发,欧洲人民的民间意愿虽然不影响战局,但是认同中国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下一个进来的是程若凡。程若凡完全没坐,立刻递上了一份报告,随即开始布置黑板,挂起地图。

此时朝鲜已经被日本吞并,以鸭绿江为界的中日边境外,根据交通与作战推演,参谋长程若凡已经完成了永备工事修建计划。

“主席,我们与水利厅的卢道明卢厅长讨论过,可以在这一带用修建水利工程的方法快速修建。不过卢厅长建议,最好能在东北一起动工各种水利工程,这样的话,日本的注意力就会大大降低。”

何锐点点头,这些具体工作本就该由程若凡这批成长起来的核心骨干们负责,现在的何锐要管的是大政方针。

程若凡却问道:“主席,我们参谋部想请主席主持一次战役的纸面推演,不知主席想做裁判,还是想做演习中的日方指挥?”

这话让何锐更是欢喜,“若凡,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程若凡不由自主的站的笔直,果断答道:“从法国搞来的合成氨系统已经开始生产,用合成氨生产硝酸的生产线也已经投入生产。参谋部确定过各种火药和炸药的产能,两年后,我们就能和日本进行大规模消耗战。”

既然参谋长程若凡如此有信心,何锐笑道:“我来做纸面演习的日军一方,你可要小心。我会尽力发挥出日军能达到最高战斗力,甚至会超越日本该有的战斗力。”

程若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主席,我们已经对日军的战斗力做了充分评估,他们的实力很一般。我们能赢!若不是主席亲自指挥,我们反倒担心压力不足,无法找到我们的问题。”

“那就说定了。你们定下时间,我根据时间调整我的计划。”何锐笑道。

程若凡随即取下了关于永备工事地图,又挂上了中俄边境地图,“主席,参谋部已经确定了边境管理的规定,部队已经抵达边境。正如主席所说,有些同志们提出了收复失地的看法。政治部同志们压力也很大,不知道主席有没有什么建议?”

看着程若凡脸上藏不住的遗憾,何锐问道:“若凡,部队里面讲的是纪律。同志们的冲动我们都很清楚,你自己的态度呢?”

程若凡挺起胸膛,“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是统一全国,其次是解决英国与日本的军事威胁,之后是快速建设国家。俄国方面的确不是我们的主要方向,但是我个人还是耿耿于怀!”

何锐一直觉得程若凡的性格更接近21世纪头10年的中国人,中国已经拥有了世界顶尖的实力,也开始全球布局。历史带来的屈辱,以及对力量以及新秩序的渴望,汇聚成那时代的青年们的心情。

在20世纪头20年,太多中国人因为一系列的失败变成了消沉绝望,变成了对外国的盲目仰望。程若凡却没有,这家伙因为自己的固执而显得在很多时候不面对现实。但是这种固执也让程若凡始终有着信心,始终不肯对列强低下头。

就如现在,程若凡就敢坦率的表达自己对恢复领土的渴望。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特有的个性,是缺点也优点。

何锐决定给程若凡开个小灶,便让程若凡坐到自己对面,“若凡,你认为未来的国际局势对俄国是否有利?”

程若凡想了想,“英法希望扼杀共产主义政权!”

“我们文明党是否是一个共产主义政党?”

程若凡果断答道:“我认识是!”

“为什么英法没有考虑消灭我们?”

“……是因为主席采取了有效的外交政策吧?”

“就布列斯特条约这个案例,苏维埃政府采取了灵活的外交手段。但是,因为地理因素,俄国本就是西欧最大的压力所在。只要俄国在那里,还保持着自己的统一,英法就不能放心。哪怕不是布尔什维克政权,英法难道不把沙皇俄国视为威胁么?现在法国最大的敌人德国战败,短期内无法恢复。那么俄国就必然作为英法最需要打击的对象。若凡,抛开政治这些人类提出的概念,从最基础的现实世界考虑,你认为我所说的合理么?”

程若凡不禁皱起秀丽的眉毛,思索一阵后迟疑的答道:“主席,你是说即便现在是沙皇俄国继续存在,英法也要打击沙皇俄国?”

“不用说近在咫尺的俄国,美国在欧洲大战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帮助英法赢得了胜利。巴黎和会上,英法难道没有打击美国的力量,试图把美国排除在英法主导的世界秩序之外么?为什么美国与英法最终都接受了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转交给日本的条款?难道他们最初是支持日本的么?就咱们看到的资料,美国最初也支持让中国收回在山东的权益。美国转而支持日本,就是希望拉日本来支持美国。但是最终,美国还是被排除在英法制定的世界秩序之外。”

程若凡思考了好一阵,才叹息道:“真的是冷酷无情!”

“从最基本的角度出发,自然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英法希望自己统治能千年万年,绝不是只为了战胜德国这么一时半会儿。谁能挑战英法对世界秩序的统治,英法就会打击谁。不过是80年前,英法与当时的奥斯曼帝国联手,打了克里米亚战争。击败了俄国,使得当时俄国沙皇自杀。既然英法要维持永恒的霸权,就要永远打击能够挑战他们霸权的对手。至于对手是谁,根据当时的局面而定。”

“……就是说,俄国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能四面为敌?”程若凡眉头的阴云开始消散。

见程若凡或许明白了,何锐继续解释道:“若凡,俄国现在主要的战略方向来自己于中欧。如果能解决了中欧的战略问题,他们就要转向次级战略的高加索方向,最后才是远东地区。英法现阶段先鼓动的也是中欧的俄国敌人,然后是高加索,再然后才可能轮到远东。之后或许还有一个集团进攻。总之,俄国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那时候我们有机会重新划界。”

第187章 军人们的烦恼(八) 程若凡一直很喜欢党课,这点是当徐乘风等人某一次问起的时候,程若凡才意识到的。因为党课上会讲述关于地球几十亿年的演变,会讲述生物的起源,进化,以及人类的发展和演变。

这些知识本身就足够让程若凡感觉到欢乐。程若凡甚至生出了一个心愿,等中国恢复到历史上应有的最强地位,他就要脱下军服,回到学校研究这么学问。成为一名像何锐这样能够抛开现象看本质的学者。

现在面对何锐讲述俄国为何会被英法针对的原因,更让程若凡感受到了知识的魅力。表面的冲突,以及政治宣传的效果,会让原本简单明快的事情看起来无比复杂。如果能够看穿这些,就能得出一个简单明快冷酷诚恳的答案,‘英法为了维持霸权,必须打击所有不接受英法霸权的强国’。

沿着这个思路考虑,程若凡在重新划界方面突然就有了想法,“主席,我们不是要把俄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吧?”

何锐应道:“继续说。”

程若凡努力整理纷乱的思路,试图跟着自己灵光一闪的想法推演下去,“如果把俄国逼到绝境,俄国没理由向最弱的我们做出巨大让步。即便是让步,也会是向最强的国家让步!”

何锐着实没时间和程若凡进行推导,就直接讲述了自己的看法,“把俄国逼到绝境,成本太高!英法也付不起!如果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领导者真的有我所期待的战略思维,我会向俄国提出战略合作的要求,那时候作为条件,我会要求布尔什维克政府取消一部分他们与满清签署的条约。我会很明确的告诉布尔什维克政府,我要安抚中国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

对于前半段话,程若凡很能理解。但是最后这段,硬是把程若凡逗乐了。政治是很严肃的事情,然而何锐的理由却是异乎寻常的直白。直白到程若凡想不笑都做不到。

何锐却没有笑,只是严肃的阐述道:“若凡,你不会认为整个中国只有你一个民族主义者吧?或者你认为中国人民对于被俄国侵吞土地的历史很欣喜?”

原本程若凡是把自己带入了何锐的立场,所以觉得这想法着实一言难尽。但是程若凡把自己重新放回自己本身的时候,他笑不出来了。程若凡只觉得气往上涌,激烈的情绪下,愤怒的指责不禁脱口而出,“我们怎么知道布尔什维克政府不是下一个沙皇俄国?他们还提出了黄俄罗斯计划,想吞并整个东北呢!”

何锐被逗乐了,“这个问题很好。如果是外交谈判上,提出这么一个基于民族主义情绪的质疑就很好。俄国人有必要明白中国不仅有民族主义情绪,还很激烈!我们需要有效的政治表态来平息这样的愤怒。否则的话,俄国永远不可能挣脱地缘政治的囚笼。”

程若凡知道自己不该对何锐发火,但着实忍不住。此时听何锐依旧用纯粹的外交视角考虑问题,程若凡心中百感交集,问道:“主席难道就从来不生气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生过气?”何锐的语气更是温和,但接下来,何锐的语气已经变得冷酷无情,“我对同志们说过,我曾经非常认真的基于民族主义情绪而进行过推演,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想满足民族主义情绪,基于利益的考虑,为了断绝因为民族战争而带来的百年千年的仇恨,就必须把中国之外的所有人类全部杀光。你认同这样的结果么?”

程若凡从来没考虑过消灭世界人类的想法,觉得何锐这话简直是强词夺理,不禁反驳道:“可我们是收复失地!”

何锐针锋相对的答道:“这叫五十步笑百步!是给缺乏实力的自己脂抹粉而已。”

程若凡更是激动,然而他却开始思考起来。

何锐其实并不激动,因为在做这些思考的时候,何锐早就激动了太多次,每次激动,内心都沸腾着毁灭世界的狂暴心情。

看着程若凡的激动引发的居然思考,何锐对这位年轻人更生出不少期待。思考很痛苦,而且成功率比那些靠天分的家伙们要低。毕竟思考是很痛苦的经历,而天分的发挥能够带来格外的欢乐。

但是,如果从有可能达到的高度来说,程若凡是有可能达到更高的层级。因为只有思考才是完成否定之否定的必经之路。

然而程若凡此时却站起身,对何锐敬礼,“主席,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何锐点点头,起身与程若凡握手。通过思考得出反人类必然性,这是个很大冲击。对没有在深渊中潜入如此之深的人来说,是难以接受,更是难以忍受的。即便是何锐自己,也是经过很多次往返,才明白自己到底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程若凡这边离开,何锐就开始准备党校课程。在未来的几年里,何锐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党校校长。即便大多数党员同志没办法向程若凡这样尝试深入深渊,何锐也要把阳光下的世界规律讲给同志们,帮助同志们不断提升自己,并且从中选出优秀的成员,由他们承担起更沉重的工作。

在11月1日,高尔察克决定接受何锐支援的时候,东北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就已经率领代表团在营口港登船,前往欧洲。12月5日,代表团抵达了英国伦敦。

前来迎接的是英国商务部的代表,莫里循觉得对面这家伙有点眼熟。而这位也已经上前握手,“莫里循,还记得我么?我是法学院的桑德斯。”

这下莫里循想了起来,桑德斯比莫里循低一届,和桑德斯都是学校足球队的成员。两人都代表着官方身份,不宜多谈,很快大家就忙起了公务。

桑德斯代表英国方面欢迎东北代表团抵达英国,就带领众人到下榻的宾馆。到了晚上,莫里循才和桑德斯到了旁边的酒吧。两人坐在吧台旁边,一人面前一份炸鱼薯条,冒着泡沫的啤酒杯碰在一起,莫里循感觉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手中的酒是啤酒而不是便宜的劣质威士忌。

在19世纪,吃油炸鱼在伦敦和英国东南部变得普遍(查尔斯·狄更斯在《雾都孤儿》一书中提及“炸鱼仓库”)。而同时,在英国北部,油炸“削块”土豆的产业亦被开发。不明何时何地,这两项被合并成为我们知道的炸鱼薯条商店产业。第一间炸鱼薯条店或许是JosephMalin于1860年在伦敦开设的。英国人喜食土豆,他们经常把土豆当作一餐的主食,甚至有过于面包。英国的土豆有至少不下十种,有大有小,皮的颜色也有黑的,黄的和白的,但价格都十分便宜。在英国,土豆有很多吃法,有几种是比较有特色的。

两人边吃边喝,聊着大学时代的过往。那些激烈的足球比赛,足球队的队友。两人都认识的同学。当然,还有令人印象深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少了在学校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

两人面前的炸鱼薯条已经吃光,就再来了一份,啤酒又上了三杯。大大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块炸鱼,桑德斯叹道:“最近大家都说起你,莫里循,你在商务部已经是名人了。”

莫里循并没有立刻回答,人生的经历没办法预料。莫里循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中国地方政府的官员,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作为中国地方政府代表团的团长回到英国。

正想有所感叹,桑德斯接着说道:“最近泰晤士报有篇文章,说中国有可能把边境线向北方推进,还说东北已经制定了富有进攻意味的军事计划。你听说过么?”

作为新闻从业人员,莫里循完全不为所动。因为在船上的原因,莫里循并不知道有这样的新闻。便是如此,莫里循也已经在心中快速补出一篇此类文章,而且相信自己写出来的文章水平不会亚于那篇见都没见过的新闻稿。想搞事的文章基本都一样,找到些可能,然后为这种可能找到相应的说辞。

于是莫里循继续吃着久违的炸鱼薯条,喝着充满伦敦口味的啤酒。这下,桑德斯倒是有了兴趣,他问道:“难道是真的?”

莫里循不得不答道:“如果你去查看英国参谋部,一定可以看到进攻法国的作战计划,你觉得那是不是真的?”

桑德斯听到之后微微皱眉,一时没办法判断出莫里循的真正想法。从话里面来说,莫里循是在否认这样的看法。不过一些左翼报纸在用‘warlord’这个词来形容何锐。

Warlord的中国对应词汇是军阀,如果采用直译的话,则有更加血腥的意味,‘战争领主’。

英国商务部内部研究了何锐掌管的东北与内外蒙的资料,这是一个拥有兵工厂,并且在两年内为白俄提供了60万支步枪,数千万发子弹。

现在俄国内战已经到了尾声,何锐完全可以把这样的产能用来武装他自己的军队。在远东出现这样的一支力量,英国政府内部也颇为瞩目。左翼的骂战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一些即将退休的资深的英国官员们会想起德国曾经从英国大规模进口先进的设备来提升德国工业实力的事情。毕竟,欧洲大战刚结束。

桑德斯索性问的更直白了一些,“莫里循,东北政府主席真的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么?”

莫里循苦笑道:“桑德斯,我看到的是一位年轻的拿破仑。并非是那位拿破仑上尉,至少是已经完成了远征埃及的拿破里翁。但是我认为何锐阁下并不执着于自己主导的和平与秩序。”

桑德斯品味了一下这话里面的含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莫里循已经明确表示,不认为何锐准备挑战现在的世界秩序。也就是说,不准备挑战英国主导的世界秩序。

在中国代表团住宿的旅馆里,每一个窗口都亮着灯火。令代表团对英国普遍采取的煤气灯感到了极大的讶异。在东北并没有煤气灯,夜晚照明的工具中,蜡烛正在替代油灯,电灯也在替代蜡烛。

但好奇一阵后,刚下船不久的代表团团员就在临时党委会的组织下继续在船上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规划。不同的房间里面是各个门类的团员,王东陆所在飞机小组参加了机械专业的讨论会。

与其说是讨论会,更像是学习会。代表团团员们听了讲师们讲述着东北这边已知的工业发展方向和水平,结合东北已经拥有的工厂设备,讨论着在东北现有的局面下,到底要引入什么样的技术设备。

王东陆已经听了太多代表团内部的议论与争吵,有一部分团员坚持要引进最新的技术设备,另一部分团员则坚持要引进东北立刻需要的技术设备。双方各有自己的道理,怎么讲都说的通。

但是王东陆自己并没有如此困扰。飞机是一种全新的设备。真正的大发展是1914年后的欧洲大战。一个5年不到的技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直到深夜,代表团团长莫里循才有些醉醺醺的回来。大家这才停下了讨论,各自休息。躺在被窝里,王东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想着与飞机真正见面的憧憬中睡着了。

王东陆发现自己正展开双臂,如同鸟儿一般在空中飞翔。然而飞了一阵,王东陆就觉得自己开始下坠,恐慌感随之而来。王东陆努力振动手臂,想像鸟儿一样飞起来。但是王东陆失败了,他直直的坠落。然后王东陆就醒了。

原来是梦!王东陆看着周围安稳的床铺和墙壁,这才安下心。起了床,王东陆想起自己已经在英国。看着已经微明的天色。王东陆起了床。

第二天,各个部门都开始与英国企业接触。王东陆所在的小组却没能见到飞机,只能跟随着其他小组继续走。接连几天都是如此,当王东陆等人询问莫里循团长,什么时候能够见到飞机,莫里循只是告诉他们,还在与英国政府联络。英国政府对于中国代表团参观皇家空军的事情正在考虑。

难道自己竟然看不到飞机了么?王东陆感到了一阵不安。

此时的沈阳,何锐乘坐火车刚抵达关东州。日本派出了三辆汽车前来迎接何锐,车队抵达了关东军司令部,何锐在引领下进入司令办公室,一位挂着日本陆军中将阶级章的老年男子在关东军司令陪同下走进办公室。何锐立刻上前敬礼,“河合阁下!学生前来迎接!”

这位陆军大将正是何锐在日本陆军大学就读时候的校长河合操,两天前,日本方面向何锐发去电报,说是河合操校长想造访沈阳。

何锐立刻回电,作为学生,何锐执弟子礼,亲自到关东州迎接河合操校长。于是何锐就这么一路前来。

河合操中将看着面前佩戴着上将阶级章的学生何锐,不禁叹道:“何君不愧是日本培养出来的英才。”

旁边的关东军司令立花小一郎中将也跟着说道:“都是河合操阁下教育有方。”

何锐并没有回答,只是向立花小一郎中将敬礼。河合操中将作为何锐的老师,此时可以摆点谱。但是立花小一郎中将却不能,作为官方人员,他也还礼。

之后河合操中将笑道:“何君,我此次是个人访问,咱们就不用在这里谈话,不太合适。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饭菜,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

何锐倒是客随主便,既然河合操中将邀请吃饭,定然是有准备的。一行人出了关东军司令部,汽车到了一处所在。却是个宅子,而不是酒馆。

等众人走进去,里面一位身穿何如的年轻女子已经拉开日式的门,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见到何锐之后,立刻躬身行礼,“何锐尼桑(日语哥哥的意思),许久不见。”

何锐虽然一时没能看出这化了妆的女子是森田光子,但是听声音就确定。便走到光子面前,森田光子此时也和几年前在东京时候那样,看向何锐的目光中都是亲切。

下一刻,森田光子已经拉住了何锐的手臂,“尼桑,我好想念你。”

何锐也觉得心中欢喜,把光子抱在怀里拍了怕她的后背,“光子,你……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接着何锐松开手臂,把光子拉在面前上下看了一阵,才说道:“很好,很健康,也很有精神。森田阿姨最近可好?”

光子连忙说道:“我母亲很好,她得知我要前来见你,让我一定要代她向尼桑问好。”

看着何锐与光子重逢时候的喜悦,河合操中将微笑的看着。森田光子在现在的日本已经不再是东京一个破落家庭出身的小姑娘。虽然大家都知道,军中和政府中有人关照光子,现在的森田光子作为日本帝国东北大学的学生,也已经不再是平常人家的女孩能够相比。

更不用说她与何锐的个人关系,也是日本政府必然注意的事情。

等两人聊完了家常,河合操中将请何锐到屋内。屋内已经摆好了桌子,三人坐下,饭菜已经开始送上来。

第188章 军人们的烦恼(九) 日本采取的是分餐制,给何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提供了绝佳的帮助。于是吃了一口酱菜,何锐抬头问光子,“光子,这味道怎么与森田阿姨做的一样。”

光子见何锐吃出来了,不禁笑盈盈的答道:“尼酱,这就是我母亲亲手做的。”

“太感谢森田阿姨了。”何锐笑道。把面前森田阿姨做的酱菜一扫而空后,何锐怀念的叹道:“不过阿姨制作酱菜的方法真的提升了许多,便是过了这么几天,一路奔波,味道却如刚做来一般。”

河合操中将轻笑一声,“何君,这是由帝国新成立的陆军海空兵的勇士,乘坐飞机从日本送到这里。我本以为还要带到沈阳交给你,没想到你竟然亲自来了。倒是保住了酱菜的美味。”

何锐低头致意,“校长的亲切,令学生甚为惶恐。”

感谢完毕,何锐继续说道:“现在日本陆军海空兵已经建立能从日本直飞到关东州的飞机中队,真令人感叹。”

河合操在军校的时候就对何锐很是关注,何锐毕业之的所作所为在日本军界也被认为是极为优秀。见何锐果然听出了关于飞机运输酱菜的内在含义,河合操问道:“何君,你在东北努力建设兵工厂,可否在兴建自己的飞机制造厂?”

何锐并没有做任何隐瞒,“校长,东北已经在筹建飞机制造厂。飞艇与滑翔机部队已经组建了几个月,日本海军侦察机早就装备,东北没有海军,不知校长能否从中相助,让东北正在筹建的飞行队与陆军航空兵进行交流。”

河合操一直认为何锐很聪明,甚至到了不说谎话的地步。如果是别的场合,何锐是不该提出与日本陆军航空兵交流的要求。现在是师生友好会面的时刻,何锐又顺杆爬,河合操连指责何锐失礼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河合操也不提空军的事情,问道:“何君想来已经建设起军校了吧?”

何锐点点头,“校长,在下从到东北开始,就开始建设军中学习班。现在军中教育水平不足,只有初级的军事学校,以及军官学校,还没建立军事学院。只有高级军官的学习班。”

光子低着头听两位将官交流军事内容,虽然对于这些内容具体代表什么并不了解,但是光子知道这都不重要。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被河合操中将带着一起来中国,理由与光子本身毫无关系,完全是因为日本军方乃至背后更高级的人物想对何锐表达善意。

光子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她此时虽然极力表现出日本社会对女大学生的期待,表现出优雅以及高贵的美好,但是光子更希望找个机会向何锐道歉。并不是为了光子参加了‘中日友好交流’而道歉,光子想为自己被利用来对付何锐而道歉。

此时,光子就听河合操中将说道:“何君,你在大日本帝国陆军服役过,所以能报考陆军大学。你有没有考虑与关东军进行军事人员互换交流?互相派遣人员,我也希望有日本军人能够以东北军的身份报考东北的军校。也希望陆军大学里面能出现何君这样的人才。”

何锐喜道:“这想法可是太好了!校长,您真的是心胸宽广。”

河合操微微点头,仿佛是很欣赏何锐的态度。但是河合操也没有相信何锐的真话,何锐不说谎,去也不能相信他的真话,河合操中将并不认为何锐认同人员交流的目的是推进中日友好。即便是真的,何锐眼中的中日友好只怕与日本方面期待的中日友好大相径庭。

等吃完了饭,河合操中将与何锐到了旁边的茶室,光子并没跟来,河合操与何锐坐在茶台对面,先喝了一杯茶,河合操中将问道:“何君,东北有什么风景么?”

何锐想了想,笑道:“东北自然风景并不多,令人赏心夺目的大概只有林海雪原。若是说日本没有的游玩项目,我推荐狗拉雪橇。我们从俄国与加拿大引进了一批雪橇犬,与马拉雪橇大不相同。”

河合操明白,何锐并不想讨论关于政治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前去东北,何锐就会真的把河合操当做一个旅行者对待。然而河合操中将来见何锐的目的与旅行毫无关系。

既然何锐装傻,作为校长的河合操索性把话挑明,“何君,现在英法都表达了对何君人道主义援救的赞赏。何君认为高尔察克能够在开春后抵挡住苏维埃赤匪的进攻么?”

说罢,河合操补上一句,“何君,你在军校的时候就以敢言著称,难道军校毕业后就已经变了么?”

何锐并不在意这样的激将法,就何锐认为自己在21世纪养成的性子并未变化,只是在20世第二个10年的风气依旧保守。既然河合操中将问的直白,何锐也就直白的答道:“如果高尔察克能够抵挡住红军,他现在应该在西伯利亚继续与红军作战。连冻死的风险都阻止不了高尔察克带着百万人跑到海参崴,自然是因为他们死也抵挡不住红军。”

河合操有些满意的点点头,“何君所说甚是,靠高尔察克自己定然会败给红军。日本国内听闻英法向何君下了很大订单,利用满蒙的兵工厂武装高尔察克,何君认为英法能让高尔察克重整旗鼓么?”

何锐笑道:“校长,东北并不参与俄国内战,军火生意只是一个商业活动。”

河合操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努力一下,便继续劝说道:“何君,如果东北与关东军联手,一起帮助高尔察克,我认为能够抵挡住红军。”

以日本人的腹语术习惯,河合操校长的坦诚简直能称为天日可照,连何锐都有点动容了。微微躬身致意,何锐答道:“校长,您既然如此坦率,学生也愿意坦诚相告。如果英法询问东北政府的态度,东北政府会明确表示,东北愿意保卫和平,建议俄国红军与白卫军停战。甚至愿意为双方提供谈判场所。”

这是政治家的说辞,河合操中将觉得不是很习惯。但河合操中将也能明白何锐想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绝不参与俄国内战。但河合操依旧想说服何锐,“何君就不想借机废除清国与俄国签署的条约么?”

何锐噗嗤一笑。这才是成熟的成年人该有的样子,河合操中将是在利用民族主义情绪,而不是想程若凡那家伙一样,真的相信民族主义。如果是程若凡面对河合操中将,定然会被鼓动起民族主义情绪。

当然,河合操中将如果对谈的是程若凡,只怕他也未必会利用民族主义情绪。因为程若凡这家伙有很大可能会直接表示,‘废除马关条约’。

但何锐就无所谓,面对河合操中将的挑拨,何锐说了大实话,“如果日军要与俄国红军作战,东北政府愿意提供出兵之外的所有帮助。从武器弹药到后勤物资,从军医院到药物供应,一定会满足大日本帝国军队的需求。”

听到这话,河合操中将只是微微叹口气,他拿起水壶给茶壶里面填了水,续上茶,向何锐举起了茶杯。何锐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换了个话题,“校长,你之前提出东北与关东军互相交换人员,不知校长可否有了规划?”

最终,河合操中将并没有前往沈阳,既然与何锐的会面有了成果,哪怕被拒绝,至少何锐坦率的表达了态度,并没有隐瞒什么。把这次对谈的结果带回去,也是一个成果。

虽然河合操中将认为何锐不会说谎,但是何锐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而改变看法。当然,这就得看英法能够出多大的价钱,至少日本是出不起能够收买何锐的代价。

临别前,光子终于有机会能与何锐单独会面,看到屋内无人,光子坐到何锐面前,深深的低下头,“尼酱,对不起。”

何锐被逗乐了,伸手想和以前那样摸摸光子的小脑袋,但是看着一身和服的光子,何锐觉得不能再光子小时候那样。就拍了拍光子的肩头,温言安抚道:“光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参与这样的事情,完全是因为我,才把你卷入到这样的事情里面。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请放心,我会想办法拜托朋友帮忙,让你不再受到这样的骚扰。”

听到这话,光子眼眶湿润了。当何锐在东京的时候,光子就能感到何锐哥哥有着两张不同的面孔,一张是对光子这样的普通人,一张则是对那些有身份的人。

自从与河合操中将会面开始,光子面前的始终是何锐阁下。现在,那个能够体贴普通人,对大家都很友好,在大家遇到困难时候能够挺身而出的何锐哥哥终于回来,这让光子又是安心又是难过。

擦去眼泪,光子掏出信放到榻榻米上,双手推到何锐面前,“尼酱,这是我母亲写给你的信。”

何锐拿起信看了起来。森田阿姨在信中问候了何锐,说的都是些家常的事情,询问的都是何锐的近况,尤其是询问何锐现在是否过上了他想过的生活,是否在这样的生活中得到了自己所期待的,并且因此而感到开心,何锐读着读着就有些鼻子发酸。便放下信,长舒口气,努力驱散鼻子里的那股酸意,也驱散了眼泪。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很多人关注何锐,在他们眼中的何锐都代表着某一种符号。或者是强有力的领袖,或者是一个聪慧狡诈的军阀,或者是某个运动的领导者与带头人。把何锐当成一个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已经不多,即便是关注何锐的喜怒哀乐的人,绝大多数也不过是想从中趋利避害,获取自己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何锐自己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收起信,何锐叹息一声:“唉……光子,我之前以为只要不给你写信,就能减少你的麻烦,没想到我还是想错了。既然如此,给我讲讲你这几年过的如何,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光子笑了,然而光子立刻发现,这几年的生活对她的改变到底有多大。以前的时候,光子是能够在何锐面前真心欢笑。几年来,从女子高中到日本东北帝国大学的生活,光子的笑容中有多少是单纯的心情,有多少是打磨过的笑容,光子对此很清楚。

但既然走到这里,光子索性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尼酱,你能否告诉我,为了让我上大学,你都出了多少力?我真的非常感激。”

何锐也感受到了光子的变化。那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已经成长起来了,她不肯再懵懵懂懂,而是想明白是谁在推动她的生活。既然如此,何锐笑道:“最初,平丰盛教授告诉我,他能帮的忙很有限,后来三井财团的三井康木想帮忙,但是东北帝国大学的校务会议连平丰盛教授的面子都不怎么给,一个在东北帝国大学里面并没有捐款的三井家又怎么能趋势校务会议呢。你定然知道招收女生要面对多大的压力。”

光子微微点头。在日本,三井财团虽然‘富’,却不‘贵’。光子在日本东北帝国大学里面虽然从不询问自己那些女性同学的出身,但是在平日的沉默中却在关注,靠着听到的不多的内容,她也小心的打听。那些女大学生们,每一个都有日本的华族背景,兼具了富与贵。

何锐接着说道:“后来平丰盛教授让我写一封信,央求高桥阁下相助。后来平丰盛教授写信,说事情已经推动了,剩下就看你的考试成绩。你的学业一直很好,我便放下心。”

光子这才明白了整件事的脉络,解开了自己的心结。虽然描述很简单,何锐的语气中也没有什么情绪。光子知道,高层的力量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对普通人紧闭的大门,都会对高层完全敞开。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努力,一封信,一句话,就足以。

沉默片刻,光子抬起头问道:“尼酱,我能收集到的你写的所有书和文稿,我都看过了。日本会这么下去么?华族们会永远掌握着所有权力么?”

何锐有些动容。对何锐说过这话的人,光子并非是第一个。第一个对何锐提出这个问题的是石原莞尔,那时候石原莞尔与何锐认识不太久,两人在小酒馆里面喝的醉醺醺的,石原莞尔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何锐那时候被石原莞尔这个另一个时空的918主谋的问题逗得大笑,然后答道:“石原君,如果日本人民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就会继续下去。如果不接受,也得有推翻现在这种局面的实力,尤其是要在关键时刻抓住机会。否则的话,即便日本被彻底征服,这样的枷锁也会继续套在日本人民的头上。议员的儿子继续当议员,银行家的儿子继续当银行家。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时何锐并不了解石原莞尔,而且是酒后的话,何锐说完也就忘记了。

没想到几天后,石原莞尔又来见何锐,而且再没有之前那种桀骜不驯不法不顺的模样。石原莞尔非常诚恳的与何锐交谈起来,一直谈了整夜。

现在,光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何锐却有些迟疑,要不要把解放日本的可能告诉给光子。如果是期待光子参与到日本解放的行动中,何锐知道自己当然要和盘托出。但光子在何锐眼中是自己的妹妹,何锐真的只是想让光子生活在被解放了日本,而不是拼搏在解放日本的第一线。

何锐很快就发现,这是对待同志和亲人的不同。对于亲人,何锐只想把美好的世界奉献给他们,却不想让他们承受创造美好世界的苦难。

光子看着何锐迟疑的神色,更加确定了自己面前的何锐是那个一直保护自己,帮助自己的哥哥。这反倒激发了光子的决心,“尼酱,我能保护好自己。现在我所期待的是看到希望,还请尼酱能指出光明的道路在何方。”

何锐轻轻叹息一声,“光子,任何人类社会的活动都能看到是经济活动。以日本现在的国力,日本人民也一定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日本经济发展本身并不会因为日本人民的生活提升而受到影响,甚至有可能因为日本人民生活提升,需求提高而变得更加活跃。但是这并没有发生,理由在于现在日本的政治制度决定的分配体系。不管是机会,还是分配,决定权都被垄断在高层手中。”

光子认真的听着,因为自己的经历,光子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不过光子并没有提出问题,只是认真的听。

何锐则继续说道:“这些高层如果是三井康木这种资本家,可能还会更好一些。但是日本现在的决定权却被垄断在旧贵族手中。男女平等,他们不接受。以才择人,他们不接受。他们要维护是,日本这个国家必须以这些人为核心来运转。作为权力者,日本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他们交易的筹码。你自己经历过阶层跃迁的种种,应该能够清楚国家公权力被一小撮人垄断意味着什么。只有你已经是这个权力圈子里的人,才能获得机会。如果日本想获得解放,旧制度就必须被粉碎,建立起一个真正平等的新制度不可。如果只是修修补补,逼迫当权者做出让步。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收获都是微乎其微。那些权力者们如果给你们一点点,就会先从你们身上榨取成千上万倍的利益。”

听到这里,光子不解的问道:“尼酱,那些人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害怕的是失去主导别人的权力。那些人也是人,他们并没有比你这样的普通日本人有什么不同,并不比普通人高明,不比普通人聪慧。如果他们不得不和你这样的普通人一起参与公平竞争,他们很快就会失去一切优势,被普通人中的优秀者彻底替代。如果有什么是他们比你这样的人更优秀的地方,就是他们拥有权力,所以更清楚失去权力的下场。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光子只觉得豁然开朗。驱动权力者们行动的动力居然是恐惧,光子以前倒是真的没想明白过。现在光子总算明白,为何那些权力者们对于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抱持着敌视,并且会坚决的打击。光子原本真的认为那些人是出于对秩序的热爱。

“感谢尼酱。”光子低下头,用学生礼向何锐致谢。

第189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 分别的时刻到来了,军服笔挺的河合操中将叹道:“何君,陆军部命我立刻回东京,不能前往东北,着实可惜。”

同样军服笔挺的何锐叹道:“校长不能前往东北看看,着实可惜,就期待校长有空的时候。”

站在河合操中将身边的森田光子始终带着文静矜持、温柔体贴并且具有高尚美德气质的态度。但是日本社会期待的这种完美女性的外表下,森田光子很认真的看着成年人世界中。这是她即将进入的世界,1920年的春季,光子就要毕业了。她已经准备前往报社工作,平丰盛教授也支持光子的选择。并且表示可以向《朝日新闻》推荐光子。

面前的两名中日将官都没说实话,说的又都是实话。这就是以礼相待的成人世界。如果搞不明白两者各自归属的势力是如何运行的话,就不可能搞明白两边到底在说什么。

以光子现在有限的了解,双方已经有效的交流了想了解的事情,都要回去做应对。以个人角度的话,光子当然是倾向于如同自己哥哥一般的何锐。但是光子却有些不安,何锐哥哥要做的事情竟然是彻底粉碎旧秩序。从光子的感觉中,何锐并不仅仅要摧毁中国的旧秩序,连日本的旧秩序也在何锐的打击范围之内。光子难以想象,这样的毁灭会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何锐上将与河合操中将都没有废话,这次何锐并没有敬礼,而是向河合操中将伸过手来。河合操中将握住了何锐的手,由衷的叹息道:“何君,请你一定要为中日合作尽力。”

何锐笑道:“请校长放心,日本是在下的第二故乡,在下会为日本的美好未来而努力。”

一时间,河合操忍不住还想再尝试着劝说何锐与日本在远东合作。但河合操忍住了,何锐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观点的人。而且从何锐的角度来看,利用远东的纷乱左右逢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河合操中将与何锐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与何锐相同的选择。

放开何锐的手,河合操中将笑道:“就此道别吧,何君。祝愿何君未来一帆风顺。”

何锐微微点头,“祝愿校长武运长久。”

此时送何锐到车站的汽车已经停在门外,光子向何锐低头道别。如果可以话,光子是很想亲自送何锐上车。但是在上层的世界中并不存在礼数之外的合理性,除了按照完全的礼数之外,光子并没有按照自己想法行事的权力。

看着何锐进了汽车,光子向着汽车挥手道别。这一刻,光子只想尽快长大,这样她就有可能以成年人的身份行动,甚至带着母亲一起来拜访何锐。

河合操中将对于光子的表现颇为满意,在中将看来,这个女大学生做出了日本女性该有的表现,让会面呈现出温情脉脉的一面。虽然何锐的政治判断并没有受到这些的影响,但是这并非是光子的错。

河合操中将乘坐上火车直奔釜山港,之后乘船出发,回到东京。将何锐的态度带回给日本参谋部。

参谋部对此早有准备,既然何锐并不准备介入战争,日本军方剩下的选择只有两个。说服英国,或者自己单干。

如果想说服英国,日本有一个很重要的筹码,就是‘英日同盟’。英日同盟的目的是在远东地区确保针对俄国的压力,但是英日同盟不涵盖美国。

河合操中将与参谋部一众将校围着远东的地图,每个人心中都有想充分利用远东变化的冲动,却没人说话。

能讨论的内容早就讨论过,俄国红军必须通过漫长的交通线才能抵达远东,而且俄国内战后,国内经济凋敝,前来的俄国红军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高尔察克实力虚弱,无法战胜俄国红军,如果日军倾尽全力投入战争,是有可能获胜的。

但是,钱由谁出呢?日本数次请求英国出钱,英国方面完全不予理会。日本自己也已经派兵到了海参崴,到现在为止,除了不停的付出钱财之外,并没有实际收益。想开发海参崴,就得先吞下海参崴。

而英国在此事上根本没有表达任何赞同的意思,对于日本代表拐弯抹角的试探,也明确表达了反对。看得出,英国并不乐见日本成为一个大陆国家。

有比较激进的将校提出,日本单独作战,彻底击败俄国红军,割走海参崴地区。对于这样的计划,参谋部本身都不怎么支持。如果这么做的话,就需要上百万日军进入远东地区进行长期作战。这笔军费已经超过了日本整个国家的预算,即便获胜,也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恢复。

如果失败了的话……大日本帝国就完了。

既然能讨论的可能性都讨论完了,加上得到何锐明确的表态,将校们沉默着。谁都不肯打破这样的沉默。在沉默中,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大将说道:“既然如此,诸君,散会。”

河合操中将心中松了口气,正想离开,却被参谋总长叫住。到了参谋总长办公室,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大将说道:“河合中将,参谋本部推荐你作为下一任关东军司令,接替立花阁下。”

这个消息已经在陆军省中有了传言,河合操中将也很清楚自己作为关东军司令,一部分也是想借重他对何锐的熟悉。河合操中将只是答道:“感谢!”

参谋总长上原勇作大将请河合操中将坐下,“河合中将,你认为何锐对于帝国的态度如何?根据情报显示,何锐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军力。他会依靠自己的实力自由行动么?”

河合操回想了一下与何锐的会面,答道:“何君已经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哦……”上原勇作大将对这含蓄的话很有感觉。如果在日本这么讲,就意味着何锐绝非一个受人控制的人。对于这样的评价,上原勇作上将虽然能接受,却并不乐见。

但是何锐既然能够成为日本陆军大学第一名,成为这样的人并不意外。上原勇作大将就换了一个问题,“何锐对于俄国的态度如何?”

河合操中将答道:“何锐貌似只想从俄国的内战以及各国对俄国的压力中谋取利益,我也问过何锐的政治看法,何锐表示,他很同情俄国受苦的人民。我认为他只是在敷衍。”

上原勇作大将倒是有些不太相信。日本参谋本部专门建立了‘何机关’,在中国东北又有大量的特权,非常清楚中国东北发生了什么。不少日本军官认为,何锐就是个共产党。

‘何机关’上一任负责人板垣征四郎是日本军中有名的中国通,板垣征四郎并不认同这样的看法,在中国历史上多次实施过这样的政策,与何锐政策最类似的就是唐朝的‘租庸调’制度。同样是土地国有,人民拥有土地使用权,国家向土地拥有者收税。

至于搞掉政敌,发展工业,日本几十年前的明治维新中就干过。打击违法土豪劣绅,在中国历史上更是常态。千年前的盛唐搞科举,打击门阀,也是一样的手段。

如果把这些都认为是共产党行为的话,日本最崇尚的盛唐无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国家。

反共可以当做政治借口,但是在上原勇作大将这样身居高位的人看来,何锐所作所为在现实中充满了无数先例,与共产主义完全不沾边。值得关注的只有一件事,何锐正在努力推动中国的进步,这无疑对日本造成了威胁。上原勇作大将问道:“在东北政府里面是否存在于何锐对立的派系?”

河合操中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成为了关东军司令的备选,早就做了功课。根据‘何机关’收集的情报,东北政府是政党政治,于是答道:“阁下,何锐的部下大多数都是何锐通过短期培训集结的人员,他们来自于东北以及关内移民内,并没有出现派系领导者。留任的旧东北政府官员很少,比较有名望的都是比较激进的爱国者。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政策分歧。我个人并不相信东北拥有能与何锐对抗的政治人物。”

上原勇作大将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何锐是大日本帝国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如果何锐没能做到这些,反倒会令日本军部上层失望。

正想继续问些东北军政治倾向的话题,就听河合操中将继续说道:“阁下,何锐在这次会面中提出了东北军与关东军进行人员交换的看法。我听他的意思,是可以互拍军人到对方部队中服役。这令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何锐是否有什么准备。”

上原勇作大将询问了谈话内容,也觉得搞不明白何锐的想法。若是说何锐的目的是让他的优秀部下能够考上日本陆军大学,进行深造。不用这样的手段也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如果说何锐的目的是让中日两军之间建立良好关系,上原勇作大将又觉得不可能。所有情报都显示,何锐是一个爱国军人,他绝不接受日本领导中国。

不过上原勇作大将并没有因此而为难,只是准备将这个问题交给参谋部的将校们去研究。

最后,上原勇作大将问道:“河合中将,你有信心击破俄国红军么?”

河合操中将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俄国的确处于虚弱的状态,但是俄国本身的力量依旧强大。此时并非与俄国决战的好时机。正因为如此,河合操中将爽快的答道:“阁下,我完全有信心在同样兵力的情况下击败俄国红军!”

得知河合操中将出任关东军司令是1920年3月份的事情,何锐此次就么有亲自道贺,而是拍了份电报给河合操中将,并且给河合操中将送去了一份贺礼。

此时中国派去欧洲的代表团已经回来,随行回来的还有十几位英法工程师与科学家之外,还有十几位德国人。

何锐亲自迎接他们,负责引见的是代表团中飞机小组的王东陆。王东陆的欢喜难以遏制,他也没想到居然能请到负责研究德国一战中战斗机的研究小组。虽然这些人现在都失业了,而且在凡尔赛和约中,德国禁止拥有空军。但是这些专家竟然能够来到中国,着实也不可思议。

王东陆的激动并没有影响到何锐,等王东陆介绍了其中一人的时候,何锐主动上前与那人握手,“豪斯霍费尔阁下,我一直很仰慕你在地缘政治学的造诣。”

王东陆愣住了。他知道何锐在日本颇有人脉,也有不小影响力。但是没想到何锐对于遥远欧洲也有自己的了解。这位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与他的学术助手鲁道夫·赫斯是学者,虽然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曾经是一位德国陆军少将,但是凡尔赛和约规定,德国的陆军不能超过10万,几百万德国陆军中的将官现在都已经失业了。

而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前少将并没有特别意外,与何锐握手之时,这位前少将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你好。”

随即用流利的日语说道:“我也读过阁下的著作,早就想与阁下会面。”

一个德国人居然和一个中国人用日语交谈,王东陆看着这样的现实发生在自己眼前,竟然生出一个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或者自己才是个外国人。

招待会后,何锐请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与鲁道夫·赫斯私下会面。卡尔少将看着面前这位中国上将,索性率直的问道:“阁下,你想改变现在世界的格局么?”

何锐并没有感到愕然,只是有些讶异于这位卡尔少将的率直。但是这位少将在地缘战略思想发展的历史上的确是一个牛人,何锐并不担心卡尔少将会做了英国人的间谍。

于是,何锐率直的答道:“我并不乐见凡尔赛和约所确立的世界秩序。”

卡尔少将对何锐的坦率很满意,他看了看一脸惊喜的鲁道夫·赫斯,又转向了何锐。既然搞了地缘政治研究,就没必要如同外交家一样搞些俗套。卡尔少将问道:“根据我对于地缘政治的理解,中国是一个国家,更是一个文明。所以中国不管战败了多少次,都没有让欧洲文明在中国得到广泛传播。不仅中国如此,日本同样如此。西服的流行只是受到欧洲国家实力的影响,并没有改变日本本身。而文明的冲突是没办法靠互相渗透来解决。”

何锐很喜欢卡尔少将的敏锐,笑道:“如果中国能打破凡尔赛和约的体系,德国就有机会挣脱枷锁,重新强大起来。”

卡尔少将点点头,“阁下,您是爱国者,我也是。任何研究都是为了祖国服务。虽然现在的德国参谋本部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与反对英法凡尔赛秩序的阁下进行合作。”

何锐饶有兴趣的问道:“是什么让阁下认为我有必须打破凡尔赛体系的理由?”

卡尔少将笑了笑,指了指墙上悬挂的地图,“能借用一下么?”

何锐让秘书拿进来一份世界地图,铺在宽阔的桌子上。卡尔走到地图边,立刻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一战中指挥部队的时光。

1869年,豪斯霍费尔出生于慕尼黑的文学世家,父亲马克斯·豪斯霍费尔(MaxHaushofer)是著名的经济学教授和政治家,与母亲阿黛尔·豪斯霍费尔(AdeleHaushofer)一起投身学术和文学工作。

在1887年,豪斯霍费尔从慕尼黑一所体育高中毕业后,加入了巴伐利亚“路易波德亲王”第一野战炮兵团,并在巴伐利亚总参谋部取得不错的成绩。

1908年11月,他出任德国驻日使馆武官,任职期间研究日本军队,结识高层,甚至受到明治天皇的接见,他热爱旅行,辗转印度、东南亚、朝鲜和东北,为他日后研究东方问题并成为首屈一指的日本战略问题专家打下了基础。之后由于感染肺病,他离开日本回国医治,发表论文《对大日本帝国陆军力量、世界地位以及未来的思考》,获得了慕尼黑大学博士学位,他把自己的经历融入日本的崛起过程,开始反思海洋文明,并最终形成了超越传统陆海权的大战略思维。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卡尔负责指挥西线的一个旅。在迷茫的1919年,他同样为德国的战败和其未来感到担忧,大概在此时,他结识了鲁道夫·赫斯,后者不仅是他的实验助手,也是亲密好友。卡尔以复兴德意志为目的进入了学术界,他认为是旧帝国的地缘政治困境导致了它的失败,打算自己亲力亲为教导大众。

得知中国东北引进工业的代表团结束了英法之行,抵达德国。卡尔就找到了前参谋本部的领导者们,努力游说他们,希望能够与中国工业代表团进行接触。并且促成了德国空军战斗机研发人员前来东北。

卡尔中将赌上了自己的判断,统治中国东北的军阀何锐会成为撬动凡尔赛体系,让德国尽快挣脱枷锁的关键力量。

指尖沿着地图上中国的边境划过,卡尔少将先停在中国东南,“中国文明绝不可能接受英国主导南方的经济,就如德意志帝国绝不接受法国主导南德,战争不可避免。”

第190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一) 现今东北政府的领导人,是镇安上将何锐主席,行政长官则是东北行署政务长。经过党内的讨论,在吴有平与许嘉两人之间,吴有平获得了全票通过。

听说文明党党校里面新来了一位教授地缘政治课的德国外聘教师,吴有平与许嘉都参加了课程。就在党校校园门口,两人正好碰上了。吴有平上前与许嘉打招呼,许嘉见吴有平兴冲冲的,与吴有平握手之时,笑道:“德国也有研究地缘政治学的学者,没听说过。”

吴有平也笑道:“这可就得问问教育厅里面负责收集科学信息的部门,他们收集的情报有问题。”

许嘉点点头,“这些可不归统计厅管。”说罢,两人都笑出声来。

有些学员见到曾经竞争的两人居然没有任何芥蒂,难免有些讶异。不过参加过那次讨论会的高级成员们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身为备选者的两人更是无所谓。

只要级别够高,资历够‘老’,参加过从基层建设东北政府的工作,都很清楚东北行署政务长这个职务就是架在火上烤。选上或者没有被选上,区别不大。

此时吴有平与许嘉都很好奇,党校校长何锐自己就是地缘政治学的高手,得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成为党校的地缘政治学外聘教师。

两人一起走向教室,许嘉问道:“那位卡尔教授挺有趣,先把教学大纲发给咱们,是什么意思?”

吴有平是铁道大学堂出身,学校里面有外国教授,他摇摇头,“老许,你准备问题了么?”

许嘉答道:“当然准备了?”

回答完,许嘉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有平本想回答,却想起一事,“我问一下,保定军校里面没有外国讲师吧?”

许嘉摇摇头。

见许嘉给出了明确回答,吴有平这才解释道:“咱们东北现在是靠应试教育强行灌输,讲的是有教无类。外国教授教,尤其是德国教授第一堂课往往会先提问问题,以判断学生的水平。”

许嘉大为讶异,“要先给下马威,杀威棒?”

吴有平摇头答道:“我觉得不是。”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教室。说是上午十点的课,九点五十分,学员们都已经到了。九点五十五分,一位的外国人走进了教室。吴有平与许嘉坐着同桌,盯着来人看,觉得这位有些一言难尽。

这位教授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既不英俊,也不丑陋。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类应有的形状完全不缺,五官位置合情合理。但是,着实没办法对这个人形成什么印象。

至少在许嘉与吴有平这两位工作经验丰富的年轻人眼中,面前这位德国教授就是如此缺乏存在感。

卡尔教授往讲台上一站,神定气闲,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看过一屋子学员,就用带了点东北味的德国腔调汉语说道:“准备上课。”

班长吴有平立刻起身喊道:“起立!”

学员们站起身,大声说道:“老师好!”

卡尔教授继续用带了些东北味的德国强调汉语答道:“同学们好。”

“坐下!”班长吴有平喊道。

等学员们坐好,卡尔教授开始用德语问道:“同学们,有什么问题么?”

充当翻译的是个挺帅的前奥匈帝国,现在也不知道该是捷克人还是奥地利人的一位欧洲雇员。或许是和东北政府的众人一起开始学习汉语拼音,这位从事德语这门小语种的欧洲雇员有着非常普通话的口音。

见没人回答,卡尔教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果大家没有什么问题,这堂课就结束了。”

许嘉讶异的看向吴有平,吴有平面露苦笑。他在唐山铁道大学堂就遇到过类似的局面。对于外国教授,尤其是德国教授来说,义务教育是有教无类,强制义务教育。但是大学教育则是看个人兴趣,学生是否有强烈的学习意愿,是教授们选拔学生的基本条件。

于是吴有平举起手来,卡尔教授问道:“请这位同学发言。”

吴有平站起身问道:“教授,在《国富论》里面提出了自由市场概念,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来看,自由市场是怎么样的?”

卡尔博士兼前少将心中欢喜。他对于何锐的地缘政治学水平颇为认可,才会赌上自己的一切,游说那些还拥有影响力的前德国总参谋部领导者们向中国东北军阀转移空军研发力量。希望能够给英国制造更多的战略对手。

但是认同何锐并不等于卡尔教授认为何锐手下拥有高水平的部下。何锐不等于中国,这是卡尔教授的看法。现在听到何锐手下的高级官员提出《国富论》层级的政治问题,着实出乎卡尔教授意料之外。

“如果存在自由市场,就必然有个前置问题,是谁的自由市场?”卡尔教授反问道。

这是卡尔教授希望的授课方式,通过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得出结论的流程来提升学员们对地缘政治的理解。

吴有平是准备过的,何锐定下的东北经济发展,是先摧毁旧的社会制度,用国家高强度管理替代。解决掉压在人民头上的封建秩序后,让人民先进入小商品社会,积累交易量,以促进经济发展水平与流动性。

在国外描述此阶段的书籍中,吴有平觉得国富论里面的产业分工,比较优势的内容很有意思。听卡尔教授反问,吴有平答道:“各国内部自然有其市场,而且国际贸易本身也能看做一个自由市场。各个经济体都在市场中贸易,各个经济体中根据社会平均生产效率以及物流水平,拥有了自己的定价权。不同的工业水平发展,使得定价权转移,这就是自由市场。”

卡尔教授没想到吴有平竟然理解到这个阶段,心中欢喜。有这样认知的人最适合讲地缘政治,因为他们终于入水了,并且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广袤的海洋中存活下来。这种人才有机会潜入更深的水中,甚至向水下的深渊前进。

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来了‘倭寇战争’与‘鸦片战争’两个名词。旁边的翻译连忙用汉字写了对应的名词。吴有平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名词大大的刺激到了吴有平。

不仅是吴有平,其他学员们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亚当·斯密写国富论的时候,英国已经夺取了世界海上霸权。他们掌握了全球市场的物流,并且有能力用海上力量强行打开世界各国各地区市场的大门。在中国明朝的倭寇战争时代,倭寇的海上力量也是东亚地区最强大的,能够将其武装力量投放到中国沿海地区。这两个时代的战争,在其物流层面有类似性!你认同么?”

听着这个问题,吴有平回想着党校内的课程,迟疑片刻,不得不点头承认。

卡尔教授这才继续说了下去,“造成战争的原因又非常类似。明朝的中日贸易,清代的世界贸易,都导致了一个结果,日本以及全世界的贵金属正在大规模流入中国。与中国进行贸易的国家都在变的贫困。贸易量越大的国家,贫困速度就越快。”

教师里一阵沉默。吴有平咽了口口水,一个念头差点就脱口而出。而旁边的许嘉则说出了这个理由,“因为这样,他们就要入侵中国?”

作为德国人,卡尔教授并不怎么在意中国的立场。地缘政治学并非是一个煽动的学说,而是一个从自然环境入手的学科。人性在其中的比例非常有限。

不过卡尔教授很清楚情绪,于是尽量委婉的答道:“如果中国不在意别国的死活,那么别国为何在意中国的死活?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以后我们可以讨论关于天朝朝贡制度,这是我见过的中国历代做出的最优秀的平衡手段。就现在讨论的问题,我们要先弄清楚战争爆发的前置条件。在那个时代,中国掌握着决定性的商品,只有中国能够生产,中国还能以其他国家完全无法竞争的价格进行销售。这才是决定世界贸易的决定性因素。这位同学提出的自由贸易,在当时是日本与世界各国,只存在选择不同中国销售商的自由。并不存在是否与中国贸易的自由。这样的贸易,使得成千上万吨的贵金属流入中国,导致了那些国家本国经济的贫困化。金银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因为金银是有货币职能。中国把日本和全世界的货币都赚走了。想逆转这样的贸易趋势,只有一个手段,就是把货币抢回来,或者找到一个新的强势商品,用来平衡与中国的贸易。”

学员们是学习过一部分这样的内容,不过讲课的是何锐,所以没有这般激烈。此时听着德国教授卡尔博士的讲述,虽然觉得有道理,并且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但是心中的愤怒却直窜脑门。

卡尔教授转过身在黑板上继续写了起来,在这个时间里,大家互相对视着,甚至低声交谈着。交谈的话并非是针对卡尔教授所讲的内容,而是大大的不友好。

正当吴有平觉得非常不快之时,就觉得有人推了推自己,转头看向推自己的许嘉,就听许嘉低声说道:“这个教授说的好像是对的?”

吴有平愣了愣,就听许嘉继续说道:“建立一支能够保卫国家的军队,的确是国家的基础。”

“我觉得这教授完全……”吴有平把‘不是中国人’的话硬生生憋住了。虽然卡尔教授其貌不扬,完全没有存在感。但是教授本人真的不是中国人,自然不会从中国立场上看问题。

许嘉指了指前方,吴有平转过头,就见到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了‘物流’与‘强势商品’,以及‘贸易主导’,‘贸易平衡’,并且在其上划出了连线,又在连线上写下了关系的几种可能性。

写完这些,卡尔教授觉得这群东北政府的上层人员应该平复了一些心情,这才继续授课,“德意志帝国的兴起,并非是从德意志诸国出现而存在的,也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衣钵。德意志帝国是从普鲁士开始的关税同盟而出现。这个关税同盟将破碎的德意志地区组合起来,使得德意志地区的各个经济体逐渐能够发展起本经济体的地缘优势。这种时候,地缘优势才有价值。而中国不同,中国与日本早就各自形成了自己的主体国家,并且构建起了内部市场。在两个不同国家的市场中,在清朝与世界各国的贸易中,中国才是那个要求其他国家实施自由贸易的主导性力量。这点是同学们必须理解和认同的。”

说完,卡尔教授看着爆发出叹息与议论的课堂,继续说道:“如果大家不能接受和认同这个理念,那么大家就可以不用再来上课了。因为这就是我来讲授课程的基础。”

许嘉甚至来不及对课程的内容有什么反应,完全被卡尔教授这欧洲大学教授范儿给震惊到了。一时间,许嘉想起了上课前与吴有平交谈中,提到的东北正在实施的‘应试教育为核心的强制义务教育’。既然叫强制义务教育,那就不存在想不想学习的问题,不想学也得学。

在卡尔教授的课堂上,不认同就滚蛋,完全不存在有教无类的基础规律。在同学们的低声议论中,许嘉低声对吴有平说道:“原来欧洲教授是这么讲课的?”

吴有平摇摇头,“是欧洲大学的教授才这么做。”

“所有教授都这样?”许嘉大感兴趣。

吴有平又摇摇头,“那些专业课教授才这样,你知道么?教授在欧洲可是一个非常尊贵体面的职业。一个系里面,不,一个专业里面一般只有一位教授。这位教授就是此专业的带头人。不把这位教授搞掉,其他人就升不了教授。”

许嘉是做组织工作,听到这话之后着实大感兴趣,立刻问道:“那其他教授呢?”

“其他的只有副教授,没有教授。”吴有平低声答道。

“有趣,有趣。”许嘉觉得这个办法或许应该在组织里面也尝试着推行。

课程结束的时候也没能讲完这个内容。很快,何锐办公室里面就聚集了一些人,也有高级干部打电话到何锐办公室,询问卡尔教授到底是什么来头。

何锐只是让大家好好听课,并没有说更多。

对于何锐来说,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博士,代表着欧洲相当高水平的教授。是个狠人。

豪斯霍费尔在长期的理论研究中,他逐渐意识到了单独的陆权、海权,军事战术,地缘战略等都太过狭义,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上,综合研究地理、军事和政治,才能在更高的维度上得到一个普遍适用的答案,真正解决德国的困境。他的理论大致以有机国家——生存空间——自给自足——轴心国——泛区为线。

他认为,国家在生存和发展的过程中是个动态的有机体,它的边境不是取决于地理上的河流,山川,而是文化,“我们的义务不仅是保护现存的土地,还有广阔边境之外的德意志文化”,文化本身并不能带来扩张,但文化是比军事和商业更有用的控制手段,国家的边境应随着文化而动态调整。于是国家的存在便取决于它的生存空间,对生存空间的追求是国家生存的基础。德国的人口密度太高,殖民帝国的人口密度却很低,这给了德国使命,去扩张边境领土和将弱小国家变为缓冲国来实现德国的生存和发展。德国的邻居都是小家伙,他们的存在和不稳定是地区冲突和国际矛盾的重要原因,理应被纳入更有秩序、更加高效的秩序之中。同时荷兰、比利时等小国即使拥有广阔的殖民地,但其本身的弱小使得现存资源无法有效利用,在德国的治理下,这些地区利用将变得更加高效。之后将形成一个闭合性自给自足的经济带,使得这一个地区的经济都可以得到合理的配置,不再因外部环境的波动而大受冲击。当一个国家在物质上完全自给自足,在文化上拥有辐射周围广大地区的影响力,“轴心国”这一地区支柱国家便诞生了,轴心国的辐射区域称为“泛区”(pan-regions),最终世界将由数个轴心国对泛区形成稳定的统治,形成世界新秩序。在他的理想世界中,是由四个轴心国主导的四大泛区:

泛美区(Pan-America)美国主导的南北美洲

泛欧区(Earo-africa)德国主导的欧洲和非洲

泛亚区(Pan-Asia)日本主导的东亚和南亚

泛苏区(Pan-Russia)苏联主导的从北冰洋到印度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须联合苏联和日本全面攻击旧殖民帝国,苏联是最重要的力量,日本是崛起的新兴力量,而意大利只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大英帝国在持续衰弱,三者必须首先全面肢解英、法帝国,同时避免与美国交战,最终三者齐头并进向南,彻底把美国赶出欧亚大陆,任其自身在美洲发展,形成世界的新秩序。

在何锐看来,作为地缘政治入门课程,卡尔教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卡尔教授已经跳出了盎格鲁萨克逊文明的限制。

而这也是何锐建立文明党的基础。在何锐看来,这样的认知远远不够,非得有更先进的文明来替代不可。

第191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二) 徐乘风听闻父亲派来的人在外面求见,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最近两年徐乘风也和家里通信,对父母的态度是越来越不能接受。

倒不是父母的态度难以理解,就是因为太能理解,徐乘风着实不知道怎么和缺乏国家概念的父母沟通。和父母聊这些,徐乘风宁肯到基层与士兵们开民主生活会。在会议上,窝心的事情自然不会少,却也能眼见部队在思想建设上的进步。

部队干部战战士们讨论过家里的变化,都开始接受要平等,要民主,要和气。旧时代人压迫人的制度必须被消灭。

徐乘风的父母信中的内容或直接,或拐弯抹角。总之,万变不离其宗,他们期待徐乘风能获地位,掌握了特权。为徐乘风自己和家族服务。

但是思前想后,徐乘风最终还是把家里派来的人叫进来。来的是徐乘风的一位族弟,见到徐乘风之后一脸悲痛的说道:“哥,你爹身体不好,派我请你回去。”

一时间徐乘风甚至觉得这话只怕是假的。不过看着族弟的神色,觉得这家伙未必敢说瞎话。就问起父亲身体怎么了。族弟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徐乘风觉得父亲的确是病了,却是慢性病。本想让族弟带钱回去,转念一想,说道:“东北有不少好医院,你回去告诉我爹,请他来东北看医生。”

族弟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办法,却皱着眉头问道:“哥,那些医生真的行么?”

徐乘风的国字脸一黑,“连何主席生病了都找那些医生看病,你说行不行。”

“何主席?哥,你是说何大帅!”族弟惊讶的说道,然后喜道:“那是御医么?”

徐乘风着实懒得解释,只是答道:“比御医强!”

主要的事情谈完了,徐乘风就与族弟聊起河南的现状。与东北政府情报系统收集的内容差不多,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经济都很不好。早在清代兴修的那点水利工程年久失修,北洋政府缺乏财源,只顾着横征暴敛。导致轻微的水旱灾害就能引发许多百姓破产。东北人口暴增,那些移民大多都是从这四省而来。

徐乘风家是周口的,这里古代叫做陈州,是个水源丰沛的肥沃之地。正因如此,军阀与徐家的斗争也甚是激烈。徐乘风不肯回家,甚至不愿与家里联络,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为这样。

族弟各种拐弯抹角的想请徐乘风回老家。徐乘风终于怒了,喝道:“老六,俺给你说。你带话回去给俺爹,如果俺爹真觉得俺很中,比他强。就听俺的话,赶紧把家里的地都卖了。把钱拿出来,让家里人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俺们在东北搞了土改,等到了咱们周口,也一样土改。到时候地一分,啥也没有。现在赶紧卖喽,好歹能挣点。中吧。就说这么多。你回去吧。”

说完,徐乘风起身对警卫员命道:“给他买个车票,让他赶紧回去。”

族弟看着徐乘风气呼呼而走,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边徐乘风心中的怒气好一阵还没完全消散,正在闷闷不乐的准备演习内容,程若凡已经兴冲冲进来,“司令,好消息啊。据说有一批德国总参谋部退役的各局人员要到咱们东北。帮咱们按照德国总参参谋部的模式提出全面建议。我觉得只怕是照搬。”

这下徐乘风才终于高兴了一点点,德国总参谋部威名赫赫,虽然此次战败,但是失败原因并非军事指挥上的失败,而是被数倍于德国国力的协约国给消耗殆尽。单纯从战争指挥上,德国总参谋部应该还是各国最强。

欢喜中,就听程若凡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卡尔教授就要给咱们部队高层开培训班,讲述地缘政治学。”

徐乘风不禁皱眉,“听说卡尔教授在党校搞的培训,快把上课的人气死了。”

程若凡兴致勃勃的答道:“我写信给许嘉和吴政务长,他们两个评价很高。说是听了这课,竟然开始摆脱受害者心态,有种天地宽阔之感。”

“受害者心态?”徐乘风品味着这个词。何锐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党校最近三四年里面进行的都是意识形态、社会制度、政治经济学、组织模式、民主化教育,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与旧时代的旧思想作斗争,真的是千头万绪。受害者心态这种事情,最多的是面对工作中如何与人沟通的心理学过程。

卡尔教授教授的是地缘政治学,讲述的是国家之间的宏观问题。哪怕是面对着军事演习,徐乘风也被勾起了兴趣。

过了几天,卡尔教授终于来了。一众高级军人们正在准备纸面演习,并不用专门跑一趟。见到没什么特色的卡尔教授,徐乘风觉得这人身上的学者气质是压过他的军人气质。

面对军人,卡尔教授并没有采取之前面对文官的教学方式,他在开始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诸位认为欧洲对于中国文明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一个问题就让一种高级军人们被吸引住了。当下东北军高级军人都很清楚,东北军的任务是和日军作战,打出何锐所说的‘战略机遇期’。更直白的说,就是通过正面击败日军,在解放全中国的战争中后顾无忧,全心全意的解决中国各地的割据势力,重新统一中国。

以东北数年建设,就彻底击败日军。高级军人们虽然投入了极大热忱,内心中还是不自信。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徐乘风这样独行特立的家伙之外,没人会考虑外国人怎么看中国。更别说外国人怎么看‘中国文明’。

卡尔教授只是根据不同的听课对象调整了切入点,他当然知道这帮军人其实并不知道欧洲怎么看中国文明,也不卖关子,而是爽快的继续讲下去,“欧洲是世界最强的地区,自然会认为欧洲文明是最优秀的。但是,在欧洲各国看来,中国是一个文明国家。一个技术落后的文明国家。但是,中国却有着令欧洲感觉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便衰弱到这样的地步,即便经历了这么巨大的变化,但是中国这个文明本身竟然没有崩溃,没有四分五裂,各省并没有独立成不同的国家。各个拥有力量的权力者们无一例外都以恢复统一为目标,这样的强韧,真的是无法想象的力量。”

听着翻译把卡尔教授的内容转化成汉语,徐乘风第一感觉是,‘这特么不是废话么!’中国朝代更迭,乱世间群雄并起。这已经是中国最痛恨的时代,若是不尽力恢复统一,那还是中国人么!

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徐乘风随即生出一个问题,正想提问,却被程若凡先问了出来,“卡尔教授,您说的统一,是国家疆土的统一,还是恢复到中央集权的统一?”

这个问题一出,不仅是卡尔教授目光立刻锐利起来,高级军人们的神色也都变了一些。徐乘风看着参谋长程若凡,只觉得这家伙的变化着实巨大。程若凡以前的问题就是抓不住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着思维灵活,却往往是绕着周围细枝末节走。

这次程若凡提出‘统一’和‘中央集权’的分别,光是这么一个问题,徐乘风都觉得豁然开朗,讨论的格局升高到一个层次。

卡尔教授先询问了了程若凡的姓名,这才说道:“程少将,欧洲很多国家也在国家分裂的时候谋取统一,但是统一仅仅是国家的边境并没有改变。当边境恢复到原有的疆界,统一就结束了。在统一的国家中,中央集权始终无法建立起来。从文化上,欧洲只有一个另类,就是法国。而法国的中央集权不仅强度上无法与中国相提并论,中央集权在法国国内的认同度上也完全没办法与中国比拟。这也是欧洲文明对中国敬畏的原因,不仅分裂国家的军阀们试图重建中央集权的国家政体,连普通的中国国民也期待能够归于中央政府管理之下。”

东北军一众高级军人们都怀着爱国的激情,对于欧洲国家也都抱着敌意。只是敌意的强度不同。但是听卡尔教授讲述欧洲视角中的中国,虽然是通过翻译转译,也不禁有种眼界大开,甚至是茅塞顿开的感觉。

卡尔教授则带着激情继续讲述着他的看法,“10年前,我到过日本,已经惊叹于日本国民的国家向心力。但日本的朝代千年间都没有出现过更替,这还能称为一种国家习惯。我这次到中国东北来,并非是第一次,而是故地重游。我之前已经到过中国东北旅行,接触了不少人。中国的朝代更迭很多次,但是中央集权作为中国文明中的国家组织形态,哪怕中国的一个文盲对国家的认知都是以中央集权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他们认为这样的政体能够带来公平与正义。想要建立中央集权的政体,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要经历巨大的痛苦与牺牲。但是中国文明并不畏惧这样的牺牲与奉献。至少我个人对中国文明充满了敬意。”

徐乘风看了看程若凡,就见程若凡虽然听的认真,却没有被感动的样子。这让徐乘风更是讶异。要知道,5年前,在军校的程若凡可是一个支持德国的家伙,若是那时候听到德国的学者兼退役少将如此讲述对中国文明的敬意,程若凡只怕会感动的哇哇大哭。

可5年后的现在,程若凡已经行若无事的听着连徐乘风都有些被真正感动的发言。徐乘风搞不明白程若凡到底经历了什么样局面。

卡尔教授讲述了欧洲对中国文明的看法,或者说是他对中国文明的看法后,稍微停顿片刻,观察着中国东北军高级军官。

凡尔赛和约规定,德国军队数量不能超过10万。现在东北军队数量已经超过了现在的德国。与德国剩下的那精英军官相比,眼前东北军的军官们都异乎寻常的年轻。与德国现在剩余的以容克为核心的军官相比,这些年轻中国军官们的反应也异乎寻常的充满了活力。

能够区分统一与中央集权区别的年轻少将程若凡有着秀丽的容貌,以欧洲的面相,看上去只怕只有20岁。即便程若凡已经30岁,也有着胜过德国少将的政治理解力。或许这就是中国文明的内在力量。

至于这些年轻军官们的领导者何锐,卡尔教授更愿意把何锐视为一名政治家,而非军人。何锐对于地缘政治学的理解,以及何锐对国际局势的看法,都让卡尔教授无比赞叹。

两人进行了两次私下交谈,用的是日语和英语法语的混合模式。何锐的确有推翻英法制定的世界秩序的愿望,而且何锐也有解决周边地缘政治的思路。这也是卡尔教授愿意为何锐提供地缘政治学教课的原因。

如果何锐统一了中国,并且短期内完成中国的工业化,德国就有救了。一个五亿人的工业国,哪怕人均工业产值只有英国的三分之一。由于中国人口是英国的十二倍,其国力也是英国的四倍,足以粉碎大英帝国。

而且何锐对英国的判断非常精准,英国的根基并非英国本土,而是在印度。一旦英国失去了印度,大英帝国瞬间就变成了欧洲大陆边缘的一个国家而已。一个只有英伦三岛的英国,根本没有力量再进行大陆均衡政策。

德国的镣铐就会被彻底粉碎。至于法国,德国根本不怕法国。自从普法战争后,德法两国之间的力量已经不可逆转的发生了变化。德国强,法国弱的格局已经无法改变。

调整了心态,卡尔教授开始继续授课。他并不准备刻意诱导面前的这些青年,更没有想过误导这些青年。那么做既没有意义,也没有效率。

只要能够为这些青年们开拓眼界,让他们能够用世界的视角看世界,这些年轻人就绝不会接受当下的世界格局。如果这些青年能够追随何锐完成中国的工业化,这些年轻人就会义无反顾的向着主导世界的方向进发。

那时候,德国就可以充分借用世界格局的巨变谋取德国的利益。而且还是在一个完全不用担心遭到中国反噬的局面下。

卡尔教授讲了一阵,徐乘风提出了一个问题,“卡尔教授,您说过中国要摆脱受害者心态,这是为了什么?”

“受害者们会认为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他们自己,这种心态既不现实,也不客观。受害者心态是一种妄想。如果陷入这样的心态,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悲剧的开始。对于军队,对于军人,则是灾难。一个不能用现实视角看战场的军人,能够赢得胜利么?”

徐乘风听完之后点点头,觉得解开了心中的不安。

而卡尔教授则写下了中国几场战争的名字,然后分析道:“从军事学的角度看,这几场战争中,满清都已经用尽了各种小手段。但只是小手段,而不是真正的战略安排。因为具体资料的匮乏,我无法弄清楚那些人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能理解的是,满清是把其他国家当做傻瓜来看。当然,这定然不是满清当时执政者的真实想法。不过从结果来看,他们是期待别人是傻瓜,会为了并不匹配的利益,付出超出利益之上的付出。这是很不严肃的。”

等翻译把‘很不严肃’的词说出,课堂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年轻的军人们都挨过批,不少人都干过很不严肃的事情,以很不严肃的视角看待过问题。听到外国人说出这么一句,大家真是被逗乐了。并且决心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当然了,也有人在快速记录卡尔教授的课程。其中一份会交给专门的审核部门。这是制度,而且何锐也格外的强调了要注意卡尔教授的课程。

因为何锐听说过,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这位德国陆军少将、地缘政治学大师,通过他的学生鲁道夫·赫斯,将自己的地缘战略思想传授给时处兰兹堡监狱服刑的希特勒,这在《我的奋斗》最后的东方政策一章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何锐认为,法西斯主义,不管是德国法西斯,或者是意大利法西斯,又或者是搞了几百年种族灭绝,有着深厚法西斯传统的美国。只要是法西斯政权,都是敌人。

但是在国家面对危急的时候,极端民族主义就是凝聚国家的有效手段。东北军里面的同志们通过了政审,筛掉了那帮为了个人疯狂愿望而投入组织内的人。正因为如此,才格外需要注意这样的倾向。

东北军决不能是一支极端民族主义的法西斯军队。那只会把中国拉入更大的灾难与深渊里头。

虽然卡尔教授并不知道何锐的想法,不过他也没有这样的打算。此时卡尔教授讲述起关于1840年的数次战争的原因,“英法不是针对中国,而是为了利益而选择了中国作为打击对象。这恰恰是因为中国作为世界最大的消费市场,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第192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三) 1920年3月,卡尔教授带着自己的助手鲁道夫·赫斯向何锐告别。现在的何锐甚至未必会接见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却推掉了两个会,抽出时间来。

“阁下,我是来辞行的。”

“感谢您对我们提供的课程,真希望卡尔教授能够在东北出任教授。”

面对何锐诚恳的邀请,卡尔教授摇摇头,“我要回到欧洲,用地缘政治学去启发人民,让德国与奥地利两国对未来失去希望的人们重新看到希望。”

这并非卡尔教授的推辞,他创办了地缘政治学杂志并坚持每个月在广播中讲授政治局势。

‘世界政治学报’这一栏目使得卡尔教授成为当时德国家喻户晓的人物,同时他也是德国科学院的创始人之一,发表了相当数量的文章、评论和出版刊物,为德国人民提供了认识世界的视角。

“感谢阁下认同我对于世界新格局的看法。不过阁下的看法未免太激进太乐观。我不认为出现世界政府的可能性。阁下一定能理解,任何政府都要面对反对甚至是叛乱的威胁。而世界政府尤其面对这样的威胁。”卡尔教授答道。

卡尔教授的理论研究中,他逐渐意识到了单独的陆权、海权,军事战术,地缘战略等都太过狭义,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上,综合研究地理、军事和政治,才能在更高的维度上得到一个普遍适用的答案,真正解决德国的困境。他的理论大致以有机国家——生存空间——自给自足——轴心国——泛区为线。

但是何锐的认知中,整个世界,或者说绝大部分世界国家,要归于一个世界政府体系之下。这就与卡尔教授的认知起了冲突。

知道自己留不下卡尔教授,何锐问起卡尔教授对东北党政军干部们的评价。

虽然容貌并无任何吸引人的地方,目光也并不锐利或者有特色,不过卡尔教授的琥珀色眸子依旧明亮起来,“阁下,根据我对东北政府的有限研究,认为东北政府的采用了德国的教育体系,组织体系,动员体系。阁下对德国的理解非常深刻,东北政府的官员和干部们很出色,但是他们并没有接受过德国高等教育,对于逻辑学的使用非常生疏。如果阁下的建立的政府能够继续运行下去,我认为最多20年,阁下就将拥有不亚于欧洲的政府与人才。哪怕是现在,阁下拥有的人员水平,也已经远超阁下拥有的工业实力。”

面对这样的称赞,何锐礼貌的表达了感谢,随即问道:“如果阁下看到在组织建设方面的优秀人才,能否推荐他们到东北来工作?”

卡尔教授点点头,“我当然乐于提供这样的帮助,而且我还对阁下有个请求。”

“请讲?”

“当阁下成为中国领导者的时候,我希望德国与中国能够在全方位的合作。阁下说过,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市场,我也希望中国能够如阁下的期待,建成世界上最大的统一的单一大市场,成为世界经济的轴心。德国的人口与地理环境决定了德国不可能成为这样的角色。”

如果这话是由21世纪的学者说出来,何锐会觉得很正常。这话由一位20世纪头20年的学者说出来,何锐由衷的叹息道:“真希望中国的官员能在20年内达到卡尔教授的水平。”

告别时间并不长,卡尔教授带着鲁道夫·赫斯离开东北政府大楼,已经有汽车等着两人。看着东北街道上正在建设的无轨电车的电线,鲁道夫·赫斯用德语问道:“教授,以中国东北的发展速度,日本会对中国东北发动的突袭么?”

“你认为呢,鲁道夫。”卡尔教授并没有直接回答。

“我认为不会发生突袭。”

“没错。日本已经失去了突袭的机会,现在想打倒中国东北,只能派遣大量军队发动旷日持久的激战。日本作为一个岛国,无法维持长期高强度战争。”

听卡尔教授这么讲,鲁道夫·赫斯有些不解,“阁下给那些军人讲课的时候,并没有向他们指出这个事实。”

卡尔教授没有回答鲁道夫·赫斯的问题。面对东北军的军官,卡尔教授不想做出如此明确的预言。毕竟以卡尔教授对日本的理解,不太敢确定日本国内会不会有人采取极端手段。另一个原因,卡尔教授认为中日之间必然会因为远东主导权爆发战争,在某一方彻底失败之前,战争的可能性始终存在。

以卡尔教授的观察,中国军人对于进攻日本非常热情。既然如此,卡尔教授乐见战争爆发。或者说,只要能够打破现行国际秩序的战争,卡尔教授都很乐见。如果英国人再来一次布尔战争或者阿富汗战争,要卡尔教授感谢上帝显灵,卡尔教授也会毫不迟疑的去做。

但是鲁道夫·赫斯明显还不理解卡尔教授的想法。不过鲁道夫并没有追问,他放弃了这个问题,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教授,您认为何锐会坚持推翻凡尔赛体系么?如果他成为中国的领导者,英国会被迫接受这个现实。”

卡尔教授反问道:“鲁道夫,你认为英国在远东的秩序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

鲁道夫·赫斯已经微微皱眉。见到自己的助手还没办法理解,卡尔教授索性把问题当做课题抛给了鲁道夫·赫斯,“鲁道夫,你有空的话可以研究这个问题。等你研究清楚之后,就明白何锐对凡尔赛体系的态度。在我看来,何锐很清楚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或者说,中国如果想恢复历史的地位,就没有其他选择。”

这个回答让鲁道夫·赫斯生出一个想法,那些拥有广袤土地的强国必然要成为世界的霸权。但是很快,鲁道夫·赫斯就想起卡尔教授对何锐的评价,‘何锐并不想称霸世界’。这让鲁道夫感到疑惑,何锐到底想要什么呢?

何锐想的很简单,先看看卡尔教授的课程到底帮助东北党政军干部们提升了多少。所有人都写了学习报告,在看报告的时候,何锐是非常有耐心的。欢乐的笑声不时在办公室内响起,这也是何锐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地缘政治学实际上是地理和政治的结合体,故又称地理政治学。它把地理因素(如地理位置、国土面积、人口、民族、资源、经济实力及战略军备等)视为影响甚至决定国家对外政治决策的一个基本因素;并依据这些地理因素和政治格局的地域形成,分析预测世界或地区范围的战略形势及有关国家的政治行为。

一个内陆国家,就不可能派遣出能够决战海洋的舰队。所以有港口的国家进行海上战争的时候就排除了这样的可能。

但是,一个内陆国家有可能通过与拥有海岸线的国家进行合作,帮助有海岸线的国家完成舰队制造,从另一个角度参与到海上战争之中。这又是各国必须考虑在内的。

所以最初的时候,英国夺取了世界海洋霸权后,搞出了海泉理论。之后美国的马汉,因为要为美国海军争取军费,以及美国作为一个超大型岛国的现状,提出了《海权论》。并且名噪一时。只有又有些学者则跳出了这个局限,提出了‘陆权论’,与海权论对抗。

这些都是何锐讲过,卡尔教授也讲过的内容。

在东北党政军干部们的学习报告中,就能看到学习的影响。相当一部分东北党政军干部根本没有世界视野,写出来的报告无疑是抄书。把教材里面的提纲修修改改,变幻用词,拼凑出一份交差的东西。

如果从大学标准,这可以称为论文抄袭。

少数干部明显开始构架自己的认知体系,所以这部分同志成了带给何锐欢乐的源泉。何锐也经历过这个过程,知道同志们在这个过程中非常痛苦,非常吃力。但是那些幼稚的想法着实刺激了何锐的神经,就如看着蹒跚学步与咿呀学语的小娃娃一样,何锐实在是忍不住笑意。

譬如,前茶馆老板,现在的物价局局长韩海涛,就提出了联英抗日的想法。基于现在日本尝试在远东扩张的努力,文明党党员韩海涛同志认为日本对英国的作用正在下降,如果能让英国理解到这些,英国会抛弃日本。

如果韩海涛同志只是提出一个直觉的联英抗日,何锐觉得这想法还挺有可取之处。但是韩海涛同志做了分析,就显现出他在地缘政治方面的空白之处。譬如,韩海涛同志认为英国不知道日本的扩张野心。这个论点让何锐笑了好几声。

这帮工业国在全世界祸害了几百年,大家都是千年狐狸,演什么聊斋呢。

何锐本想批示一下,又稍微停手。但韩海涛同志毕竟是真的认真学习了,于是何锐还是在这段下面划线,写下问题,‘英国有没有被日本蒙蔽?如果有,日本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这些之外,也有非常出色的同志。徐乘风的报告就附带了一份论文,‘东北与日本战争的必然性’。论文里面根据地缘政治学,对于日本与东北战争可能性做出了分析。

徐乘风认为,日本最可能与东北作战的时机,就是东北解放中国的阶段。因为这个阶段,全世界各国都倾向于维持中国继续分裂。只要拥有正经战略观的国家,都能理解到中国的统一必然改变整个世界现状。所以不同立场的国家,都不乐见这样的局面。

基于这样的世界现状,日本就可以从出兵中国的行动中获得巨大收益。

身经百战的军队,对于挫折的承受能力越强。而东北军此时因为没有大量实战经验,任何战败都会对军队的自信引发巨大的打击,双方军队的承受力也是不同的。

在论文最后,徐乘风认为,在统一战争之前,对日本采取先发制人的军事打击,将获得战略窗口,让东北军能够顺利解放整个中国。

徐乘风这篇论文本就是何锐提出的。最初的时候,同志们的理解能力不足,大家虽然认真学习了,并且用尽心力在工作,但是还没办法变成自己的东西。

也就是说,大家把这个战略视为一项工作,而不是通过掌握更完备的认知能力,推导出这样的战略安排。

如果单纯看行文,徐乘风的论文与何锐之前提出的别无二致。不过也是从行文中能够看出,徐乘风这家伙真的是靠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推导出这样的战略决定。

另外几篇何锐很认可的论文也都差不多,同志从世界角度入手,看问题就清晰了许多。在这些可以称为‘王道’的论文里,程若凡的论文角度就格外刁钻。

这家伙的论文题目是《英法远东秩序的基础》。与其他论文的篇幅相比,程若凡的论文篇幅短很多,不过三四百字。

就这么三四百字中,程若凡讲清楚了一件事。英国在远东的秩序,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英国在中国构架了一个‘列强一致’的谎言,这些列强中包含了日本。而面对日本的时候,英国则构架出了一个‘中国必然会接受英国秩序’的谎言。

既然中国会接受英国的秩序,日本想打击英国,就必须先打击中国,逼迫中国选择支持日本。

在这些谎言的基础之上,构架起远东秩序的平衡。英国这根老练的搅屎棍,再次利用中日两国的矛盾,为英国谋取到了利益。

本来是域外国家的英国,反倒成为了远东地区的平衡者,与和平保卫者。

在论文最后,程若凡直接提出,‘如果想戳破这个谎言,中国统一后,必须痛打英国,向全世界证明这个谎言的存在’。

徐乘风的论文是对现阶段中国大战略的看法,徐乘风的论文则是对未来大战略的看法。

何锐靠在椅子上,抽出根烟点上。卡尔教授的课程无疑是非常出色的,而且卡尔教授与何锐不同,何锐在很多事情上没办法畅所欲言。如果可以完全无视现实经济条件对人们思维的限制,何锐早就把自己所知所学全部教给同志们了。

不过中国毕竟是中国,哪怕是在工业实力有限,对世界认知不足的现在。徐乘风程若凡这样的同志们也依旧能够通过学习而展开自己的视野。这令何锐非常开心。

一时间,何锐突然生出喝花酒的想法。

何锐知道,外人看来,30岁的自己不好女色,更不好男色。每天只是工作,学习,可以说吃喝嫖赌抽样样不沾。这样的生活如果以传统中国文化里,可谓楷模。

现实生活中,凡是知道何锐这样生活的人,都觉得何锐很奇怪。拥有这样的地位,却过着这样清苦的生活,完全不合常理。要知道,何锐连内衣袜子都是自己洗的。

但是这样的理由与何锐的清心寡欲毫无关系。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代纵情声色,榨取欢乐的过往。何锐只觉得非常幼稚,又的确激情澎湃。

某种意义上,那样胡作非为的时代,偏偏帮助何锐解决了不少认知上的问题。

譬如,澳门酒店的‘八国联军’项目,让何锐满足了低级趣味,然后就脱敏了。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恣意欢乐,榨取欢乐之后,何锐对此没了需求。而且过犹不及,何锐对这些已经没了兴趣。

这也算是某种报应吧。当吃饭再也不能带来欢乐的时候,剩下的只有两个作用,消除饥饿,补充营养。

很快,从回忆过往中抽回思路的何锐开始准备接下来的纸面演习准备。既然现在东北军司令徐乘风已经明白了东北要先发制人打击日本的必然性,想来这场演习的价值就会得到很大提升。

正如何锐所料,徐乘风已经完成了对东北军司令部演习高层的讨论会。

说是讨论会,其实更像是学习会。卡尔教授的地缘政治学课程打开了徐乘风的视野,让他理解到何锐的战略思考。高层军人们本就把对日作战当成一项工作来做,并且努力了好几年。此时终于明白这一仗非打不可,情绪上颇为激动。

程若凡作为东北军参谋长,是不激动的众人中的一个。所以徐乘风私下找程若凡,两人就坐在司令部后面的树下,“若凡,你能不能有些精神?”

程若凡摇摇头,“我装不出来,而且我觉得我很有精神。”

徐乘风叹道:“我知道你很有精神,但是能不能让同志们看到。”

“为什么?”

徐乘风收起感慨,一脸严肃的答道:“因为同志们需要知道我们对于战争有信心。”

程若凡看着徐乘风的国字脸,心中感叹。论司令官的风度,程若凡真的不如徐乘风。

第193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四) 徐乘风万万没想到,在一天内遇到两件麻烦事。上午,徐乘风的老爹居然到了军委会门外。中午,徐乘风接到了军委会的通知,苏俄红军开始向远东进军。

开会的时候,徐乘风还有点头晕,是被气的。但是徐乘风不得不强打精神,专心听报告。

何锐与大家一样,听着本次会议的书记,也就是参谋长程若凡介绍情况。程若凡明显没有烦心事,念通告的时候神清气爽,“俄国布尔什维克政府告知我方,红军即将对海参崴发动进攻,询问我方态度。”

讲完了通知的消息,程若凡参谋长继续说道:“现在是四月初,东北的雪都化了。根据情报,俄国远东境内的雪也基本都化了,远东地区应该是一片泥泞。西伯利亚铁路被破坏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整体来看,俄国红军需要沿着铁路线进军。还有一些道路能通行,但那需要骑兵部队。参谋部建议,在外蒙边界布置部队,防备俄国红军通过外蒙。”

听到要在外蒙布置部队,军委同志们交换着眼神,不少人看向郑四郎。作为东北军里面的骑兵专家,郑四郎明显是合适的人选。

徐乘风听到这里,注意力才全部转移到眼前的工作之中。就听何锐问道:“参谋部怎么判断派遣部队的数量与位置?”

程若凡答道:“派遣两个师到边境去,沿着边境部署。”

徐乘风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外蒙边境。想想上千公里的边境上只有两个师,就觉得着实滑稽。由于俄国的内战,东北一直没感受到俄国的压力。上千公里的边境如同虚设,现在俄国红军来了,立刻感觉边境上十分空虚。以东北军现在十二万的规模,实力太弱。

就在此时,程若凡又说道:“参谋部的另一个建议,不在边境上派遣部队。只是告诉俄国人,我们不参与俄国内战。”

徐乘风问道:“部队放在哪里?”

“两个师的部队就放在外蒙首府乌兰巴托,用以弹压外蒙王公。”程若凡答道。

鉴于现在东北军的实力,军委都找不出办法,都倾向于第二个方案。包括何锐也是相同的看法,这件事就如此决定。

之后军委就针对接下来的军事演习进行了商讨。虽然事情比较麻烦,演习必须进行。最终确定了何锐出任扮演日军的指挥,徐乘风作为东北军扮演总指挥。随着各种安排的确定,一些比较细节的部分凸显出来。

程若凡问道:“怎么确定胜利条件?”

徐乘风看向何锐,就听何锐说道:“司令官先说。”

“我军战败丢失沈阳,作为我军失败的条件。我军攻入朝鲜,作为我军胜利标准。”说完,徐乘风看向何锐。

就见何锐摇摇头,“要是仗打成这样,还不如不打。我军胜利条件,在防线上坚守一年。日军战败条件,无法突破我军防线。”

这个条件让徐乘风完全搞不明白何锐的想法。这次演习说是演习,其实是对未来中日战争的预演,现在的条件就是未来的战略的界定。何锐提出的思路着实有些令人不解。

不等徐乘风询问,何锐问道:“满清和沙俄是怎么战败的?我们只要让日本无法获胜,日本就必须和我们和谈。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日军,而是要日本知道他们哪怕是举国之力都无法撼动我们的战线,让他们知难而退。”

提到满清与沙俄的战败,军委成员们都思索起来。何锐索性让参谋长程若凡给大家讲述。程若凡毫不迟疑,挂起地图就开始讲述。满清的战败很简单,被日本打过了鸭绿江。俄国战败也一样,在东北的据点被日本给拔掉了。

两相一比,局面立刻明晰起来。不过徐乘风却有些迟疑,日本的国力今非昔比,只是阻止日军突破边境就行么?

会议进行过程中,何锐命电报室把东北军对红军的回复发了出去。沈阳时间的中午,莫斯科时间的一大早,布尔什维克政府就接到了电文。

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中,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三人都认为何锐不会介入红军与白军的战争。但是其他几名委员却不是很有信心,

就在此时,有人送来一份报告。列宁看完之后目光更加锐利起来,托洛茨基皱起了眉头,斯大林委员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给自己的烟斗里面又装上了烟丝。其他布尔什维克委员们则变了脸色。

美国军队在俄国的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登陆。这两地在北冰洋,是当地最大的港口,此时美军登陆的含义不问可知。

布琼尼司令忍不住问道:“美国向我们发电报了么?”

没人回答,这也意味着美国此次军事行动是自行其是。美国政府完全没有承认俄国政府的打算。

与这个情报相比,何锐的电报不仅承认了布尔什维克政府的存在,甚至有些‘和蔼可亲’。

等几位委员们激动的表达了对美国的不满,斯大林委员放下抽完的烟斗,“列宁同志,我认为美国试图给高尔察克争取时间。我们需要尽快加强攻势,解决高尔察克。如果再给高尔察克一年时间,他有可能建立起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

托洛茨基摸了摸他那如狮子鬃毛般的头发,皱着眉头问道:“我们要无视美国侧后的威胁,沿着铁路线进军么?”

斯大林委员点点头,“如果美军的目的是和我们交战,我们应该给美军交战的机会。”

听斯大林委员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好几名委员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反倒是托洛茨基微微皱眉思索,很快就舒展开眉头,转向列宁,“列宁同志,我赞同斯大林同志的建议。”

列宁同志也很认同斯大林的看法。只要知道北冰洋与远东距离,就能明白美军无力越过两地之间的遥远距离。从刚听到美军的登陆地点,列宁就基本确定,美国并没有与俄国正面作战的打算。

既然列宁、托洛茨基、斯大林三人的看法基本一致,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决定尽快歼灭高尔察克这个白卫军最后的大股力量。只是由谁来负责这次战斗,布尔什维克中央有些分歧。

托洛茨基希望由图哈切夫斯基率领红军,斯大林则希望由伏罗希洛夫司令员负责远东战争。其他几名军事出身的委员则推荐布柳赫尔司令。

列宁同志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散会之后,列宁同志把托洛茨基与越飞两位委员请到自己的办公室,率直的问道:“我认为美国突然出兵的目的并不简单。”

托洛茨基委员与斯大林委员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却答道:“列宁同志,我认为斯大林同志快速结束远东战局的判断是正确的。”

越飞作为外交委员会主席,军事斗争并非他的长项。听到托洛茨基委员这么讲,心中已经有了些判断。到现在为止,何锐虽然借助俄国内战捞取了巨大的好处,却并没有对布尔什维克政府表达出恶意。

正在思考,越飞委员听列宁同志问道:“越飞同志,你认为何锐在此次帝国主义包围我们的链条中处于什么位置?”

越飞委员答道:“列宁同志,我认为何锐是整个链条中最薄弱的一环。”

列宁同志也是差不多的看法。托洛茨基见列宁准备做出让步,便问道:“何锐虽然不会选择英法,但是他会要求很多。”

列宁摇摇头,“何锐当下主要目的是解放整个中国,我不认为他会把主要力量放在北方。”

托洛茨基认同列宁的看法,但是何锐的奸猾给托洛茨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要知道,现在布尔什维克政府的金库里空空如也,而何锐已经基本上把高尔察克掌握的沙皇俄国喀山金库里的黄金都给掏空了。在整个过程中,何锐并没有花费一枪一弹。

列宁同志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这也是我们判断何锐本人的机会,即便何锐加入了英法阵营,我们也能获胜。”

1920年4月18日,布尔什维克政府在沈阳的办事处代表柳申斯基见到了何锐。没有客套,柳申斯基转交了布尔什维克政府对何锐的询问,希望与东北政府建立起友好关系。

本以为何锐立刻要狮子大开口,没想到何锐当即表示,“这也是我的期待。”

柳申斯基没想到何锐如此坦率,便单刀直入,“我们苏维埃政府愿意与所有国家都维持良好的关系,并且乐于各国进步的斗争。”

何锐笑道:“东北政府也是相同的看法。旧世界必须被毁灭,才能建立起新的美好明天。”

柳申斯基认为何锐的态度应该是表达了对于红军解决白军的认同,但是面对的是何锐,柳申斯基不敢轻易确信。毕竟,面前的这位中国军阀是夺走了中东路的人,让俄国在中国东北以及外蒙的经营化为流水。

“东北政府会出兵海参崴么?”柳申斯基问道。

何锐摇摇头,果断答道:“请告诉列宁阁下,我军不会入侵俄国领土。当然,不管是红军还是白军,东北军有着保卫国家的使命,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列宁阁下一定能够理解。”

柳申斯基万万没想到,本以为要千难万难的外交交涉这么简单就完成了。虽然还有各种怀疑,却也只能起身告辞。很快,在4月20日,列宁同志就接到了柳申斯基的电报。

这下,列宁同志也觉得事情进展的太过于顺利。但此时,列宁同志的直觉正在用一种不安的感觉在警告他,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列宁同志着实搞不清楚。

4月21日。柳申斯基又发来了电报,电报中,柳申斯基告诉列宁同志,何锐委托柳申斯基询问列宁同志,如果波兰对布尔什维克政府发动进攻,布尔什维克方面会命哪一位红军司令迎战。

一时间,列宁同志已经明白了。何锐不知道从哪条情报渠道得知波兰要对红军发动大规模进攻的计划,所以通过柳申斯基向列宁同志提出警告。

下达中央会委员会开会的命令后,列宁同志心中有些感叹,何锐等待了这么久,就是期待着布尔什维克政府率先做出让步。

中央委员们到了委员会所在地,听闻了消息居然来自何锐,好几名委员都对情报可靠性表达了质疑。尤其是军事出身的委员,认为何锐这是在试图阻止红军进攻高尔察克。

几乎是同时,托洛茨基与斯大林都开口说道,“我反对。”“我认为何锐的情报比较可靠。”

一时间遭到这两人的反对,其他委员们颇为讶异。托洛茨基不等斯大林继续发言,率先说道:“如果把美军登陆我们国土的时间认为是一次联合行动,就非常合理。既然美军无力阻止我军解决高尔察克,却又坚持登陆我国领土。波兰进攻我们的计划就非常合理。”

斯大林此时并不想与托洛茨基争个先后,等托洛茨基讲完,斯大林才说道:“波兰正在扩军,我们本以为波兰的进攻会推迟一些,至少在5月。现在看,波兰很可能更早行动。但是我建议我们还是要继续对高尔察克进行打击,不然的话,高尔察克很可能会在夏季的时候开始反攻。”

不少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被斯大林的话弄的心情沉重。怎么突然间,高尔察克就从束手待毙变成了咸鱼翻身呢?

托洛茨基接着说道:“列宁同志,请立刻通知前线部队,准备防御波兰的突袭。”

4月23日,约60万波兰军队突然对红军发动了进攻。即便是有所准备,但是装备了大量英法旧装备的波兰军队依旧突破了红军的防线。

经历过内战洗礼的红军战斗意志并不孱弱,但是对面复国不久的波兰军队却拥有着不亚于红军的战斗意志。这些渴望复仇,期待把国境线恢复到第一次被俄国、普鲁士、奥地利瓜分的时代的波兰军队,靠着火力的优势,分为数路,突破了红军防线后向着第聂伯河发动了猛攻。

东北政府早就布下了情报收集,这个情报网虽然收集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细致情报,但是这样的大事还是瞒不住,文明党军事委员会立刻就此事召开了会议。

对于俄国今年会不会对高尔察克发动进攻,大部分委员都认为不太可能。即便认为还有可能的程若凡,秀丽的面庞上也有着迟疑。

徐乘风心情不是很好,索性直接问道:“参谋长,为什么认为红军有实力完成数千公里的远征。如果我是高尔察克,只要把铁路破坏掉。红军无法完成进攻。高尔察克修整了快半年,已经重整了军队,补充了武器弹药。”

程若凡并不反对徐乘风的看法,“徐司令,高尔察克的确会这么做,我也认为红军会打的非常苦。但是从战略上判断,现在是解决高尔察克的最佳时机。如果高尔察克重新武装起来,波兰方面会提出非常大的领土要求。这可不是布列斯特条约,很快就能撕毁。波兰不用两线作战,更不用担心后方支援。一旦苏俄政府信用大失,其他国家就会选择对苏俄下手。那时候波兰占据了巨大的新领土,还能陈兵边界,威胁俄国。俄国依旧没办法抽出手来对付高尔察克。波兰人对俄国的仇恨是根植于骨髓之中。”

徐乘风觉得程若凡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便答道:“那也得波兰打赢才行。我不认为波兰有实力击败俄国。”

程若凡不急不忙,“白俄只是得到了咱们七十万条枪的装备,就打到了莫斯科附近。波兰人得到的装备只会比更多。红军战斗力很强,但是红军的装备损耗极大,兵力也因为控制区域的快速扩大而捉襟见肘。咱们在俄国内战的时候,觉得蒙古边境十分安全,但是红军只是提出了攻击高尔察克,咱们不也感受到漫长的边界难以防御么?红军只会比咱们更艰难。如果是我指挥这次战争中的波兰军队,即便是前期受挫。只要部队还有战斗意志,我就会逐步撤退,给红军准备一个口袋,等着必须速战速决的红军跳进口袋里。”

最近军事委员会都在准备战争,程若凡不自觉的就把他对战争的考虑放到了俄国与波兰的战争上。

一时间连徐乘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程若凡的判断非常有道理。旁边的郑四郎却开口了,“波兰军队有这样的指挥能力么?如此稳定的撤退需要一支接受过长期训练的军队来完成。需要大量的中低级指挥官。波兰才复国多久?他们的军官来源呢?”

这话说着简单,听着就不是很对劲。东北军过去四年中完成了大量军事建设,尤其是对基本战术的培训,训练出一支骨干的军官团。

若是说波兰人做不到,明显不合适。但是说波兰人能做到,全军上下进行的艰苦工作所依托的中央集权的安定政府,波兰明显不具备。

左右为难之间,军事委员会成员发现,自己虽然认同自己的看法,但是也没办法驳倒其他不同意见。

在这个时候,大家的目光落在了何锐身上。

何锐也不能确定最终胜利属于谁。毕竟历史上毕苏斯基的胜利着实辉煌,眼见不行了,却绝地反击,将图哈切夫斯基指挥的红军彻底击败。历史既然不同,也没办法确定一定会再次发生。

在这种时候,何锐笑道:“参谋部就各种可能做一个推演。把各种可能性都做一个推导。哦……对了。既然咱们邀请了德国参谋本部的退役人员前来提供技术支持,何不请他们给咱们演示一下,德国总参谋部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如果是以前,或者说在卡尔教授前来讲学前,军委成员对于何锐的建议会比较谨慎。但是现在,军委通过数次学习讨论,得出了一个何锐早就讲过的结论。

只要是一个有一定规模,并且有自己制度的工业化组织,其他工业国家都能看明白这样的工业组织的行动原理。

既然原理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隐藏,学习一个微缩的德国总参谋部如何运行,还真的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参谋长程若凡大声背诵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说完,起身受命而去。

第194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五) 文明党军事委员会的会议结束,何锐和往常一样看着书记暂时完成的会议记录。连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胡秀山都在离开会议室之后,与其他人一起在院外空地上站定。

胡秀山问道:“许嘉,最近若凡这变化有点大,那个弗朗索瓦上将水平真的有那么高?”

许嘉现在依旧管理组织工作,掌握着大量情报。见大家对程若凡的变化这么在意,也说出了一些公开的资料,“现在依旧负责“坦能堡战役之中,这位弗朗索瓦将军抗命抗到战争结束的时候还是个军长。鲁登道夫都快恨死他了。”

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们都看过旧德国陆军卡尔少将推荐的那队德国总参谋部的人员名单,当时也没有太注意弗朗索瓦上将。接收这支微型德国总参谋部的帮助前,何锐在会议上彻底分析了对待这次帮助的态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东北军的组织结构建立在民主、平等、官兵一体,而不是德国这种军国主义国家由上及下的精英管理。所以军委会委员们学习的是德国的运营组织,而不是全盘抄袭。

如此定性,委员们反倒不在乎微型德国总参谋部的组成人员是谁,而是学习他们怎么营运。此时听到弗朗索瓦上将竟然是抗命不遵的人,着实有些讶异。

钟义府觉得事情应该没这么阴谋论,便问道:“你是觉得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记恨这位上将?”

许嘉觉得论起做事的可靠程度,钟义府其实很可靠。不过这家伙有种奇特的地方,就是大家都觉得他会比较冲动。所以许嘉笑道:“咱们自己的同志可别和他一样。勇于承担责任,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抗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被这么说,钟义府也没生气。他和其他同志差不多,都觉得程若凡这家伙最可能抗命不遵。当然了,没人提及郑四郎。哪怕是到现在,按照最新学到的心理学名词。郑四郎的‘心理稳定性’都是超过程若凡。

郑四郎早就放下了对自己过往的在意,听说有人抗命不遵,反倒来了兴趣,“他到底做了什么?”

许嘉见大家这么有兴趣,只能答道:“一起去档案室看看吧。我也记不太清楚。”

就在参谋长程若凡和受邀而来的微型德国总参谋部讨论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俄国与波兰的战争之时,军委委员们坐在档案室的小阅览室里,了解起弗朗索瓦上将的经历。

坦能堡战役是德国一次伟大的胜利,弗朗索瓦将军有着极为冲动的性格,在斯托卢波尼所发生的东线第一场战役中,弗朗索瓦并未知会其上司——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普里特维茨,就发动了一场离经叛道式的攻击,旨在将伦宁坎普的俄国第一集团军赶回俄国边界。

弗朗索瓦在斯托卢波尼的行动取得了成功,使得弗朗索瓦的上级,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普里特维茨在甘比尼对伦宁坎普军发动攻势。这一进攻遭到失败,使得普里特维茨惊惶失措的下令德军向后撤退到维斯瓦河。

看到这里,小阅览室中传出一阵低笑。虽然年轻军人们并没有打过打仗……不,正因为年轻的军人们没有打过大仗,所以对其他军人的职业生涯有着极大的兴趣。在小阅览室内的每一名高级军人都很清楚,自己非得通过学习得到知识,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很快,第八集团军司令被解职。东普鲁士的指挥权随后转移到从退役中复职的兴登堡手中,而鲁登道夫则担任第八集团军的参谋长。

在坦能堡,弗朗索瓦再次拒绝接受防御指令,并接连两次违背了鲁登道夫的直接命令。尤其是28日鲁登道夫害怕防线被突围,竟一时慌了神,命令弗朗索瓦全军向北挺进,到拉纳去支援中部的战斗。

弗朗索瓦意识到断敌退路的极端重要性,出于对任何他不赞同的命令都满不在乎的性格,他继续按原定路线行军。到第二天,他所在的军已经切断了俄军南逃的路线。

这种抗上的行为反而有助于兴登堡和鲁登道夫达成对萨姆索诺夫第二集团军的决定性胜利——俄军总司令萨姆索诺夫抢在被德军捕获之前在一个密林自杀构成了这场胜利的顶峰。而弗朗索瓦也率领他的部队在这次胜利中捕获了9万名俘虏,获得了主要的胜利成果。

自此之后,弗朗索瓦将军依旧立下许多功劳,也得到了上将阶级,但是他的晋升就停在军一级单位。与之相比,兴登堡成为了元帅,鲁登道夫上将成为了指挥德军后期的核心。其他与弗朗索瓦同级别的指挥官中有元帅,有上将。凸显出弗朗索瓦的命运多舛。

郑四郎即便是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此时也笑不出来了。其他委员们也是叹息,人的命运就是这么难以描述。也许弗朗索瓦实力很强,也许他不过是偶然的直觉使得他获得了巨大的胜利。但不管是哪一种,在军队这种以服从为天职的组织里面,违背纪律都要遭受到惩罚。

既然开始重读资料,大家又把其他人员的资料看了一遍。卡尔教授推荐的这批人中,以弗朗索瓦上将军阶最高,其他的人基本都是上校,少将。其基本履历中以总参谋部内的组织为主。

本来大家有些想看热闹,经历了心情的变化,反倒不急着散会,开始讨论起德国总参谋部制度的特点。

程若凡此时正坐在一个光头,两撇大胡须,容貌凶恶的老头子面前。老头子语气冷峻,但是目光深处则有着对战争的热忱。听完程若凡坚持用蹩脚的德语讲完战局,老头子问道:“程少将,您希望知道总参谋部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运行?”

“是的。”程若凡立刻答道。

长相凶恶的光头老者正是弗朗索瓦上将,他当即答道:“总参谋部会想办法派遣军事观察团前去观察。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非得亲眼看到现实的战争才能做出判断。”

程若凡一愣,自己的确没考虑过派遣军事观察团。得不到一手信息,就没办法对战争做出可靠的判断。

见程若凡这般神色,老头子也没有嘲讽。虽然弗朗索瓦老头子其实对程若凡这位东北军参谋长的长相是有些腹诽,长相俊美的军官在军队里很吃香,长相秀美的军官就不行了。

不过经历了战争的腥风血雨,老头子很清楚长相凶恶的军人并不等于就勇敢,而且程若凡的进攻精神超过弗朗索瓦的想象。对于程若凡提出的布下一个口袋阵,歼灭俄国红军的思路在军事上也颇有可取之处。

老头子的思路快速运转,很快答道:“程少将,在德国,这叫做钳形攻势。要点在于你对部队的掌握和理解。假设你提供的情报都是正确的,就需要一支起码完成半年训练的部队,以及四年训练的军官队伍才能执行这样的行动。这支军队的指挥官需要拥有参谋能力。”

程若凡对德国总参谋部颇有敬仰,听弗朗索瓦上将提出的部队建设时间,不禁讶异,“阁下,只需要半年和四年?时间会不会太短?”

老头子摇摇头,他的光头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得异常醒目,“你已经对于波兰人的战斗意志做出了判断,只要一支军队有进攻精神,这个时间就足够。真正花费时间的是培养出只关注战争本身,并不关注胜利或者失败的军人。”

程若凡觉得自己明白了,也点点头。

老头子让程若凡先回去,下午再来。程若凡连忙摇头,“我想学习的正是参谋本部在突发情况下如何正常运行,请让我亲眼看看。”

弗朗索瓦上将觉得东北军的这位参谋长提出的要求实在是有趣,不过内心也觉得理所当然。虽然德国战败了,但是德国军人对于总参谋部制度仍旧非常有信心。即便退出现役,而且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次加入军队,弗朗索瓦上将依旧认为总参谋部制度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鲁登道夫这样的蠢货。

于是三十分钟内,弗朗索瓦上将就让程若凡看到了一个微型总参谋部是如何工作的。

没有文件,就用白纸代替。微型德国总参谋部先调取了交战双方的番号、作战经历、指挥官人员等情报,根据这些布下交战沙盘的基本样貌。

与此同时,根据交战地区的地形,尤其是铁路,公路,码头,港口等情报,完成沙盘布置。

完成战场沙盘的同时,总参谋部的众人拿出了几个小盒子。打开之后,程若凡看到了一些不同颜色的骰子,不同颜色的骰子放在一组,花花绿绿很醒目。如果不是眼前是一个战争沙盘,很容易生出这帮德国军人是要玩赌博的联想。

既然不知道东北军的军棋推演是否使用骰子,弗朗索瓦上将就默认为没有,他向程若凡解释道:“战争中的每一支部队都要设定各种情况。既然没有前线数据,对其参数进行设定。骰子的就是进行判断的工具。毕竟各种事情都可能发生。”

一时间程若凡有些失望。这些准备与东北军已经完成的内容别无二致。包括骰子在内,东北军参谋部都有。

不过骰子只是做单纯纸面作业而用。东北军中的政委们负责部队的日常思想教育,政治培训。通过细致的工作来掌握部队细微情况,而不是玩什么骰子。

带着这样的失望,程若凡问道:“阁下,可以开始推演了么?”

弗朗索瓦上将摇摇头,“不,已经结束了。缺乏情报的推演不过是自娱自乐,程少将,战争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即便是在少年军校中进行战争推演,我们要提供的资料数据也比你现在能提供的情报丰富的多。当下情况,我们不能开始推演。”

被老头子来了这么一下,程若凡对于德国总参谋部的敬意提升了一些。程若凡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历史积累’。当下东北军因为快速扩大规模,军中什么性格的人都有。所以参谋部已经意识到需要对部队人员,尤其是对军官进行大规模调整。凡是不符合当下需求的都要筛掉。以弗朗索瓦上将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格,依旧几乎本能的坚持战争的严肃性。德国总参谋部的积累着实令人佩服。

于是程若凡告辞了。老头子弗朗索瓦并没有客套,也没有挽留,只是目送程若凡离开。

等程若凡走后,老头子弗朗索瓦上将问道:“我们与何锐阁下签署的合作期限是三个月,时间快到了,我考虑回德国,诸位呢?”

这支微型德国总参谋部成员听出了上将的失望,大家也都有各自的失望。但是其中一位无奈的问道:“回到德国之后干什么呢?”

瞬间,这些德国军人的情绪就变成了另一种失望。是啊,回去干什么呢?

凡尔赛和约对德国进行了十分严厉的打压,撤销总参谋部,军队数量不到十万,军官数量三千。能来中国的这些德国军人无一例外都不可能重回军队。

协约国中,法国恨不得把德国彻底毁灭,所以公开提出报复性的赔款。德国要赔偿巨额的战争赔款。现在德国国内经济一片萧条,想找个工作都很难。更不用说这些本来以为会一辈子在军队中生活,退役后拿养老金的这帮前德国军官。

弗朗索瓦上将依旧失望,“东北军太幼稚了,说他们是军队,不如说他们是想模仿强大军队的婴儿。徒有理想,却没有实践。我甚至觉得他们不如波兰军队。”

听到这个评价,德国军官中无人反驳。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流,德国军官们对于东北军官兵一体已经很难接受。不过经历了欧洲大战,这些军官们和普通士兵们一起参加了残酷的战争,觉得还能容忍一些这样的决定。

但是军事民主制度,就让这些军官们着实不能理解。东北军的任何新式战术,都要通过军事民主会议,官兵们一起商讨。谈论出如何使用。

这样的行动在德国军队中不仅不存在,更是违反纪律的。德国军队要做的是从上到下的贯彻,任何来自士兵的提议都是有害的。这是德国漫长军国主义历史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最终,这些德国军官中开始有人认为弗朗索瓦上将的看法有道理,最少一半的军官们都生出了去意。当有一位上校终于开口,“我也想回德国。”其他军官们纷纷开始表达相同的观点。

程若凡并不知道这帮德国军官居然要走,他一路上考虑的都是战争的事情。尤其是东北军内部建设中军事民主的问题。

与德国总参谋部的家伙们打交道越多,程若凡越是清楚德国总参谋部与东北军的区别。这是源自于建军理念的区别,程若凡本以为可以调和,可接触越多,越觉得无法调和。

一见到何锐,程若凡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主席,我觉得合作期结束之后,我们就把这些人送回德国。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建立与其他国家的定期军事交流。”

“定期军事交流机制?若凡,你这个想法很好。”何锐笑道。

程若凡见何锐支持自己的看法,心中的不快爆发出来了。虽然被认为是德国总参谋部制度的仰慕者,程若凡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如果英国总参谋部或者法国总参谋部的实力超过德国,程若凡就会毫不迟疑的支持。谁能帮助中国胜利,程若凡就想学习谁。

但是见面不如闻名,包括坦能堡大捷的功臣弗朗索瓦上将都让程若凡失望了。他们能做到的并没有化腐朽额为神奇的东西,这一路上,程若凡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对德国总参谋部制度过于高看。

于是,程若凡说道:“主席,我以后再不会妄自菲薄……”

“等等。”何锐打断了程若凡的情绪性发言,“妄自菲薄是正常的,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个名词,叫做增加自己的见识。如果见识浅薄,就没办法正确认知自己,认知世界。还有,情报来了,你先看看。”

程若凡连忙拿过情报,是关于苏俄与波兰的新消息。

到1920年5月底,苏波双方兵力对比暂时处于均势,但红军西方面军正面波军左翼集团兵力较弱。因此,红军总司令加米涅夫计划由西方面军向波军左翼实施主要突击。1920年4月28日,俄共中央批准了加米涅夫制定的战略反攻计划。该计划规定,西方面军和西南方面军密切协同,分别从东北和东南向华沙实施向心突击。西方面军在普里皮亚特河以北担任主攻,沿明斯克、比亚威斯托克方向直取华沙。西南方面军在普里皮亚特河以南配合西方面军行动,沿罗夫诺、卢布林方向实施辅助突击。反攻前,苏维埃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满以为波兰的工农革命正处在高潮之中,他对战争前景作了十分乐观的估计。图哈切夫斯基也基于这种估计,结果导致了他在战争中轻敌冒进,功亏一篑。

第195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六) 何锐给程若凡的情报中,布尔什维克中央认为波兰的工农革命正处于高潮,是红军进攻波兰的好时机。程若凡对于波兰的情况一无所知,搞不清楚波兰国内情况,却直觉的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思忖片刻,程若凡想到一个问题,“主席,波兰不是刚独立没几年么?他们如果能认同俄国红军,怎么能组织起来几十万军队?”

这个问题着实不错,何锐也觉得布尔什维克中央对于世界的看法比较单纯。波兰国内的社会矛盾激烈,不等于波兰人就能抛掉民族主义情绪。俄国几百年来对波兰干的破事罄竹难书,如果问此时的波兰人,到底是更恨本国资本家,还是更恨俄国人,大多数波兰人都会更恨俄国人。

于是何锐提出了一个问题,“若凡,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给列宁同志发去一份电报,提醒他一下。”

程若凡大为不解,“为什么要这么主动?”

何锐只是有些冲动的想法,并没有特别的思忖。如果非得找个理由,大概是想表达善意。毕竟中俄之间在未来需要合作。此时提出了这么一个思路,何锐就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给程若凡。

程若凡思索片刻,果断答道:“如果是这样,不如直接在欧洲大报上发表出来。让全世界看看主席的见识与气魄。至少在国内的报纸上发出来。不过……主席,发表这样的预言,一旦判断错误,就会被人笑话。”

何锐并不怕被人笑话,此时觉得程若凡的建议非常有趣。如果在国内发出来,以现在欧美记者在中国的数量,以及布尔什维克政府办事处的存在,估计列宁同志很快就能看到。

做了决定,何锐刷刷点点提笔就开始写。程若凡见何锐没让自己离开,到也不着急走。从随身公文包里面拿出笔记本,程若凡准备着自己的工作。这次与德国总参谋部人员的交流让程若凡对于现在东北军组织形式有了更多感触,正好把这些思路整理一下。

评论文章不长,程若凡还没写几条感触,何锐的文章就写完了。看完了何锐的文章,程若凡有些讶异,“主席,这样的文章,布尔什维克政府真的会在意么?”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会在意?”何锐笑道。

程若凡真的不能理解何锐的想法,“主席,小孩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布尔什维克政府好歹能打赢俄国内战,他们不可能连这些都想不明白。”

何锐摇摇头,“我认为他们中有人真的没想明白,至少是不肯接受。”

就如所料,文章在《东北日报》一发表,布尔什维克政府在沈阳的办事处立刻就注意到了,马上把文章转发给莫斯科。

列宁同志看着何锐的文章,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因此,此次俄波战争,红军最初一定会势如破竹。如果红军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优势在于红军对于波兰地理的熟悉,以及俄国红军在内战中锻炼出来的战斗力。并且小心谨慎的使用这样的力量,有很大可能击败波兰政府,逼迫其做出让步。

如果俄国红军认为自己的胜利在于波兰无产阶级的革命高潮,这是很不严肃的。民无信不立,波兰人民认为俄国红军的军事行动与沙俄侵略军别无二致,这样的印象是几百年积累而成,俄国布尔什维克中央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不影响波兰人民的看法。

得不到波兰人民的支持,俄国红军短期内很可能大败。从而彻底失去波兰无产阶级对于俄国革命的好感……’

原本列宁同志认为何锐对布尔什维克政府颇有好感,甚至比较支持。看到这篇文章,好感登时一扫而空。

站起身,列宁同志背着手在办公室内开始踱步。关于何锐书籍,作品,以及往来发言在列宁同志心中一一闪过。最终,列宁同志不得不把何锐定型为一个走资产阶级改良路线的民族主义者。

没多久,托洛茨基委员到了列宁同志办公室。办事处把何锐的文章发到是外交委员会,由外交委员会发给中央委员们。此次俄波战争爆发,图哈切夫斯基作为司令官,斯大林出任方面军政委。两人都不在莫斯科,托洛茨基作为红军缔造者,对有关军事的内容很敏感。看完之后着实被激怒了。

托洛茨基直接把文章抄件递给列宁,随即说道:“列宁同志,何锐是在向我们示威!他这种态度,是反对意识形态利益,反对推进世界无产阶级革命!”

这么一顶帽子给何锐扣上,列宁同志并没有意外,因为他也这么认为。十月革命之后的一系列胜利让布尔什维克中央在就认为意识形态主导的军事斗争方面非常有效,红军就是靠政治工作快速强大起来,战胜了完全占据优势的白军。

认为民族主义情绪能压倒无产阶级革命,无疑是反动的、落后的,甚至是腐朽的。何锐这个腐朽落后的军阀终于露出他资产阶级改良派的尾巴。

不过列宁同志并没有和托洛茨基一样做出激烈发言,中国与波兰不同,俄国虽然对中国进行了大量渗透,成效却十分有限。俄国在东北的影响力被何锐在几年内就清理的干干净净,现在不可能对何锐实现有效的影响。

列宁同志此时完全冷静下来,“托洛茨基同志,这次红军作战的后勤工作能进行到什么程度?”

托洛茨基负责这份工作,他稍一回忆就答道:“列宁同志,此次作战,后勤部门提供了近十万辆马车用于后勤供应,红军的后勤工作从来没有这么完备过。”

十万辆马车能够提供的后勤运输对于现在的红军是沉重的压力,列宁同志有些担忧,“能保证物资供应么?”

托洛茨基心情激动,与内战需求相比,此次战争的后勤可谓空前强大,俄国红军从无到有,几年内就有了今日规模,托洛茨基十分自信,“请列宁同志放心,我们一定会让前线的红军同志吃上最好的食物,有充足的弹药供应!”

在到现在为止的内战中,托洛茨基除了确立政委制度外,在后勤上颇为敢发放资金。以前是部队虽然有钱,但是战争局面下的物价变化很大,钱总是不够用。

经过三年内战,布尔什维克政府已经完成了对城市以及工业的管理,物资供应大增。既然托洛茨基这么有自信,列宁同志也放心不少。

何锐文章引发的不快已经被抛在脑后,一个外国反动军阀的看法对列宁同志并不重要。

何锐也认为布尔什维克中央不会在意自己的看法,不过情报这种事情如果不及时利用,过期作废。要是做个不精准的比喻,这就如投行手里的钱,如果项目经理们投资亏损,是影响KPI的问题。如果投行经理们担心损失而把钱攥在手里,就是要被开除走人的问题。所以何锐也把此事完全抛诸脑后。对日作战的纸面演习开始了。

演习指挥部分作两个楼层,为了确保纪律,楼层中间放了警卫,严禁人员往来。

何锐这边都是普通参谋,本来演习司令部准备让何锐挑人,何锐就下令,“既然让我挑,我只要普通参谋。”

一时间,气氛都有些变得有些尴尬了。何锐笑道:“我不是看不起谁,演习不是演戏,最好不要预设对方的个性。大家互相都太熟了,反倒是普通参谋们,往往出其不意。我其实占了大便宜,你们可要小心。”

徐乘风等人不太相信何锐的话,却又不敢真的不信。就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演习开始了。

随着演习指令下达,没多久,‘侦查部队’就确定了‘日军’两个师团开始渡过鸭绿江,开始对东北发动进攻。

何锐指挥的‘日军’行动十分莽撞,但是这样的莽撞却最为迅捷。一出手就让东北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由于演习每一个步骤都有时间要求,参谋长程若凡的看法是层层阻截,把日军引导进防线正面。

徐乘风的看法却不相同,他认为既然‘日军’如此张狂,最好给与日军以猛烈打击,打掉日军的锐气。主张对‘日军’发动一场半渡而击的战斗。

司令与参谋长意见相左,好在除了何锐之外,军委成员都在一起。最后军委一起做了个决定,徐乘风、郑四郎、胡秀山都认同痛击日军,钟义府认同参谋长程若凡把日军拉到永备工事前打的看法。3:2,司令部做出了决定,演习立刻就进入了‘激战状态’。东北军6个步兵师开始猛攻两个日本师团。

何锐指挥的日军面对优势兵力,并没有死守,而是在东北军的阵地结合处发动猛攻。这也是日本与中国军队作战经验,日军一点突破后立刻展开包抄,中国军队往往会整体崩溃。

东北军乃是用新式理念完成的军队,遭到这样的猛攻之后并没有崩溃。立刻对突击部队进行反包围。

双方的厮杀极为惨烈,‘日军’数次派出部队突破都遭到失败,眼看消灭了何锐指挥的‘日军’的精锐。六个师立刻展开围攻。

何锐却依托鸭绿江组建了防御体系,甚至通过河流运输重炮前来。东北军六个师眼看要歼灭日军,却没能打下来。

经过数轮猛攻,眼看要歼灭在东北境内的日军,然而日军的增援部队来了。不得以,六个师后撤,日军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东北军身后。‘看着’东北军进入了阵地。

第一阶段战斗结束了。

程若凡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徐乘风和郑四郎脸色也一样难看。两人也不说话,让司令部里面陷入了十分尴尬的气氛。

钟义府打破了沉默,“我想说一句……”

徐乘风抬手阻止了钟义府,“不用说什么,我的决定错了!分析会上再说我的错误决定,现在先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听到这话,师长和师参谋长都一脸讶异。大家都没想到徐乘风竟然会如此坦率的承认自己的失误。

在新的沉默中,程若凡开口说道:“对面指挥日军的是主席,他到现在为止没有利用他知道的情报。我们要小心,千万不要觉得主席会因为知道情报而采取行动。”

徐乘风微微皱眉,随即点头,“没错。我们是演习,不是演戏!第二阶段的目标是决不能让日军突破我军防线!”

但‘日军’既然发现了永备工事,行动自然谨慎了许多。演习部队很快就接到演习指挥部通知通知,日军发动了大量试探性攻击。

虽然攻击最终都失败了,但试探性攻击的目的就是试探出东北军工事的范围。‘日军’付出了不大的代价,就搞清楚了工事沿着鸭绿江分布,堵死了日军大举通过鸭绿江正面入侵东北腹地的道路。

这些永备工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鸭绿江边,一部分在辽东半岛南端。分别防备日军从鸭绿江和辽东半岛南端的关东州杀入东北。

搞清了这些的‘日军’立刻转换了战斗方式,开始在海军配合下在辽东半岛实施登陆。

徐乘风等人早就算到了这些,在适合登陆的地方也准备了部队,准备把登陆日军推下海。众人紧张的等着演习指挥部送来的消息,很快,消息接二连三的送来。日军居然没有实施集中登陆,而是用小规模的登陆方式,在几十个地方登陆。登陆部队上岸后立刻向前方进攻,并且不断汇合。

由于日军部队数量不多,只要在东北军布防点附近的日军都被彻底歼灭。但剩余的日军却不断集结,很快就在辽东半岛面对渤海方向的西岸集结出一个旅团规模的部队。这支日军直接向东疾进,,在靠黄海的海岸上夺取了一个登陆点。由于日军占据着全部海上优势,登陆点确定后,‘日军’源源不断从登陆点上岸。

阻拦关东州的东北军眼看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得不撤退。两边的‘日军’合兵一处,向着鸭绿江防线开始进攻。

战斗一场接着一场。东北并没有特别的高山河流,一马平川的地形上十分有利于大部队展开。

演习设定中,东北军50万人。日军极限兵力25个师团,也有40万上下。

徐乘风等人本以为何锐会批次投入日军,没想到何锐一举就把所有‘日军’都派上了战场。数量差不多的双方军队一路激战,都损失很大。但是东北军被赶出了辽东半岛,日军完全获得了后勤支持。

东北军在鸭绿江防线上与日军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此时徐乘风与程若凡又发生了分歧,徐乘风认为不能再撤了,如果丢掉了鸭绿江防线,无法组织有效的战斗。程若凡则认为得拉扯日军,进行反击。

这次又是3:2。不过支持徐乘风的变成了钟义府与郑四郎,上次支持徐乘风的胡秀山支持程若凡。

最后徐乘风做了个折中决定,让程若凡指挥部队实施口袋阵反击,一部分部队则固守鸭绿江防线,对日军造成侧翼威胁。

对面何锐指挥的‘日军’竟然只留下少量部队牵制鸭绿江防线的东北军,主力向着沈阳发动了猛攻。

在极为猛烈的进攻下,程若凡指挥的部队屡屡受挫,不得不以不完备的方式发动了反击战。

当演习司令部排定,反击战完全包围了三个日本师团后。不少师长和师参谋长松了口气,徐乘风等人神色更加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好事。程若凡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撤围。放掉掉进口袋里的三个日本师团。

这边刚把包围部队撤下来,日军两翼的部队就直奔沈阳而来。如果不及时撤围,日军就会以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展开中心开花的反包围。

于是惨烈的沈阳保卫战开始了。

演习到了这个地步,钟义府一声叹息,“要不要认输?再演习下去就是浪费时间。咱们可不是要把仗打成这样才开战的。”

徐乘风本不想认输,但是听到后面一句,就看向参谋长程若凡。程若凡一脸的不甘,一拳捶在演习大厅的桌子上,秀美的脸上杀气腾腾。钟义府本以为程若凡会拒绝认输,还想再劝一句。不等他开口,程若凡说道:“认输,请主席复盘。”

二十分钟不到,何锐已经走进了楼上的东北军演习指挥部。两天没见,加上大家都紧张的做演习工作。人人脸上都很是疲惫。

何锐扫视了一圈脸色发灰的同志们,这才问道:“你们对日军骄横程度的判断,比日军自己还要骄横许多。这是为什么?”

程若凡眼睛一亮,徐乘风等人脸上也立刻有了光彩。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原本的感觉就找到了原因。

程若凡当即答道:“报告主席,我们小看了日军,能否在休息一晚后再次进行演习?”

何锐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好好休息。若是晕头转向的,可打不好仗。”

第196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七) 晚上,徐乘风是强迫自己躺下,辗转好久才睡着。程若凡则是躺下就睡,既然输给的是何锐,程若凡并不担心复盘会有问题。其他人各有心事,最终还是在疲惫下睡着了。

六点钟,众人端着早饭聚集到演习指挥室,看着地图与沙盘,边吃边聊。

默不作声的胡秀山最先吃完,放下碗筷,胡秀山走到黑板前,开始写作战过程。胡秀山的板书粉笔字极好,一行行的写上去,没有的废话,权势作战内容。

等胡秀山写到一半,好几名高级军人端着空碗,目不转睛的看着黑板。亲自参加过演习的他们,已经忘记了一部分内容,看着胡秀山的重述,所有经历都回来了。

徐乘风看大家这般反应,板着脸喝道:“全体都有,再给你们两分钟,快点吃完。时间一到,餐具都收走。”

一分钟后,餐具被勤务员端走。大家再看黑板,胡秀山已经写到反包围那段。反包围本是一个很果断的行动,却因为反击的前锋遭到日军两个师团的反击,实在是无法突破,才不得不收拢包围圈。真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

众人议论起来,有人觉得这样打下去,日军也未必能赢。郑四郎大声反驳道:“我们还能打下去,东北人民能接受么?人民每年上交这么多钱粮,是等着看我们打败仗的么?”

此言一出,没人再讨论本土作战的问题。大家明白郑四郎说的没错,如果仗真的打到这个地步,东北军早就完蛋了。

此时,郑秀山写下最后一行字,‘沈阳保卫战开始,演习以东北军认输结束’。

拍了拍手上的粉笔末,郑秀山问道:“谁要补充,自己上来修改。”

说完,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司令徐乘风走上台问道:“从哪一步开始,我们的战局就出错了?一个一个回答!”

12万东北军组建了十二个师,四个军。徐乘风等人并没有出任这些职务,而是负责建设军队的工作。四个军,十二个师的军事主官与参谋长都是军校培育出来的。面对这样的演习失败,第四军军长林梦楚起身答道:“报告司令,我认为问题出在反日军登陆上,如果日军没有获得辽东半岛的登陆点,日军就无法自由行动。”

林梦楚的看法立刻获得了众人的赞同,在大家的赞同声里,徐乘风心中的压力减少了许多,看来三年的军事教育成果并不差。大家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基本的认知却没错。

徐乘风看向林梦楚,就见他眼睛红红的,跟兔子一样,这怕这家伙昨天一晚都没睡。加上之前演习中将近两天没睡觉,林梦楚真的是不休不眠的在准备。

正在此时,胡秀山开口说道:“但是我们没办法阻止日军登陆,不管放了多少部队在滩头,都挡不住日军登陆。”

这一盆冷水浇下来,好几名军级和师级的军事主官和参谋长们都有些不服气。胡秀山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指着地图说道:“我们来模拟一下。”

同志们已经站起身,让开了位置。胡秀山以叫过第六军的参谋长景福生组成了进攻方,认为能成功防御的军官们组成防御方,在地图上开始了模拟。

战术内容非常快捷,对话以极快的速度在双方之间交流。

‘舰炮轰击’。

‘挖掘阵地’。

‘你方阵地在岩石地区,无法挖掘工事’。

‘修建工事’。

‘220舰炮轰击下,工事被摧毁’。

……

胡秀山对于整个东北地形地貌地质了解的非常细致,很快就在不适合防御的地区完成了登陆,并且重创了防御部队。

眼见无法阻止日军登陆,军事主官们看着地图与沙盘,眉头几乎要拧成了疙瘩。各种想法在心中翻涌,终于有人提出一个问题,“指挥进攻的是何主席,日军的战役指挥可能没有何主席这么厉害。”

啪,啪两声。徐乘风与程若凡都拍了桌子。程若凡喝道:“打仗是儿戏么!你们还想让敌人配合你?”

徐乘风也想这么说,既然程若凡先说了,他背着手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六月的夏日阳光把外面的一切照的极为明亮。

在一片沉默中,程若凡说道:“之前,主席说过,要和日军打一场百万人的战争。我那时候觉得百万大军是个比喻,演习之后,我觉得这不该是比喻。打成这样,说明我们兵力不足。再演习的时候,我方要把兵力扩充到一百万。”

演习室内依旧沉默,背着手看向窗外的徐乘风却感觉到气氛完全变了。转过身,就见高级军官们神色或者惊讶,或者惊喜,林梦楚为首的几人已经是大喜过望。

胡秀山神色中看不到什么变化,他走到刷了白漆的铁皮黑板前,把一个个磁铁制作的标志放到防御位置上。程若凡跟上一步,用软铁线在辽东半岛两侧拉出了防御线。两人虽然没有沟通,想法却非常一致。

徐乘风只是看了几眼,心中也已经勾勒出局面。东北兵力是日本的2.5倍,又占了防御的优势。让开难以防御的海岸线,在日军舰炮外围构筑防御体系,足以让登陆的日军无法施展。

等两人摆完之后,原本气氛压抑的指挥室内完全恢复了活力与激情。徐乘风甚至没说话,大家就开始了讨论。林梦楚打着哈欠,笑呵呵的指着辽东半岛,“若是在这里布下口袋阵,日军只要被包围,就死定了。”

说完,他就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地图。此时程若凡倒是没再参与讨论,只是在指挥室内的十几块大黑板上找了一块,计算起部队数量与番号。

算出个大概,程若凡转身喊道:“林军长。”

林梦楚歪着头没吭声。程若凡又喊了一声,林梦楚也没声音。众人都看过去,就见林梦楚头一歪,竟然睡着了。

指挥室内就放了铺位。徐乘风指挥大家把林梦楚抬到铺位上,就见林梦楚在睡梦中抱住薄被子,睡得香甜。一阵哄笑声后,众人继续推演局面。失望与惶恐的心情被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上午十点,何锐走进了演习指挥室。看到一群生龙活虎,跃跃欲试的年轻军人。

听程若凡提出部队数量调整,何锐就放下心来。既然同志们能自行认识到他们一开始的部队数量安排就有问题,何锐就省了太多口舌。

等程若凡简短的讲述完毕,何锐问:“什么时候再开一场?”

程若凡立刻答道:“报告主席,现在可以么?”

其他人听程若凡说出自己的心情,都满怀期待的看向何锐。就见何锐点点头,“十五分钟后开始。”

由于心中再无压力,林梦楚这一觉睡得极为爽快,仿佛是一瞬,林梦楚就醒来了。只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行军小床上,弄的林梦楚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林梦楚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演习失败的噩梦。

就见同志们围在黑板、白板、沙盘前,或者坐在桌边伏案疾书。连忙林梦楚翻身爬起,问道:“打成什么样了?日军登陆部队呢?他们是不是集合了?”

几个人抬头看了看林梦楚,又继续自己的工作。更多人根本没反应。只有徐乘风走过来,讶异的问道:“你是中间醒了?还是睡迷糊了?”

看到窗外天斗黑了,林梦楚不解的问道:“司令,我睡了多久?”

徐乘风看了看挂钟,“大概八个小时。”

林梦楚从床上蹦下来,他此时才明白自己没做梦,这是错过了第二场的开端。

徐乘风笑道:“赶紧去洗洗脸,精神之后再参加。”

在水房里,林梦楚直接把脑袋泡进接满自来水的脸盆里,双手撩着水,洗着理成短短士兵短发的后脑勺。从脸盆里抬起头,只觉得脑袋有些昏,就再次把脑袋埋进水里。如此三次,林梦楚只觉得精神完全恢复,睡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起来了。

脑袋无比清醒想到这是一场百万大军的战争,林梦楚只觉得胸中仿佛燃烧起来,擦着脑袋跑回指挥室。就见东北军守住了所有防线。

再看日军,他们只在沿海控制了一些据点,却没能继续推进。地图上,两大股日军居然一东一西。东边的日军通过了俄国领土,从海参崴方向对东北军发动了猛攻。西边的日军则占据了山海关,沿着铁路努力推进。

林梦楚大惊,还能有这样的变化么?

凑上去看,日军虽然采取了这样的布置,依旧没办法突破东北军的防线,整个战局完全胶着起来。一块黑板上列清了双方各部队,林梦楚上前看了一阵,日军所有师团,连东京的卫戍军团都被派上了前线。

即便日本发动了倾国之力,东北军依旧顶住了,把日军挡在防御体系之外,并没有让日军进入东北腹地,更没有造成任何破坏。甚至东北军还准备了一支预备队,准备随时对突发情况做出应对。

林梦楚后悔无比,这么激烈的演习推演,自己居然因为睡着了而没能参加。气的林梦楚只想抽自己的嘴巴。

就听徐乘风用稍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到几月了?”

立刻有人答道:“到了10月,粮食收割开始了。”

徐乘风喊道:“大家小心,不要让日军突破了防线。只要等收割完毕,咱们就开始反攻!”

同志们齐声回应,人人声音中都充满了自信。

林梦楚记得上一次战斗打了三个月不到,就被日军打到了沈阳城下,连忙负责记录时间的第七军参谋长阮天佑,“打了多长时间?”

阮天佑打到:“一年两个月。”

“这么久?”林梦楚更加后悔。

就在此时,传递消息的演习指挥部通信员跑进来喊道:“认输了!日本指挥部认输了!”

演习室内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觉得是不是听错了。通信员以为众人没听明白,再次喊道:“日本指挥部认输了,咱们赢了!”

演习指挥部是不会说谎的,鸦雀无声的指挥室内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些性格老成的指挥官们满脸笑容的坐回到位置上,疲惫感让他们无法生出太多欢喜。性格激动的则又蹦又跳,在强烈的欢乐中,互相拥抱握手。尽情发散着胜利的喜悦。

只有林梦楚站在角落,羡慕的看着同志们欢庆。在强烈的失望中,林梦楚下定决心,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哪怕自己再激动,也要按时睡觉。积攒起最起码的力气参与到正常工作中来。自己只要没连熬三天,哪怕中间抽空多睡两三个小时,就有足够的力气投入到第二场演习中。

就在此时,门一开,何锐走了进来。这下欢呼跳跃的同志们不敢再瞎蹦跶,都向何锐举手敬礼。只是脸上的欢喜依旧无法收起。

何锐与同志们一一握手,这才问道:“收获是什么?”

“内线作战,以多打少。”徐乘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答道。这次指挥百万大军作战,哪怕只是纸面演习,也让徐乘风感受到了强大的兵力带来的巨大优势。哪怕是战术和装备并无变化,只是投入战斗部队数量变化,就让战争从无比艰苦变得顺畅无比。

轮到胡秀山的时候,一直比较沉默寡言的胡秀山用清亮的声音提出了问题,“主席,我认为没必要再演习。我只想复盘的时候,把山海关的部分再做一个局部推演。”

这个问题让军人们纷纷点头。的确,日军突然攻克山海关,的确给东北军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如果不是兵力足够,而且锦州地区又是重要的所在。差点就让日军突袭成功,夺取锦州。

何锐点点头,这点事情倒是没什么。如果是何锐指挥作战,山海关一定要先拿下。

胡秀山继续问道:“主席,俄国会允许日军通过海参崴对咱们发动进攻么?”

何锐看大家都有这样的不解,便答道:“这种可能并非不存在。如果日军狗急跳墙,我们也不能当这种可能不存在。我们当然会通过外交努力,避免这样的可能。但是,在这方向上的防御决不能松懈。”

有人听到这话,忍不住问道:“俄国会不会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加入日本一方?”

“为什么?”何锐反问。

这位同志大声答道:“历史上出现过这样的局面。第二次鸦片战争,还有庚子国难,俄国都插了一脚,从咱们这里割走土地。”

何锐只觉得国耻教育的影响还挺成功,直接导致了同志们的警惕心。这就是民族主义情绪的负面因素所在,何锐想了想,又觉得当前的情况并非是一个适合教育的时机,只能答道:“不用担心,当下的俄国正在被英法为首的国家攻击,他们不会和日本搞出这样的事情。”

那位同志还是不太有信心,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真的没办法无视,他迟疑的说道:“但是,外国人……”

程若凡听不下去了,喝道:“这个以后再讨论,今天这么晚了,大家说几句,就赶紧休息吧。明天再说。”

何锐点点头,笑道:“同志们做的很好,明天咱们详细复盘。”

又聊了一会儿,大家都回宿舍休息。只有林梦楚精神头很足,只能留在演习室内翻看着记录,试图把自己睡梦中发生的事情重现。

没睡觉不仅只有林梦楚,何锐也没睡觉。莫里循白天一直要见何锐,得知何锐没空,莫里循就带给了何锐一个消息,英国已经明确表达了对苏俄的态度。

演习一结束,何锐立刻去拜访了莫里循。莫里循就穿着家居服,打开了大门,请何锐进去。

莫里循把一份文件递给何锐,然后让被吵醒的夫人给何锐端来红茶。何锐端着没加糖加奶的红茶一口灌下去,目光都放在文件上。

俄国红军反攻之前,英国首相戴维·劳合·乔治向波兰施压,劝他们接受苏俄的和平条件。何锐看过这个消息。

几天前的1920年6月底,英国宣布向波兰供应大量在一战后过剩的军事物资,不过反对英国援助“白色波兰”的英国劳工联合会却以威胁发动大罢工为手段,迫使付运波兰的武器无法离开英国的港口。劳合·乔治对于支援波兰人并不热心,可是受到右翼内阁成员如寇松及温斯顿·丘吉尔施压才向波兰提供那些物资。

就在昨天,1920年6月28日,英国政府向苏俄发出“实质上的”最后通牒,要求苏俄停止对波兰及俄军(在俄罗斯南部由弗兰格尔领导的白军)的敌对行动,以及接受以寇松线作为苏俄与波兰的临时边界,直至永久边界经谈判后确立。如果苏俄拒绝,英国威胁将以一切可以用到的方法协助波兰。

何锐把情报最后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心中着实有些欢喜。又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英国政府向苏俄提出,如果战争继续下去,英国将终止与苏俄的一切贸易。何锐对这段历史的了解不多,也不够细。了解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苏俄红军内部的一些事情。

看到英国与苏俄之间中断所有贸易,加上忘记了啥时候发生的,苏俄拒绝向法国支付贷给沙俄的所有贷款,并且以恶债不偿为理由,反过来要求法国赔偿苏俄的损失。法国与俄国的关系彻底崩溃。

从此,英法就与苏俄进入了敌对与封锁状态。

现在看,事情是从俄波战争开始。列宁同志此时承受着空前的压力,以后的压力只会更大。

第197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八) 莫里循心中有些迟疑。在中国生活了几十年,莫里循觉得自己是英国人,是澳大利亚人,在一定程度上,自己也是中国人。

但是,英国政府直接向莫里循传达了一条消息,要求莫里循尽量说服何锐。莫里循内心不免挣扎起来。作为东北政府的官员,莫里循并不想充当英国政府在东北政府的代理人。

莫里循不得不再次尝试说服,对苏维埃政权施压有利于中国的利益。带着这样的心态,莫里循开口了,“何主席,远东即将完全落入布尔什维克手中,是否应该中断与俄国方面的贸易?”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道:“原因呢?”

“布尔什维克政府正在尝试推翻他周边国家的合法政府,这对于中国是一个威胁。”

“布尔什维克准备怎么推翻民国政府?派遣红军打过来?”何锐说完,端起茶杯。只觉得入手很轻,就自己端起茶壶给喝干的茶杯里面续上。

这给了莫里循时间思考。英国政府‘期待’莫里循能够怂恿东北政府出兵进攻俄国,至少能够击败前来进攻高尔察克的红军,给高尔察克更多重整旗鼓的时间。而且英国政府并不想为这次军事行动支付代价。

这话怎么都说不出口,莫里循最终决定放弃了,于是莫里循也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何锐白天指挥模拟日军,的确累坏了。此时又是两口就把红茶灌下肚,只觉得自己饿了。就笑道:“莫里循先生,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我就算了。”莫里循摇摇头。

“那我可自己去了。”何锐站起身,“还有,最近得到的消息,大流感已经突然结束。之前对边境贸易有诸多限制,是因为卫生和安全考虑,既然疫情结束,我们要放宽与俄国的边境贸易。”

莫里循没想到何锐竟然要扩大与俄国的贸易,觉得何锐这么做会引发英国政府的反感,就改变了主意,“我也想和主席一起吃个夜宵。”

“好啊。看看现在的夜市上还有啥可吃的。”何锐笑道。

沈阳的夜晚很是安静,路灯安安静静的亮着,街道两边没什么人,一直走到工人区旁的商业街附近,才看到人来人往。各种香味混合在空气中,连不怎么饿的莫里循都觉得来了胃口。

工人区是新修的,沿街一楼都是各种商铺。山西面馆,山东的大饼,洛阳的牛、羊、驴肉汤,陕西的羊肉泡馍,天津的煎饼果子,河北的饭庄,蒙古烤肉。四面八方的食物在这里会汇聚起来,向忙碌一天的人们提供着休闲放松的美食。

找了一家在外面放了不少桌子的羊肉汤馆,要了羊杂汤,从旁边的饭店要了烤羊肉和山东大饼。桌子上摆了许多,莫里循一口羊肉汤下肚,只觉得甘鲜,酥脆的大饼外面都会焦皮,咬起来迸发出清脆的声音。与之相比,英国的炸鱼薯条也占不到任何上风。

几口汤,一串肉下肚。端起酒杯与何锐碰杯,一口高粱酒下肚,浑身毛孔仿佛都松弛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莫里循用英语说道:“阁下,难道东北政府要与俄国维持良好关系么?”

何锐也用英语答道:“为什么用良好关系,而不是用商业关系?”

旁边一桌人都穿着工人服装,看到莫里循是个外国人,又听莫里循用的是外语,一个喝的有些高兴的工人兄弟带着酒劲喊道:“hello?english?”

听着这美式口音的英语,莫里循有些讶异,却还是向那位点点头,“hello。”

警卫员有些紧张起来,但工人兄弟只是兴之所至,并没有任何挑衅的意思。见莫里循友好的回应,也举起酒杯。何锐率先端起酒杯,莫里循稍一迟疑也端起酒杯。两桌人就这么互致敬意,各自干了。就听对面的那桌工人兄弟们议论起夜校里面的英文课来。

何锐又喝了两口羊肉汤,汤熬制的呈现乳白色,味道鲜美。经过白天的忙碌,此时只觉得心满意足。带着愉悦的心情,何锐继续之前的话题,“难道是英国政府想让莫里循先生做些什么?”

莫里循索性和盘托出,把英国政府的期待告知给何锐。说完之后,莫里循完全轻松下来。顶多自己不再当这个招商局局长,莫里循带队去伦敦之后,也已经心生退意。在外漂泊几十年,回到故乡去安静生活就显得充满了诱惑力。

何锐并没有在意,英国政府想这么做并不稀奇,在何锐看来,英国政府的态度简直是彬彬有礼。何锐问出了在意的问题,“英国政府有没有说起,如果东北不接受他们的要求,他们有什么后续的手段?”

莫里循摇摇头,“暂时没有提及。”

“莫里循先生可以告诉联系你的人,东北政府热爱和平,不会侵略任何国家。”

莫里循倒是有了兴趣,“但是俄国进攻波兰,证明他们不在意用军队推翻其他国家合法政府。难道何主席真的不在意么?俄国人的贪婪,在欧洲非常有名。”

“那就等俄国红军对东北发动进攻的时候再说,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我们自然会采取军事行动。正在波兰爆发的战争,会改变布尔什维克的思路。想通过战争推翻其他国家的政府,是不现实的。”

莫里循听何锐的意思居然是俄国会战败,这更让他感到了兴趣,“阁下为何这么有信心?”

“因为苏俄现在的国力很弱,并不足以实现他们的想法。把自己的革命经验强加给别国,用中国成语来形容,那叫镜花水月。任何革命成功,都根植于本国需求之上。俄国历史上入侵中国,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腐朽满清最软弱的时代,最终才割走了大量土地。即便如此,还有左宗棠远征新疆。如果遇到的是强盛的中国,俄国人的结果只怕就是再来一场更惨烈的克里米亚战争。还得有另一个沙皇通过自杀来平息国内愤怒。”

莫里循听到这话,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我能否将这些告知给伦敦?”

何锐点点头,“当然可以。我还会在《东北日报》上写一篇文章讲述这个问题。”

说完,何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轻松下,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赶紧吃,吃完了回家睡觉。”

《东北日报》上果然刊登了何锐的署名文章。文章分析了俄国进攻波兰的原因,布尔什维克政府想推翻帝国主义秩序,建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联盟。站在反帝的立场上,何锐表达了理解。

但是从现实手段上,何锐则做出了波兰三可胜,与俄国三不可胜的原因。

这篇文章很快就被送到了布尔什维克中央这边。托洛茨基委员对革命的认知,是全球革命,彻底推翻帝国主义秩序。即便何锐反对帝国主义秩序,但是何锐对苏联红军做出的必败分析,依旧激怒了托洛茨基委员。

向列宁同志汇报工作的时候,托洛茨基努力压抑着怒气,尽量让自己不受影响。知道列宁同志问道:“托洛茨基同志,我军装备的通讯设备能够指挥到哪一个层级的部队?”

“列宁同志,您想问什么?”托洛茨基委员有些按捺不住了。

看到托洛茨基委员的神色,列宁同志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托洛茨基同志,你看过何锐的新文章么?”

“看过!”托洛茨基的愤怒有些溢于言表,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何锐认为我军一旦取得巨大优势,就会失去有组织协调战斗的局面。这不仅是因为我军的通讯设备不足,联络手段落后,还与我军后勤不足有关。而波兰方面得到了英法的全面加强,有足够的兵力和装备投入战斗。一旦我军出现必然的战线空缺,就会导致我军在波兰被分割包围的局面。何锐并没有实战经验,所有看法都来自于军事学习。但是我军在这方面有所调整么?”

托洛茨基当然知道何锐说的有道理,所以才会让托洛茨基如此在意和愤怒。但战争已经开始,哪里还能临时进行这么大的调整?稍一思考,托洛茨基答道:“波兰人民需要通过革命打破旧世界,而且这些问题不仅我军要面对,波兰也需要面对。我认为经历过战争的红军能够压倒波兰的反动军队。”

列宁也没多问。他的看法与托洛茨基基本一致,因为红军的确没办法解决何锐提出的问题。但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直觉,让列宁同志感觉有些心神不宁。既然红军与波兰反动军队都在一种不可靠的局面下作战,谁的运气更好些,可就难说了。

何锐对战争的预测虽然不利于俄国红军,不过何锐也建议俄国红军见好就收,接受现在的实际控制线。毕竟红军此时已经占了很大优势,哪怕是陈兵边境等着波兰境内发生变化,也比脑子一热,想毕其功于一役要好得多。

文章中有不少内容,何锐直接引用了中国成语。那些成语的含义,以及背后的故事,列宁同志并不懂,而那些翻译们也不懂。列宁同志甚至生出了想找到更懂中国文化的翻译的冲动。

不过现在战争已经爆发,列宁同志只是生出了一个念头,并没有真的想为了一个中国军阀而大费周章的打算。

何锐并不知道列宁同志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文章,更不认为列宁同志会接受自己的建议。写这些文章的目的是为了国内政治服务,此时决不能塑造一个邪恶的苏俄侵略军形象。俄国在中国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再这么塑造的话,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此事对于当下的东北也不重要。演习结束后,进行了全面复盘。军委的同志们最终发现,何锐采取的所有行动都没蕴含已知的军事常识之外的任何判断,集中兵力,发挥本国军队优势,短时间打出决定性战果。都是军事课本上讲述过太多的内容。

经过反复推敲,军委一致决定,一旦开战,需要投入的兵力必须有100万,才能确保日军无法攻破东北军的防线。

花了两天决定战争规模,第三天开会的时候,军事组织和训练部门的胡秀山拿出了后勤估算,“按照军委的决定,战争开始前,东北要动员起400万正规军和预备役,准备战争补充。”

听到400万这个数字,年轻军人们虽然受到了些冲击,最激动的也只是微微叹息。只有负责参谋教育的周胤善才长叹一声。但周胤善并没有因此说什么,叹息一声后就继续听胡秀山介绍战争安排。

“由于我军没有进攻日本本土的能力,所以战争预计要打18个月。18个月中,有可能会爆发10次左右的大规模作战,包括部队修整重建期,预计每一支部队都要参加6-7次的激烈战斗。包括交通,后勤,以及军医院建设,都需要从现在开始进入管制阶段……”

何锐认真的听着,并且与自己对战争的理解相互判断。这些内容以前何锐讲过,年轻同志们都觉得非常有道理。但是有种说法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同志们本来就接受过战争的培训,直到聘请的德国微型参谋部到了东北,以德国在一战的经验为基础进行培训后,同志们才算是豁然开朗,基本明白了现代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代战争和旧时代战争的区别,在于成体系军队和一次性军队的天差地别。

现代战争中的后勤极为重要,重要的不是给投入战斗的军队什么样的装备训练。而是每一次投入战斗的部队,都是一样的装备和训练。

如果是一次性战争,不管军队站前训练的多强,装备的多好。如果没办法维持这样的水平,这支军队就会在不断的战争中被快速消耗,一两次战争后就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这就是为什么有种说法,‘有些军队可以失败无数次,只要胜利一次就能奠定胜利。而有些军队可以胜利无数次,只要失败一次就会彻底覆灭。’

听得出,胡秀山负责的后勤与训练部门是合格的。对于战争的理解已经到了现代军队水平,正因为这样,军委会的同志们面对巨大的数字,一个个都闭口不言,与平日里的热情洋溢大不相同。

总动员需要400万经过训练的人员来维持100万前线部队的消耗,武器弹药储备也得为400万人做好准备。

预计东北在战争时期会有3000万以上的人口,为了胜利,每一个人都必须参与到战争中去。这就需要政府部门完成对整个东北人力物力,以及生产能力的调配。

从何锐到东北的那天开始,何锐就已经按照现代国家模式建设东北。只是那时候没人能懂何锐,所以何锐并没办法把这些讲给同志们听。

与军委谈完,就轮到与政府人员谈。500万支步枪,大量的配件,10亿发子弹,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工业部门的负责人们一个个听得脸色发绿,他们同样一声不响,却不是因为知道了战争的需求,而是被这个数字弄到不知该说啥。

而大量的火炮,尤其是120口径重炮的需求提出,连吴有平都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因为吴有平觉得自己脸都麻了。

现阶段,东北的确能够造120口径的火炮,但是花费之大,吴有平想想就肝颤。一门120口径火炮的需求,一个镇子全年的收入只是勉强够。但是120火炮的炮管是要更换的,120火炮的炮弹是打一发就报效一发。一发炮弹的价格,一个村一年的收入都不够。

战争就是个吞金兽,这话吴有平很认同。但是直到今天,吴有平突然就觉得自己完全懂了。一场战争,是要花举国之力去支撑。

等会议结束,政府领导们个个不出声。他们知道自己的反对毫无意义,因为何锐绝不会接受。甚至连大家也不会接受。中国若不能完成这样的实力建设,就不可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就在此时,何锐说道:“同志们,我最近要在党课上进行反对军国主义的培训。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咱们把军国主义是什么先在党内讲一下。理解了什么是军国主义,才能知道什么是不得不做的,什么是为了实现军国主义而推动的。”

对于何锐这样未雨绸缪的做法,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就如何锐在讲爱国主义的时候,就会讲民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

而且正如何锐所说的,大家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创新。更早之前,有同样想法的人就很多,甚至更成体系。

于是当何锐把印好的东西发给大家的时候,大家一言不发的看了起来。

政治

实行军阀独裁和侵略扩张的思想和政策来统治全国;

政治上实行集权制,议会及司法机构无法有效制衡政府;

内阁要职由军人担任;

对内镇压反战革命运动,宣传极端的民族主义和沙文主义;

对外则穷兵黩武,进行国土扩张。

经济

经济以军事发展为目标,由政府补贴军需,带动重工业发展迅速;并以战争实利再扩军;

人民被要求向国家无私奉献,私权、人权、言论自由受到压抑。

文化

教育以军事训练、仇外主义、自我民族优越作为自幼养成的教材;

人民日常生活常受军事上的动员与干涉,建筑与公共设施广泛地要塞化;

普遍行征兵制,役期长,军籍不分男女一概登录,必要时会征收未达役龄的少年进入军中作战或任务;

歌颂军人贡献,尊崇军人的社会地位,甚至在历史、考古、宗教、文学、艺术等层面美化军人和战争。

外交

外交多以军事优势欺凌邻近地区,以谋求实利和国际地位;

政府吹嘘侵略掠夺后的利益,激发人民对战争的热情,以确保民意对战争的支持。

第198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九) 关于军国主义的特点,政治,文化,外交部分都罢了。政府人员看着经济部分第一条,都有些不解。

经济以军事发展为目标,由政府补贴军需,带动重工业发展迅速。东北明显有这样的倾向,尤其是重工业,几乎都是由军工拉动。原本铁路还算是民用,自从收复中东路,组建了铁道兵团后,铁路系统也变了军工企业。

吴有平一言不发的看向其他政府领导干部,就见他们即便是眉头皱起,也没有提意见的想法。吴有平自己并没什么要问的,虽然不清楚何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军国主义的想法,吴有平觉得自己可以在私下问。至于现在,专心学习就好。

学习会一结束,吴有平就准备找何锐谈一下最新安排的生产任务,却见物价局局长韩海涛竟然先去找何锐。没办法,吴有平只能等着。看到韩海涛那不太自信的模样,吴有平搞不明白这位前茶馆老板今天是怎么了。

韩海涛的确不想打扰何锐,物价局的工作归财政厅管,他一个物价局局长做汇报也不用去见何锐。不过这次并非为了工作而打搅何锐,见到何锐之后,韩海涛问道:“何主席,我听闻这次在关内发行债券的事情不许各个部门的人员替自家人认购。不知何主席能否开个例外?”

何锐当即摇头,“决不能开。发行债券是政府的事情,认购债券必须由负责发行的同志负责。东北政府里面的人员一律不许参与。”

听何锐拒绝的如此果断,韩海涛叹息一声,“主席,我也没什么有钱的亲属,他们也是因为信了我,才愿意购买。说起来,还是让我担保……”

何锐觉得事情定然不会如此,“这就更不应该了!韩局长,购买债券若是得由亲戚担保,那他们看中的是个人,还是咱们东北政府?”

韩海涛一愣,有些搞不清楚何锐为何如此坚持。现在东北经济搞的不错,不少商品向着关内销售。但东北政府却是真的缺钱,这才会发行债券。韩海涛完全没考虑赚钱的事情,写信请亲戚们购买债券,完全是因为韩海涛愿意为东北政府效力,愿意为民族解放而给何锐出些力。何锐如此拒绝,让韩海涛讶异之余,又有些失落。

何锐也看出了韩海涛的神色,更坚定了何锐的心情。不过韩海涛代表的是一大批人,决不能简单粗暴的拒绝了事。于是何锐把韩海涛请到自己办公室,“韩局长,我们为什么要发行债券?”

韩海涛心情失落的答道:“为了筹集资金。”

“那么购买咱们债券的人,我们希望他们是为了什么购买?”

“这……”韩海涛觉得理由好多,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最后只能把一些内部会议上的说法讲了出来,“为了支援东北工业建设?”

何锐被逗乐了,“哈哈,怎么可能!人家购买债券,是为了能够安全的获得债券收益。”

韩海涛愣住了。这话与财政厅内部会议上的一些说法可不一样。

看到韩海涛的表情,何锐觉得事情不对头,收起笑容,“韩局长,你来给我讲讲在宣传会议上是怎么讲的。”

说完,何锐盯着韩海涛。

韩海涛不想得罪人,就想找些不痛不痒的回答敷衍过去。面对何锐锐利的目光,韩海涛又不敢敷衍了。何锐可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并不懂得基层运营的‘北洋大帅’。东北这么大的摊子,是何锐一手拉起来的。韩海涛既不敢糊弄何锐,也想不出能糊弄何锐的说辞。

就在韩海涛左右为难之时,何锐继续说道:“韩海涛同志,你是党员,我要求你本着党性,给我说实话!”

被这么一讲,韩海涛哪里还敢瞎编。就把记忆中的财政厅会议上的宣传讲给何锐。

……

物价局长韩海涛与何锐谈了大概十分钟就出来了。等在外面的吴有平还有些讶异,是什么大事得谈这么久。韩海涛之后就轮到吴有平,进了何锐办公室,吴有平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主席,最近债券的发行工作还需要加强。”

“哦。我正想和你谈这个。”何锐笑道。

一分钟不到,何锐已经把自己对强制推行债券的事情询问了吴有平。对于财政厅想让各级官员们向周围亲友推荐债券的事情,吴有平自然知道。见何锐对此颇为不高兴,吴有平建议道:“主席,要么就直接捐款如何?我早就想把家产全都捐出来。”

何锐真的生气了,有些恼怒的斥责起来,“胡说什么!”

吴有平并没有如韩海涛般被吓住,在此事上,吴有平并不同意何锐的看法,就反驳道:“主席,国家若是不强,外国再打进来,这些钱还是保不住。若是这些钱捐出来当做启动资金,哪怕是能让国家早一天强大起来,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何锐知道吴有平是真的这么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失望,叹道:“就是你糊涂,财政厅的人才跟着你一起糊涂!”

吴有平依旧不能接受,“主席之前拒绝,我当时忙,也没多想。这次请主席说清楚。”

“从普通人的观瞻来讲,咱们自己都不做体面的事情,天下人谁会觉得咱们体面?大家会乐于和不体面的人打交道么?咱们做出缺钱的样子,别人就会觉得咱们缺钱。正常的好人怎么可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借给一个急着满世界弄钱的人?从组织运营角度,筒子哥,你这就是张冠李戴!硬是把一个经济活动搞成了道德行动。我虽然不待见孔子,可子贡赎人的事情,是个很好的案例!决不能用党员的标准要求普通人!面对普通人,我们就得做普通人的事!”

何锐的看法并非第一次说,吴有平此时完全理解何锐的思路,却还是不能接受何锐的想法。于是尝试着劝道:“主席,时不我待……”

“不存在时不我待。即便是时间久一些,也只是增加了难度。但是路走偏了,就会绕弯路。若是路走错了,那就是南辕北辙,你得绕地球一圈才能抵达目的地。”

“……若是不行,那就不发债,采取加税。这个就没争议了吧。”吴有平只能尽力劝说道。

何锐点点头,至少吴有平的说法上正确了。不过何锐却问道:“加税得在东北国民大会上审议通过,你想加税,都等到今年11月份开会的时候提出议案。而且即便加税,和发行债券有什么关系?”

吴有平还想再与何锐就此事讨论一番,然而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服何锐。不等吴有平找到思路,就听何锐问道:“有平,文明党的建党基础是党员必须有相同的意识形态。也就是说,共产主义是我们的意识形态基础。共产主义是不是一门基于经济学的科学研究,你给我个回答。”

“当然是。”吴有平毫不迟疑的答道。

“经济学,就得讲经济规律。虽然我说了好几次,所谓的经济学家这头衔,和跳大神的神棍差不多。但是经济规律是有基础可循。你为什么在筹集钱财的时候就这么激进,非得把一个好好的经济学规律,搞成一个冲动型的反应呢?!”

吴有平摸了根烟,点上后抽了一口,这才不甘答道:“因为时间太紧。这次听了主席对军工生产的要求,我觉得压力更大了!”

这态度并非吴有平特有,军队里面的同志也有,何锐努力解释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看得起日本呢?日本在极为内卷的局面下,有很强的社会组织能力。但是日本的强,也就是在社会动员和社会组织,其国力并不强。我们能打的过。中国的优势在于人口规模和资源,还是一个大陆+海洋国家,只要我们按部就班的坚持走,赢日本并不难。”

“可是……”吴有平还是难以熄灭心中对尽快推进工作的冲动。

何锐只能施加压力,迫使吴有平安静下来,“有平,这种时候,请服从党中央的决定。如果决定都不能执行下去,只能说明党中央有问题!”

被这么一讲,吴有平真的冷静下来,主要是被吓的。就何锐本人来说,是很好说话的。虽然有些时候搞不清楚何锐再想什么,但是随着工作推进,总是能明白。但是党中央可就不是何锐个人的问题,是一众中央委员们的集合。其中就包括吴有平自己。

如果何锐真的把党中央决定遭到违抗的理由拿出来,谁都挡不住。吴有平只能答道:“主席,我回去就和财政厅的同志就此事谈谈。”

这边吴有平不得不回去纠正工作思路,而韩海涛从何锐这里告辞之后,韩海涛一路快步离开了政府办公楼。直到走出了大院,才慢下脚步。这么久以来,韩海涛是第一次与何锐就私人问题谈这么久,心中的不安十分强烈。与跟着何锐一起到东北的50人不同,韩海涛原本只是四平一个茶馆老板,半路加入何锐的队伍。和吴有平、庄嘉雄这样的大学生比不了。至于赵天麟、卢道明这种留美的学者,韩海涛更是连比较的心思都没起过。

边走边想着怎么与亲戚对谈,韩海涛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脚步。何锐所说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在鼓励韩海涛,期待韩海涛更有自信,更有自尊。

韩海涛突然觉得何锐说的很对,自己这个物价局局长不过是个当差拿饷的工作。便是如此,也没必要为了完成财政厅对发行债券的要求,就用自己当了抵押。这无关钱的事情,这关乎的是韩海涛的尊严体面。

想通了这点,韩海涛再次迈步回办公室。不过韩海涛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抬头挺胸,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中午回到家,韩海涛请在家里住的表弟一起吃个饭。面对东北各种餐馆,表弟看的都有些眼花,不禁赞道:“没想到东北这么热闹。”

“这几年何主席当政,工人又多了,饭馆不缺客人。”韩海涛说着,心中有些自豪。又问道:“我记得京城里面给那些进京赶考的举人们开的茶馆,不知道还在不在。那边的烂肉面着实好吃。”

表弟叹道:“海涛哥,京城的馆子这些年是真不行了。那些掌勺的大师傅们倒是有一半跑去了天津。有人说,自从朝廷倒了,连老鼠都搬家去了天津。”

韩海涛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却没接腔。只是见表弟还是无法决定,韩海涛索性带着表弟去了徽商开的南方馆子,两人要了个单间,韩海涛笑道:“烩南北是京城的名菜,这口蘑却是蒙古来的。现在东北与内外蒙连成一片,这口蘑生意好做的很。滋味着实好。”

烩南北又称烧南北,是河北省张家口市的一种特色传统名肴,属于冀菜系。所谓烧南北,就是以塞北口蘑和江南竹笋为主料,将它们切成薄片,入旺火油锅煸炒,加上一些调料和鲜汤,烧开勾芡,淋上鸡油即成。此菜色泽银红,鲜美爽口,香味浓烈

随便点了几个菜,其中一道就是烩南北。表弟尝了一口,便连连点头,“果然是美味。哥,这桌菜可是得花不少钱吧。”

“放心,请你吃顿饭,这个钱我也不缺。”韩海涛笑道。

表弟这次是代表韩家亲戚而来,是为了购买东北债券的事情。此时突然见到之前劝说大家买债券的韩海涛突然装起大方来,心中不解。但是看韩海涛神色自若,和前两天有些判若两人的模样,不知道韩海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给韩海涛布菜,准备专心吃饭,等着韩海涛主动开口。

没想到韩海涛竟然再不提购买债券的事情,真的开心吃饭。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债券的事情。

吃完饭,回到韩海涛住处。韩海涛把印刷了债券的类型与分红方式的宣传品整理好,装进大牛皮纸袋子里给了表弟,随即说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表弟觉得韩海涛竟然这么装起来了,索性奉陪到底,笑道:“这几天劳烦海涛哥讲了许多,我都明白了。”

韩海涛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带着这些会去。若是准备购买,就给我写封信。我安排人给你买车票。”

说到这里,韩海涛想起家里在京津的亲人,心中有些感伤,“舅舅的病是个老病,我们这里有些新药,我派人买了,你回去的时候带上。还有,替我想三叔他们问候。我这两年没办法回去,又突然写信回家,惊扰了家人。你可要替我向舅舅和三叔他们赔个不是。”

韩海涛的表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这意思,韩海涛居然不想推荐什么债券给家里人了。

此时若是继续等着韩海涛主动送人走,大概就把韩海涛给得罪了。表弟当然知道自己的表哥在大名鼎鼎的何锐何大帅手下办事,混了个物价局局长。也是个官了。此次前来的原因真的不是为了债券,而是想搭上关系。

于是表弟说道:“哥,这债券我们总是要买些。却不知道海涛哥你觉得哪个好?”

韩海涛微微一笑,便按照何锐所说的答道:“北的债券是以东北政府的信用为基础发行的债券,还分好几种,有各自的还本付息的方式。若是那些人看完之后觉得东北政府可信,就买。若是信不过东北政府,就不用买。”

说完,不禁回想起今天与何锐的交谈。这交谈颇为尖锐,而且还颇为私密。韩海涛是不会向表弟提起此事,更不会向其他人提及这些。

何锐叮嘱道:“若是韩局长的亲戚说,他们若是是冲着韩局长的面子才购买债券,韩局长就告诉他们,千万不要买。东北政府的工作人员是有自尊有道德有的体面人,为了这点债券就动用了面子,我们丢不起这人!”

韩海涛听何锐这么讲,只觉得仿佛过电,汗毛几乎要倒立起来。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这不是自己的意思。又赶紧想改口,却找不出合适的话。

何锐见韩海涛这么局促,不禁苦笑道:“做生意讲究的是公买公卖,讨价还价。发行债券是个在商言商的事情,和我们个人的信用有什么关系?韩局长,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我们个人的尊严就不如几张债券值钱?我不这么认为。”

韩海涛当时哪里还敢继续谈下去,连忙答道:“是,主席说的是。我回去之后就把主席的话写信给亲戚们。”

此事韩海涛连推荐的心思都没了。自己全心全意为东北政府工作,拿着并不丰厚的工资。虽然衣食无忧,却也没钱置办什么家产。做到这些就够了,更多的烦心事就让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操心就好。

至于韩海涛自己,眼前这份工作已经很体面,若是为了上头的事情丢了自己的体面,继续当差还有什么心情可言。

表弟虽然不知道韩海涛经历了什么,不过看韩海涛的神色,基本确定自己这局长表兄是真的不准备推荐债券。这反倒让表弟感觉非把此事问清楚不可,就追问道:“海涛哥,你在这里当官,不会连哪种债券好都不知道吧。”

“你别说,我还真清楚。”韩海涛笑道。

表弟可有点恼了,“海涛哥,你都不清楚,就给家里推荐,你这是把家里人看成什么了?”

韩海涛不太能接受表弟的态度,把脸一沉,“你若是看了介绍,就知道当下东北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以这样的财政收入为抵押,借这么点钱,真的是不会出事的买卖。我拍着胸脯说,我对得起家里人!”

第199章 军人们的烦恼(二十) 兄弟分别之时,韩海涛只是叮嘱路上小心,还把东北这边生产的一些消炎药交给了表弟,还嘱咐道:“这些药有保质期,若是几年不用,就不能再吃。你可得记住。”

表弟道谢之后准备上车,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头说道:“海涛哥,你们说的税收,我真的不敢信。”

韩海涛在表弟肩头拍了一掌,“不信就不信,反正我没说瞎话。赶紧上车,别耽误。”

看着表弟乘坐的火车缓缓启动,韩海涛如释重负,转身就走。心中却想起表弟的疑惑,1919年,东北有大概3000万人口,GDP达到了9亿银元。按照东北当下税收,一年收入就达到了3亿银元之多。

由于北洋没有控制全国,国家税收没办法统计。只能以善后大借款为比较。

1911年辛亥革命后,中华民国时期北洋政府以办理善后改革为名,向国际银行团贷借的长期巨额借款。

1912年2~6月间,国际银行团提供了5次垫款,积极支援北洋政府。为了全面控制中国财政和排除其他财团的干预,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和北洋政府代表于1913年4月26日在北京签订了善后借款合同21款和附件6号。借款总额2500万英镑,年息5厘,按84%实交,47年偿清,本息共计67893597英镑,以盐税、关税为抵押。按照合同规定,借款额中必须扣还附件中各项到期应还的中央和各省外债及赔款本息,这些扣款就超过了借款额的半数。

1912年3月,袁世凯为整顿北京的统治机构,加强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统治力量,偿还积欠的外债和赔款,履行对逊清皇室的优待条件,[2]派亲信周自齐访问在华的美国、英国、德国、法国银行团,借以处理清政府债务善后事宜之名义,策划将清政府在宣统三年与美国资本团、英国汇丰银行、德国德华银行、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签订的清政府为改革币制和振兴实业借款1000万镑的合同(资金到位仅10万镑清政府就垮台了),改为民国北洋政府的“善后大借款”。北洋政府许诺借款以盐税为担保,并把四国银行团列为北洋政府借款的优先权国家。

利息率形式上是5厘,而按84%实交,实际接近6厘。在发行交款期前,都用年息7厘或6厘的垫款方式付款,于是银行团又获得双重利息,并且利用金银汇价涨落,在交收款项时攫取汇兑差额利润。债票的发行,由英法两国各募7416680镑,德国600万镑,俄国2777780镑,比利时1388880镑。银行发行价格是90%,银行团净赚了6%的纯利。从1912年2月到1915年10月期间,北洋政府的实收数仅有银105578046元(计9982512镑),只占借款总额的37%。在这实收数中除拨付南京临时政府和留守府8632314元外,北洋政府的军政费大部分依靠这项借款支持,达73449231元,占69.56%。

袁世凯(1859~1916)用这项借款贿买了沪、汉海军,并派出编遣各省军队的监视员,会同各埠海关税务司,拨发军饷23496500元,消灭了异己的军队。作为抵押的关、盐两税统归银行团掌握;盐税的收支由银行团聘用外籍顾问和会计,设立盐务稽核所,稽核监督征解。关、盐两税的税率不断提高,征税范围日益扩大,税款存储也从本国银行、钱庄移归五国银行团。从1915年到1939年初,关、盐两税收入中偿还这项借款的本息银数共计383203981元,为实收银数的3.63倍。

北洋善后大借款大概是2.5亿元,也就是2500万英镑。这么一笔对北洋中央政府缓了口气的收入,还没有东北一年的税收高。

自家表弟不相信东北的税收能到如此地步,并不让韩海涛感到意外。如果不是自己在东北政府当官,韩海涛也不会相信以东北与内外蒙这种穷地方,就可以达到这样的收入。

既然无需摊派债券推荐,感觉到解脱的韩海涛一身轻松,施施然直奔办公地。

但债券压力并没有降低,吴有平这边压力倍增。连韩海涛都清楚的数据,东北政府政务长官吴有平更清楚。可3亿银元对于东北此时的建设依旧远远不够,更不用说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吴有平只能考虑在关内的确能否推行债券。电报一个个发出去,上海地区很快发来回电,由东北银行发行的债券引发了江浙银行的兴趣,但是江浙银行提出的要求让吴有平立刻回电,“我们的债券不打折销售,让江浙地方银行不要再起什么歪心思。至于想在东北政府里面安插他们的人,更是不用再提。”

回电之后,吴有平只觉得的胸中怒气上涌,几乎想骂人。最后,吴有平只能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夏末风景,无言的抽着烟卷。

刚抽了一半,电话铃响了,吴有平的秘书接起电话,问答两句,秘书的声音已经变得兴奋起来,“确定没错么?”

“……好,我马上告诉吴书记。”

吴有平转过身,就见秘书欢喜的说道:“吴书记,债券在天津卖的很不错。已经卖光了。天津那边问,我们这里还有债券么?”

吴有平吃了一惊,天津与东北的关系着实比其他地区亲近。毕竟东北政府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员都来自天津。不过在天津的销售额度高达500万‘奉票’。事出反常必有妖,吴有平反倒觉得里面有问题。面对着欢喜的秘书,吴有平冷静的问道:“都是谁在买?”

自从满清覆灭后,天津就成了北方第一大城市,吸引了众多寓公在天津生活。同为寓公的张锡銮在大家常去的酒店请了一众寓公,以及一些天津的头面人物吃饭。

自从在天津过上寓公生活,再没有那些公务烦心,张锡銮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此时他一身丝绸长衫,花白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真有些鹤发童颜的模样。

等客人都来齐了,张锡銮站起身说道:“诸位,老朽最近买了东北银行发行的债券五十万元。此次请诸位来,就是想与诸位聊聊此事。”

说着,张锡銮对仆人打了个手势,仆人连忙取出债券递给坐在首位的赵尔巽。赵尔巽接过看了看,票面上果然是五十万两的奉票,笑道:“张大哥出手可是豪爽,也不知何锐可否敢收了张大哥的钱。”

说完,赵尔巽就把债券递给身边的坐着的王士珍。王士珍家里没什么钱,对何锐更是没多大兴趣,只是瞟了一眼,就递给身边的黎元洪。

黎元洪虽然与何锐素味平生,却听说过这突然崛起的年轻后生。拿过债券看了一阵,黎元洪笑道:“张老哥,这次邀兄弟们前来,可是何锐请客?”

在被邀请的人中,黎元洪或许是地位最高的一个。黎元洪当过民国大总统,而且对于被张勋赶下台的事情耿耿于怀,有再争夺大总统地位的心情。

但黎元洪或许也是地位最尴尬的一个。他与张锡銮,赵尔巽等人虽然都是满清的官员,但是黎元洪距离北洋袁世凯一脉却相距甚远。这样的身份距离,着实令黎元洪没办法再一群老北洋里面摆谱。

张锡銮笑道:“何锐毕竟年轻,还不懂事。听闻老夫要开这个筹款会,竟然拍电报过来劝阻。”

说着,张锡銮掏出一份电报递给黎元洪。黎元洪将信将疑的拿起看了看,电报自然不会是何锐亲笔信,内容倒是与张锡銮说的一样,何锐劝说张锡銮不要帮着筹款,毕竟此事不是逼捐,何锐可不想让人觉得东北是个捐税横行的地方。

看完电报,旁边有人也想看,黎元洪把电报递给旁边好奇的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此事。

北洋各地的大帅们为了筹钱,都是捐税泛滥。这个‘税’不必说,从烟税到大烟税,从赌博税到妓院税,真的是搜刮地皮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捐税,除了税收,就是募捐。只要地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发动士绅们捐款。何锐的债券乃是东北银行发行,已经算是规矩。若是其他大帅,哪里会给出银行的债券,召集众人就直接要钱。

还有些占领地盘小的军头更是下做,隔一段时间不是过生日就是娶姨太太。以这些由头大宴宾客,公开索钱。

不过张锡銮这种已经当了寓公的人竟然为何锐帮忙募捐,倒是十分罕见。甚至是绝无仅有的。

黎元洪索性不再说话,只是等着看张锡銮这老狐狸与何锐这小狐狸会玩出什么把戏。

张锡銮等有兴趣的人看完电报,这才说道:“诸位兄弟,东北本就是宝地,近几年更是兴旺。何锐这小老弟做事向来规矩,大家若是手里有些余钱,不如就买点东北的债券,也有个利息当做家用。不知大家可否有兴趣?”

论年纪,张锡銮乃是众人里面最年长的。而且在座的众人,基本都是失势之后才来的天津。只有张锡銮一人是让出东北的地位后,风风光光来的东北。

这帮寓公们都曾经身居高位,哪怕是不爱敛财的,手里也不缺钱。既然张锡銮亲自出面,哪怕是给张锡銮一个面子,也得掏点。于是这个一千,那个三千,很快就凑起了十几万。

等轮到赵尔巽,赵尔巽笑道:“既然张大哥买了五十万,兄弟我不敢和张大哥比,只敢买四十万。”

此言一出,整屋的人都惊了。黎元洪觉得张锡銮是与何锐串通一气,却没想到赵尔巽居然会跟进,更不清楚赵尔巽是不是与何锐串通一气。毕竟赵尔巽也是个东北人。

此时赵尔巽转过头看向黎元洪,“大总统,我不敢与张大哥比,张大哥却不敢与大总统比。不知大总统准备买多少?”

在众人目光的攒射中,黎元洪觉得自己被骗了。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寓公们的会面,却被赵尔巽给杠上了。

既然如此,黎元洪干笑两声,“赵兄莫要笑话。便是给张勋十个胆子,也不敢动张老哥一根汗毛。既然赵兄抬爱,兄弟便买十万,与赵兄一起凑到和张老哥一样。”

见黎元洪说的客气,赵尔巽也没有紧逼。其他人见黎元洪也开了个价,也只能提高了报价。终于从一千三千,变成了五千一万。至于天津本地商人,反倒没有急着报数。他们现在与东北的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商人们曾经因为与法国人起过冲突,当时反法国租界扩张的商人士绅们组建了联合会,现在东北教育厅厅长赵天麟就是当时的副会长。商人们见何锐想敛财,决定还是走赵天麟的路子。也方便直接向何锐示好。

等这轮募捐结束,黎元洪觉得有些心意难平,就开口问道:“张大哥,不知何大帅要这么多钱是用在哪里?”

本以为张锡銮会说出个理由,没想到张锡銮笑道:“我等买债券不过是为了吃利息,何老弟把钱用在哪里,并不重要。”

黎元洪心中不快。他之所以掏了十万,是为了与何锐示好。黎元洪还是想再当上大总统,可黎元洪手里没兵没枪,若不能与当下的实力派有些往来,万一机会来了,黎元洪也没人可以借用。但张锡銮这般讲,反倒让黎元洪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张锡銮做事倒是仗义,虽然募捐,但是各人只是自行报数。等募捐会结束后,黎元洪本以为张锡銮会派人立刻要钱,没想到张锡銮只是给了与会众人一个地址,乃是东北银行在天津分行所在。这个地址就在《东北日报》的天津站旁边,看来张锡銮是想让众人自己去购买债券。

如此做法,某种意义上也是让各人自行决定购买多少。黎元洪觉得张锡銮做事有点意思。索性也没有去购买。这让黎元洪感觉开心不少,甚至觉得张锡銮如此托大,活该没人听他的。

但第二天醒来,黎元洪醒来之后赖在床上不想起。左思右想间,黎元洪开始有些惴惴。

张锡銮虽然没有逼着大家立刻掏钱,但是谁提出捐款,张锡銮是可以写信给何锐,把答应捐款的名单给何锐。若是没有捐款,可就得罪了何锐。

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不合适。如果黎元洪若是彻底放弃了东山再起,的确可以这么做。但是黎元洪却着实想再当上大总统。最后黎元洪爬起身,让家人准备钱。

此时京城与天津有了许多钱庄银行,其中不少还是外国开办的。李洪元到了东北银行。就见一座西式建筑,有四层高,占地很大。猛地一看,会感觉这建筑方方正正,像是一个堡垒。

等走进去,更感觉如此。那些银行窗口都焊着大铁栏杆,寻常人的手臂能够伸进去,但是成年人穿过铁栏杆就完全做不到。看上去倒是像银行柜台人员坐在监牢中一般。

银行经理一身西服,礼貌的接待着来银行办事的人。黎元洪的仆人上前与经理交谈几句,经理立刻迎上来,“大总统莅临,真是蓬荜生辉。快,里面请。”

在包间里,黎元洪以为经理会各种溜须拍马,没想到经理居然认真的介绍起东北债券的种类。原本黎元洪心不在焉,没想到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

“……黎大总统,我方才说的债券都是东北银行发行,由东北银行在债券到期之时给诸位兑换成诸位购买时候的货币。债券利息比较低,每年有4%的利息。若是黎大总统觉得利息低,这边还有东北发行的企业债券。有钢铁、煤矿,还有农业粮食。偿债方式更是方便,大家可以要钱,也可以要产出的钢铁、煤炭、粮食来支付。这些都不愁卖出去,黎大总统可以考虑一下。”

黎元洪并非能言善辩之人,听着东北银行分部经理的讲述,黎元洪觉得这位经理定然是给许多人讲过这些。

黎元洪笑道:“这些煤炭粮食能运进关内?”

经理正色答道:“一定能。若是运不出东北,岂不是欺骗购买债券的诸位。我们只要骗一次,以后哪里还有人敢信我们?黎大总统,为了我们东北,我们也不能让人失望。”

这话让黎元洪觉得有些惊讶,银行经理大概就是钱庄管事,黎元洪也只在山西票号见过如此在意信用的掌柜。但是东北银行与山西票号相比,在推荐债券方面却像是南方人。南方钱庄就是如东北银行这般,会努力把能赚钱的买卖介绍给人。

最后黎元洪随手点了一个关于煤炭的买卖,“这个能说的明白些么?”

经理微微一笑,“这是东北鹤岗的矿山。里面的煤块是无烟煤,烧出来的煤并没有气味。现在鹤岗一年能生产50万吨煤,准备在一年内把产量提升50万吨。东北自行投入生产其中30万吨煤的钱,其余的用债券来筹钱。这个钱借三年,利息是一成五,偿还的方式是每年偿还一次利息,这个利息要钱要煤都行。三年后偿还本金。还有,若是黎大总统急着用钱,还可以在东北的债券交易市场直接出售。可以保证按照债券的保本价格出售。若是黎大总统自己买卖,也不是不行。但是能不能保本,我方概不负责。”

第200章 军人们的烦恼(二十一) 一个小小的银行经理竟然敢推荐‘保本’与‘不保本’的两种债券,黎元洪忍俊不止,被逗乐了。既然知道了东北提供的债券到底是什么内容,黎元洪起身便走。

东北银行在天津的分行经理也不多言,将送前民国大总统黎元洪送到门口,“黎大总统,若是对购买债券有兴趣,便派人前来。”

黎元洪也不多言,点点头就出门上了停在外面的黄包车本想回家,又觉得不能如此,便让车夫说了个地址。不多会儿,黎元洪出现在赵尔巽家门口。

管家恭恭敬敬的把黎元洪领到中厅,就见赵尔巽已经出现在厅内,并没有迎出来。黎元洪当过大总统,不过一个能被张勋几千辫子兵赶下台的大总统,其个人实力可见一斑。赵尔巽虽然是个寓公,也觉得若是自己当大总统,不至于混到那般地步。

直到黎元洪到了中厅前,赵尔巽才迎了出来。此时还是夏末,黎元洪笑道:“屋内太闷,听闻赵兄家里花园甚美,可否一观?”

赵尔巽也不在意,领着黎元洪到了后面的花园。其实赵尔巽家里的花园很一般,只是种了些花木,请了师傅定期打理。而且今年天气大旱,花木长势比去年糟糕很多。

品评了几句花木,本就心不在此黎元洪叹道:“赵兄,我刚从东北银行那边过来,何锐这募捐手段着实怪异。”

赵尔巽没想到黎元洪居然真的去了,以赵尔巽与黎元洪的交情,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更没有告诉黎元洪,赵尔巽说要购买40万大洋的债券,是真的已经买下了。

黎元洪继续说道:“赵兄,现在捐税横行,何锐哪怕是以赈济旱灾为名来募捐,我都不觉得奇怪。他居然委托张老哥出来募捐,是不是太怪了?”

赵尔巽与张锡銮关系不错,尤其是一起在天津当了几年寓公,更觉得情投意合。对于何锐的怪异之处早就习惯了,听黎元洪这么讲,着实忍不住,笑道:“何锐做事,发乎情,止乎礼。有何可怪?”

黎元洪没想到赵尔巽竟然信了何锐,知道自己此次找错了人,只能随便说了几句,便告辞。

看着黎元洪的背影,赵尔巽微微摇头。现在投资实业的人有许多,但是论背景,哪一个能与占领了东北与内外蒙的何锐相比。寓公们虽然都曾经叱咤风云,又有哪一个真的懂经营之术。黎元洪北洋水师出身,居然看不出何锐搞工业的努力,赵尔巽觉得黎元洪的眼界着实一般。

送黎元洪,管家送来了本月家里花销的账目。赵尔巽随便一看,就发现家里买粮的钱支出比往年多了许多。不等赵尔巽发问,管家已经解释道:“老爷,今年北方大旱,粮价都翻了一番,家里买粮的钱多出去许多。”

连黎元洪都知道今年北方旱灾,赵尔巽怎么可能不知道。从春季开始,天津雨水就极少。整个夏季更是没下过雨。不光粮价贵,水价也贵了许多。赵尔巽后花园花了钱浇水,不然的话花木都得枯死。

既然支出都有缘由,赵尔巽命道:“你派人去看看,何锐在天津设下的转运点可否还在运送灾民到东北。”

管家一走,赵尔巽又想起黎元洪来。也不知道黎元洪是否装傻,居然说何锐该用赈灾的方式募捐。东北与其他省份不同,几年来一直鼓励移民。从今年夏初旱灾成形开始,何锐就加大了往东北运人的力度。这也是赵尔巽没有胡思乱想的原因。

天津码头四里地外有个去处,这里被木栅栏层层围住的所在。这处所在与别处不同,四面都悬挂着巨大条幅,上面写着‘东北招募处’。从天津出发前往东北的人,都会在这里集合。

赵尔巽的管家来过几次观看,此时到这里一看,就见外面人山人海。以前来这里的人中,有一成穿着还行,三成穿着破烂。剩下的六成穿着普通。

此时围在外面的绝大多数都是破衣烂衫,竟然是真的灾民。‘东北招募处’外的层层木栅栏,乃是一圈圈木栅栏围成了长长的狭窄通道。衣着破烂的灾民们背着破烂的被褥,一家人紧紧靠在一起,反倒没造成拥挤。

管家看明白了这些,只觉得又讶异,又有趣。

但‘东北招募处’人数极多,随便看过去,就得有几万人。管家也不敢在这灾民遍地的所在多待,赶紧回去禀告。

赵尔巽本不想关心,听管家说的有趣,又买了这么多东北债券,心中着实放不下。就前去张锡銮家拜访。见到张锡銮,赵尔巽开门见山,“张老哥,何锐这是想当大总统么?”

张锡銮微微一笑,“赵老弟是说何锐招收难民的事?”

赵尔巽点点头,等着张锡銮解释。就听张锡銮叹道:“以为兄愚见,最多十余年,这大总统的位置就是何锐的。现在能多救活些百姓,也是积德之事。”

赵尔巽摇摇头,“张老哥,救济灾民之事真的令人佩服。可何锐是真心的么?还是因为他这些年收了整个东北的土地,想借此挽回名声?”

听赵尔巽提及何锐的土改,张锡銮并没有回答。必须得说,何锐的土改让张锡銮都极为吃惊。在天津这帮寓公中间更是引发了激烈的讨论,骂何锐做事不计后果的寓公占了大多数。少数如赵尔巽这般进士出身的,也只是摇头叹息。

此时赵尔巽又提及土改话题,却认为何锐救灾是为了挽回名声。张锡銮是有些讶异的。论格局,这正牌进士,满清名臣,果然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反倒让张锡銮生出些好奇。

“赵老弟,这话怎么讲?”张锡銮索性问道。

赵尔巽方才的话也不是深思熟虑,只是有感而发。张锡銮一问,赵尔巽不得不考虑起来。然而考虑之后,却逐渐变了脸色,眉头也不禁皱起。

看着赵尔巽的神色,张锡銮知道赵尔巽觉得事情不对,更是讶异起来。不过在官场上,越是想到不好的结果,反倒越不会说出来。张锡銮只能追问道:“赵老弟若是想到什么,便直说。哥哥我可是洗耳恭听呢。”

赵尔巽脸色变化,越变越是凝重。最后赵尔巽大声答道:“罢了,便说给老哥听。老哥,灾年之时,能集结百万灾民,振臂一呼,天下倾覆。现在何锐执掌关外,乃是名正言顺的地方诸侯。无需百万之众,只要多了十万拣选出来的灾民组成人马。呵呵。”

听到这话,张锡銮反倒没有讶异。关外本就是移民之地,便是丰年也有不少闯关东的人前去东北。灾年这么多人逃荒,不逃到东北,又能去哪里呢?

至于何锐起兵,张锡銮觉得赵尔巽想多了。此时用兵,说着容易,可流民都是往有粮食的地方跑,怎么会往灾区劫掠?

想到这些,张锡銮笑道:“赵老弟这玩笑开大了,现在已经是共和了,讲的是责任政府。便是以大总统之尊贵,行政有差错,辞去大总统变好。总理,议长,一起下台。议员们本就有任期,几年就改选一次。既然已经共和,又能如何呢?”

赵尔巽被这话逗乐了。又想到被张勋赶下台的黎元洪,忍不住笑道:“呵呵,张老哥,张勋当年复辟。打的旗号就是反对共和。他说共和制度乃是鸡鸣狗盗,蝇营狗苟。若是张勋听到张老哥现在的话,也不知道该是拍案叫绝,还是该气的怒发冲冠呢?”

张锡銮先是礼貌的微笑,随即被赵尔巽的话逗得放声大笑起来。的确,张锡銮讲述的本就是共和制的特点,但是张锡銮可一点都没有称赞的意思。

上层们有心情因为大灾引发的思考而嬉笑怒骂,对于处于天灾下的百姓来说,此时莫说笑出声,真的连哭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前往从未去过的关外,北方的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以及陕西的百姓来说,只是因为他们村里有人逃荒到这些地方。之后还写信回来,或者托到了东北的人带口信回来。他们在东北活下来了,给家里报个平安。

对于这些人在东北分到了土地,开始种地的说法,本乡本土的亲人邻里其实不太信。在大家看来,在本地都混得一塌糊涂,不得不背井离乡跑去东北这遥远的地方,这已经是丢人事了。

若是说自己在外面混的比本地还惨,那就是真的活不下去。只要还活下来的,就必须说自己比以前过的好。

但当自己也要活不下去的时候,大家就想起了这些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外地的亲人相亲。原本嗤之以鼻的‘分到地’的传闻,也变成了说服自己前往东北的理由。变化就是如此快捷,从嘲讽到钦佩,从不信到相信。为了活下去,每一个人只能挣扎求存。

对于百姓们来说,忍饥挨饿才是家常便饭。通过长长的,从未见过的栅栏通道,是大家从未有过的经历。狭窄的通道,面前缓缓移动的人们,反倒让大家觉得安心了不少。背井离乡的速度,越慢越好啊。

从通道中出来,见到的是那些穿军装的人。还有灾年时候常见的施粥的大锅。

见到这些冒着热气的大锅,人群中的百姓们中才终于有了情绪。以往的灾年,乡里的富户们都要开粥棚,而且熬粥也有要求,决不能稀。几百年间,这就是规矩。平素里士绅们干些坏事,大家就忍了。到了灾年,若是这些人再不救大家,那就绝不能忍。

然而自从皇上没了之后,士绅们就变了个样。且不说粥越来越稀,施粥的棚子更是越来越少。士绅们越来越穷,哪里还有钱施粥?

那些新的富户们,家里都盖起高楼大院,门口布置着许多从外地请来的护院家丁。本该用来施粥的钱都用来购置枪炮,对付穷人。

想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家乡,穷人们咒骂着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喝上了热乎乎的浓粥,眼泪就忍不住滚滚而下。

若是能不背井离乡,谁愿意到那些陌生的地方去。虽然听说东北的何锐何大帅是个大好人,可百姓们哪里能与何大帅沾边。而且在乡里也不是没见过‘大善人’,哪一个不是在收租的时候如狼似虎。

但想归想,还是有些灾民吃了几碗粥后,给施粥的军人跪下了,感谢救命的恩情。毕竟这一路之上,灾民们可是没少在何大帅安排的粥棚里吃粥。

那些军人都很年轻,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见到这些年长的男男女女居然给自己跪了,一个个都被惊的手足无措。倒是那些年长些的,赶紧命军人们把众人扶起。

而且这些人的口音都是北方当地人,听着熟悉的乡音,这些灾民终于感觉放心了一些。

有人问道:“这位军爷,何大帅要我们到东北做什么?”

还有人问:“俺们给何大帅种地,打下来的粮食就还钱。能不能不签卖身契?”

负责维持灾民运输线秩序的东北军官兵们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话,已经不觉得讶异,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军官们按照党委在民主生活会上商议出来的结果,用着各地方言告诉百姓,到了东北之后就会租到一块地,每年交三成税。其他七成都归种地的百姓。

逃荒的百姓听到这话,只觉得仿佛在听天书。竟然有人肯把自己的土地给别人种,只收三成税。真有这样的地方,那得是何种的乐土?

只是已经逃到东北的乡亲说过相同的话,这话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空口白牙的话。

消息已经传到了军委这边。东北这些年已经接收了太多移民,只有不到一成的移民离开了东北。而且他们离开的原因也不是在东北活不下去,而是故乡的家里有变故,不得不回去。

此时已经军委已经讨论完毕,东北军司令徐乘风讲出了决议内容,“这次灾民的规模很可能破千万人。我们东北人口有可能在1922年达到四千万。征兵问题变得更加突出了。人口多,征兵面广。但是如何从刚来的人中征兵,需要仔细调查研究。把握这些人的可靠程度,难度太大。”

之前军委认为,在东北与日本开战的时候,东北人口很可能只有三千万。而日本整个国家的人口已经有四千万之多,加上来自朝鲜的人力,是三千万对四千三百万左右。

现在东北人口很可能突然到达四千万,但是想到管理的难度,竟然没人因为征兵基数的提升而感觉兴奋。

一阵沉默后,徐乘风只能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意见么?”

程若凡皱着眉头问了一个问题,“这次灾情真的会很严重?”

徐乘风叹道:“我们东北也受灾了,若不是修了这么多水库,现在东北只怕已经开始出人命了!”

这次1920年中国北方的干旱,遍及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和陕西,波及湖北、江苏、辽宁和吉林。

干旱的中心在北京、天津和河北一带。这次旱灾是百年未遇的,这种大面积的持久干旱,对完全靠天吃饭的中国农业和农民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程若凡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心中有些感叹。感叹的内容除了东北大规模的水利建设之外,还有就是在各地设立的基础情报机构过于完备。

河北、河南、山东、山西和陕西作为农业大省,每年的降水量对作物生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主要农作物有小麦、玉米、棉花、小米和高粱等。其中冬小麦和春玉米在生长期间大约需水400―500毫升,棉花全生育需水550―650毫升。即使在正常的年份,这些地区的降水也不能满足多数农作物全生育期对水分的要求。1920年的降水不仅远不能满足各种农作物全生育期对水分的要求,农作物生长关键时期的降水量更差一大截。

从河北、山西、陕西到河南,山东的降水量逐渐减少,一般在300毫米以下,其中河北东部地区的沧县、北部地区的张家口一带年降水量更少,一般不足200毫米。在正常年景,河北、河南和山东的大部分地区,陕西的南部和山西的南部年降水量一般在600―800毫米之间,个别地区在1000毫米以上。1920年的降水量与常年同期降水量相比偏少20%一70%。农作物生长季内(5月一9月)的降水量,较常年同期偏少40%一70%。旱区内不少河流干涸,土壤墒情很差,相对土壤湿度一般在10%以下,有的地区只有5%。

就拿北京地区来说,春玉米、棉化生长发育关键时期(7―8月)降水只有170.7毫米,由于严重缺水,遍野漠漠,寸草不见,树枯、叶干的景象几乎遍及了北方数省。

陕西:地处中国西北部黄土高原,是中国干旱多灾的省份之一,历史上旱灾频发。1920年春末,旱象初起,全省几乎所有县区滴雨未降,夏粮绝收,秋粮未能下种,连续两季颗粒未收。成千上万的饥民,在田野上搜寻草根、树皮充饥。很多人四处拣集鸟粪,用水淘洗之后,挑食其中未完全消化的粮食颗粒。“自冬至今将榆桐各树皮暨麻根,已经剥尽,十室九空,贫富待毙……”

第201章 白俄临时政府(一) 东北想了解陕西的降水,需要做些什么?

根据已经完成的情报体系建设报告,程若凡确定花不了几个钱。东北在河南、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五省的情报站维持费总共不到10万元。

站点并不打探高层消息,收集完全公开的气候,降水,温度,粮价,物价,市场产品产地等消息。在气候与降水,在西安、宝鸡、汉中几个情报点,东北气象学院每年轮流派出人员到东北在陕西设下的气象站做监测,风向标,风速仪,温度计,降水测量器,就足以轻松营运这些站点的气象情报收集。

维持这么一个综合情报站点的费用,一年净支出不过千余元银元。在陕西一省设下几个点,花费也不到万元。

1920年北方旱灾情报从早春就开始传向东北,连程若凡这样对气候了解的门外汉,看完降水量对比,也知道事情不对头了。夏初旱灾刚成型,东北政府里面负责移民的部门已经完成了人员部署,开始加大从旱灾地区向东北运送移民的行动力度。

等军委成员开始正式讨论旱灾,大家考虑的已经不再是如何抗灾的问题。参谋长程若凡对于如何把灾民快速转化为自耕农并没有经验,回想着自己在边境看到的村子分布,程若凡给出了建议,“最好能在边境设立村落,安置百万灾民。”

不仅程若凡对于边境没啥经验,军委成员也没有。大家都能明白程若凡的目的是强化边境的中国人口,增加力量,徐乘风提出了一个建议,“村子距离边境10里地,会不会好一点?”

程若凡摇摇头,“你若是担心俄国军队杀过边境,那就多派部队在边境巡逻。如果指望俄军进军速度不够快,那就把村落设在距离边境50里,岂不是更好?”

徐乘风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就是正确的,程若凡既然说出了一个门道,徐乘风也不强求,只是把两人的看法写下来。

各个部门开完会,负责人在沈阳开会,外蒙、内蒙、黑龙江、吉林地方都表示,“我们这里没有灾情,可以接收一部分灾民。”

辽宁省南部,就是辽东半岛也有灾情。辽宁省省委书记陈德力刚上任没几个月就遇到此事。年轻的省委书记下巴上有几个红红的疖子,一看就是着急上火。

陈德力书记介绍着情况,“辽东半岛上各县,其中有三个县的工作非常差,水利设施并没有完成,省委已经决定对这三个县的班子进行调整。另外六个县基本完成了计划中的水利工作,在这次抗旱中,只能起到最低限度的作用。人畜饮水得到了保证,没有水来完成农田灌溉。这些地区的水利建设要加强。整体上看,辽宁北部还好,南部需要启动开仓放粮的工作。”

听陈德力讲完工作,吴有平心里面盘算着。三个县的人口不过几十万,完全靠本地储备粮只怕不够。去年和今年,东北靠出口农产品赚的盆满钵满,也就是说,粮食不多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何锐说道:“以当下局面,我要求调整东北现在的粮食出口政策,增加东北粮食出口税,增加数量为粮价的100%。”

陈德力听何锐要改变粮食出口政策,就觉得何锐要禁止粮食出口,心中大喜。然而听说何锐并没有禁止粮食出口,而是要把粮食出口税增加,又觉得失望了。

其他几个省区的负责人倒是无所谓,既然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先别饿死人就好。而且这两年东北各地粮食产量暴增,旱灾影响最大的吉林省反倒不再是粮食最强出口省份,有大量人口填充其他地区的农牧业,能够大大增加农牧产量。

就在众人觉得事情大概就可以这么处理的时候,招商局局长莫里循要求发言。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莫里循问道:“何主席,这么做岂不是要终止出口了么?”

何锐点点头,“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东北又不是爱尔兰,我们不能一边救灾,一边拼命往外面运输粮食。”

一句话就让莫里循不再吭声。莫里循看得出,东北政府的官员们对于爱尔兰大饥荒了解很少。但是作为英国人,以及《泰晤士报》的专栏作者,莫里循可是很清楚当时的英国政府是如何处理爱尔兰大饥荒。

就如何锐所说,在爱尔兰大饥荒饿死人最多的时期,英国政府也没有停止从爱尔兰购买大量的粮食。至于爱尔兰人饿死几百万,还有上百万人口逃离爱尔兰,英国政府其实是乐见其成。

而何锐现在对应灾情的态度与当时的英国政府完全不同。莫里循知道在中国的历史传统中,任何政府都必须解决灾荒引发的问题。这方面,莫里循其实颇为钦佩。至少在欧洲,就没有这样的传统。既然引发灾荒的并非是欧洲政府,救灾自然不是欧洲政府的工作。欧洲政府要做的只有维持社会稳定这一件事。

就如英国政府面对爱尔兰大饥荒,从头到尾的出发点只是维持灾荒下的英国稳定。爱尔兰人死了几百万,逃去海外百万,符合了维持社会稳定的思路,自然得到了英国政府的支持。

与之相对的,各国前来救灾的行动遭到了英国政府的极大厌恶和反对。有人说是外国帮助英国政府赈灾,削了英国政府的面子,导致英国政府的不快。身为《泰晤士报》的专栏作家,莫里循本人并不认同。

英国政府其实不在乎外国跑来帮助救灾。真正让英国政府在意的是,一旦外国提供的赈灾行动展开,就让爱尔兰人有了原地解决灾情的希望和期待,有了希望和期待,灾民们就有了方向。不再饿到无力动弹的爱尔兰灾民还有点力气拿起武器。

如果希望和拿起武器的体力结合起来,对于英国政府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想明白了这点,莫里循生出一股冲动,回去之后要写几篇关于此次中国灾情的新闻报道。虽然莫里循知道英国政府的目的,但是不等于莫里循就支持英国政府采取的手段。尤其是与中国救灾思路相比,莫里循更认同中国。

确立了大方向,各路领导就回去工作。何锐一个电话就把《东北日报》总编莫杨请来,莫杨一见到何锐,就急切的把《东北日报》的宣传主题,东北大救灾讲给何锐。

何锐平日里对莫杨很客气,此时却着实没空,听莫杨说了个大概,何锐就把自己的要求讲了出来,“第一,宣传水利建设在稳定农业生产的重要性,第二,宣传东北调整粮食出口税增加的新闻。这两件事先完成。”

莫杨推了推眼镜,觉得这两条内容对于整个救灾来说几乎没有意义。兴修水利是个长期过程,对现在的灾情毫无作用。至于增加粮食出口税,在莫杨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在这种时候还出口粮食,这简直与救灾是背道而驰。怎么能拿出来大讲特讲呢?

稍一思索,莫杨又推了推眼镜,“主席,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何锐很喜欢这样的敏锐,也率直的答道:“我不想对英法日本做什么解释,这些事情就是让他们听的。若是英法日本顶着巨大压力继续购买粮食,到时候我们只能继续增加出口税。”

莫杨明白了原因所在,受命而去。何锐让秘书给程若凡那边打个电话,告诉程若凡,因为灾情,辽宁南部的辽东半岛要强化水利建设。需要军队派出部队参与。

程若凡此时并不在办公室。他正在前往部队基层的路上,本来程若凡就在基层视察,是被强行叫回来的。

坐在颠簸在土路上的汽车上,程若凡考虑着未来的战争。维持100万人的战线,以当下的东北军师级单位,需要80个师,大概是27-28个军。虽然东北军校遍地开花,军中大力培训。但是培训出来的还是士官,29个军,军级单位的军官数量一两百人,就算是给这些人安排到位置上,他们真的能够完成任务么?

心中左思右想,程若凡越想越不乐观,好不容易到了第一个休息站,就有人送来电报。看了内容,程若凡的烦心事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旁边的随行人员看着程若凡一脸的欢喜,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好事。

程若凡想了想,直接命道:“回沈阳。还有,现在就给这些人发电报,要他们到沈阳集合。”

一回到沈阳,程若凡立刻召开工程兵会议,还把东北军司令徐乘风也请来了。

程若凡想到的事情,徐乘风自然也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何锐竟然借着此次救灾之名开始大规模修建永备工事。

但这的确是最好的机会。水利设施的特点就是有着漫长的输水渠,输水渠纵横往来,要修的地方可就多了。

正如徐乘风与程若凡所料,日本这边并没有感觉兴修水利有什么问题。但是迅速开工的工程只进行了不到一星期,徐乘风就得到了消息,日本驻朝鲜总督派人到了沈阳。

这把徐乘风弄的有些紧张,难道日本总督那边看出了什么端倪么?

日韩合并之后,日本并没有把朝鲜半岛的人看成日本人,而是把朝鲜人看成了殖民地。所以日本在朝鲜半岛设立的是总督,而不是普通的行政长官。

日本代表是个文官,见到何锐之后立刻行了文官礼数。何锐点点头,并没有多礼。说起来,日本驻朝鲜总督,反倒与何锐在中国的地位最为类似。两人都掌握着直属武装,又掌握了地方政权。还都是中央任命。

除了这些点之外,最有趣的是,现在的日本驻朝鲜总督斋藤实,是日本海军大将。军阶与何锐这位‘镇安上将’其实非常一致。

日本代表小林旬恭敬的说道:“何阁下,在下奉斋藤总督之命,就贵方兴建水利工程,试图从鸭绿江取水一事前来。”

何锐也没想到日本的朝鲜总督竟然是为此事而来,不免有点佩服起这位海军大将手下有人才。鸭绿江是中国与朝鲜地区的界河,并非一条流量很大的河流。如果东北大量从鸭绿江取水,的确会影响到朝鲜那边。

而且《东北日报》的行动十分迅捷。面对此次旱灾,邀请了水利厅长卢道明做了专访,又把专访分成了好几期。分别介绍了整个辽东半岛的水利建设,其中自然要提及水源。

但是能惊动到日本驻朝鲜总督派人起来,何锐觉得还是有些意外。

既然对方代表着朝鲜总督斋藤实前来‘关注’,何锐只是告诉对方,“我们这边刚开始修建,工地都没划分好,修建完毕更是几年后的事情。在过程中再进行沟通吧。而且我方的工程建设是由麻省理工大学毕业的水利专家卢道明先生负责,我认为他一定会充分考虑到朝鲜边境地区的用水需求。请回去告诉斋藤总督,在水利这种高度专业化的工程商,我们必须相信专家。”

试着小林旬想过各种可能得到的回答,却没想到何锐居然把话扯到了专家身上,登时就愣了愣。不过小林旬也没有迟疑太久,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请问阁下,我们能否派遣日本专家前来与卢道明阁下讨论呢?”

何锐面露笑意,“我们欢迎日本专家前来参与水利项目的设计和讨论。这种工作需要的是更多专业人士的参与,有了专业的建议,才有专业的水利设施。”

小林旬并没有因为何锐的表态而高兴,反倒更紧张起来。大人物们,尤其是何锐这样的大人物岂是好想与的。他们越是客气,就越是危险。

果然,何锐继续说道:“不过救灾如救火,讨论归讨论,水利项目已经要开始了。请回去告知斋藤阁下,我们也需要向东北人民有所交代。”

小林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何锐的决定,只能礼貌的应了一声。

送走了日本驻朝鲜总督斋藤实派来的使者,何锐有些不解。为何连斋藤实这个驻朝鲜总督都派来了人,何锐认为应该更快就有反应的关东州却毫无反应。

关于粮食出口关税增加一倍的事情,一部分是针对高尔察克,另外一部分就是针对关东州。关东州位于辽东半岛的南端,北边是受灾的辽宁省南部,南边是受灾的山东半岛。根据情报,关东州的粮食就从南北这两个地区购买,现在山东地区粮价暴涨,何锐再把粮价增加一倍,关东州粮价涨三倍都不稀奇。

可关东州到现在都没反应,着实有些奇怪。难道关东州这次准备从日本本土进口粮食,向关东州本地居民提供粮食么?

何锐没想到,自己其实是误解了。关东州此时没动静,很大原因是何锐的老师,上一任日本陆军大学校长河合操中将正在赴任的路上,关东州此时正处于一个权力过度期,两位关东军司令都不在关东州。

这两位关东军司令此时也没有到关东州主持局面的打算,他们都在东北总参谋部参加最新战争进程的讨论。

俄国战败了。

1920年8月10日,俄军的哥萨克人越过维斯瓦河,企图在主力从东面展开进攻时从西面攻占华沙。8月13日,俄军的初次攻势被击退。波兰第一军团抵挡了向华沙的直接进攻,又阻止了向拉济明的进攻。

苏军总司令图哈切夫斯基认为一切按自己计划进行,但波兰方面已经破译苏军的无线电通信,使图哈切夫斯基跌进毕苏斯基及其参谋长罗萨东斯基(TadeuszRozwadowski)布下的圈套。在北面,苏军越过维斯瓦河后,正进入一个波军兵力薄弱的真空地带。在将会决定战争胜负的华沙南面,图哈切夫斯基只部署少量兵力去据守连接西北方面军与西南方面军的中间地区。另外,布琼尼的第一骑兵集团军在利沃夫受阻。

在一日之内,苏军朝华沙及莫德林的推进停止,随后变成撤退。第五军团以闪电般的行动驱赶筋疲力尽的苏军。波军在一天内前进30公里,把苏军在北方的包抄攻势瓦解。到了8月16日,毕苏斯基指挥后备军全面投入反攻。波军贯彻了毕氏的计划,从南面出击,找到敌军方面军之间的巨大缺口。

波军两支部队继续向北追击,到达图哈切夫斯基部的后方,8月18日把其大部份部队包围。

在同一天,远在明斯克的图哈切夫斯基终于明白苏军已经大败,下令他的余部后撤及重新整编,可是前方不是太迟才收到命令就是根本收不到命令。在前线中央的苏军陷入一片混乱。图哈切夫斯基下令全军向布格河撤退,可那时他根本无法与大部份在华沙附近的主力部队联络,所有计划因为通讯问题而变得乱七八糟。苏军没有秩序地后撤,各个师陷入恐慌及瓦解。

第202章 白俄临时政府(二) 俄军战线崩溃速度之快,让日本参谋本部的将校们表情十分丰富。大多数比较年轻的日本将校神色轻松,五十岁以上的将官们表情则是应有的老成持重。其中就有上一任关东军司令立花中将,与现任却还没赴任的河合操中将。

两位中将阁下背着手看完战况演示,河合操中将对情报的可靠性并不是很认同,但中将一言不发。根据‘英日同盟’,针对俄国的扩张,双方承认中国和朝鲜的“独立”,倘使双方在中国和朝鲜的利益受到别国侵略或因内部骚乱造成损失时,任何一方均可采取必要的措施。

在对付俄国之时,情报共享就是其中之一。英国方面既然已经与苏俄处于准战争局面,与日本的情报交流就格外的通畅。

根据英国方面提供的情报,地图上数日的最新军队进展中,毕苏斯基指挥的波兰军队从突破口处如同决堤的洪水,直奔苏俄红军后方。截断了苏俄红军,将其包围起来。

战局变化变化让河合操中将感觉很无语,苏俄红军将龟缩在海参崴的白俄们打的从乌拉尔山逃到远东,若是指挥战争的红军将官们只有这样的水平,着实想不出他们怎么打败的百万白军。

校官们明显比将官们激动很多,他们站在演示板继续看了一阵,目光都转向了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大将身上。

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大将本来没说话,看着这些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一脸跃跃欲试神色的校官,上原勇作大将冷冷的说道:“连何锐都没有着急,诸君为何会如此没有耐心?”

河合操中将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立花中将好像在看自己,转过头,就见立花中将也已经转回头,并没有和自己目光对视。河合操中将也垂下了目光。

用何锐这个中国人来训斥日本军官已经有些不妥,而何锐本人所拥有的地位在河合操中将看来更加不合适拿出来讲。不过这也证明了上原勇作大将的态度,这位大日本帝国参谋本部长并不想在此时出兵。

校官们明显很想投入战争,听到上原勇作大将的说法,牛岛中佐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阁下,下官从西伯利亚回来。俄军的战斗力的确不强,他们的优势仅仅是对于地形的熟悉。现在的苏俄红军中并没有人参加过日俄战争,在对地理的熟悉程度上,大日本帝国军队其实胜过苏俄红军。”

年轻的校官们听到牛岛满中佐的讲述,心情不禁更激动了几分。从任何角度来看,此时都是日本夺取海参崴的最佳时机。苏俄红军战斗力不足,远东又有白俄流亡政府。这样的局面简直比吞并朝鲜的机会更好。

如果能够成功,日本领土面积可以增加一倍,增加两三倍也并非不可能。

就在校官们热血沸腾之时,神色冷漠的上原勇作大将冷冷的问道:“如果何锐出兵攻击我军呢?”

牛岛满一愣,随即立正答道:“那么就将何锐一并歼灭。满蒙乃是帝国生命线,如果能同时拿下远东与满蒙,帝国就可以得到繁荣的未来。”

河合操中将看着自己的学生牛岛满,心中有点翻腾。何锐是1915年毕业,牛岛满是1916年毕业。在何锐与牛岛满之间,河合操中将当然支持牛岛满,但是牛岛满的这个想法着实没办法与何锐相比。即便牛岛满有在远东服役乃至于作战的经验,何锐从1915年毕业后只参与过几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为战斗的小冲突,河合操中将还是认为,牛岛满不如何锐太多。

但是校官们明显不这么想,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对于战功以及开疆拓土的期待,目光灼灼的看向上原勇作大将。

上原勇作大将脸色阴沉,命道:“将官和永田君留下,其他人出去。”

校官们愣住了,却只能敬礼而去。等校官们离开,上原勇作大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快的说道:“内阁否决了出兵的提案。”

“为什么?”立花中将不解的问道。

上原勇作大将语气和神色中都是不快,“原敬总理大臣说,现在国家预算已经用尽,没有扩大战争的钱。”

看着大将愤恨的神色,河合操中将再次确定,一直是主战派的上原勇作大将并没有改变一直以来的立场。刚卸任关东军司令官的立花中将问道:“阁下,已经找不到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人说话,将官们都觉得颇为沮丧。没有军费的话,军队是没办法打仗的。大家或者低头沉思,或者互相对视。就在此时,上原勇作大将喊道:“永田!”

坐在最下手的永田铁山中佐站起身,大声答道:“是!”

众人目光落在了永田铁山身上。河合操中将是何锐在军校时候的校长,永田铁山则是河合操中将当军校校长之前就从陆军大学毕业的学生。但河合操中将知道,永田铁山在日本军中的名声绝不比何锐差。

就在今年,永田铁山向日本陆军当局提出了一篇内容宏富的“国家总动员意见书”,得到了一致称赞。连宇垣一成大将都称赞永田铁山,比德国鲁登道夫将军的总体战论更为精彩。

上原勇作大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示意,永田铁山一个立正,大声说道:“阁下,下官认为,我军若是想获得远东的土地,一定会遭到英法联手压制。属于得不偿失的局面。而且我军还面对一个严重的威胁,最晚到1926年,何锐就会展开统一中国的行动。那时候帝国必然会与何锐爆发冲突。所以下官以为,哪怕仅仅是想对俄国动手,都需要向何锐施加压力。让何锐不得不向帝国低头。”

听了永田铁山的讲述,刚卸任的关东军司令立花中将面色严肃,“永田君,何以见得?”

永田铁山果断答道:“下官根据得到的数据进行了推演,最晚到1925年初,何君就有能力维持50万作战部队。中国国内的所有军阀都无法抵抗何君的军力。”

立花中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又严肃的问道:“永田君的意思是,要扩大战争规模?”

这个问题也是将官们共同的想法。现在面对远东已经够麻烦了,再招惹东北的何锐,便是日军也会面临非常棘手的局面。更不用说,内阁绝不会同意扩大战争。

永田铁山毫不畏惧,他语气中都是坚定,“何君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我可以断定,现在何君已经开始全面制定与我军作战的计划,而且是先发制人的作战计划。”

这下,连河合操中将都觉得永田铁山的想法太过于激进。何锐怎么可能一边统一中国,一边与日军作战。何锐的50万军队完全不足完成两线作战。

不等有人发问,上原勇作大将起身命道:“永田君,坐下。”随即,大将居高临下的看着将官们,“我准备和陆军部再与原敬总理大臣谈一次,需要诸位制定一个与红军作战的军事计划。”

河合操中将只是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永田铁山中佐身上。虽然都提到了与何锐作战,但是永田铁山中佐与牛岛满中佐的看法有着完全不同的基础。河合操中将只认同牛岛满对于大日本帝国的忠诚,但是永田铁山却让河合操中将感觉到可信。而且河合操中将已经是关东军司令,如果何锐真的在1924年能够维持50万作战部队,河合操中将那时候或许还在关东州任职。

会议结束,上原勇作大将先大步出门去了。河合操中将走到永田铁山面前,命道:“永田君,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完,河合操中将出门去了。

等河合操中将回到会议室,就见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只有永田铁山站在窗边,推开窗户正在抽烟。走到永田铁山身边,河合操中将也给自己点了一支,才问道:“永田君,你认为何锐想改变远东局势么?”

“阁下,从何君回到满蒙之后,就已经改变了远东局势。虽然大日本帝国依旧是远东最强的国家。但是何君并没有畏惧大日本帝国,他是一个会为了自己的祖国不惜一切的人。而且大日本帝国绝不会坐视何君统一中国,即便何君处于守势,大日本帝国也会出兵。我相信何君能够想到这一层。”

即便被永田铁山小小的‘反驳’了一下,河合操中将也没有感觉突兀,永田铁山的神态过于轻松,提出尖锐问题的时候依旧文雅。

河合操中将想了片刻才继续问道:“永田君,何君现阶段是我们的敌人么?”

永田铁山果断答道:“何军是一位优秀的军人,又是一位爱国者。他从一开始就是帝国的敌人。大日本帝国与何君的战争不可避免。”

河合操微微点头。但是河合操并不知道自己是在称赞永田铁山,还是认同何锐的实力。

此时的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大将已经与陆军省大臣田中义大将一一起坐进了汽车。两人此时也在聊着永田铁山。上原勇作虽然在会议上对于永田铁山毫不客气,此时却开始称赞起永田铁山来。

田中义一点着头,叹道:“永田君乃是帝国的明日之星,校官中虽然也有人认同满蒙是帝国生命线的观点。但是那些人大多是想利用这个观点,能够真正理解这些的校官屈指可数。”

上原勇作大将来了兴趣,“田中君,您认为还有谁能理解。”

田中义一答道:“我认为校官中能理解的大概还有冈村宁次与石原莞尔。”

“我听说东条好像一直在宣传满蒙是帝国生命线的看法。”

听上原勇作大将提起东条英机,田中义一脸上浮现出不屑来,“东条就是那种拾人牙慧的家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种人能用,却不能大用。若是让他成为陆军省大臣,就是帝国陆军的灾难。”

听到这话,上原勇作大将板着脸说道:“那就期待东条君当上总理大臣吧。至少那些文官们会面对灾难。”

虽然上原勇作大将说的话的时候脸色不善,但是这话依旧逗得放声大笑。甚至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收起笑意,田中义一摸了摸眼角,“我不认为东条君有能力管理内阁。”

上原勇作大将没有回答。如果想除掉内阁的话,上原勇作大将觉得还是自己带队解决那帮傲慢无比的文官为好。那样的话,上原勇作大将就可以亲手处决那帮该死的文官大臣。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上原勇作大将见到内阁总理大臣原敬的时候,依旧很礼貌。原敬听到何锐正在构成大日本帝国威胁的判断,并没有感到意外。

看着原敬冷静的神色,田中义一大将问道:“阁下,您相信这样的判断么?”

内阁总理大臣原敬想点头,却强行忍住了。身为大日本帝国内阁总理大臣,原敬自然要通盘考虑日本当下的战略局面。在秘书的帮助下,原敬通过经济推演,认同了中日必有一战的想法。何锐必然会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大患。

不过这样的话是没办啊向军人们说,原敬也没有为了何锐编造些理由的兴趣。原敬笑道:“阁下,现在大日本帝国几乎一半的进口煤炭都来自于东北。不仅是煤炭,还有两成的铁矿石同样来自于东北。你们认为开战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听到这话的是牛岛满中佐,想来他此时就会激动的表示,‘如果占领了满蒙,进口煤矿铁矿,就可以不受何锐盘剥。’

然而牛岛满此时并没有资格来见内阁总理大臣原敬,有资格见原敬的两位大将都没有这么想。如果见到哪里有矿藏,就直接抢了。那么米国与英国无疑该是日本进攻名单上的首位。

上原勇作大将说道:“阁下,何君一定会成为帝国的大敌。英国采取大陆平衡政策,原因之一就是防止欧洲大陆上出现一个强权国家。大日本帝国战胜满清,一大原因就是满清已经遭到了欧洲列强的削弱。如果中国落入何君手中,一定会让中日力量对比恢复到明治维新之前,甚至恢复到明朝时代。”

内阁总理原敬听着上原勇作大将竟然提出了进攻东北的意思,觉得上原勇作大将简直是疯了。不过面对这帮脑子里只知道打仗的陆军马鹿,原敬只能努力讲道理,“东北也已经是大日本帝国的商品销售地,如果进攻满蒙,我们的商品卖给谁?”

说完,原敬又觉得这话只怕都不够有力,索性讲出了一个比较秘密的消息,“我与投资东北矿业的财团们聊过。他们说,在建设矿山的时候,何君派遣了工兵部队参与。那些工兵们针对每一口矿井都进行了考察,做了如何彻底炸毁矿井的安排。何君是一个很果断的人,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他绝不会让矿山落入别人手中。”

上原勇作大将与田中义一大将听到这情报后都觉得有些讶异,两个不免都对何锐的狠辣有些讶异。但是讶异归讶异,其实两人并没有真的打算进攻东北。来之前,田中义一已经与上原勇作大将做了些分工。给上头提交的方案最好有三个,第一个自然是最离谱的。进攻东北的计划就属于这样的。

第二个方案则是看着最保守的,而且是毫无进取心的。甚至可以毫无进取心到令人恶心。

第三个方案则是重点推荐的方案。

不过原敬内阁在两位大将眼中,就是个毫无进取心到令人恶心的内阁。这个内阁不仅对军费有着赤裸裸的不满,他们的和平主义政策令陆军省与参谋本部感觉到恶心。

原敬与他手下的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好像完全忘记了现在日本的一切都是日本军队打出来的,他们只想着维持现在的军力,而把绝大多数力量都投入到民生里面,提高那些平民的待遇,通过这样的收买来给政党牟利。

据说,这样的经济政策还来自于何锐。这就更令人恶心了。

于是两位大将索性不提那极为保守的方案,因为提了的话,很可能原敬就坡下驴的就答应下来。

耐着性子,两位大将讲述起夺取远东的机会是如何的稍纵即逝。而大日本帝国并非需要整个西伯利亚。陆军认为,只要能够获取海参崴为中心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足矣。大日本帝国所需要的东西并不多。

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原敬也耐着性子听着两位大将的讲述,论起不耐烦,原敬一点都不比两位内阁大臣要弱。

这些日子以来,这个计划也差不多吧原敬总理大臣的耳朵磨出茧子。每一个与军方有关的人都在提出此事。原敬总理大臣勉强听完这个熟悉到几乎能倒背如流的方案,才尽可能礼貌的说道:“英国人绝不会同意。而且英国一定会通过各种手段阻止我们。”

第203章 白俄临时政府(三) 会谈最终不欢而散。走到内阁总理办所在的办公地外,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大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内阁办公地。田中义一看到上原勇作大将眼中闪动着阴鸷的光,心中不免有些叹息。

正好汽车来了,陆军省大臣田中义一招呼上原勇作大将上车。等车子启动,田中义一大将问道:“上原君,听说永田君要被派去欧洲?有这回事?”

上原勇作听到永田铁山的名字,才稍微消了点气,冷冷的说道:“是永田君申请到欧洲,想继续了解欧洲,继续学习。。”

“哦?”田中义一半真半假的表达了讶异之情,“如果让永田君前去海参崴,或许能够有很好的成果。”

上原勇作摇摇头,却没接这个茬,“田中君,不知你能否与在下一起向天皇上奏折?”

田中义一微微摇头。就他本人而言,对于占领远东并无兴趣。倒不是因为田中义一支持内阁总理大臣原敬,而是认为这样的政策着实没什么收益。入侵俄国不等于能够直接吞并俄国领土。只要俄国政府不与日本政府签署领土条约,全世界各国就不会承认日本控制地区属于日本。

虽然田中义一不支持原敬的政策,却很认同原敬提出‘英国绝不会同意’的观点。如果英国不支持,日本单独对付俄国,代价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但是身为军人,田中义一并不想直接与上原勇作起冲突。于是田中义一叹道:“天皇陛下现在完全接受了原敬这些人的看法,我们上奏只会引发陛下的圣怒。对于局面毫无帮助。”

上原勇作眼中再次闪动着阴鸷危险的光,这位参谋本部长再次生出了血洗内阁的冲动。

不过上原勇作大将很快就把自己从这样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天诛国贼这等事不能急。现在原敬若是突然被天诛,反倒会引发被原敬这些政客们蛊惑的大正天皇的震怒。下一个上台的只怕还是和原敬有相同想法的政客。

看着身边的田中义一,上原勇作大将笑道:“方才说起永田君,他认为何锐从一开始就是大日本帝国的敌人,最晚到25年,何锐就会与大日本帝国交战。”

田中义一怎么可能被上原勇作忽悠住,便笑道:“若永田君真的这么说,才是真正明白满蒙生命线的意义所在。”

上原勇作着实没兴趣陪着田中义一放空炮,眼见田中义一要说一通大道理,索性单刀直入,“田中君,你身为陆军省大臣,真的不想为帝国开疆拓土么?现在帝国的力量是明治维新后最强,欧洲列强因为战争而削弱,正是大日本帝国的机会!”

田中义一没想到上原勇作这么直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上原勇作这样的家伙在军中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还完全停留在日清战争时代,认为靠赢得战争而获取土地与赔款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田中义一认为的‘满蒙生命线’,重点是生命线,而并非满蒙。之所以提到满蒙,是因为满蒙相较其他选择,是最容易完成的目标。如果日本国运到了,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田中义一就会毫不迟疑的提出其他的日本生命线。

在这方面,上原勇作真的不如永田铁山,永田铁山得到军中大佬们的赞赏,是因为永田铁山提出的是如何强化日本的方案。

到了这个层次,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不会明白。田中义一沉默了好一阵,突然开口说道:“陆军省到了,上原君,我先下车了。告辞。”

话音方落,汽车就停在陆军省门口。车门一开,田中义一下了车,礼貌的向车内的上原勇作躬身行礼,转身就走进了陆军省大门。

看着田中义一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上原勇作心中情绪翻滚。便是在军中,支持对俄国动手的人也并不很多,这让上原勇作极为恼怒。

汽车很快启动起来,上原勇作已经下了决心,既然这帮人不肯动手,上原勇作只能为大日本帝国独自奋战了。

刚回到参谋本部,已经有参谋急冲冲的送上来一份文件。甚至没有等上原勇作,参谋就用激动到颤抖的欢喜声音说道:“阁下,白俄……白俄临时政府与苏俄交战战败,白俄临时政府请求我们援助。”

上原勇作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一直期待着此事发生,却没想到竟然会在今日发生。

打开文件一看,里面附带的电报抄稿内容果然与参谋所说的一样。这下上原勇作大喜,当即命道:“开会!”

众参谋本部成员们快速集合,得知全面介入俄国内战的机会到了,这帮参谋们的反应与上原勇作大将完全一样,尤其是牛岛满,兴奋到有些失态的喊道:“阁下,我们干吧!”

在机会降临的现在,上原勇作大将反倒沉稳下来,并没有被牛岛满这样的小参谋影响。

“你们立刻准备作战计划。”上原勇作命道。

等部下们立刻行动起来,上原勇作开始考虑如何能够一举实现自己的目标。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是军令机构,作战由参谋本部制定,提条给天皇。如果天皇认同,就将作战计划以敕令形式发给陆军省,由陆军省大臣负责执行。

这也是上原勇作不得不拉着田中义一去说服内阁总理大臣原敬的原因,现在的天皇大正在政策上深受党派政治影响,再不是明治天皇时代与军队团结一心的局面。

上原勇作的计划若是被天皇否定,自然就无法实行。而指挥前线的又是陆军省,而不是参谋本部,参谋本部没有越过陆军部直接指挥前线的权力。

以田中义一的表现,这老狐狸大概是认为天皇不会同意与俄国正式开战的计划,所以首鼠两端。

怎么才能说服天皇呢?

想了想,上原勇作突然想到一个方法,就把亲信池田中佐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当天傍晚,参谋本部的池田中佐走进了一处酒店。在老板亲切的‘欢迎光临’的声音中,池田中佐走进酒店。在一处角落坐下,环视周围,就见饭点的现在,店里面只有寥寥几位客人。看着如此局面,池田中佐心中不免难过。

战争结束后,日本经济就遭到了巨大影响,市面是一天不如一天。不用说与一年多前战争时期相比,就是与半年前相比,客人数量也远远不如。

正在想,入口的门帘一挑,两人走了进来。老板连忙上前躬身相迎,‘欢迎光临’。

池田中佐看到为首那位一身西服,正是自己在《朝日新闻》工作的同学井口,边站起身。随即,池田中佐愣住了,就见井口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穿着英国维多利亚式的浅灰色外套,带着记者们喜欢的鸭舌帽。装束干净利落,圆圆的脸很可爱,又透露出一种学者的气度。池田中佐能分配到参谋本部工作,也是陆军大学毕业的精英,见识过不少人。然而只是这么一眼,竟然搞不清楚这年轻女子是什么出身。

井口走到池田面前,两人直接握手。井口随即介绍道:“池田君,这是我们报社分配给我带的新人,森田小姐。森田,这位是我的小学同学池田。”

面对森田小姐礼貌亲切的问候,池田赶紧回礼。三人坐下,池田是第一次与报社的职业女性面对,一时有些不适应。井口记者看池田的反应,笑道:“池田,你可不要小看森田小姐,她是帝国东北大学的毕业生,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大学生。如果不是因为要来见你,我才不会这么晚了还请森田一起出来。说吧,有什么大新闻。”

听闻对面的居然是女大学生,池田都有些惊了。从军多年,池田见过的将官得有几十位,便是元帅甚至是亲王也不止见过一次。连天皇陛下,池田也在某次会议上有机会比较近距离的见过。

然而,活生生的日本女大学生却是池田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弄的池田再次低头向森田记者行礼。

森田光子见池田这般模样,不禁微笑着说道:“井口君,不如我先出去走走?”

井口当然知道《朝日新闻》主编派森田光子跟着他的原因何在,当然没有答应。只要池田中佐没有直接表示想私下传递新闻,就得让森田光子在旁边看着。对于记者而言,社会阅历是非常重要的积累。

池田此时完全没想到要让女记者森田离开的想法,他只是按捺住自己,不要让自己一个劲的去看女记者森田。女大学生们背后都有其强大的家族,不礼貌的结果未必是池田能承担的起的。

此时,酒店老板已经送上了两盘小菜,一壶酒。就见女记者森田先摆好了酒杯,随即拿起酒壶,给三人面前的酒杯里倒上酒。

这般文雅体贴,让池田大生好感。他端起酒杯,对着女记者森田说道:“幸会。”

森田露出了礼貌的甜美笑容,等井口端起酒杯,她也端起,三人碰杯后,森田右手握住左边略显宽大的衣袖,说了句‘幸会’,就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着如此优雅又豪爽的模样,池田只觉得本来是很无趣的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

三人吃着聊着,不久后,听池田讲述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井口记者眉头已经皱起,“白俄临时政府请我们出兵相助的事情能确定么?”

池田中佐着实不想回答这么蠢的问题,而且此时女记者森田小姐正好又给池田已经喝干的酒杯里面再次倒上酒。森田小姐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水气味让池田觉得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为了掩饰失态,池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酒杯,就听井口笑道:“便是要喝醉,也把事情说清楚。”

趁着酒劲上头,池田中佐长叹道:“帝国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是看政府的意思,竟然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井口记者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同学此次前来的目的绝不是叙旧,而是想利用《朝日新闻》的渠道放出这个新闻。但此事的确超出了井口能够自作主张的范围,他可不敢给自己的老同学任何承诺。尤其是《朝日新闻》编辑部也发过不少关于远东局势的文章。由于朝日新闻的社长被上层叫去吃过饭,对于其中的倾向更加谨慎了一些。

见井口记者沉默不语,池田心中的不满发作起来,他问道:“井口君,你认为这不是机会么?”

井口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开疆拓土当然是机会,但是当了这么久的记者,井口对世界的看法和年轻时候大不相同。再没办法单纯的为某种可能不顾一切。而且上一次日俄战争殷鉴不远,日本陆军夺取了坚固的旅顺要塞,海军以微小的损失,几乎一举歼灭了俄国所有主力舰。

如果只是从胜利的角度看来看,这的确是日本空前的大胜利。从政治经济角度,日本获得了英国的尊敬,签署了英日同盟。

但是,获得如此成功的桂政府却在日本全国民众的唾骂声中轰然倒台。日本民众固然会因为战争的胜利而欢喜,却完全不能接受战争结束后没能获得任何赔款。

这次白俄临时政府向日本求助,以井口了解到的情报而言,白俄政府能给日本的东西非常少。而且白俄临时政府的首脑是海军上将高尔察克将军,这个人参加过上一次日俄战争。他并不可能割地给日本,而白俄政府携带的黄金也大多用在向中国东北购买军火与物资上。

如果这次日本出兵,即便获得大胜,也没办法获得割地赔款。现在的原敬内阁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井口做着判断,同时端起酒杯慢慢喝着。池田中佐见井口记者如此反应,就觉得自己只怕是找错了人。如果是一门心思想抢新闻的记者,此时就该立刻询问消息的细节。

既然井口没有反应,池田看向了女记者森田。或许是酒劲上头,又加上心中的郁闷,池田向森田提出了问题,“森田小姐,您支持出兵么?”

就见女记者森田又露出了文雅的甜美笑容,“在出兵的时候,如果能让我采访参谋本部,那可就太好了。”

这话听得池田十分欢喜,心中更是鄙视起老同学井口,就转回头问道:“怎么样,井口,能报道么?”

井口依旧不敢答应下来。而且井口对同事森田光子的回答有些佩服。所谓顾左右而言他,森田光子方才的回答无疑是个好样板。自己的同学池田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森田光子完全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用一种非常巧妙的话术让池田认为森田光子支持战争。

森田光子可以这么做,井口却不能。最后井口把心一横,这的确是个大新闻,又是日本国民最喜欢看的新闻。得罪了老同学的话,以后得到消息的机会就少了许多,井口狠狠心,答道:“就请池田君等着看最近几天的报纸。”

终于得到了井口明确的回答,池田总算是放下了心。端起酒杯,池田说道:“祝大日本帝国军队每战必胜。”

又聊了一阵,井口说道:天色已经晚了,我要护送森田回家。

池田不知怎么就有了勇气,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一起护送好吧。”

井口苦笑一下,看向森田。

参加到护花使者的队伍里,池田越走越是讶异,森田光子前去的方向是东京老城区,但是并非富人区。到了光子家门口,池田看着很普通的小院,更是不解。这种老院子与森田的大学生身份相差太大。这种地方或许能够出现大学生,但是绝不可能出女大学生。

等光子回了家,池田才问道:“井口,这位光子小姐是什么人的亲戚么?”

井口欲言又止,最后在回去的路上被好奇的池田问的太多,索性答道:“你去总参谋部查一下,肯定有关于森田小姐的资料。至于那位是何人,我真的不方便讲。”

池田点点头,把此事记在心中。等第二天醒来,池田就把此时给忘记了。吃了早饭,急匆匆赶到参谋本部,池田拿起《朝日新闻》,却发现没有白俄临时政府的消息。这让池田非常失望。

到了第二天上午,到了办公室的池田又是先翻看最新的《朝日新闻》,就见在第一版不起眼位置上终于有了这条新闻但是。这个位置与池田中佐期待的大肆报道还是颇有差距。

看着这个并不起眼的位置,池田突然想起了女记者森田的消息。一时没忍住,就真的跑去资料室,请负责资料的帮着寻找一下有没有姓森田的年轻女性的资料。

负责人听了这些消息,一脸不解的再次确认。池田答道:“没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负责人又仔细看了池田带来的公文,一言不发的进了档案室。本以为要搜索很久,没想到不到五分钟,负责人已经走了出来。手中竟然拿着一份档案。

池田带着巨大的疑惑结果档案,翻开第一页,池田登时傻了眼。就见资料第一条里面就明确写道:“义兄,何锐。”

身为陆军大学以及参谋本部参谋,池田知道此何锐就是何锐。池田万万没想到,女记者森田的靠山竟然是中国大军阀何锐。

第204章 白俄临时政府(四) 高桥是清接过秘书转交的名片,看着上面‘深田光子’的名字,再看头衔,《朝日新闻》记者。高桥大臣一时搞不清楚《朝日新闻》怎么就招收了女记者。至少从名字上看,深田光子是个女人的名字。

不等高桥是清多想,秘书说道:“阁下,还是您给这位深田小姐写的推荐信,向帝国东北大学推荐她参加考试。”

即便高桥是清每日工作繁忙,对三年前发生的这件事依旧有印象。高桥是清叹息道:“已经三年了么?”

秘书这次没有说什么,他很清楚,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并非在询问任何人,这句话只是针对对于飞逝时间的感叹。

果然,高桥是清继续问道:“《朝日新闻》派她来做什么?”

“我听深田小姐所说,朝日新闻想采访原敬阁下,然而被原敬阁下拒绝了。所以深田小姐想来请求您相助。”

高桥是清想了想,便命道:“我正好要出门,就请森田小姐一起上车。”

森田光子给高桥留下了‘很有礼貌’的感觉。也就是说,除了按照礼数的问候之外,深田光子只讲述了自己被委派采访原敬阁下,之后就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高桥是清也完全不提采访的事情,只是询问着深田光子在东北帝国大学的学业。听闻深田光子以全优的成绩毕业,赞道:“深田小姐并没有辜负平丰盛教授的期待。”

深田光子应道:“受到高桥阁下与平丰盛教授的恩惠,除了成绩之外,没有什么能证明我感恩的心意。”

高桥是清对森田光子的评价更高了,微笑一下,高桥不再说话。汽车内暂时陷入了沉默。直到汽车停在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办公地之外,高桥让森田光子先留在车里,自己下了车径直向首相原敬的办公室而去。

原敬看到高桥是清进来,不禁站起身来。高桥是清笑道:“阁下,我觐见了陛下,陛下并不支持全面开战。”

“太好了!”原敬长长松了口气,但片刻后,神色又忧虑起来。他问道:“陛下圣体可否安康?”

这下,连高桥是清都不免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当今日本天皇大正,在原敬与高桥是清看来,大正乃是一位明君。在日本政治发展中有着非常英明的判断,尤其是对日本向着政党政治发展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但是这就不免得罪了军队出身的日本旧势力,所以关于大正天皇有精神病的各种明里暗里的攻击就没有少过。

即便如此,大正天皇也没有因此退缩。他依旧努力稳住日本政治发展方向,推动日本社会向着更开放的方向发展。原敬内阁能够上台,就是这种进步的结果。

不过进步越大,阻力越大。现在对于大正的攻击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山县有朋公开说过,大正天皇小时候得过脑膜炎,没有完全康复,现在有精神病。

日本国民哪里有机会接触天皇,至少原敬与高桥是清对这样的说法是相当恼火的。山县有朋他们已经努力接近皇子们,并且想方设法影响年轻的皇子们。如果大正被赶下台,下一任天皇很可能是一个拥有和军人想法一样的君主。

虽然心情着实沉重,高桥是清依旧答道:“陛下圣体安康。阁下可否愿意接受《朝日新闻》的采访?”

原敬迟疑片刻才问道:“那位记者可靠么?能力如何?”

高桥是清就把深田光子的出身讲给原敬。听闻采访的记者是位女性,与何锐关系深厚。便是此时面对着极大的压力,原敬依旧来了兴趣,“那就请这我深田小姐进来吧。”

等秘书前去领人进来。原敬叹道:“高桥阁下,日本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开化局面,我绝不会允许时代再倒转回去!”

高桥是清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不是与原敬志同道合,高桥是清完全没必要做到现在的地步。高桥是清是在为共同的理想做事,而不是为原敬做事。

很快,深田光子被领进了内阁总理大臣的办公室,看得出,深田光子有些紧张。但是这并没有让森田光子失态,看着森田光子落落大方的模样。当过好多年记者的原敬首相不禁心中欢喜。这才是日本未来该有的样子,原敬希望更多日本女性能够成为森田光子的样子。

森田光子得知自己被允许采访内阁总理大臣原敬,愣了愣。随即问道:“阁下,能否请允许我出去准备几分钟?”

听到这话,原敬不禁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采访大人物时候的心情。那种激动,不安,以及对自己成功的期待与担心采访失败的畏惧混合在一起,让原敬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平复了心情。

既然森田光子能这么诚恳的提出请求,原敬答应下来。正好趁着此时与高桥是清谈点小事,等森田光子被秘书带出去,原敬问道:“川崎造船厂的工人已经争取到了八小时工作制,政友会内有多少人想在日本全面推行八小时工作制?”

高桥是清神色凝重起来,“只有少数人才想立法,大多数都不乐见。”

听到八小时工作制并没有在政友会这个日本现在的‘执政党’内成为影响政策制定的问题,原敬放下了心。日本全国范围内的米骚动导致了寺内内阁倒台,让原敬内阁上台。

原敬知道日本民众的激烈情绪,也知道对立面的权贵与资本家想全力镇压的心情。作为首相,原敬决不能让失态恶化。否则原敬内阁就会直接垮台。既要让民众们安静下来,又要让权贵和资本家们做出一定让步,要达成这样的结果,原敬已经费劲了心力。此时决不能再出现新的爆发点了。

刚聊完这个话题,敲门声响起,秘书引领着森田光子走了进来。高桥虽然可以离开,却还是留了下来,坐在旁边看着这场采访。

森田光子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阁下,政府会用尽一切手段支持白俄临时政府么?”

原敬摇摇头,“日本政府关注俄国内战,但不会为了俄国而让日本军队和国民冒着巨大风险介入俄国内战。”

“阁下,您认为已经被推翻的沙俄政府与现在的苏俄政府,在局势不利的时候,会在结束战争时候的态度上有什么不同么?”

听到这个问题,原敬觉得这是个听起来很刁钻的问题,又是一个其实放水的问题。

看了看森田光子,就见这小姑娘身材有些娇小,又有着一张长相甜美的圆脸。看上去很可爱。

原敬当记者的时候,是在《每日新闻》报社,对于朝日新闻的了解并不很深。所以原敬无法确定,这个问题是森田光子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朝日新闻设定好的。

想到女记者森田光子的学历,原敬还是决定赌一把。现在参谋本部那边已经开始利用报纸来鼓动日本国民的情绪,想反击的话,原敬也得利用报纸的宣传力。

于是原敬答道:“以现在已经得知的情报来看,布尔什维克政府是一个极为激进的俄国政治组织。而俄国本国民众已经陷入了激进的情绪之中,在这样的情绪之下,俄国不可能做出割地赔款的决定。”

“阁下,日俄战争后期,听闻俄国正在向远东运输军队。而日本当时的经济已经在靠借款维持。不知这样的消息是否准确?”

听了这个问题,原敬已经明白了,朝日新闻这次是准备站在反战的一边,也就是原敬这边。既然如此,原敬就把日俄战争背后的双方实力对比做了个分析。并且配合森田光子的问题,继续阐述现在与苏俄的布尔什维克政府爆发战争的话,其结果不会与日俄战争有什么分别。

俄国拖得起,而日本如果不能短期内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国内就会被巨大的军事支出而压垮。

更重要的是,即便与苏俄爆发战争,日军在远东不断推进,并且获得一些军事胜利,也打不到俄国的欧洲核心精华区。苏俄是可以不断与日军战斗下去。

日俄战争的结果证明,只要幅员辽阔的大国会继续战斗下去,其成本比独悬海外的日本派兵到大陆上去要低得多。

最终,采访完成了。森田光子合上笔记本,问道:“阁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原敬此时心情好了许多,笑道:“森田小姐什么时候能否把采访文章写出来。”

森田光子对自己的新闻很快通过主编的审核并没有信心,便答道:“后天我会将初稿送来,请阁下派人审核。”

对于当过几年记者的原敬而言,审稿、改稿不过是曾经的家常便饭,便鼓励道:“我就等着看森田小姐的大作。”

等秘书送森田光子出门,高桥是清叹道:“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就有这样的见识。参谋本部的人还不如这么一个女孩子。”

原敬也很无语,却也无可奈何。

日本民众们对于战争的态度十分简单,只要能打胜仗后对战败国割地赔款,让民众能缓口气,日本民众就支持战争。如果战争结果无法实现这个目的,日本民众就会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首相身上。

如果说这是十几年前日俄战争时期日本民众的心情,现在原敬面对的局面更加艰难。日本民众的反抗越来越激烈,由于小党必须依靠激进派,为了迎合民众的不满情绪,‘全面普选’的政治口号已经被小党派喊出来有几年了。

原敬无奈的说道:“实际上将来民主主义发展是件可怕的事情,对此我与官僚势力有相同的担忧。所不同之处在于官僚势力想阻断这种潮流,而我是想不让这种潮流发展过快,进行疏导,使之不致引起大乱。清国就是在过度激进的改革下崩溃的。”

高桥是清表达了认同。不过高桥心中想起的却是何锐,何锐在东北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地主士绅,随即把极为激进的政策推行下去。布尔什维克政府则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夺取了俄国的全国政权。两边的局面都还不错。高桥是清觉得政策是否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影响力。关键在于权力是否统一。

据说,布尔什维克的领袖列宁,就掌握着布尔什维克政党的主导权。至于何锐,更多证据证明了何锐在东北政府里面处于绝对领导地位。

而原敬这内阁总理大臣却不得不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不仅没办法命令其他势力,反倒要为了协调关系,而与各个势力进行折冲。

两天后,原敬收到了采访新闻。正如原敬所希望的那样,这篇专访很有文采。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篇通俗易懂的新闻稿。通过与日俄战争作对比,专访将日俄战争带给日本的巨大损失,以及其背后的原因写的清清楚楚,哪怕是普通人都能读懂。

通篇文章里面不乏对于战争胜利的赞美,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同样,对于日本人民要付出的代价也讲述的栩栩如生。毕竟经历过日俄战争那时代的日本人基本都还活着。

日俄战争后,日本欠下了巨额外债,直到两年前的欧洲大战中,才因为突然暴增的出口而还清。

再看了一遍,原敬觉得文章的分寸把握的极好,从行文以及内容上找不出任何问题。想到参谋本部那些人看到这篇文章后的反应,原敬只觉得有些期待。

正如原敬所料,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大将看完了《朝日新闻》上的文章后,气的直接把负责给朝日新闻放料的池田中佐叫来,直接呵斥道:“池田,你是这么给朝日新闻联络的么!”

池田忍受了上原勇作大将的呵斥,并没有特别在意。《朝日新闻》作为日本的大报,参谋本部着实没办法命令朝日新闻俯首帖耳。等上原勇作大将呵斥完毕,池田讨要了报纸,看完之后,见到作者一栏写着‘深田锐’的笔名,就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了作者大概是谁。

原本上原勇作还怒气未消,听说作者竟然是个与关系关系深厚的女记者,其他想法立刻放到一边。上原勇作知道何锐受到高桥是清的青睐,不由得认为高桥是清有勾结外国的嫌疑。

几天后,被认为与高桥是清勾结的何锐得到了一个情报,日本参谋本部长上原勇作在面见日本天皇的时候提出了与苏俄开战的请求,被大正天皇直接给拒绝了。弄的上原勇作十分下不来台。

何锐放下了送来的紧急情报,继续向外事厅周厅长布置工作,“如果是布尔什维克那边派人前来联络,询问苏俄红军能否借道,你就让苏俄红军代表联络东北军负责外事工作的同志。”

“我们要让苏俄借道?”周厅长被这消息弄的大惊。

何锐摇摇头,“我们决不能允许任何外国军队经过中国国境。这事关国家尊严,是决不能退让的事情。”

周厅长听何锐这么回答,终于放下心。然后就听何锐说道:“所以,这次的事情,如果对方不提这样的要求,我们也不要提。而且周厅长一定要注意,你不能与俄国红军的代表对谈。这不是能不能谈的事情,而是关乎到外交对等原则。”

周厅长不是很明白。但是何锐这么讲,他也只能听命。然后就听何锐继续说道:“周厅长,自此以后,我们必须讲究外角对等。这不是关乎个人面子,而是不这么做,我们会被认为是不专业的。”

听到‘不专业’三个字,周厅长立刻精神百倍的答道,“是!”

在文明党现阶段的定义中。最严重的莫过于‘不严肃’。这个指的是认知与态度问题。

而‘不专业’虽然指的是执行层面的问题,却是执行层面中非常严厉的批判。

事情谈完,周厅长面对一身方便下地的普通衣服,就知道何锐这是要下乡视察去了。周厅长说道:“请主席放心,我会按照主席要求的去做。一旦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会联系主席。”

何锐摇摇头,“不用先考虑联系我。开党会,开部门会议。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方向正确了,人多力量大。”

周厅长听何锐说的有趣,想到开会时候会遇到的七嘴八舌的局面,忍不住打趣的问道:“主席,方向正确了,人多力量大。如果方向不正确呢?会四分五裂?”

与周厅长想的不同,何锐神色严肃,语气也很严肃,“方向正确,人多力量大。方向不正确,知识越多越反动。”

‘反动’这个词在文明党里面可是更严重的事情。不严肃与不专业指的是内部问题,而反动则是指敌我矛盾。那是要分出胜负,甚至是要分出生死的。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乃是电报室的人员,“主席,我们接到电报,高尔察克将军想求见主席。不知道主席有没有时间?”

第204章 白俄临时政府(五) 甚至不用何锐回答,外事厅周厅长的脸色已经不快起来,他看了看何锐,见何锐神色颇为不屑,就问道:“高尔察克那边真的询问我们这边有没有时间?”

何锐听周厅长提出了非常合理的问题,只是接过电报,然后给电报室那边打了电话,要他们以后把外国电报先送到外事办去。

之后,何锐又给军委打了个电话,要他们加强边境防御。这才前去基层视察。现在已经是9月,何锐的视察就从吉林省的四平开始。作为整个东北工业化水平最高的一个市,四平的规模大概已经到了它的极限。市区人口达到了百万。

在这里下了车,何锐并没有停留,就直奔叫做马家集的镇子。在何锐看到的所有报告中,马家集是极少数在粮食收割前还在进行水利兴修的镇。为什么要这么做,何锐并不知道。正因为如此,何锐才很想来看看。

由于没有通知,马家集的干部们并不知道何锐来了,只是听闻上头派了巡视员。

前来迎接何锐的是一个憨厚的四十来岁的马姓中年人,马干事很诚恳,话也不多。见到何锐等人的时候有点局促。当何锐询问起镇子里面具体工作的,马干事回答的同样局促。按照马干事的讲述,何锐第二天前往前去亲自视察。远远就见到工地高处插了不少色彩鲜艳的大旗,群众们则分成数队,在不同色彩的大旗周围劳动。

看得出,镇上是靠旗帜来指引工作的分组。

等何锐到了高处,有人快步赶来。就见这几人都穿着沾满了泥土的衣服,脖子上的红领巾显示出他们的身份。应该是镇上的领导干部。

果然,为首的那人见到何锐,就惊喜的喊道:“何主席,你怎么来了?”

在报告中现实,这位干部叫做马大有,何锐觉得马大有应该参加过培训,见过自己。但是何锐给成千上万的干部上过课,对这位干部并没有印象。于是问道:“马大有同志,你是第几期培训班?”

镇长马大有听何锐这么说,欢喜的答道:“报告主席,俺是第三期的干部,也参加过第六期培训。”

何锐点点头,继续向高处走。马大友等干部跟在何锐身边,马大有试探着问道:“主席对俺们的工作有啥意见么?”

“我听说你们在收割前开工,只是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何锐答道。

马大有一脸不解,“主席,市长没有对主席说么?”

何锐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到了四平之后没见市长。”

马大有连忙解释道:“主席,俺们镇子这条河水很少,请教了水利干部之后,干部们说了这里不适合兴修池塘,让俺们这里最好能接别的水库来的水。市里面又说了要搞集训,俺就给市里打了个报告,说与其搞集训,不如就在这边挖水渠。”

何锐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地方上搞集训,是军委会要求的。目的是为了为战争时期抽调人员做准备。虽然部队会训练新兵,但是平日里的组织度还是通过基层进行的训练完成。就如各个学校上学期间,每天都要跑操一样。

知道了马大有镇长这异样行动的原因,何锐也不评价此事,而是站在高处看着工程。正如马大有镇长所说,镇上的群众正在修建一条连通半山水库的输水渠。看了一阵,何锐就询问起秋收的准备。

马大有连忙解释道:“何主席,所有的镰刀,农具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每家每户都看过。”

何锐微微点头。村长、镇长们接受到的培训中只有很少几门课程是关于政治思想工作。大部分学习内容都是如何更有效的搞生产,以及如何组织群众生产。

经过这么久的培训,积累起来的经验中,村长挨家挨户检查生产准备,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之一。等检查完了秋收准备,等开始秋收的时候,村长镇长就亲自带头开镰。

若是分了地之后让村民们自行安排生产,一定有人会把生产搞糟。只有这样的组织度,才能确保很多事情不会走样。

视察完了马家集,何锐当天就在马家集住下,准备第二天看看具体工作是不是如镇长马大有说的那样。

至于具体工作内容,本就是党内同志们根据实际工作编写的教程。在学校培训的时候教授给这些干部,何锐完全不用问,就知道村长镇长们要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何锐就被秘书叫醒,秘书一脸紧张,“主席,我们的边境上发生了一些与白俄的冲突。”

何锐问道:“消息是通过什么渠道发过来的?”

秘书连忙答道:“主席,是通过电报线发过来的。”

“哦……”何锐感觉很满意。现在的技术水平远不如21世纪,自然做不到村村通电话通网络,不过何如还是尽力在县和镇之间通了电报线。此时边境的信息就通过电报线直接传输,的确方便了许多。

虽然得知边境爆发了冲突,何锐的行程依旧没变化。在东北政府中,在文明党中,何锐的确处于领导地位。但是这不等于所有事情都要由何如做决定。开设各种党校、军校、干部培训学校,目的就是要让党员、军队、干部们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与马大有先去看了农具准备处,就见仓库里的农具摆放的非常整齐,借用处各种记录,以及借用的手牌准备的的很完备。

去农民家的路上,就听一处所在传出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何锐停下脚步,指了指那里,“是学校么?”

马大有连忙答道:“是。幼儿园也开课了,主席要看看么?”

何锐决定还是先去幼儿园,一进门就听到孩子们哇哇大哭。走进去,就见一个看着很威猛的同志正领着一些老头子和中年女人在看护一群小可爱们。

也不是所有的小可爱们都在哭,有些只是很本能的因为别人哭,就跟着哭。哭几声,小可爱们就停下来。

见到镇长进来,为首的这位有着威猛外表的同志连忙迎上来。看到何锐,这位有着威猛外表的同志一脸惊喜的喊道:“何主席!”

何锐却觉得这位同志有点眼熟,仔细一想就想起来了,“是马文亮同志么?”

马文亮大喜,赶紧上来敬礼,“主席,我上的是幼儿培训课程!”

何锐点点头,“没错,我在那门课的幼儿心理学上讲过课,还记得你。”

交谈几句,确定了马文亮是镇上的幼儿园园长。幼儿园长到市里接受过培训,这是安排。马文亮忍不住感叹道,课上学的内容在照顾孩子们的时候都被证明是对的,“主席,学校里老师说,孩子们就和小动物差不多。孩子们需要陪伴,可大人们未必做得到。”

说到这里,马文亮看着周围一群随员,还有站在旁边的镇长,欲言又止。

何锐看着幼儿园马文亮园长,也没有非得让他说出来为难出的打算。此次是来视察,就是看看基层有没有按照党政军的安排完成组织建设。而不是前来解决基层干部们遇到的问题。所以不管马文亮遇到什么样的为难事,都不是何锐此行的目的。

于是何锐说道:“你下次培训是什么时候?”

马文亮摇摇头,“主席,我还没接到通知。”

“嗯……,市里有学习会议么?”何锐还是希望幼儿园和学校里面能够更好的培训。

马文亮答道:“也没有听说。”

何锐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

离开了幼儿园,又去学校看过。就见学校里面的老师都是二十岁不到的青年,孩子们闹哄哄的,与老师的关系看上去还挺好。

询问了学校老师关于培训时间的问题,老师们立刻表示,“报告,我们每两个月轮换培训一次,我们下次的培训两个月后开始。”

关于学习会议,小学老师们也有相关的安排。

何锐虽然不知道幼儿园的老师的后续培训没有安排好是否四平地区的问题,至少发现了这么一个问题。离开学校,何锐记录下来,准备回去问问。

刚视察到这里,又有人快步向这边奔来。经过警卫员的询问,得知又来了新的消息。何锐接过电报一看,原来是之前的边境冲突并非简单的摩擦,后续已经发生了战斗。

就在图们江口那一代,东北军边防部队拦截一支试图进入中国境内的俄国白卫军,双方爆发了战斗。

何锐依旧没有为之有所行动。军队自有军队的组织,何锐又不是微操大师,完全没有理由介入其中。

当然了,以当下的东北军组织结构,何锐若是介入其中,那么这支部队从上到下的所有军官差不多都要被问责。即便没有全部免职,至少也得先停职审查。

得知了最新消息之后,何锐继续自己的视察工作。马家集的工作安排并没有特别出色,却也没有什么组织上的纰漏。各个领导干部都参加过相关的学习,并且把学到的内容应用在工作中。从组织度上,这就是合格的村镇。至于工作成效,就得等何锐与群众们一起座谈后才能知道。

到了晚上,新的电报已经传来。边境上发生了五起白卫军试图进入中国境内而爆发的冲突,参谋长程若凡准备提升边境的防御等级。

事情到了这一步,何锐依旧没有要改变自己行程的打算。之前各种情报都显示,高尔察克的确感觉到走投无路,但是高尔察克完全没有理由入侵东北。

虽然俄国毛子们野蛮又冲动,但是毛子们并不傻。他们很清楚与东北全面开战意味着什么。除非,毛子们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当天,何锐睡得并不早。整理着视察的结果,何锐把所有培训内容与马家集的相关工作对应。等写完,何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听秘书问道:“主席,天不早了,休息吧。”

何锐点点头,却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屋外小虫子不少,何锐却也已经习惯了。

就如另一个时空的鲁迅先生在《纪念藤野先生》中写过的那样,‘……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了。’

这就是时代的特点。21世纪的城市年轻人总是对农村有着浪漫的幻想,却很少有人关注,道在钢筋混凝土森林的北京上海,人均寿命是远高于贵州的。

所谓的长寿之乡,并非不存在。何锐从来没去过那些宣传中的‘长寿之乡’旅行过,并不知道那边的真正模样。不过何锐一直认为那都是商业宣传。

但是有件事却是没错的,就是1920年的东北比21世纪的气温要低,何锐也不相信全球变暖的说法,可21世纪的整体气温比20世纪同时期高,这应该没错。

既然气温低,就能穿的比较厚。何锐身上穿着长袖长裤的衣服,只是挥手赶走小虫子,点了根烟,就比较安静的站在院子里。澄清的天空中,悬挂着的月牙纤细美丽。这是21世纪的城市中见不到的模样。这样的澄清透明般的天空,让何锐想起在西藏旅行的时候,在西藏的太空观测景区看到的夜晚天空。

在短暂的放松后,何锐又把自己的想法赶回到现实里。幼儿园老师们的培训没有到位,这让何锐很是在意。

幼教是个很麻烦的工作,但是又是极为重要的工作。21世纪流行了一句话,‘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但是知道这些,并不等于就能解决。因为一个人的童年绝非简单的社会抚养就能解决,家庭,生活范围,都是最重要的事情。与现在时代不同,工业化之后将的是生育,不仅是‘生’,更要省下来,更要进行教育培育。

但是这个要求太高了,完全不是现在的东北经济水平能承担的起的……

正在考虑,秘书已经走了出来,“主席,难道还要继续工作么?”

“嗯……我在考虑明天的座谈会要怎么开。”何锐说了实话,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秘书并没有想到何锐在考虑什么,他挥手驱赶着外面的虫子,然后问道:“主席,我今天看到这个镇子里的澡堂好像不太对劲。”

“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何锐问起这个归医疗卫生范围的内容。

洗澡能够非常有效的满足卫生条件,也是一个很好的缓解情绪的公共场所。所以东北政府做了一定的安排。不过何锐倒是没注意到澡堂有什么不太对劲的。

秘书有些迟疑,最后才说道:“现在澡堂的燃料安排是村里出,我没看到澡堂那边有煤。”

何锐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秘书观察到了什么。不过这件事很难说是组织安排的问题,又或者是单纯的因为煤炭运输出了什么问题。

既然不能确定是否组织问题,何锐决定还是先不要触及这些问题。

第二天醒来,何锐立刻接到了电报。白俄临时政府的执政高尔察克就军事冲突一事,请求与何锐见面。

何锐看完了消息,也搞不清楚这场冲突到底是高尔察克安排的,又或者是高尔察克的部下们自行其是。

这两者都有可能。高尔察克一个海军上将,有着很好的形象与名声。光是这两项,何锐就能理解高尔察克为什么一度打到了莫斯科附近,却被托洛茨基临时组织的红军给打的落花流水。

一位海军上将,本就不可能指挥得了数十万陆军。而且高尔察克本人的名声又很好,更证明了这家伙一定没有在军中搞过很多实务。

所谓当家三年狗都嫌,何锐自己对此是深有感触。即便何锐觉得自己已经努力讲究工作方法,但是积累起来的各种问题,都让不少同志对何锐颇为‘害怕’。

于是何锐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安排,此事还不到何锐直接出来表态的地步。军委会,党的常委会,都要对此进行讨论,在会议上做出发言。

何锐觉得到现在,也该是大家能够靠自己做一部分决定的时候。徐乘风等人在1915年毕业的时候,算是本科生。5年过去了,他们就算是硕博连读,也该博士毕业了。

赵天麟等人干脆就是博士。

一群博士们还跟小学生一样‘等着老师指示’,那也太可笑了。

座谈会开的比何锐想象的要好得多。群众们意见很多,是真的很多。听得马大有等镇干部们都变了脸色。何锐甚至觉得,马大有没有直接与群众们争执起来,已经证明了他们是非常合格的干部。

何锐并没有因为群众的批评而对马大有的人批评,群众们的抱怨基本都是因为马大有等镇干部们管理的太严格,影响到了大家的日常生活。而群众们发现镇子上提供的一些安排,既不能理解,也没办法有效的运用。所以对于镇干部的工作有意见。

当镇上的群众说起‘流动法庭’的判案,大家觉得不够公平,何锐甚至有些欣喜。

群众们对于法律的看法和赵天麟这帮美国留学的法学博士自然不同,这个需要调整工作方法。但是大家能把流动法庭提出来,已经证明了流动法庭已经正常的运营起来,并且判了不少案子。

即便东北的地势平坦,交通方便。组织工作完成到这样的地步,何锐是相当满意的。甚至是超出了何锐的想象之外。

组织度到了如此,何锐对于和日本进行一场大战的信心更坚定了不少。

然而会议刚结束,新的电报发来,军委请求何锐回到沈阳主持会议。

这次何锐没有拒绝。到了这个阶段,召开会议是刚刚好。

第205章 白俄临时政府(六) 在参加会议前,何锐把各种报告快速浏览一遍,包括高尔察克寄来的信件。在信中,高尔察克很礼貌的对边境发生的军事冲突表达了‘遗憾’。

摸进中国边境的的确是俄国武装力量,高尔察克并没有否认这点。但是高尔察克表示,这些小股武装力量已经脱离了高尔察克临时政府的管辖,开始自行其是。在高尔察克管理的地区,这些人也已经被定性为‘匪帮’。

何锐也觉得或许事情真的是这样。高尔察克的确有可能觊觎东北,但是对任何称职的领导者而言,战争是要胜利的。以高尔察克的实力,何锐并不认为现在的白俄临时政府有能力入侵并且侵占东北。

既然没有胜利的可能,高尔察克也没有理由驱使这些人进行试探性进攻。

但是在会议上,同志们的看法却不是很一致。徐乘风也认为白俄临时政府现在没有战争的打算,然而高尔察克的部队现阶段有一半的粮食来自英法与东北联合组建的人道救援组织提供的,海参崴地区没办法给剩余的五十万人提供足够的粮食。忍饥挨饿乃是常态。

徐乘风讲出了自己的判断,“白俄素来看不起中国人,跋扈惯了。现在有人觉得能抢咱们一把,也不稀奇。”

何锐不能判断徐乘风说的不对。现实永远都比小说更离谱,因为现实中的人可以毫不顾忌逻辑。但是……

徐乘风继续说道:“审问的口供已经送上来了,那些白俄们表示,他们想越过边境线到咱们这边抢一票。”

何锐还是不太敢相信白俄匪徒们已经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问道:“现在边境上的铁丝网布置了多少?”

徐乘风有些无奈,“只是在一部分关键地区进行了布置,这些白俄并没有硬闯铁丝网。我们刚下达了消息,调查一下是否有白俄侨民为白俄临时政府提供了什么引导。”

既然是正在查,何锐只能等结果。军委会议进入了下一项,徐乘风转交了苏俄红军给东北军的信件。信件里面非常客气的提出,红军正准备对白俄发动进攻,希望东北军不要对边境地区的大规模军事冲突产生误解。

“红军既然赶来了,日军会不会参与到战争中去?”徐乘风问出了他最关注的事情。其他军委成员都盯着何锐,大家为此讨论过很多次,意见各不相同。不少人在不同时候也有不同的看法,着实没办法统一观点。

何锐想了想,让人把《朝日新闻》的中文翻译的一篇取来,把笔名‘深田锐’的文章让大家传看一看。

何锐当然知道这是深田光子写的文章。此时虽然不能说。但是见到光子已经能写出非常优秀的新闻报道与分析,何锐心中真的很高兴。哪怕这篇文章里面明显有帝国东京大学法学系平丰盛教授的行文风格在里面,何锐依旧觉得光子前途可期。

徐乘风等人最初没想到何锐居然把一份日本报纸上的内容拿出来,但是看了一阵之后神色都变了。文章写的清晰明快,尤其是对日本想在远东开疆拓土的分析。

即便高尔察克这个临时政府与日本达成了割地协议,高尔察克政府却没有办法靠自己的能力维持临时政府存在。苏俄政府一定不会承认这个协议,如果日本政府想让苏俄承认,就必须通过战争彻底打败苏俄红军。与俄国进行一场国战,已经超出日本国力的承受能力。

即便日本在距离海岸线两百公里内维持军事优势,想通过协议来确保协议执行。也要面对英法以及中国是否承认的问题。

英法的世界规划中,是不会允许出现某个国家快速崛起,改变远东局势。所以英法哪怕现在正和俄国交战,也不会允许日本吃下这块地,从此成为亚洲大陆上的国家。只要英法与俄国的冲突结束,英法在苏俄对日作战的问题上,一定不会支持日本。

由于苏俄的海军实力十分孱弱,英法更不用担心日本一旦战败,苏俄会进攻日本。所以他们的态度更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基于国际政治的现实,即便日军能够面对苏俄红军打出各种胜利,但是日军的一次失败就会断送掉之前所有努力。

苏俄可以坚持下去,只要收复国土,苏俄就赚到了。但是日本一直在付出状态,迟早会因为看不到收获的付出而不得不放弃。

整篇分析都是从日本角度出发,这让军委的同志们感觉不是很适应。毕竟在军委同志们看来,日本尝试趁着苏俄内战捞取好处的事情,本就是不体面的卑劣行为。这已经证明了日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关于国际政治的部分还是让大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徐乘风先看完的,他一言不发的思考着,等着同志们都看完。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决断。如果想在解放全中国后收复被俄国抢走的国土,就不得不考虑一场国战。还是得是得到列强支持的国战才行。

其他同志们看完,也纷纷点头。大家的想法差不多,只要日本没能趁机大捞好处,维持现状的局面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若凡开始了下一个议题,“主席,苏俄红军要发动进攻,军委判断高尔察克赢不了,我们该把边境强化到什么程度?”

何锐考虑过此事,“我的看法是,我们现阶段就开始准备从海参崴把白俄难民运走的航运力量。现在咱们的造船厂能制造多大吨位的船舶了?”

军委的同志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目光都落在暂时负责军备的郑四郎身上。郑四郎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索性笑道:“主席,咱们还没办法造万吨轮。”

何锐被逗乐了。同志们第一反应大多是不快,但是片刻后也只能苦笑。就在不久前,江南造船厂生产的万吨轮下水。

民国7年(1918年)夏,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急需船舶往返欧洲输送军用物资,遂电令驻沪领事,商请江南造船所赶造万吨运输舰。同年7月10日,美国政府运输部总办韩丽和中国政府驻美国公使顾维钧,分别代表双方签订了合同,确定江南厂为美国政府建造4艘万吨运输舰,造价按照每载重吨195美元计算,4艘舰总计780万美元。

建造所需的钢材、图纸以及技术工人由美方提供,器材采购和收付款委托美商大来洋行代办。该舰所使用的三膨胀往复式蒸汽立机是由江南造船所制造。

对于东北的同志们来说,眼看着几年间东北不知不觉间干办了这么多大事,难免有些看不起其他地方。觉得那些身处旧世界反动统治下的地区着实不行。

但是万吨轮建造出来的消息让大家的狂傲之情被兜头一盆冷水。东北的重工业发展起来了,但是东北之前的工业底子太弱,现在能自造的船也就是八九百吨。虽然大家也说,万吨轮大部分都是利用了从外国进口的钢材设备,有许多外国技术人员承担起技术岗位。但是心里面着实不开心。

何锐倒是无所谓。此时何锐挺欣赏郑四郎的态度,只要我们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种坦率的心态非常好。

何锐解释道:“小船不是问题,只要能把人塞进去运走就行。做事情不能虎头蛇尾,我们已经用防止人道主义危急而出手,现在决不能撂挑子不管。另外,大家若是羡慕江南造船厂的生产能力,咱们派人去联络他们,看看他们能否为东北建造万吨运输船。毕竟江南造船厂现在有了经验么。”

“可以派人去么?”郑四郎大喜。

何锐点点头。想让江南造船厂真的造出完全的国产船,并不容易。这里面有太多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但是保住中国的重工业实力,等解放全中国之后,这些都是中国的。何锐愿意做出些努力。

正想继续说,就听郑四郎喜道:“也不用他们建造万吨轮,先能建造两千吨的运输船,就能解决我们现在的很多问题。只是和日军开战后,我们需要的是小型舰艇,现在我们能建造的都是近岸的炮艇。鱼雷技术不行,只能布雷。”

参谋长程若凡已经准备了海上防御,何锐很是欣喜。本来何锐是准备再等一段时间进行全面的海上防御评估,毕竟现在东北的实力还不足,即便让日军某种程度的登上海岸也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既然程若凡已经开始做计划,不妨看看参谋部的能力。

军事会议一开就一天,高尔察克的命运就在这一天被完全决定。

第二天,按照计划,东北军外联部门就给了红军回复。东北军绝不允许任何外国军队进入中国境内,一旦中国领土遭到入侵,就会立刻展开反击。

苏俄红军收到回复后,马上把消息转发回莫斯科。此时斯大林同志已经撤回了俄国境内,组织起防线,对抗波兰军队的大反攻。面对失败,斯大林同志作为方面军政委,已经没办法发表自己的看法。

作为苏联红军缔造者的托洛茨基同志负责解放远东的军事调度,看到了东北军的回电,托洛茨基委员理了理他那狮子鬃毛般的头发,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战争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红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很有可能与日本与东北联军爆发战争。然而局面却比想的要好,日本方面虽然各种试探,却没有公开表示要与红军作战。东北军又表达出来了绝不会允许白军以东北为基地,进攻骚扰红军的态度。局面对红军十分有利。

至于日军和东北军会不会真的介入,就轮到托洛茨基同志来做判断。

各种念头一阵碰撞,托洛茨基委员胸中豪情上涌。红军从最糟糕的局面中发展起来,经历了种种血与火的考验。打过胜仗,也打过败仗。即便是解放远东的军事行动遭到挫败,也不过是重整旗鼓,准备好之后再战。

抬起头,托洛茨基下达了命令,“命令远东司令部立刻对白军发动进攻。”

在海参崴,白俄临时政府的执政高尔察克上将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不久前,听说一些小股白军变了土匪,对东北边境地区的村落发动袭击。高尔察克立刻召集各部队,下达了严令,决不许和中国东北之间出现这样的冲突。

高尔察克并不害怕东北军,但是当下局面绝不能树敌了。更何况中国东北政府主席何锐率先提出了防止人道主义灾难,帮助白军熬过了漫漫长路,抵达了海参崴。

高尔察克并不因此感谢何锐,一旦出现计划外的冲突,英法很有可能抛弃高尔察克。

白俄将军们都知道当前的局面,都认同了高尔察克的看法。只是有些将官气哼哼的表示,何锐竟然不以反共的大业为重,着实是个没有眼光的人。

白俄将军们都知道这是气话。真正的原因是,东北政府办事如同犹太奸商,绝不赊欠,白俄的所有需求都得掏钱买。英法政府最初还提供了资金支持,到了1920年,英法政府一个劲催促高尔察克尽快反攻。见白军始终只是整顿,并没有全线反攻。就直接断掉了支援的资金。

日本内阁则提出,日本愿意支持一个由高尔察克领导的‘远东共和国’。这让临时政府内部意见无法统一,大部分将军都反对日本提出的建议。

俄国临时政府是一个涵盖全俄国的政府,远东共和国算是什么?只怕连地方政府都算不上。

更不用说,即便临时政府真的接受,日本就能派兵维持远东共和国的安全么?白军将军们对日本并没有信心。

最后会议就这个问题再次展开了讨论,临时政府决定再次向日本提出俄国临时政府高尔察克上将出访日本的外交要求。并且派人与英国和法国驻华公使那边派出去人,就俄国临时政府的问题进行讨论。

前去中国的人员临走前,被高尔察克上将请到他的住处。这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木屋,与其他木屋相比,高尔察克上将唯一的地位带来的优势,大概只是高尔察克将军只和两家人一起住。而其他木屋里面都是几家人挤在一起。

听到孩子的哭闹声,高尔察克上将把临时政府的外交人员请到屋外,几人坐在柴火堆上,高尔察克上将说道:“请务必让英国与法国了解,我们明年一定会发动反攻。”

这是临时政府的决定。今年,也就是1920年,原本松散的白俄军队与民众,在完成对远东地区的控制管理的同时,进行重新整编。部队从覆灭的边缘挣脱出来,经过整编后,部队的士气和组织度都在快速恢复。到了明年,也就是1921年,临时政府就可以实施反攻。

如果英国和法国认为临时政府已经军心涣散,进而不再支持,会让近乎完成的准备前功尽弃。

外交人员觉得高尔察克上将其实不用再专门讲述,大家心里清楚的很。现在白俄军上下都知道,明年即便不反攻,红军也会打过来。

但明知道如此,白俄临时政府的外交人员也只是郑重表示,“阁下,我们一定会尽力说服英法。我们明年一定会击败赤匪,反攻回西伯利亚。”

高尔察克点点头,他本想请这些外交人员在临别前喝一杯。但是极度匮乏的物资,让酒类变得极为稀缺。高尔察克素来严于律己,既然部下们平日里都没有酒,他也没有利用职权给自己弄到廉价的东北产伏特加。

最后,高尔察克站起身,与外交人员一一握手。无奈之余,只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鼓励,“期待诸位能够完成外交使命。”

虽然外交人员都很感动,但是感动之余,这些外交人员也知道会面对如何艰苦的局面。

吃这行饭的人单靠经验,就能做出合理的预判。众人经过了上千公里的路程抵达中国京城,见到了英国驻华公使,负责英国远东事务的朱尔典,就感觉事情不妙。

朱尔典十分冷淡的听完了俄国外交人员的讲述,就结束了会面。可见朱尔典并不相信,至少并不完全相信白俄临时政府对于反攻的宣称。

该怎么才能说服这老头子呢?白俄外交人员们却想不出其他办法。

然而这白俄人员却没想到,朱尔典其实很关注此事,于是派遣了自己的秘书到了五道口的东北政府驻京办事处。

经过几年时间,五道口的驻京办事处已经扩大了不少。除了与驻京办事处同来的《东北日报》驻京分站外,各种商贸办事处也都颇为齐备。

办事处负责人已经换了好几轮,现在的负责人乃名叫席巴雷。席巴雷是一名留学英国的家伙,那口英国腔调的英语和东北政府常见的美式口音大不相同。让朱尔典的秘书感觉很亲切。

两人坐下,有人送上一瓶朗姆酒。这种糖蜜制成的酒类口味芬芳,又颇为柔和。虽然比不上雪莉酒,也是聊天时候的上选。

品了一口,朱尔典的秘书问道:“不知东北政府对于白俄军队反攻的可能性有什么看法?”

“您听说反攻的消息了?”席巴雷饶有兴趣的问。

按照外交的情报交换习惯,秘书便先讲出了白俄使者前来的消息。席巴雷听完后,心中评估片刻,便答道:“就我们所知,白军的确在准备反攻。”

秘书点点头,却没插话,而是等待着以‘但是’为开头的后半段。

果然,席巴雷说道:“但是,我们认为白军的防御红军进攻而布下的防御体系,或许得经过实战考验。”

秘书品了品情报中的味道,这才继续问道:“您听说了红军要进攻白军的具体消息么?”

“我们听说好像要发动进攻,但是具体数量,还不清楚。”

第206章 白俄临时政府(七) 东北驻京办事处里,办事处主任席巴雷与英国驻华大使朱尔典的秘书聊了没多久,席巴雷停下交谈,看了看座钟,提出了个建议,“中午了,留下来吃饭吧。”

朱尔典的秘书一愣,本能的想拒绝,就听席巴雷说道:“有麻辣火锅。”

秘书先生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开始颤抖。上次东北驻京办事处开了个宴会,邀请各国外交人员前来。席巴雷是个四川人,就准备麻辣火锅。那红色的火锅汤料中有着巨量的花椒,包括秘书在内,每一位还能勇敢挑战的这种食物的人,脸上的肌肉都因为那味道而颤抖。

然而,那红色的锅内涮过的食物仿佛有魔力,不管是鸭肠、鸭血、豆腐、肉片,整个味道都呈现出难以遏制的吸引力。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回想到那感觉,秘书心生畏惧,可怎么都无法拒绝来。

席巴雷用带着四川味道的英国腔调笑道:“莫怕,吃起来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朱尔典的秘书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为了获取苏俄红军的情报,这是不得不承担的代价。于是站起身,一脸悲壮的跟着席巴雷向着办事处的餐厅而去。

说是办事处的餐厅,其实是一处饭店。只是前后分开,前面的体面店面向公众开放。后面简单的餐厅在中午和晚上向办事处人员提供伙食。

在一个小屋里坐下,没多久,火锅就上来了。先是鼓起勇气在沸腾的红色汤锅中涮了一片东北产午餐肉,秘书先生微微皱着眉头吃下去,之后是一块鸭血。再之后是几块东北出产的鱼块。

等开始吃肉片的时候,秘书已经开始进入无所畏惧的状态。虽然还没到敢直接喝火锅汤的无畏境界,但是把青菜直接放锅里涮,已经不再能吓到秘书。

席巴雷挺喜欢这位英国秘书的性格。这家伙某种程度上真的是个英国人,外表端着架子,其实内心门清,是个聪明人。

此时大家喝的是白酒,晕乎乎之时。席巴雷问道:“伦敦已经失去了支援高尔察克的信心了么?”

秘书先生仿佛没听到这话,端起放了土豆的盘子,把半盘子土豆片倒进火锅里。打了个酒咯,才说道:“难道东北政府对高尔察克很有期待么?”

席巴雷轻笑一声,“呵呵,既然如此,朱尔典先生想知道什么?”

“朱尔典先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把消息传递回伦敦。”

席巴雷大概能确定,高尔察克为代表的的俄国临时政府是被抛弃了。或者说,已经被放弃了。东北政府的评估里,高尔察克不仅无力获得胜利,连远东都守不住。

正在考虑怎么讲,就见英国秘书脱下了马甲。在9月填的天气里只穿着被汗湿透的衬衫。席巴雷劝道:“我给你拿件背心吧。”

秘书先生摇摇头,“席先生,不知你们得到的消息中,红军派遣了多少部队?”

“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们有评估么?”

“你先说。”秘书毫不退让。

席巴雷慢悠悠的说道:“我自己猜测,得20万人。”

秘书先生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水,不解的问道:“波兰战斗激烈,红军现在还能调动十万人的兵力?”

“听说布尔什维克征集了500万人。”席巴雷讲述着信息。

“真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残暴政权。”秘书先生感叹道。说完,他又吃了一片青菜叶,这才问道:“现在中国北方遭遇旱灾,我国国民听闻此事,想向东北捐赠。”

席巴雷毫不迟疑的拒绝了,“东北有能力应对灾情,如果捐赠,请直接找民国中央政府。”

便是被拒绝,秘书先生也没有感到任何不快。反倒端起酒杯,“就我个人而言,对于东北政府在救灾方面的努力,感到极大的钦佩。”

饭吃完,秘书先生醉醺醺而去。席巴雷也喝的有点多,头晕乎乎的。不过席巴雷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工作,写了一个报告。之后,席巴雷躺倒在旁边休息室内的床上睡下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趁着晚上的凉风,席巴雷回到办公室,拿出了还没写完的‘北方旱灾报告’,继续工作起来。

回想着亲眼看到的旱灾局面,席巴雷不时停顿下来。出身四川的席巴雷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所谓‘赤地千里’。倒不是说以北京和天津为中心的灾区没有水,水自然是有,只要打的有水井,也不至于干渴而死。但是浇地的水却没有。农民们眼睁睁看着粮食绝收,当年的收成化为乌有。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到各个地方去。

东北本就是移民地区,此时更是敞开大门接受难民。只要能抵达东北接收灾民的联络站,就不至于饿死。

但是这并不等于灾民们肯前往东北。很多灾民只是想在故乡熬过这次灾情,等灾情过去,明年继续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耕种。

想到这里,席巴雷突然悲从中来,视线不禁模糊。席巴雷站起身,背着手走出屋子,看着深远的星空。

东北政府手里并非没有粮食,但是没办法对五省地区实施赈灾。段祺瑞想协调一下救灾事宜,但是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与陕西地方的‘大帅’们嘴上赞同,实际上抵触。

抵触的自然不是免费得到粮食,而是只想要中央直接给粮食,然后自己全权处置。

这帮人的态度如此坚定,以至于连段祺瑞居然都不好意思向东北政府说太多。当席巴雷询问起粮食分发的时候,段祺瑞顾左右而言他。最终还是段祺瑞的手下向席巴雷讲述了五省各地大帅们的反应。

席巴雷听完讲述,气的拍案大骂:“使唤奴才也不会这么狠吧!”

段祺瑞的那位手下叹息一声,竟然没有接腔。看他无奈的神色,能理解这位也知道事情不可能改变。

席巴雷好不容易平息了怒气,回到桌边,在烛光下继续写道:“以此次灾情观之,若想救中国,必须彻底清扫军阀,以及与军阀沆瀣一气的地主士绅。此次大灾,军阀们固然是祸害,但是士绅之祸,十倍百倍于军阀。灾年中,地主士绅种种所为,皆是在破坏人民生产力,力图兼并土地,将民众变为佃农。便是无意,也是遵循地主士绅日常手段……”

报告很快就送到了沈阳,又被转给何锐。令秘书有些讶异的是,何锐看完之后只是令存档,并没有如以前那般,作为教育内容。

这下秘书有些迟疑,提醒道:“主席,要不要把这些发去党校。”

“发去党校……算了,还是先不发。”何锐语气中并不热情。

秘书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却也奉命而去。

何锐没想到秘书居然注意到了这点。的确,在刚到东北的头两年,建设意识形态的阶段。为了配合土改,自然是要大量宣传关于地主士绅的天然反动性。现阶段的工作重点已经是军事斗争。

与日本的战争是为了解放中国做准备,在当下的世界中,会直接大规模介入中国内战的只有日本这个国家。与其在内战过程中与日军交战,还不如先和日军开战。

正因为如此,过度政治斗争的宣传很可能会让一部分拎不清的家伙胡乱干起来。在政治上大规模针对打倒地主士绅的宣传,最好在战争局势稳定,即将结束前开始。

没多久,秘书又送来一份消息。消息来自于欧洲,提供消息的居然是德国情报部门。

布琼尼方面军已经放弃了围攻利沃夫的目标,其骑兵军转而撤退,试图在波兰军队完成包围前撤回俄国境内。

德国情报部门虽然已经随着凡尔赛和约而遭受了巨大的裁减,依旧能够提供给何锐很有价值的情报。看到这个能够确定的消息,何锐已经明白,俄波战争要结束了。高尔察克的末日来临了。

确定了这点,何锐命道:“告诉后勤部门,优先完成运输高尔察克购买的粮食,尽快全数送到。”

秘书再次感到不解,“主席,这是为什么?”

何锐决定看看这位同志的水平,东北政府内,秘书不是幕僚,而是一个职务。那些被判定为值得期待的同志,就要在秘书位置上干过。所以何锐反问道:“你对这个消息怎么看?”

“如果俄国与波兰停战,苏俄就会全力进攻高尔察克。”秘书有些迟疑的答道。

既然秘书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何锐才解释道:“商业信用是通过各种实际行动树立起来的。我们当然可以扣住给高尔察克的物资,等高尔察克完蛋,这些东西就不用给了。但是,这样的事情别人能不知道么?我认为,商业信用的价值,远远高过这么点物资。而且我对于高尔察克的实力并不看好,他们未必能够支撑到合同结束期。”

秘书被逗乐了。但是片刻后,一股悲哀之情油然而生。匆匆忙忙的完成商业合同的目的居然是怕收货的高尔察克政权快速覆灭,高尔察克好歹也是个人物,竟然被处理葬礼的方式对待。真的是令人悲哀。

但秘书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赶紧去完成工作。按照合同,很多物资需要两个月内送到。突然提前,便是东北政府这边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完成的。

高尔察克一直考虑着该怎么尽快从东北政府这边把购买的物资全部要过来。虽然东北政府一直以来都保质保量的提供了武器与粮食,但是最近高尔察克发现自己或许要把反攻提前一些。只有打出战果,才能获得英法的继续支持。

只是不久前发生的冲突,让高尔察克担心东北政府会以此为借口中断供应。就在高尔察克上将考虑是不是再命人联络东北政府,由高尔察克亲自带队访问东北。参谋长急匆匆出现在高尔察克的住所外。见到高尔察克,参谋长甚至没有敬礼,就直接说道:“阁下,最新消息。东北政府把一部分物资提前送来了。”

高尔察克也是大喜,却还是有些警觉。高尔察克上将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警觉,“他们有给出理由么?”

“阁下,东北政府派来的人解释说,之前出现的袭击事件,证明了我军物资供应匮乏。中国人有什么……就是解决关键问题的习惯。只要物资到位,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参谋长竭尽全力把问题说清楚。

高尔察克觉得这理由莫名其妙,在俄国的文化传统中,此时无论如何都不存在提供帮助的道理。如果是高尔察克与东北政府易地而处,此时非得要对方先赔偿不可。

参谋长见高尔察克的疑惑,便自信的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国人应该是畏惧我军,才会这么做。”

高尔察克不太能接受。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从满清时代,中国就是这么软弱。以息事宁人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正想命令参谋长赶紧接收物资,就听参谋长叹道:“如果不是要和赤匪作战,其实我们可以派人进攻边境。或许我们能够让中国和咱们签署条约。”

高尔察克一时觉得参谋长疯了。不过听参谋长的语气,其中大多是一种感叹,并非是真的在意。高尔察克也明白了参谋长的心思,如果能在中国东北军身上获得战斗胜利,对于鼓舞白俄军的士气是有帮助的。

但当下决不能这么做。不管从任何角度,都有必要维持与中国东北政府的友好关系。高尔察克一直觉得,现阶段,中国东北政府有种英法白手套的味道。

粮食和物资很快送到了白俄这边,高尔察克立刻向英法发电报,表示白俄军要在冬季之前向北方进发,控制战略要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尔典也已经接到了在海参崴的英国情报人员的消息,东北政府向俄国临时政府提供了大量粮食物资。

这让朱尔典感觉很是不解,何锐虽然可靠,但是这么做就非常不合理。难道是何锐与高尔察克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么?

朱尔典命领事馆向东北政府提出问题。英国驻沈阳领事馆的领事已经有两年没能见到何锐,此次见他的已经是外事厅的一位副厅长。连外事厅的周厅长都没出面。

副厅长告诉英国驻沈阳领事,“我们只是完成了商业合同,并没有与白俄们达成任何协议。”

领事虽然心中不信,却也没办法。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之前,不管英国方面有多少怀疑,都只能接受这样的官方声明。

既然领事都知道外交规矩,朱尔典这位公使更不可能不知道。于是朱尔典就把消息放在定期消息中发给伦敦。

英国外交部此时正在就战争问题激烈讨论着,外交大臣只是外交部的头子,并非是外交专家。真正的专家都是那帮文官秘书。

秘书们知道外交大臣等着结果,但是此时却没办法立刻理出思路。

作为当今世界秩序制定者,英国的情报工作可比德国残留的情报部门强大的多。而且英国此时又全力支持波兰,对于战争进程更是清楚。

布琼尼的骑兵向利沃夫的前进受阻,于是取道波军防守薄弱的地区,在8月29日到达札莫希奇并试图攻占它。8月31日,布琼尼放弃围攻利沃夫,改为试图支援从华沙后撤的俄军西北方面军。俄军在卡莫罗战役被波军骑兵击败,虽然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军逃过包围,可是遭受严重伤亡且士气大减。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军余部在9月6日向弗拉基米尔-沃伦斯基撤退,不多久又被波军击败。

图哈切夫斯基在组成了一条新防线,可是波军在尼曼河战役又再逼使俄军后退。波军继续全线东进。

现在白俄剩余下两支武装,一支是高尔察克,一支是在乌克兰南部的彼得留拉,彼得留拉率领的乌克兰军在9月18日占领了兹布鲁奇河左岸,再向东前进。

苏俄遇到的压力简直是如天一般大。当此之时,苏俄战败已经不可避免,所以是否援助高尔察克就变得格外的棘手。

以大英帝国的经验,越是这种时候,看似有价值的对象往往会搞出事情来。

看了朱尔典发来的报告,这帮秘书们不仅没有安心,反倒担心起来。

突然有人问道:“何锐的军中是不是存在什么其他力量?”

就在此时,徐乘风正不情不愿的父亲见面。现在的老爹比上次来更惨,至少名义上更惨。老爹是以‘逃荒’的名义来的。

老爹见到徐乘风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为了你那什么主义,要把咱们的家产都给卖了?!”

徐乘风本就对家里的地主做派无比厌恶,见老爹那‘坚毅’的表情,忍不住劝道:“爹,我军解放中国之后要在全中国实施土改,按照土改规定,所有土地都归国家所有。种地的人有土地使用权,土地所有权不允许买卖。咱们家的家产,我什么都不卖,土地归国家。我什么都不要。”

徐老爷子听到这话,立刻就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强打精神,“乘风,这是何大帅要你做的?”

徐乘风觉得从政治角度入手,自家老爹只怕不明白,只能告诉老爹政策制定过程,“爹,这是我们文明党的国家政策,是投票通过的。我也投了赞成票。”

“你……你能信得过何大帅么?北洋的大帅个个嘴上说的好听,横征暴敛,坏事做尽……”

听老爹居然指责别人‘横征暴敛,坏事做尽’,徐乘风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北洋军阀是什么做派,徐乘风只是听说过。但是自家收租时候的凶恶,徐乘风是亲眼所见。真不好说谁更残暴一点。

第207章 白俄临时政府(八) “爹,天下大势已成,螳臂当车之辈必然化作齑粉。不出二十年,现在靠人力畜力的农业耕作会变成少数农民才会继续坚持的生活。依附这种生产方式的地主士绅们再没生存基础。听我的劝,回家把地分给乡村里面无地的同乡吧。”

徐乘风的老爹目瞪口呆,仿佛看脑子有病的病人一样看着儿子徐乘风。

面对这样的父亲,徐乘风以为自己会觉得畏惧,会觉得棘手。然而真正的从生产力发展的角度阐述徐乘风期待的,并且竭尽全力投身战争,以求尽快变成现实的未来中国。徐乘风发现自己不仅没有丝毫的不安与畏惧,反倒充满了信心与决心。

几乎能称为欢悦的心情在徐乘风的心中洋溢,让徐乘风突然明白,此时的自己正处于所谓‘意气风发’的状态。

带着这样的心情,徐乘风索性把事情说的更直白,“爹,如果你非得回去卖地,等地卖光,就带着弟弟妹妹去国外,让他们留学吧。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徐老爷子听着儿子侃侃而谈,愕然到莫名其妙。不知过了多久,愕然突然转化成了暴怒,他冲上去就想痛打这不孝子。

但看到徐乘风身边的身材结实的警卫员,徐老爷子却没有激动。而且徐老爷子直觉的感受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让徐老爷子悲从中来,指着徐乘风骂道:“徐家从康熙爷年间耕读,到现在七代人积累的家业,你竟然要我把家业败了!你若还是个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徐乘风心中有些歉意,如果可以的话,徐乘风并不想让父亲这么生气。但是徐乘风也没办法,随着对日作战的准备一步步落实,徐乘风对胜利的信心正在不断提升。

之所以要与日本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并非是何锐对于惨烈的战争有什么兴趣。为了能够最快速度解放中国,结束战争,让中国进入和平建设时期,就必须先打这一仗。

只要让日本无力介入中国的解放战争,接下来的国内解放战争必然是迅猛而残酷的。几年来,徐乘风尝试寻找更温和的道路,在尽可能少摧毁中国旧有社会的情况下建立新中国。但不管多少次推演,都找不出这样的道路。

现在的中国从生产模式到社会组织形态,都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国。农业国面对工业国是什么下场,从洋务运动开始的60年内已经被无数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过。

东北上层有信心战胜日军,靠的是一个彻底粉碎了旧制度后重建的工业化东北。徐乘风实在是找不出解放中国后,在自己的故乡河南周口保留旧制度的理由。

哪怕是伤了父亲的心,徐乘风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可能。所以徐乘风坦然面对父亲的怒骂,“爹,既然咱们家从乾隆年间就已经读书,到了决定国家兴亡的关头,怎么就忘记了国家,只想着自家的安泰。当此时刻,难道不该是求仁得仁,义无反顾么?”

“你……”徐老爷子想怒骂儿子,却被某种东西哽住了咽喉。因为老爷子看了出来,面前的儿子并不是在强词夺理,他说的是真心话。而且自己的儿子的目光是徐老爷子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大人物特有的目光。徐老爷子的祖父是一位进士,在徐老爷子少年时代,他熟悉那样的目光。当这些人说出他们的想法之前,早就下定了绝不动摇的决心。如果眼前儿子的决心不是让徐家散尽家财,徐老爷子或许会非常高兴。

突然间徐老爷子只觉得浑身无力,直接跌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徐老爷子悲伤的哀嚎道:“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徐乘风,你……你死后有脸见祖宗么!”

徐乘风让警卫员把自家老爹扶下去,沮丧的心中却有着轻松。迟早会爆发的冲突此时爆发,已经是徐乘风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花了点时间平息心情,徐乘风继续开始工作。虽然苏俄红军不太可能在此时突然进攻东北,不过战术的准备也是必须的。如果让苏俄红军看到可乘之机,天知道他们会不会犯傻。

即便苏俄红军有着明晰的思路,让日本看到东北军怠于应对,只会让日军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

当投身工作之中,徐乘风很快忘记了一切。在司令部中的地图上漫长的边境线上的小旗与数字所代表的乃是千军万马。

在何锐的教导下,徐乘风已经明白了所谓百万大军,指的应该是在一线执行军事任务的军队。在这百万大军背后,至少有两百万征召入伍的新兵已经完成了军事训练,准备随时整部到从一线撤退下来的部队。甚至在紧急时刻直接补充到正在浴血奋战的一线部队。

德国派来的微型总参谋部只在东北待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东北军上层已经确定德国总参谋部正是如此营运德军。

德军在惨烈的欧洲战争中展现出惊人的实力,靠的是德国强大的工业能力。未来战争中三百万东北前线部队与预备部队的背后,是整个东北三千多万人民。从何锐到了东北之后,就是以这样的战争规模为目标,竭尽全力构建东北政府和东北军。

终于理解了自己要投身于什么样的战争之中,徐乘风觉得自家那点家产微不足道,完全没有浪费自己宝贵时间的价值。

如果有什么比这场战争更有价值,那就是中国得到全面解放后,重回世界巅峰的未来。

不仅是徐乘风,东北政府与东北军的高层有着相同的想法。每一个人都在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准备亲眼目睹高尔察克的覆灭,以及接下来的远东局势的暂时稳定。

9月底,白卫军先头部队开始北上,率军的师长是巴甫洛夫少将。海参崴的送别人群并不多,站在最显著位置的是东正教的主教与教士,他们穿着法袍,大声的祈祷着,“主,请祝福神的战士们战胜那些无神论的赤匪……”

除了卖力祈祷的教士们,只有一部分女人们从木屋中走出,她们手中并没有预祝胜利的鲜花,却有着擦眼泪的手帕。

巴甫洛夫少将没有看到自己的妻女,虽然将军吩咐妻女不要前来送行。但是真的向着战线出发的时候,少将却后悔了。最初少将担心的是自己看到妻女后会动摇死战到底的信心,但在奔赴战场前,少将发现自己错了。

如果一定会死在战场上,为什么不能再看妻女一眼。

但直到少将离开海参崴,也没见到妻女的身影。当部队上了火车,少将又回头看了一眼。女人们在哭泣,孩子们在哭泣,军队中的军人们也在哭泣。

少将阁下曾经在莫斯科附近与苏俄红军激战,却功败垂成。之后又经历了一系列失败,最终逃到海参崴。这里已经是白俄军最后的根据地,此次北上的目的就是在入冬前夺取要地,为明年的大反攻争取时间。

扭回头,少将终于不再考虑一切留恋。如果有什么能比失去家庭更可怕,就是失去俄罗斯。让那些凶恶的泥腿子赤匪成为俄国的主人。

当白俄部队出发后,何锐就得到了消息。军委里面为没能派遣观察员而失望,只有亲眼看过白俄与红军的战斗力,才能知道未来有可能要面对的敌人。

何锐并不在意。苏联红军的优势在于能够武装起上千万军队,并且能够与德国进行一对一的兑换。至于苏俄的军事装备中的暴力美学元素,证明了苏俄在搞系统集成的天分。却也仅此而已。

而且苏联覆灭后,之后的俄罗斯联邦就恢复到了沙俄的感觉。就何锐所指,甚至到了2018年,俄国军队高层才如同献宝一样的提交了对1992年海湾战争的报告,报告中分析了美国的战术,表达了俄国对于‘信息化战争’的深刻认同。

这么一个国家,能对它有什么指望呢?

虽然何锐并不认同民族性,但是国家文化沉淀却是有的。对于苏联的覆灭,有个很刻薄的评述,‘苏联的灭亡就是胡虏无百年国运’的覆灭。这话的确刻薄,却也描述出了某种事实和真实。

有这功夫关心这些,还不如趁着这样的机会,对东北总动员体系进行验证。

所以何锐下达了命令,“布置在二线的部队,开始全面进行军事演习。”

何锐的命令很快就在军中执行。毕竟是做出了与红军或白军作战是小概率事件的判断,所以放到一线的部队都是新兵部队。这些士兵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半年的征召兵。除了军事训练,就是让他们体会到长途行军拉练。

真正的野战核心部队都是最少被征召过两次的部队。在东北的每一个村,农闲时期就要进行水利维修。村里的民兵们要集中在镇子上负责水利工程的安全。而每一个村,都要有至少两人作为征召兵,参加到县里面的部队中,完成军事训练后,在离开他们的家上百里乃至于几百里的范围内进行各种野战拉练。

虽然每一年,每一个村只有四人参加了征召。但是这些人都是不重复的,参加过两次征召的士兵数量已经超过50万。

除去被鉴定为不合格的士兵之外,东北可以动员起来的有过足够训练经验的部队的确有30万。

作为二线部队一员的高石头和部队一起穿行在东北的平原上,突然一声枪响。部队立刻停顿下来。侦查部队向着枪响的方向隐蔽前行,班长们则努力判断着枪声响起的位置。

高石头知道这是军事训练,他第二次被征召后就参加过这样的训练。对面的部队扮演的是日军,使用的是日本武器。

听到枪声,高石头已经确定了枪声,向着行军方向的东南五点钟方向看去。但是班长与战斗小组组长的反应慢了些。但是班长等战斗骨干已经指挥部队都蹲了下来,准备随时接受命令。

此时排长派来的人已经喊道:“敌人在东南5点方向!一班跟着排长向敌人南方包抄。抢占制高点,随时准备与日军包抄部队交战。”

听到命令,班长站起身,大声喊道:“同志们,放下背包,携带武器出发。”

高石头已经与战友们一起抽出了背包上的步枪,此时立刻将背包放到一起,开始随班长进发。

所谓的高地,就是一个小土丘。部队到了土丘旁边,并没有立刻冲上去。部队停顿下来,由侦查部队推进。高石头与战友们眼看一个班的兵力向着土丘上摸去。刚到土丘下边,土丘上就响起了枪声。

高石头旁边的战友焦急的说道:“上面怎么有人?”

听到这话,高石头倒是不着急。在演习中,别说每一个高地,每一道沟壑,包括一片小树林,几间破旧的房屋,都可能被日军布置了阵地。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石头学到的是如何判断日军阵地是如何布置的。

这就得根据日军部队的规模,来确定这股日军到底有多少步枪机枪,有没有可能得到其背后日军火炮的援助。甚至是这支日军是否携带了火炮。

所以每次战斗并非单纯的战斗,而是斗智斗勇。高石头好多次做了错误判断,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很想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然后和自己的战友们一起获得胜利。

此时排长的命令下来了,“判断守军是日本一个小队,部队迫击炮压制射击的同时,一班向东,注意打击日军的机枪手。如果日军的机枪布置在高地西边,一班就发动进攻。”

高石头听完命令,看着眼前的高地,心中已经明白了安排的原因。

在模拟的日军步枪火力打击下,一班通过了地形,逼近了日军占领的高地。就听到西边突然响起了机枪的射击声。这是空包弹的声音,与实弹射击的声音大不相同。但是高石头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纠结这些,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班长下令进攻。然而班长却支棱着耳朵在听,弄的高石头都急了,忍不住喊道:“班长,机枪阵地不对着咱们,咱们赶紧上啊!”

班长本来就急着做判断,心中紧张。听到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太清楚日军机枪阵地布置,正想再听,就听到高石头又催促起来,忍不住骂道:“你闭嘴不吭声,能憋死你么!”

高石头眉头一皱,觉得班长这家伙真是废物,这么简单的动静都分辨不清楚。

好在副班长支持了高石头的判断,说道:“班长,机枪布置就在西边。咱们出发吧。”

班长还想再确定一下,然而枪声却停了。再没办法判断。没多久,排长亲自跑过来,大声问道:“为啥不进攻?”

班长立刻蔫了,赶紧解释道:“排长,俺没听清楚,能不能再来一次。”

排长气的一跺脚,“回去多练练。”

看着班长那模样,高石头心中觉得很解气。等排长一走,班长黑着脸低下了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对高石头喝道:“下次你早点说,别趁着放枪的时候说话。这次没听清楚,都是你耽搁了。”

高石头一股气上涌,自己没听清,怎么还怪到听清的人身上了。不过人家毕竟是班长,高石头也没办法。只能别过头不吭气。

结果班长倒是不依不饶起来,喝道:“你听到没有!”

副班长连忙打圆场,“算了,石头,你应一声。”

高石头只能忍住气,应了一声。

第二天,开总结会的时候,排长讲完战术要点,便叫起一班长,“我想问你,一班长,啥叫你听枪声的时候,别说话。”

一班长愣住了,目光随即转向了高石头等人。然而排长却也没有给一班长机会,“没听清楚不算啥,但是你作为班长,就决不能把事情推给别人。要是都这么做,岂不是我没搞清楚,就能说是你坏了事么!”

一班长连忙陪着笑答道:“排长,你若是怪我,我就承担。”

高石头对这话十分不屑,却也不想惹麻烦。毕竟自己还得在人家手下当兵。但是排长却没有因为这软话而放过一班长,就见排长神色已经愤怒起来,“一班长,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解除职务,到人事处报道。原因就是因为,你没有承担责任的意愿。现在就去!”

高石头愣住了,对一班长的下场,高石头当然乐见。但是对于这么严厉的处置,高石头却是真的没想到。

高石头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譬如,内部斗争的问题,并非只有这么一个东北军的排里面才有。

在莫斯科,兵败的布尔什维克红军也正在进行一场内部的争论。

皮尔苏茨基于1920年4月12日下令进攻基辅,开始了向苏维埃俄国索要“被俄国占领的土地”的军事行动。这大大触犯了苏维埃俄国的爱国主义,也同样伤害了苏维埃俄国几乎所有领导人都怀有的“世界革命”的激情和向往。一个被苏维埃俄国领导人视为应是世界革命“红色桥梁”的波兰怎么能成为反对苏维埃俄国的“通途”呢?于是,波兰的爱国主义就与苏维埃俄国的爱国主义相碰撞了。

4月29日,俄共(布)中央发表文告,呼吁工人和农民、“尊敬的俄罗斯公民”起来保卫苏维埃共和国。被列宁批判过的俄国传统的爱国主义和俄国这个概念第一次被苏维埃政权看做是赢得对波战争的武器,而且在俄国爱国主义这面旗子下,所要达到的就不仅仅是对波战争的胜利了。

第208章 白俄临时政府(九) 挫败感并没有能影响到列宁同志,但是列宁同志不得不面对‘世界革命’与‘爱国主义’的矛盾。在1920年9月的布尔维克党代会上,列宁同志看到到了委员们的情绪变化。

认为只要打着‘世界革命’旗帜,就可以不断胜利的同志们受到的冲击最大。不管革命理念多么鼓舞人心,残酷的现实中,红军战败了,不得不退出波兰提出的‘争议领土’,这条边界线甚至比英国人提出的‘寇松线’还要向东移动了两百公里。哪怕是从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角度,苏俄都遭遇到了重大损失。

尼古拉·布哈林委员是一位相当懂得自我批评的同志,他的发言集中在对此次战败的反思上。这个发言已经让列宁同志到了爆发的边缘,接下来托洛茨基委员以雄辩的语气,讲述起对于世界革命的坚持,列宁终于受不了,打断了托洛茨基同志的发言,“请停一下,托洛茨基同志。”

在一众布尔什维委员们的目光中,列宁同志站起身,“同志们,这次的失败到底证明了什么,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了解。强行解释,只能造成更多混乱。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结束内战,开始俄国内部建设。这是此次会议的主题。”

说完,列宁同志看向托洛茨基,“现在,托洛茨基同志,你可以继续发言了。”

托洛茨基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世界革命是托洛茨基的主张,虽然在波兰战败的领导责任是由图哈切夫斯基、斯大林、布琼尼等人承担。但是托洛茨基依旧不能接受世界革命理念遭受到这么巨大的打击。

但列宁同志的威望是如此巨大,既然他定下了会议的调子,会议就得按照这个方向去走。

托洛茨基只能说道:“先请其他同志发言。”

这下议题反而进行不下去了。很明显,列宁同志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各个委员们都想先知道列宁同志对此事的判断。

然而委员们想错了,列宁同志只是确定要在保证党内团结的局面下尽快结束对波兰作战失败的问题。对于这件事的分析,列宁同志还没确定的思路。

而且让列宁同志在意的是,何锐之前对这场战争做出的分析。波兰有三必胜,苏俄有三必败。

在当时,列宁同志对何锐的预言非常不满。这也是人之常情,何锐所说的并没有什么超出人类智慧的新看法。无疑是,波兰有民族主义情绪,有英国的支持,有内线作战的方便。

苏俄军队则处于外线作战,后勤压力太大,对于波兰的情报掌握度不足。能够在外国作战的野战军数量极大不足。

从结果看,何锐恰恰精准的把握了‘度’。相较于布尔什维克中央,何锐对苏俄红军力量的判断更加精准。

正好其他委员发言完毕,列宁同志讲出了自己的看法,“红军在波兰功败垂成,可以找出无数的问题。可以在事后拉出无数错误的命令。从辩证法的角度看,是力量不足导致了这些问题,而不是这些问题导致了战败。”

逻辑往往是反直觉的,所以委员们最初不能接受红军‘虚弱’的事实。但是逻辑能够战胜直觉,恰恰是因为其有效性一旦提出,就可以通过现实来证明。

经过郁闷、愤懑乃至于愤怒的讨论后,委员们最终接受了列宁同志的判断。

有了这个判断,布尔什维克中央会议最终认为,战争中的同志们负有工作责任。这对于此时的布尔什维克中央是一个相当温和的判断。工作责任,说明大家都是好同志。至于发生的问题,整个布尔什维克政党中,谁没有在工作中出现过问题?

会议结束后,列宁同志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就请越飞委员和他一起回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列宁同志就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亲爱的越飞同志,你愿意再前往中国东北么?”

高尔察克覆灭在即,西伯利亚大铁路已经被红军控制。越飞觉得这次行程将会轻松很多。但想到何锐这个中国最大军阀的难缠之处,越飞思索片刻才问道:“列宁同志,我们要与何锐签署密约么?”

布列斯特条约就是越飞负责签署,列宁对越飞的工作能力非常有信心。既然越飞已经理解要做什么,列宁同志就单刀直入的说道:“何锐现在虽然是中国地方领导人,我认为他会成为中国未来的领导者。我希望能够了解何锐对于世界局势的判断。”

“列宁同志,您相信何锐么?”越飞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从到现在为止看到的何锐的所有作品与发言,他的态度非常诚实。而且对世界革命并没有恶意。何锐有能力制定并且执行的经济政策,他领导的东北政府是由很多出身不同的人组成,虽然这些人的出身成分缺乏革命性,但是在经济建设方面,他们并没有显露出代表封建地主或者资本家的利益的倾向……”

列宁同志讲述着自己对东北政府的判断,在说服越飞同志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说服自己。

越飞同志明显被说服了。在俄国革命的过程中,列宁同志的判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不仅让革命获得了成功,更让革命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眼前战争的失败虽然出乎意料,但是列宁同志对失败的判断也让越飞更看清了当前的局面,反倒坚定了越飞的信心。

于是,越飞提出了一个问题,“列宁同志,我们要向何锐提出划界么?”

列宁同志知道中俄两国的关系,尤其是沙俄乃至于两年前的布尔什维克政府,都希望外蒙古独立。从俄国的角度,这是确保安全的手段。但是从中国的角度看来看,这是充满敌意的行动。从民众的爱国情绪而言,这是制造仇恨的行动。

想消弭敌意,就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我们愿意就沙皇俄国强加给中国的条约进行讨论。”列宁同志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

越飞委员很清楚这话的含义,也就没有就这个敏感问题多问什么。而是询问起列宁同志对何锐的期待。

谈了好一阵,越飞得到了应有的授权范围,便起身告辞。出发前,越飞专门询问了最近前线战况。得到的消息不是非常好,经过大半年整顿的白俄军顶住了红军第一波的进攻。并没有如之前那般一触即溃。在莫斯科收到的战报中,白俄军甚至恢复了在内战初期拼刺刀的勇气,在红军冲进战壕的时候与红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越飞同志回到办公室,立刻召开会议,安排工作。外交委员会的成员都感受到了越飞委员的急切,便提出了自己的不解。既然战争还没结束,为何要如此着急的跑去中国东北。等到战争结束后再去,会谈会更加轻松。

“同志们,如果能够让何锐中断对白军的支持,我们红军战士能减少多少伤亡?”越飞反问。

外交委员会的办公室里沉默下来。没人再能说出什么反对的看法。从争取减少红军伤亡的角度看,作为现在白卫军物资来源的的东北政府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见同志们都被说服了,越飞委员做了人员安排后,立刻联络前往远东的火车。

火车上坐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前往远东的红军,他们奉命前往远东参与歼灭高尔察克白卫军的战斗。红军战士们很多都是第一次离开故乡的淳朴农民,大家讨论着战斗好不好打,也会谈起粮食收成,家里的情况。

越飞并不是很喜欢听这些话题。苏俄现在面对的局面太危险了,即便列宁同志主持的会议很温和的解决了这次战败的问题,也只是让布尔什维克中央内部稳定下来,不会因为激烈的人员变动而失去稳定性。

但是波兰的胜利让波兰获得了巨大的土地,更多人口。而且波兰的胜利让英法全力支持波兰来威胁苏俄政权。现在,红军必须在俄波边境布置更多的兵力来防备波兰军队有可能发动的进攻。

即便战争没有继续爆发,苏俄也不能露出任何一点可乘之机,这将是沉重的压力。

火车日夜不停的向东方进发,越飞同志趁着这个机会学起了中文。既然何锐是个无法避免的人物,直接阅读何锐的作品就变得非常重要。

没等越飞同志的中文能力提升到能独自阅读何锐文章的能力,他就抵达了中俄边境。这里的城市已经被战火燃烧过。城中的红军战士们中相当一部分人都带了伤,可见进行了残酷的战斗。

负责接待越飞委员的是一位师政委,送越飞到边境的时候,忍不住咒骂起东北政府来。

“那些该死的中国人给白军提供了无数的武器,从步枪到火炮都有。我们每攻下一块阵地,都能缴获大量的武器弹药!委员同志,中国是我们的敌人!”

见到了这么多伤员,越飞委员能猜想到战局并不轻松。高尔察克曾经兵败如山倒,上百万人为了避免与红军作战,冒险穿越了几千里的冬季道路。

现在白卫军能够给红军造成这么巨大的伤亡,东北政府的提供的武器弹药是非常重要的原因。而且白卫军现在守住了一条战线,这条战线依托发源自中国的松花江,西起中俄边境,东到日本海,红军已经被战线挡住了。

就在越飞同志考虑着要如何与何锐谈的时候,就听师政委继续说道:“委员同志,我们若是直接进入中国境内,从侧后方发动进攻,可以很轻松的击败白俄军,请……”

“住嘴!”越飞立刻阻止了红军师政委的建议。

师政委并没有被这一声吓到。他悲愤的继续说道:“委员同志,现在的局面,是中国军队与白匪们一起对抗我们啊!”

越飞没有多说什么,甩开红军政府就向前走。船已经准备好了,越飞登上了船。然而红军政委并没有因此停下,他继续喊道:“委员同志,您能让中国同意我们的要求么?”

越飞知道,东北政府绝不可能同意此事。如果易地而处,苏俄也不会同意外国军队通过俄国的领土发动进攻。对于任何强国而言,这都不是能接受的事情。

船越走越远,已经听不到红军政委的声音,越飞甚至有些庆幸,至少现在红军并没有提出吞并中国东北,建立黄俄罗斯的思路。只要这样的言论出现在苏俄报纸上,就会立刻激化矛盾。

苏俄的局面已经非常糟糕了,除了北冰洋地区还算安全些,其他地区无一例外都面对着巨大威胁。相较所有邻国,何锐已经是最温和的一个。便是如此,何锐也已经夺取了中东路,把俄国在外蒙的力量彻底清除。并且给高尔察克军队充分的武装。如果何锐派遣军队进入俄国作战,其威胁会让新生的苏俄政权彻底动摇。决不能让这样的局面发生。

这一路上,越飞透过火车车窗看向外面的东北。只是两年多没来,越飞发现车窗外看到的世界竟然发生了很大变化。村落的密度明显增加了,而且一片片的树林也增加了。从树林的整齐程度看,这些树林都是人工栽种的。也就是说,东北土地开发程度比两年前增加了非常多。

不仅是树林,牧场的数量也在明显增加。远远就能看到树林缝隙中,在草场上吃草的牛群。而且看到的东北并没有发生战争,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的和平安逸,与正在进行大规模战争的俄国有着天壤之别。

到了沈阳,一出火车站,越飞委员就见到了大马路上出现了电车。这绝对是最近才出现的,上次越飞经过这里的时候,热闹的火车站前面的马路上行走的都是马匹和为数极少的汽车。

电车里面满满的都是乘客,街上人们的穿着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尤其是那股朝气蓬勃的感觉,让越飞同志感觉到了东北正在发生的变化。

不过何锐并不在沈阳,接待越飞的外事厅厅长告诉越飞,何锐正在地方上视察,会在两天内回来。这两天正好请越飞同志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越飞是不是觉得何锐这是在玩下马威的把戏,事实上何锐是真的在地方上视察。更准确的说,何锐正在视察完成了这一轮对日作战演习的部队。

演习不是演戏。既然是要对日作战,部队要针对日本军队的作战编制进行各种针对性训练,此时何锐正在8军视察。按照计划,对日作战要使用100万兵力,一个军三个师,4万人左右。东北军的编制已经编组了25个军。

以解放军的特色,1、2、3是不给与军级编制,所以部队是从第四军开始,一致排到28军。

军长和政委陪同着何锐先视察了部队平日的训练,何锐一直没吭声,等看完了大概,何锐才开口了。指了指前面的一个排,何锐命道:“现在就开始挖掘平原地区与日军作战的防御阵地。”

军长听到命令后也不多说,立刻下令,“2师长,命令你的部队执行任务。”

2师长则立刻传达命令,“3团长,我命令你团该排始挖掘平原地区与日军作战的防御阵地。”

高石头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在何锐何主席面前挖掘阵地,当命令一到,高石头立刻与其他部队一起,在排长面前列队。

“1、2、3、4……”报数完毕。作为一班长的高石头立刻报道,“报告排长,1班10人,10人到齐。”

三个班确定了人数后,战壕挖掘开始了。很快,官兵们的额头就出现了汗水,呼吸也急促起来。但是大家手丝毫没停歇,随着挖掘,一个防御阵地逐渐出现。

这是一个属于整体防御体系内的一个阵地,分为三条战壕,其中还有交通壕联系。连防炮洞都有。

高石头与战士们一起轮换的时候,看向何锐方向,就见何锐主席正听着旁边的军官低声的说着什么。但是何锐主席却一言不发。那沉着的神色,令人完全看不明白何主席在想什么。

仅仅是在那里一站,何锐就仿佛成了所有事情的核心,周围的人都在围绕着何锐主席在运转。而且从军长,政委,参谋长等人的态度上看,这些人都对何主席是真心的佩服。

解开衣领,高石头尽力呼吸,让自己的体力能够快速恢复。高石头自己也很想成为何主席身边的这些人,因为高石头自己也很佩服何主席。

欺负人这件事在乡村里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高石头在一个月前就被班长欺负过。与乡里面的那些人相比,班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没有没完没了。

但是,班长却被免职了。排长直接告诉高石头在内的军人们,“东北军绝不接受把责任推给别人。班长所作所为,违背了东北军的传统。所以,才把他交给人事处。”

高石头看得出,排长并没有欺负班长。如果是想欺负班长,那就是打骂嘲讽。光是这一件事,高石头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传统’。

第209章 白俄临时政府(十) 阵地挖完。高石头本以为何锐主席只是看看,没想到何主席跳进战壕,开始用软尺进行测量。高石头只觉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何主席这是行家啊,有偷工减料的事情,尺子一量就确定了。

但高石头并不怕。工兵铲的长度是确定的,不需要尺子,只用工兵铲进行比对,就知道深度是否真的合格。

何锐测量完战壕,所有深度都非常合格,而且战壕布局也相当合理。跳上战壕,何锐走过列队等待检阅的部队。小伙子们个个精神,因为这沉重的体力劳动,脸上红扑扑的,更是生气勃勃。

何锐喊道:“同志们好。”

官兵们异口同声的答道:“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口号对答十分整齐流利,可见部队训练到位。何锐与部队官兵们一一握手,同时询问基层官兵们一些问题。

高石头听说过何主席是军事家,却没想到并非是那种想象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光是上下战壕的动作,就熟练到令人羡慕。而检阅时举手投足间,更能看出矫健的动作。如果何锐亲自率领高石头打仗,高石头会觉得非常安心。

等何锐走到高石头面前,高石头握住了何锐的手,更感觉何锐的手掌温暖干燥,坚强有力。这样的手握住步枪,一定能打出很好的成绩。

正激动之时,就听何锐问道:“参加过几次征召?”

高石头赶紧答道:“报告主席,这次是第三次!”

“家里是哪儿的?”

“铁岭。”

“在家里参加过几次水利设施修建?”

高石头赶紧回忆,却还不太能确定。兴修水利工程是每年都有,村里的人员不仅要参加本村的水利建设,还有镇上到村里,县里到镇上。到底有多少,记不清楚了。

然而此时却也不能不说,只能大概根据印象答道:“……报告,大概有十次。”

本以为何主席会问细节,高石头没想到何锐赞道:“大家修水利都辛苦了。好好干,尽早过上好日子。”

高石头只觉得心都热了起来。修水利的确辛苦,然而水利修成之后,种地的人就不那么怕老天爷了。今年大旱,也只是耗尽了附近水库的水,庄稼收成好歹也有去年的八成。若是以往,只怕庄稼就会绝收。

等今年下雨下雪后,小型水库还能蓄满水。天气就是这样,大旱之后的明年天气就会比较风调雨顺,定然还是个好收成。

结束了与官兵们的交流,何锐也得到了不少消息。水利工程进行的还好,尤其是这次旱灾,让这些出身农民的官兵们对于水利工程的信赖感大大增加。

在军长等人陪同下,何锐直奔司令部。路上,军长问了个问题,“主席,日军会大量使用120直射炮么?”

“日军想赢,就会用尽自己的火力。我也希望日军不用重炮,但是日军却很想赢。”

军长与其他高级军官们神色中不免凝重起来,军长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野战工事还得强化。”

何锐能理解军长的担忧,电闸重熔技术只要知道配方,就没什么不得了的。1910年上海的发电厂就使用了涡轮发电机技术,已经是世界上比较先进的技术设备。发电技术也不存在什么代差。

但是电渣重熔需要大量电力,为了提供这么巨大的能源,就需要大量建造可靠的发电厂。组织如此规模的工业制造与生产才是真正的困难所在。

就如21世纪,人人都说中国产品技术含量不高。这种说法已经是错的。中国的重工业能生产出海量的廉价原材料,重工业本就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高科技。

至于进行海量生产,并且能够销售出去。更是全球顶尖水平的能力。如果是在21世纪,烂大街的电渣重熔设备,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几千吨水压机,以及为数众多提供高过火炮膛压的高压设备厂,很容易就能凑齐生产120火炮的工厂和生产线。

即便是现在,何锐知道技术方向和流程,也勉强凑起了这么一条生产线。

唯一问题只是,短期内凑起的生产线,的确让何锐花掉了巨大的财政收入。

到了司令部,负责检测工事建造的技术部门向何锐汇报了120火炮轰击下,工事的检测。

何锐听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看着同志们一个个有些焦急,何锐笑道:“我的思路稍微跑了一下,考虑的是这样战斗会是整体战役的阶段。请同志们原谅。组织一次实弹射击,我也看看。”

听了这话,一众高级军人和技术兵种的军官们不仅没有讶异,反倒更来了兴趣。8军长立刻问道:“主席,这个阶段会是整个战役的什么时期?”

“120火炮适用的战场环境,定然是稳定的战线。而且120火炮的数量,以及弹药供应,在我们和日军之间的判断。如果是我方,很可能是旅、团级别的战斗,就有可能使用。而日军的编制规模比较大,他们的旅团,也就是我们的师级作战中才会使用。或者是在发现我军使用120火炮投入战斗后,才会进入反击……”

何锐讲述着战役发展的普遍规律。尤其是在整个战争已经确定的现在,其进度是可以预测的……

课程一开始,就引发了许多讨论。在傍晚的时候,何锐的秘书终于抽到机会问了关于越飞的事情。何锐其实是把越飞给忘了,与现在的工作相比,越飞真的什么都不算。何锐笑道:“那就请越飞同志到这边来,若是让他继续等下去,十天半个月并不多。”

于是,越飞又经过了火车、汽车、马匹的交通工具,出现在一片越飞完全搞不清楚位置的驻军点。

远处看得到一片炊烟,道路的镇子里是一片祥和的气氛。越飞被领进一座类似俄国村公所的房子,在其中一间屋子里等了片刻,何锐已经大踏步进来。

与越飞记忆中的何锐,现在的何锐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是那身衣服上面落了不少灰尘,看上去并非从什么体面的办公室里面出来,更像是从农村回来的感觉。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哪怕何锐现在浑身脏兮兮的,越飞也不会在意。如果两年前,越飞在意的是一个突然崛起的中国东北军阀,现在何锐则是一个有着军工生产能力的政治组织的代表。以东北加上内外蒙的面积,在欧洲仅次于俄国,其面积超过了奥匈帝国。

互致问候,并且带来了列宁同志对何锐的问候,越飞率直的提出了一个问题,“阁下,您认为中国在英法制定的国际秩序下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我认为并不比俄国的地位有太多变化。如果中国想完成统一,定然会遭到英法的反对。”

何锐的回答并没有让越飞激动,他觉得何锐一定能理解到这些。所以越飞继续问道:“那么东北方面为何要继续支持白军?”

“我们已经结束了与白军的所有贸易内容,接下来白军将无法从东北购买到任何武器和物资。”

这对于越飞来说是个好消息。国际谈判中有各种误导,甚至是扯淡,但是极少有欺骗。政权之间的关系不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其中的严肃程度是远超个人。哪怕是普通人之间的交往,为了面子虚张声势可以理解。但是骗人,就意味着关系降低到了底线。

傲慢,张扬,冷酷,残暴。这些在外交领域算不得什么。但是欺骗是不行的,国家与国家之间,一旦被证明了欺骗,那就意味着严重的后果。哪怕是帝国宰相都承担不了的重大后果。甚至帝国皇帝也往往无法承担。

所以何锐敢这么讲,越飞面对一个政权的外交负责人,就必须相信何锐的话。否则越飞就没有必要越过上万公里的道路,来与何锐会面。

越飞也讲出了外交使命,“列宁同志认为,中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暂时的分裂不会持久,中国一定会再次完全统一。”

“列宁同志的眼光令人称赞。中国有句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包括我的同志在内的所有中国人,都期待着完全统一。”

越飞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在中国的统一过程中,不知俄国能否提供帮助?”

“我期待的是更持久的良好关系。”何锐笑道。对于苏联,何锐也没什么好说的。或许因为何锐的变化,苏联就不解体了呢。

“越飞同志,对于俄国,我有一个建议。双方在边境保留警察部队,并不驻扎军队。中俄两国之间有漫长的边境,即便是对等驻军,也只会是一种国力的浪费。就我个人而言,在这么漫长边境的100公里保留驻军,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军事安排。”

越飞一愣,何锐的建议只能用突兀来形容。所以越飞没有回答,而是尝试思考何锐的目的何在。

最后,越飞从最善意的角度回应道:“何锐阁下希望两国之间保持和平的观点令人佩服。”

“和平是很珍贵的,自然是越久越好。只要双方都想尽办法维持,我认为中俄两国就能拥有长期的和平。”

对谈进行了很久,越飞越来越觉得面前的何锐有着很出色的战略眼光。中俄之间的和平,利益极大。何锐对此非常清楚。而且何锐也非常清楚现在欧洲的形势,苏俄面对的压力也让苏俄没有能力漫天要价。

而且何锐非常清楚,苏俄与沙俄并不是同样的国家。所以何锐对沙俄对中国的侵略表达了强烈的愤慨,但是也对苏俄的共产主义道路表达了赞赏。

谈到沙俄,何锐表示,绝不接受1870年后的任何条约。

中俄最大的领土变更就是1870年前,之后沙俄从中国获得的领土并不大。虽然列宁同志的看法是,愿意废除1900年后沙俄与中国之间的不平等条约。何锐的表态让越飞感觉要价很高,但是压力不大。

更重要的是,何锐的表态证明了他对于俄国并没有进攻的想法。这对于俄国是个好消息。

不过何锐的说法并不能当做善意,越飞问道:“那么何锐阁下对于高尔察克的看法是怎么样的?”

“我认为红军能赢,而且在短期内就可以获得胜利。高尔察克军队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基于恐惧而进行的绝望战斗不可能维持太久。”

越飞神色严肃,“但是高尔察克的军队依旧使用着东北生产的武器弹药在战斗。”

何锐微微一笑,对秘书说了几句。秘书离开后不久,就拿来了一份文件。何锐递给了越飞,“越飞同志,这是东北在半年内提供给高尔察克的武器弹药。根据战场的消耗,我认为这些弹药坚持不了太久……”

越飞接过来看了看,三十万支步枪,两亿两千万发弹药,六百门迫击炮。光是这个数字就令越飞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何锐倒是无所谓。这么点武器弹药,尤其是那数量可怜的迫击炮。对于一场现代化战争来说,真的是没多大用处。

六百门迫击炮。现在东北军的每一个排都配备了一门60迫击炮。在最近的防御阵地构筑上,何锐提出了几个二战水平的排级环形阵地。在三道战壕的环形阵地中央就布置了迫击炮。

按照东北军三三制,一个军三个师,一个师三个团,如此类推,东北军一个军,光是随着步兵行动的迫击炮就有243门。如果把营级作战单位的排挤炮排,以及团、师、军所有的炮连、炮营,炮团算进去。一个军四万人,就有数百门炮。

高尔察克军,号称70万军队,也就千余门炮。这种火力强度,可以用不值一提来形容。

这就是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工业实力。就如何锐提供的环形阵地为例,一个排固守,每一个班都有班用机枪,再给这个排增加两门迫击炮,一挺重机枪。

只要日军没有120炮来轰击这个阵地,东北军一个30人出头的排足以防御日军一个194—250人之间的标准中队。哪怕这个中队带了山炮,也很难突破这个环形阵地。更别说,日军是不会把山炮分配给一个日军中队的。

而东北军,以现在的安排,则是迫击炮与重机枪,可以在战斗中随时分配给一线的步兵排。

在防御战中,30人出头的排,会打出去数千发弹药。两亿两千万发弹药,要供给号称70万人的白军使用。一个人总共分配三百多发子弹,这只能叫做‘可怜’。

何锐完全没有给越飞解释的打算,越飞是一个文职人员,不理解是正常的。如果苏俄红军连能够完全理解这份清单的军人,那么苏俄红军就不可能存活到现在。更没有让何锐费心选择联合的价值。

天色晚了,越飞先去休息。第二天,越飞再次与何锐会面。有了晚上与随行人员的讨论,这次会面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正如何锐所料,越飞随行人员中有人理解了这份清单的价值。白军的疯狂反击的确是强弩之末,要不了多久,尝试用火力压倒红军的白军就会打不下去。

既然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有了交流,越飞就询问起何锐对于未来中国政治制度的考虑。

“我们中国会以实现共产主义为目标,走社会主义路线。”何锐说起这个可就不困了,“马克思先生是一位伟大的经济学的学者,他的巨著到现在为止,让那些资本家们明白了什么叫做科学资本主义。”

听到这话,越飞差点被呛到。科学社会主义这个名词,是普遍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评论。何锐这句‘科学资本主义’,至少对于越飞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何锐并不觉得自己开创了什么。在21世纪的中国,这是一个比较有共识的看法。在马克思的资本论出现之前,所谓的资本主义世界并没有对于资本主义本身进行科学的论述。

驱动那些资本家们的动力,是对于破产的恐惧。不管是资本家们做了什么,都只是为了能够苟延残喘更久。当然,能理解到这些,就算是出色的资本家。能够贯彻的,更是少之又少。

面对一脸讶异的越飞,何锐继续说道:“发展生产力,需要社会制度的推进。所以中国的社会制度,是自下而上。并非是自上而下。”

越飞觉得何锐此时意气风发,有种激昂慷慨在心中。

但是何锐却真的不是这么想的。苏联的问题在于其社会制度是自上而下,与毛主席领导的自下而上的中国革命大相径庭。之所以讲这些,何锐其实也有想让这帮苏联领导人看到另外一种制度模式的期待。

毛主席的自下而上,是从基层出发。也就是‘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集中力量办大事,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村村通路,村村通电,村村通网之间并不抵触。

可制度如果是自上而下,那就完蛋了。苏联搞出的野蛮征粮,强行农业化,都是必然。

苏联完蛋,真的不是那么几个坏人就让苏联彻底崩溃。共产主义制度在苏联发展到人民群众无法从共产主义中汲取到力量,被人抛弃,才是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