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完就跑!首辅的炮灰原配又出逃了》 第一章 醒来即是修罗场 “——呼”

明谨儿抱着肩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怀里的破旧包裹,

漏风的屋顶呼呼透着凉气,吹得她的头也昏一阵,沉一阵,眼睛像是被黏住一般,怎么都睁不开。

门外,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

沉重的木门“砰——”得一声被人撞开,来人见明谨儿被声音吓得浑身一颤,立刻叫嚷起来!

“娘,我说她就是想跟野男人私奔,你看她,连包裹都收拾干净了,你还不信?!”

刘氏小眼睛锃亮,紧接着一个大跨步,将明谨儿怀里的包裹一把抢了过去。

什么私奔,什么野男人?

明谨儿头疼欲裂,费劲全身力气,才将眼皮掀开,脑中却蓦得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好似走马灯一般,快速滑过。

她竟然穿越进了一本古早小说中,成了个炮灰角色!

原主跟她同名,家里穷困不堪,十一岁时因饥荒被卖到沈家当童养媳,心有不甘再加上有心人撩拨,傻乎乎的偷了钱跟男人私奔。

结果落得了一个情郎玩完,就立刻转手又卖给老鸨的凄惨下场。

对比小说,她身上的记忆是真的,她真的穿越了!!!

一旁脸色阴沉的老太,还有三十多岁的妇女,幸灾乐祸的将包裹翻了个顶朝天,几样旧衣服和干粮刚一露头,明谨儿就知道完了。

“你要跟谁去私奔!那男的到底是谁!你们要跑哪儿去!”

沈母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她怎么也没想到,明谨儿真敢做出这种丑事来!

“……我……我”

她紧紧闭上眼,拼命搜刮脑子里小说的这部分剧情。

身旁的刘氏看着她着急不安的神情,得意的朝婆婆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提醒:“你不说,不说就找乡长,查查奸夫到底是谁!看乡长不把你沉塘才怪呢!”

“——艹,来真的”

情急之下,明谨儿低咒一声,半扬起脸疑惑道:

“什么私奔?跟谁私奔,大嫂说这些,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她看向沈老太,眨巴了两眼。

“这屋子就那么大,我总不能藏个男人,大嫂说这话,不是要我去死嘛!传出去,咱们沈家还见不见人了?”

她这么肯定的说自己没偷人,反叫两人楞了一瞬。

“不是私奔?”

沈母瞳孔微缩,看着她的目光带了一分探究。

“那你拿钱拿干粮的,是想干啥去!”

“……钱”明谨儿一噎,差点忘了,还有偷钱这回事。

“这钱,这钱是我拿的,可天地良心,我只是想拿来做点小本生意,去镇上买点布料用的啊”

清清嗓子,这次明谨儿的语气显而易见的弱了下来,不过想到,记忆里,原主也有绣帕子赚钱贴补沈家的片段,她的腰板又直了些。

“你做生意?放你娘的屁!!!”

刘氏刚才还不耐,现下直接暴了粗话出来,她可不信一贯好吃懒做的明谨儿能有这心思,当她是傻嘛!!!

“大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做生意的钱,是单为了我一个人不成?”

明谨儿冷了眉眼,从刚一进门,“刘氏”就不依不饶的想置她于死地,嘴里的骂声就没断过,原主到底哪得罪她了?

沈母也自然是不信,沉声道:“你可知道,二郎下月的束脩也在里面,你是想让他被书院赶出来吗?”

“……”

这话,她没法接。

既然如此……那么,她倒是也想替原主问一问。

明谨儿脸上的悔恨不似作伪,隐约能看出,眼眶红了半截。

第二章 逃过一劫 “娘就是这么想我的?二郎是我夫君,儿媳还能害他不成?”

明谨儿嘲讽的勾起唇角,可声音透着浓浓的失望与不解,本来原主拿的钱,不多不少,就是她这几年每日绣帕子赚来的辛苦钱。

只不过因为童养媳的身份,她连个私房钱都不配有吗?

赚的全填了男主的学费不说,全家都若有若无的瞧不起她,背地里排斥她,无亲无故,在这煎熬了这么久,也怪不得有个男的嘘寒问暖,原主就甘心冒大不韪私奔了。

代入原主的身份,沈家对她,不过如此。

明谨儿又垂下了脸,一字一句道。

“是我太傻,看见全家为了给二郎攒束脩,忙里忙外的辛苦;才有了做生意贴补家用的念头。”

她起身,又在包裹里,将一双绣了半拉的鞋底子翻了出来。

“家里人不说,只当我个聋子傻子,可娘的褥子坏了,大宝鞋跑坏了几双,二郎这几年的束脩,我只能在心里默默记着,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报一二,却不想……”

她手里鞋面的大小,确实是像十岁大孩子穿的。

而原主,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而已……

“我鬼迷心窍的偷了钱,要打要罚,我都认,就送我去乡长算了。”

说完,她伸出手,将包裹里的鞋面递过去,一副委屈害怕的模样。

看着鞋面,沈母脸上稍霁,以前一直觉得二媳妇是个冷心冷肺的,却不想真的将全家人装在了心里。

家中大事小情,她随口一句褥子坏了,大宝的鞋跑烂了这种小事,不是关心入微,又怎么会记得一清二楚。

明谨儿看她脸色,手偷偷将图案遮掩的得严丝合缝,一点也看不出,这其实是款女鞋!

……可若是沈母翻开那副鞋底,里面紫红色的鞋面就彻底把她暴露了!

这鞋还真是原主做给自己逃跑用的。

“你若是有一句假话?”

沈母收敛了眼中的冷意,可仍是板着一张脸问。

“叫我天打雷劈而死!”明谨儿断然回答,她就想看看,老天爷劈死她,坏不坏良心?她一个个好好的现代人,穿越过来收拾这烂摊子!

她才是名副其实大冤种!

半晌后——

“先起来吧。”

沈母嘴角压了压,才道。

明谨儿一张粉满是泪痕,也没好使劲擦,主要怕泪痕没了,一会还得掐自己。

“娘,你就这么偏心——”

刘氏瞪大眼睛,嘴里不甘心的质问着婆婆,可还没等说完,就换来沈母警告性的一瞥!

“行了,当我不知道你小心思是啥?”

她能不知道明谨儿说的,有真有假?可真闹到官府上去,二郎的名声还要不要!

“……哼”刘氏恨恨的瞪了原地站好的明谨儿一眼,委屈的差点泪流出来。

她知道婆婆偏心,可说一句都不行,她二儿媳妇可是连钱都敢偷!

想到自己家为二郎付出这么多,若不是这个弟弟念书有点本事,她非得闹出去让外人知道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沈母带着一脸不满的刘氏出去了,余下明谨儿一个人,提着的心才猛地放回了实处。

方才那些话,都是她看书到后来才知道的,她知道沈母一心护男主,加上心细如发,对家里大事小情都掌握的清楚。

说自己鬼迷心窍了,也比死赖着不承认好。

不然按照原著的下场……原主私奔的事,变相导致男主背了骂名,连累他一直被人指指点点。

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

可想到之后的日子,她顿时头疼的紧了紧眉。

这间狭隘的屋子是原主要求单独住的,就因为她咬定说自己身上有热孝,才没跟男主同床。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嫂刘氏一家子,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可还是挤在狭窄的西屋住。

单间被原主抢了,自然是心中不舒服。

男主的弟弟本来年纪也到十三四岁了,只是念书没有天分,现在跟着个木匠在学手艺,吃住都在师傅家里,倒也省了一笔口粮。

按照书里的设定,此时周朝建立初期,平头百姓本就存粮不多,供着个读书人,沈家都是勒紧裤腰过日子,日日辛苦劳作才勉强换得些笔墨束脩,连白粥也只能是男主能喝的!

所以她穿越过来的生活=没钱,没物,没手机,没网,没吃,没喝——

啥都没有!

第三章 我是他的小媳妇 明谨儿眼前一黑,手都颤了颤,可紧接着,外面的呼喊声就来了。

“还不做饭呢,等着人端给你吃怎么的!”

“来了!”

浑身一激灵,明谨儿答应着,连忙跑出去。

今天确实是该原主做饭,外面男人都热火朝天的秋收呢,做饭就到了刘氏和她身上。

一个烧火的,一个掌勺的。

等到了厨房,刘氏早就将锅烧热了。

吃饭的人多,做的样式也多,明谨儿掀开锅盖,直接用手去抓在锅里的窝窝头,果不其然被烫了一下。

她缩了缩手,改用一旁的筷子将窝窝头夹上来,用白纱布盖好,封住热气。

底下是白粥,熬了老大会了,但看量,也就两三碗,她赶紧盛出来,舀到给男主准备的饭盒中去。

现在就差炒个热菜,捞出来腌咸菜,再煮上一锅疙瘩汤就齐。

明谨儿已经很久没接触过大锅灶了,笨手笨脚的,几次都差点弄伤自己,但是她一声不吭,刘氏自是乐得装作没看见。

只是见她比往日笨拙,心里暗暗嘲笑。

等到明谨儿将饭菜都做好了,此时也已经大中午了,将男主的饭菜放到小筐里,她擦擦额上的汗,又多揣了个窝窝头,准备上路了。

之前一直刘氏的大儿子,大宝去送饭。

但秋收要赶,八九岁的男孩也能出力,大宝就被沈父叫走收麦子了,只能她自己去了。

沈母过来,将剩余的饭菜都端上桌,照往常一样,给她留了一碗,从这儿到男主的书院得走个半个时辰,肯定是赶不上吃饭了。

“去吧,我给你留着饭呢,回来热了再吃。”

明谨儿踩着土路出了门,一路上面对众人暗搓搓打量的眼光,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等到了镇子上,她又硬着头皮问了问路人,才找到了书院的位置。

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的坐着。

明谨儿的肚子也应景的,伴随着饭菜香味,立刻咕咕叫了两声,她咽了下口水,方才不觉得,现在肚子空空,连普通的炒土豆丝都觉得格外香。

“怎么是你来了?”

身后,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

明谨儿一怔,回过头去,见到一个清隽的男人,皱着眉头看着她,一件竹青色的学士袍,浆洗的已经发白了,袖口破损了些,却没让人觉得,这人穷酸。

书里曾说,他长得仿佛是哪个清贵人家的世家公子……

这话,倒也没说错。

她痴痴的看着沈沉奚,见他有些厌恶的扭过头,心里顿时一跳。

原著里,男主可是跟原配的关系,一直很恶劣,况且以后男主还会在不久后遇到女主。

她在这花痴!简直就是招人厌烦。

将饭筐递过去,明谨儿讷讷解释:“大宝去秋收了,娘让我过来送饭的。”

“你吃完我就走……”

沈沉奚听得她说后面几个字,脸色冷了冷。

他一声不吭的大口扒饭,周围人也都跟他差不多。

几下,他就将粥吃了干净,就着馒头尝了尝土豆丝,不觉一顿。

正巧沈沉奚的同窗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问道:“沈兄,这位是?”

第四章 讨债的上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眼中看出了尴尬。

明谨儿是觉得不好意思,可沈沉奚口中童养媳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眉间缓缓结成了一个川字。

“怎么回事,看你脸都红了,怕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同窗甚少看见沈沉奚为难的时候,对着两人瞧了瞧,神色促狭。

明谨儿急了,一句“我是他家里人!”脱口而出。

顶着同窗诡异的视线,还有来自沈沉奚深沉的目光。

明谨儿一下子顿在原地,脸上漫上一片红霞!

她又不是没看过原著,小说里沈沉奚有童养媳的事情,还是到皇上赐婚的时候才爆出来的!现在她提前说了,要是传出去……

咬了咬下唇,她又勉强着补道:“时候不早了,娘在家,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就直接从男人手里抢过菜筐,头也不回的溜了。

看人走远了,沈沉奚还盯着那女孩的背影瞧,同窗噗嗤一声,笑道:“你说老家给你娶了个小媳妇,我还不信,没想到是这么个小姑娘。”

他伸出手来比了比那姑娘的个子,还有幼嫩的脸,啧啧叹道“你也真下得去手!”

“要是我也有这么个……”

闻言,沈沉奚神色转冷,低声斥道:“别胡说。”

同窗赶紧住嘴,还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小娘子的背影。

沈沉奚看见后,心情更差了。

——

“赌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臭娘们要是不还钱,信不信老子砸了这个破屋!让你们一家老小都去街上喝西北风!”

“你敢!!!”

刚到巷子口,就听得门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咒骂声,夹杂着小孩无助的哭嚎,乱做了一团。

远处站着几个妇女,时不时的朝这边张望几眼,看见她回来,慌里慌张的跑远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明谨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堵在堂屋内,旁边刘氏抱着女儿,哭的惊天动地,嘴里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

沈母将两人都护在身后,寸步不让,咬着牙道:“三郎不可能去赌博,你们找错人了!”

“费什么话呀,这老娘们犟了半天了,先让她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已经有人不耐道。

“吱呀——”

身后传来推门声,为首的人漫不经心的回头,本以为是这家的爷们。

却不想,竟然是个水葱似的小姑娘。

此时正一脸紧张的盯着几人,一动不动。

钱万三眼眸微眯,收起手里的斧头,跟身旁的兄弟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调笑。

“呦,又来了个小妞?”

沈母岂会不知这贼人的意思,紧张得看着明谨儿,刚想上前一步,却被其余两人看好戏似的,拦着不让她过去。

只好给明谨儿拼命使眼色,让她别过来。

但她却径直上前一步,反而迎头走了过来。

“这位大哥,赌债的事,我们家确实不知情,正一头雾水呢,讨债也得让我们知道何处欠了债不是?”

明谨儿一字一顿的将话说的,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脸上虽然还带着稚气,可说话办事,却成熟的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第五章 上哪筹钱去? “哈——”钱万三嗤笑一声,掏出怀里的债单在她眼前亮了亮:“前几天,沈沉英自己上了我们场子的赌桌,技不如人,输了整二十两白银,现在白纸黑色手印都在这,你家我可打听了,你总不会不识字吧?”

“自然识字。”

明谨儿皱眉,双手将债单接过来,从头往下看,目光停留在沈沉英三个字上,微微凝滞。

这个坑货……还真欠了一笔巨款。

她回头看了一眼目露惊色的沈母,心中不落忍,却也只能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是确认的意思。

沈母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似的,连站都站不稳。

“娘!”

明谨儿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冲过去,咬紧牙将人稳扶。

“你,你怎么样?”

沈母睁开半眯的眼,想摆摆手,但全身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作罢。

明谨儿知道她的意思,低下头去,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听清内容后,沈母看着无声攥紧她手的小人,眼眶微热,知道她已经默许,明谨儿也不废话,将沈母搀到椅子上。

自己转身进堂屋去了。

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个荷包。

钱万三唇角微掀,看着明谨儿将银子仔细数好,码在桌子上。

“这里是我们全家所有的存银了,桌上的一共是十二两,外加零散的铜钱,是吃喝嚼用,整数你们拿走,剩余的我们全家再想法凑,您先点点?”

“啧。”

钱万三每日跟钱打交道,扫过一眼就知道钱数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摸着下巴,眼中的深意看得明谨儿一阵恶寒。

心里不断问候他祖宗的同时,还不忘扬眉一笑,将声音蓦得拔高了几分。

“债单上虽没有标明还钱期限,可按大周律,违约不还超过二十日者施鞭刑,一百天者服役一年。”

“钱已经还了一半多,再在这围下去,若是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遭贼了,再耽搁下去,不是耽误您的事嘛。”

待钱万三看过来,她定定的瞧着他,语言未尽之意,他却是一眼读懂。

这小丫头抬出来官老爷来压他?

顿了顿,钱万三抬手,几个打手立刻上前,将钱点清楚后,哗啦啦的一把收在囊袋里。

“去给她销账。”

销账就是在原来的欠条上,写上还款人的名字,还有时间,地点,以备以后原件拿出来核对。

墨笔是现成的,男子用舌头润了润笔尖,在即将落笔的时候,笑嘻嘻地对沈母道:“你这女儿长得倒不错,没钱不要紧,把她抵给我,这二十两,保证一笔勾销,这扬州一个瘦马,可才二十两银子一个,考虑考虑,这买卖可不亏。”

说着,周围打手都笑开了,笑道。

“早看出老大的心思了,这丫头长得确实够样哈哈哈哈哈”

谁知,话刚落地,就被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

“我呸!你想都别想!”

沈母此时才真是脸色铁青,右手一把揽过明谨儿,将她紧紧藏在身后。

“钱我们家一分不会少你的, 我们沈家还没到卖儿媳妇的地步!”

钱万三听得儿媳妇三字,口中咦了一声,他竟是看走了眼,这小丫头已经嫁过人了?他不信邪,又仔细盯着明谨儿脑后的发髻瞧了瞧,果然是妇人常梳的样式。

“……妈的,不是黄花大闺女,还能卖个屁?”

他撇嘴,目光带着几分不耐烦,嘟囔着。

“不识抬举。”

说完,他先行一步,出了大门,其他打手也速度拿了签好的借据,也都撤了。

看着这些人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几人心里的大石头才彻底落了地。

等人散完,村里人这才悄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刚才的事。

“你家咋了?咋惹了这一帮人。”

沈母还没来得及回答,沈父和沈大从围堵的人群中冲出来,一个连忙将瘫软在地的刘氏扶起来,一个抱起地上哇哇大哭的二妮,急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被吓坏的刘氏,此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嗷的一嗓子,从地上一跃而起。

“天杀的,你可算回来了!你媳妇差点就叫人打死了!!!”

说罢,一头扎进了沈大怀里,放声痛哭。

抱着媳妇,沈大一个二尺多高的汉子,吓得手忙脚乱,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手抬了半天,才往刘氏肩上拍了两下。

低声哄了一两句。

以示安慰。

明谨儿上下打量着沈大,心里默默把他跟男主的长相对比了一番,皮肤比男主皮肤黑,轮廓没男主深邃,但俩人眉毛一样,都是英挺的剑眉,显得人更正派了些。

眼见围在墙外的人影不散,沈母眉头结成了个川字,但欠债的事又怎好张扬,正着急着,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穿过人群默默朝着门走去。

这是?她不由一愣。

刚才明谨儿就看懂了沈母眼里的意思,仗着个子矮,不由分说,直接把门给关得严严实实。

这下,里面人说了什么,是彻底听不见了。

第六章一夜之间长大 家里被一团愁云笼着,伴随着沈老汉吧嗒吧嗒的抽旱烟的声音,几个人默默坐着,谁都没说话。

方才沈母已经说了,家里存银几乎一扫空。

剩的那些个零碎,满打满算也就够全家支撑两个月的生活,但是,下月就是秋收结束,要给二郎的书院交冬季的束脩。

可一旦天气转凉,全家老小连像样的冬衣都没有,更别提能买柴取暖了。

现在雪上加霜的不止这些,足足七两多的负债,大半年的攒头……

他们拿什么还?

每个人脸上都是愁眉苦脸,沈父重重地唉了一声,越抽越不是滋味。

“三郎现在人呢!”沈老汉闷着头,一把子将烟枪掷到桌上,心里一口气提不上来,捂着肺咳嗽不断,边道:“我…我要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刘氏和沈大丧气的,连句话也没劝和,他们也愁,来年还打算送大宝也去学堂长长见识,现在,都泡汤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沈母心里算着账,听见这话,眉间闪过忧虑,原本算账的手,也慢慢停了。

再算,也算不出钱来。

“回来想办法借钱,也得把债给还上……”

“三郎他人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半大个孩子,犯了错,连家都不敢回。”沈母倒不是为小儿子开脱,只是赌场的手段,她多少还是听说过的,现在连他们都找不到三郎,人还能去哪?

“别提他了,这小子敢回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沈父恨的连拍了几下桌子,震得全身都晃了晃。

刘氏抱着二妮一声不吭,脸上泪痕还没消,精神半蔫了,可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撇了撇嘴。

明谨儿也没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卖了粮食,回来我就上码头上拉纤去。粮食除了留种,要不都换成粗粮,能填饱肚子就行,等挨过这个春节,下一年我多给人做活,说不定就能还上了。”

沈大犹豫了一下,闷着头说了声自己的打算。

这种苦工来钱快,可是对身体损伤大,如果不是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没几个人做这个。

更何况,沈大经常进山打猎,给人干小工垒房子,只是入冬哪还有什么人盖房子,连打猎也变得不安全了。

刘氏一听他要去卖苦力!气呼呼地站起来,喊道:“不行,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你赶紧坐下。”

沈大低声呵斥着:“别胡闹!”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刘氏的雷区疯狂蹦迪,她不仅没坐下,反而气的牙根都疼的咯吱咯吱的响,想到前些天受的委屈,脑子一热,将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胡闹什么,我心疼你干货累,我有什么错!”

她又指着一脸错愕的明谨儿怒骂道:“都是儿媳妇,她偷了钱还能没事,老二全家紧巴巴的供着上学,老三欠债,行,还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跟老大忙里忙外,还不够啊?你问问她,给家里做了啥?凭啥老二家的全用现成的!”

“我嫁过来当牛做马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现在还被人嫌弃!”

越想越气,刘氏当下又想嚎啕大哭。

她就是委屈,就是觉得沈家一个个的都是偏心眼,死脑筋,白眼狼。

“要这样过日子,这日子过的有什么劲哪,我不如死了算了!”

被这话里的信息量给弄得猝不及防,在场谁都没想到,一贯毫无存在感的明谨儿,连偷钱的事儿都干的出来,还被瞒得这么严实。

沈大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不知道家里还出了这档子事,原本一向听母亲话的心,被硬生生动摇了几分。

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刘氏见他不说话,一屁股又蹲在地上,拍着裤腿撒泼打滚似的喊。

“不活了不活了,我不活了!”

沈母眉头一紧:“老大?”

“这到底怎么回事?”沈父脸色也不好看:“我们沈家什么时候娶媳妇是娶了个贼头啊!”

第七章 解开误会 “这是弄什么,要让外人听见,咱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沈母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

她平日里积威甚重,冷下脸来更是看得人心里发怵,可刘氏哪顾得了这些,只是一味的说自己家受的委屈。

沈大更是默不作声,看样子,势必是要沈母给个说法了。

被引火烧身的明谨儿更是一头雾水,只是听到自己偷钱的事竟然一直被瞒着,还引得刘氏大为不满,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解释,可原主这事办的,倒不如她现在闭嘴的好。

明谨儿顿觉压力山大。

一片寂静中,沈母压抑的声音响起。

“既然闹开了,我这话,今天是不说不行了。”

沈母扫了地上几人一眼,缓缓开口:“老大家说的明谨儿偷钱的事,为啥没当着面责骂她,你当初就在现场,难道还不知道轻重,没看见她真心知道悔改?。”

“二郎还没考上功名,媳妇就落了个偷钱的把柄,传出去你们就满意了?”

她身形顿了顿,看着站着的大儿子,还有刘氏。

“明谨儿偷的钱一分没少,还回来后,全在咱家钱袋子里,老大家的说偏心,难道这钱我又给她了不成?你别忘了,今天要不是明谨儿,你娘差点叫那群讨债的给毒打一顿!”

“不记她的情就算了,先惦记钱到谁手里了?”

话音,她冷笑一声,从空瘪的荷包倒出两吊铜钱,还有被白色手帕包紧的小零钱。

“都好好看看!”

以前沈母就有当着全家面算账的习惯,就是为了安各家的心过日子,不会明面上多给谁,少给谁,现在去掉还账的那部分。

怎么还多出来一串?

刘氏也不哭了,瞪眼看着这钱,一句话也没说利索。

“……这,这不会……”

其他几人就算再瞎也看出来了,这不就是明谨儿的钱吗?

屋里气氛一时间凝滞住,没人说话,一个个地都觉得自己脸上臊得慌。

沈父第一个按捺不住,红着脸出去了。

然后是沈大夫妻俩。

明谨儿也想出去……她坐的身子都僵了,看了看气得不轻的沈母,明谨儿觉得,自己还是老实坐着好些。

……

深夜

堂屋隐隐还透着烛光,不时传来几句低语,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来不及听就撞散了。

“唉——我看——”

沈父半躺在炕上,腰下垫着一个中药枕,今天跑的太急,没注意就把腰给扭了,沈母发现后,默不作声的拿了老艾叶熏了一大会。

他望着沈母满头的白发,心头隐隐发酸。

刚才没说完的话,不知怎么,又想说出来了。

“我看——要不先把二郎的束脩停了吧。”

“不行!”

话音刚落,沈父腰上就被狠狠拧了一下,疼的他哎呦一声,躲了躲道:“我这不是就提了一嘴,你这人真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沈母把话撂这了,她定定看了会眼前的烛火,又说了一遍:“我就算砸锅卖铁,二郎的束脩也不能断。”

“咱们全家一起使劲儿,不怕——”

——最后几句,沈母声音低,明谨儿头趴窗上,也没听清楚。

她心里存着事儿,没注意自己已经蹲了半天了,脚刚一离地,麻得她差点没当即骂出声来。

等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明谨儿使劲跺了跺脚,缓过这股子劲儿后。

瘫到床上一动不动了。

方才她没想到,上个厕所就听到了沈父沈母的对话尤其是还提到了自己,就听了一耳朵

……原来书里没写的部分,现下倒是清楚了…明谨儿是十二岁被后娘卖过来当童养媳的,只是小时候为了瞒她,一直没说,所以原主跟沈家人都不亲近。

她不知道原主私奔,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但就冲着沈母今天护着她的举动,她也不能像原主一样,偷偷一走了之,之前她把原主私房钱悄悄放存钱罐,只不过是因为她良心有愧,想替原主偿还一二。

谁知道,误打误撞,反倒叫沈母消除了对她的误会。

可这一笔债务压着……明谨儿心里盘算离开的事儿,现在是彻底搁浅了。

无论如何,先帮沈家度过这个难关才行。

她叹口气,拿出原主留下来的活计,开始准备绣帕子。

白色帕子已经描好了花样,线也整整齐齐的拆分好,在一旁挂着,她看着图案,再比照原主手上的……

总觉得有哪些地方,可以再改进改进。

第八章 传统技艺 将线重新劈分,蚕丝线本就细致,这下分成十份,更是费心思。

可不过半个时辰,就补好了一个大桃子,又给她加了几分信心。

不过几个时辰,天色就暗了。

将最后几针补齐后,伸了伸懒腰,明谨儿将帕子放到绣筐里,吹灯睡了。

……

第二天,明谨儿早起了一会,直接进了厨房准备午饭。

之前熟悉了餐具,这次做饭显然比之前快的多。

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洗衣的刘氏,明谨儿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喊她过来。

一个人默默先找了根粗柴火,点着了火慢慢烧着。

然后去圈的菜地里薅了些萝卜,先用水焯一遍,去掉腥味,然后加上之前剩的腌菜汁,加点辣椒和缸豆进去拌了拌。

没有粥,明谨儿瞥见还有一些豆子泡着,眼睛顿时一亮。

小时候她经常喝奶奶熬的大碴子饭,虽然都是粗粮,可顶饱又好喝,不费工夫。

将几种杂粮都泡在水里洗干净,加上热水后就在锅里一直煮着,时不时拿铁勺子掀一下锅底,防止粘锅。

剩下的就是炒个热菜了,明谨儿将大白菜掰开,分出根部和叶片,先用热水呛红辣椒和葱花,等爆出香味来,放了白菜进去翻炒。

大火断生,放盐,胡椒粉,酱油;

等白菜根被抄软了,再放焯过水的豆腐,和粉条一锅炖。

等到汤汁浓了,香味也逼出来了。

“婶婶,我好饿啊……”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明谨儿正熬粥呢,差点吓了一跳。

一回头,就看见厨房门口蹲了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她。

明谨儿一楞神,犹豫着开口:“大宝?二妮?”

大宝拼命吸着鼻子,跟妹妹一起,馋的口水都快出来了。

“婶婶!你做的什么呀,这么香!”

明谨儿眸子弯了弯,拍拍两人脑袋瓜:“行啦,快端过去。”

“嗯嗯!”

饭菜上桌后,沈父和沈母坐在上首,刘氏也姗姗来迟,跟老大坐在一块,明谨儿跟二妮一块,坐的离饭菜最远,又见二妮没桌子高,顺手就将她踹到了自己怀里。

刘氏看了眼,动了动嘴,没说什么。

沈母也看见了,说了声:“都吃饭吧。”

众人才开始动筷子,一入口,区别于一般白菜的鲜甜和爽脆,立刻在舌尖绽开!

沈母的手一顿,又不动神色的夹了一块豆腐尝了尝,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这里面加猪油了。

这么用油法……她也太不知道节省。

正想发作,可再看其他人,沈父和老大自不必说,劳累了一天,将饭菜和大碴子呼呼的往肚子里塞,刘氏也多吃了好几口白菜,辣得喝了口大碴子。

明谨儿将豆腐用清水涮了涮才给二妮吃,这孩子还小,不能吃这么辣的。

她自己也就喝了口大碴子,碗里干干净净的,连盛的碗都是最小的。

见状,沈母没说话,将白菜捞了点,放到她碗里。

明谨儿弯弯眸子,也不扭捏的将菜吃了,她胃口小,其实吃几口就饱了,两人的这番互动落到刘氏眼里,又有些刺眼了起来。

饭后,刘氏一直坐着不动,由着明谨儿收拾桌子,将碗筷刷干净了。

等她将大锅彻底洗干净后,撑着腰从灶台上起身,一抬眼,就看见沈氏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明谨儿连忙规矩的站好,干巴巴的问:“娘,有啥事吗?”

“手里还有活?”沈母看了眼被重新收拾地一干二净的厨房,沉声问。

她摇摇头:“没多少了。”

第九章 关系的转变 之前她猜沈母会找她,可能是为了用猪油的事儿,这次她竟然没提,犹豫了下。

明谨儿开口:“娘……我用一勺猪油炒菜了。”

“嗯。”

沈母沉默了会,可还是答应了声。

她不生气?

明谨儿低头捏了捏衣角,她实在受不了素菜没一点滋味,才大着胆子放了一小勺……吃了几天没滋没味的素菜,她都快回忆不起肉的滋味了。

见她脸上还疑惑着,沈母原本那点子火气又冒出来了,用指尖狠狠点了点她的小脑瓜。

“知道猪油宝贵,你还用!?”

要不是看见她不是自己馋,而是尽顾着其他人了,今日她非得当众训斥她一顿不可。

可用都用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是……猪油宝贵,现在全家,是吃一口,少一口了。

“哦。”明谨儿捂着被戳疼的脑袋,怏怏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扯着沈母袖子,兴冲冲道:“娘,我那些帕子都绣好了,明日去镇上,又能换三十个铜板了!”

沈母一怔,视线落到了她眼下的两团乌青上,语气不自觉的放缓了些。

“早去早回。”

“知道!”

明谨儿忙道,目送沈母出了院子。

又连忙把房里的帕子翻出来,连同给沈沉奚的饭,往县城书院方向赶。

紧走慢走,她等到书院大门的时候,才看到不少人汇集在书院附近,跟现代的文具店一样,墨香居就在巷子里,里面光线不足,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勾着头往里瞧了瞧,一回头,就看见沈沉奚从书院出来了。

她忙把篮子递过去:“菜还热呢,快吃吧。”

沈沉奚想问,为什么又是她来送饭,又看到她额上跑的汗晶晶的,像是急匆匆跑过来的。

嘴里那句话又突然问不出来了,将篮子接过去,找个阴凉地靠着。

他在那儿吃,明谨儿就歪着头看。

跟上次一样,这次的菜味更好了些,但白米饭换成了黄面馍馍,沈沉奚没问,吃完将饭碗摆放整齐,放回了篮子里。

只是,还给她时,没忍住,皱着眉朝她叮嘱了一句。

“路上辛苦,下次让大宝来吧。”

明谨儿一怔,立刻急了:“没事,我觉得不累!”

话一脱口,见他满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好似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她低声咳了咳,才缓声解释着,只是对上他恍若明镜的目光,口气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大宝这两天在家辛苦,不如我先替他这一阵子,就这几次……你。”

“家里没别的事儿?””

过了会,沈沉奚静静听她说完,又开口道。

“没有!没有!”

明谨儿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他一眼,连忙摆手。

“好。”

沈沉奚点点头,疏离的回答后,转身离去。

明谨儿无奈的撇撇嘴,虽然知道书里原主跟男主的关系不好,可她也没办法,不出门送饭,就基本没有上街的机会。

还有卖帕子的事要办,她最后看了一眼墨香居,摸了摸手里仅剩的两个铜板,转身去了一侧的胡同。

循着书里写的,她提着篮子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门口挂着绣房招牌的扁楼。

好奇的迈进步子,可刚一进门,店里女孩纷纷抬头,一见是她,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明姐姐,你帕子都绣好了?”

明谨儿谨慎的点点头,打量了周围一圈,见只是一堆年幼的女孩在做绣工,心里略略定了几分。

“杜老板在楼上呢,我带你过去吧。”

领头的女孩脸蛋圆圆的,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第十章 天降之财 两人顺着楼梯,一路上去,在尽头,那女孩就下去了。

明谨儿感激的朝她一笑,将叠好的手帕整整齐齐的摆放到绷紧的织布上,四五条都是原主绣好的样式,有野鹤祥云、龙凤呈祥、蝴蝶穿花。

剩余的,她只能补了些现代喜欢的桃子、蜻蜓还有些花朵的图案。

“多日不见,小娘子绣工又进益了。”

身后,一阵爽朗的女声伴随着脚步,慢慢传了进来。

明谨儿安静的站在一旁,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这时代她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一个穿戴如此齐整的女性,方才远看就觉得她气质出众,离近看更觉秀丽文雅,就连周身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香,闻之忘俗。

杜老板含笑拿起那副桃子的帕子,摊在手上,仔仔细细的看。

她是这镇上的老绣娘了,之前听说是在京城给大户人家专门做绣活的。

攒够了钱就回这云集镇上开了个绣房,一时间小有名气,不少人家都把自己闺女送来学习。

“不错,这桃子绣的,水灵灵的,倒像是树上刚摘的桃子似的。”

杜老板颔首,朝她微微示意。

明谨儿脸色微红,眼中划过一丝兴奋,上前一步,解释道:“我看之前绣的颜色没有太大的过渡,就加了写粉红、嫣红、玫红的线进去。”

“这样跟白色的线在一块,层层叠叠的,可能会更好看。”

说到最后,她眼眸亮晶晶的,见杜老板眼神看过来,大方一笑,带着一丝羞愧的笑道。

“我鲁班门前秀大斧了……”

杜老板一愣,继而也是弯了弯唇角。

往日虽说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却不如此时精细、这种颜色深浅变化的图案,不少人都会,可都没她颜色配得好,深深浅浅的,愣是让绣活成了画。

即便送到京城去,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绣品。

她拿出荷包,将一吊钱取出,数出三十五个铜板,递给她。

明谨儿连忙接过来,数了数,还真是比往日多了五个。

“这……”

像是看出了她的讶异,杜老板将她的手心合上,笑眯眯道。

“拿着吧,小娘子绣工,值这个数。”

这五文钱虽然不多!可原主不过才二文的私房钱啊!一下子多了这么些,明谨儿激动的心都忍不住砰砰直跳了。

“谢谢老板!!!”

“谢什么,娘子下次若做好了,尽管送来。”

明谨儿答应着,将钱揣好,出门了。

第十一章 发现商机 多了五文钱,能做点什么呢?

想要赚大钱,前提得有本钱经营,否则,指望着她这绣帕子的活儿,完全就是磨洋工。

来的有点迟,集上的人都快要散了。

“卖鸡崽儿咯,都是刚出栏的,好养活!”

大娘穿着花布衫,揣着手,扯着嗓子吆喝着。

“大娘,鸡崽儿咋卖?”

“二两银子,这一栏都是你的。”

一栏,约莫着百十来只,仔细一问,明谨儿这才晓得,人家根本不零散的卖。

养殖的念头,就此泯灭。

她叹息了一声。

巷子尾的几个小摊上,放着的全都是些笨拙的小玩意儿。

纸鸢做的鸟不像鸟,一张血盆大口,甚是吓人。

“这纸鸢咋卖的?”

“五文钱。”老伯瞧着她那一身穿着打扮,伸了五根手指,眼都不抬的说道。

就这,也能卖五文?

这边上的摊子上,还放着有一些扇坠,笔坠等等。

“三百文,恕不还价!”

一个书生打扮的后生掏了掏荷包,将那仅剩的一些钱银数了数,一并递给了小贩儿。

“这,咋就能卖这么贵呢?”

明谨儿深感震撼,莫非这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只见卖纸鸢那老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自古文人墨客的玩物,就没便宜的,要不何来穷书生,穷书生这一说?散尽家财,也得把表给做到位了。”

“我这算贵么?”

瞧着那小书生离开的背影,明谨儿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吉祥结上系着一个小巧的无事珠,到底是什么材质便不得而知了。

这等产物,顶天,也就算那珠子成本高了吧?

若要是河滩上的鹅卵石,打磨抛光,找人车珠子,也花费不了几个钱吧?

明谨儿揣着一腔热血,临了回家前,花费了十五文钱买了几块布料的边角废料。

虽说是废料,可品质却是上乘。

她有信心自己做的扇坠,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心中已然勾勒起了画稿的样式儿。

回到家中,瞧着那满院儿的破烂,堂屋里黢黑的一片。

一入门便是压抑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斟酌了半晌,明谨儿还是开始动手了。

日子是自己的,生活绝不能苟且!

“婶婶,你这是做什么啊。”

正蹲在院儿里地上逗蚂蚁的大宝,看着她,忙进忙出的,不禁开口问道。

“这些都用不上了,留着也碍事。”明谨儿说着,自顾自的干着活。

对于明谨儿的这番举止,刘氏根本不以为意,反倒觉得明谨儿这般别有用心,端着她自儿个洗漱的木盆便往边外头走去。

“破防烂瓦的几间屋子,常年也就这样堆着了,不嫌麻烦,就自己折腾去。”

说着,刘氏还生怕大宝留下被明谨儿使唤,出去前,还将这娃儿也一并给带了出去。

破旧的木板车,轱辘早就报废。

板子也就剩下了一块,根本不顶事儿,留着也是占地。

明谨儿索性给劈了,当柴。

院儿里被清扫出来,确实比起以往更宽敞,豁亮了不少。

原先用来堆放什么破布衣裳,旧碗烂锅的地方,也被她给腾了出来。

地上被石块垒出来俩池子,这里面回头种上点什么,也能用得上。

第十二章 改观 窗棂上那一指厚的浮灰,被她用小铲子,一点点的铲去,又用墩布擦了擦。

这一天的功夫,全都浪费到了这上头。

天擦黑,累的气喘吁吁的明谨儿,坐在椅子上,安逸的看着自己今天这一天的努力成果,甚是满意。

沈母老两口,从外头回来,一入门便瞧见了家中大改的模样。

虽,天色晚了,但也能看得出这小院儿里,可是大变样!

“这,都是你一人做的?”

沈母深感诧异,看向明谨儿时的眼神复杂,交错。

……

明谨儿错愕的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娘,我是不是扔了啥,不该扔的东西?”

“扔了就扔了,哪儿有什么该不该扔的。”沈父这人大咧咧,也不会说什么中听话。

但也不难看出,他对明谨儿的这番举止,是欢喜的。

“竟是做些没用的,干了一天的活儿,回来,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刘氏在厨房忙碌着,嘴里还嘟囔个没完。

明谨儿的脸上划过一抹异色,尴尬,又局促的连忙说道:“饭菜马上好!”

今日买下碎布余下的钱银,明谨儿并没有如数交到沈母手中。

倒也并非是不放心,只是她想着手里宽裕点,万一,遇上啥合适的活儿……

晚风徐徐,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聚集在这小院儿里,惬意的吃着晚饭。

似乎是环境的改善,也让沈家人变得身心愉悦了不少。

竟是,先将债务的事儿,放置了一边。

“你洗刷吧,我还得给大宝洗澡。”

吃罢了晚饭,刘氏将碗筷一推,带着孩子便朝着后院儿那走去。

家里条件有限,洗澡,也就是在后院那茅草棚底下,大水缸里的水一舀,一冲。

想要热乎点的温水,还得自己烧。

“以后你少跟你那婶婶走的亲近,她啊,心思不正,歪点子还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呢!”

刘氏一边给大宝洗澡,一边满怀怨怼的对孩子说教着。

这半大小人儿漾着一双灿眸,滴溜溜一转,若有所思的说道:“婶婶,可不是坏人,做饭可好吃了,还比娘勤快多了!”

一听这话,刘氏气的脸都绿了!

前院里,面对大嫂的这般刁难,明谨儿什么都没说,不过就是几个碗而已。

更况且,她还嫌刘氏刷的碗筷不干净呢,每回碗上都油光泽亮的。

且不说干不干净,没洗掉的菜叶都能在碗边,干巴上。

锅灶上烧起了火。

水一热,便将这些碗筷给下锅,经过热水滚住,油气也被分解。

再用丝瓜瓤擦一擦,水一冲,便净了。

厨房的小窗户那,传来外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顺着风声递来,隐隐的,她好像还听到了,像是有人小声抽泣?

明谨儿将碗筷放好,小心翼翼的提起了灯笼,拉开了门栓,出了门。

伴随着步子接近,一抽一抽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晰。

她右手紧攥着棒槌,以备不时之需。

茅草撩起。

面前那少年郎,正狼藉不堪的,蓬头垢面蹲在草窝子里。

蓦然回头,二人对视一眼,互相惊了一跳!

第十三章 蹲墙角偷哭的老三! “不回家,大半夜鬼鬼祟祟躲在这作甚!”

明谨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训斥着。

这少年郎,可不正是她那赌输钱,消失不见好几日的小叔么。

一家人都快急坏了,这小子,竟然在这儿猫着呢!

她正欲抬手拽沈沉英的胳膊,不料,被反手一推,人差点没摔着咯。

“要你管!”沈沉英倔强又执拗的说着,抹了把眼泪,撒开腿,作势就要跑。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模样清瘦俊逸,虽不及沈沉奚样貌才学过人,不过,也算一番仪表堂堂,落得今日下场,实属是可惜了。

在原主记忆里,这位小叔每次回家,语气都是颐指气使的。

回过神来,明谨儿连忙低唤了他一声,“你跑什么。”

好不容易逮住了人,明谨儿怎么能轻易的,就这么放人离开。

她心底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小弟留下。

否则再跑,还不晓得在外头捅出来什么篓子呢。

明谨儿站在原地,也不追,反倒是冷声道:“你就跑吧,爹和娘你也不要了,家里的事,你也都不管了是吧?枉费爹娘养活你一场,你就是这般回报的?”

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沈沉英的痛楚。

少年郎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淌。

“你懂啥,我,我回去又能咋着,钱我输了,人也丢了……”

“不是,你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算咋回事么!”

明谨儿深感嫌弃的拿起了帕子塞给了他。

瞧着这小子这幅模样,多半是在外头流浪了好几日。

“你老实站着等着。”

“别找爹娘出来,我,我没脸见他们!”沈沉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看了明谨儿,虽说,不晓得她要做什么,但又加重了语气,急迫的说道:“爹娘要是来了,我现在就跳井!”

“这一哭二闹,寻死觅活的,你倒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犯了错的沈老三半蹲在地上,一个劲的用衣袖擦拭着眼泪。

许是因为几日不曾归家,憋在心底的话,也不敢与人诉说,即便是冒着可能要被家里人逮住的风险,他今儿个也想回来看一看。

至于这明谨儿么……

打小他便看出这女子,心术不正!

巴不得这家赶紧散了才好,怎可能会——

“吃吧,也没啥好吃好喝的了。”

明谨儿将那一碗鸡蛋茶端到了沈沉英的面前,右手握着的是一块温热的窝头。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情绪,这小子,一瞧见吃的,喝的,又绷不住了,“当初小爷坐庄,大杀四方,赢了百十两银子,都怪胡兰村那几个小杂种,非要喊我去那玩两把牌九,不到半天,就……”

越说越恼,攥着窝头的手,也捏的更紧了些。

“等等。”

明谨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抬起了丹眸看了沈沉英一眼。

“你是说,你去人村里和他们村里的后生一起打牌九?”

“是啊,坐那开始一把牌都没赢过,真是倒霉催的!”沈沉英愤愤不平的嘟囔着。

第十四章 幡然悔悟 这话听的,明谨儿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了,“挺聪明一脑袋瓜儿,怎这事儿上,猪油蒙了心了?明摆着,你被人下了套了!”

啥?

沈沉英仔细回忆着那天的一幕幕,幡然醒悟!

“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去!”

碗筷一撂,这小子雷厉风行说走可就要走。

月夜朦胧,四周黑黢黢的一片。

“你有证据么?还是,能打得过人家?”明谨儿拽了拽他的胳膊,低叱一声,“回家!别在外头胡闹了,你要真有个啥三长两短的,爹娘可咋办?”

一提到了爹娘,沈沉英的步子越发的沉重,傻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愿回家,也不敢在这时候面对爹娘。

无奈之下,明谨儿心底生出了主意,先领着他去村口那有几间没人要的破屋那暂且住着。

“凑合睡吧,明儿再给你想法子。”

临了,明谨儿要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将手里的灯笼和火折子给他留下了。

沈沉英吭哧吭哧的就着草席子坐下,借着月色,抬眸白了她一眼,“别以为,你管了我一顿饭,沈家就欠你什么了!”

明谨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帮你,也不图什么,你老实点,别在瞎跑就行。”

望着明谨儿离开的背影,沈沉英不禁愣住,晃了晃神。

这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二嫂么?

今晚的接触下来,她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对他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戾气那么重。

反倒,还帮他。

昏暗的夜色里,明谨儿只能靠借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往家里走。

路上颠簸,好几次她都险些摔跟头。

总算是摸索着到了家,小院儿里一阵静悄悄的,许是家里人都上了炕该歇下了。

吱呀一声,她刚打算关上院儿门,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阵响动。

“留着吧,别关了。”

沈母幽幽的长叹了口气,蹙眉朝外多扫了两眼,神色忧虑。

那扇虚掩着的门,像是在等待着谁归似的。

明谨儿不知该如何安慰的好,怔了怔,这才温吞说道:“兴许老三在外头挺好的,只是犯了错不敢回,过两天,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吧。”

伴随着沈母的离去,明谨儿也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捧着那几块碎布块,她的心底琢磨着,该如何将利益发挥到最大化。

怕太费蜡,明谨儿只敢坐在窗台前,借着月光,一针一线的做活。

两个多时辰的功夫过去,总算是做出了一个大概的雏形。

布团正反两面是栩栩如生的两根竹竿,寓意甚好,节节高中!

明儿再找点棉花塞进去,加点野花干等等……

棉线一根根裁减整齐,拧在一块,流苏穗儿算是做好了。

不知不觉中伴随着天色渐亮,她竟趴在桌前昏睡了去!

外头一阵聒噪声响起。

刘氏捧着木盆摔摔打打的嘴里叱骂着,“人日后可是秀才郎夫人,我们可比不得,这二郎还没高中呢,夫人架势可就摆上了,睡到日晒三竿,谁家正八经过日子的妇人是这般。”

第十五章 新款设计遇阻 明谨儿昨晚上趴在这吹了一宿的风,脑袋浑浑噩噩,她揉揉眼赶忙就从屋里出去了。

“起晚了。”她小声同沈母喃喃着。

这种小事沈家老两口根本不以为意。

更何况——

原主先前那可是能偷奸耍滑就赶紧找空子摸鱼,早起出门刷个夜壶都能出去闲逛一个多时辰呢。

“我来吧。”

明谨儿刚打算从刘氏手里接过铁勺,却不料被她重力推到了一边上去。

“早些时候作甚去了,我都快做好了轮上你来献勤快了。”

得,谁让咱起晚了呢。

一大早儿吃罢了早饭大家都得下地忙活去,这都秋收了,一年到头最是关键的也在这个时候。

换做平日里明谨儿早就找个借口开溜了。

能这么早跟着沈家的二老扛着锄头下地,村里人看着都直呼惊奇!

一双双眼睛,滴溜溜的盯在她的身上。

“听闻说是明小娘在外头勾引了汉子,该不会真被捉奸在床了吧?这小小年纪的,不学好,不然怎么能这么老实?”

“还真是别说,打小儿就瞧着这姑娘生得一副狐媚子样儿。”

风轻轻地吹着,地里窸窸窣窣的满是议论声。

这些,明谨儿根本都不以为意。

前人栽坑,后人吃苦……只要不欺负到她头上来,她认了!

她这会担心的是沈沉英究竟是啥情况,人不知道有没有老实在村口待着。

“出门的时候,我好像锅里还烧了热水!”

明谨儿一拍脑袋说着,手心里却捏了把汗,生怕自己这蹩脚的借口被沈家人看出了端倪。

“去吧……”沈母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朝着她摆摆手。

明谨儿不知的是,她前脚刚走,沈母幽幽的长叹了口气。

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她就是先找出早上偷摸给老三留下的那一点吃的。

用小木桶装着,她拎着,照着记忆里一路踉跄的跑到了村口去。

吱呀一声。

沈沉英惊得下意识的蜷缩起了身子往边上躲了躲,一见到推门而入的人是明谨儿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一惊一乍的,哪里有半分贤淑女子的样。”

“怎的,我还得出去先扣扣门,唤你一声小叔叔起来用早膳了?”

她一记眼刀递了过去。

这个不知好歹的。

沈沉英瘪瘪嘴,可终究还是拗不过这肚中的空虚,攥着窝头狼吞虎咽,“大嫂做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难吃。”

“我得走了,你要么先在这将就凑合着,要么乖乖回家认错去!”

明谨儿手脚麻利的将东西一收,眺望了眼外头的天色,火急火燎的就要走。

“你弄啥去?”

“给爹娘帮忙干活儿啊,少了你一个难不成日子还不过了?”她实在是懒得跟他在这磨嘴皮子。

临了明谨儿要走时,沈沉英终是按耐不住了,像是蚊子哼哼似的小声问道:“爹娘还好吧?没因为我的事儿,气出点啥毛病吧?”

“咚!”

一声巨响,门被重力关上。

“你啊就盼着点好,成不!”

碗筷拎回家去,明谨儿又是一番收拾,片刻都不敢耽搁的连忙往地里赶。

第十六章 长大了 沈母看着她麻利的动作,镰刀一起一落的样儿,心中思绪复杂,回头和沈父二人对视了一眼。

“娃儿们么,经历点事就长大了,定了心性了。”

沈父长叹息一声,淡淡的说着。

割麦子的同时,明谨儿也有仔细的查探地上有没有什么,看着喜人的石头。

白净点的。

顺便还将地头上的野菊花儿啥的摘了好几捧,揣在她那布衫兜里,一并带着回了家。

“累了一晌,让你大嫂做饭吧,你进屋里歇会。”

沈母从她的手里接过了工具,朝着东头的屋里又嘱咐了一声。

明谨儿乖巧伶俐的点了点头,当下她这还得研究那小扇坠儿,就差最后两道工序了。

弄点干花儿,凑点香味儿这好办。

车珠子的事儿么……

吃晌午饭,一家人刚齐整入座,明谨儿便迫不及待的对沈母问道:“娘,我想做点那种小石头珠子,是要找簪娘么?”

“家里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闲心功夫在那招摇打扮,莫不是赶趁着收拾板正点赶紧找下家呢。”

刘氏扒拉一口糙米饭,阴阳怪气的嘟囔着。

沈母思索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忆着说道:“我依稀记得村北头,秀寡妇就是给人首饰坊做簪子啥的,挂小珠儿计件的手工活儿,不如你去问问她?”

挂珠子的手工活儿?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都说寡妇门前无人坐,这小院儿门口孤零零的一棵老树立着显得冷清又萧条。

为了拿出自己十二分的诚意来,明谨儿还带上了一块原主给自儿个绣的帕子,一直压箱底,也不晓得是为啥没舍得用过。

“秀嫂子,你那可有现成的挂珠儿,能不能,卖给我几个?”

家里冷静萧条,常年不曾有人来往,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说句话的,秀寡妇也不是那小性儿的人。

她当即说道:“我帮你跟东家问问,不过,我能拿回来做手工活儿的挂珠儿都是不值钱的,你真要买?”

“没事,只要肯卖就成,劳烦秀嫂子了。”

明谨儿巧然一笑,朝着她点了点头。

瞧着明谨儿离开的背影,秀寡妇拿着帕子爱不释手。

夕阳西下,人们劳作的身影映照在地头上。

这时辰也该是书院下课的点。

屹立端坐的男子看着窗外有些走神儿。

似乎是对今日明谨儿没去送饭的事儿,感到有几分的意外。

他最是担忧的,还是爹娘的身体,决心等到十五凑了假便归家一趟。

时隔两日,明谨儿白日的时候便抽空去给老三送饭,忙完了就赶紧去地里干活儿,夜里加班加点的做手工,虽然辛苦了些但好在日子充实。

但,私下里刘氏也渐渐地发觉了一丝异样。

“我早上,明明瞧见老二媳妇儿烙了八张饼子,怎么这一晃眼的功夫,一张都没有了?”

刘氏气的一手叉腰,将厨房里的灶台上头下面都翻了个底朝天。

大宝瞧着他娘的动作,木讷的站在门口。

“定是那小蹄子防着咱们呢,不想给咱吃!”

第十七章 能吃也犯法了? 刘氏的语气笃定,恨切的紧咬着牙,势必是要将这笔账给放在心底了。

“许是,早上就吃完了呢。”大宝暗戳戳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就是两张饼子,婶子犯不上吧。”

“小兔崽子,你这胳膊肘还往外拐是不是?”

一记白眼瞪的大宝也不敢再吱声。

刚斥巨资从秀寡妇那买了十几个挂珠儿的明谨儿,心底算着账,念叨着,“十五个挂珠儿就是五文,香囊……”

她这般用心良苦的将扇坠儿上做的有竹节儿样式的,有兰花的,还用了反面双绣的绣法呢。

再配个挂珠儿。

卖十文一个,不过分吧?

一进门来,她不经意的一瞥,一抬头就瞧见了刘氏那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

晚上吃饭的时候,刘氏刻意的还将今日晚饭的窝头,几碗粥,都数了数。

到底晚饭不是她做的,千防万防,哪曾想,明谨儿私下里早就已经将俩窝头和一碗苞谷糁放到了自己屋里,用布块挡着。

平日里,除了沈沉奚回来之外,没人往她那屋里去。

“娘,这晚上可得招呼紧点,我琢磨着家里该不会是进了野猫儿黄鼠狼了吧,这鸡蛋本就不多的,这几日数数少了仨!按照人头算,窝头还能多余几个,现在就剩这么点了。”

刘氏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朝着明谨儿的方向瞟去。

明显的,就是暗示她在偷吃呗。

明谨儿也不恼,不紧不慢的说着:“这几日不知怎的,就胃口大了点,大嫂,这能吃也犯法吗?”

一句话呛得刘氏面红耳赤的。

“吃就吃呗,何必做那小偷小摸的,我还琢磨着下个套儿,逮住那吃嘴的耗子精呢!”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底却不是这么想的。

早上明谨儿自己都吃了俩饼子,又喝了一碗粥,再塞肚里仨饼子不得撑死她!

这小蹄子,定是还有什么猫腻。

“你能吃你也多吃点,家里也没说拦着你们不给吃,一顿饭还得规定了,一人吃几口。”

沈母的一番叱责,立马就让刘氏闭上了嘴。

近日来明谨儿的表现不错,又是干活儿又是做饭洗衣,除此外就是闷在屋里做绣活儿。

反倒是衬得刘氏又聒噪,又事儿多。

入了夜,外头静悄悄的一片。

明谨儿当然不会傻到这时候还往枪口上撞,明知道人家等着‘下套儿’逮自儿个呢,还要这时候去给老三送吃的。

“饿一晚上,也饿不坏。”

她嘴里喃喃着,借着月光将余下的几块布料拿到了桌前。

线头沾点水撵一撵,穿过针眼,手脚利索的在布料上穿梭着,一缝一和。

最后一个扇坠儿,是用的板蓝根染色的紫线深浅转体,绣成的葡萄。

寓意硕果累累。

收尾的工程上,她又逐个的用白棉线在那绣品上做了高光点缀。

作为美术生出身的明谨儿,对于色彩运用搭配有着极高的审美。

又是一夜未眠。

看着天空渐露出了鱼肚白,她伸了个懒腰,将这些绣品逐个放入了篮子里,又将昨儿夜里给老三留的饭菜装上便悄悄出了门。

第十八章 偷窥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动。

在明谨儿身后,侧房里头半趴着睡的刘氏,听到了动静连忙坐直了腰杆儿!

“可算让她逮着了!”

刘氏起身,立刻蹑手蹑脚的追踪出去,跑的太急,一时没注意脚下多了个木棍,摔了个屁股堆,疼的她“哎呦”一声。

再看门外,明谨儿,早跑的没影儿了!

她耳朵动了动,听见喊疼声的时候,唇角掀起。

就知道有人跟着她!

……

破屋门口,明谨儿找了找来了一把柴火在院儿里升起,瓷碗放上去热一热。

沈沉英嘴里噙着一根茅草,倚靠着门,二人无言。

他百无聊赖的往明谨儿那篮子里瞄了一眼。

放着的扇坠儿勾起了他的注意。

“给二哥做的?”

“不是,卖钱的。”

明谨儿将碗筷给他留下,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利落的拎着篮子就要往城里去。

抓紧点时间进城,她也摆摊试一试,毕竟初来乍到的,还不晓得行情如何。

真不好卖再赶紧改改样式儿……

沈沉英想说什么时,就只看到了明谨儿的一抹窈窕的身影。

“整天就只知道钱钱钱,难怪和二哥话不投机。”

集市上的人熙熙攘攘,拐着竹篮儿的少女驻足站在人堆儿里看了看后,找了一处不算太偏僻的地儿蹲下。

“姑娘,你这是何物?瞧着还蛮稀奇的,哟这闻闻看还怪香的!”

一个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路过,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我做的新样式儿的扇坠,您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给您便宜点。”

“好看是好看,不适合我们这粗人。”

二人的谈话,骤然间引起了过路的注意。

“这竹节儿款式绣的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似的,你这扇坠儿多钱一个?”

“一,二十文。”

明谨儿的心底琢磨着,万一要是人家还价,好歹有个余地。

她这般辛苦,只卖个三四文的,实属不忍。

“是独一份儿不?”书生捧着那扇坠儿嗅了嗅,爱不释手的又轻轻摸了摸。

明谨儿木讷的点了点头,“一个花样的,我只做了一个。”

哐当一声,二十个铜板塞到了她的手里。

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价都不带还的?

她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原以为这来了一个开张大吉,许是这一篮子的扇坠儿要不了多久就能卖光了呢!

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临了到了午时,明谨儿也就只卖出了这么一个。

“姑娘啊,我说你这不该在这儿摆摊的,你不如明儿一早去墨香街看看。”

隔壁摊儿上卖鸡蛋的老婶儿实在是看不下眼,她这般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摊位前,好心相告。

墨香街?

明谨儿迅速的点了点头,临走前在老婶儿这买下了最后一篓子的鸡蛋,也算为一番感激了。

“得了,我这也能收摊儿回家了。”老妇人看着她,面带和蔼笑意。

明谨儿还不忘帮着老人家将东西收起,顺道自儿个也收了摊。

她揣着鸡蛋,和今儿个赚到的二十文,不知不觉中,竟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书院的门外。

前两日给沈沉奚送饭时候,她就瞥见他衣服上多了几道墨痕,袍子的袖口也磨破了。

虽说能补……

但终究不如新的。

第十九章 真香! 明谨儿一拍脑门,她怎么傻了吧唧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封建社会的童养媳了?先不说原主的印象在沈沉奚那里是负分,就她那赚点钱,哪够一身衣裳啊!

而且——

自己送啥沈沉奚也不会稀罕的,身为炮灰,离男主越远越好。

虽然今天卖的货不多,不过赚的钱数是一下上来了。

她决心,明儿个就去墨香街那瞧瞧去。

找到了目标和方向心情大快,回村的路上,她瞧着这野花儿也格外的赏心悦目!

一回到家,明谨儿就瞧见了哭的稀里哗啦的大宝蹲在门口。

“咋了?”

“婶婶别和我,说……说话,我娘见了又要骂我了。”

大宝说着还拿衣袖抹了抹眼角挂着的金豆豆。

大人间的有啥事,直说就是,何必拿这么个半大孩子撒火呢。

从外面摆摊回来的明谨儿一上午的功夫,连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她将自己买的鲜鸡蛋拿去了厨房。

葱姜蒜末放入锅里炒香,鸡蛋溜着锅边一翻,趁着香味儿扑鼻,热水一烧,面条煮沸。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做好了。

门外探着一个鬼精灵怪的小脑袋,大宝嘬了嘬手,馋的他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拿个碗来。”

明谨儿可不是那扣扣缩缩的人。

大宝摇了摇头“婶婶,你炒的鸡蛋可真香。”

方才还拒绝说不吃的大宝,心里嘀咕着,他就尝尝,只尝一口!

可孩子身体倒是比嘴巴实诚的多……

一晃眼的功夫,一大一小的可就在这院儿里小木桌前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大宝吸溜了一口面条,很是满足的嘿嘿一笑,“城里摊儿上卖的都没婶婶做的面好吃。”

“哟,我合计着没进门呢,可就闻到满屋飘香,原来是我们的状元夫人在这加小灶呢!”

伴随着刘氏话落,哐当一声,她手中握着的粪耙子被丢在了地上!

她俩眼一横,冷眼瞪着明谨儿,自以为今儿个可是抓到了她的小辫子,“家里的娃儿们吃口鸡蛋都舍不得,这家里的好东西全都占了你一人儿的嘴里了!”

明谨儿悠哉悠哉的将最后一口面汤喝掉,见着一旁的就像是狂躁症发作了似的刘氏,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大嫂不必克扣孩子们的口粮,鸡蛋屋里多着,不够吃,我再买点就是。”

听闻此言的刘氏,麻溜的跑去了厨房看了眼。

还真是惊呆了!

“都,都是你买的?”刘氏脸上无光,暗戳戳的开口问道。

“是啊。”

随着明谨儿这句话落,紧跟着,刘氏就像是吃了火药似的拧着大宝的耳朵提溜着站起来,“她的东西你也敢乱吃!也不怕吃了生口疮!”

大宝一脸楚楚可怜的耷拉着个脑袋,不知所云般的搓了搓手。

明谨儿不禁咂舌,这女人还真是……

和她不对付,娃儿是亲生的啊!

不过,刘氏带着大宝出去,院儿里就只剩下了明谨儿一人,落得清静自在。

徐徐秋风拂面,她像是一只猫儿似的蜷缩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很是惬意。

第二十章 哪来的? 这回做扇坠儿的生意要是不成功的话,明谨儿便琢磨着,趁着秋收外头的野花儿多,多弄点回来晒干,做成香囊来卖,中秋节应该生意还蛮不错的。

天擦黑。

在地里农忙的人,也都逐渐陆续朝着家中赶回。

不少人家的烟囱里也冒出了袅袅炊烟,贫瘠落后的小村庄里,越发的寂静。

明谨儿早早的趁着家人回来前,就做好了晚饭。

瞧着厨房里多出的一篮子鸡蛋,沈母一脸的惊奇,“这,哪儿来的?”

“我在城里回来的时候顺道买的,吃完了,再买。”

她说着,端着饭菜朝着院儿里快步走去。

沈母与沈父二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可却将这事儿记挂在了心头。

晚上休息的时候。

躺在土炕上的沈母,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总觉得,谨儿这丫头好似是变了,和先前不一样了,晓得要顾家了。”

听着沈母那口气,沈父大咧咧的手一挥,“只要和老二安生过日子就成,旁的又有啥要紧的。”

翌日清早,天色不怎好,村里人嚷嚷着喊着要抓紧时间抢收了。

否则一场雨拍下来,粮食可都要糟践了。

明谨儿眺望了眼上空,那满是乌云密布,今日去摆摊不是好日子万一一场雨拍下来,赶不及收,更是为她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地里北头,一家人在那忙碌着收割。

就只撇下了大宝和明谨儿一起装粮食。

麦子扬起,落下麦壳儿夹杂着尘土,飞的满脸都是。

她扬起手摆了摆灰,“咳咳,赶明儿再做,得弄个口罩戴着。”

“婶婶,口罩是啥啊?”小人儿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吞咽了口水。

现下在大宝的脑海中,婶婶和吃的东西直接挂钩。

明谨儿刚欲开口说什么时,不经意的一瞥,粮仓后面那浑身羽毛炫彩夺目的‘鸟儿’正歪着头一下又一下的啄着掉在地上的麦粒儿吃。

“辛苦种的庄稼,你别……”

大宝剩下的话还没喊完,就被明谨儿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口鼻。

如此肥美的山鸡,将其撵走,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差点就被小屁孩儿耽误了口粮!

明谨儿手速麻利的从后面抄起了竹筐,对着一旁的大宝示意,“你拿着麦子往这边撒点,然后,别出声!”

她人就躲在粮仓里头,紧秉着呼吸,蓄势打算一击即中!

果不其然,山鸡也不似人似的机灵,大宝将那麦子一粒儿粒儿的洒在地上,快步往前跑着,引诱着山鸡往门口去吃。

忽的一瞬!

明谨儿出手,稳、准、狠!

直接将这山鸡扣在了竹筐里。

“婶婶,你是想养这玩意儿吗?那带回家去,一年到头要吃下咱家多少粮食了……”

大宝扬起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极其认真的同明谨儿说道。

她实在是不禁汗颜。

“大宝儿,你格局小了。”

拎着山鸡,明谨儿一阵欢喜,索性直接撂下挑子领着大宝风一样的赶回家去。

两个时辰后的餐桌前,大宝捧着大鸡翅啃咬着,吃的满嘴流油:“婶婶,嘿嘿,真香!”

第二十一章 跟着相公长见识 原先对明谨儿横看鼻子竖看眼的刘氏,在今日这顿饭上,出奇的安静。

不过——

刘氏的筷子头就像是失了火似的,一碗接一碗,鸡肉,肉汤,一个人怼了三大碗!

大宝坐在桌前眉飞色舞的同家里人讲述着,他小婶婶那会是如何神速的扣下那一只山鸡。

而明谨儿的余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那一小桶的鸡毛里。

“洋芋也能用来炖鸡,实在是妙啊!”

沈父对于明谨儿的厨艺赞不绝口。

许是因为地区差异的原因,他们这边的人,在这个时期直接就管土豆儿叫洋芋。

吃饭也很单一,烧火的时候塞几个进去炉灶里。

饭菜做好,土豆也就烧熟了。

有的放点盐巴辣椒面儿,有的直接塞嘴里嚼巴嚼巴吃了。

明谨儿的做法,确实是给大家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长了见识。

“你们吃吧,我去给沉奚送饭去。”

明谨儿这理由堂而皇之。

一直山鸡上两只鸡腿都被她盛出放在了碗里,还掺杂了一些鸡杂等等。

早就嘴馋鸡腿已久的刘氏,远远地看着明谨儿将鸡腿捞出放入木桶。

“老二根本不喜吃荤的,两只大鸡腿都被她捞了去,谁知道最后是便宜到谁的嘴里了!”

说完,这刘氏还白了明谨儿一眼。

明谨儿就像是没事人似的,压根就不把刘氏的话放在眼里。

横竖她就是个炮灰女配,替原主赎罪完后,自己就是潇洒自由身了~

属实没必要同刘氏太过斤斤计较。

可这刘氏见着她不做反驳,又没有反应,忽的便意识到了什么。

“没道理她不知道老二不喜吃这些,两大只鸡腿自己吃,撑不死她,除非……”

沈母瞧着刘氏坐在那一个人喃喃自语,抿了抿唇,问道:“老大媳妇儿,吃好了?”

刘氏慌里慌张的仰起头,“啊,吃饱了娘,我出去转转消消食儿。”

她连忙站起身来尾随着明谨儿的步伐,朝外快步走出。

静谧的村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

且,还是从明谨儿刚出门后没多久,身后来了动静的。

绕过前面的灌木丛,她抄了一条近道小路,直奔那间破屋的门口。

木桶上的夹层取出,冒着热烟的鸡腿和窝头,放在地上。

“咳,咳咳!”

“来晚了待会就该被狗叼走了。”

屋里的沈沉英听着像是她,不太确定的打开门一看,只瞧见了地上有吃的,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今儿个伙食,还真是丰盛……”

看着盘中的鸡腿和窝头,熟悉的筷子。

少年终是绷不住的,湿润了眼眶。

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贪念过重的话,现下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沈沉英暗下决心,他一定不会就此,这么善罢甘休的!

屋后头的明谨儿才刚绕回了大槐树底下,便惊了刘氏一大跳。

刘氏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往前头瞄着,忽的,身后就窜出来了一个明谨儿!

她连连用手轻抚着自己的心口,“真是跟个鬼似的。”

第二十二章 明知故犯 “我跟着大嫂了,见着你慌里慌张的找着什么东西,啥丢了?”明谨儿像是明知故犯似的,了然一笑。

“我,我……”反应过来的刘氏,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你管得着么你!”

“没事啊?那算了,下回要是不放心我给沉奚送饭,大嫂也不必这般劳累再跟我走这么远,你亲自送去给他,不就妥了。”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明谨儿的言外之意。

刘氏又气又恼的,竟是丢了本心,恨之入骨般的咬了咬牙:“算了算了!不找了,真是扫兴!”

她灰头土脸的朝着家中的方向离去。

明谨儿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这事儿,姑且算这么过去了。

入了城后,时间卡的刚刚好。

沈沉奚才出来,便迎上了她那一张笑颜,“趁热吃,窝头还没凉透。”

少年看都不带正眼瞥她的,抬手接过了木桶,找了一处阴凉地坐下,一口馒头一口鸡汤的吃着。

今日的饭菜,竟然没凉。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动作,往木桶里扫了一眼。

原来是她在里面多做了一层夹层隔断,热气聚在下面,鸡汤就在最底下的一层,窝头在上面。

实心木制的木桶,这样密封的环境中,即便是想凉透都难。

“还要再来一碗吗?里面还有一只鸡腿。”

明谨儿双手捧脸,慵懒的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乌云密布的天气里,沈沉奚的那张脸也像是充斥着满满的阴霾,冷声道:“不用。”

这是大佬今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俩字,还真是怪惜字如金的!

“你回吧,我要去墨香街一趟。”

沈沉奚慢条斯理的将木桶整理好,推到她的跟前,语气毫无波澜的说着。

一听到墨香街,瞬间明谨儿可就来了兴致。

“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吗?”

她也要去?

少年阴鸷的脸上,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走吧走吧!”

没等着沈沉奚开口拒绝,明谨儿可就已经收拾好了装饭用的木桶,漾着灿烂的笑意站起身来,催促着他。

正如明谨儿预料之中的那样,墨香街上人来人往,各个打扮穿着素衫青衣的书生络绎不绝。

茶摊四处可见,一壶清茶两文钱,可管在这静静的坐上一天。

儒雅书生喝茶读诗,整条街都充斥着满满的文学气息!

当然,这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一帮文艺青年的乌托邦啊。

在街中央,两层楼高的一间铺子门外,沈沉奚驻足。

明谨儿仔细一瞧。

墨香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放眼望去一条街上,就这么一家两层楼高的建筑,应当是这街上最“高端”的铺子了吧。

见着明谨儿这般东瞧西看的样子,不由得引起一旁的沈沉奚蹙起了剑眉。

防止万一她再添什么乱子,少年思索一番后,道:“你就在一楼等我。”

“好。”

有他在,明谨儿也没那么自在,利落干脆的就一口应道!

进入墨香居,先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整齐的货柜。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墨香居现下还真是没落了,什么人都进得去!”

第二十三章 维护 明谨儿回头,来人一身天青色绸衫,看似和寻常书生没什么区别,可手中那把折扇一开一合,尽显精致。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默默后退一步,“店门开着,就没有不让人进的说法。”

墨香居东西卖得贵,来的书生也都是附庸风雅之人。明谨儿这一身补丁的衣服,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寻常穷人也不会这样自讨没趣的来墨香居。

书生用折扇敲击掌心,直接唤来了管事的。

“小二,大家来你们墨香居,是为了寻求志同道合之人,一介女子本就不该来这里,还别说她什么都不懂,出现在这里也只会让人觉得你们墨香居格调低了。”

折扇开合着,书生皱眉道:“就连书卷味都似乎杂乱许多,让人心境不平。”

明谨儿气笑了,“看我一眼就能心境不平,可见公子的书算是白读了。”

“你!”书生气急,“这墨香居,你除了墨块还能买得起什么?小二,还不让她出去!”

明谨儿盯着讪笑的小二,“墨香居是不卖墨块了吗?都如这个公子一般,只瞧得上昂贵的纸笔?”

“姑娘。”小二不敢回答,“我瞧着你是在等人,要不你就去外面等吧?”

这是觉得她比对方好欺负呢!

“我不是想为难你,是我不明白,铺子开着就是要做生意,摆在一楼的笔墨也可以试用,为何就因为一个无理之人,要将我赶出去?”

小二是左右为难。

这位张公子脾气不好那是出了名的。他也惯常是会挑着软柿子捏。过去没在墨香居闹事,也是因为来墨香居的都同是书生,他多多少少也会给些面子。

明谨儿说得也有道理,他们要是真将人赶出去……

小二只能道:“张公子,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闹什么呢?”

小二才刚转身,就看见掌柜从楼上下来了。

他连忙向救星奔过去,“掌柜的,这位姑娘不知为何惹得张公子不喜,小的叫她出去她也不肯。”

明谨儿面不改色站着,她瞥了一眼掌柜。

“墨香居倘若不做穷人生意,那就该在门牌上写着身家不足多少的不能进。”

掌柜的本想糊弄过去,一听这话也知道明谨儿是个有气性的。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下,“姑娘,我们墨香居并非不做穷人生意,只是你一个女子,也不需要笔墨。”

“我不看看,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明谨儿不卑不亢的呛回去。

张公子乐了,他指着一支通体碧玉的笔道:“你要是知道这支笔怎么用,我就姑且信你真的需要笔墨。”

只见那笔同寻常狼毫笔不同,笔杆旁边还有一小截玉石,不知作何用途。

她一个现代人,也就将将会用毛笔罢了,这构造奇特的笔,她当然不知道怎么使用。可不争馒头还争一口气呢。

明谨儿觉得自己有理,凭什么要退让?

“我会教。”

沈沉奚捧着十刀上好的宣纸下楼,他眉头微皱,“西洋笔用法少有人知晓,其用法繁复至极,同窗之间也并不推崇这种笔,张公子为何用会使用纸笔夸耀自己学识?”

第二十四章 有所不知 沈沉奚在学院中是出了名了“文章妙手”,他做文章从来只摘魁首,同龄人中名声赫赫。

张公子见说话的人是他,气势就弱了许多,“沈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分明就是来墨香居捣乱的。她左右张望却大字不识,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沈公子莫要被人欺骗才是。”

“她张望是因为好奇。”

沈沉奚对明谨儿并无男女之情,可人是他带来的,自然是要护着。

“古人言,‘尺有多短,寸有所长。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张公子在学识上或有所作为,可她也并非一无是处,只会捣乱。更遑论,仅因她不识字,就判定她不安好心,未免过分偏颇。”

张公子被沈沉奚一番引经据典弄得面色铁青,“沈公子又不认识她,怎么知道她是好人。”

沈沉奚把人护在身后,“是我带她来的,若是早知墨香居不让学识不够之人进入,我也不会带她进来平白受人羞辱。”

“她是沈公子带来的?”掌柜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明谨儿的五官。

他一改刚刚的严肃,扯起了亲和无比的笑容,“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您得早说您是等沈公子的呀。”

“我不是他带来的就要赶我走?”

明谨儿声音很轻,“二哥,以后我不来这些地方了,他们都好吓人。”

她时刻谨记自己弱小童养媳的身份,刚刚面对大家的偏见面不改色,这些有了撑腰的人立刻变得柔弱起来。

明谨儿也不忘了给自己分辨,她挨个指着四周牌牑,“博览古今、朝经暮史、积案盈箱……”

她一一念着牌牑上的字,直到余光看见张公子的脸色已经分外铁青,这才终于放下手指。

“二哥,谢谢你保护我,但我是认得字的。”

沈沉奚微微抿唇,他是第一次因为明谨儿开心,“张公子,以后还是莫要以貌取人为好。”

既然认得字,那就说明明谨儿的确会使用笔墨,刚刚张公子还说她居心不良……

只见男人猛地合上折扇,拂袖大步离开。

沈沉奚眉眼未动,“耽搁掌柜做生意了。”

掌柜收起眼中遗憾,连忙拱手,“沈公子客气了,原本就是有人仗势欺人。”

张公子这个大主顾恐怕是不会再来了,他可不能把沈沉奚也得罪了。

他搓着手讪笑,“我也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得罪了姑娘,姑娘也切莫介怀。”

明谨儿识趣,掌柜态度改变是因为沈沉奚,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她也没拿捏,只是笑着说没有放在心上。

掌柜一听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沈沉奚捧着的宣纸,又笑道:“沈公子的每笔钱都是花在刀刃上的,我这店里的笔墨沈公子从来瞧不上,唯独这纸,从来都买最好的。”

他招呼小二把张公子刚刚指过的西洋笔拿过来,“沈公子誊抄的书卷在店里卖的一向极好,您的墨宝多少人奉为收藏,沈公子要是瞧得上墨香居,不妨这次抄写的书卷也放在墨香居售卖?”

他过去也试图用纸笔收买沈沉奚,可他一概拒绝。这次掌柜把笔双手呈给了明谨儿。

“刚刚多有得罪姑娘,还望姑娘收下这支笔,就当做我给姑娘赔罪了。”

明谨儿眼睛亮了,不说这笔究竟好不好用,就这精美的样子也值不少钱!

她小心看向沈沉奚,“这不好吧,掌柜应该是想送给二哥……”

“掌柜一番心意,收下吧。”

沈沉奚话音刚落,明谨儿立刻接过盒子,“好嘞!”

第二十五章 亏钱了 张掌柜愣了一下,又连忙笑道:“姑娘喜欢就好。”

他说完又看向沈沉奚,“沈公子,您这次誊抄的书……”

“我都会放在墨香居售卖。”

这话一落,张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好那好。”

他看了一眼明谨儿乖巧的样子,“那我就不耽搁沈公子和姑娘了,你们四处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拿。”

沈沉奚颔首表示明白。

……

明谨儿心里松快不少,嘴上却道:“二哥,我是不是不该收?”

说着不该收,沈沉奚看见她已经把盒迅速揣兜里了,他背过手,淡淡道:“不用。”

明谨儿顺杆爬:“那掌柜的说,二哥你在这抄书,可是给的酬劳优厚?”

她在心里算了算,二十刀的上好宣纸也不过就三十文,加上低廉的墨水,抄一本书也是花费不到四十文的。

“按市价是三百文。”

明谨儿听得心里直咋舌,她刚刚在墨香居逛了一圈,看见那些普通书籍都卖到了五百文左右,她还觉得上面的字没有沈沉奚写得好看呢!

“掌柜的转手卖出去一定是六百文往上的,难怪说掌柜的笑得这么开心。”

这可是妥妥的财神爷!

明谨儿叹了一口气,“不过明知道三百文卖给他挺亏的也没办法,掌柜的能够找到客人,我们可找不到。”

岂止是亏了三百文。

沈沉奚以后可是权倾朝野的沈大人,多少人倾家荡产求他的墨宝。也亏得是沈沉奚现在缺钱,否则他抄的东西,哪里就只值这些了。

明谨儿眼睛转了转,“要不这样,二哥每日给我写几个大字,我每日给二哥一些钱。”

她想起就觉得兴奋,大字虽然没有书值钱,可也更好卖不是?

等日后沈沉奚出名了,她就时不时的拿几张出去卖,那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虽然没有二哥卖书的钱多,但也好在省力,二哥也能专心温书,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着明谨儿眼中的热烈,沈沉奚有些别扭的移开视线,“不怎么辛苦,我抄书的时候也能背一背。”

沈沉奚有些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想法,家中人都关心他会不会太累,明谨儿也算是他家里人,可她……

“你在家里待着,哪里能给我钱?”

明谨儿抿了抿唇,她绣花赚钱,可钱到底是没有过明路的。

明谨儿的纠结被沈沉奚当做无能为力的尴尬,他性情虽冷,但并不习惯于让人丢脸。看着明谨儿垮下来的小脸,沈沉奚有些束手无策。

他把荷包递给她,“这些钱你拿着用,束脩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明谨儿颠了一下荷包重量,连忙递回去,“怎么突然给这么多?”

第二十六章 你拿着 她估摸着里面该有一两银子了,也不知道沈沉奚是抄了多少书才攒下来的。这钱她拿了也不敢用,那可是沈沉奚的血汗钱。

“收着。”沈沉奚语气微沉。

“给你就要。”

“……”

墨香居里人来人往,沈沉奚是书院的名人,拉拉扯扯的也不太好。明谨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收下来了。

知道明谨儿对墨香居好奇,明明这里他早就熟悉得不愿闲逛,沈沉奚也依旧带着人在一楼走了一圈。

他指着书橱上面的狼毫笔,“要是练字,用这种笔是最好的。”

明谨儿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想练字。”

她的确是心动,就算是她的字迹不如沈沉奚好,但练一练也是勉强看得过去的。刚刚明谨儿就看了一遍,大部分人对书上的字迹要求并不算高,况且买书的人还在少数。

勉强一百文不到的价格,除去笔墨纸砚的成本,在加上所需的时间精力,勉强也算是价格不错。

明谨儿刚刚就已经对比了许多纸笔的价格,争取让成本变成最低。

沈沉奚少言,却习惯观察,自然看出来了明谨儿目光在哪些地方停留得最久。

他抿了抿唇,“猜出来的。”

他不想让沈宁思发现他一直在观察她。

不过沈沉奚的确有些好奇,“你为何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这是娘给他买来的童养媳,就算是在家里也只是帮忙春种,收拾家里而已。沈沉奚从书院带回来的书放在那里,明谨儿都不见得要拿起来翻一翻。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怎么突然变了?

刚刚明谨儿竟然能够认得那么多字,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明谨儿心中咯噔一下,她见到赚钱的法子就有些心动,竟然不小心在沈沉奚面前暴露了!

“我这不是想和二哥多些话题吗?”

明谨儿笑眯眯的,“二哥每次回家都是帮忙干活,我也想二哥回家的时候能和我多说些话,所以才学了几个字。”

她声音低低的,“好在墨香居这几个字我都认识,要不然让二哥丢脸了,我的罪过就大了。”

也就是说她认字都是为了自己?

沈沉奚移开视线,思绪格外杂乱。

她就这样喜欢自己?不过是想要和自己多说几句话,就忍着枯燥认字?

明谨儿不知道自己的借口有没有让沈沉奚信服,她打量了一下沈沉奚,语气有些低落。

“我以为多认几个字,二哥就愿意和我说话了,所以才一直在学习这些,只是现在发现我还是什么都不懂。”

明谨儿晃了一下手中的盒子,“就像是这个西洋笔,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才让那个张公子取笑。”

沈沉奚皱眉,“这东西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了解的。”

他看着明谨儿失落的小脸,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你认识这么多字已经很了不起了,要是想要识字,也可以过来找我。”

第二十七章 破冰 “找你?”

明谨儿近乎是不可思议道:“不会嫌弃我烦人吗?”

她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沈沉奚既然已经开口说了,那自然是已经想好了。

沈沉奚难得皱了下眉,“你愿意自己看自然也是可以的,以后别来问我。”

他扭过头去,下一刻明谨儿立刻信誓旦旦的强调。

“二哥,我就是怕耽搁你时间。”

当然要沈沉奚再说一遍自己愿意才行,否则这人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先不说未来的沈大人必定思想不俗,她能够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就说现如今她和沈沉奚的关系好,也能够让她在沈家省上不少事情,沈宁思也是愿意和沈沉奚学习的。无非就是装作自己看不懂字而已。

明谨儿装作关心,“二哥,你也知道我蠢笨,你在学堂就已经够累了,要是在我身上再耽搁时间那怎么行?我会很心疼你的。”

沈沉奚眉头舒展开来,耳根却已经悄悄泛起了红晕。

“你能耽搁我多少时间。”

“那就好!”

明谨儿扬着璀璨的笑容,眼睛明亮的样子格外吸引人注意力。

沈沉奚的同窗早就注意到这里了,他见此一幕直接迎了上来。

“沉奚!”

沈沉奚应声看过去,瞬间皱起了眉头,“长歌?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这话的瞬间沈沉奚就后悔了,书院学生不在墨香居还能在哪里呢?

沈沉奚又说道:“我记得你休沐一向都是要回家待着的。”

于长歌家中殷实,在家从来无需干活。每次回到书院都是要念叨许久回家的舒畅日子。

“如今在家里待着不温书,他们是一刻也不停下的念叨,我这不赶紧出来买点纸墨回去应付吗!”

于长歌探头看了眼明谨儿,“你还把妹妹带来墨香居?”

明谨儿一个年轻小姑娘日日过来送饭,沈沉奚又是书院里举世瞩目的人,这一来二去,沈沉奚有个漂亮妹妹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于长歌都不用猜,就知道这姑娘身份了。

“她会认几个字,我就带她来墨香居挑些纸笔。”

沈沉奚眉头微皱,“你不用去挑东西?”

于长歌似乎是对明谨儿识字的事情十分惊奇,还想要继续追问,一听这话他摇了摇折扇,“马上就去!”

沈沉奚离开带着明谨儿离开,一丝一毫想要寒暄的意思都无。

第二十八章 一起吃 回去还是那条路。

明谨儿来的时候一心一意的盼着要去看看墨香居的东西,直接无视了咕咕叫的肚子。这下打听到了,肚子也顺势叫了几声。

沈沉奚走着突然脚步一顿,他侧头看去,“饿了?”

她刚想摆手,可不待明谨儿回答,他就已经往卖烧饼的方向走。

“二哥!”明谨儿赶忙拉住他衣角,“二哥,我不吃,家里还有些稀粥呢。”

沈沉奚抄书赚钱不容易,一个烧饼就三文钱,她自己赚的钱怎么花都行,但沈沉奚的钱可不能这样用。

这可是沈沉奚的束脩,不能出一点差错。沈母倘若知道这些钱被她拿去买吃的了,还不得手撕了她!

“不用担心钱的事。”沈沉奚微微皱眉。

“这哪是钱的事儿……”

明谨儿心里暗暗叫苦,不过话落,沈沉奚已经拉着明谨儿到了烧饼摊子前。

“加鸡蛋和一文钱的肉。”

“二哥!”

看出了小姑娘舍不得,老板赶忙将香嫩的鸡蛋和肉沫夹好递过去,“姑娘,做好的饼子可不兴退,你快些趁热吃。”

沈沉奚看着明谨儿耷拉着一张脸,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吃吧。”

他把手绢递给明谨儿,“待会儿擦擦嘴,我不会告诉他们。”

明谨儿现在想拒绝都无能为力了,鸡蛋和肉沫的香气不住的往鼻子里钻,这段时间日日都是清粥小菜的明谨儿早就馋得受不住了。

这下沈沉奚一说这话,明谨儿哪里还能忍得住。

她攥了攥手指,随后接过手绢,“那谢谢二哥!”

小心将烧饼分成两份,明谨儿抬手递过去了更大的那一份。

“你也吃!”

明明是不大的烧饼,可明谨儿的脸比烧饼还要小,她拿着烧饼咬下去,瞬间就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的转动着。

沈沉奚只觉得自己心脏都慢了半拍。

他扭过头去,“我吃不下,就算是你给我,也是浪费了。”

看着明谨儿还要开口,沈沉奚认真道:“你要是吃不完,我就告诉他们。”

明谨儿睁大了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未来沈大人的能耐吗?什么时候看出来她相当担忧自己在家中的形象了?

“二哥,你怎么这样……”

明谨儿气鼓鼓的咬下一口饼子,用玉米油炸过之后酥脆无比的饼壳,再加上软软的鸡蛋,以及微不可察的肉沫,种种东西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让人吃下一口就心中熨帖的口感。

“要是我们自己家也能做出这种东西就好了。”

明谨儿原本只是感叹,可说出来倒是让她开始凝眉仔细思考起来这事情的可行性。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沈家。

远远的明谨儿就已经闻到了玉米面的味道,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也就只有沈沉奚在家的时候,沈母才舍得搅些玉米面了。

那种没有任何味道,口感还格外粗糙的东西,在沈家却是难能一见,家里人都是争着吃呢!

沈沉奚从来没有寻常书生要避讳的那些东西,无论是挽起袖子下田,还是洗刷东西,沈沉奚都是做得熟练无比。

“二哥,你快把这些东西放下,这些东西有我来就行了。”

明谨儿一向懂事,只要自己回来了,就绝对抢着帮沈母干活,她刚忙着将玉米碴子粥盛出来,就看见沈沉奚捧着一盆脏兮兮的碗进厨房。

“都说君子远庖厨,二哥学了这么多诗文,怎么就忘了这话呢?”

她赶忙将沈沉奚赶出厨房。

这一盆脏盘子是她今早不小心忘了洗,要是让沈沉奚帮着把这些活干了,刘氏还不知道要找些什么话来挤兑她呢。

沈母看了明谨儿一眼,“你想要学些诗文,和老二多说点话是好事,但你别撒开手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家里有一个读书的就行了,更别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沈母觉得这段时间明谨儿的状态就很好,将沈沉奚的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

还知道省钱赚钱,总归是一心一意都为沈沉奚考虑。

第二十九章 急不得 “有些事情急不得,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让老二无后顾之忧的温书,不是想着和老二说些什么让他分心。”

明谨儿洗刷抹布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连忙扬起笑容。

“娘,我肯定知道的,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二哥的春闱考试重要,我是今日在墨香居的时候看见了这句话,就记下来了。”

她麻利的将这些脏盘子都洗干净。

明明就是顺手就干了的事情,刘氏和沈母却留着这些东西一早上,她明白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明谨儿没有表现出任何记恨的意思,反而是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娘,你看这是什么?”

只见明谨儿手中是一个硕大的荷包,上面的花样沈母再清楚不过了,那是自己给老二缝的,他从不离身的挂了两三年呢。

看着沈母面色突然变得些许铁青,明谨儿连忙道:“娘,你打开看看,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我就把荷包给二哥还回去。”

明谨儿又补充道:“这可是娘给二哥绣的,二哥可珍惜了呢。”

沈母轻笑一声,“你是老二媳妇,老二把东西给你也是正常的事情,还回去做什么。”

“可不能这么说,娘绝对没猜出来二哥的心思。”

明谨儿挽住沈母的手,这亲密无间的动作让沈母瞬间浑身僵硬。

她在家中一向都是严肃示人,老大媳妇那么泼辣的人在她面前也乖得跟只猫儿一样。明谨儿过去也是看见她就往后面躲。

这还是沈母第一次感觉到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感觉。

“说话就说话,你贴过来做什么?”

感受着推动自己胳膊那轻柔到几近于无的力道,明谨儿笑得更开心了。

她就知道,沈母根本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娘,二哥可舍不得你绣的荷包了,我倘若独占,二哥怕是要生气。”

明谨儿笑笑,“里面的银子都是二哥辛苦攒下来的,说是要孝敬娘呢。”

沈母的脸色瞬间变了,她连忙翻出荷包里的东西,只见雪花银坑坑洼洼的,可一掂这重量,就知道这绝对有足足一两。

“这孩子……”

沈母悲喜交加,喜的是沈沉奚在书院那样优秀,回家也从来没有架子,该干活干活,从来都不曾叫一声冤。

悲的是沈沉奚有这样的天分,他们沈家却没有办法给他提供无忧无虑的读书环境。

“娘,您可千万别哭,二哥辛苦抄书不就是为了让您开心些吗?”

明谨儿放轻了声音,“束脩的事情娘不要太忧心,读书的是二哥,二哥和我都会想办法的。”

“我也会努力给二哥攒束脩的。”

沈母心都软了一下。

她是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沈沉奚看向明谨儿的眼睛里面并没有男女之情。

难为这个小丫头一心一意都是沈沉奚,为了那些束脩,担心成这样了。

“你这个丫头,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娘知道你有这个心,是真的想要帮着老二就行了。”

明谨儿明面上点头,私底下却是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尽快将自己的收入过个明路,

一是要让沈沉奚知道,这份供他读到京城的束脩她也是出了力的,日后沈沉奚一定不能亏待她。二是,她再吃一口粗面窝窝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有烧饼垫着,明谨儿这才不至于继续捂着肚子干活。

今日玉米粥较为浓稠,女人只分了一小碗,明谨儿稀里糊涂的就吞下去了,安安静静在桌子上坐着,等着大家都吃完了收碗。

沈母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锅底,这才沉声道:“难得改善口粮,你就是这么霍霍粥的?”

沈母敲了敲桌子,“里面还剩点,你都给解决了。”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道:“别稀里糊涂的一下喝了,吃慢点。”

吃慢点,才顶饿。

刘氏瞬间沉下了脸,她嫁进沈家这么久,也算是明白沈母是个什么人了。

这以前没有分完的东西,她从来都是给沈沉奚。分给自己儿子,刘氏就不多说些什么了。可明谨儿一个媳妇!还没有她在沈家待得久,凭什么也能吃得比自己多。

就在刘氏即将开口抱不平的瞬间,明谨儿的声音响起了。

“娘,我不饿了,我已经吃得特别饱了,这些能不能留给二哥啊?”

明谨儿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分外诚恳。沈母看见都是不由得微愣。

她面色有些复杂,“都随你。”

今天明谨儿在她面前那样乖巧,沈母难得为这个外来人考虑了一下,没想到明谨儿一心一意的就念着沈沉奚。

沈母都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哪里都好,尤其是一心一意的都是自己儿子。

可就是不为自己多打算一点!

刘氏一下就哑火了,她的怒火就像是全部发在了棉花上。

她恶狠狠的瞪了明谨儿一眼。这丫头可真的不是一般蠢!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居然都能这样拱手让人。

第三十章 做派 明谨儿余光瞟了眼刘氏,又不着痕迹将目光收回,起身帮着收拾。

待到家务活做了个干净,明谨儿急忙往屋里钻。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刘氏却往她跟前一拦。

“哟,弟妹这急性的样儿,屋里是藏着黄金呐?”刘氏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

她说话时眉梢高高挑起,满脸刻薄模样。

明谨儿心知肚明是找茬儿来了,却换上个明媚笑容,“大嫂还有活儿要我干?”

刘氏被她轻而易举噎住,却又心中不甘。

近些时日,沈母待明谨儿可是越发好了,眼看便要强过了她。

刘氏心中憋着气,自然话是怎么说怎么难听,“弟妹这话说的,咱们可是妯娌,平日里你也不见得与我这个大嫂说上几句。”

“这还不是因着……”

明谨儿话未说完,刘氏便打断了。

“唉,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先前那档子事摆着,弟妹再这般疏远,岂不是没把咱们当自家人?”刘氏刻意提高了音量,将大宝都引了出来。

她口中的那档子事,指的是先前明谨儿被怀疑私奔。

这是见不得她明谨儿过得好啊。

“大嫂这话便是言过其实了。”明谨儿余光瞧见了沈母的衣角,便将心头怒意强压,只柔柔笑着,“我自然是觉着咱们是一家子的,这不,还想着多赚些银钱,指不定能让娘和大宝都每日吃肉呢。”

刘氏还想说些话,却被沈母的咳嗽声打断。

“老大家的,我前些日子瞧见大宝的衣衫破了洞,你如今是补好了?”沈母说话向来不温不火,却暗藏威严。

“补好……没、没补呢还,正想着去。”刘氏话说得快,半途对上沈母的目光,便吓得嘴边那话转了个弯。

她朝沈母讨好地笑了笑,便一把拽住大宝的手臂,将其往屋里拉扯。

即将进屋时,刘氏又回过身来,那看向明谨儿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明谨儿。”沈母未曾发火,只是全须全尾喊了个名字,就将明谨儿听得脊背都发凉。

“哎,娘说便是。”她险些维持不住这娇弱童养媳的架势,堪堪留住了脸上笑意。

“我瞧你整日里去镇上,脸色都憔悴了些。”沈母缓缓说着,不等明谨儿开口,又道:“这几日你便留在家中歇歇,大宝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去趟镇上书院也不是难事。”

明谨儿的笑容略显僵硬,她一时之间慌乱无比,却硬是在片刻间稳住了心神。

强装出几丝迟疑,她垂了垂脑袋,说话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可是娘……我想每日都见见他。”

话出口时,明谨儿只觉浑身别扭,她即便两世加在一块儿,都没说过如此肉麻的话。

可为了盘算好的营生,与那每日都能吃上些肉的日子,明谨儿忍住了。

沈母闻言亦是怔住,显然未曾预料到会是如此发展。

沉吟片刻,她眼神柔和些许,轻摇摇头,“罢了,那你便再苦几日。”

明谨儿满心欢喜应下,待沈母离去,她回了屋中,将那木门一关,悬着的心随之落下。

屋中只余明谨儿一人,她倒是不再紧绷着,甚至脚下步子也轻快许多。

第三十一章 我自己做呢? 到了床榻边,泛黄的旧麻布床单上,整整齐齐摞着墨宝斋中买来的纸张。

明谨儿沉下心来,她蹲在床榻边,直至腿都麻了,写满了一张纸,也没个能拿出手的字来。

“……毛笔字还是难为我了。”她下意识将毛笔一扔,待反应过来,又慌慌张张捡起,“这东西如今可值钱了,若是坏了,那才真是亏大发了。”

她仔细检查一遍,没见有哪处损坏,便又细心收了起来,往床榻上大咧咧一躺,情绪低沉下去。

毛笔她用不惯,便写不出好字来。

只是可惜,如今也买不到硬笔。

买不到……

明谨儿晦暗下去的眼眸又转变为晶亮,她一个咕噜便坐起身来,还险些将纸给碰掉在地上。

“既然买不到,我自个儿也能做出来。”她喃喃自语,出声时摇头晃脑,手也在半空中画着。

好似已在构思那‘硬笔’该如何做。

只是思索半晌,也只回忆起羽毛笔,而中间掏空灌墨的法子,明谨儿想不出来。

她泄了气,恰好抬头一望,窗外天色已逐渐黑了下来。

“坏了!”明谨儿思及沈沉英,也不再管脑中冒出的法子。

她快步出了房门,这回特地躲着刘氏,将吃食装满了食盒,便趁着尚且看得清脚下的路,急急往沈沉英藏身之处赶了过去。

待她到了,半大的少年已然站在了那儿,正左右踱步,不时抬手揉几下肚子。

明谨儿放轻了脚步,待距离不远后,方才出言道:“饿了?”

沈沉英吓得连退几步,紧接着便耳根一红,似是觉得丢人现眼了。

他刻意板着张脸,口中嫌弃,“为何天色都快黑了才来?”

明谨儿心思流转,她佯装出焦心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娘身子不爽利,便耽误了些。”

闻言,沈沉英一怔,眉眼间皆是关切,“我娘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便抬脚要回沈家,临了却又顿住,那张脸几乎都揪在了一块儿,纠结至极。

“怎地了?”明谨儿瞧了个真切,却硬是满脸疑惑。

沈沉英紧抿双唇,他貌似沈沉奚,再做出如此神情,明谨儿一时晃神,还以为回到了原主记忆中的沈沉奚年少时。

“我娘如今……可还好?”沈沉英强撑着冷静下来,只是神情与语气能掩饰,那双眼睛却是不能。

明谨儿闻言,心中稍作思索。

要是说严重了,回去一看沈母安然无恙,指不定便觉得在咒他娘。

可若是说得普普通通,沈沉英便决计不会回去。

明谨儿轻咳一声,索性模棱两可道:“若是说不好,其实也还精神。可若是说好,眼看娘整日里咳个不停,我也是担心不已。”

沈沉英光听前半句了,后半句话音未落,他便急切地抬脚要回沈家,连眼眶都染上了红。

“唉,你上哪去?”

明谨儿在背后喊了一嗓子,再看,人影都快跑不见了

第三十二章 坏了 明谨儿见状,只得跟了上去。

沈沉英脚下的步伐十分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经冲进了沈家。

还不等将嗓子里那声哭嚎喊出来,他的目光便和院落中的沈母对上了。

‘当啷’一声,沈母手里喂鸡的木桶便掉了下来。

她脸上满是不敢置信,那双沧桑的眼眸眨眼间便湿润了。

“你……你个不孝子!”沈母哑着嗓子骂了出声。

她硬是将泪水给尽数忍了回去,几步便到了沈沉英跟前,手朝身侧的柴禾堆一抓。

明谨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几乎是踉跄着扶住了院门,还不等缓口气,便目睹了沈母将柴禾猛地朝沈沉英身上打去!

“你还知晓回来!”沈母边打边骂,精神抖擞的模样,如何看也不像是病了,“我怎会生了你这个不孝子!”

沈沉英被打得懵了神,连着几下柴禾打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身形一闪,便躲到了磨盘后。

此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自个儿是被骗了!

他愤怒的眼神落到明谨儿身上,可还来不及找个公道,沈母手上的柴禾又落了下来!

“娘!娘你别打了!”沈沉英毕竟年少,这么几番下来,声音都哽了。

他在院落中被沈母打得团团转,又不敢从院门跑出去。

沈沉英虽是少年心性旺了些,但也并非全然的傻子。

他心知肚明,若是现下跑了出去,那便是真的再也没脸回来了。

“别打?我今日便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沈母手中的柴禾反而落得更快更狠,“你好生生的,竟学着人家去赌银子!”

明谨儿急忙上前,往沈母跟前挡了挡。

“你若是拦着,便连你一并打!”沈母眉眼一横,浑身的气势一放。

明谨儿险些就没忍住往一旁退去,她咽了口唾沫,脚下像生了根,丁点儿没挪开。

“娘,你消消气,且听小叔子将话给说完了。”她口中劝着,暗自将手朝着柴禾靠近。

哪知被沈母瞧了出来,原本都到了咫尺之间的柴禾往旁边一挪,“他还有脸说?”

“娘,他也是被人诓骗了。”明谨儿讪讪将手往回一缩,“小叔子往日里虽说闹腾了些,但哪里像是做这档子事儿的?”

方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现下被明谨儿这么点了几句,沈母便逐渐平静下来,手里的柴禾也扔了回去。

沈沉英见状,更是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往日里何尝这么丢过面子?

如今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都怨那几个挨千刀的!

沈沉英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也下了决定,若是再遇上那几人,他定要好好打一顿出口气!

“说。”沈母厉声朝着出神的沈沉英呵道,“你要是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便将你打死在这儿,也省得无颜面见沈氏列祖列宗!”

本就是半大的孩子,怎么经得住这般吓?

沈沉英立即便苦着张脸,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了一遍,与跟明谨儿说得一般无二,临了还干嚎了几句。

“娘,我当真是被那些挨千刀的给诓骗了,这事儿并非因我而起!”他可真是委屈极了。

“并非因你而起?”沈母气得不轻,她连连摇头叹息,“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才让你竟然这般轻易便被他人诓骗了去。”

沈沉英将委屈又忍了回去,反而想起明谨儿的话来。

本身他是确信这二嫂是胡诌,可一想到方才明谨儿还替他说话,便有些迟疑了。

“娘,你身子不爽利,便不要为了我的事儿置气了。”沈沉英试探着上前,没见沈母恼怒,便靠了过去,抬手替沈母轻轻地拍了几下背。

他话音落下时,明谨儿怔住了。

还不等她脚底抹油开溜,便见沈母神情疑惑,开口问道:“我身子哪儿有不爽利?这话你是从何听来的。”

沈沉英呆住了,这二嫂果真还是诓骗他的!

“明谨儿!”他直接喊出声来,将原本都走出几步的明谨儿给喊得站住,“你为何要用此事来诓骗我?!”

完了完了……

明谨儿手心冒了汗,她抬首便对上了沈母那仿佛能将人给彻底看穿的眼神。

别无他法,明谨儿踌躇了会儿,仍旧是实话实说了。

“我瞧你整日不归家,娘又心焦又忧虑,便想将你给诓骗回来。”话一旦开了头,便容易说下去了,“都是一家人,你即便是做了错事,那也是能原谅的。何必要让娘为你忧心?”

沈母的神情逐渐柔和,这些时日她对明谨儿的印象是好了不少。

“这……”沈沉英一阵语塞,随后也将脑袋垂了下去,“我……娘,我知错了。”

这可比先前被柴禾打时要诚恳许多。

“你啊。”沈母幽幽叹息,“自小娘便教导你,有些事即便新奇也不应去做,你却还信了别人的片面之语。”

沈沉英将脑袋垂得更低,他咬了咬下唇,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娘,我真的知错了。二嫂说的话我也记得了。”

二嫂?!

明谨儿心头震撼不已,却也同时感到几分欣喜。

这小子,现下的反应是认可她这嫂子了?

沈母亦是愣怔,神情一再缓和,除了未曾露出笑意,其余都与平时无异。

可就当她即将再度开口时,院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三人齐齐回头望去,沈父正站在门口,那张满是褶皱的脸,此时正因着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爹……”沈沉英话音未落,又瞧见了他身后的人影,“大哥……”

闻言,向来坚毅的沈沉安竟红了眼眶,他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便朝着沈沉英快步靠了过去。

兄弟二人对视,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点头,还将沈沉英上下打量了个遍。

“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沈沉安一遍遍重复着。

沈父却不同了。

他先是如同木雕般站着不动,随后竟然将腰间防身的鞭子给取了下来!

一旁目睹全程的明谨儿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

还不等她出声提醒,沈父犹如惊雷般的呵斥声便在耳边响起。

第三十三章 认错 “逆子!”他将鞭子一理,又对着沈沉安道:“你让开,今日若不给他点儿教训,怕是有朝一日会将全家都赌了进去!”

沈沉安陷入犹豫,他还未曾做出反应,沈沉英便绕过了他,径直到了沈父跟前。

‘扑通’一声,他直直地跪了下来。

这力气可是丁点儿未曾收敛,听得明谨儿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院落中不是青石板地,上头有着不少碎石子,这一下沈沉英跪得实在,定然要破皮的。

明谨儿有心想劝,却被一旁红着眼眶的沈母给看破,直接拦了下来。

“他如今做错事,应当罚的。”

慈母多败儿,沈家这三个儿子却都是个顶个儿的好,也跟沈母的严厉脱不开干系。

明谨儿便点点头,主动挽住了沈母的手臂,心中盘算着也能做变相安抚。

沈父未曾手软,他手一抬,便实实在在落了一鞭子在沈沉英的背上。

“这一鞭子,是打你不学无术,竟学着人家去赌银子!”

唰唰的破空声,第二鞭子打了下去。

沈沉英身子歪了歪,又咬牙跪直了。

“这一鞭子,是打你忤逆父母,昔日教养净当做了耳旁风!”

明谨儿看不下去,她将目光偏移,鞭子的声响却还是入了耳。

接连十几鞭下去,沈父才停了手。

他一生都是要强的汉子,未曾因琐事落过半滴泪,如今鞭挞着疼爱的小儿子,竟泪湿了眼眶。

“若是你做不到恪守本心,便不配做我沈家二郎!”沈父话音落下,将鞭子往地上一扔,便转身回了屋里。

沈母则是静静伫立在一旁,并未上前搀扶,让沈沉英独自摇晃着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衣衫已经破了不少,能看见上头的血红痕迹。

沈父丁点儿未曾留力。

明谨儿缓缓吸了口气,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忧虑着儿女走上歧途,竟能忍着心痛做到如此地步。

“爹、娘,我知错了!”沈沉英大喊一声,似是为了给屋里的沈父听见。

半大的少年郎挨打时一滴泪都未曾落下,现下说了句话,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房中有些伤药,待会儿你擦上,便不难受了。”明谨儿心中堵得慌,主动开口道。

沈母侧目而视,她似乎在刹那之间苍老了些。

“也就是你还念着他。”

明谨儿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听见‘吱呀’一声。

刘氏从屋里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她早早便听见动静了,刻意躲着不出声,现下见事情都要了了,便心急火燎出来了。

先是暗中剜了眼沈沉安,她才佯装痛心地叹口气,“唉,多好的孩子啊,竟也会被人诓骗去做了那档子事儿。”

“只要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沈沉安紧接着开口。

刘氏被他这话堵了堵,气得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

她从怀中摸出了块儿已然老旧的帕子,按了按眼角。

“是啊,只要小叔子能知错就改,这便是咱们沈家的福气。”话说到一半,刘氏硬生生挤出了泪来,声音也染上哭腔,“我就是心疼你啊,当家的!”

明谨儿见状,心中毫不意外,甚至将刘氏稍后的话也猜测了出来。

“你平日里便那么操劳,如今为了小叔子欠下的银子……“她说不下去了,手帕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沈沉英满脸愧疚,他无措地垂下脑袋,手也攥紧了衣袖。

“我、我会将银子还上的。”

“都是一家人,你与大哥还这般见外?”沈沉安板着张脸,先是瞪了眼哭哭啼啼的刘氏,随后抬手一拍胸膛,“你只管读书便是……”

他话还未说完,沈母便沉声打断了。

“刘氏也未曾说错,如今这家里便靠着你与你爹来当这顶梁柱。”她闭了闭眼,似是有些疲倦了,“谨儿倒是能帮上些许,可也终归有限。”

三两银子的赌债,还是艰难了些。

这家中原本好上了些,现下又要捉襟见肘起来。

沈沉英心中愧疚,他的脑袋垂得已是不能再低,明谨儿都疑心他要打个地洞钻进去。

“当家的,你听听。”刘氏见沈母都替她言语了,便立即挺直了腰板,“你要是病倒了,这一大家子的重担,难不成让爹一人来担?”

沈沉安不愿小弟将读书的功夫浪费在这档子事儿上,想开口辩驳,却又因着性子太直,只是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大哥!”沈沉英手攥得死紧,他抬首时满脸满眼皆是愧疚不安,“我欠下的银子,我自个儿想法子还!”

好样的。

明谨儿暗自点头,对沈沉英如此担当,倒是刮目相看了。

还当他一个半大少年郎,遇上这事儿会想着依仗父母,如今看来,倒是明谨儿想错了。

“你如何还?”

沈沉安还欲再说,他话音都还未落下,便见沈沉英急急忙忙将地上的锄头给捡了起来。

“我、我去锄草!”他实在是无颜面对大哥,便只等出此下策。

“哎!”明谨儿话都未曾能开口。

沈父与他大哥便是从地里回来的,哪儿还有什么草给他锄啊?

当真还是个心性不稳的少年郎。

明谨儿连连摇头,本想迈步去追,却被沈母拦了下来。

“你随我来。”沈母出声时,已然转身了。

她朝着明谨儿所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见状,明谨儿也只好将心中的种种念头压了下来,跟随在沈母身后。

二人进了屋子,沈母背对着她,竟是沉寂了好一会儿。

“老二家的。”她缓缓地转身,从手腕上褪下了个银镯子。

这镯子已然泛黄,显然是上了年头的。

“你明日去镇上时,将这镯子给当了吧。”沈母说话时,没了往日的精神气儿。

明谨儿仅仅从这反应中便瞧了出来,手上的镯子对沈母而言,定然是意义非凡。

“娘,这镯子你且留着。”她一咬牙,将心中打算坐下的营生给透露了几句,“我怎么说也是这家中的人,这事儿我应当帮手。更别说如今我已然有了能转阴前的法子。”

第三十四章 小看人 沈母看她一眼,似乎是在疑惑明谨儿口中的营生,却又未曾过多言语,只点了点头。

“你若是真赚到了足够多的银钱,留着跟老二一并将你们的小家日子过好。”她将明谨儿递回的镯子又推了过去,“沉英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没得让你们替他善后的道理。”

话撂这儿了,沈母便转身出了房门,不给明谨儿开口推辞的机会。

手中的银镯子还带着余温,明谨儿视线落在沈母离开的背影上。

“倒也是个好母亲。”明谨儿将银镯子收了起来,心中可并未打算要将这镯子给真的当了。

沈沉英直至天色都全然黑透了,脚下的路已然要靠着点点星光方才勉强看清时,背着那把锄头回来了。

他身上污泥不少,裤脚更是缀着干涸了的泥土块儿。

明谨儿刚将灶房中的麻布给搓洗了,一见他活活成了个泥人,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是去锄草了?”她明知故问,意在打趣,“我怎地瞧着,更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呢。”

少年郎脸皮薄,给打趣了几句便整张脸红透了,连耳朵根都染上了些许。

“我、我是锄草去了。”沈沉英开了个头,意欲往下说时,迎上了明谨儿揶揄的眼神,便又咽了回去。

他急匆匆要回屋,院落中本就不干净的地上,生生踩出了几个泥脚印。

“哎,你等等!”明谨儿将稍有些湿了的手往衣裳上擦了擦,叫住沈沉英后,她便从腰间摸出了个约莫有二指宽的小瓷瓶。

也不说多的话,小瓷瓶直直朝着沈沉英扔了过去。

少年急忙接到了手中,还将手上的泥土沾染了些上去。

“每日擦两次,等到好些了,一次便够了。”

随着明谨儿的话音落下,沈沉英也打开了小瓷瓶的木塞子。

里头浓浓地药香味儿传出来,他眼眶便忽的红了。

沈沉英觉着丢人,抬手便要往眼角擦,明谨儿吓得急忙喊住了。

“你手上那么多泥点子,也是能揉眼的?”她边说边将水瓢递了过去,里头澄澈的河水将沈沉英那张满是污泥的脸给照了出来。

他原本鼻酸不已,直至从其中瞧见了自个儿的模样,先是怔住,而后急忙将水往脸上泼。

明谨儿暗中打量着,心里也在斟酌。

“多谢……二嫂。”沈沉英口中念叨着这称呼,怎么都觉着别扭,便说得磕磕绊绊。

“哎!”明谨儿声音清脆地应了,旋即话锋一转,“你如今打算如何将那十两银子给赚出来?”

原本沈沉英只需要赚个三两银子便够了,可他如今要将所有的赌债都背上,便得替沈父与他大哥将借债给还了。

刚将手中的水瓢放下,沈沉英咬了咬下唇,仍旧看着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坚决。

“我想不出什么法子,但总归能赚到的。”他说完便对上明谨儿略显意外的目光,错觉被小看了,便又梗着脖子强调,“我可不是在说笑!”

明谨儿急忙收敛了神情,目光往四周看了看。

现下院落中只有他们二人。

她便招招手,等到沈沉英迟疑着靠近时,方才压着声音说道:“我倒是有个赚钱的营生,若是你愿意出一把子力气,这十两银子定然短时间内还上。”

话音落下,沈沉英显然意动,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

“歪门邪道走不通的,我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莫要去想那些了!”沈沉英说着,似乎怕劝不住明谨儿,便又急急补充道:“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便跟二哥说去!”

明谨儿失笑,她摆摆手,耐心解释道:“我怎会去做那些事儿?是正经营生。你若是想跟着我赚银钱,那明日便先去替我砍些竹子来。”

眼见明谨儿再三保证,沈沉英方才半信半疑地应了。

随着那老旧房门关上的‘吱呀’声,院落中又一次沉寂下来。

刘氏从柴禾堆后头猫着腰走了出来,她眼冒精光,目光在明谨儿也沈沉英的房门之间流转。

“赚银钱的营生?一口一个自家人,却只和沈沉英说。”她低声自语,恨得眼都快红了,咬牙切齿,“好啊,你个狐狸精如今见没法儿跟野男人私奔了,便想着把小弟给拐走,果真龌龊!”

刘氏自觉发现了个大隐秘,她心中激动不已,甚至想这时便去到沈母跟前,将明谨儿藏着的真面目给揭穿。

刚迈了步,又迟疑地停住。

“不成不成,这些时日娘可是宠她得很,我得将她给当场捉住!”她自顾自地摇头,又悄摸着转了方向,朝着她与沈沉安的屋子去了。

一夜安稳,隔日大早沈沉英便出了门。

明谨儿则是待在屋子里,她将脑海中构思出的图案画了一遍又一遍。

“这钢笔属实是太难了些。”心头憋着的那股劲儿松懈了,明谨儿索性往床榻上一趴。

她唉声叹气,直至窗户被一长二短的敲响。

萎靡的状态立即一扫而空,明谨儿急忙将窗户开了。

外头的沈沉英满头是汗,手中举着早已经削短了的竹子。

这竹子仅有食指粗细,却足足有半条手臂那样长。

“不行,得再削短些。”明谨儿抬手比了比,将她的手掌一翻,掌心朝上,“你瞧,差不多与我的手掌一般长短就是了。”

沈沉英急忙点头,他忍了又忍,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二嫂,这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想不明白,那么细的竹子,又削得极短,难不成要编个硬底的篓子?

明谨儿闻言,勾着唇角露出个略显得意的笑来。

她原本想瞒住,如今却是变了主意。

“用来做笔。”明谨儿一字一顿说道。

沈沉英当即瞪大了眼,他满脸不可思议,目光先是落在手中的竹子上,随后又转到明谨儿脸上。

他反复打量了个遍,瞧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便活像个小大人般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二嫂你若是想弄些小玩意儿试试手,我照做就是了。”沈沉英原本高昂的士气,便如此沉寂了下来。

明谨儿抽走他手中的竹子,直直朝着他脑袋敲了下,用得力气还不小。

“你这般小看人,日后可不会有什么成就。”

第三十五章 盘算 她说完,便又将竹子递了回去,沈沉英捂着脑袋,气恼不已。

“这竹子要如何能写得了字?”他只觉得明谨儿不识好人心,“你瞧瞧,它坚硬得能将窗户纸给戳破了。”

沈沉英一抬手,还不等明谨儿拦下他,便将窗户纸戳出了个洞来。

二人对视一眼,沈沉英讪讪地收回手。

“二嫂……”他羞得不行,低垂了脑袋,“这窗户纸我会赔的。”

明谨儿哭笑不得,她摇摇头,“你可知这窗户纸得多少银钱?你现下可是身无分文。”

沈沉英像是泄了气的面人,整个人都蔫了不少。

“你且信我,晚些时候便能瞧见这竹子如何制笔写字了。”明谨儿也不曾宽慰他,话音落下便将窗户关了起来。

她还能从那显眼的空洞中瞧见沈沉英转身离去。

“……冒冒失失的。”明谨儿随手将画图的纸撕下个边角,沾了水往上头一贴。

虽说瞧着摇摇欲坠,但至少现下是挡住了。

还不等她接着将那图案给尽善尽美,砸门声便响了起来。

伴随着刘氏的大嗓门。

“我说弟妹啊,如今都日上三竿了,你窝在这屋子里是做什么?”刘氏用着苦口婆心的语气,却仍能听出些阴阳怪气来,“你若是身子不爽利,便直说了出来,这般躲着不出面,还当你是在躲懒!”

明谨儿将纸张一叠,便快步走去开了门。

刘氏还意欲再说上几句,没成想眼前的房门便打开了。

她垫着脚往屋里看,堪堪能瞧见床榻上铺着的纸张,上头好似还写了些什么,糊着不少黑漆漆的墨迹。

可惜她不怎么识字,距离又远了些。

明谨儿眉头微皱,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将刘氏的目光给挡了个彻底。

“眼瞧着时辰确实不早了,我待会儿便去给沉奚送饭去。”她顺着刘氏的话头往下说。

“哎呦,那如此说来,你便是真的躲在屋里偷懒?”刘氏的嗓门又大了些,恨不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弟妹啊,你现下还年纪轻轻,这躲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明谨儿被她说得头疼,想往屋外走,却又恰好被刘氏挡了。

若是直接将房门给合上,还不知要被这刘氏编排多久。

她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怎地还不去给老二送饭?”沈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明谨儿松了口气,她脸上立即挂了温顺的笑来,仿佛还是平日里那个乖顺的小媳妇儿。

“哎,这便要去呢。”她又看了眼刘氏,稍稍委婉了些,“大嫂,我这便去给沉奚送午膳了。”

刘氏暗暗咬牙,却也只能强撑着回了个笑,她点点头,将房门口给让了开来。

正当明谨儿意外她今日竟如此好说话时,刘氏再度阴阳怪气开了口:“弟妹路上可走得慢些,我瞧你今日不怎地精神,若是路上摔了磕了,都指不定没人瞧见。”

明谨儿权当耳旁风,她快步进了灶房,将食盒一拎便要走人。

沈母却递了碗过去,“吃了再去。”

碗中装着个双合面的窝头,还掺和了些野菜,瞧着就干巴巴的,没有丁点儿油水。

明谨儿心中直发苦,面上却不显,笑意盈盈将窝头接了过去,“我路上吃也是一样的,若是让沉奚饿了肚子可怎么是好。”

将沈沉奚这尊大佛一搬,沈母果然不劝了。

明谨儿快步出了灶房,直直朝着沈沉奚的书院而去。

等到了路上,手里的窝头都凉透了,她才忿忿着咬了口,“整日里吃这些不带油水的东西,倒是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瞅着身量了。”

她后悔了。

悔极了。

从前总是怕体重过高,时不时就喝白粥,还吃水煮青菜。

现下连骨头都啃不上,梦里都是吃大鱼大肉。

明谨儿眼泛泪花,要是能够时光倒流,她肯定每日里大鱼大肉,即便是长成个水桶又如何?

还不等到村口,明谨儿便遇上了村里赶牛车的汉子,这汉子艳羡沈家出读书人,猜着了明谨儿的去处,硬是要送一程。

明谨儿推脱不掉,故而今日比往前还要早到书院。

她刚下牛车走了几步,便听见了争执声。

“如今真是不行了,连地里刨食的泥腿子都能到书院中来。”

明谨儿顺着声源瞧了过去,是个锦衣公子,相貌平平,可身上光是玉佩就挂了四五个。

“做学问何时也要瞧出身了?”

熟悉的冷清嗓音响起,明谨儿精神一振,紧接着便见沈沉奚从书院中缓步走出。

他手上握着书卷,身上的衣衫都洗到泛了白。

可那双仿佛藏着天上星河的眼眸,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温润气质,半点儿不输跟前那华服公子。

“若是都如钱公子一般,只瞧出身不瞧学问。”沈沉奚话说到一半,沉静如水的目光落到那钱公子身上,又顿了顿,摇头失笑道:“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多言费口舌。”

他这副不将钱公子看在眼里的模样,早已将人气得脸色通红。

钱公子抬手,那金丝绣着祥云的衣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睛生疼。

“你又是何处来的泥腿子?”他于理左右说不过沈沉奚,便开口就是难听的恶言,“本公子方才提及了你的痛处,便比谁都……”

“沉奚!”明谨儿瞧准了时机,不等他说完便出声唤道。

反正她不过一介村妇,打断读书人说话,算得上什么呢?

明谨儿笑容明媚,身上的衣裳分明还打着补丁,却在人堆中怎么瞧怎么显眼。

连沈沉奚都不知不觉愣怔了刹那。

他丝毫不搭理仍想将话说完的钱公子,一甩衣袖便迎了过去,口中还问道:“今日怎地来这般早?”

明谨儿率先将食盒递过去,等到了沈沉奚手中,她才像是心头大石落了一般。

“半道上遇见了陈叔,他一听我是来给你送午膳,便专程用牛车送了我一程。”明谨儿实话实说。

她余光扫了眼钱公子,眼看对方都气得近乎头顶冒烟,心中便阵阵暗爽。

一口一个泥腿子,听着就让人不舒坦。

第三十六章 成了 “本公子与你说话!”钱公子一撩衣袍,快步靠了过来,端的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沈沉奚却像是背后长了双眼,他微微侧身,便正巧和这钱公子错开来。

未曾预料到会有这么一茬,那钱公子身子前倾,要不是小厮及时扶了一把,便要摔了个恶狗抢食。

明谨儿眉头微挑,便见沈沉奚转了身,“你一路上累着了,也进书院歇上一歇。”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目光轻轻从钱公子身上扫过,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说什么歇上一歇,仅是怕明谨儿被这小肚鸡肠的公子哥儿找茬罢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院,那钱公子好不容易站稳了,急忙扶正头上的冠宇,又整了整腰间的玉佩。

等他收整好了,二人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钱公子气得咬牙切齿,他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折扇,那原本便细长的双眼一眯。

“去,派人跟着他。”钱公子压低了说话声,面上显露出的奸恶却明晃晃挂着,“本公子只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将这泥腿子的家世查清楚了。”

不知是天热还是慌张,小厮额角冒了些细密的汗水出来,他恭恭敬敬地弯腰,“是。”

小厮转身欲走,钱公子却忽的叫住了他。

“等等。”他嘴角那抹有些许玩味儿的笑意,看得小厮将腰弯得更低了些,“查查那个农妇。”

“是。”

这头钱公子眼中闪过算计,那头明谨儿跟随在沈沉奚身后进了书院。

里头不乏闷头读书的书呆子,鲜少在书院中见到生面孔,尤其还是个女子。

不断有目光落在明谨儿身上,又慌慌张张移了开,活像是多看一眼便会被她给生吃了。

“……真是……”明谨儿将心中的念头给忍了回去。

沈沉奚将她叫进来后,直直走向书院中的竹林。

这竹林往常都是自诩文人的学生,用来吟诗作对的地儿。

沈沉奚倒是毫不介怀,他往里头的石凳一坐,便敞开了食盒。

里头的饭菜都还冒着热气。

今日是双合面窝头,却能瞧出沈沉奚这份儿里加了许多的白面,也没掺野菜。

明谨儿微微探头看了看,里面甚至还有些肉片,只是看着不过三两口的分量。

还额外加了足足两个鸡蛋。

沈家三个儿子,却只有沈沉奚如此受宠。

“你未曾用膳?”沈沉奚注意到她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一顿,便将筷子搁下了。

明谨儿连忙摆摆手,张口便想说话。

哪知……

一丝晶莹剔透的口水,顺势从她嘴角流了下来。

明谨儿僵住了。

两辈子加起来都未曾这般丢人现眼过!

沈沉奚似是也觉着意外,他只是微微愣怔,便将筷子重新拿起。

他将窝头取了一个,中间给戳开了,塞了片肉与几筷子鸡蛋。

这沾了油水的窝头往明谨儿跟前一递,明明路上吃了个窝头的明谨儿,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咽口中的唾沫。

“……我不吃。”她将脑袋偏向一旁,耳尖都红了。

沈沉奚未曾收回手,维持着将窝头递过去的姿势,半句话也不说。

僵持了片刻,明谨儿败下阵来,她接过了窝头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跟旁的姑娘家不同,她是丝毫不觉着大口吃掉手中的窝头有什么不妥。

沈沉奚皱眉,却在对上明谨儿那明亮的眼眸时又缓缓松了。

不过是个窝头罢了,她却满眼都写满了欣喜,像是吃到了这世间最为美味的佳肴。

沈沉奚原本不饿,看她吃得面带满足,便也多了几分食欲。

这食盒内的饭菜只是沈沉奚一人份,如今两人分吃,难免觉着少了些。

明谨儿吃了个肚饱才想起这事儿,她神情一僵。

沈母让她来送饭,她却把饭给吃了大半……

“无妨。”瞧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沈沉奚竟意外地觉着顺眼不少,便主动开了口,“近来天热。”

他照旧惜字如金,仿佛先前在书院门口与人短暂争执的是别人。

明谨儿再三询问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食盒也被她收起。

她回去时耗费了不少功夫,等到了沈家门外,沈沉英倚靠着墙,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怎地不进屋去睡?”明谨儿放轻了声音。

沈沉英却猛地精神一振,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明谨儿那紧闭的窗户。

“已经塞进去了,你且瞧瞧合不合适。”他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脸颊也晒得通红。

明谨儿便点点头,丝毫不敢耽误,快步回了屋。

她走时将屋子给顺带锁上了,刘氏此时听见动静,第一时间探头出来瞧了瞧。

“小蹄子。”刘氏阴狠地骂了句。

明谨儿一出去,她便找着机会避开沈母,企图去屋子里瞧瞧那赚钱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明谨儿瞧着大大咧咧,似乎是没心没肺的呆傻模样,竟然还将房门给锁了。

刘氏气恼,她几乎要将手中的针线篓子给扯坏。

对此,明谨儿丝毫不知。

她一看屋子里堆着的那些个竹子,便愣怔在了原地。

“……倒也不必如此实在。”

从窗户边一直到床榻,堆满了长长短短不知多少竹子,粗细也有分别。

沈沉英这是在她去镇上时,将那些竹子全给砍光了?

“哪儿要得了这么多!”明谨儿阵阵头疼,她挑拣了几根瞧着相差不大的,其余便被整齐垒在了房门边。

依照着图纸来,分明只是削个大概的形状,明谨儿却接连废了四五根竹子。

她脸上冒了汗,好似一颗颗树叶上落着的露珠,那双眼眸却比平时明亮许多。

“这处是不是应当再斜一些?”明谨儿将她削出的笔尖又修了修。

紧接着,便是在背面刻出个延伸着的凹槽。

等到大功告成,明谨儿已然汗湿了衣裳。

她用手背将额头上的汗珠一擦,便聚精会神研磨起墨来。

待墨磨好了,明谨儿握着手里的竹笔,手竟稍稍有些颤抖。

她蘸了蘸,轻颤的手如何也稳不住,干脆两只手一道握住。

略有些歪斜的字缓缓写在了纸上,字体娟秀却又带着些英气。

“成了!”

第三十七章 什么活计 明谨儿喊了声,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居然真的做了支笔出来!

只是上头的毛边有些扎手,内侧刻着用来蓄墨的凹槽也粗糙了些。

“但总归是做出来了!”明谨儿喜不自禁,她笑意溢了满脸。

“二嫂!”窗边喊声与敲打声一同响起,沈沉英语气带着些焦急,也充斥着不解。

似乎是在忧心明谨儿的安危。

明谨儿眉头微挑,她快步到了窗边,也未曾忘记将竹笔与纸张给拿上。

窗户一开,沈沉英那张晒得通红的脸入眼,明谨儿怔了怔。

“你没回屋里?”她话一问出来,眼前的少年郎便神情显出几分尴尬。

沈沉英轻咳几声,他似乎想像往日般冷哼以作回应,声儿都出了,却猛地觉出不对劲儿来。

“呵……我想着晒会儿太阳!”

他僵硬地将原本轻蔑与不屑夹杂的声音,半道上改了改,谁知却听着像是鸭子叫。

明谨儿忍了又忍,方才将笑意忍了回去,她晃了晃手中的竹笔,“喏,能赚银钱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她蘸过墨后,提笔便唰唰几下,写了她自个儿的名字。

紧接着,明谨儿便迎上了沈沉英诧异的目光。

“你、你这字怎地变好瞧了?”他震撼出言。

明谨儿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

她将原主只有那手勉强能拿出的簪花小楷给忘了,现下写出来的字,怎么也跟簪花小楷搭不上边!

明谨儿硬生生维持住了面上的神情,她微仰头,语气听着既肯定又自傲。

“那定然是练过了,如何?”她手心冒汗,都险些要握不住手中的竹笔了。

沈沉英年岁不大,好诓骗。

他当即点点头,眼中含了几丝艳羡,却丝毫不提,只佯装着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根竹笔上。

“这东西瞧着怪异,可刚才你书写时极其顺畅。”沈沉英想着,又皱紧了眉,“跟以往的毛笔握着不同,怕是卖不上价钱。”

他尽力委婉了,原本想说卖不出去,却不愿意给二嫂泼冷水。

“它可不是我们要做的营生。”明谨儿闻言便笑开来,她晃动着手中的竹笔,“我拿它来将做营生的银钱给攒出来,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沈沉英点点头,心里却阵阵发慌。

若是还得过段日子,才能去试着做明谨儿口中赚银钱的营生,那他欠下的十两银子得多久能还上……

沈沉英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他惆怅地几乎想回到欠下赌债前,可惜不过是妄想。

明谨儿一看便笑了,“你这几日可以出去找些活儿,或是帮着家里做些杂事。我这头需要你的时候可也不少,会给你算银钱的。”

“算多少?”沈沉英一听见这话,便将先前的所有都给忘了,脱口而出。

话音都不曾落下,他便又想改口。

“这个且得看看。”明谨儿望了眼天,天色已不足以让她去镇上了,“不过这竹笔的银钱,我会给你三十个铜板。”

沈沉英听得面露喜意,又有些踌躇。

他觉着不该收明谨儿的银钱,哪儿有一家子帮着做点事儿,还收银子的?

明谨儿却不管他想什么,语毕直接将窗户关上了。

她趁着这会儿顺手,又是接连做了几支竹笔出来,细细给打磨了。

直到院落中传来刘氏的喊声,才住了手。

“弟妹,家中的柴禾不够了,我眼下得看着火呢。”刘氏给自己捡了个省力气的活儿,“若不然你去帮着捡些回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眼瞅着你都歇了整日。”

先前说的话还正常,到后头又是对明谨儿的不满。

“哎!来了!”

明谨儿朗声回应,她快步出了房门,却见沈沉英先她一步将砍柴的镰刀给拿上了。

“我去吧。”他觉着那三十个铜板太多,即便还未曾拿到手里,却想再做些别的事儿。

何况他今日只顾着砍竹子了。

刘氏见他主动帮手,不但没觉着心头受用,反而十分不爽。

凭什么该轮到她明谨儿的活计,便冒出头来帮着做?

她暗暗咬牙,面上却不显,佯装关切发问:“哎,沉英啊,你今日都没怎地见着人,是去找活儿了?”

话说到了痛处,沈沉英的动作顿了顿,那张脸霎时间便红了。

“还、还未曾找着活计。”他底气不足,说话声越来越小。

刘氏闻言,原本心中便不爽,如今更是火冒三丈。

她强忍着没直接破口大骂,却少不了要阴阳怪气一通。

“也是,你如今年岁还小,找得到什么活计呢?”刘氏语气讽刺,面上带笑,却不达眼底,“我昨日听了你那番话,竟然将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

明谨儿见刘氏还欲再说,心头萦绕了几丝愧疚。

是她让沈沉英帮着去砍竹子,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又如何能干看着。

“你也真是的,找着了活计便与大嫂说啊!”明谨儿忽的开口,她笑意盈盈,向着刘氏开口道:“许是现下银钱还没拿到,小叔子便不好得开口。”

“找到了活计?什么活计?”刘氏一眯眼,她笃定明谨儿说得是谎话。

“帮着人家砍竹子,能给三十个铜板呢!”明谨儿面色不改,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了十个铜板,“我方才正要寻你,路上遇见了你那主家,先拿了些给你。”

沈沉英刚要出言拒绝,却瞧见明谨儿暗暗朝他眨了眨眼。

他咬了咬下唇,将铜板接到了手里。

这烫手山芋还没拿一会儿,沈沉英又往刘氏那边一递。

“大嫂,我先还十文。”他说话时,低垂着脑袋,目光落在刘氏鞋尖。

拿了铜板,刘氏心中那是舒坦了不少。

这可是递到了她手里的,只要寻个借口,便不必上交给沈父沈母。

充实了私库的刘氏流露出了笑意,却并不满足。

“瞧见你脚踏实地去做活计,我这做嫂子的啊,心中也算是安了。”她将铜板往怀里一收,“沉英啊,真当是出息了不少。”

刘氏迈着小碎步又回了灶房。

沈沉英看了眼明谨儿,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跟二嫂说些什么好。

“成了,这原本便是该给你的。”明谨儿却一摆手,不以为然,“欠下的那二十铜板,我过几日便能一并拿给你。”

第三十八章 出自我手 此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沈沉英握着镰刀便拉开了院门。

外头站着的青衣书生,他正往院落中张望,没成想院门会忽的打开,便直接呆愣地怔在了原地。

“你是何人?”沈沉英皱紧眉,他紧了紧手中的镰刀。

许是那镰刀倒映着的寒光让人毛骨悚然,这书生打扮的男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轻咳几声,目光将沈沉英与院落中站着的明谨儿都给打量了遍。

“在下是来寻人的。”他的目光几次闪烁,随后朝着沈沉英抱拳拱手,“小兄弟,敢问此处可是沈沉奚沈公子的家宅?”

找沈沉奚?

明谨儿心生狐疑,如果说是来找沈沉奚的,为何却在院门口鬼鬼祟祟?

她几步上前,也同样还了一礼,面上带笑道:“是,这位公子是沉奚的同窗?”

这人却只是点头,含糊着把话给带了过去,“今日恰好到村子里,在下便来瞧瞧。”

他话音落下,又是抱拳拱手,连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开口道:“眼下瞧着沈公子怕是不在家中,在下便不多叨扰了。”

不等明谨儿再问,他便转了身,脚下的步子有些快。

“这人真是二哥的同窗?”沈沉英都察觉了不对劲儿,他企图追上去,被明谨儿给拦了下来。

“无妨,我明日送饭时问上一问就是了。”她心中猜测着来人的用意,半晌后却笑了声。

即便用意不良,能被一把镰刀便吓跑的‘读书人’,又能做些什么?

“方才有人来?”沈母的房门推开,她朝着二人问道。

沈沉英这几日都自觉拖累了家里,连话都不是很常与沈父沈母说,他闻言便低垂着脑袋,连手都不知如何放。

明谨儿见状,只好将话头接过来,“是了,有个说是沉奚同窗的书生,不过连名讳都未曾留下。”

沈母脸上的神情一肃,语气携着几分不满,“既然是老二的同窗,便应当留在家中用膳!你便如此让人走了,若是传出去,只会说老二家中人不懂礼数。”

这可是个极大的污名。

明谨儿是知晓的,不过她也深觉无奈。

这哪儿是她不愿留人?

是那书生心中有鬼,恨不得化成一阵风,更别说留下用膳了。

“娘教训得是,我瞧他忙着呢,一瞧沉奚不在家中,便急匆匆走了,故而没出声留。”明谨儿全揽下来,好脾性的解释。

“指不定是哪儿来的混混,不过穿得好些。”沈沉英此时忽的开口,他越说便越觉着应当如此,“若是二哥的同窗,怎会不知二哥如今人在书院?”

说得好。

明谨儿险些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她硬是维系住了面上的神情,不露端倪,仿佛未曾这么想过。

沈母便能稍作沉吟,旋即手一挥,“罢了。我去瞧瞧刘氏,如今天色都快黑了,也不见她将饭给做好。”

“哎。”明谨儿应了声。

沈母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人便进了灶房里。

紧接着便是阵阵叫骂声。

“你个贪嘴的蠢货,白面便只有这么丁点儿,再教你偷吃这么些,还能剩多少?”沈母的声音中满是怒气,“我只让你将面醒着,明日好给老二蒸馒头,你倒好!”

“娘,我、我怎地是偷吃了?”刘氏那语气,活像是受了大委屈,“这是掉地上了,沾了泥巴。”

还不等她说完,沈母便又是一声呵斥,“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当我老不中用?这白面干干净净,哪里是沾了泥巴?你这个馋货!”

明谨儿听得津津有味,倒不是她幸灾乐祸,实在是刘氏的狡辩让人觉着好笑。

又是吃了顿野菜双合面窝头,明谨儿夜里甚至都梦到了前世最不愿吃的红烧肉,馋得她口水湿了枕头。

隔日一早,明谨儿便寻了个借口出门。

她马不停蹄赶到了镇上的墨宝斋,此时里头书生正少,掌柜窝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明谨儿几步到了跟前,他还兀自睡得香。

“掌柜的。”见状,明谨儿便直接开口喊了喊,手指还在柜台上敲了几下。

墨宝斋掌柜像是被吓跑了瞌睡虫,总算睁开了他那双细长的眼,揉了会儿方才打起精神来。

“这位……咦。”他客套话未曾说出口,便认了出来,“沈家的小娘子?”

明谨儿是沈沉奚童养媳这事儿,掌柜的不知,便只以为她是沈家人,或者近些的亲戚。

“是了,难为掌柜还记得我。”明谨儿笑得眉眼弯弯。

她出门带了个包袱,里头仅仅装着昨日写出最好瞧的字。

勉强算是客套了句,明谨儿也不弯弯绕绕,她从包袱里头将纸张拿了出来,朝着掌柜的递过去。

“掌柜的,劳烦你瞧瞧这字,在你这儿接些书来抄行不行。”她心中忐忑。

纸上的字娟秀却又飘逸,瞧着十分顺眼。

掌柜的仔细辨了辨,便点头了,不过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盆冷水。

“这字是不错的,不过我这儿活计不多,许是分不出多少。”掌柜的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是要从我这儿拿书回去,沈家小娘子,你总得将人带来我瞧瞧。”

原本是想将这接活之人吹嘘成远房亲戚,可如今明谨儿到哪处去寻这所谓的亲戚?

她咬了咬牙,便狠下心,直言道:“不瞒掌柜的,这字是出自我手。”

话一出,连一旁挑拣书籍的学生都朝明谨儿瞧了瞧。

如今也只有那些个高门大户才有女学,可明谨儿身上的衣裳泛白,还落着几个补丁。

农家女若是能识得几个字,那都是不错的了。

掌柜的一惊,他眉头逐渐皱紧,光是神情都能瞧出是不信的,却又顾念着是沈沉奚的家里人。

他调整了神情,朝着明谨儿笑了笑,颇有些歉意地道:“也不知沈家小娘子能否写几个字来瞧瞧?倒不是我不信你,便是换了旁人,也是要有这一遭。”

明谨儿当然知晓他说得不对,若是换成沈沉奚,或者那日的钱公子,甚至这时身侧的好奇学生。

便都不用再来这遭。

第三十九章 变了 她却没羞恼,只是心中有些为难。

明谨儿先将纸张往回收,却从包袱里掉出个东西来。

是她做出的竹笔!

也不知是否夹杂在这几张纸里头,给一并带了出来。

竹笔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正巧就在明谨儿那双破旧的布鞋边。

她弯腰拾起,原本还想着无法跟掌柜的交代,都想午后再来一趟,未曾想过老天爷如此给脸面。

明谨儿握着竹笔,心头大定。

她点了点头,同样回以一笑,那双眼眸晶亮,其中饱含的自信不言而喻。

“好,那我便厚着脸皮与掌柜的讨些墨了。”

二人简短对话后,掌柜的便从柜台后绕出,他将砚台往手中一端,还额外拿了支瞧着不便宜的毛笔,便带着明谨儿往店里一张靠墙的旧桌子去了。

说是旧桌子,明谨儿一瞟眼,便看出来是红木所制。

书斋这么能赚银钱?

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往空荡的袖口一捏,便又歇了心思。

哪儿来那么多银钱,现下连肉都吃不起。

掌柜的将砚台放好,又想将毛笔给蘸上墨汁,被明谨儿眼疾手快阻拦了下来。

“掌柜的,我自个儿带了笔。”明谨儿笑着解释了句,紧接着便将竹笔往砚台里一蘸。

这是研磨过的,墨汁一接触到竹笔,便顺着明谨儿微微劈开的笔尖,朝着蓄墨的凹槽去了。

不一会儿,便将墨给吸够了。

她拿起竹笔,又倒置了会儿,将墨往后稍挪挪,便朝着木桌上的纸张写去。

掌柜的早早便看得怔住,他从未见过用竹子做笔的。

心中惊奇之外,还有些感慨。

家中都拮据到买不起一支毛笔,这沈家小娘子却仍旧学了一手好字,可见心志坚毅。

他想些什么,明谨儿是一丁点儿都不知。

握着竹笔的手稍稍有些抖,便将第一个字写得差强人意。

后头顺了,那瞧着赏心悦目的字,便一个个从竹笔的笔尖衍生出来。

明谨儿写得是诗经,她记得不多,只写了四五句便作罢。

掌柜的目光这时已从她那手出众的字移开,落在了竹笔上。

“沈家小娘子,你手中这笔……是自个儿做的?”他舔了舔略有些干涸的唇,似乎透过这瞧着平平无奇的竹笔中,瞧见了堆成山的金银。

明谨儿点点头,原本不打算用竹笔做营生,此时却在掌柜那仿佛瞧着块儿金子的神情中,改变了主意。

她略微沉吟,便找到了合适的说辞。

“这竹笔是我瞧了些古籍,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边说,明谨儿边万分心虚,“正打算过些时日改得好瞧些,试试能否拿出去换银钱。”

“原来如此。不若这样,你将这竹笔改好了,直接往墨宝斋送来。”掌柜的搓了搓手,“不知沈家小娘子想卖多少银钱?”

这话将明谨儿问住了。

她连普通的毛笔都没买过,又怎么会知晓值多少银钱?

只是卖得低了显得廉价,富贵人家不会考虑。

卖得高了,也不知是否会有人试上一试。

她紧抿双唇,心中思量了半晌,才想出个法子来,“这卖多少我倒是未曾想好,不过打算将竹笔做两种,这便是其中较为便宜的。”

掌柜的眼神一亮,他急忙点点头,“是了,若做两种,便都能卖了试试。”

此时的墨宝斋掌柜,对眼前瞧着不打眼的农家妇改观了。

他正了正神情,“也不知沈家小娘子如何称呼?”

“明谨儿。”也不过多解释,明谨儿简洁回应。

掌柜的似是想不通沈家小娘子为何姓明,却也未曾多问,闻言也将他的名讳说了。

墨宝斋掌柜姓乌,单名一个善字。

二人几句话便商议好了,将余下竹笔拿来的日子。

不仅如此,掌柜的还拿了本瞧着有些老旧的三字经给明谨儿,让她至多三日后便将抄写好的送来。

至于三字经……

若是明谨儿还想再誊写,便先留着。

“那掌柜的,这抄写一本三字经,能算多少银钱?”明谨儿出口问道。

引得一旁观察她许久的学生皱了眉,嫌她铜臭味太浓,不仅方才的欣赏一扫而空,还挥袖冷哼了声,大步从明谨儿身侧走过。

“明娘子无须在意。”乌掌柜急忙出言解释,“这乃方家的公子,最是注重规矩。”

也最迂腐。

余下的话乌掌柜未曾言明,明谨儿却从他神情中瞧出来了。

“这三字经誊写一本,若是上好的纸张,那便是三百文起。”乌掌柜伸手将一侧的纸张拿了一沓,分别给明谨儿瞧了瞧,“中等的二百文,下等的便只有一百文。”

“那这上等的纸多少银钱?”明谨儿知晓,若是她不先抄几本来,乌掌柜不会放心将贵些的也给她带回去。

不等乌掌柜回话,熟悉的冷清嗓音自门口处响起。

“家中的纸用完了?”

沈沉奚微掀衣袍,左脚迈步进了墨宝斋。

“……你怎地来了。”明谨儿心中一紧,慌乱一闪而过。

她掩饰得极快,却未曾让沈沉奚漏过。

“沈公子。”乌掌柜带笑招呼,他可不知明谨儿的担忧,开口便道:“明娘子是想买些上好的纸张去誊写,并非自个儿用。”

沈沉奚的脚步顿住一瞬,他脸色忽的一沉,却不言语,目光朝红木卓上的纸张看去。

上头的字赏心悦目,却与明谨儿往日的丝毫不同。

他眯了眯眼,看得明谨儿心中咯噔一声。

“原来如此。”

沈沉奚不多言,在乌掌柜去招呼别的学生时,才靠近了明谨儿。

二人的目光相对,他眼中的怀疑明晃晃摆了出来。

“你的字迹为何变了?”沈沉奚用得仍是平日里那好似漫不经心的清冷语气。

却听得明谨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刚想将哄骗沈沉英的话说出来,却被眼前这人率先给堵了。

“若是你想说这几日练出来的,那便不必答了。”沈沉奚那双深邃的眼眸,好似能将明谨儿给看个透彻,“这字没个四五年的功夫,定然是练不出来的。”

完了。

明谨儿心中发苦,连带着神情都苦涩起来。

第四十章 怀疑 这可不是沈沉英那个半大小子了,多半糊弄不过去。

明谨儿急得手心冒汗,她不断地攥紧衣袖又松开。

二人面对面而立,却没有一个率先开口言语。

沈沉奚眉头越皱越紧,他回忆起这些时日明谨儿身上所产生的变化,疑窦丛生。

正当他意欲开口逼问时,门口却出现了个熟人的身影。

是钱公子。

他今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仍旧端的是一副纨绔模样。

“是你!”钱公子近乎是怪叫一声。

沈沉奚被打断了尚未出口的话,神情便多少沾染了几分恼怒。

明谨儿则是深深地松了口气。

虽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但……

能逃一日便算一日!

“乌掌柜,你这墨宝斋近来是什么人都让进啊。”钱公子转头看向乌掌柜,他眯着眼,方才的惊慌失措都像是消散干净了,“唉,本公子早先便觉着你这墨宝斋一股儿子泥味。”

明谨儿闻言便一挑眉,佯装与沈沉奚搭话般,稍显意外道:“原来这书院里读书,还能嗅觉变得这般灵敏,好似咱们家隔壁那只大黄!”

沈沉奚一听,脸色便难看了些。

因着明谨儿这遭,直接将他与钱公子都骂了进去。

但转念一想,终归是好心,便又缓和了脸色,只不过无声轻叹。

“贫莫贫于无才,贱莫贱于无志。”他清冷的嗓音一出,便将墨宝斋中的学生目光都引了过来,“我既怀才,又心有志,也不知会污了这墨宝斋何处?”

明谨儿看得稍呆了会儿,等她自个儿回过神来,心头也不免一震。

倒不是沈沉奚这话有多让她惊诧,而是他那宛如与生俱来的凌冽之气。

明谨儿暗自感叹,旋即后知后觉。

他……

竟当众说自己怀才?!

钱公子亦是缓和了过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驳几句,却又因着知晓眼前人乃是书院中先生夸赞不断的沈沉奚,而寻不到什么话。

“好大的口气。”

他身后传来说话声。

此时的乌掌柜早已汗流浃背,他既是做生意,自然希望不论在何人心中,他这墨宝斋都是上好之地。

明谨儿扫眼一看,便立即认了出来。

这是那走了没一会儿的方家公子!

“不过这话,倒也在理。”方公子说着,目光朝那钱公子一挪,紧接着便是一笑。

见状,明谨儿却暗中扯了扯沈沉奚的衣角。

他微微垂首,与那双明亮的眼眸对上。

“趁他们此时说着话,我们便先走吧。”明谨儿朝他眨眨眼,下巴抬了抬,指向书斋外。

沈沉奚忽的觉着有些好笑,方才因疑心而生出的那点儿嫌隙与不快,好似刹那间消散了个干净。

若是按照他心中所想,这法子是定然不会接受的。

但他此时却没由来的动了心思,便当真跟在了明谨儿身侧。

二人在方公子与钱公子的争执中出了书斋。

乌掌柜在他们身后瞧着,又是意外,又是诧异。

想不通那谦谦君子沈沉奚,如何会做下这档子事儿来。

“你为何此时来书斋?”明谨儿带着他往树荫处去,怀里抱着那本三字经,好似已经将银钱拿到了手中。

沈沉奚沉吟片刻,他未曾回话,反而问道:“沉英外出做活儿了?“

他整日待在书院中,还能得知这个?

明谨儿心头震撼,面上便也显露了出来。

“那钱公子的小厮,到处说我家中穷苦,连十四五岁的小弟都要去做苦力活儿。”沈沉奚见她不解,便简短做了解释。

虽说他神情未曾显露丝毫怒意,但瞧着也不像是全然不在乎。

当然,沈沉奚在乎的是他年岁还小的弟弟。

明谨儿斟酌片刻,她决心实话实说。

“其实沉英他……”顿了顿,她尽量将事情说得没有那般严重,“被人给诓骗了,赌了银子,欠下了些。”

沈沉奚脸色一沉,他近乎将‘恨铁不成钢’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已然被爹与娘揍过了。”明谨儿急忙补充道,生怕害得沈沉英又一次挨揍,“也认清了犯下的错,如今正努力着要自个儿将银钱给赚出来。”

“欠了多少?”沈沉奚却根本未曾被她干扰,问话一针见血。

“……十两银子。”她只好老实回应。

“他如何还得清十两。”沈沉奚眉头皱得极紧,他从怀中摸出了个荷包,直直朝明谨儿递过去。

那荷包是墨绿色,上头绣了些云竹。

明谨儿本想拒了,却又转念一想,这给的是沈沉英,并非是她,便接过了。

荷包到了手中,却沉甸甸。

“你哪儿来那么多银钱?”明谨儿讶异,她也不客套,直接便将荷包给敞开了。

里头躺着三块儿白花花的碎银,看得她更是下了决心,定要将沈沉奚赚钱的法子给问出来。

“前些时日,离那墨宝斋不远的清河楼寻十年前一副绝对的续句。”他不说头尾,仅仅将为何得来说出。

明谨儿当即便泄了气,打消了心思。

让她去吟诗作对?!

她打油诗都做不出,更遑论能拿银子的。

“那字是如何练的?”沈沉奚旧事重提。

明谨儿眼见躲不掉,她索性心一横,“从前我便不喜欢那手簪花小楷,你先前见到的,方才是我真切的字。”

管他信不信呢,总不能还想法子查一查?

几个字的区别,沈沉奚当真这般无聊?

明谨儿就赌他不会去查,也赌他查不出来!

大活人里头换了个芯儿,说出去也只当是失心疯了,谁又会想到。

“你……”沈沉奚还欲再问,话到嘴边却没了声儿,深邃的眼眸落在明谨儿身上,原本的话转了个弯,“家中若是缺银钱了,便与我说一声,你不必自个儿想法子。”

你赚得银钱,又不会落在我手里。

明谨儿心中不愿,面上却装得一副大义模样,“那怎么行?你平日里光是读书都累得慌,怎能让你去忧心这些。”

沈沉奚还未曾开口反驳,明谨儿便立刻又说道:“左右家中也无须那么多人忙活。”

第四十一章 老实交代 她将话给全说了,沈沉奚被她堵了话头,那双剑眉微微上挑了些。

明谨儿一见他想说话,又急匆匆开口,说出的话也不待仔细想上一想,“不必再劝了,我怎能瞧着你在外受苦受累?你能忍着,我却是不能的。”

话音落下,二人都沉默下来。

“我当沈兄如此长的功夫还未曾回来是为何,原来啊,是在外会这心上人。”

沈沉奚身侧传来调笑声,二人齐齐转身,便迎上个打扮随意的书生。

他未曾带冠玉,也不似沈沉奚,只是随手用发带一束。

手中还拿着个酒囊,若不是他一身书院学生的长衫,也许更像从酒楼中摸出来的酒鬼。

“只是家中人。”沈沉奚并未气恼,稍顿了顿,便给了回应。

那书生便满怀深意地笑了笑,紧接着朝二人抱拳拱手,“方才多有冒犯。”

明谨儿也回以一笑,刚想出言客套,便闻见了对面饭馆传来的阵阵饭菜香味。

她脸色猛地一变,抬头便瞧了眼天色,“坏了坏了!”

明谨儿抱着怀里的包袱,立即像是脚底抹油般,回身便匆匆往市集那边跑。

从那儿顺着大道一直走,便能回到沈家去。

“哎!”那书生想喊,才出了声儿,便被沈沉奚看了眼,他抬手摸了摸鼻尖,“你何时有了这心上人?也不曾听你提起过。”

沈沉奚被他一再打趣,仍旧是好脾气。

“方才便与你说了,是家中人。”他说着,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让你往日少看些话本,院试在即,你若是再落榜,也不知伯父会否将你挂在那书院门上。”

书生迎风抖了抖,有些混沌的眼神也清明了,却仍旧口中不依不饶,“家中人?若只是你家中人,怎会用那语气说不舍你受苦?我瞧沈兄方才定然是动心了。”

沈沉奚目光凝了凝,他下意识便望向明谨儿离去的方向,“家中长辈确实有过期望,只是我与她并不同路,又如何能做夫妻?”

他话音落下,便转身往书院里走,没走出几步,又对着身后的书生说道:“轩弟,你昨日小试我要是未曾记错,似乎排在了第七十七名?”

书院中仅有八十名学生小试。

何荣轩听得冷汗都冒了,将酒囊往怀中一藏,也跟在了后头。

“你若是心仪人家,便直说了就是。”他一边往沈沉奚身侧赶,一边口中唠唠叨叨。

似乎是被他烦透了,沈沉奚总算皱了眉头,“若是她不愿呢?”

“这……”何荣轩一怔。

待他反应过来,沈沉奚早已走出了不远。

而另一头的明谨儿,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回到了家中。

她连院门都未曾踏入,便听见了刘氏的贬低。

“娘,不是我挑拨,弟妹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刘氏在灶房中忙碌着,心底满是不甘,“平日里也不曾给她什么活计干,今日连给二弟送个饭都守不了时候。”

明谨儿眉头一挑,脚下的步伐刻意放轻了。

“她能给家中赚些银钱,少干活倒也算不得什么。”沈母的回应响起,虽说听着似是有些不满,“这些时日也是劳累了,今日若是晚了……我自会寻她说说。”

“可是娘,你可别忘了她先前……要是那念头还在,这银钱也不知是赚给谁!”刘氏见沈母宽宏,更是拼了全力,非要让明谨儿受些气,“这些时日也不知想些什么,躲在那屋里,一躲便是一整日!”

沈母沉寂下来,半晌都未曾回话。

明谨儿心知不妙,她便将步子放得重些,故意朝灶房喊道:“娘,我有好事儿与你讲!”

这话一出,刘氏便是一抖,手里的木勺险些掉在地上。

该不会被那小蹄子听见了?

她慌张了一瞬,便又平静下来,心中惦念着明谨儿口中的‘好事儿’,抬脚就要跟出去。

沈母却回了头,朝着刘氏一瞪眼,“看着火,莫要烧糊了!”

“……哎!”刘氏满心不情愿地应了声,一面瞧着火,一面垫脚往外探脑袋。

明谨儿早就瞧见她了,佯装不知,只是上前亲昵地挽住沈母的手臂。

她这行径做了不少次,沈母也逐渐习惯了,便没躲开。

却看得刘氏攥紧了手中的木勺。

“娘,我今日起便能给书斋抄书了。”明谨儿松了松手,将怀里的包袱展开。

里头躺着一本破旧的三字经。

原先带去的纸张和竹笔,都被明谨儿率先压在了下边,沈母瞧不见。

“你给书斋抄书?”沈母身子都绷紧了些。

灶房中的刘氏听见了,她怪叫一声,“就你那拿不出手的字,还给书斋抄书?你是嫌我们沈家欠下的银子还不够多啊!”

“我这些时日勤于练习,倒也没有先前那般见不得人。”明谨儿心平气和地朝着沈母解释,她面上的笑意丁点儿未减,“娘且安心,我自然是当着掌柜的面写了,才接到的活儿。”

她只说抄书的营生,旁的一概不提。

左右瞒不过家里,而且要专心去钻研如何将竹笔给做得更加精致,便要花上不少功夫。

就算沈母这头明谨儿混过去了,刘氏也要找许多麻烦,不如干脆从一开始便杜绝。

“既然接了人家的活计,便好好做。”沈母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她仍旧是叮嘱着。

明谨儿皆应下了,正当她要回屋时,沈母忽的又开了口,“若是你抄一本三字经,能拿到手多少工钱?”

这语气听着似是有些……

原本想蒙骗沈母的明谨儿心中一紧,她便老老实实地回身说了,“我这纸张乃是最下等的,抄写一本能拿一百个铜板。”

沈母不作声,点点头便回了灶房中。

饭菜的香味儿将整个院落都笼罩了,明谨儿却闻出了又是双合面野菜窝头。

她无声哀嚎,几乎要落泪。

正巧这时,沈沉英背着捆柴禾从院门走了进来。

明谨儿便眼眸一亮,瞧着她这小叔子的目光,活像是看着一碗五花肉。

还得是滋滋儿冒油那种。

第四十二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沉英被她看得脚步顿住,颇为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满脸的警惕,将明谨儿都给看得怔了怔。

“你怎么这副模样?我又不会将你给生吃了!”明谨儿好气又好笑,她眉眼弯弯,怎么瞧都像是有好事儿,“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吗?”

沈沉英刚要摇头,便想起了什么。

他眼眸一亮,意欲开口询问,却又生生忍住了,只是轻咳一声,缓和心绪后,棱模两可问道:“是时候了?”

明谨儿便点点头,她举起手中的包袱,将竹笔露了个角给沈沉英看。

“是时候了。”她笑着回应。

一想到那十两银子也许有了着落,忙活儿了一整日的沈沉英便也同样笑了起来。

天知道他今日究竟被刘氏奚落了几回。

二人的对话未曾压低声音,刘氏她原本就站在灶房门口,更是把话给完全听在了耳中。

她眼中精光一闪,心里有了些猜测。

会不会是明谨儿凑够了银钱,准备跟小叔子私奔?

这般荒唐的念头一冒出来,好似雨后春笋,不断地在刘氏心中疯长。

她仔细回忆了遍近日来明谨儿的行径,越是回忆越是觉着跟她所想定然没多大出入!

“好啊。”刘氏冷笑,“我还当你吃里扒外,原来……”

不等她将话说完,灶前忙活着的沈母便开口问道:“你蹲在灶房门口叨叨些什么?眼中还有没有活计?”

刘氏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她心里的算计都压了下去,一撸袖子便到了沈母身侧,“是我分心了,想着当家的此时定然饿极了。”

一听她是在关切沈沉安,沈母的脸色便缓和了不少。

“你既然忧心他挨饿,就更应当麻利些!”

“哎!”刘氏慌张应了。

刘氏心中的盘算,明谨儿一无所知。

她当日将饭菜给沈沉奚送去后,便又急忙回到家中,口中推说抄书,便关在了房中,一步不出。

“二嫂。”窗外的沈沉英语气有些急。

明谨儿快步过去将窗户给打开了,随即将已经大致做好的竹笔递过去,“你把这些毛刺给磨了,切记不能将凹槽给弄坏。”

沈沉英小心翼翼接过竹笔,他毕竟年少,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什么。

他满脸迟疑,望着手里用一文不值的竹子所制成的竹笔,心中直打鼓。

“这、这真能卖银钱?”沈沉英面露犹豫,“不如我与二嫂你一并抄书吧?”

自从瞧见了明谨儿想出的竹笔当真能写出字来,他这‘二嫂’喊得是越发顺口,也从起先的感激到如今的心服口服。

有这般的才华,难不成还担不起他一声二嫂?

少年郎看待事物便是如此简单,改变念头也是轻而易举。

“你且放心吧,这事儿我与墨宝斋的乌掌柜提了。”明谨儿微抬下巴,示意沈沉英将余下的也给拿上,“你不信我,总归该信乌掌柜吧?”

沈沉英张了张嘴,试图替自个儿辩解几句,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了。

他将竹笔给攥紧了,只是朝着明谨儿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明谨儿喊住他,心中有了些新的想法,“你要是寻了空,写几个字我瞧瞧。”

若是能一人抄前半本,一人抄后半本,这速度便快多了。

只是字迹不能相差过大,也不能丑。

沈沉英略一犹豫,还是点头应下了。

竹笔交给了他处置,明谨儿便开始用心琢磨着花样。

还好眼下这时候,毛笔也只是用上好的木材,有权势的人家会用玉石。

上头也不见得会雕刻些什么,顶多挂个络子。

明谨儿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她急忙将所想都画了下来。

最后再一整合,便选出了三款。

其中最为简单的,便是售价最低的。

明谨儿只打算在上头刻上‘明氏’二字,最多加个她手打的络子。

不过竹子能选些翠绿的,多少能添色。

第二款则是稍微繁琐些。

不仅刻了字,还要在握笔处刻上竹叶或是祥云,颜色也不仅仅是竹子本身的。

明谨儿打算试试淡蓝与浅灰,也不知能否加上去。

络子则也是全新的款式,她想了会儿,才决意要打些竹叶形状的络子。

如此模样的,适合类似沈沉奚这样的书生。

明谨儿不知为何,竟头一个想到了他。

那双与何人相比都算得上出色的手,握着她亲自制出的竹笔……

明谨儿一僵,急忙看向第三款。

“……这些时日真是魔怔了。”

她甩甩脑袋,将那人在脑海中浮现的面容一并甩出去。

第三款则是要从竹笔的末尾再开个空洞,将好瞧的羽毛给装进去。

明谨儿杵着下巴,稍显烦躁。

她想不出要怎么让接口显得好瞧,这款顶多算是个半成品。

“弟妹,吃饭了!”

刘氏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还伴随着她不小的敲门声。

明谨儿诧异极了。

往日里这时候,刘氏恨不得将她这个人都给忘了,今日竟然主动来喊?

事出反常必有妖。

“哎,来了!”明谨儿语气轻快回应,她将纸张顺手往枕头下一塞,便快步走了出去。

堂屋中,沈父与沈母早早便坐在了主位上,沈沉英则是与大哥坐在一侧,他衣衫上还沾了片竹叶。

刘氏将双合面野菜窝头一端,便也坐了下来。

“吃吧。”沈父发了话,率先拿了个窝头。

等他咬上一口,其余人才动起来。

明谨儿握着手中的窝头,她怎么都觉着食之无味。

“娘啊。”她稍作犹豫,为了肚中丁点儿也无的油水大胆开口:“等我抄完了书,拿到了工钱,便给家中买些肉回来?”

沈母的眉头皱紧,她咽下口中的窝头,“现下家中哪里不要花钱?你有那点儿本事,也不能乱花。”

“我瞧着沉奚这几日胃口都不佳。”明谨儿毫不犹豫,将沈沉奚搬了出来。

而此时远在书院中的沈沉奚,正对着昏暗的油灯温习,却忽的打了个喷嚏。

“温书固然重要,若是没有个好身子,那也白费!”

离他不远的何荣轩,趁机将手中书卷一放,苦口婆心地劝道。

第四十三章 有钱了! 沈沉奚斜着瞧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若是能过了院试,不读也罢。”

何荣轩当即像霜打了的茄子,又面带痛苦地将书卷抬起,却是半个字也看不下去。

他仅仅安分了一瞬,便又忍不住开口道:“白日给你送饭菜那位小娘子,我瞧着她长得也不差,不过是未曾张开,还需要些年岁。”

沈沉奚忽的将书卷撂下,那眼神冰凉一片。

“不如我明日便将银子退还给何伯父,你也不必随着我温习了。”

话一出口,何荣轩便抱着书卷笑个不停。

“沈兄啊沈兄,你白日里总说那姑娘你无意,怎地我随口逗弄,却又这般在乎?”他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若是有心,那便要趁早。免得过些年月有人踏着门槛去提亲!”

屋中沉寂下来,一时之间,再无谈论声。

一连几日,明谨儿都只是将饭菜送到沈沉奚手中,便急匆匆地走人,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

沈沉奚便没由来的烦躁,连温书都有些静不下心。

他将一切归结于明谨儿这些时日的作为,便与先生告了假,早早守在墨宝斋中。

如他所料,还不到往日送饭菜的时候,明谨儿便快步进了墨宝斋。

她面上带笑,怀中抱着个包袱。

“乌掌柜!”明谨儿今日总算将第三款竹笔给研究透了。

她用沈家不远处的榆树中的树脂,将捡来的野鸡羽毛给粘了上去。

放置一些功夫后,树脂一干,便十分地牢固!

再将树脂稍作打磨,甚至还能将‘明氏’二字换了位置,雕刻在树脂上头!

包袱往柜台一递,明谨儿便说道:“如今只想了这些,日后还能有更多花样。”

她话音落下,心中想着书也抄完了,想再买些纸张,便目光四处打量。

恰好与沈沉奚对上。

那双眼中尽是探究,还带着明谨儿瞧不出的深意。

坏了。

她心中一凉,分明都特地挑着时候,就为了避开沈沉奚。

却还是遇上了。

明谨儿不知他是特意等在此处,只当是自个儿运气不好。

“你今日又到墨宝斋来,还是为着抄书?”沈沉奚隔了不远的距离,却未曾靠近,直接便开口询问。

乌掌柜瞧了瞧二人,原本打算敞开包袱的手也顿住了。

如今这东西可是奇货可居,明谨儿专程与他谈过,不让在任何人跟前露出来。

即便是沈家人也当如此。

乌掌柜不着痕迹将包袱往柜台中一收,便笑着打圆场道:“今日可真是凑巧,难怪那前人说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沉奚紧抿双唇,他还是给了乌掌柜几分面子,没有直接发作出来。

“是了,没成想今日这般巧。”明谨儿立即便顺杆爬,她一副根本瞧不动沈沉奚面上神情的模样,“家中的纸张用完了,我来给乌掌柜送誊抄好的书,正打算买些。”

她脸上带笑,丁点儿异常都敲不出来。

“仅仅此事?”沈沉奚沉了语气。

明谨儿便脸上一僵,她当即对着乌掌柜道:“瞧我这记性,本想给沉奚买些新墨,这般一打岔,竟然给忘了!”

随着乌掌柜抬手一指,明谨儿刻意朝着放置墨块儿的架子走去,把沈沉奚扔在了身后。

她佯装仔细挑选,实际上却一眼瞧中了最下面那块儿灰扑扑的墨。

一看就便宜!

明谨儿一手抓起,“乌掌柜,这块儿墨我要了,不知多少银子?”

“三文。”乌掌柜旋即回答。

沈沉奚可从未用过这般廉价的墨,瞧着加了水都晕不开,也不知写出来是否能见色。

“你……”

他还未曾将话说出口,明谨儿便将墨块儿往他怀中一递。

眼底一闪而过的肉痛,被沈沉奚给看了个彻底。

“来。”明谨儿硬是扯出个笑来,她抄了三日的书才得了一百文,这便去了三文,“若是纸用完了,便与我说,如今我也能给家中赚银钱了,总不能让你再如先前般困苦。”

沈沉奚默然了。

他何时困苦过?

怀中还揣着前些时日从何荣轩父亲手中得来的银钱,沈沉奚一时都分不清是否应当拿给明谨儿带回去了。

这几日一直未曾寻到合适的时候。

“我瞧这时候也不早了,指不定家中都做好了饭菜。”明谨儿见他愣怔,便急忙寻了个借口。

正当她要脚底抹油开溜时,沈沉奚开口了。

“你且随我来。”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往墨宝斋外去了,也不等明谨儿回句话。

“……武断!”明谨儿低声说了句,便从乌掌柜那里拿了结下的工钱与纸张,跟了上去。

二人没走出多远,又到了前几日的那棵树下。

此时树上的花苞都绽开了,槐花的香味儿直往明谨儿的鼻间钻。

她禁不住抬首瞧了眼。

“若是能做些槐花饭便好了。”明谨儿念头刚起,便不自觉念叨了出来。

她馋得几乎要流下口水,倒是将沈沉奚看得语塞。

“家中这几日膳食不佳?”沈沉奚说着,将怀中的银子拿了出来,“我这几日替同窗温习,收了些银钱,你且拿回去,若是馋肉了,便买些。”

他少有的话多,听在明谨儿耳朵里却宛如天籁!

银子!

明谨儿面上堪堪维持住了,她接过银子的动作略显急切,眼底的喜意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嘴上却道:“你在书院中也需要开支,我怎地能全拿了走?”

沈沉奚深深地看她一眼,也有些意外。

从前的明谨儿可是将钱财视为粪土,还曾当着他的面,嫌他身为读书人,却总是想着法子往家中塞银钱。

那时的场景似是又浮现在眼前。

沈沉奚便沉下了脸,他一挥袖,连句话都未曾留下,便直直往书院里去了。

徒留明谨儿握着银钱一头雾水。

这……

这世上还有不收他银子便闹脾气之人?!

明谨儿咂咂嘴,她很快便将杂念抛到脑后,反而像是生了双翅膀,小跑着往市集赶去。

途中不少人侧目,她却恍若未觉。

能吃红烧肉了!

明谨儿在心中嚎叫。

第四十四章 运气好 寻常时候,此时的集市中定然是不缺人的,但今日人却少了些。

明谨儿刚到屠夫摊子上,她手一指,还未曾说话,眼前膀大腰圆的汉子便说道:“哪家的小娘子?你如今来得不是时候,过半个时辰吧!”

他话音落下,将腰间围着的破布一摘,便快步越过摊子,直直从明谨儿左侧走了。

“……生意都不做了?”明谨儿惊得无以复加。

猪肉摊子旁还有个老妇人,跟前放着不少小菜,还有一篮子鸡蛋。

瞧着倒是比别家的好上不少,一个鸡蛋顶别人家俩。

明谨儿只好暂时将吃红烧肉的念头抛下,她到老妇人摊子前蹲下,细细看了篮子中的鸡蛋。

“这鸡蛋若是我全要了,能便宜多少?”明谨儿说着,又从摊子上拿了把小葱。

沈家可不曾种些,院落中的那块儿小菜地里,全是白菜,还有些瞧着便没长好的萝卜。

这红烧肉得去去腥。

“你若是全要……”那老妇人立即便精神抖擞,笑得见牙不见眼,她点了遍篮子中的鸡蛋,“这足有四十五个,我家鸡蛋比旁人家的好,便算你……五十文!”

一个鸡蛋一文钱多些。

明谨儿怀中还未曾来得及捂热的铜板这便数了出去,她有些肉痛,便问道:“这小葱能送我一两根吗?”

老妇人从怀里摸出块儿绣花的旧手帕,将铜板包裹好,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

一听明谨儿这话,她便脸都皱得挤在一块儿,一会儿往明谨儿脸上瞧,一会儿又盯着卖了的鸡蛋。

半晌,她重重地点头,先把明谨儿挑好的小葱拿了回去,又重新捡了两根不怎么新鲜的。

明谨儿更想要那新鲜的,不过左右未曾花费银钱,她将小葱一收。

还好她今日有先见之明,出门时便了个不大的背篓,不然这鸡蛋还放不进去。

“若是掺些家中的萝卜,这小葱便能省下一些。”明谨儿馋得只咽口水,“用这葱花炒个鸡蛋,那也是好吃的。”

“姑娘年纪小小,倒是懂得吃。”老妇人帮着将鸡蛋往背篓里放,闻言便接口了,“我家这鸡蛋炒出来,能香得你将舌头给吃了下肚!”

明谨儿便笑了几声,她目光又往猪肉摊子上晃,那屠夫还未曾回来。

“大娘,今日这是怎地了?”她实在好奇,便出言发问,“这屠夫便连生意都不做了。”

老妇人一听,抬手遥遥一指。

顺着她的手看去,集市外头不远处,围着不少人。

“喏,那醉春楼的老板今日新创了菜式,凡是去了能领上那号数的,都能吃一口。”说着,她顿了顿,神情显得十分无奈,“半个时辰后还抽号送二钱银子。”

明谨儿心动了。

二钱银子啊,她得抄两本书,才能拿到手。

“大娘你为何不去?”明谨儿刚要起身过去瞧瞧,见老妇人稳坐如钟,便好奇问道。

“若是我再年轻些,便也去了。如今觉着还是脚踏实地,莫要做那天上掉银子的美梦好!”

这话说得明谨儿脸上一热,但她转念一想,如今也算是年轻,便是信了又如何?

将背篓给背上,明谨儿快步赶了过去。

醉春楼外几乎是人山人海,明谨儿一眼便从中瞧见了那位屠夫。

他手中捏着张通红的纸条子,在人堆中垫着脚往里头看。

四周嘈杂不已,明谨儿听不清里头的醉春楼管事说些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那身着锦衣绸缎的男子,手中正挥动着巴掌大小的红球。

似乎是由竹条给捆出来的。

她一个晃神,那红球便直直砸了过来!

途中不少人伸手想拦,却始终差了些距离,只好眼睁睁瞧着红球砸进了明谨儿背在胸前的背篓中。

红球晃眼,她却更在乎给砸碎了的一个鸡蛋。

这可是她今晚的葱花炒蛋啊!

明谨儿气恼不已,她一撸袖子,便要上前找茬,却见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径直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的衣衫和那醉春楼管事有些相似,不过布料更差些。

“有、有何事……”明谨儿不仅没了方才的气恼,她这下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要是动起手来,她这小胳膊小腿儿,难不成还能比眼前的这两位汉子力气大?

“姑娘运气可真是好!”略高些的汉子露齿一笑,扯动了脸上的疤,神情显出几分狰狞来。

离他近些的,都像是躲避瘟神一般,接连退后。

“……运气好?”明谨儿疑惑。

矮些的汉子朝着她抱拳,“对,咱们醉春楼今日多设了个奖,如今姑娘得了红球,便得了这奖!”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明谨儿心中欢喜,但她也不忘提了提,“这球把我的鸡蛋给砸碎了。”

醉春楼的管事恰好赶来,这话便入了耳。

他愣怔了片刻,旋即挂了满脸笑,“哎哟姑娘啊,咱们醉春楼的头彩,还比不过你这一个小小的鸡蛋?”

管事说着,将手中裹着红绸的盒子一开。

里头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便显露出来!

两侧弯曲着上翘,一个足足有明谨儿半个巴掌大!

这是银元宝。

明谨儿瞧得呆了,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

“唉,亏我挤得这般前,还是便宜了别人。”

一位衣裳补丁落补丁的妇人哀叹,她眼中尽是艳羡。

明谨儿缓和了会儿,才想起将这盒子接到手里。

“姑娘这运气啊,我至今都没见着第二个。”管事一箩筐好话说着,“足足十两银子,今年定然过得好些。若是日后寻了功夫,来咱们醉春楼吃上那么一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原来你们醉春楼是真的给银子。”明谨儿顺着话头往下说,她不断地摩挲着盒子,“怪不得这醉春楼远近闻名,十两银子都随便给!”

她不吝啬好话,即便先前根本连这醉春楼都不知晓。

与管事客套了几句,又是要选号送那二钱银子,原本有些萎靡的人群便又热闹了起来。

明谨儿趁机离了此处,直接往镇口的牛车赶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想吃猪肉,却也更想先将银子给好好带回去。

第四十五章 吃上了 明谨儿刚抬脚走人,便有两个瞧着贼眉鼠眼的汉子从人堆里走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瞧着像是二流子。

仅仅一小段距离,明谨儿便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随。

她目光流转间,脚下加快速度,往着迎面而来的人堆里钻去。

一进人堆,明谨儿立即便稍稍弯了腰,将自个儿完全隐蔽起来。

她抬手将发髻一扯,如墨般的秀发便披散下来。

手腕快速翻转,将披散着的长发挽起,明谨儿梳了个妇人髻。

今日有些冷,她出门前便穿了件外衫,如今再把外衫一脱,盖在那背篓里,也顺便将鸡蛋给遮住了。

明谨儿最后将背篓背到了身后,她稍弯着腰,缓步走出了人堆。

直至上了牛车,将一文铜板递了过去,明谨儿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悄悄偏头,朝着刚才走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两个汉子还在人堆中穿梭着,嘴巴一张一合,神情满是愤怒。

像是在叫骂。

明日她决计不能再来镇上。

明谨儿心中思量着,牛车上坐满了人,便缓缓地朝着大道上驶去。

等到了沈家外头,里面的饭菜香味儿都快散去了。

牛车只送到村口,明谨儿一路快步赶回来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还未曾迈步走进去,便瞧见了沉着脸站在院门口的沈母。

沈母也瞧见了她,显然松了口气。

“怎地这般晚?”她皱眉不悦。

明谨儿背篓中还装着有银锭的盒子,她不打算将银子给沈母。

做营生总得手中留些银钱,一旦将银锭拿出来,便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明白。

那便一个也留不下了。

“路上有不少人瞧热闹挡了路。”明谨儿说着,还略有些喘。

沈母瞧她额头上全是细汗,气也没喘匀,再加上那布鞋上的星星点点泥水,便觉着是真话。

“快些进来。”她侧身让开了。

明谨儿如蒙大赦,她快步回了房中,刚将房门合上,便听见了刘氏的怪叫声。

“弟妹今日不仅回来迟了,那背篓看着还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些什么玩意儿!”刘氏嗓门极大,她恨不得整个沈家人都听见。

真是见不得她好。

明谨儿眉头一皱,她旁的也不做,只是快速将背篓中的盒子取了出来,直接往沈沉奚那堆书籍上一搁。

这东西放哪儿都扎眼,但若是沈沉奚的东西……

刘氏断然不敢动。

她刚放好,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是沈母。

身后还跟着探头四处张望的刘氏。

明谨儿动作顺畅无比,她将外衫往衣裳堆里一塞,随后将背篓递了过去。

“娘,我今日领了工钱。”她将怀中余下的四十七文递了过去,“花了五十文买鸡蛋,还给沉奚买了块儿新墨。”

话音刚落,沈母便眉头一皱,眼看着要发作。

明谨儿又立即将沈沉奚给的银子递过去,脸上适当地带上了几分心疼,“这是沉奚这几日替同窗补习赚来的,让我给带回来。”

“……这孩子。”沈母的神情顷刻间便缓和下来,她将银子接过,眼眶霎时间便红了。

见状,明谨儿便又趁热打铁道:“他原本是让我给家中买些猪肉回来,可惜那屠夫不在摊子上。我便买了鸡蛋。”

“他让你买,你便买?猪肉没买是应当的,这鸡蛋你拿回去退了!”有了沈沉奚的事儿铺垫,沈母倒也没显得异常愤怒,她仅仅是神情不快罢了。

“我瞧着他这几日像是瘦了不少。”

这话一出,沈母便沉默下来。

明谨儿心中紧张无比,她连小葱都要来了,总不能今日还吃不上小葱炒蛋吧?!

想到那味同嚼蜡的窝头,她觉着胃都直抽抽。

“……日后不许再乱花银子。”沈母将背篓里的纸张拿了出来,往明谨儿手中一塞,便将整篓鸡蛋给拿走了。

眼见她打消了退鸡蛋的念头,明谨儿几乎要落下泪来。

“娘,不如给沉奚加个炒蛋?”她望着沈母离去的背影,急忙出声道。

刘氏也馋鸡蛋,家里好东西都给了沈沉奚,轮不到几口。

“是啊,娘。”她舔舔嘴唇,便帮着明谨儿说话,“二弟这整日里读书,再不吃好些……”

“我自有分寸。”沈母头也不回,径直去了灶房。

其实沈沉奚的饭菜里,几乎是顿顿都有鸡蛋,每隔一日还能有几片猪肉。

沈家其余人便不是如此,能有一筷头的鸡蛋,都好似过年了。

尤其是如今欠了沈沉英的赌债。

沈母站在灶台前,手里握着两个鸡蛋,却迟迟下不去手。

她瞧见鸡蛋碎了一个,破天荒地未曾训斥明谨儿。

“……唉,罢了。”沈母终归是叹息一声,将鸡蛋给打了进去,还加了些猪油。

香味很快传了出来,刘氏急得在灶房门口踱步,她迫不及待想吃上一口。

不等她委婉出言催促,沈沉英便从院门走了进来。

他吸了吸鼻子,眼眸一亮,“娘,今日有鸡蛋吃?”

沈母似乎未曾听见,倒是刘氏,一听沈沉英这话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她开口便是阴阳怪气,“唉,说来自从小叔子你欠下赌债,这家中都有些时日没能再吃上鸡蛋了。也不知何时能再吃一口肉哟!”

沈沉英脸色白了又红,方才高涨的情绪被这句话给完全熄了。

“我可怜的大宝,这些时日便是夜里做梦,也说想吃上一口肉。”刘氏这话倒不是作假,于是面上对沈沉英的不满便更加明显了。

明谨儿沉吟了会儿,终究是开口说道:“大嫂你便放心吧,待我再多抄些书,便能买些猪肉回来。”

她说着,暗中朝沈沉英挤挤眼睛。

明谨儿提了沈沉奚似乎瘦了些,沈母便挂了心,等鸡蛋炒好也不让明谨儿送去了,她自个儿便快步往村口赶。

总算肚中有了些油水,明谨儿吃了个心满意足,只是心里还是挂念着没能吃到嘴里的红烧肉。

她寻了个空当,把乌掌柜那儿给的定金分了些给沈沉英。

瞧着成堆的铜板,沈沉英脸色变了变,急忙摇头,“我只砍了竹子和捡了野鸡毛,怎地能要这么多!”

第四十六章 替你还 “这哪儿算多了?”明谨儿又是往沈沉英怀中一塞,心中顾念着刘氏的大嗓门,未曾细说。

她生怕沈沉英又还回来,便立即退出几步去。

乌掌柜都给算好了,寻常些的款式四十文每支,适合沈沉奚那种便八十文,上好的一百二十文。

不过也不知好不好卖,这价格不过是试试水。于是连带着抄书的银子,一共拿了两百四十文给明谨儿。

明谨儿拿了一半给沈沉英。

那手里沉甸甸的铜板,让沈沉英几乎都要红了眼眶。

他粗略数了数,得知数量后更是想要将铜板还给明谨儿,便急忙追了上去。

“二嫂!”沈沉英口中喊着。

刘氏被这喊声给惊动,她刚将灶房给收拾干净,抬脚便往门口去。

恰好看见了沈沉英追在明谨儿身后的场景。

“果然不干不净!”刘氏暗暗咬牙,她猫着腰要借着柴禾堆的掩饰靠过去。

却正好遇上了从房中出来的大宝。

大宝仰头一瞧,便直接开口问道:“娘,你躲在柴禾堆后头做什么?”

他的声音可未曾压着,大到在院落中回荡。

沈沉英脚下的步子顿住,他回身朝着大宝的位置瞧了过去。

明谨儿则是从屋中探头出来。

刘氏一下子被三个人六双眼睛瞧着,量她再如何厚脸皮,也还是觉着脸上热得不行。

“你这死孩子,你娘我捡东西呢!”刘氏着急忙慌地寻了个借口。

她抬手便往大宝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大宝便住了嘴,不再问下去。

刘氏可不是个好脾气,即便平日里宠着大宝,也还是会在大宝调皮时动手。

这纯粹是因着沈母。

正因着沈母严厉,沈家三个儿子都各自有出挑之处。

刘氏觉着自个儿总不能连婆母都比不上,这些时日便越发地对大宝严厉起来。

将孩子吓得不敢再胡乱说话后,她便挂了满脸的笑意,朝着狐疑的沈沉英瞧过去,“我这簪子啊,方才想理理,一不小心便掉了下来,滚到了柴禾堆后头。”

刘氏头上戴着个木制的簪子,怎么瞧也不像是落地还会滚的模样。

不过沈沉英仍旧未曾选择追问,而是轻点脑袋,任由刘氏蒙混过去。

明谨儿心中好笑,近些时日刘氏是越发盯着她了。

“原来如此,嫂子下回可得当心。”她扶着门框,说话时面上带笑,瞧着好相处得很,“这回还能将上头的灰给擦了,下回也不知能不能。”

刘氏下意识便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子。

这簪子油亮油亮的,她平日爱惜得很,若是真掉地上了,多少也会因着沾了泥土灰暗些。

她略显狼狈地应了声,便佯装要给大宝洗手,推着孩子往水缸去了。

“二嫂。”沈沉英又靠近了些,最后停步在远隔着一人左右的位置,“她这几日怪得很,你当心些。”

他指的是竹笔营生。

明谨儿面上点头应了,心中则不以为然。

这竹笔生意原本便做不久,若是有心人买一支走,那便能直接将做法给学了去。

如今定这么高的价,还做了那么许多支,便是因着明谨儿想做一锤子买卖。

而且笔身上都雕刻了明氏,即便后期竹笔价格降了下来,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或者小姐们,多半也还是会来买明氏的竹笔。

不为别的,仅仅是这竹笔起先便是明氏所制。

而富贵人家,自然不会去买仿品,他们打从心底觉着是自轻自贱。

“唉,日后便要走高端路线了。”明谨儿低声自语。

她说的话被沈沉英听见了,可沈沉英哪里听得懂什么‘高端’与‘路线’?

一头雾水的少年郎,踌躇着发问:“二嫂,你说什么高路?”

高路?

明谨儿也是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她近乎笑得捂肚子。

“我的傻小叔子,哪里是指高路矮路。”她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压低了声音,“这竹笔营生做不长久,等银钱都拿到了手,咱们便换一种。”

沈沉英点头应下了。

前世的明谨儿倒是艳羡过旁人有弟弟妹妹,如今她嘴上还是将沈沉英喊作小叔子,实际上已经将人当成了亲弟弟。

有个这般英俊听话的弟弟,明谨儿便也觉着自傲的。

二人简短的谈话结束,沈母在书院多待了会儿,回来时天色都快黑了。

她红着眼眶,却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正巧沈沉英挑了水,正在将水缸满上。

见她回来了,便急忙迎上去。

一看沈母的眼眶红着,沈沉英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娘,二哥他怎么了?”他的话一问出口,便被沈母抬手狠狠地打了下脑袋。

沈沉英被打得懵了,沈母却骂道:“还不是为着你!”

她边说,边从怀中拿出来了个不大的手帕,瞧着便不是沈母的东西。

这手帕一打开,里头便是一锭银子。

“老二去借的,让先将旁人的银子给还了。”沈母说着,那眼眶是越发红了,她心疼得不行,“他说这银子虽是替你还了,可你也不应当过于松懈,让你安心读书。”

沈沉英听得眼眶也是阵阵发红。

他二哥一向是疼他的。

“娘,这银子我不要,你给二哥还回去。”沈沉英的声音都哽咽了,他将先前明谨儿给的铜板拿了出来,“我能赚到银钱,这赌债我自个儿赔!”

无论是沈母还是沈父,那日的话也不过是气话,且并未将沈沉英说他亲自还银子的话当真。

如今见他这般行径,沈母更是又气又急。

“你可不能为了些银子便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心中急切,生怕小儿子一个不慎便入了歧途。

沈沉英张了张嘴,他险些就要将铜板的来路给沈母说清楚,却硬是忍了回去。

“娘,这都是我给人家做工拿来的。”他这话,也算是给沈母宽了心。

母子二人说心里话时,明谨儿则在屋子里抄书。

她不时便看一眼架子上放着的盒子。

要是此时将盒子拿出去,那么沈家欠下的债便能还清。

可她也将会没了这笔做营生的启动金。

明谨儿纠结得快要将手里的竹笔给捏断了。

第四十七章 寻了个活计 隔日一早,明谨儿便将针线活儿翻了出来。

她想了一夜,连觉都未曾好好睡,便是梦中都在纠结要如何处理那十两银子。

明谨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十两银子上交给沈母的念头。

目光长远些看,此时银子在她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只好多赚些了。”明谨儿握着手中藕粉色的帕子,正挑选着能够搭配的丝线。

她的目光,无意间从桌上放着的剩余野鸡毛上掠过。

“……咦。”明谨儿干脆将手中的帕子与针线一放,便快步走了过去,“这羽毛配上我想好的花样,倒是合适。”

她想绣给新嫁娘,自然是鸳鸯最为合适。

如今这剩下的野鸡毛,恰好是蓝绿相间,若是能将其缝在鸳鸯上,看着便也更加鲜活。

明谨儿的心思流转,外头传来刘氏的叫喊声,她才如梦初醒,将野鸡毛一放,出门用了早膳。

“弟妹这些时日都缩在那屋子里。”刘氏话语中蕴含着不满,她这几日可是分摊了不少明谨儿的活计,“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她正与明谨儿一并收拾着碗筷会灶房,闻言明谨儿也觉着理亏。

哪儿有将活计全给刘氏做了的道理?

“这些时日当真是辛苦嫂子了。”明谨儿将水瓢拿起,往锅中舀水,“这碗筷便我来洗吧。”

刘氏斜了她一眼,心中更加不满,“若是弟妹实在忙不过来,便也能与我这大嫂说说,指不定能帮上些忙。”

只顾着自个儿忙活那赚银钱的事儿,也未曾想着带她这个大嫂一块儿。

尽是将好处塞给沈沉英了。

刘氏越想越是觉着心中不舒坦,便觉得明谨儿更加不顺眼。

“我日后会再多做些活计,大嫂便先回屋歇着吧。”明谨儿并未将赚钱的营生透露分毫。

她知晓刘氏的性子,要是早早便交了底,凭借刘氏见人便要炫耀上几句的性子,迟早整个村子都知晓了。

不仅如此,这刘氏眼皮子浅,生怕二房多赚多拿,定然会先暗中悄悄去做。

明谨儿把她这大嫂看得清清楚楚,便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透露。

她会的可都是一锤子买卖,若是真让这刘氏先捅了出去,那便不知要损失多少银钱。

“……既然如此,那弟妹你忙着。”刘氏被一通敷衍,她不爽极了,却正好见沈母走向灶房,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这小蹄子,私心也忒重了!

将灶房中的一切利索收好,明谨儿手上沾了些水,便在灶台上画着她预想的花样。

“这几日倒是苦了你了。”沈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明谨儿正出神,哪里有注意到她进来,好歹也吓了一跳。

她急忙用手将画出的图案给抹去,“哪儿的话啊,娘。咱们是一家人。”

这话顺了沈母的心,她便轻轻点头,“我仔细想过了,你那抄书赚来的银钱,也没有全然往公中教的道理。”

沈父与沈沉安整日下地,也不见得有明谨儿抄书赚得多,若是总全部充了公,沈母担心她不满。

“这……”明谨儿怔住了,她一时之间连如何回话都不晓得。

沈母竟然准许她留下一些?

“若是一百文,便准许你留十文。”沈母紧接着说道,“况且将银钱花去何处了,要与老二说清楚。”

明谨儿冒出的欣喜与雀跃,被沈母最后那句话给完全浇灭了。

还得与沈沉奚说?

那不如将抄书的银钱全部交了吧,她原先也并未打算留下。

“不用了娘。”明谨儿装得乖巧,实际不过为了避免麻烦罢了,“我又没什么用得上银钱的地方,若是真有了,定然会与娘说。”

她这副模样,倒是让沈母心中有了几丝怜惜。

原本还欲再说,却被瞧着急兴赶来的沈沉英给打断了。

“娘!”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不知又去了哪里,此时衣衫上也沾了尘土。

“都多大年纪了,怎地还像个皮猴?”沈母当即横眉竖眼。

往日她这般作为,会让沈沉英学着他二哥一般,变得沉稳下来。

但今日不同了。

沈沉英不改那满脸的喜意,他随手拿了个洗净的碗,直接从水缸中舀水来喝。

明谨儿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喝了一整碗的生水下肚。

也不知如今这时候,有没有驱虫药……

“我找到活计了!”沈沉英说着,不自觉将眉头微微挑起,怎么瞧都是副得意的模样,“明日我便跟着一道去镇上!”

这话一出,便听得沈母直皱眉。

她忧心训几句,又在瞧清楚小儿子的神情时,又将这心思给压了下去。

“是做些什么活计?”明谨儿倒是问得快。

沈沉英便顿了顿,说得详细,“我先前去邻村找活计了,碰巧遇见了镇上杂粮店的掌柜,他瞧我机灵,便让我去店里做店小二。”

杂粮店需要店小二?

明谨儿心中疑惑,却也未曾问出来。

沈母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刚想出言询问,沈沉英便瞧出了她的想法。

“娘,你就放下心来!”沈沉英瞧着意气风发,若是不知情的,也许还当他中了状元,“这杂粮店的老板要回老家去几月,这才得寻个店小二。”

杂粮店囤着的货物,并非是每月都进,而是一次性囤够了近乎半年的分量。

除了那些难卖的会少些,需要时常补货,其余则都是能慢慢往外售。

沈沉英这话解释得通,沈母悬着的心落了落,她稍作思索,便又补充道:“明日去镇上吗?若是明日,便让你爹与你一并去。”

“这倒也不用。”明谨儿见状,主动将这事儿给揽了下来,“我反正每日都要往镇上去,陪小叔子去一趟也并非难事儿。”

沈父每日都要下地,若是他去了,那明日下地的便只有沈沉安。

也不知刘氏会为此怄气多久,还不如她顺势揽下来。

明谨儿深觉这几日烦心事不少,便想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

沈母瞧了她眼,便点头应下了。

三人皆未曾注意到,刘氏早已倚着房门,听了许久。

第四十八章 你且等等 明谨儿连着做了一整日的针线活,只有去给沈沉奚送饭菜时出了趟门。

她手巧,外加脑子灵活,竟然真的将野鸡毛给完整地缝了上去,搭配着手帕上精美的针线,像是这对儿鸳鸯凭空活了起来一般。

明谨儿借着油灯瞧了又瞧,心中是满意地不得了。

新嫁娘的手帕可不讲实不实用,寓意吉利又好瞧才是关键。

她正是因着如此,才会用野鸡毛来缝鸳鸯。

“或许也会有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喜欢这款式花样。”明谨儿边说,边手中细细摩挲着已然是成品的手帕,“若是拿来绣花儿,瞧着是逼真了,但却总觉着有些俗气。”

原本花朵就艳丽,再加上同样艳丽的野鸡毛,便没那么好瞧了。

她只觉着脑袋都疼了起来,干脆直接将手帕一放,油灯一吹,盖被入睡。

而此时的书院中,沈沉奚正为着明日的休沐头疼。

“唉,沈兄啊。”何荣轩苦口婆心,他已然唠叨了快一炷香,“我爹常与我说,成家立业,可先成家也。”

沈沉奚眼皮都未曾抬一抬,他只管望着手中的书卷。

可何荣轩却忽的笑了,那笑容中满是了然。

“你这页都瞧了半柱香了,沈兄。”他故作老成,连连摇头。

沈沉奚被他说破,干脆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院试已然不远了,你有空说这家长里短,不如好生温习。”

“沈兄,你我如同骨肉兄弟,眼见你心中有事,这书我怎地能看进去?”何荣轩轻咳几声,一改方才纨绔般的坐姿,神情也收敛了玩味儿,“你若是真对那姑娘有意,便趁着明日与家中人提了吧。”

他当真对明谨儿有意吗?

沈沉奚垂眸,他望向手中的书卷,眼前却好似出现了明谨儿的一颦一笑。

心头没由来的烦躁,他索性将书卷给收了,也鲜有的将心里话给说了几分。

“我与她仅是年幼时有过婚约罢了。”沈沉奚说出口时,却又想起明谨儿先前的作为。

她摆明了是不愿嫁的,即便这些时日改了许多,也未必是因着他。

说不定是想攒些体己钱,盘算着哪日说个清楚,远走高飞。

沈沉奚更加烦闷,他自知是不应干预明谨儿的,可这心里像是梗了根刺。

“那不正好?”何荣轩一听,面上笑意更深,“佳人配才子,妙哉!”

“她不愿。”

他话音刚落,沈沉奚便简短回应了。

这学舍中忽的一片寂静,何荣轩接连几次意欲开口言语,却也想不明白应当如何去说。

桌上的油灯暗了暗,何荣轩无声轻叹。

“那沈兄不如趁早与家中明言,若是如此拖延下去,对这姑娘家未必是好事儿。”他说着,眼中流露出艳羡来,“沈兄,你并非池中之物,迟早是要走出这镇子的。”

若是沈沉奚当真有高中的那日,明谨儿的境地便会极其尴尬。

“我亦是如此打算。”沈沉奚沉声应了。

学舍中的油灯,随着他话音落下,也被吹灭。

这一夜,无论明谨儿还是沈沉奚,都未曾能睡个好觉。

只是一人为了赚钱的营生,一人为了心中捉摸不定的念头。

隔日大清早,沈沉奚便收拾了要在家中温习的书卷,背着个不大的包袱,出了书院。

此时牛车都未曾到镇上来,他便直接步行回家中。

等到了沈家院门口,里头早膳也已然做好,米面的香味儿从中缓缓飘荡出来。

若是闻得仔细,还能闻出鸡蛋于猪肉的味道。

沈母因着今日沈沉奚休沐,原本见不着丝毫荤腥的早膳,也加了鸡蛋与猪肉。

不过这两样荤菜,除了沈沉奚以外,便只有大宝能得个几口。

“老二家的!”沈母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隐隐约约带着些希冀,“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去村口迎一迎!”

“哎。”明谨儿应了声,她也在灶房中忙活,便将手上的水一擦,抬脚要走。

刘氏那不甘的眼神,落在了明谨儿身影上。

每回都是,只有沈沉奚休沐,家中才能吃上些好的。

这好的几乎都全进了沈沉奚的肚子,她家大宝只能捞到几口。

刘氏的目光看向冒着热气的炒鸡蛋,她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肚中也咕咕叫了几声。

都是沈家人,怎么不见沈母对她当家的好些!

“一家子都是偏心眼的!”刘氏咬牙切齿,她不敢骂的大声,话一出便被咕噜着的热水给盖住了。

明谨儿此时才走到院落中,恰好与缓步走进来的沈沉奚四目相对。

她愣了会儿,便从沈沉奚那双沾了少许泥点的布鞋上,瞧出了不对劲儿来。

“你这是一路走回来的?”明谨儿说着,迎了上去。

她伸手想将沈沉奚手中的包袱接过,却被不着痕迹地躲了开来。

“嗯。”沈沉奚应了声。

他们这般动静,早已经将沈母给惊动了。

她急忙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沈沉奚时,眼眶都泛了红。

“怎地回来的这般快?”沈母边说,边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沈沉奚一向冷清的神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多日未曾归家,便走得急了些。”他说着,从包袱中拿了些碎银子出来。

瞧着也有个三钱。

银子朝沈母递了过去。

“你这孩子,整日温书已然够劳累了,怎地还……”沈母将银子退了回去,面上也挂了威严,“你自个儿留着,我不要!”

“娘,我在书院中什么也不缺。”沈沉奚却硬是拉过她的手,将银子给塞到她的手中,“便连午膳,都是家中差人送来的。”

被差使的明谨儿挑了下眉。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沈母才急着让沈沉奚去房中休息。

本以为没自个儿的事儿了,明谨儿抬脚便要往灶房中走,她得去帮把手。

“你且等等。”

沈沉奚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听着像是刻意压低了些。

“……何事?”明谨儿一头雾水回转过身来,她的目光落在沈沉奚身上,纵然每日得见,仍旧看得呆愣了。

这人,怎地相貌便这般出众?

第四十九章 挑个好日子 她一时的愣神也被沈沉奚瞧了出来。

“这些时日,你那些活计赚来的银钱,都在家中花了?”沈沉奚边问,边将方才不愿意让明谨儿接手的包袱递了过去。

与此同时,将在包袱中的书卷给拿了出来。

递来个空包袱?

明谨儿心中疑惑,还未曾回话,包袱一入手,才察觉了不对劲儿。

里头并非是空的,还装着些东西。

“不知这些银钱够不够。”沈沉奚那双眼眸,像是已经将一切给看透,“过些时日也不必来给我送饭菜,让大宝来便是。”

明谨儿抿唇,未曾及时回话,她将包袱打开看了看。

里头装着几块儿碎银子,以及一些铜板。

瞧着也要有个一两了。

“我们是一家人,你如此作为,便是见外了。”明谨儿说着,将包袱递回去。

却迎上了沈沉奚那深沉如水的目光。

“一家人?”他轻声重复。

语气听不出悲喜,却无端让明谨儿的心都悬了起来。

“对,我们是一家人。”她急忙出言强调,连着上前几步,将包袱往沈沉奚怀中一塞。

二人的手不经意间触碰,明谨儿毫无所觉,沈沉奚倒是神情僵了一瞬。

忙活了一个早晨,明谨儿的指尖冰凉,不小心与他指尖相触时,也许是因着那凉意,沈沉奚竟一时之间忘了喘气。

他屏息了片刻,便又将不知为何而波动的心绪压了下来。

沈沉奚不言语,只是瞧着明谨儿。

她年幼时若是说了谎话,耳尖便会有些泛红,后来便不会了。

“……拿着。”沈沉奚又一次说道,“你赚得银钱应当都是你自个儿的,家中的开销我自会想法子。”

明谨儿不知那欠下的赌债几乎全还了个干净,她只是心中阵阵叹息。

这人怎地这般要强?

“我手上有银子。”她索性敞开了说,透露了些许,“足够我花用了。”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持的意味。

二人都不言语,直至沈沉英担着两桶水回来。

“二哥!”他眼眸瞬间明亮,水桶直接往地上一扔,里头装得水一下子泼出来了大半,他却毫无所觉,“你今日怎地回来了?”

脸上的欣喜明晃晃摆着,沈沉奚瞧了眼地上的水渍,方才带着些笑意开口道:“我今日休沐,忘了?”

“瞧我这记性!”沈沉英一拍脑袋,又急忙将水桶担了起来,一边往水缸走,一边不停说着话,“爹和大哥去田里了,昨日有些活儿得收个尾。”

他自顾自说着话,也未曾发现明谨儿与沈沉奚之间这略显尴尬的氛围。

沈沉奚轻‘嗯’以作回应,他作势往沈沉英身侧走,路过明谨儿时,手中的包袱自然而然递了过去。

明谨儿下意识伸手一接,旋即便僵在原地。

都怪她这手!

装着银子的包袱像是个烫手山芋,明谨儿想塞回去,却又只能瞧着沈沉奚的背影干瞪眼。

他这是故意的。

“要不怎地说,城府深重最是读书人。”她小声喃喃着,回身往屋里去,总不能抱着个包袱去堂屋里。

她未曾能够知晓的是,沈沉奚耳力不错,二人离得也不算远,那番话尽数入了他的耳。

眉头不自觉一皱,沈沉奚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些。

城府深重最是读书人?

这话倒是未曾见哪位名家提过,多半是明谨儿自个儿如此想。

他城府深重?

沈沉奚到他小弟身侧时,已然将神情给恢复了过来。

“你如今的年岁,也确实应当帮着家中做些活计。”他说着,将沈沉英手中的水桶接过,帮着把水倒进了水缸,“若不应做这档子耗费气力的事儿。”

沈沉英怔了怔,他一时之间,连手都不知要如何放了。

自小到大,他都打从心底崇拜着两位兄长,尤其是沈沉奚。

当年沈沉奚启蒙时便得了神童的名号,逐渐长大后,又被村子中的村民,更甚至是书院中的那些学生,都看作文曲星下凡。

沈沉英也想如此,可他读书上的天分,比之沈沉奚是万万不如的。

“砍柴也是,每回少背些。”沈沉奚分明瞧见了弟弟的无措,却恍若未觉,只是将另一桶水也给倒进了水缸。

他一袭浅青色衣衫,此时袖口微微沾湿了些,便顺手挽起了少许。

“二哥,我在镇上寻了个活计。”沈沉英心中踌躇,说话时便带上几分犹豫,“我、我想自个儿将银子给还上。”

他话音刚落,便迎上了沈沉奚那双好似平日一般,平静无波澜的眼眸。

“我……”沈沉英便有些发憷,担忧自个儿说错了话。

“你这般有担当,倒也不是坏事儿。”沈沉奚率先抬步往堂屋走去,“只是心中要有那杆秤,莫要因小失大。”

欠债事小,他能替弟弟还请。

可若是耽误了读书,待年岁上去了,便不是勤奋能补上的。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沈父与沈大哥也很快回来了。

堂屋又是一通寒暄,听着差不多了,明谨儿才将饭菜都端了进去。

常人家女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但沈家是农户,再加上做主的实际不是沈父,是沈母。

明谨儿被安排着坐在沈沉奚身侧,二人中间其实隔了些距离,可她就是莫名觉着别扭。

也许是收了他的银子……

明谨儿心中如此宽慰自个儿,她低头夹了一筷子鸡蛋的功夫,再抬头时,沈父正瞧着她。

准确来说,是目光从她与沈沉奚身上不断地流转。

“爹是有何事?”沈沉奚一向食不言寝不语,见状也将手中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搁。

沈父便笑了几声,他向来很少言语,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但此时却开了话匣子。

“我瞧着好得很。”他说着,又咬了口窝头,“般配得很。”

明谨儿听见这话,仅仅只是一僵,面上还能维持住。

沈沉奚却眼眸一沉,未曾及时回话。

反倒是沈母跟着点了点头,“是了,如今老二家的也算是听话乖巧,确实般配。”

“我想着,不然挑个好日子,将这亲给结了。”沈父便又说了句。

第五十章 逼迫 他这话恍如惊雷,炸了桌边这对儿‘璧人’。

明谨儿手中握着个窝头,放不是,拿着也不是,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觉不仅刘氏正盯着自个儿,沈母也是。

若是现下她推拒了,那么前些日子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毕竟原主是当真想与人私奔。

沈沉奚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筷子,他都不用去瞧明谨儿,都能察觉到她身子在刹那间僵硬了。

“爹、娘。”沈沉奚心中一沉,面上却更加平和,他缓慢地开口,“如今儿子忙于院试,怕是不适宜在此时成亲。”

明谨儿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沈沉奚也并未有这般念头,不然光凭她一人,这事儿还当真难以处置。

“老二说得是,还是院试要更重要些。”沈母点头应声,看向了沈父,“便再等等,左右不急这些日子。”

沈父觉着面上挂不住,拿筷子的手都抖了抖,但很快又稳住了,他垂着脑袋点了点头,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东西,不再言语。

早膳过后,沈沉奚便开始温书。

明谨儿本想今日去将帕子卖了,还有她额外赶出来的一些竹笔也带去。

却独独忘了他今日休沐。

她望着盖了布的篓子,总还是觉着有些心慌,想再寻个好地方,把里头的东西再藏好些。

“我不会动你的东西。”沈沉奚坐在书桌前,沉声说道。

他分明连侧目都未曾有,却猜到了明谨儿的心中所想。

明谨儿原本是要去捡柴禾的,却被沈母一个眼神,瞪得回了屋里。

“……你可要人研墨?”她试探着问道。

不出所料,沈沉奚眉头微皱,“不必。”

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身旁又没有旁人,皆是浑身不自在。

明谨儿学着那木桩子,呆坐着不言语,也不赶她的活计。

沈沉奚则是一页书反复看了几回,都沉不下心来。

“二哥!”沈沉英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让屋里二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沈沉奚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书卷都未曾合上,便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我收拾好了。”少年郎背着个包袱,里头装了几个窝头。

沈母还给他额外塞了十文钱,免得有什么需要花银钱的变故。

沈沉奚这便与他一道出了院子。

二人去镇上了,为着沈沉英的活计。

原本该是明谨儿跟着去的,恰巧今日他休沐,沈母便拍板换了人。

“……我若是只能整日待在这屋子里,那可如何是好。”明谨儿心中忧虑。

过不了多少时日,秋收便要结束了。

到了那时,沈沉奚便会能更加频繁的回家来,相应的,明谨儿去镇上的机会便又少了。

“若是我能寻个旁的借口……”明谨儿将篓子里的针线翻了出来。

她分了神,一边想着如何绣出更新颖的花样,一边又烦恼着如何才能自由些。

没成想,沈沉奚与他弟弟这一去,便直到天色擦黑都未曾能赶回来。

沈父倒是心大,不觉着会有什么问题,还与沈沉安说着田里的那档子事儿。

反观沈母,她原本在堂屋中等着,实在是坐不住,又到了院落中。

“早日如此,便应当问清楚了那杂粮店的位置。”沈母焦急地仿佛在眨眼间老了好几岁。

明谨儿也到了院落中,不过不是一同等沈沉奚二人,而是想劝着先将饭给吃了。

除了农忙时,农家都是只有两餐饭。

午时为了等这兄弟二人,沈母只做了沈父与沈大哥的分量,送到了田地里。

饿到如今这个时候,明谨儿觉着她双腿都在发颤,几乎要站不住了。

“娘。”她刚开口想劝,便迎上了沈母那万分焦急的目光,嘴边的话也尽数咽了回去。

能如何劝?

罢了罢了……

反倒是刘氏,她频频从屋子里探头出来,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干脆将大宝叫到了跟前。

“去,你跟你奶哭几句,就说要吃饭。”刘氏撺掇着。

大宝早在午时额外得了个一小碗饭,此时倒是不怎么饿。

他闻言便摇头拒绝了,“我不去,娘你自己去。”

刘氏一听,脸便黑如锅底,她压着声音骂了几句,“我哪儿是为了自个儿?分明是为了你!你竟还不知好歹了,看来是我这几日让你尾巴翘到天边了!”

大宝缩瑟了下,他不情不愿地开口:“可我哭不出来啊,娘。”

平白让他哭,除非找着伤心事儿,不然怎地能掉眼泪?

刘氏满脸地恨铁不成钢,她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白养了,你个只会吃干饭的玩意儿!”

她话音落下,抬手就往大宝胳膊上掐。

用得力道十足,刘氏本身力气便大,这一下手,大宝袖子还是卷起来的,那眼泪便霎时间溢满了眼眶。

“娘……”他说话时带了哭腔,眼底满是不解。

刘氏却满意地点头笑了,“不错,就是这样,快去你奶跟前哭!”

她推了推大宝的背,却接连几下都被把人从屋子里推出去,不免有些恼火。

“你若是再不去,我便打死你!”刘氏出声恐吓。

这回大宝急急忙忙便冲了出去,他一到沈母跟前,那眼眶里打转的眼泪便憋不住了,接二连三流了出来。

“这是怎地了?”明谨儿也瞧见了他,心中诧异不已,伸手便要给大宝擦泪。

“奶,我饿。”大宝这话说得委屈不已,却是为了刘氏的这一掐。

沈母闻言回首,对上了大宝那仿佛断了线珠子的眼泪,便立即软了心肠。

“罢了,不等了。”她虽说心中担忧未曾减少,却也还是朝着灶房去了。

那背影瞧着多少有些沧桑。

明谨儿收回目光。落在了沈父身上。

“爹,沉奚与小叔子还未曾归家。”她试着轻声提醒了句。

沈沉安从方才便坐不住,几次要去寻人,都被沈父又给拦了下来。

如今一听这话,面上焦急更甚,却还是被沈父摆手硬是留了下来。

“都是不小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他对这两个儿子向来不够上心,觉着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许是待会儿便回来了。”

沈父不去寻,也不让沈沉安去。

第五十一章 暗中盘算 明谨儿此时才有切身感受,这沈父分明就只是将沈沉安一人当作儿子。

沈母虽说进了灶房,却接二连三到门口张望,看得明谨儿心中不忍。

“娘,我去村口瞧瞧。”她主动朝着沈母如此说道。

随后便抓了把镰刀,从院门出去了。

天色渐晚,若说不怕,那也是不能的。

何况明谨儿只是个姑娘家,力气也不大,故而才拿了这镰刀走。

她一路朝着村口去,路上也不曾遇见人,几乎家家的烟囱都在往外冒着青烟。

明谨儿行至村口,却见一辆高大的马车恰好行来,马蹄声不绝于耳。

她急忙往一侧去躲,却听闻上头传来喊声。

“二嫂!”

明谨儿心中一惊,她抬头望了过去。

沈沉英正撩开马车车厢的帘子,还能瞧见他身侧坐着沈沉奚。

这二人竟是坐马车回来的?!

还不等明谨儿诧异,车厢中传来沈沉奚的说话声,听不大清楚。

旋即马车便停下了。

沈沉奚从车厢中走出,从怀中掏了块儿绣着翠竹的手帕,往手心里一搁,又按住了宽大的衣袖,便朝着明谨儿伸了手。

“上来。”他轻声出言,眼见明谨儿呆愣住,便又好脾气解释道:“我与沉英会与车夫坐在一处,你大可安心。”

哪儿是担心这个!

明谨儿启唇想说话,却在目光落到那只纤长白皙的手时,又鬼使神差顿住了。

沈沉奚不仅人长得出色,便是这手,也生得骨节分明。

手帕被风吹得微动,沈沉奚意欲握紧,却正巧这时明谨儿将手递了上来。

他隔着薄薄的手帕,与那只柔软仿若无骨的手,交握到了一块儿。

也不知为何,沈沉奚竟觉着呼吸一窒,险些忘了喘气。

原本只是想给明谨儿借力搭着罢了,却成了与她交握……

“这马车,我还未曾坐过。”明谨儿顺势上了马车。

她与沈沉奚站得极近,二人的目光相对,明谨儿便后知后觉耳根一红。

沈沉奚亦是往后退了半步,都快要挤到了车夫。

“二嫂,快进去!”沈沉英恰好这时也出来了,他去往的是马车外头的另一侧,给明谨儿留了足够的位置出来。

明谨儿一点头,便走了进去,也不过多客套。

有什么好客套的?

村口离沈家也不远,片刻的功夫罢了。

随着马蹄声规律响起,三人很快到了沈家门口。

沈沉英头一个下了马车,他被沈沉奚及时拉住,才朝车夫行了一礼,着急忙慌地往院落里去了。

而沈沉奚,则是瞧了眼明谨儿,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他还未曾纠结出个结论来,便见明谨儿动作干净利落地从马车往下一跃。

沈沉奚那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反复了几回,方才平复了波动的情绪。

“怎地这么晚才回来!”沈母严厉的呵斥声从院落中穿了出来。

沈沉奚目不斜视,“还望能替在下多谢何老爷。”

车夫笑盈盈答应了,那黝黑的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憨厚来,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精明的。

“沈公子这话便见外了。”车夫说着,略一点头,算作道别。

随后一扯缰绳,马车缓缓地调了个儿,朝着来路走了。

“何老爷?”明谨儿趁着沈沉奚还未曾踏入院落,开口询问了句,“你这般晚回来,可是有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沈沉奚便轻轻摇头,“寻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会与你说。”

话音落下,他迈步进了院落。

分明脚下的步子稳当,明谨儿却从他的背影中瞧出了几分无措来。

比起走进院落,沈沉奚竟更像是逃了过去。

“既然都表明不说了,我自然不会再追问。”明谨儿轻声吐槽,“何必走得那般快?好似我是洪水猛兽。”

话音落下,她轻哼一声,也随着进了院落,不过却未曾跟着沈家兄弟一块儿,而是直接往灶房去了。

刘氏早已进去干活,如今一看明谨儿来了,也知晓是沈家兄弟赶了回来。

“弟妹啊,老二这是去什么地方了?”她佯装无意,眼珠子却滴溜儿转个不停,脸上都明晃晃写着是在打探。

刘氏总担忧二房赚到了银钱,却把他们大房给忘到了脑后,却从未想过,如今她嘴里的吃食,几乎都是二房花的银钱。

明谨儿一笑,“我也不知呢,沉奚一回来便到娘跟前去了。”

“谁是问你老二了!”刘氏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她刻意‘哎呀’了声,“你与小叔子关系匪浅,即便老二不说……”

“大嫂,即便沉英是我小叔子,这话也不应当乱说的。”明谨儿未曾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便出言说了句。

她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瞧着都是十分和善的,但落到刘氏耳朵里,便觉着是在讽刺。

“弟妹果真是能赚银钱的人了。”刘氏阴阳怪气出言,她心中打定主意,定要加倍的讽刺回来,“不仅这说话底气足了,便是家中的活计啊,也只用交给我就是了。”

明谨儿不愿与她有什么争执,便没应声。

她手上的动作快,拿了三个鸡蛋在碗边一磕,蛋液顺着碗沿流了下去。

筷子便在其中搅了起来。

“大嫂,家中还有葱吗?”明谨儿目光扫了一圈也未曾瞧见,便出言问了声。

哪知刘氏不怀好意一笑,“家中自然什么都没有,不如弟妹买些米面回来?便让小叔子随你去镇上,一并拿回来。”

她三句不离沈沉英,自以为明谨儿不回话是因着心虚,便更加得意起来。

能赚银钱如何?

讨沈母欢心又如何?

偷人的玩意儿,难不成还能脱胎换骨了!

刘氏背着明谨儿,那脸上讽刺的笑意越来越多,眼底也闪过了几丝阴狠。

现下她手里有了这小蹄子的把柄,等那所谓赚银钱的营生弄了出来,再暗中将这事儿给挑明……

还愁最后银钱到不了自个儿手上?

明谨儿不知她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只是闷着头一个劲儿的把活计给干完了。

第五十二章 喧嚣 等到晚膳用完,明谨儿也听了个大概,晓得了缘由。

沈沉奚本来去那杂粮店后,便会归家。可半道上又遇见了钱公子,耽误了不少时候。

又幸亏他那何家的同窗帮手,才将这一切给解决,

“不过是小事儿,也误不了什么。”沈沉奚在回应沈母的关切时,显得云淡风轻。

可明谨儿是见过那钱公子的,自然知晓那人是什么德行。

定然不会如同沈沉奚所说一般。

她正想着,端了装水的陶碗,一抬首便与沈沉奚对上了。

明谨儿嘴里刚含进去的水,迎着那目光,咽不是,吐也不是。

好在沈沉奚很快移开了目光。

等出了堂屋,明谨儿意欲往屋里去,却见沈母朝她望了眼。

她立即停下脚步,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往沈沉奚那屋走了几步。

换了衣衫的沈沉奚恰好要迈步往屋外走,二人又是目光正对上了。

“……娘瞧着呢。”明谨儿压低声音说了句,怕他屋里的沈沉英听见。

“嗯。”沈沉奚简短应声,他如今换了身旧衣衫,同样洗得泛了白,手肘处还落了个补丁,“那屋子中,可觉着缺了什么?”

但如何瞧着,也比他人更加瞩目些。

那浑身的气度亦是不同。

明谨儿略微出神,方才轻咳一声,“倒是没什么缺的。只是你那些书卷,若是有用得上的,便与我说一声,我替你拿了来。”

二人虽说有婚约,但如今也是重礼数的时候,自然还是分房睡。

刘氏前些日子与沈母暗中闹了一通,家中还空余着的屋子,便让大宝住了进去。

沈沉奚如今休沐回来,便只能与弟弟挤一个屋里。

为此,沈母从早晨便对刘氏没个好脸色,只是碍于明谨儿劝了几句,便只能忍了下来。

“嗯,院试前应当是用不上。”沈沉奚便认真回了。

话音一落,二人都不知应当再说些什么,便又目光相对,一时之间连个声儿都没出。

好歹也能算是活了两世,明谨儿还是头次经历这般尴尬的场面。

她索性垂首瞧向脚上的布鞋,似乎多看几眼便能生出朵花儿来。

直至耳边传来声轻笑,明谨儿方才抬首。

恰好沈沉奚嘴边的笑意未曾尽数收敛,便被她瞧了个清楚。

“……你笑什么?”明谨儿想起这些时日里遇见的麻烦事儿,包括现下与他这般面对面学木头人,心中便多少有些气,“都怨你,我才站在此处,怎地瞧都像个……”

明谨儿后头的话没说出口。

她倒不是当真在责怪沈沉奚,而是怒他那声笑。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还取笑她?!

沈沉奚便将笑意一收,他知晓沈母正瞧着,便又刻意加大了些声音,“我知晓了,你好生歇着便是。”

话音一落,他拂袖便走。

眼瞧着身负的重任解决,明谨儿便强行打了精神,还朝沈母关切了几句,方才回了屋子。

未曾想到,夜深时她紧闭的窗户被吹开了。

明谨儿睡得浅,立时便被吓醒,她望向漆黑一片的窗外,心头便是一紧。

她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如今……

“是谁?!”明谨儿特意壮着胆子问了句。

窗外并无任何回应,她稍稍放了心,便起身要去关窗。

明谨儿刚到窗口,便瞧见两个黑影在窗外。

她立即心中一紧,不过瞬间明白了过来。

并非什么鬼神,是有人在她窗外!

明谨儿险些便没忍住惊叫出声,她抬手将嘴巴给捂得紧,猫着腰靠了过去。

窗外的人未曾发觉她,仍旧自顾自说着话。

明谨儿听不太真切,只断断续续听见了个‘徐郎’。

她稍作思索,紧接着便是额头冒了冷汗。

这村子里姓徐的,便也只有那么一户!

里正有个在镇上书院读书的侄子,不过那书院比之沈沉奚的,要差上不少。

那侄子便姓徐名弘毅。

“锦娘,你再等等,再过些时日。”

这徐弘毅的声音大了不少,字字句句都能听个真切。

“我家中那婆娘如何说也不肯和离,过些时日,我定然将你娶进门的。”

他温声安抚着,许诺了不少好处。

二人许是又温存了会儿,脚步声方才响起,也逐渐远离了明谨儿的窗户。

“这……”明谨儿昏沉的脑袋,此刻是完全清明了,“徐弘毅家中有妻儿了,却在外头……”

她喃喃着,也未曾将话给说绝了,只是确认窗外那二人真的走了后,才轻轻合上了窗户。

此时明谨儿才注意到,这窗户上的木栓早已有些腐朽了,也不知是何时断开来。

许是正好来了阵风,才将它给吹开了。

沈家的位置偏僻,外加上沈母严厉,家中人都定时歇息。若是徐弘毅要和他那外室幽会,此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真是……”明谨儿苦笑几声,她下床翻了根竹条,勉强将窗户给抵住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一夜都未曾睡得安稳,途中醒来了数次。

“弟妹!”

正当明谨儿又一次梦见窗外的场景时,房门被猛地敲响,刘氏那大嗓门的叫喊也入了耳。

“现下这时候可不早了,你怎地还睡着!”

这一声声喊后,明谨儿方才撑起她沉重的眼皮。

早已有晨光从窗户纸透了进来,瞧着时候确实不早了。

她急忙起身,换了衣裳也匆匆梳了发髻,方才将房门给打开。

刘氏那仿佛旁人欠了她几百两银子的神情,便入了明谨儿的眼。

“我瞧你近日是越来越会躲懒了。”刘氏的声音不大,顶多也就她与明谨儿能听见。

“夜里睡不安稳。”明谨儿只是稍作解释,便要往灶房里去。

她那张脸确实煞白一片,眼底下也挂着两个乌青,怎么瞧都不像是歇息好了。

可刘氏视而不见,她跟在身后往灶房去,那嘴里还是唠叨个不停。

“以为给娘一些银钱,便可以在这家中当那金贵的大小姐了?”她话尾语调微抬,听着好似唱戏似的,“没那个小姐命,却有那小姐身子。弟妹,你可莫要忘了,便是你赚出金山银山来,也不过是个农家姑娘!”

她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五十三章 站在她那边 明谨儿脚下步子一顿,回身朝着刘氏看去。

刘氏嫉妒地双眼都红了,恰好被明谨儿收入眼中。

二人对视片刻,刘氏忍不住别开了眼去,嘴中还刻意说道:“怎地停了步子?今日兄弟俩可都忙着去镇上。”

明谨儿笑了笑,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却转了身,接着往灶房去了。

刘氏原地站了会儿,她未曾想到会给看见,心中难免有些慌乱。

可这慌乱不过持续了片刻,便又按了下来。

现如今,她手中可是有明谨儿把柄的!

何须去怕?

刘氏挺直了身子,昂着下巴进的灶房。

今早所需用到的食材,沈母早早便往灶房搁置了。

如今上头并排列着五个鸡蛋,旁边便是巴掌大小的一块儿猪肉。

刘氏是未曾见着的,这些时日炎热,早晨无须柴禾烧热水,便没进过灶房。

她一瞧上头列着的吃食,便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可惜了!

如今这小蹄子也在,想偷吃也未曾会有机会。

刘氏更是将明谨儿恨得彻底,光会当她的绊脚石!

明谨儿未曾察觉身后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她舀了瓢水,去院落中简单梳洗一番。

等到再回灶房,刘氏已然将鸡蛋全给炒了,都熟透了。

明谨儿瞧着那一大碗鸡蛋,微微皱眉。

沈家五个男丁,鸡蛋便有五个,若不是每人一个水煮蛋,何须要搞这么麻烦?

见她进了灶房,刘氏悄悄抬手,用手背将嘴上站着的丁点儿油光给抹去了。

“弟妹来得正好,我这肚子不知怎地便疼了起来,急着去茅房呢!”刘氏嘴上说着,还不忘捂着肚子‘哎哟’了几声。

明谨儿瞧了眼切好的猪肉,便点了点头。

“大嫂你且去吧。”她撸起袖子舀了拇指大点儿猪油进去,香味儿传出时,才将肉片往里放了。

刘氏笑着应了声,快步赶去了茅房。

她在茅房外边站了会儿,直至瞧见沈母从堂屋里出来,方才快步赶了回来。

见她从茅房赶来,沈母便脸色一沉。

“你每日便只有那档子肮脏事儿?如今都快什么时候了,眼中还没丁点儿活计!”

刘氏冷不丁被训一通,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中则是怨气四起。

她僵硬一笑,语气听着乖顺极了。

“哎,这便要去呢。”刘氏说着,当着沈母的面,便抬脚往灶房里去。

她人都还未曾完全进去,嘴里便怪叫一声。

明谨儿给刘氏吓了一跳,手中的木勺都险些掉在地上。

“弟妹,这鸡蛋你怎地全炒了?!”

刘氏的声音响彻灶房,还传到了院落里。

沈母原本便要往灶房去,这话一出,脚下的步子便又加快了些。

明谨儿被刘氏这出弄得怔住了,她反应了片刻,方才明白刘氏究竟是盘算着什么。

“这鸡蛋如今变为我炒的了?”明谨儿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她神情讽刺地看向刘氏,“大嫂这话,是确信未曾说错?”

“我说错?”刘氏的嗓门本来就大,如今更是一下子拔高了声音,“我方才刚从茅房回来!娘都瞧见了!”

沈母沉着脸进了灶房,她也不作声,只是瞧着二人争执。

“弟妹,若不是娘瞧见了,你是打算推在我头上?”刘氏装得满脸委屈,她抬手便用手背擦了擦干燥的双眼,哽咽着控诉,“我每日都为了这家里的活计忙碌,你便是看不惯我这个嫂子,也不必用这小事儿往我头上推,平白让人寒了心!”

寒心?

明谨儿险些气笑了。

她尽心去钻研那些赚钱的营生,难道全是为了自个儿?

这鸡蛋都还是她买回来的!

也不知究竟谁寒心。

明谨儿干不言语了,她转身拿了几个陶碗,将蒸好的糙米饭盛了进去。

不仅刘氏被晾着了,沈母亦是。

刘氏频频回头去打量沈母,她心中忽的有些拿捏不准。

都听了这么些话,怎地还不训这小蹄子?

明谨儿寻了盖米缸的木板子,将饭菜都放了上去,一回便能全端完了。

她行至沈母身边时,一直沉默着的沈母方才出了神。

“你做的?”她未曾说那些累赘的话,只是朝明谨儿问道。

明谨儿脚步停了,却未曾回首。

“我说不是的话,娘会信?”她反问了句,便端着东西,稳稳当当去了堂屋。

灶房一时之间,只剩下沈母与刘氏二人。

沈母皱紧了眉头,对她的所用的态度有些不满,可也未曾真的起了怒火。

“老大家的,你方才说那些是真的?”她不置可否,只是又朝着刘氏求证。

这两头都在问,让刘氏更加觉着摸不准了。

可事已至此,哪儿能这么干脆放过了那小蹄子?

装了半肚子炒鸡蛋的刘氏重重地点头,“娘,我怎地会在这事儿上诓骗了你?我都嫁来沈家这么些年了,在娘你的眼皮子底下,可也未曾做过这档子事儿。”

沈母没回话,她沉吟片刻,步了明谨儿的后尘,朝着堂屋走去。

“先吃饭!”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方才明谨儿进来时,那心中所想便写在了脸上,连话都懒得说似的。

沈沉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手中握着方才明谨儿塞来的筷子。

“今日怎地是炒鸡蛋?”沈沉英瞧着那一整碗鸡蛋,语气满是诧异。

他这话戳在了明谨儿痛处,引得她忍不住抬首瞧了眼。

这细微的反应入眼,沈沉奚心中便有了些猜想。

刘氏刚巧踏了进来, 一听沈沉英这话,活像是瞌睡来了枕头,立即出声道:“唉,原先是想弄些水煮蛋,可谁知弟妹她……”

后头的话,刘氏未曾说出口,只是眼神往明谨儿那边瞟,还带着些无奈与责怪。

若是不晓得内情之人,便肯定要被她骗过去。

“炒得也不错。”沈沉奚率先夹了一筷子,先往沈父碗里放,又是沈母碗里,“这几日恰好吃得清淡,换换口味。”

家中最受沈母宠爱的沈沉奚都如此说了,哪儿还会有谁指责明谨儿?

沈母也在沈父身侧落座,她心疼地连着往沈沉奚碗中夹了两筷子鸡蛋,“既然如此,你多吃些。”

第五十四章 多此一举了 “嗯。”沈沉奚点头,将那鸡蛋给吃了。

他余光一直不着痕迹地落在明谨儿身上,见事情解决了,她仍旧是垂首不语,便心中有些堵得慌。

待早膳用完,明谨儿只顾着将碗筷收走,她在灶房站了许久,锅中洗碗的水都涨得咕嘟冒泡,也未曾有什么动作。

她先前还想着,等到用那十两银子赚到更多的银钱,就先买些大鱼大肉回来,全家吃个肚饱。

再将沈家的家宅给翻修重建,再起几个屋子。

“不过是个笑话罢了。”明谨儿出声时,总算有些哽咽。

她还想着大宝几日未将猪肉吃个够,明日想法子卖了帕子便买些回来。

如今刘氏这么一闹,便也失了兴趣。

“如今这模样,倒是与你往日更是不像了。”

沈沉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惊慌之下,明谨儿急忙抬手擦了那不知不觉冒出的眼泪。

她尽力维持着听不出端倪的语气,“你已然说过了。”

明谨儿甚至不愿去解释,只是简短回应。

“水沸了。”沈沉奚也不揪着这话。

他话音都未曾落下,便已然行至了锅灶前。

那双平日里只握着书卷的手,从一旁挑了根不短的柴禾,将火给熄了。

“若是想做什么,便去。”沈沉奚将锅中的沸水掺得恰好,便缓慢地卷起衣袖。

他这番行径,总算让连人都不愿搭理的明谨儿,主动开口说了话。

“你这是要做什么?”明谨儿被他暗中往旁边稍赶了几步,如今是抬脚便能出灶房的距离。

“洗碗。”沈沉奚回得简洁。

她自然是瞧出来了的!

分明不是问这个。

“君子远庖厨,你还是温书去,若是娘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是我逼迫了你。”明谨儿话里话外都是忧心。

她还委婉了些的,沈母可是肯定会如此想,那刘氏也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沈沉奚手上的动作,随着明谨儿的话音一顿,便又接着忙活。

“那你暂且待在灶房里,娘要是问起来,我自会应对。”他连头都未曾抬,在锅灶前有序地忙活着。

灶房原本便不大,沈沉奚也不知是年幼时吃了些什么,这个头极其出众。

明谨儿与他都待在灶房里,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你是受了些刺激?”明谨儿在心中不断地猜测,只有这个答案最让她觉着可信,“书院中有人难为你了?”

沈沉奚微微眯眼,他将最后的碗筷给洗净,将玉米芯拿在了手中,刷着锅。

书院中有人难为他是真,可这受刺激是个什么说法?

他不过是瞧着明谨儿好似受了气,便想帮上一帮。

不仅好话没听见,先是被堵了几句,后又是被如此揣测。

……当真是他多此一举。

沈沉奚脸色微沉,也不回话。

明谨儿见状,便更觉着他是默认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安慰人的话。

她抿唇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我平日里嘴很严,你若是想与我说说,那也是可行的。”

“……你便如此希冀我在书院中过得不好?”

沈沉奚将碗筷一收,便回过身来。

明谨儿未曾料到会有此一遭,她与沈沉奚兀自对望,张了张嘴,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在书院中一切顺心。”沈沉奚像是对她强调,也好似说家常般开口,“平日里吃好睡好,先生也好说话得很。”

“……那你如今这是……”明谨儿还未曾将话彻底问出口,便迎上了沈沉奚那深邃的目光,嘴边的话不知为何咽了回去。

“你无须过多挂心。”

语调平铺直叙,连神情都显出几分僵硬。

沈沉奚这话一落,便抬步出了灶房。

除了衣袖边角有几处沾了些水外,瞧不出什么不妥当来。

刘氏躲在屋中往外探着脑袋瞧,她只是知晓沈沉奚在灶房中待了许久,却瞧不见里头是发生了些什么。

“许是发现了?”刘氏的念头一转,心中便期待起来,“早该发现了!这小蹄子哪儿是好人?一个个的,都被狐狸精的手段迷了眼!”

不过……

这沈沉英,究竟是何时与她搭在一块儿的?

刘氏眼珠子转了转,她趁着明谨儿还未曾出来,又亲眼瞧着沈沉英出了院子去上工,急忙往沈母屋子里钻。

此时沈父与沈大哥都去了地里,屋中只有沈母一人。

刘氏的动静小,却也还是能听见。

沈母正缝补着衣裳,闻声眼一抬,便皱了眉。

“老大家的,你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像什么体统?”

刘氏吓得立即将腰背都给挺直了。

“娘,媳妇儿这是想着你前些日子劳累了。”刘氏捡着好话说,她到了沈母身侧,抬手便是给沈母捏了捏肩,“当家的与他那几个兄弟,如何是会疼人的?也就咱们婆媳之间,才晓得这些。”

她往日里很少与沈母接近,冷不丁一伸手,还惹得沈母不适地躲了下。

刘氏便眼神一黯。

那小蹄子没事儿便挽着沈母的手臂,也不见得被躲开。

轮到她这儿,怎么便要被如此嫌弃?

心中憋着股儿气,刘氏硬是压住了,没在脸上显现出来。

她给沈母按着肩膀,嘴里好似感慨般说道:“前些日子,这家中倒是乱得着呢。好在小叔子自个儿便想明白了,晓得往家里来。”

沈母闻言冷哼了声,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那小子如何知晓?全是老二家的又劝又骗,才舍得回来瞧我这个老不死的。”

是明谨儿哄回来的?!

刘氏觉着自个儿摸到了蛛丝马迹,手上力气忍不住一重,捏得沈母直拍她的手。

而此时的明谨儿,猛地打了个喷嚏,将屋中看书的沈沉奚给吵得皱了眉。

只要沈沉奚在家里,明谨儿便得和他显得亲近些,却也不能失了分寸。

沈母因着先前的事情,对明谨儿的疑心还未曾消完,她不如此做便要出些麻烦事儿。

“唉。”明谨儿瞧着手中的针线,冷不丁便叹了口气。

沈沉奚原本便因着她瞧不进书卷,索性往桌上一放,目光望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行行好 二人目光在刹那间对上,明谨儿便立即将脸上的神情收敛,她索性垂首,佯装缝补着衣裳。

沈沉奚便也将目光收了回去,接着看他的书卷。

可究竟能看下去多少,也未可知。

待到快正午时,有人来拍沈家的院门。

明谨儿抬脚迈过门槛,却被沈母眼神制住。

沈母自个儿便朝着院门走了过去,她取下门栓,将院门给拉开了些。

门口是个面生的老大娘,她瞧着精神气儿不错,却满脸愁容。

“此处是……是沈家吗?”老大娘踌躇着问出声来。

这村子里姓沈的也不知这家,谁晓得她是否找错了。

沈母正要开口解释,便见她目光往院落里瞟。

那双饱含沧桑的眼,一瞧见正从屋子里走出的沈沉奚,便是一亮。

“对了对了!”她自顾自说着,随后又看向沈母,竟然直直地跪了下来,“我自知求到门上来也是理亏,可也是没得法子了!”

沈母眉头微皱,她未曾将老大娘扶起,反而神情警惕。

尤其是意识到老大娘方才瞧见了沈沉奚,才有的这般反应,更是往院门又走了几步,将院落中的人都给挡住了。

“我与你也不相识,如今你这般作为,倒是让人一头雾水。”沈母维持着平静,也不询问是什么事儿,“沈家不过是普通农户,能帮得上些什么?若是老嫂子当真有要紧事儿,不如还是去县衙外击鼓得好。”

她将话说绝了。

远处听着的明谨儿险些想开口叫好。

倒不是狠心,这冷不丁求上门来的陌生人,能是什么好事儿?

“若不是如今……”那老大娘开口便哽咽,她眼泪好似仗着不要钱般,接二连三往下掉,“人命关天!我知晓沈家婶子最为心善,这才求上门的!”

人命关天?

明谨儿脑海中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老大娘……

该不会是上门来借银钱的?

可紧接着,老大娘便自个儿将目的给说了出来。

“我家中那不争气的女儿,前些时日瞧、瞧见了沈家二哥,已然闹了几日了。”老大娘说着,既是难堪,又显得有些怨怼,“她从昨日便滴水未进,我实在是忧心啊!”

这话说完,也不顾沈母挡在院门口,趁着她分神,老大娘硬是往院落里冲了几步。

随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还未曾彻底踏出房门的沈沉奚跟前。

“我家女儿相貌虽算不上天仙,可也是出众的!”她边说边磕头,“沈家二哥,你即便是铁石生的心肠,也……也不能让我一个老妇,便如此失了女儿吧!”

前头说的话还勉强能入耳,到了后边,便怎么听怎么心中膈应。

明谨儿更是诧异至极。

自个儿将女儿教得任性妄为,怎地还要怪沈沉奚铁石心肠?

退一步来说,沈沉奚这都还未曾开口呢!

她虽说对这番话心中不舒坦,但终归算是局外人,便未曾开口说话。

反而是沈母,气得险些要仰倒在地,她满脸怒容,快步便赶了过来,手中还顺势抽了根柴禾。

“你闯了我家的院子,还想威胁我儿子!”沈母向来讲理,如今也气得朝地上狠狠地呸了口,“你自个儿的女儿肖想些不实际的,还妄图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

沈沉奚可是读书人,在沈母的心中,那是日后要当官的!

指不定便中了状元,有机会面圣。

怎么能被这老妇张口便泼脏水!

“我这是真没法子了!”那老大娘不起身来,瞧了眼沈母手中的柴禾,吓得缩瑟了下,硬是未曾起身躲避。

明谨儿瞧见这幕,便未曾能忍住,摇了摇头。

“你何必闹得如此难看?”明谨儿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将女儿给惯坏了,难不成吃亏的是别人?”

老大娘在前半句入耳时,面上还浮现出几分愧疚来。

可明谨儿后半句便数落了她的宝贝女儿,硬是让她神情一变。

“我求的是沈家二哥,你插什么嘴?”老大娘瞧着明谨儿,只觉着那哪儿都不顺眼。

“她是我家老二的媳妇!”沈母直言道。

她话音未曾压低,直接在院落中回荡着,听得无论是明谨儿还是沈沉奚,心头都涌出阵阵尴尬来。

只是二人这情绪出现的缘由,又有些不一样了。

老大娘闻言便怔住,她猛地抬了头,踉跄着起得身,目光往明谨儿身上去,满是打量与探究。

还夹杂着些不满。

明谨儿被她看得浑身不舒坦,便要开口说话。

却听这老大娘猛地一声尖叫,“这女子哪儿比得过我女儿?沈家二哥,你且随我去瞧瞧,我这闺女出落得水灵灵!”

冷不丁被如此诋毁,便是捏出来的泥人,也应当有了火气。

明谨儿咬牙忍了又忍,她好不容易才在沈母面前立了个乖顺懂事儿的架子,如今若是……

罢了,谁管!

明谨儿抬手便撸袖子,沈沉奚误会她这是气得要动手,心中不解的同时,也往前走了几步。

“大娘,你请回吧。”沈沉奚将沈母与明谨儿都拦在了身后,他目光里可未曾裹挟丝毫情绪,瞧着冷静地不像常人。

但就是如此表现,反而让老大娘更是下了决心,定要将这沈沉奚带回去瞧瞧。

她猛地一拍大腿,便扯着嗓子哭嚎了起来。

“我这可怜的女儿啊!”老大娘声泪俱下,瞧着好似沈家人将她给打了似的,“沈家二哥,你便行行好吧!总不能瞧着我女儿如花年岁,就这么香消玉殒!”

沈母急着来追她,未曾将院门给关上。

再加上如今这一嚎……

院门外立即便聚了三三两两瞧热闹的村民。

沈母看得心头火气,更是将手中的柴禾握得紧。

如今关院门也晚了,反倒是让人多想。

可就这么敞开着给人瞧笑话,又让她心里堵得慌。

明谨儿闻言,便是阵阵头疼。

她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刘氏便从屋子里钻了出来。

“哎呀,这是怎地了?”刘氏这声儿也不小,却显得刻意了些。

院子这么大点儿地方,老大娘从起先便吵吵嚷嚷的,如何会刚听见?

第五十六章 保不住你 老大娘一见刘氏问起,急忙顺杆爬了。

“你家这沈二忒狠的心肠啊!”她边哭边捶胸顿足,衣裳上尽是尘土,“便连见我那闺女一面……都不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院落外聚集的村民立即便聚集了起来,有些是压低了声音的,而有些早早便瞧沈家不顺眼,便刻意把声儿往大了喊。

“哎哟,这沈家老二瞧着是个老实人,竟与旁人家的闺女有、有那档子事儿?”

这说话声是从最前头传来的,是一位黑胖的妇人,她那嗓门儿可比刘氏大多了,震得人耳朵都疼。

“谁晓得呢!”她身侧一位干瘦到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跑的妇人立即接口,“知心知面不知心呐!这沈家老二,听说在那书院里可受先生喜爱了,竟然……”

余下的话,不说也知。

明谨儿扫了眼人堆,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又聚了不少人到沈家门前来。

村子里哪儿都好,就这点不行。

若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不知多少人会赶来看热闹。

沈母拿着柴禾的手都有些轻微地颤抖起来,她最看重 的便是二儿子了,如今一个二个的都在恶意诋毁。

万一……

传到了书院里,影响她家老二的仕途……

沈母这几日原本便身子不爽利,总是夜里咳嗽,如今被这么一气,便觉着眼前模糊一片,脑袋也沉了下来。

明谨儿刚巧收回目光,便瞧见沈母身子直直往后摔倒。

“娘!”她吓得急忙赶过去,口中还叫了声。

如今这种种,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儿,谁都料不到会有如此情形。

沈沉奚也不言语,他兀自从门后拿了把扫帚出来,竟硬生生要将地上的老大娘给扫了出去。

“瞧瞧!这做派,还自诩读书人!”

有心人高声一喊,便引得不少人唏嘘起来。

沈沉奚脸色一沉,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却让人仿佛堕入了冰坑里。

“滚远些。”

他回应得简短,对上那双好似寒冬三月的眼眸,不少妇人都缩了缩脖子,一时之间,竟不敢言语。

沈沉奚便回身瞧了眼沈母。

明谨儿确认人只是怒火攻心晕了过去,便重重放下心来。

在与沈沉奚目光相对时,她便回应道:“无须过多忧心。”

明谨儿未曾将话讲明白,便是为着沈沉奚好对那些长舌妇发作。

“这书啊,我看是都读到……”

那黑胖妇人还欲言语,明谨儿猛地将院落中的篓子一推。

沉重的响声一出,便吓得她们立时噤了声。

“沉奚是读书人,不与你们动手。”明谨儿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响彻了整个院落,“我便不同了,我只是个农家姑娘,便是把你们打得鼻青脸肿,那也是因着你们管不住嘴!”

她这身量可吓不到人,门外这些妇人正要开口还击,刘氏便一盆水给泼了出去!

“都狗叫什么呢?”刘氏可不管那些,她撸起袖子便要拎着盆上前打人。

沈沉奚在她动手前,将院门一关。

里外一隔绝,这院落总算是沉寂下来。

外头还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或是压着嗓门儿的交谈声。

沈沉奚大步朝着沈母走了过去,他抬手便给沈母把了脉,那紧皱着的眉头由此一松。

明谨儿有心想问,却只张了张嘴,又将念头给压了下去。

现如今沈母都气晕了过去,这等事儿自然是往后推。

“如何了?”明谨儿轻声问道。

她只能堪堪瞧出沈母是气晕了过去,以及这喘气声听着还挺平稳。

“无妨。”沈沉奚一把便将沈母给抱了起来,像他年幼时沈母如此抱他,“还得劳烦你去灶房,温碗糖水来。”

他回了屋中,明谨儿急着要去灶房,却被刘氏抢先一步。

这刘氏性子是差,也心眼多得几乎要数不清楚。

可她是在乎这婆母的,额头都冒了细汗。

明谨儿见状,便将先前那档子事儿给放下了。

“可要去镇上叫大夫?”她去到了沈母屋外,轻声朝里头发问,还特意解释了句,“我手头有些银钱,够给娘瞧瞧了。”

沈沉奚坐在床边,他将沈母的鞋给脱了放到床边,还给人盖了床薄被。

“现下无须去。”他回了句,又稍顿了顿,“娘这几日有些操劳,方才又被气了一通。”

这话是向着明谨儿解释。

沈沉奚此时有些后悔的,悔的是未曾早早动手将那老大娘给赶出去。

他心中顾虑着沈母气恼,倒并不顾忌这读书人的名头。

“若是娘醒了,知晓你动手将人赶了出去,定要恼你。”明谨儿瞧出他心中所想,便直言不讳,“可她恼你也不过是忧心你前途,却并非恼你的孝心啊。”

沈沉奚未曾言语,这些他自然知晓。

“我倒是觉着你做得对。”明谨儿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也是想让沈沉奚宽心,“若是读了书便不知护着爹娘,便是白读了。”

刘氏的脚步声传来,她几步并作一步,快步到了沈母床榻前。

那脸上的忧心可不似作伪。

刘氏咬了咬牙,对着沈沉奚道:“不如将娘送到医馆去?”

明谨儿颇感意外地瞧了眼刘氏。

以她这抠门性子,竟然主动如此说了。

沈沉奚接过了糖水,他缓缓喂给了沈母,“稍后我自会去镇上。”

明谨儿见状,便出了屋子。

她去将那十两的私房银子拿了,塞在袖中,趁着刘氏不注意方才塞给了沈沉奚。

一见沈沉奚皱眉,她便立即小声道:“你雇了牛车去,莫要耽误了时候。这银子可不要与娘说是我的。”

……这是私房?

沈沉奚接过了那手帕抱着的银子,到手中一掂量,脸色变了变。

他一掂便知晓了数量。

可如今也不是问来处的时候,沈沉奚便点了点头,“回来时还你。”

“不必了。”明谨儿摇头,“若是有多的,便拿去还债吧。”

至于她盘算的营生……

哪里有人重要?

沈沉奚将碗递给了明谨儿,便要去雇牛车,临了还回首满怀深意地瞧了眼她。

“莫要做了错事,我如今身无功名,保不住你。”

这话一撂下,他便抬步走了出去。

徒留明谨儿端着个破口的陶碗,呆愣着站在原地。

第五十七章 后知后觉 什么叫莫要做了错事儿?!

明谨儿在他的身影都瞧不见后,方才反应过来。

她那银子来得正正当当,竟还被说教了一通!

真真是气煞她也!

明谨儿压了心头的怒意,又给沈母喂了几口糖水,便见着不怎地清醒的沈母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眼中还是迷离一片,却逐渐找回了精神,还企图坐起身来。

明谨儿见状,立即说道:“娘,你先别起来,沉奚去了村口雇牛车,待会儿便带你去镇上医馆瞧瞧。”

闻言,沈母却显出几分焦急来。

“我哪儿会需要去医馆!没得费那么些银钱!”沈母边说,边急得要下床榻。

“娘,这也是沉奚一片孝心。”明谨儿硬是又将人给轻轻按了回去,“况且沉奚也说了,娘近些时日确实太过操劳,去医馆找大夫瞧瞧也好。”

沈母神情犹豫,刘氏虽说看不惯明谨儿,此时却也是认同的。

“是了,我那表舅家的闺女,娘你也是知晓的。”刘氏忽的提起娘家人,“她原先不过是风寒,为了省银子拖着未曾去医馆,如今都落下了咳疾,治不好了!”

被明谨儿与刘氏连哄带吓,沈母这才勉强同意了。

她从怀里取出把穿着棉线的钥匙来,朝着身侧最近的明谨儿递了过去。

“老二家的,你将我的柜子打开,取些银钱出来。”她的声音听着带有几分沧桑。

如今那欠债都被沈沉奚一人给扛了,沈母实在是于心不忍。

原本只是沈沉奚帮着又还了些,可后来他与沈母谈了谈,便和债主说了个清楚。

“不必了。”

沈沉奚的声音自屋外传来,他不过去了一会儿罢了,竟回来得这般快?

明谨儿心中诧异,朝他看了过去。

却见沈沉奚额头上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连衣袖都卷了起来。

他那双绣了翠竹的布鞋,亦是染上了脏污。

“娘,你是否能下地行走?”沈沉奚站在门外,如此问道。

沈母点了点头,明谨儿与刘氏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

总归是去唤了外人,即便是母子,在外人跟前沈沉奚也不便将沈母抱起。

他自个儿倒是不介怀,可沈母看重地不得了。

仿佛只要这堪称文曲星下凡的二儿子,被人说一句坏话,她便浑身不爽利。

一路扶着沈母到了院门外,牛车正停在院门口。

赶牛车的却换成了个年轻人,瞧着与明谨儿差不多的年纪。

“沉奚哥,我这牛车硌得慌,你不如给沈大娘再铺上一层棉被?”这年轻人开口便是极其熟稔,好似与沈沉奚是相识的。

不过这村子里,硬要说有何人不知沈沉奚,那应当也是没有。

“是我忘了。”明谨儿揽到了自个儿身上,旋即回去拿了棉被来。

牛车被铺软,沈母这才稳稳当当坐了下去。

方才仅仅站了那么一会儿,她便满脸冷汗,瞧着连腿肚子都在打抖。

“你随我一道去。”沈沉奚对明谨儿说道,也不忘对刘氏解释几句,“家中得留个能管事儿的,大嫂再是合适不过,我便越俎代庖了。”

冷不丁被沈沉奚夸这么一句,刘氏心中的不满也散去了些。

她看明谨儿仍旧是不顺眼的,也确实想到镇上去瞧瞧,却还是忍了下来。

沈沉奚说得在理,刘氏自是知晓的。

她心中不情不愿,面上却丁点儿未曾显露,“好,你们去吧,家中的一切嫂子会看着的。”

明谨儿瞧着牛车,念头接二连三掠过,她朝着沈沉奚说道:“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便追上来。”

好不容易能去镇上一趟,她如何能将这机会给放走?

明谨儿小跑着回了屋中,将针线篓子里的手帕一取,又摸出早晨塞在棉被里的竹笔,一并装了包袱。

她出院门时,牛车行出了段距离。

刘氏望着奋力追上牛车的明谨儿,眼珠子转了又转。

“如今这家中……”她缓缓地开口,自言自语,“便只剩下我了?”

沈父与沈大哥都要下地,早早便出了门。沈沉英则是要上工,与父兄一并出的门。

大宝则是去外头玩儿了。

刘氏瞧了眼明谨儿的房门。

方才走得急,明谨儿未曾来得及将门给锁上。

心中的念头在躁动着,刘氏舔了舔,手也握紧了衣袖。

“究竟是什么赚钱的营生呐。”她边说边抬脚朝着屋子靠近,只是因着紧张与那丝隐隐约约的兴奋,她不敢走得太快。

等到了门外,刘氏伸手轻轻一推。

只是合上的房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

此时正是白日,房内的一应摆设都清清楚楚,刘氏悄声咽了口唾沫,抬脚便往屋里走去。

“娘!”

她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喊。

刘氏惊得浑身都抖了抖,抬起的脚急忙又放了回去。

她抬手抚着心口,方才那瞬间,几乎连气都喘不出来了。

“你个挨千刀的!”刘氏回身便是一声骂,“小兔崽子,你整日里便来吓唬你娘我,是不是哪日将我吓死了才算个完!”

大宝被这一通骂弄得怔住,他可未曾想过要惊吓刘氏,此事也是一场意外,便心中委屈不已。

可刘氏这几实在是凶悍,他生怕挨了打,便硬生生忍了。

“娘,我错了。”大宝忍着委屈认错,又瞧向了刘氏站在明谨儿门口的身影,到底是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为何娘你会在二婶屋子的门口?”

刘氏一听,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她上前便揪住大宝的耳朵,将人往屋里扯了。

嘴里还像是掩饰般骂道:“整日里也不都去什么地方野,你瞧瞧这身衣衫,净是泥点子!”

随着一阵从窗口吹进的风,明谨儿的房门又被吹得掩上了。

而此时的明谨儿,正坐在那晃荡的牛车上,后知后觉想起了房门未曾锁上。

她脸色微变,“坏了!”

虽说这声音不大,可还是让身侧的沈沉奚听见了。

“怎地了?”沈沉奚压低了声音问她。

此时的沈母是躺在牛车上的,沈沉奚将外衫脱了,举起来遮住。

“我……我房门未曾关上!”明谨儿急得脸色煞白。

第五十八章 便宜你了 她那些个图纸都堂而皇之放在针线篓子旁边,若是有人进去了,一眼便能瞧见。

明谨儿怕得是刘氏,她可不信刘氏是那等安分之人。

只是她未曾能够得知,刘氏已然尝试过了,被大宝恰好打断而已。

摇晃的牛车很快便到了镇上,年岁已然不小的老黄牛都累得直喘。

沈沉奚与年轻人道了谢,还递了些碎银子过去,便带着二人往医馆里去。

明谨儿搀扶着沈母,身后赶牛车的年轻人喊了几声,似是觉得银钱给的太多,想还回来。

“大夫。”

恰好这回春堂的大夫,正在医馆内坐堂,沈沉奚便上前一拱手,喊了声。

随着他的喊声,瞧着仿佛在打瞌睡的大夫一抬首,紧接着便醒了瞌睡。

“我还说这声儿听着耳熟,原来是沈家二郎啊。”这大夫已然是满头鹤发,他说话时抬手捋着胡须。

“是了。”沈沉奚面上平静,心中却有些焦急,故而未曾过多寒暄,“我家中母亲身子不爽利,便来瞧上一瞧。”

闻言,这大夫也不再多言,瞧向了扶着沈母的明谨儿。

明谨儿立即会意,将沈母给扶了过去。

大夫隔着层灰布,给沈母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倒是未曾有变化。

“嗯……”他沉吟了会儿,又抬手扒着沈母的眼皮瞧了瞧,“沈家大娘是否平日里多感劳累,便是下地走个几步,都觉着耗尽了力气?”

沈母点点头,神情担忧。

“那可有夜里盗汗?”大夫问得仔细。

“这倒是不曾。”沈母说着,自个儿也垂首思索了会儿,主动说道:“这几日还吃不下东西,白日里浑身发冷,夜里却又热得盖不住被子。”

这一问一答间,明谨儿已然走到了沈沉奚身侧。

她在心中措辞着,不知要如何与他说。

待一抬首,却正巧对上了那双璀璨眼眸。

“你且去吧。”沈沉奚直截了当开口道。

明谨儿因着他这话一惊,瞧着想问,又有些不知从何问起,也担忧反而被沈沉奚追问细节。

见状,倒是让沈沉奚那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你背着这包袱,总不能是为了装药。”他轻声解释。

二人四目相对,明谨儿稍显仓皇,她急忙将目光移开,点点头便抬脚往外走。

临了又顿住,回身张了张嘴。

不等她说些什么,沈沉奚便道:“娘,我借了同窗的书籍,便劳她去还上一还。”

连接口都替她想好了……

明谨儿吃了一惊,却未曾说些什么,瞧见沈母颔首后,便又急匆匆走了。

她与那墨宝斋掌柜的约定了第二日便去,如今都隔了不少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日后的营生。

明谨儿快步到了墨宝斋,此时也有零零散散几人在墨宝斋中,或是挑着笔墨,或是瞧着书卷。

她一迈步进去,掌柜的便眼眸晶亮,快步靠了过来,口中直道:“哎哟沈家小娘子啊,我这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给盼来了!”

“可是那竹笔不好卖?”明谨儿瞧出掌柜的神情未曾有灰败,却仍旧如此问道。

她话音刚落,掌柜的便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会不好卖?这竹笔当日便都卖了个干净!这些时候啊,不时便有人来问我,那竹笔何时又有,可把我问得这头发都掉了满枕头!”

明谨儿一听这话,便笑意盈盈。

竹笔好卖,她拿到的银钱就多,如何能不高兴?

何况还有人专程来问,可见是有多受人欢迎。

明谨儿将包袱直接给放到了柜台上,“我又做了些,还有雕花的款式,想着那些闺阁小姐也许会喜欢。”

掌柜的急忙将包袱敞开,里头不下十支竹笔静静躺着,各式各样都有,竟然与先前的都不相同!

除此之外,还有两方手帕,上头绣着的鸳鸯栩栩如生!

掌柜的先是从柜台下摸出了个样式普通的荷包,往明谨儿手中递了过去。

明谨儿握住荷包,鼓鼓囊囊,光是一捏都知晓里头的银钱不少。

她面上的笑意便更加真了些,也觉得这些时候的焦急,不算是白白浪费了。

这不是还能拿到不少银钱?

明谨儿开了荷包一数。

每支笔几乎是无本的买卖,她与掌柜的早早便说好了,卖掉的银钱四六开。

“来,还有这次的。”掌柜的索性直接将还未曾卖出去的竹笔,也结了银钱。

柜台上放着些碎银子,荷包里也有不少。

明谨儿原本想数上一数,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她只好立即将银钱都给收好。

这墨宝斋又来了客人,还是个熟人。

钱公子仍旧是通身锦衣,不过那神情却显得有几分焦躁不安。

“今日还未曾有竹笔吗?”他开口便道。

等话音落下,才注意到柜台前的明谨儿,钱公子便不屑地冷哼了声。

明谨儿将荷包一揣,便给他让了道儿。

恩怨归恩怨,生意归生意。

哪儿有因着私人恩怨便不做生意的说法?

何况……

明谨儿心中正想着法子,她可不能让这钱公子轻而易举便将竹笔买了回去。

既然是仇人瞧上了她的竹笔,那卖得稍贵些又如何?

权当是赔礼道歉了。

“哎哟,钱公子来得可是时候!”掌柜的将包袱原样裹上,竹笔被他一手握着,整整齐齐往柜台上一放,“这可都是新到的,钱公子过过眼?”

目光才投了上去,钱公子便面露满足,他直接伸手点了四支,“这四支,给我包起来。”

是时候了。

明谨儿见掌柜的摸出张油纸来,便上前一步,刻意说道:“这支雕了祥云的,先前我便看上了,掌柜的你怎可卖给他人?”

这话一出,掌柜的只愣怔了刹那,便知晓了明谨儿的意思。

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钱公子倒是冷冷一笑,“这东西岂是你们这些泥腿子配得上的?包起来,这农妇出多少银钱,本公子双倍!”

明谨儿都未曾下完这套,钱公子便急不可耐往里头钻,自个儿便说了加银钱。

她佯装恼怒,跺了跺脚,“便宜你了!”

实际心中乐开了花。

第五十九章 为嘴破财 钱公子将脑袋昂得老高,像是只斗胜的大公鸡。

他从袖中摸出钱袋来,直接扔到了柜台上。

掌柜的急忙将钱袋拿了起来,当着众人面数出了足够的银钱,便又翻出个瞧着崭新的木盒子,将竹笔给放了进去。

连油纸都不用了。

“有些东西,不是泥腿子应当用上的。”钱公子拿了那未曾雕花的木盒子,缓步往外走时,还特意在路过明谨儿身侧的刹那,停步如此说了句。

明谨儿险些破了功,她堪堪维持住脸上的愤慨,硬是等着钱公子出了门,他的小厮也随之离开。

“沈家小娘子可真有法子!”掌柜的算着多赚的那些银钱,将明谨儿该拿的那部分顺手往油纸中一包,递了过去。

还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明谨儿便笑了。

“哪儿是我法子好?分明是钱大公子心善呢!”她接过油纸包着的铜钱,心中则是思量着这营生还能做上几回,“日后那些廉价的,便不再做了。”

掌柜的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刹那,他稍显急躁,“怎地便不做了?沈家小娘子,这廉价的笔可是卖得最好!”

明谨儿一声叹息,往墨宝斋外瞧了瞧,“可不是我不想做这营生,再过些时日,旁人将这竹笔给学去了,卖得再比咱们便宜些,这路子便走不通了。”

到底是墨宝斋的掌柜,明谨儿这话一落下,他便明悟了过来。

“是了,沈家小娘子说得对。到时候便只做这些款式特殊的,价高了也能稍稍将亏损拉回一些。”

他话里话外,已经是将日后会被抢走的生意,都算作是亏损了。

明谨儿便点点头应下了,“往后我会想出些特别的款式来,至少要让这明氏竹笔一直能卖得出去。”

先将牌子给打响亮些,之后再出些什么东西卖,便也能同样用这明氏。

“沈家小娘子这两方手帕……”掌柜的却忽的换了话题,他略显尴尬地搓了下手,“恰好我家中爱女近些时日便要出嫁,若是这两方手帕沈家小娘子有意割爱,不如便卖与我了?”

明谨儿怔了怔,她可未曾想好要卖多少银钱,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有些失去分寸。

野鸡毛是林子里捡来的,根本没有投入过银钱。

而这针线与布料,也算不上什么上佳的。

看明谨儿犹豫,掌柜的误以为是她不忍卖出去,可又不舍这寓意极好的手帕。

他家中只有一儿一女,大儿子早已成家,便只剩下这万分疼爱的小女儿。

掌柜的咬了咬牙,干脆说道:“我只要一方手帕,出一两银子,沈家小娘子你看如何?”

一两银子买块儿手帕?!

明谨儿险些没喊出来。

不愧是墨宝斋的掌柜,竟然如此财大气粗。

她略作思索,便猜出了掌柜的为何从两方改为一方。

能全卖了固然更好些。

明谨儿抿唇沉吟片刻,“若是掌柜的瞧上了,两方手帕都卖与你也无妨。”

掌柜的一听,先是愣怔了片刻,旋即便面上染了喜意。

“好好好,沈家小娘子如此割爱,我便受之不却了!”他急忙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两块儿银子,往明谨儿手中递了过去。

明谨儿接过银子一掂,实打实的二两。

她笑靥如花,心中欢喜不已,便也连带着说话都又好听了些,“我也未曾带些能送的礼物来,要是掌柜的不嫌弃,下回再来墨宝斋时,我会给令千金带支木簪子。”

明谨儿奇思妙想多了去了,便是木簪子,定然也花样出众,也许还是独一份儿。

掌柜的立马点头应下,送着明谨儿出了墨宝斋。

此时天色还早,明谨儿拢共也未曾耗费多少时间。

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身上的银钱给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算上这卖手帕的二两银子,她这回硬是拿了足足四两二钱!

还额外零下了十七个铜板。

明谨儿心中,已然将给予沈沉奚的十两银子彻底忘了。

原本便是意外之财,如今沈家也难过,便权当是给了沈家吧。

现如今她有了这些个赚银钱的法子,难不成还会饿死?

她快步去了就近的包子铺,硬是将那十七文给花了个干净!

素包子两文钱,肉包子三文钱,杂面馒头一文钱一个。

她买了三个肉包子,其余便全买了素的。

不仅如此,趁着此时沈母是管不着她的,明谨儿又往集市去了。

她一路直直到了猪肉摊,那屠夫正坐在后头,双眼无神地瞧着身前的众多猪肉。

“老板,给我包些猪肉!”明谨儿脆生生的一声喊,便让那屠夫猛地来了精神。

现下是生意最惨淡的时候,竟然还能有人来摊子上。

他精神一振,抬手便指了指,“净瘦肉二十五文一斤,这肉啊若是拿来煮了吃,最为合适。”

一般人家若是要买肉,可不会紧着瘦肉买,他这是瞧着明谨儿岁数不大,便想诓骗了试试瞧。

明谨儿却眉头一皱。

不是她挑,这瘦肉是真瘦,丁点儿肥的都找不出来,若是在前世,她最爱这般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明谨儿肚里几乎没有油水,她这几日都夜夜梦见红烧肉,还是那肥得流油的。

这瘦肉如今她看不上了。

“老板,你这五花怎地卖?”明谨儿索性直接抬手一指。

屠夫便心中惋惜,这瘦肉今日许是也卖不完了,现下天越来越热,也放不了多久,多半还是自家人吃了。

“五花啊,四十五文一斤!”他边想边快速回应道。

闻言,明谨儿简直是心中一颤。

四十五文啊!

巴掌大点儿的五花肉,竟然会贵到这个程度……

她是万万没想到。

“这五花是不是贵了些?”明谨儿犹豫着问道。

“不贵了,如今天也热了起来,再过些时日,你出四十五文便买不到了!”屠夫好耐性地回答着,期盼能做成这笔生意。

沈家可是足足有七口人啊!

若是买个一两斤,跟没买也相差不大了。

可若是往多了买……

明谨儿心疼她还未曾焐热的银钱,真是为了一张嘴破了财。

第六十章 大采购 “……先给我切两斤五花。”她忍着肉痛,指了指瞧好的部分。

肥瘦相间,约莫有明谨儿的两指宽。

屠夫立即便眼睛一亮,嘴里夸赞道:“姑娘好眼光!这块儿肉啊,我都想留个自家人吃,竟被你给瞧上了。会选!”

能将摊子上的肉给卖出去,屠夫恨不得将每个花钱的都夸得天花乱坠。

这便是九十文了……

明谨儿一下子近乎少了一钱银子,她狠了狠心,又指向了瘦肉,“也给我来两斤瘦肉!”

红烧肉是能混进些瘦肉的,只是到时候吃着会有些柴,味道便不佳了。

她心中斟酌了半晌,便有了法子。

混在一块儿剁成了陷,做些火烧吃!

猪肉火烧,许是味道也不差的。

屠夫一见明谨儿如此大度,他便更是殷勤不已,不仅将肉都给割了下来,还按照明谨儿的吩咐,将它们都给粗略清洗一遍,又给剁成了适中的小块儿,刚好一根麻绳能店铺栓上。

“老板,我这也算是很照顾你这营生了。”明谨儿边从袖中摸出了她那灰扑扑的‘荷包’,边与屠夫讨价还价道:“不如你便将这几根骨头,送了给我吧!”

她顺势一抬下巴,指向了那几个胡乱垒着的骨头。

是猪的腿骨,瞧着大小应当是后腿的。

这骨头若是拿去煮汤,再加些白萝卜,十分地滋补。

不仅如此,里头多半还有着骨髓!

要是将其敲碎了,再吸一口骨髓……

明谨儿险些馋得当场流了口水来,她急忙不着痕迹用手背一擦。

屠夫闻言,面上全是纠结犹豫。

“这……也并非我小气,往日这骨头也要三文一斤!”他说着,似是在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这小姑娘出手大方,我便当是留你这个主顾!”

他未曾将猪骨全部给了,只是挑了两根新鲜的,一并给栓在了麻绳上。

明谨儿这才美滋滋地接过,她心中已经将这些东西如何做了吃,反复过了好几遍。

现如今赶上了沈母身子不爽利,还能顺道补补身子。

“还剩下不少银钱……”她掂了掂自个儿那不起眼的所谓荷包,又将其收回了衣袖里,盘算着再去买些东西。

这算不得真的荷包,明谨儿嫌原主那个过于张扬,便是平日里拿出来,都要引得旁人看上一眼。

于是她寻了块儿灰扑扑的旧布,三两下便缝了个巴掌大小的‘荷包’出来。

说是荷包,其实是她仿照着前世的零钱包缝制的。

上面还钉了个小指指尖大小的扣子,是明谨儿将碎布包裹起来制成的。

“我想想啊,家中的东西定然是不够我做个火烧了。”明谨儿瞧了眼手中拎着的猪肉与猪骨,又看了看快要凉透的包子。

她终归是轻叹一声,惋惜自个儿未曾记着背个背篓出来。

总不能将猪肉放在包袱里背着吧!

明谨儿只好快步回了医馆。

此时沈母也瞧好了,还开了几副调理的中药,沈沉奚正将它们给绑紧些。

“娘!沉奚!”明谨儿一迈步进医馆,便小声唤道。

随着她这声喊,母子二人齐齐转头。

沈沉奚还好,他不过是轻微挑了挑眉头。

沈母便不同了,她险些急得众目睽睽下站起身来,好不容易才忍了下去。

“你……你哪儿来的银钱买……”沈母一着急,便有些喘不上来气儿,沈沉奚便给她斟了杯水。

明谨儿抬手摸摸鼻尖,她早早便想好如何回话了。

于是她看了眼沈沉奚,目光中饱含着歉意,紧接着朝沈母开口道:“是沉奚给的银钱,让我买回来的。”

沈沉奚更是眉心一跳,他手上的动作都顿了刹那。

“沉奚,你怎地这般胡闹!”沈母险些要气得仰倒。

这几副药虽说只是滋补用,却也花了不少银钱,一副便要五钱银子,大夫还给开了足足十副之多!

若不是沈沉奚执意,她便要将诊金结了直接回家去!

明谨儿急忙几步上前,她将装着包子的油纸敞开,往二人跟前递了递。

“今日出来的早,娘定然是饿了。”明谨儿贴心的将包子分成了三份。

沈母想将包子装回去,却在此时迎上了沈沉奚的目光。

“娘,你身子养好方才是正道。”沈沉奚亦是口中劝说道。

这包子他们可不常吃,便是半个巴掌大,都要好几文钱了。

沈母瞧着手中的包子,她肚中确实空空如也,却如何也舍不得下口。

“留给大宝吃。”沈母最终道。

明谨儿急着吃包子,一听这话,更是心生绝望。

她好几日未曾碰油水了,此时一个香喷喷的白面肉包子摆在跟前,难不成还要她放下?

这是万万不能啊!

明谨儿干脆将拎着的猪肉与猪骨,都往沈母跟前晃了晃,“娘,大宝能吃猪肉呢,这包子你便吃了吧。”

她边说,边伸了手,将沈母手上的肉包子给掰开来。

指尖大小的一点儿肉馅,闻着便让人垂涎三尺。

沈母总算是意动了,她缓缓地咬了口,竟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这包子,上回我吃,还是几年前了。”沈母说着,满目回忆。

明谨儿可顾不得这些了,她将包子掰开,直接一口便咬掉了一侧的肉馅。

当那浓浓的肉香味儿入口的刹那,她险些哭了。

世间美味千万,还是肉好吃!

明谨儿一口一口吃着手上的包子,全然未曾注意过沈沉奚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药钱还不算,如今还得加上包子与那猪肉猪骨。

沈沉奚一向淡薄,平日里情绪从未有过大些的波动,今日却例外了。

他竟不是因着家中人心中起了波澜,而是因着花了明谨儿不少银钱!

沈沉奚握着那香喷喷的白面肉包子,只觉得食不知味。

从前他觉着读书方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儿,如今却觉着也能将赚银钱给并入。

花着一个身量娇小单薄的女子赚来的银钱,沈沉奚岂止心中不安……

“好吃!”明谨儿忽的开口,她又拿起个素包子,狠狠地咬了口,脸上尽是满足。

第六十一章 回去 牛车缓缓地驶回了村子,村里不少人都晓得了沈母给气得病倒一事儿,便都多多少少在屋外等着瞧热闹。

只是随着牛车往沈家院子门口驶去,手中提着猪肉与猪骨的明谨儿,便成了目光聚集的那个点。

“哎,沈家这是有钱了?”那黑胖妇人躲在院门口往外瞧,一眼便看见了猪肉。

这年头村子里的人多半日子不好过,很多都只能逢年过节才碰到点儿荤腥。

黑胖妇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那眼神转也不转,硬是盯着明谨儿手中的猪肉与猪骨,直至再也瞧不见牛车。

毕竟东西是明谨儿提着,她早早便注意到了那些接连不断往着她身上投来的目光,从起先的浑身不适,到后头的顺其自然,左右也不过是刹那的功夫。

“银钱待会儿交上来。”

都能看见沈家院子的大门时,沈母忽然开了口。

她这话说得沈沉奚一怔,卖药后剩下的银钱,都是该先还给明谨儿的。

“瞧什么?”沈母脸一板,眉头一皱,便显得严厉不已,“要是再将银钱都放到你们两口子手上,一年到头来还能剩下多少?你这是担心你娘将银钱给贪了下来?”

沈沉奚闻言,心中暗叹,面上则是摇头回应道:“怎会?这便拿给娘。”

他将袖中剩下的五两银锭递了过去,还瞧了眼明谨儿。

此时的明谨儿不仅听见了,也瞧见了,但却未曾有什么反应。

在她的心中,这已然算是直接拿给了沈家人的,没有往回要的道理。

起先住人家的、吃人家的,难不成都要昧着良心忘了?

更何况原主亦是在沈家住了许久。

明谨儿可不是那等受了恩惠便抛到脑后之人,相反的,她从来不喜欢欠下人情。

牛车稳稳当当一停,明谨儿便上前要搀扶沈母,刘氏却眼疾手快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抢在了前头。

她正想嘴上从明谨儿那里占些便宜,便瞧见了猪肉与猪骨。

刘氏咽了口唾沫,那双眼都快要直了。

“弟妹啊,这猪肉与猪骨,是买回来孝敬娘的?”她刻意如此问道。

要是明谨儿敢回个不是,她便敢拿孝道压人。

都瞧见了的肉啊,刘氏可不敢让它飞了跑了,应当都吃进肚子里!

“是了。”明谨儿听出了话外之音,却十分好脾气地回应,“沉奚出的银子,不仅是给娘补身体,也是给家里人都开开荤。”

刘氏立即便笑得见牙不见眼,此时她将那些个恩恩怨怨都抛到了脑后,只将心思放在猪肉与猪骨上头。

不过……

这沈沉奚,是如何赚来的这么多银钱?

她眼珠滴溜儿一转,便又暗中算计了起来。

“没出息!”沈母瞧见了刘氏几乎要流出来的口水,便出言训斥了句,旋即又说道:“老二家的,你将猪肉给收去我灶房。”

明谨儿便点点头应了声,她还未曾抬脚走人,又被沈母喊住。

沈母仔细点了遍有多少块儿猪肉,这才放人离开。

原本想着偷吃些的刘氏,便立即像霜打了的茄子。

沈母被送回了屋,家中仅剩的红糖也拿来给她泡了水喝,罐子被刘氏不舍地涮了遍,里头涮出来的水,给大宝喝了。

“娘,甜甜的。”大宝将碗还回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刘氏便伸手一点他脑袋,笑着骂道:“净说些没脑子的蠢话,糖水能不甜?”

明谨儿在灶房中,将这些瞧了个彻底。

刘氏虽说是算计了些,有时也贪心,时不时会对大宝发几次脾气。

可若是说真的坏心肠……

倒也不见得。

明谨儿伸手便将所有的猪肉都给倒进了陶碗里,看得刘氏心惊肉跳。

“弟妹啊,这肉你果真是处置不来。”她着急忙慌想将肉给捞出来,“哪儿有一并洗了的?吃多少便洗多少。不然旁的肉放着都要坏了的。”

涉及到吃这一茬,刘氏出奇地好说话。

明谨儿瞧了她眼,自顾自端起陶碗躲开来,“大嫂,沉奚让我将这些肉都给做了吃。”

刘氏怔住,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方才痛心疾首地骂道:“败家啊!这猪肉若是好好算着吃,许是能吃个三四天呢!”

“沉奚说家中人都未曾吃过够,如今便奢侈些。”明谨儿将猪肉给洗净,又将猪骨给洗了遍,“大嫂你别忧心,我与沉奚会多赚些银钱,日后便是每日吃肉都行的!”

刘氏意动了。

这可是猪肉啊,瞧着能有个四斤左右,竟然能一顿全给吃了?

她的大宝得分到不少块儿啊,当家的也能吃得满嘴是油。

刘氏越想越是抬不起手来,她也想能多得几块儿猪肉,往日是只有沈沉奚有的。

“也算是个有良心的。”她低声说了句,便要去给明谨儿打下手。

“不必了大嫂。”明谨儿心中想好了要如何做,那罐子里的猪油也是得狠狠放些,若是让刘氏插手,定然只是水煮肉片,“若是到时候娘问起来,你便只管往我身上推。”

反正她会将沈沉奚给当成挡箭牌的,沈母也说不得她什么。

不过许是会苦了沈沉奚,被训一通到底难以避免。

刘氏一听,她对沈母怕着呢,便急急忙忙点头应声,快步走出了灶房。

明谨儿将猪骨给洗好后,又切了几瓣姜,一并扔到了锅里煮着。

“不过我都花钱买肉,还亲手下厨了,也算对得起他吧?”她自我安慰几句,便又忙活起来。

肉被分成了两堆,一堆拿来做红烧肉,五花居多,掺和了少许瘦肉。

一堆则是用来做火烧,明谨儿打算给切成肉沫。

她将食材都给简单处理了遍,便急忙往院子里的小菜地去了。

明谨儿挑了两个瞧着大些的白萝卜,又回了灶房里。

“可惜了,这白萝卜不能放多。”明谨儿十分惋惜,她挑的白萝卜加起来也只有两个巴掌大。

沈家人长期肚里未曾有油水,这白萝卜又极其刮油水,只好少煮些了。

第六十二章 为家人着想 红烧肉与猪骨相似,都需要烹煮好一会儿,明谨儿便打算最后再做那火烧。

她将五花肉给切成两个拇指那么大的肉块儿,再一并放入碗中,加上少许盐与菜地里挖出的蒜,腌制一会儿。

沈家从不买酱油,那玩意儿吃不了多久。若是盐巴的话,便能每回做饭时稍稍撒一些,一罐能吃许久。

“下回还得买些配料来。”明谨儿盘算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许多好菜若是少了配料,这味道都要大打折扣。”

她又将余下的蒜分为了两拨,切片的等下拿来焯肉,余下那些便等着弄火烧。

等到明谨儿将瘦肉混合着少部分五花肉的部分,都给切成极小的肉沫时,五花也算是腌制好了。

她往锅里放上足量的猪油,便将五花给倒了进去,锅铲不断地翻滚着,猪肉便渐渐地冒出了馋人的香味。

明谨儿趁着空挡时,将木头柜子里放着的白面给拿了出来,剩下的也不多,她索性全给倒进了陶碗里。

待会儿便拿来和面,揉成面团,等着做猪肉火烧。

她在灶房中忙碌时,沈沉奚被叫到了沈母跟前。

沈母少有的脸上愁云密布,丁点儿也不掩饰。

她一直是这沈家的顶梁柱,大事儿小事儿都得管,便遇见什么都硬撑着。

“老二啊。”沈母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她虽说生了三个儿子,年纪却也算不得多大,仅仅只是四十出头罢了,却近乎是满头白发。

沈沉奚闻言,便又将放在桌上的陶碗拿了来,将糖水给递了过去。

“娘,喝了会舒坦些。”他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眼神中却满是担忧与关切。

沈母便接了过来,轻轻地抿了口,愁容却未曾散去,反而瞧着更甚了些。

“我知晓你担忧家中,可是老二啊。”她说话时,还抬手捏了捏眉心,“你若是分了心,这书岂不是读不进去了?”

不会的。

沈沉奚意欲启唇回应,却在对上沈母更加花白的鬓角时,将话给咽了回去。

“家中供你读书,又岂是这般容易。”沈母悠悠地叹了口气,“日后便不要再去想法子赚银钱了,大不了勒紧裤腰带,少吃些也不成问题。”

沈沉奚袖中的手攥紧,迟迟未曾能松开,就好似他现下,迟迟未能开口回应。

沈母见状,意欲开口再劝,便听沈沉奚说道:“娘,我读书并非全是为了心中宏愿,亦是为着家中之人。”

他书读得好,得了功名,不仅能免除家中的徭役,连田地都不用交那么多的税收,更甚至会有些俸禄。

“若是要为了我读书,而导致亲人节衣缩食,我是万万做不到的。”他说着,见沈母脸色不好瞧,便又补充道:“娘,我知晓轻重的。”

何况明谨儿也拿出了不少银钱,并非他一人啊。

“……你啊。”沈母的眼眶有些泛红,但她到底顾念着自个儿的身份,便硬是缓缓吸了口气,忍了回去,“算了,你去吧。”

沈沉奚便点点头,他忧心着沈母的身子,却又心知肚明,若是接着留在屋子里,反而会让沈母歇息不好。

他缓缓地走出了屋子,将门给合上了些,怕风跑进去将沈母给吹得染上风寒。

大夫的话在耳边不断地回响,沈沉奚如何也不能忘却。

沈母是过于劳累了,近些时日又总是过度忧虑,冷不丁被人这么一气,这些时日的积劳便都刹那间爆发了出来。

沈沉奚深吸口气,将心绪给平稳了些。

灶房中明谨儿忙碌的身影不时闪过门口,他心中挂念着那些银钱,便又抬脚往灶房去了。

却不想前脚迈进灶房,后脚便瞧见了满脸白面的花猫明谨儿。

二人对视一眼,沈沉奚那紧绷的心绪便放松下来,他抬手指了指自个儿的左脸。

此时也不知为何,明谨儿像是与他心灵相通一般,便立即明悟过来。

她急匆匆地抬手,用手背抹了下脸。

“你今日便将所有的肉都给做了?”沈沉奚略感意外,却也未曾说些什么。

他是认得清的,这都是明谨儿出的银子,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管。

明谨儿点点头,手上可丁点儿未曾停顿,她要趁着五花肉在锅里煮熟的功夫,将面团给揉好。

“对,这一年到头也未曾有哪次将肉给吃够了本,今日便让家里人都吃得好些。”她回应着,顺带铲了下锅,防止锅里的肉粘连。

实在是变了许多。

沈沉奚一时有些出神,眼前的明谨儿像是变了个人,与先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若不是还用着同一张脸,他都要疑心明谨儿实际是换了个人。

一个人当真能改变到如此地步?

他正出着神,明谨儿便开口问道:“我瞧你这神情不对劲儿,是要与我谈那些银子?”

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旁人是丁点儿也听不着的。

沈沉奚被她打断了思绪,便也将注意力放到了正事儿上。

“嗯,这些时日家中花了不少你的银钱,我往后……”

他话未曾说完,便见明谨儿摆了摆手,脑袋都未曾抬起来过。

“我吃沈家的,用沈家的,还住沈家的。”她的声音清脆透亮,“你们何时与我算过这些?如今我有了银钱,便要自个儿偷偷捂着,见你们过苦日子?”

“这不同的。”沈沉奚却在此事上显得坚持异常。

明谨儿便反问他,“哪儿不同?还是你打从心底认定,我便是要赖着白吃白喝的?”

也不知她何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沈沉奚心中想着,竟一时之间接不上话。

“我瞧你这书读的,真是越发迂腐了。”明谨儿忍不住说了他几句,“既然也当我是沈家人,那我甘愿给娘花银钱,这不是合情合理?”

“……你如今真是变了不少。”沈沉奚闻言,便感慨道。

他这无心之言,却吓得明谨儿手中的木勺一抖,险些掉进了锅里。

“你这话今后莫要再说了。”她心跳好似擂鼓,都忧心被听见,“我如今也是沈家人,为家人着想也是应当。”

第六十三章 察觉 这话明谨儿已经是重复说过了几回,沈沉奚却一直未曾信过。

今日再提,却多少有几分动摇。

若不是发自真心将沈家人当做亲人,又怎么会放着用私房远离沈家,重新找户人家的法子不管?

手中有十两银子嫁妆的姑娘家,若是不挑身份,便能寻个里正侄子那般的人家了。

沈沉奚虽是有些动摇,但仍是觉着不可尽信。

明谨儿见他如此,也心知转变念头不是她几句话便能成功,只好强行平静下来,又自顾自收拾起了猪肉。

锅里的红烧肉飘香,沈沉奚与明谨儿站得不远,却不开口说话。

他此时便是开口说话,明谨儿多半也回不了什么。

和面、拌馅……

明谨儿一样样都按部就班,她原本是有些慌张的,可后头却在这般的行径中彻底冷静下来。

肉香味儿溢满了整个不大的院落,也引来了几个不大的毛孩子。

几个孩子趴在沈家的院子门口,拼了命地吸鼻子,仿佛多闻几回便能吃到嘴里一般。

大宝从屋里一出来,便瞧见了他们。

他亦是馋得流口水,却规规矩矩地站在远处,不往灶房那头去。

“大宝!”

孩子堆里,瞧着白白胖胖的小子开了口,朝着大宝喊道。

闻言,大宝转过身去瞧了瞧,他未曾开口说话,只是皱着眉头。

出声喊他的孩子,是村里的孩子王。

倒不是年纪大或者能打,而是家里有些银钱,时不时便抓些不吃的东西,给村中别的孩子吃。

这么一来,便有不少孩子自愿跟在他身后,做那小跟班。

这孩子王姓徐,叫徐思才。

是里正侄子徐弘毅的亲生儿子,向来混蛋得很,最喜欢欺负大宝这样的孩子。

“大宝,你聋了?!”

徐弘毅的声音照旧压得很低,却凶得不得了,还抬手朝着大宝挥了挥拳头。

大宝便缩了下脖颈,显然是往日被这拳头招呼过,脚下也不自觉地靠近了几步。

“你家这是发财了?”徐思才问着,眼珠一转,还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怎地这肉香味儿这么浓啊?吃肉呢?”

大宝向来老实,他点了点头,又稍显骄傲地挺起胸膛,“嗯,吃猪肉!好多好多猪肉!”

徐思才一听,又瞧了眼大宝,不屑地撇撇嘴。

这般穷的人家,还吃猪肉?

光是眼前这没脑子的傻子,都让他觉着不配。

这等傻里傻气的玩意儿,只配吃地里的泥巴!

“去,把你家的肉端过来,我要吃。”徐思才说得理直气壮,他没比大宝年岁大,却昂着下巴,满脸傲慢。

大宝一下子便怔住了,他自然是不愿的,也不明白为何要将肉端给徐思才。

“这是我家的肉!”大宝心中气恼,可又不敢说得太过,只好大着声音强调了句。

徐思才一听这话,便冷笑了几声,分明是个孩子,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恶毒。

“你若是不端来给我吃,那我见你一回,便让人揍你一回。”徐思才说着,满脸阴狠地笑意,与他的面容有着极大反差,“不仅如此,我还要趁着你家中大人不在,将这破屋子给点了!不对不对,也许能等天黑了再点,让你们一家人都烧死!”

这番话说出来,即便整日里跟在徐思才身后的那些个孩子,也都吓得抖了抖,不敢言语了。

大宝更是吓得连退几步,他既不想将肉端给徐思才,又心中惧怕一家人真的被烧死。

忍了又忍,大宝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张了张嘴想求情,却见徐思才又一次抬手,将拳头在他跟前晃了晃。

“烧死你们。”徐思才压着声音,学着话本子里瞧见的恶鬼,再一次威胁。

“……我这就去端!”大宝急忙答应下来,他宁愿省下几口肉来,也不愿意家中人出什么事儿。

见他一路小跑去了灶房,徐思才便笑了。

他笑得心满意足,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瞧见了吧?这些下等人,便要如此吓唬,才听得进话!”

徐思才这话出口时,忘了他也是个普通的村民,不过是家中比旁人多些银钱罢了。

他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做派,连比他大个几岁的孩子,都觉着心中好笑。

此时的大宝也进了灶房,他紧张地手心冒汗,原本想着明谨儿脾性好,还曾暗中给他吃过好吃的,好说话些。

可直到进了灶房,大宝才发觉了不对劲儿。

二叔怎么会在?!

他立即便吓得又要哭,好不容易才忍回去,便对上了明谨儿与沈沉奚二人的目光。

“肚子饿了?”明谨儿倒是未曾察觉不对,她边说边用陶碗装了些红烧肉,“这肉熟是熟了,只是还有些发硬,你仔细嚼过再咽下去。”

她细细叮嘱后,便将陶碗递给了大宝。

大宝将陶碗一接,里头的肉香味儿便直接钻入了鼻间,引得他馋得流口水。

“行了,出去吃吧,别让人瞧见了。”明谨儿又一次嘱咐,身前是几个捏好了的火烧。

只等红烧肉彻底软下来,便能出锅了。

大宝端着那碗喷香的红烧肉,却连话都说不出口,连上的神情也不是欣喜,反而瞧着多少有些凝重。

沈沉奚向来看重这些细枝末节,此时早已察觉了大宝的不对劲儿,却未曾表现出来。

待大宝端着陶碗出去,他方才说道:“他瞧着不对,像是有心事儿。我去瞧瞧。”

明谨儿一听这话,心中便疑惑不已。

什么时候他去哪里,还要跟自个儿汇报一通?

不等明谨儿诧异地给出回应,沈沉奚又道:“待会儿再与你说那些银钱之事。”

他话音落下,明谨儿便像是让人给堵住了话头一般。

这人怎地这般执着!

明谨儿当真想仰头长叹,如今连花个银钱,都要让她头疼了。

自由的日子啊,她可当真是怀念了起来。

沈沉奚不知她心中所想,虽说未曾得到回应,但瞧见明谨儿脊背一僵,便心知她听见了。

于是便一挥衣袖,直接迈步出了灶房,随着大宝的后尘去了。

第六十四章 孝敬的东西 沈沉奚走路时几乎是不发出声音的,等他到了大宝身后,瞧着徐思才拿着自家的陶碗,吃得稀里哗啦,还未曾有人察觉。

那几个孩子则是一心望着徐思才手中的陶碗,期盼着能够得到几口,也过个嘴瘾,照样未曾有所察觉。

“不错!”徐思才几乎整张脸都埋在了碗里,他可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肉,“你家那个小贱蹄子做得东西,真好吃。”

不仅要吃沈家的肉,还要出言诋毁沈家的人。

他年纪虽小,这胆子倒是大得很啊。

沈沉奚眼眸一沉,他环视一圈,倒是看了出来。

端着陶碗的便是孩子王,亦是胁迫此时都快要落下泪来的大宝之人。

他又是靠近了几步,其余孩子此时总算注意到了沈沉奚,吓得急忙回身就跑,大宝也惊得不敢说话,只唯独那两行清泪不断地往下流淌。

唯独徐思才,他吃完了碗里的红烧肉,又仔细将陶碗给舔了一遍,垂着脑袋说道:“去,再给我端一碗来!只这么点儿,塞牙缝都不够!”

大宝闻言,更是不敢动作。

沈沉奚却抬了手,将徐思才递过来的陶碗接到了手里。

“味道不错?”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徐思才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说完,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连脑袋都不抬起来,直截了当地转身,抬脚便要跑!

能做孩子王的,也不会蠢到如何地步。

可惜,沈沉奚早早便预料到了,还不会让他一个毛孩子从手底下溜走。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向了徐思才的后颈。

动作不急不缓,好似起先便要做出这个动作,无论徐思才是否转身一般。

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沈沉奚也不为难,只是将人给提了起来。

那双穿着淡青色布鞋的小短腿,仿佛不要命般地蹬着,好似这么做便能逃脱一般。

“吃了东西,便想走?”沈沉奚语气可是丁点儿听不出气恼来,他提着人便往院子里走回来。

徐思才此时还想垂死挣扎,他拿出平日里恐吓那些孩子的作派来。

“我爹可是里正的侄子!你若是敢把我怎么样,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沉奚闻言,嘴角微扬,他眼底没有丝毫笑意,“里正的侄子?原来如此。”

这话听着可不是怕了。

徐思才总算是觉着有些惧怕,他语气软了下来,威胁的话却越发狠了,“我便是现下将你这屋子点了,烧死了你们,也无人敢找我麻烦!”

“小小年纪,便能说出这般的话来。”沈沉奚仍旧是听不出气恼,只是那双眼眸又冷了些,他朝大宝瞧了眼,“去跟你……二婶说一声,你还吃一碗。”

他将陶碗递了过去,大宝便战战兢兢接过,一步也迈不动。

“别用这个碗,脏了。”沈沉奚又是嘱咐道。

见他当真未曾生气,大宝一下子便眼眶通红,他急忙点点头,这回不再犹豫了,朝着灶房跑了过去。

“你……”

徐思才还要出声,却见眼前的院门忽的关上了。

他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如今这么一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吓得都有些发抖。

“从古至今,都未曾有吃白食这个说法。”沈沉奚将他往角落里的木盆跟前一放,“洗干净了,便让你走。”

木盆中是大宝的脏衣衫,上头全是泥点子,刘氏眼瞧着洗不掉,便先泡着了。

徐思才一见那满满地木盆,便张嘴要大哭。

“哭一声,便加一件。”沈沉奚沉着补充。

他不打不骂,也未曾说些什么贬低的话来,只是让徐思才拿了什么东西,便用等值的劳力来换。

这话便是传了出去,沈沉奚亦是在理。

“我爹是里正侄子,你胆敢让我给那个杂种洗衣衫!”徐思才又是骂了声,他瞧不起大宝得很。

沈沉奚眉头一皱,他瞧向一步步往院门口挪动的徐思才,“如此污言秽语,也不知是如何教养。”

话音落下,他便叹了口气,紧接着将角落中的柴禾抽了一根,扔到了徐思才跟前。

“你敢打……”

徐思才好似惊弓之鸟,吓得缩瑟了下,便企图出言威胁与叫骂。

可对上沈沉奚那双深邃的眼眸,嘴边的话转了圈,又尽数咽回去,竟一声也不敢吭了。

“我瞧你力气小,用上它便不怕洗不干净。”沈沉奚稍作解释,便不言语了,只是一撩下袍,好整以暇往磨盘那处一坐,静静瞧着。

徐思才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宠大的,从未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心中委屈地不得了,连是他自个儿犯了事儿都给忘了,只是一心地恨着沈沉奚。

但那目光让他连脊背都不断地往外冒冷汗,便踌躇着往木盆走去,还不忘弯腰将柴禾给捡了起来。

捶打的声音响起,徐思才浣洗起了大宝的衣衫。

刘氏听见了这动静,便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双破了洞的鞋子,一看便是大宝的。

她瞧见院子里浣洗衣衫的徐思才,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刘氏结结巴巴,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她险些将自个儿的舌头给咬了,“这不是徐秀才家的思才吗?!怎地会……”

她话都未曾说完,沈沉奚便轻轻将目光转了过去。

被沈沉奚这么一看,刘氏也刹那间噤了声。

“大嫂可去灶房里,与大宝问上几句,便知为何。”他不做解释,只是给刘氏指了条路。

刘氏被那目光看得如芒刺背,扯着脸皮僵硬笑了下,便抬脚往灶房中去了。

沈沉奚则是巍峨不动,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瞧着徐思才浣洗衣衫。

这徐思才在家中极其受宠,比大宝都要大上一些了,却连手帕那么大的玩意儿也未曾洗过,又长得白胖,捶几下便冒了汗出来。

他委屈地瘪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暗自咬着牙,狠狠地捶打着大宝的衣衫。

沈家果然都是些野蛮的泥腿子!

他不就是吃了碗大宝孝敬的肉吗?!

徐思才气得不行,便越捶越用力,恨不得捶得不是衣衫,而是活生生的沈家人。

第六十五章 疼吗 刘氏原本还忧心,沈沉奚‘欺负’了里正侄子家的宝贝儿子,引来麻烦事儿。

她直到进了灶房,也是心中想着如何将自个儿从这事儿中摘开。

却前脚踏进去,后脚便瞧见大宝端着碗红烧肉,边吃边哭。

刘氏火气蹭蹭往外冒,她当时便沉了张脸,将大宝往身后一挡,旋即伸手便使劲儿拉扯明谨儿的手臂!

明谨儿此时正忙活儿着,未曾注意到刘氏的神情,冷不丁被猛力扯了下,手里正捏着的火烧也掉在了地上。

她忍了忍火气,总算是未曾带上情绪,朝着刘氏问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刘氏见她理直气壮发问,便更是气得不轻,抬手便要给明谨儿一个耳光。

可是如今明谨儿已然是防着她的了,便轻而易举躲了开来。

“你这个小贱蹄子!”刘氏不仅是想着为大宝出气,也是意图把这些时日心中的窝囊都给发泄出去,此时自以为抓到了明谨儿的错处,便要大大地闹上一通,“口口声声说着这猪肉是买给沈家人的,怎地我儿子吃了一口,你便要动手打他!”

闻言,不仅明谨儿一头雾水,大宝端着陶碗的手也抖了抖。

“我打大宝?!”明谨儿被这么凭空找了茬,如今还要被泼脏水,便是脾性再好都有些怒了,“大嫂你嘴巴一张一合,倒是将脏水泼得顺畅啊。”

“若不是你动手打了大宝,他怎地会躲着哭?”刘氏越说越是觉着有理,她趁着明谨儿不注意,便抬手猛地一推!

这回事出突然,明谨儿正想回她话呢,更是未曾六神注意到。

灶房里丁零当啷一阵响,明谨儿便摔倒在了地上!

她手心与手臂都擦破了皮,更是将做好的红烧肉也给撞翻了,不少火烧也落在了地上,沾满了尘土。

刘氏见状,倒是慌张了那么一瞬,旋即又觉着是自个儿占理,脸上那丝惧怕便很快消散了。

这小贱蹄子,买了猪肉还不想给她儿子吃,敢对她儿子动手!

活该此时摔在地上!

她恨不得再推得狠些,直接让明谨儿摔死了才好!

大宝原本便因着徐思才之事心中后怕,此时被冷不丁这么一吓,便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可是丁点儿未曾忍着,声音便让堂屋里的沈母给听见了。

她身子不爽利,坐着都有些瞌睡,也正是因此才未曾注意到院落中的动静。

如今这么一听,便立即蹭得一声站了起来。

沈母出了堂屋便瞧见徐思才在捶打衣衫,心头也是震惊不已,却在对上沈沉奚目光时,决心不搭理也不过问。

她相信自个儿做事儿有分寸,定然是有缘由的。

沈母快步进了灶房,一见眼前的场景,便直接怒气窜了出来,脑袋也发昏。

明谨儿此时还跌坐在地上,她双手都疼,疼得像是被火燎一般,却更加心疼红烧肉与火烧。

火烧若是捡起来了,少量弄些水洗洗,指不定还能吃。

可这碗红烧肉,却是下头那些全脏了,沾着泥水。

明谨儿眼眶通红,她既委屈,也心疼花了银钱还花了精力的红烧肉。

“娘!”刘氏瞧见沈母进来,便立即恶人先告状,“这明谨儿先是不给我大宝吃肉,将他打了一顿,旋即又恶言相向,我便推了她一把!娘啊,你瞧她这作派,显然是故意不想咱们有肉吃!”

陶碗摔碎了个不小的口子,明谨儿听见刘氏的诋毁,也未曾回话,她不顾手上的伤口,先将陶碗拿了起来,把表面上那层还干净着的红烧肉装了进去。

可惜的是,里头的汁水已然全浸到了泥土里,如今是丁点儿也不剩了。

她先将陶碗放回灶台,又将火烧捡起来,又吹又擦,上头的尘土也还是在着。

一时之间,这灶房静得落针可闻。

大宝哭了好一会儿,沈母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才哽咽着说道:“二婶没打我,还给我吃肉呢!娘为什么要打二婶!”

他这话一出,刘氏便懵了。

可懵过这阵,她便惊慌起来,急忙对着大宝吼道:“是怎地回事儿你便如实说,如今还袒护着做什么!”

她高声一吼,吓得大宝往沈母那处缩了缩,可口中的话是不变的。

“二婶真的没打我,还给我盛了两碗肉吃……”大宝倔强得很,如何也不愿替刘氏说谎。

沈母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她瞧着刘氏冷笑几声,“你现下倒是翅膀硬了,连掀饭碗的事儿都做得出来!”

刘氏吓得抖了抖,“娘,一定是她!是她吓唬了大宝,她打了大宝的!”

“打我的是徐思才!”大宝梗着脖子反驳,却被刘氏狠狠地瞪了眼。

刘氏只顾着争执,未曾注意到明谨儿直至现在也一言不发。

反倒是沈母,她相信孙儿的话不曾作假,便重重地叹了口气,“老二家的,你如今这手也伤了,便不要做活儿了,歇着去吧。”

她上前就要接过明谨儿手里的活儿,却被躲开了。

明谨儿端着那几个火烧,往陶碗里整整齐齐垒着放好,又在木盆中盛了水,将陶碗放了进去。

这火烧不止今日能吃,若是这般冰着,等到明日早晨,便也是吃得的。

她将这些做好,院落中的沈沉奚便也来了。

只是灶房小,他未曾迈步走进来,在门口便停下了脚步。

刘氏的嗓门大着呢,沈沉奚原本是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未曾走到门口便听见她嚷嚷,如今也懂了。

分明是自个儿误会了,刘氏却不肯低头,她硬是又说道:“娘,你瞧瞧这些猪肉与猪骨,竟被她当日便全给做了,往后吃些什么?老二赚银钱也不容易,她竟这般糟蹋!”

明谨儿闻言,总算是抬首看了眼刘氏。

先前她怕刘氏被沈母责骂,还让她早些出去,如今却成了个把柄。

“我让她全做了的。”沈沉奚赶在沈母发火前,及时出言,“天热了,放不住。若是娘要怪,便应当怪我才是。”

他这话将刘氏都给堵了,旋即又看向明谨儿,此时方才瞧见她伤了的手臂。

“疼吗?”沈沉奚下意识如此问道。

却在他出声的下一瞬,明谨儿那豆大的泪珠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第六十六章 你住口 便连沈母,都是先关切地上被浪费了的肉食。

明谨儿急忙用手背将泪给抹了,却如何也停不下来,似乎要将这些时日受尽的委屈,都一并给哭了出来。

只是她眼泪不停,却不出声。

沈沉奚心中堵得慌,好似有人将他整颗心给剜了出来,还架在火上烤似的。

他此时也顾不得灶房中拥挤,上前几步,挽着衣袖用木瓢舀了水出来,“伸手。”

沈沉奚并非拥有明谨儿那些后世常识之人,却也晓得伤口要洗净了才好。

明谨儿与他目光对上,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将手抬起来,让沈沉奚将水浇了上去。

这水浇得缓慢,除了起先碰到的时候痛了些,便也未曾有别的感受。

沈沉奚瞧向了沈母与刘氏,手上的动作却稳稳当当,活像是心里也长了双眼。

“大嫂,这银钱并非我一人赚来的。”他原本想说都是出自明谨儿,话到嘴边又转了转,未曾彻底推翻明谨儿的话。

他字字句句都像是耳光,狠狠地打在刘氏脸上。

可惜刘氏原本便不觉着亏欠,如今一听,更是肯定了明谨儿那营生能赚到许多银钱。

心中的妒火熊熊烧着,刘氏此时脑子也转得飞快。

“这么说来,弟妹她藏了私房?!”话一出口,刘氏觉着自个儿又抓到了明谨儿的辫子,便嗓门又大了些,“好啊,你吃沈家的、住沈家的,便连你的人都是沈家的,竟还敢私藏银钱!”

她这话说得尖锐,也因着心绪不稳,嗓音硬是像一把刀,刺得人耳朵都生疼。

沈沉奚见状,也总算忍不住皱了眉。

先前他便知晓的,自个儿这大嫂是有些鼠目寸光,还抱着不少私心,往日曾私底下将沈家的东西拿去补贴娘家。

可到底是大哥的媳妇儿,他不好的说些什么,刘氏也确实劳苦。

如今一瞧,才发觉这刘氏妒心太重,比起考虑这整个沈家,更偏向于想着她自个儿。

如今连道理都不讲了。

“那银钱是我让她留着的。”沈沉奚又是将这些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况且那是她赚来的银钱,若是要打着这般的名头据为己有,便不是我们沈家之人应当的作为。”

那瓢水此时总算浇完了,明谨儿伤口中的泥水与小石子儿也都被冲了个干净。

可水一停,便都刺痛了起来。

她早早便停了泪,如今亦是缓了过来。

方才是因着忍让刘氏太多回,也为了原主而在各个方面都对沈家补偿了许多。

一时之间那委屈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明谨儿将水瓢给接过手,又泼了些水净面,方才对着刘氏说道:“我说过了,大宝我未曾打过,他想着吃红烧肉,也如他所言盛了两碗。”

刘氏张了张嘴,企图再辩驳几句,她早已怕得不行,沈母的性子她最为清楚,若是这事儿当真让明谨儿逃了过去,她便要完蛋了。

明谨儿并未给予她如此机会,而是冷着脸道:“大嫂你三番五次寻我麻烦,还处处话里挤兑,我都未曾与你计较。”

“你胡说!”刘氏急忙吼了声,她不忘瞧了眼面沉如水的沈母,“我何时寻你麻烦了?又何时挤兑你!”

这般不认账,明谨儿也是早早便猜到了,她未曾回话,而是接着道:“可这猪肉,不是张张嘴说几句好听话便能换来的,这是我与沉奚一分一厘赚来的!”

她气得心肝儿都生疼,家中的白面不多,火烧便少些,四斤猪肉有大半都拿来炖了红烧肉。

如今那一大陶碗的红烧肉,只剩下了约莫三分之一。

她好气啊。

一想到那日日夜夜都梦见的红烧肉,现下都分不到几口下肚,便更气了。

气刘氏冤枉人,气刘氏心胸狭隘处处算计,也气刘氏将她费尽心力赚来的银钱不当回事儿!

“这五花现下是四十五文一斤,翻倒在地上不能吃的便至少有两斤!”明谨儿咬了牙,“你可知这九十多文,我要费心思想多少法子,又忙活多久,才能拿到手里?”

为了做那竹笔,明谨儿指尖大大小小的口子不少,全是雕刻时的划伤。

话说到如此地步,她却忽的觉着索然无味。

与刘氏说这些有何用?

仍旧是那副恨不得她死的作派,照样想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沈沉奚正听着呢,却见明谨儿忽的噤了声,竟是半句话也无了。

那堵在心口的巨石,仿佛又涨了几倍,堵得他连喘气都觉着有些不适。

沈沉奚将门口让开,“你且去歇息。”

他的态度摆得明显,刘氏这事儿今日定要给个说法,却并非要明谨儿出面了。

一直以来,都自个儿将麻烦事儿给解决的明谨儿,冷不丁被他人如此关照,浑身不自在的同时,也自心中流出一股儿暖流来。

她穿越到这破书里,先是接手了一堆烂摊子,随后便是面临着连吃个肚饱都难的境地,还要被处处为难!

明谨儿原先想拒绝,这种种念头自脑海中冒出来后,她便坚定地点了头,抬脚便往灶房外头走。

刘氏怎会让她离开?

她急忙上前要拽住明谨儿,沈沉奚只是往前走了半步,便将她给挡住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沉奚沉着声音出言,“大嫂如此行事,家中岂能无章法?”

他在书院中曾被难为了许多回,一回都未曾动过手,或是红过脸。

仅凭过人的才智,便解决地简单明了。

现下对上刘氏一个妇人,自然更是手到擒来。

“那、那是你媳妇儿,你自然会包庇着!”刘氏苍白着脸挣扎,她本想将明谨儿与沈沉英一事说出来,临了却念头一转。

如今明谨儿可是让她吃尽了苦头,也丢尽了脸面。

可只要她手上有这把柄,便能让这小贱蹄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你住口!”沈母总算听不下去,她喊声一出,便吓得刘氏不敢出言了。

虽是不敢言语,但刘氏的心思却一直动着。

她如今是恨得直咬牙。

明谨儿这时要是在她跟前,指不定刘氏还会扑上去狠狠地咬一口。

哄骗了她儿子,藏着能赚大钱的法子,又让她此时面对着沈母的责骂……

这小贱蹄子,她一定要将赚银钱的法子握到手中,再让明谨儿这不守妇道的被浸猪笼!

第六十七章 反常 刘氏此时心中如何想,暂且无人得知。

明谨儿原想快步回屋里去,却在踏入院落中时,与那满脸窃喜的徐思才四目相对了。

与大宝差不多年纪的徐思才聪慧异常,他虽说是未曾来沈家做过客,但也并未只认识大宝一人。

他听说过的,沈家的书生沈沉奚,有个未过门的媳妇儿。

现下这一眼瞧过去,他便心中明了。

徐思才早早便远离了那盆脏衣衫,他忍了又忍,才未曾抬脚将木盆踹翻。

他露出个饱含深意的笑来,朝着明谨儿招招手,那双眼中尽是算计。

明谨儿原本不想理他的,脚下却犹豫了下,惹得徐思才更是卖力招手,便缓步地走了过去。

“你有何事?”她方才哭过,听着嗓音哑了些。

徐思才可就着刘氏的大嗓门听见了不少东西,他压着声音说道:“你从前定然是不知晓的,这沈家啊,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谨儿挑了挑眉,沈家不是好东西?

她未曾及时回话,更是让徐思才心中激动不已,觉着自个儿是说中了明谨儿的心事儿。

“那沈沉奚不过是表面上谦逊讲礼数,实际上他早就将镇上的花楼都给去了个遍!”徐思才编造起这档子事儿来,十分游刃有余,“你且当心呢,指不定他染了什么恶疾,传染给你了。”

“你是如何得知的?”明谨儿对眼前这年岁不大,却坏心思一箩筐的孩子,可未曾有什么好印象。

“我?我爹与他同个书院!”徐思才又诓骗道,还围着明谨儿转了一圈,“这沈家有什么好待的?不如这样,我爹正寻个年轻貌美的……咳咳,平妻。”

他原本想说外室,临了急忙改了口。

明谨儿虽说不是那美艳过人的长相,但也看着规规矩矩,端庄又秀气,定然是不愿与人为外室的。

“你想让我去给你爹当妾室?”明谨儿诧异不已,在徐思才窃喜着点头时,被她伸手狠狠地拧了耳朵。

“哎哎哎!”徐思才疼得泪珠子都要下来了,他垫着脚企图让明谨儿使劲儿不方便。

瞧他这副作派,明谨儿心中是气恼不已,“你家中是怎地教孩子的?竟然将一好好的孩子,教成了这般模样!”

坏心眼一堆,还妄图教唆良家姑娘去给他爹当妾!

平白长得这么乖巧喜人了,竟不是个好东西。

徐思才怎么能料到这事儿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他气得不行,现下这个年纪,若是真的发了狠,也还是能够从明谨儿手上脱身的。

徐思才拼了全力,借着他那一身沉甸甸的肥肉,硬是将明谨儿给撞开了一些,被揪着的耳朵也放开了。

他连忙抬手揉搓了好几下,把耳尖都给揉红了。

“你给我等着!”徐思才即便是如此情形下,也未曾忘记对眼前这身份低贱的沈家媳妇儿放狠话,“你们沈家都给我等着,我回去便与我爹说,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手都因着浣洗衣衫而隐隐约约作痛着,虽说连红印都没有,但徐思才就是心中憋了口气。

谁知明谨儿不但不怕,还十分诧异地看向他,“你现如今人还在我沈家院子里,便要如此威胁我了?”

徐思才一怔,旋即便张了嘴,喊声还未曾发出来,便与从灶房中迈步出来的沈沉奚四目相对。

他那声儿直接又原样咽了回去。

一个低贱的泥腿子罢了,即便是书生又如何?

徐思才在心中给自个儿壮胆,可与沈沉奚如此对视着,在那无波无澜的眼神下,他竟连动一动都不敢。

更别说高声大喊了。

“衣衫洗完了?”沈沉奚不说其他,只对着徐思才问道。

这话才刚出,如今这天也并未会热得人冒汗,徐思才却有晶莹剔透的汗珠,从额角滑了下来。

“没、没……”他结结巴巴给出回应。

明谨儿倒是意外不已,直至高大俊逸的男子行至深沉,她才压着声音问道:“你揍他了?”

“此乃非礼之举也。”沈沉奚同样低声说道。

明谨儿便轻点了点头,往屋内走去,同时她自以为沈沉奚听不见了,口中喃喃着吐槽。

“没揍就没揍,非要端什么腔呢。”

沈沉奚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

明谨儿回屋擦了药,没多久便睡了过去,硬是将晚饭都给睡过了,第二日早晨方才醒来。

刘氏在院子里拍打衣衫,动静还不小。

‘砰砰砰’的声音接连不断入耳,明谨儿这才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她这几日都十分忙碌,便是夜里,不是梦见那香喷喷的红烧肉,便是梦见还未曾做出的营生。

“真是……想着那些银钱,想得都快要疯魔了。”明谨儿抬手拍了下脑袋,她迅速下了床,动作利落地舀水洗漱。

可与刘氏目光对上时,出乎了明谨儿的预料,刘氏竟然回避了,还满脸地不自在。

她正要去灶房,大宝便小跑着赶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绿油油的植作。

等到了跟前,大宝将手里的东西往前递过去,满脸满眼都是愧疚,“二婶,我与娘都说清楚了,她是以为你打了我,还威胁我不许说,才那般做的。”

此时刘氏早已不在院落中了,她在瞧见明谨儿出现的下一瞬,便急忙背着背篓出了门,也不知是去做些什么。

“这是我娘早晨采来的草药。”大宝又往前递了递,眼神中多有惶恐不安。

明谨儿从不认为大人间的恩怨,要牵扯无辜的孩子。

虽说她是不想接受这草药的,但还是犹豫了片刻,便抬手接过。

靠近了才闻见这草药散发出的浓烈药味儿,明谨儿认得出来,却一时之间想不起这药的名讳。

她从前贪玩,曾在路边将手掌给全摔破了,还是路过的老人家从绿化带里摘了把‘野草’,给她将伤口敷上的。

那‘野草’便是如此味道。

竟然未曾想着暗中算计她?

明谨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将草药给接过了,大宝这才欢欢喜喜地跑走。

第六十八章 暗中下绊子 灶房中干干净净,火烧还是昨日的样子,被放置在装满水的木盆中。

唯独灶台上,有一个不大的陶碗,里头盛着些凝固了的红烧肉。

明谨儿怔住了。

她今日一睁眼,便惋惜那红烧肉一口都未曾能吃进肚里,如今瞧着这满满一小碗红烧肉,眼眶热得慌。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明谨儿一转身,便瞧见了沈母。

“老二此时已去书院了。”沈母说着,将手中的灰布包递了过去,小小一个,“锅中有给你留的粥,边上贴着个玉米面饼子,你吃了吧。”

明谨儿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接过了布包,又将其打开了。

一个小小的瓷瓶在里头,最上面塞着团通红的布。

这瓷瓶瞧着便不是沈家会有的。

“每日擦两回,擦三日便成了。”沈母缓缓开口,“这是从前我买给老大用过的,也不知还管不管用。”

她将瓷瓶给收了起来,对昨日的事儿,是彻底不在心中对沈母怨怼了。

既然当真要与他们做一家人,磕磕碰碰便也是正常的。

有时连牙齿都会不当心咬到舌头,更别说是大活人了。

明谨儿点点头,“谢谢娘。”

“这红烧肉你午时再热了吃,现下吃了,恐怕你泻肚子。”沈母未曾回应,但那紧绷的面容,显然松了些,“今日的午膳,便让大宝送去。”

明谨儿舀粥的动作便一顿。

哪儿能不去镇上!

她急得不行,开口便是否决,“不用了,娘。”

这话一出,灶房中便沉寂了片刻。

明谨儿此时又想到了沈沉奚,原本是想将他说出来,继续当做挡箭牌,可如今……

话还未曾出口,她便觉着有些别扭。

见她不接着往下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母反倒是福至心灵。

“是为了去见老二?”

昨日他们二人之间,可是让沈母好好地放下了心。

沈沉奚从来恪守礼节,未曾与哪个姑娘家如此亲近,瞧着似乎是心中也有明谨儿。

沈母不知他们之间的银钱往来,便只当作是两情相悦,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是了,被娘瞧了出来。”明谨儿垂下脑袋,忧心被瞧出来她的心虚。

“罢了罢了。”沈母摆摆手,倒是显得乐意至极,“你执意要去,我老太婆又如何会拦你?不过老二家的,将午膳送了不要久待,耽误老二温书。”

“我知晓了,娘。”明谨儿乖巧回应。

沈母前脚出了灶房,后脚她便夹了几块儿肉放进糙米粥里。

说笑呢,已然等了不知多少时日了,如何再等到午时!

明谨儿将肉块儿闷了下,热了后便急忙塞到了嘴里。

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甜而不腻。

虽说调料少了些,但如今这猪肉可都是土猪,嚼着都要更香一些。

几块儿下肚,明谨儿未曾能够忍住,又是一块儿入碗。

可随着她夹起肉块儿,碗底绿油油的颜色,便入了眼。

明谨儿的动作一怔,她用筷子将表面上盖着的红烧肉都给扒开了。

瞧着满满一碗的红烧肉,竟然只有最上头是真的肉,下面不知是何处采来的杂草!

怒火蹭蹭冒了出来,明谨儿便是不想,都知晓这事儿是谁干的。

沈母向来不碰灶房中的事儿,如今更是身子不舒坦,方才从灶房走出去的步子,都显得有些许沉重。

这事儿,便只有刘氏能做,也只有她会做!

“怪不得呢。”明谨儿此时倒是明白了,“我还当是幡然悔悟,原来是暗中使了手段,刻意要惺惺作态来恶心我!”

她又往碗中瞧了眼,还好杂草上未曾沾了泥土,不然这红烧肉吃下肚子里,也不知会不会闹肚子。

明谨儿将余下的肉块儿往锅里一倒,就着粥搅了搅,便盛出来了。

至于为何不直接将陶碗给沈母看……

一是因着沈母身子的缘故,二是明谨儿心知肚明,刘氏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只要她咬死了不认,这沈家八口人啊,如何才能说准了是刘氏?

那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明谨儿可并非软柿子,她往日都是觉着原主亏欠了沈家,而她又得住在沈家中,才忍了又忍。

再后面是因着大宝。

“我忍你让你,谁知竟让你越发不知廉耻!”明谨儿禁不住骂了句,她低头吃起了粥,目光则时不时落在灶台上的陶碗中。

她才吃完,便听见院落里传来说话声,静神一听。

“我接了个活儿。”沈父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十足的喜意,“明日便带着沉安去砌泥瓦!”

“这是接了哪家的活计?”沈母仔细问了,“可好相处?”

“是里正家的!”沈父说这话时,竟有些骄傲蕴含其中。

明谨儿恰好将碗里的粥吃完,往灶房门口去。

沈父挺直了往日弯曲的脊背,原本沧桑的目光,如今也带上了许多骄傲来。

好似给里正砌泥瓦,是何等荣誉之事一般。

沈母眉头皱了皱,却并非是因着沈父的反应,她声音比方才低了许多,传不出这院子里。

“里正家?可这里正不好相处,往日里便事儿一箩筐,你若是接了他家的活儿,指不定得吃亏。”沈母絮絮说着,几乎把担忧写在了脸上。

沈父却朝着她一摆手,有些不耐,“妇人家懂些什么?里正这是瞧上了我的泥瓦手艺!这活儿我不仅得接下来,还得做好咯!”

灶房中的明谨儿停了脚步,又折了回去。

现下可不是个出去的好时候,许是会撞上沈母与沈父为此事争执。

可直到她轻手轻脚舀水洗了碗灶,外头也并未再有何动静了。

如今沈沉英也去了镇上做活儿,明谨儿便拿了余下破旧些的那个背篓,就近捡些柴回去。

她刚出门没一会儿,刘氏便溜了回去。

其实刘氏一直待在沈家附近,随手揪了几把杂草在背篓里,等着回去呢。

与沈母招呼了声,刘氏便钻进了灶房,佯装洗手。

她瞧见灶房里干干净净,便忍不住会勾了勾唇。

就知道这个小贱蹄子不敢往外说!

刘氏昨日便趁热将那些红烧肉给吃了个干净,杂草还是沈家菜地里的。

第六十九章 柳氏 明谨儿往着不远处的后山去了,满地的枯树枝丫,只是瞧着十分地细,就算将所有的都捡了,许是都不够这一背篓的。

她仔细瞧了瞧,顺着枝丫大些的位置去了。

未曾走出几步,便瞧见一人怀抱粗的树后,走出了个眼生的妇人。

这妇人瞧着面善极了,她脸盘圆圆的,两侧脸颊又稍有些鼓,偏生肤色白嫩,五官又规矩。

二人的目光对上,片刻后明谨儿便带着些许歉意道:“既然没你挑了此处,我便去寻别处吧。”

村里人可从来不讲究先来后到,便只有明谨儿才如此。

妇人一怔,旋即便露出个笑容来,瞧着让人倍感亲切。

“不必不必,这满地的柴禾呢,我怎地捡得完?”她笑着说了句,又缓缓补上,“再者说了,这后山是整个村子的,并非我一人呐。”

明谨儿被她三两句便劝了下来,道谢后也弯腰捡起了柴禾。

身后的背篓越发重了,明谨儿在心中大概估算着背篓如今还差多少才满。

她正忙活儿着,无意间瞧见了树根处黑乎乎的影子。

动作都顿了顿,明谨儿朝着那处靠近了不少,彻底看清时,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是木耳!

一大丛木耳,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这木耳拿来炒肉吃,可是十分香的。

明谨儿仅仅是念头流转了刹那,便有些忍不住要口角流涎。

每日吃得清汤寡水,这刚刚吃上些好的,便又遇见了木耳,可算是运气上佳。

明谨儿索性蹲了下来,将背篓往木耳旁一放,便就着柴禾挖了起来。

“哎哟,沉奚家的,这可吃不得哟!”那妇人吓得急忙出言。

她直接喊出了沈沉奚的名字,还能认出明谨儿是与沈沉奚定下了婚约的。

明谨儿愣怔片刻,却如何也想不起,何时有见过这个女子。

“无妨的,这玩意儿虽说是瞧着丑了些,可拿来与肉一并炒熟,也是极为好吃的。”明谨儿认真回应了。

她本以为还会被追问,却见那妇人思索片刻,也在四处搜寻起来。

可能是林子中露水重,也或许是昨夜曾下了片刻的细雨,这林子里的木耳零零散散长着,瞧着光是把木耳给摘了,都足够来一盘菜了。

“沉奚家的,这玩意儿要如何吃啊?”妇人好奇问道。

“拿回去洗净了,当日炒熟了吃便行,若是多一些,便可以晒干了,下回吃时先拿水给泡开便是了。当心可别泡得久了。”

明谨儿脾性好着呢,她仔仔细细解释了,也不怕这妇人将木耳全给摘走。

这副坦诚直率的模样,让妇人心中好感大生。

“好好好。”妇人笑着在不远处蹲下,也挖了一把木耳,却并不多,“我往日里便听那些个人说啊,这沉奚家的蛮不讲理,还娇着呢!如今一瞧,当真还是要切实接触了才晓得。”

还有这样的传言?

明谨儿怔了怔,旋即便看开了。

他人爱如何编排她,都与她无干,总之不会影响她好生活着便是。

“嫂子说笑了。”明谨儿瞧着妇人比她大个十岁有余,便喊了声嫂子,“也不知嫂子如何称呼啊?”

“徐弘毅家的。”妇人笑着答了。

徐弘毅家中的妻子是指腹为婚,姓柳,比这徐弘毅小了四岁有余,听说现如今爹娘都在镇上过。

明谨儿从原主的记忆中,回忆起了这面善妇人的身份。

旋即便有些心虚。

她可是在某日夜里,瞧见了些不该瞧见的。

不过这柳氏相处起来是当真舒服,瞧着竟有几丝大家闺秀的架势。

可惜了。

便宜徐弘毅那个混球!

明谨儿心中为她不值,便未曾能够忍住,轻叹了声。

柳氏还当她是在乎村子里的名声,好心劝解道:“这年头啊,若是有人闲了下来,便难免要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亦是有那存心编排的,你无须往心中去啊。”

“是了。”明谨儿不知如何回答,便如此应了。

二人将木耳摘了,柳氏也不知是同情明谨儿,还是觉着摘了木耳亏欠了些,竟是帮着明谨儿又捡了不少柴禾。

背篓重得赘肩膀,明谨儿方才要回去了。

她与柳氏一道往村子里走。

“唉,昨日我那儿子不知又惹了什么祸事儿,归家便被当家的给揍了。”柳氏主动与明谨儿拉家常,说出口的话却让明谨儿越发不敢看她。

那徐思才还能是惹了什么祸事儿?

自然是欺负了大宝,被沈沉奚给‘收拾’了一顿,未曾料到这归家又挨了揍。

明谨儿可不是同情这皮猴子,只是觉着此时提起,心中多少有些尴尬,也不知如何回话罢了。

“要我说啊,当家的还是打得轻了些。”柳氏语气轻描淡写,听得明谨儿眉头一挑。

“你不心疼他被揍了?”她好奇追问。

柳氏闻言,浅浅笑了,“那自然是心疼的,可若是教不好他,往后惹了官司,那便不是心疼罢了。”

倒是个拎得清的啊!

“你那儿子定然不听话吧?”明谨儿便顺势问道。

若是将柳氏所说给记在心里,徐思才怎么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恶劣模样。

柳氏点点头,满脸无奈,又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与明谨儿说了。

“也不怕妹子你笑话,这臭小子全是与他爹学来的!”柳氏只说了这句,便不再往下说了。

她瞧着像是心中憋闷了许久,却仍旧只开了个头,便又尽数忍了下来。

明谨儿此时才瞧仔细了,柳氏也不过二十几岁的人,发丝中却藏着点点银白,被仔细地盘在最里边。

若不是捡柴禾流了些汗,发髻有些散了,便也不会能够瞧出来。

“可怜慈母心。”明谨儿轻声感叹。

未曾想到便是这句无心之叹,引得柳氏眼眶都泛了红。

“沉奚家的,虽说你未曾生养,但却能说出如此言语。”柳氏将泪给忍了回去,硬扯出个笑来,“若是日后那些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再编排你,我可是不依的!”

坦诚直率的二人对视一眼,竟都齐齐笑了。

第七十章 有毒之物 明谨儿在岔路口与柳氏分别,原本有些许压抑的心绪,此时也好上了不少。

“这柳氏瞧着,倒是个好相与的。”她左右也未曾有什么友人,若是当真聊得来,那也是顶顶好的了。

明谨儿背着一篓柴禾进了院落中。

正巧刘氏在晾衣裳,便垫着脚瞧了眼,紧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弟妹啊,这背篓里的柴禾都未曾堆尖呢,也不知啊,够不够今日做饭菜。”刘氏表面上是在担忧,实际不过是在嫌弃罢了。

明谨儿只是抬首望了望,未曾搭话。

她如今连半句话都不想与这刘氏说!

说她小心眼也罢,记仇也好,反正如今是真的恼了刘氏。

明谨儿前脚将柴禾都给堆放好,后脚便在去堂屋的途中,被刘氏刻意泼了满鞋的脏水。

“哎哟,这可怎么办呐!”刘氏不等明谨儿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木盆一扔,佯装惶恐地叫喊起来。

随着她的喊声,堂屋中刚喝了药的沈母,便抬脚走了出来。

“你又作什么幺蛾子!”沈母眉头紧皱。

她因着身子不舒坦,如今家中的活计都不能做了,每日里便是歇着。

可农家妇人啊,何时如此悠闲过?

沈母正觉浑身别扭,便又被刘氏闹得这出给吵到了。

“娘啊。”刘氏一见她出来,面上的惊慌更甚了,说话时还磕磕绊绊,“我、我这不是……不当心将弟妹的鞋子给泼着了,怕她生气呢!”

好一个不当心啊!

明谨儿可不仅仅是湿了鞋尖如此简单,她连裤腿都沾了水,里头的袜子都全然湿透了。

“大嫂,我可还未曾说些什么,你便如此看待我?”明谨儿委屈出言,却并未接着说下去,只是与沈母招呼了一声,便回了屋去。

装可怜罢了,谁不会呢?

明谨儿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神情便收敛了起来。

她生平最恨这等子勾心斗角的破事儿,却还是被刘氏给卷进来。

回屋换了鞋袜,明谨儿当即便回到院落中,拿起了装着木耳的背篓,往灶房里去了。

她舀水将木耳中的泥沙都给洗了个干净,这一朵朵木耳,竟瞧着还挺漂亮。

“若是切碎了炒在肉沫里……”明谨儿低声自语,又想到了手中剩下的那些银钱。

今日她要再买些猪肉回来!

左右有沈沉奚背锅呢,没在怕的。

刘氏早早便好奇她背篓里的东西,却也因着怕沈母训斥,硬是将衣裳都给晾晒好了,才迈步进了灶房。

灶台上明晃晃放着碗黑乎乎的东西,看得她便是心中一紧。

紧接着,便立即用她那高嗓门喊道:“弟妹啊!这东西有毒的,你采回来做什么?你、你该不会是要将我们一家人给毒死?!”

明谨儿瞧她一眼,替沈母觉着烦心。

只因着她这一声喊,才进了堂屋不过片刻的沈母,便又快步走了出来,进了灶房。

她脸色可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差,不仅是因着气恼,还是因着身子不舒坦。

“你们这一整日的,便是不能歇气了?!”沈母板着脸,她的声儿不大,其中却带了不少气势,听得刘氏一缩脖子。

“哪里啊娘,你瞧瞧弟妹这是带回来了些什么!”刘氏便急急忙忙,将灶台上黑乎乎的玩意儿给端起来,递到了沈母跟前。

沈母见状,立时变了脸色。

村子中采了毒蘑菇而丧命之人,可不在少数。

于是在几十年前,除了那饿到没了法子的,便都不去摘林子里的蘑菇。

这木耳虽说是长得与蘑菇不太相像,但沈母还是立即便沉了脸色。

“老二家的,这些东西可不能乱吃。”她口中说着,便要将陶碗接过,想把里头的木耳给倒了。

明谨儿可是淘洗了半天的,她匆匆拦了下来,将陶碗给拿到了手里。

“娘,这玩意儿我从前是吃过的。”她说着,旋即迎来了两道目光,让明谨儿心中莫名一紧,却还是硬着头皮编造了下去,“我虽是记不住何时吃得了,却还记得它名唤木耳,切碎与猪肉沫儿一并炒熟了,好吃得很。”

“这玩意儿黑乎乎的,弟妹你莫要再诓骗咱们!”刘氏吵吵嚷嚷出声。

沈母向来谨慎,即便是明谨儿说得头头是道,仍旧打定了主意。

“不行的,咱家可未曾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吃饱饭的!”她这话便很是有深意的。

言外之意便是,直至沈家人许是要饿死,才会吃这东西。

正巧这时,不知为何赶回来的沈沉英几步进了灶房。

他顾不得灶房里拥挤不已,急忙到了水缸旁边,抬手便将水瓢拿起,舀了半瓢水咕嘟喝下肚。

明谨儿又一次未曾能拦住。

她忧心极了,总觉着沈沉英会满肚子的寄生虫……

许是能试着回忆驱虫药的配方?

可都是吃的西药啊,她要如何才能原样制作出来!

“娘!大嫂、二嫂。”将水给喝完,沈沉英一边招呼着几人,一边抬手擦了擦嘴。

“怎地回来了?”一见小儿子,沈母便将眼前的木耳给抛到了脑后。

她已然决意要扔了,此时再纠结也毫无意义。

“今日衙门里来人,让所有铺子都关上。”沈沉英说着,亦是满脸地疑惑,“也不知是为何,我与好几人打听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如此。”沈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只要不是她这小儿子出事儿,便都无所谓,“可有肚子饿?娘给你煮碗粥吃。”

母子二人和睦温馨,刘氏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

她怎么甘愿眼睁睁瞧着此事便过去了?

这小贱蹄子,显然是想将他们都给暗中毒死!

刘氏可不管此事是否可行,也不管明谨儿是光明正大将木耳给带回来的,她钻了牛角尖,一心认定明谨儿不是个好东西。

“娘,如今弟妹弄来这有毒的玩意儿,可是要拿出去扔了?”思索了会儿,刘氏如此问道。

她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又引到了那黑乎乎的陶碗中。

沈沉英也怔住了,却听见明谨儿说道:“我先前说过了,此物名唤木耳,炒熟了吃便是无毒的。”

木耳?

沈沉英瞧了眼碗中黑乎乎的玩意儿,心中忐忑,却仍旧是向着他二嫂的,“那便炒熟了吃吧,二嫂定然不会出错的!”

第七十一章 一母同胞 刘氏一听这话,面上的神情便显出几分古怪来。

她满怀深意地笑了笑,“小叔子倒是懂弟妹呢!”

这话里藏话,听得明谨儿皱了眉头。

“只是如今这事儿,赌上的是咱们沈家人的性命,如何能冒险入口呢?”刘氏佯装大意,口中说得都是沈家人。

“炒熟了我自个儿吃便是。”明谨儿到底舍不得把她的木耳扔了,便如此说道。

她也不想在此时退步,只会让刘氏觉着她软弱可欺,便更是变本加厉。

遇见这般欺软怕硬之人,当真是不能有丁点儿好脾气。

“大嫂这话不必再说了,我怕你再说下去,将整个村子都给牵连进来了。”明谨儿亦是笑着与她搭话,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平白弄得咱们沈家人像是那等别有用心的恶棍。”

刘氏一口一个沈家人,便是为了让明谨儿清楚明白,如今她还未过门呢!

未过门便是外人。

明谨儿听得真切,此时便也特意提出来说了,将态度摆在明面上。

沈母原本是不觉着刘氏的话有异,被明谨儿如此一点,便立即反应了过来。

她身子不爽利,便也带得如今思量时反应慢些。

“胡闹!”沈母高声一喊。

刘氏便立即吓得一抖,原本心中以为是在训斥明谨儿,可对上沈母那严厉的目光时,便噤声不敢言语了。

“老二家的,你可曾记错了?”沈母问得是采来的木耳。

明谨儿摇摇头,“也许旁的事儿模糊些也无妨,可这入口的东西,我自然不会说笑。”

沈沉英从方才起便未曾插话,他虽说年岁不大,但如此听了一通,也瞧出刘氏在刻意针对。

他心中气得不行,又不会掩饰,脸上将心思明晃晃写了出来。

“二嫂!”沈沉英刻意将嗓门儿给抬高了,“待会儿我也吃!”

刘氏怎么会瞧不出来?

她越瞧,越是觉着沈沉英与明谨儿之间的关系,定然有些龌龊。

不然明谨儿一个外姓人,死活都管不着,更别说替她出头了!

她暗自将手都给攥紧了,心中则是思量着,定要找到些实证,最好是当场捉奸!

刘氏心思龌龊,便瞧着旁人也如此。

明谨儿未曾想到这一层,沈沉英更是因着年岁不足,只觉着刘氏的目光不善罢了。

“成了成了!”沈母实在是身子不舒坦,便只摆了摆手。

她走动时还晃了晃,随后便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明谨儿瞧得心中忧虑不已。

虽说沈母平日里喜欢板着脸,也总是看着不好说话,但始终是全心全意替沈家人着想。

“娘近来这身子……”明谨儿在沈母走出灶房后,方才开口,“今日我会去镇上医馆再问问。”

沈沉英也瞧见了,他重重地叹口气,“二哥说是因着往日太操劳,多歇息会好许多。”

刘氏此时未曾言语,她暗中观察着明谨儿与沈沉英,越瞧便越是觉着不对劲儿。

她原本便带了龌龊心思,便连平常家人之间的搭话,都觉着怎么瞧都有私情。

与沈沉英闲谈几句,明谨儿便挑了些猪油,要炒木耳吃。

灶房里又只剩下她与刘氏二人,如此行径惹得刘氏频频皱眉。

“炒个能毒死人的玩意儿,还要耗家中的猪油!”刘氏看似低声抱怨,实则还将嗓门儿给抬高了不少。

明谨儿手上动作一顿,便又刻意剜了一大块儿猪油,片刻后便在锅里热得翻滚,木耳也下了进去。

“大嫂不必忧心,我自然会买些肥肉回来。”她神情未变,连头也未曾回。

这仿佛是芝麻大事儿的作派,看得刘氏心中暗恨不已。

她鼻间一声冷哼,便转身大步出了灶房,还特意将地跺得灰尘四起。

刘氏出了灶房,立即回过味儿来。

“她手上还有银钱?!”她低声喃喃,目光不自觉便往着明谨儿的屋子看去。

正在这时,一块儿小石子扔到了刘氏脚边。

她一抬首看去,便见着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在院门外鬼鬼祟祟招手。

刘氏本想大声招呼,却在对上这瘦如干柴的弟弟那青肿的脸颊时,将嘴边的喊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左右瞧了瞧,才放轻脚下的步子靠了过去。

一股儿劣质的药膏味儿便钻入了鼻间。

刘氏顷刻间双眼便红了!

她这弟弟是爹娘有些年纪了才生的,平日里说着是姐弟,其实这刘氏已然担起了一半娘的责任。

自小便亲手带大的弟弟,自然是亲切许多的。

“这是怎地了?”刘氏的声音都有些哽咽,“谁那么不开眼,敢动手打你!我这边去喊当家的来。”

她说着便要出门,去田地里把沈沉安寻来。

“别别别!”刘氏的弟弟名唤刘大壮,却长得瘦弱,小时候还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家中银钱多半花在了他身上,“姐啊,你这……你这手上,可有些闲着的银钱?”

“有是有……”刘氏显得十分迟疑。

她手上的银钱是从沈沉英那儿得来的,还有些平时昧着良心扣下的,总着也不到二钱银子。

“快给我拿来!”刘大壮双眼一亮,他颐气指使的语气刚出,便意识到不对,又换了副可怜兮兮的面孔,“姐啊,我若是还不上那二十两银子,他们就要、就要将我的两条胳膊给卸了!”

刘氏一听,脸色唰得惨白,她立即将刘大壮拉到了敞开的院门后头,躲着人。

“你、你做了什么?!”刘氏结结巴巴,险些咬到舌头,“怎会欠着二十两银子?!”

刘大壮闻言,一脸苦涩,“姐,我只欠了五两二钱,其余都是……那些放银钱给我的,兀自加上的!”

“你去赌了!”

这话一入耳,刘氏便未曾能压住嗓门儿,被她弟弟吓得急忙伸手捂嘴。

“嘘!姐啊,你给我弄点儿银子来呗?”刘大壮一双眼珠子滴溜儿转,暗中掐了把自个儿的大腿,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你可就我一个弟弟啊,若是真将我双手给砍了,爹娘如何是好!”

第七十二章 口是心非罢了 刘氏便立即转身回了院子里,只进屋片刻,怀里揣着个巴掌大小的布包。

这布包瞧着都上了年份,针线虽说是紧密的,但布料本身已是有些腐朽了。

等到了跟前,不等刘氏说话,刘大壮便伸手猛地一扯,把小布包给抓到了手里。

随即他一捏,脸色变了变,硬是将怒气给忍住,耐着性子问道:“姐,怎地就这么点儿?我可是你亲弟弟,你竟如此见死不救?”

刘氏被这话说得急了,“哪儿能啊?!这还未曾分家呢,我能偷着攒出这些,已是不易了!”

“这……”

刘大壮最知晓这大姐的性子,可他打听过了,沈家还能出银钱买不少猪肉呢!

听那徐家的小孩儿说,沈家还吃红烧肉,丁点儿菜都没加!

刘大壮旋即便哭天喊地起来,只是始终压着嗓子,怕被沈母或者沈家兄弟听见。

“天可怜见啊!”他干嚎一声,又往腿上掐了把,这回掐得狠了,那眼泪跟小河般往下流淌,“是我不孝,竟要走在爹娘前头!姐啊,我原本想着赢些银钱,让你的日子好过些,却……是我不成器!”

这番话倒是将刘氏听得泪眼汪汪,她目光随即往明谨儿那紧闭的屋门瞧去。

如今沈家除了她,整整三人在家,刘氏心中怵得慌。

“你这还、还能等些日子不?”她犹豫着开口。

有戏!

刘大壮心中一喜,面上的神情却更加苦涩,“那赌坊的老板只给我两日的功夫,两日还不能将银钱拿去……打手便要寻上门来了!”

他添油加醋一说,刘氏便更是铁了心。

“成!”刘氏咬着牙关应下,“你且等着,晚些时候我来寻你,别走远了,也别给人瞧见!”

“哎!”刘大壮便立即应了声,还假惺惺说道:“多亏了姐啊,若是没了你,爹娘许是要白发人送我这个黑发人了。”

“别瞎说!”

他被刘氏给轰走了,心中却美滋滋的。

实际上哪儿是欠了二十两银子?

刘大壮满打满算手头也才二两银子,如今输了个精光,又想赢回本来,便找上了他这个亲姐姐。

捏着手中的银钱,刘大壮便舔了舔唇。

他可想那镇上窑子里的娇姐儿了,今晚指不定能去快活!

此时的明谨儿将木耳给炒好了,她夹了几筷子,味道与前世一般无二,只是可惜家中没了猪肉,又不可能与火烧一并吃。

她放了筷子便将火烧都上了蒸笼,还又淘洗了些糙米,同样是打算蒸熟了吃。

沈家的银钱不多,但好在这锅灶是当真下了血本,两口大锅并列排着,如何也够用了。

明谨儿将淘洗好的糙米放到蒸笼下头,舀了足量的水进去,便出了灶房。

她打算去菜地里揪把小白菜清炒,却前脚迈出灶房门,后脚与刘氏打了个撞面。

刘氏神情慌张了一瞬,旋即便用着平日里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开口:“弟妹今日倒是勤快,只是不知这饭做到一半,又要去哪儿?”

明谨儿连瞧都不带瞧她一眼,直接擦身而过。

“……小贱蹄子!”

这行径惹得刘氏几日的怨气都一时之间冒了出来。

离间她儿子的账还未曾算,如今又多了一条。

“既然你如此薄情寡义,还揣着颗不安分的心,就当是教训你了。”刘氏自言自语着,原本还心虚不已,如今连腰杆都挺直了,“做大嫂的,如何能不好好教教弟妹?长嫂如母呐!”

她心中如何盘算,明谨儿是丝毫不知。

摘了把瞧着嫩生生的小白菜,又快步回了灶房,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饭菜都给做好了。

沈家院落里飘香一片。

明谨儿将火烧装了俩,又盛了碗饭,夹了几筷子小白菜,便要赶去镇上。

她那竹笔的营生还能不能做,便看今日了!

“老二家的,你将午饭吃了再去。”沈母瞧她拎着食盒便要走,急忙喊住了。

“娘,这火烧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明谨儿心中急着她的营生,如何顾得上吃饭?

沈母闻言,拿了个火烧塞到明谨儿手上,“那便路上吃!”

“哎!”

清脆的答应声落下,明谨儿挎着食盒便快步走了,还时不时咬一口手上的火烧。

她丝毫未曾留意到,刘氏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

直至她走远了,瞧着不会再回首,方才迈着小碎步回了院落中。

日头正晒,明谨儿到书院门外时,已然满头的汗。

“喏!”

她寻到了竹林中温书的沈沉奚,便将手中的食盒一放,径直坐到了石凳上,松了口气。

“今日给你做了好东西,亦是犒劳你昨日替我说得那几句话。”明谨儿想起昨日,便有些面上挂不住,可又觉着不能欠下这人情。

沈沉奚望着明谨儿利落地打开食盒,方才瞧她挂着细汗赶来的那丝莫名情愫,竟在刹那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心中好似被人在寒冬三月泼了盆凉水,竟是在烈日高挂的日子里,觉着从心底蔓延出凉意来。

“你与我算得这般清楚?”沈沉奚忽的说道。

他语气听不出悲喜,却让明谨儿手中的动作顿住了。

坏了!

“你我是一家人,我自然要算得清楚。”明谨儿以为他是因着见外,疑心她未曾将自个儿当做沈家人,“若是仗着一家人便受恩不还,日子长久了,便像是扎了根刺,拔不掉了。”

沈沉奚未曾回话,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明谨儿身上。

他忽的笑了声,却听不出丝毫喜意。

“我说错了?”明谨儿掩饰着心虚,给沈沉奚布了菜。

“话未曾错。”

不知为何,这清冷的嗓音,在今日听起来,竟好似藏了些隐约的怒意。

“只你口是心非罢了。”

明谨儿手指微颤,筷子便滑落在石桌上,响声回荡在竹林里。

坐在她对面的沈沉奚却仿佛无事人,伸手将筷子拾起,用手帕一擦,将火烧给夹到碗中,掰成小块儿吃了些。

“确实不错,你所言的好东西也并非虚言。”

这夸赞的话听不出心绪,却好似在为明谨儿解围。

第七十三章 汴京来的贵人 明谨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便只静静瞧着沈沉奚将那个火烧缓慢地吃完。

他饭菜都吃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了另一个火烧。

沈沉奚未曾言语,只是兀自将碗筷给收拾好,将装着一个火烧的食盒朝明谨儿推了推。

瞧着如今的时候,定然是来不及好好吃个午膳。

他便留了一个。

可如今明谨儿望着他,又有些后悔了。

那双做文章时握笔稳当的手,却在抵着这不大的食盒时,轻微的颤抖着。

沈沉奚觉察得极快,他不动声色将时候往回一抽,旋即便起了身。

“你今日这般早便回去了?”明谨儿下意识开口问道。

这些时日他们二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沈沉奚也乐意与她说上几句书院中的趣事。

今日却……

“嗯。”沈沉奚未曾停顿脚步,更未曾回首。

明谨儿瞧着他那犹如这挺拔竹林般的背影,竟有些怅然。

等到了墨宝斋外头,也未曾能缓和过来。

掌柜的一瞧她这模样,便大吃一惊,“沈家小娘子,虽说如今也有不少铺子卖这竹笔,可还是有富贵人家与我问呢!”

他还将账本翻了翻,给明谨儿瞧了眼。

“这竹笔的营生,还是做得的。”掌柜的极力劝说,一心以为她是不想再做这门儿营生了。

明谨儿闻言,硬是强撑着露了个笑来,心中却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些什么。

“掌柜的放心便是,这营生一日能赚到银钱,我便一日不会弃了的。”她笑言了几句,旋即又问道:“这账本我是瞧不太懂的,掌柜的你只管说这营生还能再做几日便是。”

“许是能长久,只是赚得少些。”

二人闲谈片刻,明谨儿决意每十日带一些竹笔来。

不仅是因着如今别家也做了竹笔,更是因着她想出的花样总归有限。

如今不能像往日般以卖得多来赚银钱了,得是吊着那些富贵人家公子小姐的胃口。

“对了。”掌柜的话锋忽的一转,“沈家小娘子可还记着那两方手帕?”

“记着的。”明谨儿只感莫名。

“如今啊,那汴京城中的贵人知晓了,派下人与我打听呢!”掌柜的说起这个,又是惶恐,又是觉着荣光满身,“哎呀,我如今这般大的年纪了,竟还能有缘见着汴京的贵人!”

明谨儿闻言怔了怔,她沉吟了会儿,“贵人?”

此时墨宝斋掌柜的方才想起,她不过是农家姑娘罢了,许是未曾听过汴京的事儿。

“这汴京啊,有个金银楼,专给那些……”掌柜的顿了顿,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官家的小姐做衣裳首饰,听说也偶尔做宫里贵人的营生!”

远在汴京的金银楼,却能在机缘巧合下,瞧见她绣出的手帕?!

明谨儿仔细想了半天,也未曾回忆起书中是否写了这些。

不过金银楼她倒是有些印象,只是模糊罢了。

见她许久不说话,掌柜的便笑着解释道:“也是机缘巧合,那贵人祖上是此地的,便回来瞧瞧,赶上了我那顽劣的女儿当街炫耀手帕呢!”

明谨儿绷紧了的弦,闻言才松懈了些。

“原来如此。”她说着,想到自个儿如今虽说换了芯儿,但面上还是那个炮灰原主,便警惕了些,“我只不过一介农家女,与汴京有关联之事,难免惧怕。还望掌柜的莫要将这手帕出处说出去。”

“是了是了。”掌柜的笑容满面应下,心中却有些可惜。

出了墨宝斋时,明谨儿去了近处的槐树下,这回却并非想着槐花。

来时食盒装得满满,也未曾觉着坠手,如今多了个火烧,竟是浑身不自在。

她犹豫片刻,将那还温着的火烧拿了出来,握在了手中。

竟好似透过火烧瞧见了沈沉奚。

这念头一起,明谨儿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日后便喊你沈火烧,左右你也听不着!”她自语着下了决定,便大大地咬了口火烧。

原本是想买些肉食回去,只是出来得匆忙,未曾来得及拿上银钱。

明谨儿将火烧给吃干净,方才慢悠悠往家中赶去。

她到村口时,给人猛地撞了下,险些连人带食盒都摔翻在地上。

“谁那么不长眼!”撞她的人反而高声喊道。

明谨儿稳住了身形,定睛一看。

眼前是个男子,不过身形干瘦,个头竟比她高不了多少。

若是与沈沉英站在一块儿,许是还不及。

那男子也看清了她,竟吓得垂首便走,惊慌失措下,险些撞了树。

“瞧着是个生面孔。”明谨儿朝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如此急匆匆,难不成我如今在村里的流言,已是比妖魔鬼怪还骇人?”

她撇撇嘴,快步回了家。

“娘!”明谨儿前脚进了院落中,后脚便喊了声。

刘氏正在院落里给大宝洗鞋,听她这一喊,竟然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见明谨儿看着她,刘氏嘴上骂道:“弟妹你怎地无故喊叫?这若是将人给吓出毛病来,该如何是好?”

往日也未曾见这刘氏如此胆小……

明谨儿也不应声,她这喊声一出,堂屋里坐立不安的沈母便放了心。

“吵吵嚷嚷的。”沈母嘴上怪了句,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知晓明谨儿还是将那黑乎乎的玩意儿给吃了不少,忧心着人在半道上出事儿。

方才便想要去瞧瞧,却头晕目眩,只得被刘氏扶进屋里歇息,现下是刚刚到堂屋。

明谨儿知晓沈母不过嘴上如此说,便笑了开来,心中的阴郁也散去不少。

“你瞧瞧老三可曾往回赶了。”沈母话未说完,便咳了起来,听着好似咳得难受。

“小叔子出去了?”明谨儿诧异,往院门口探头瞧了眼,“未曾回来呢,娘!”

她话音落下,便快步将食盒往灶房一放,先去看沈母。

进堂屋时,沈母正咳着,明谨儿急忙抬手替她顺了顺气儿。

“刘氏说柴禾不够了,老三便去砍些。”沈母咳得满脸通红才停下,吃力地解释着。

柴禾不够了?

明谨儿想到院落中堆到她膝盖的柴禾,心中有些疑惑。

第七十四章 新法子 沈母未曾觉察,只是脑袋低垂着,又咳了几声。

“我去给你煎药吧。”明谨儿瞧她咳得难受,便如此说道。

“好。”沈母点点头,精神头瞧着也不大好了。

二人一并出的门,明谨儿搀扶着沈母先回了屋。

她能感觉到,沈母在被搀扶时身子紧绷,甚至还刻意站直了些,也强行打起精神来。

好似不希望被人瞧见如今萎靡的模样。

明谨儿快步出了屋子,去灶房里煎药。

药味儿浓重,轻而易举便占满了灶房,还源源不断地往外飘着。

沈沉英前脚进了院落,后脚便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

他将装了满满柴禾的背篓一扔,便急切地进了灶房。

沈沉英以为是沈母在灶房中,险些急得脚下都打滑。

刘氏暗自瞧着,冷哼了声,“如今这般光明正大,连避讳都未曾有!”

她此时便更加觉着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若是真给那小贱蹄子留了银钱,指不定连沈家都不愿意接着待下去了!

也许便拿着那些银钱,出去寻了个野男人,跟人私奔了!

刘氏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呸,面上瞧着倒是乖巧,不曾想竟如此让人恶心。”

她兀自骂着,往灶房靠了几步,侧头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二婶?!”沈沉英诧异了,他迈进灶房时步子有些大,此刻人便在明谨儿跟前,只隔着半臂左右的距离。

刘氏眯了眯眼,又是恶心地啐了口。

她一心以为是明谨儿要与沈沉英温存!

“回来了?”明谨儿未曾显得太过热络,却仍是对着这仿佛亲弟弟般的小叔子,露了个笑,“娘先前便念叨着你,待会儿便让你将药端过去吧。”

沈母用的方子无须长时间煎煮,一刻钟便足够了。

原本明谨儿还当要像前世所听传言那般,足足将两碗水给煎成一碗水,才能让病人下肚。

现如今才晓得,这是分着药的,并非所有药草都需煎煮那般长的时候。

“好!”沈沉英应了声,旋即便往怀里一摸,拿出一把野山楂来。

这野山茶不过指尖大小,瞧着便酸得很。

“二嫂,你说我若是摘这些野山楂去卖,能赚着银钱吗?”他问着,眼中又是胆怯,又是希冀。

随处可见的野果子,又酸又涩,如何能卖上价钱?

明谨儿却不忍心如此回应,平白打击了个半大孩子的信心。

她稍作思索,便有了法子,“这玩意儿若是摘了便卖,那定然是不成的。”

沈沉英有些许气馁,却仍旧等着后话。

“若是将其切成小片,再晒干了。”明谨儿说着,便忍不住一笑,“能浇些糖汁儿,或是与旁的甜食一道吃,在夏日里也是解暑的。”

沈沉英苦着张脸,将山楂往灶台上一放,“那红糖金贵着呢!用来做这野果子……”

他舍不得。

明谨儿瞧着灶台上的野山楂,倒是计上心来!

做糖葫芦卖是不成了,但将其捣成汁水,加上些许糖汁儿。

酸酸甜甜,再放到井中冰一会儿,定然十分解暑!

明谨儿思绪不断变幻,她又想到了个吃食。

前世她旅游时瞧见的,是用木瓜粉制成的一种凉粉,瞧着晶莹剔透,好似普通的白水。

可若是浇些糖汁儿或者加些酸梅粉,再冰镇一些时候,吃着解暑不说,那口感……

“有了!”明谨儿忽的说道,她笑意盈盈,心中欢喜不已,“若是你今日都有空,便去多摘些野山楂来,我教你做个能赚银钱的吃食!”

刘氏在门外听得心中蠢蠢欲动,几次想要进去,又硬生生给忍住了。

赚钱的吃食?

竟然是要教给沈沉英!

她气得咬牙切齿,觉着自个儿的厨艺如何也比沈沉英高上不少,这明谨儿却佯装不知。

刘氏全然忘了她是如何中伤明谨儿,也忘了那些陷害与算计,更想不起她今日所做之事。

只是越发觉着明谨儿与沈沉英有一腿。

瞧着像个大家闺秀,许是已暗结珠胎了!

“二嫂,这东西这般难吃,还能赚银钱?”沈沉英自个儿吃了个,酸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块儿,说话时口角流涎。

明谨儿将那小半碗未曾动过的炒木耳递了过去。

此时还能闻见不小的香味儿,沈沉英便拿筷子吃了些。

他原本连眉头紧紧皱着,眼神中隐藏着几分紧张,可这炒木耳一入口,便惊得瞪大眼。

“如何?”明谨儿笑着将以整碗都塞到了他手上,还注意着未曾触碰,“虽说是瞧着可怖了些,但它味道鲜香。”

沈沉英又是几筷子下去,吃得只顾着点头。

明谨儿思索了会儿,忽的开口问道:“小叔子,你可瞧见有何处卖木瓜?”

她直至今日都未曾瞧见过有人卖木瓜,田地里亦是一溜儿的玉米棒子,偶尔会有人家有水田,种了些稻谷。

“木瓜?”沈沉英一头雾水,他仔细回忆了半晌,迟疑着摇头,“我未曾听过这东西。”

明谨儿便怔住了,旋即失落不已。

她的发财大计还未曾构思好,便胎死腹中了!

这地儿竟然还未曾有木瓜!

明谨儿仰头看了眼挂着蛛丝的横梁,惆怅不已。

“二嫂,这木瓜长什么样儿?”沈沉英主动发问,“我平日上山能瞧瞧。”

“你不去上工了?”

被如此一问,沈沉英面上也挂着不少惆怅,还有些焦急。

“是了,如今衙门将临街的铺子都给喊关了,唯独那些卖纸墨笔砚的书斋还开着。”沈沉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半大孩子的脾性,现如今都摆了出来,“我砍柴时遇见了在镇上做账房的同村,问了声,也不知如何给开。”

不能上工,便没有工钱拿。

人都在家中歇着了,这米粮店便没有进项,那老板除非是脑袋进了水,才会给沈沉英发工钱。

“许是说了你记不住,待会儿我画给你瞧瞧。”明谨儿思索着。

说话间,药也熬好了。

明谨儿将其盛进了陶碗中,让沈沉英送去了。

她则是将药渣往院落中的木桶倒了,留着肥田,旋即便回了屋中。

这几日卖竹笔的分红,还没给沈沉英呢!

第七十五章 不翼而飞 明谨儿行至她藏银钱的书架前,却发现原本按着顺序排列的古籍,竟变乱了!

上中下三册,与明谨儿所收着的不同,变成了中上下。

她心中忽的一紧,一时之间连喘气都有些压抑。

“不会的……”明谨儿低声喃喃着,将书本给拿了起来。

后头藏着的荷包还在,却明显扁了下去!

明谨儿不信邪,她伸手将荷包抓在了掌心中。

轻飘飘的手感,只剩下了荷包这两层料子,余下便什么都没了。

脑袋嗡得一声响,明谨儿当即便将那一层的所有书籍都取了下来,后头却都空空如也。

“不对……”

她心中慌乱无比,却硬是稳了下来。

此时慌乱无用,明谨儿快步到了床榻边。

连翻找都不用了,原本叠得整齐的被褥,变成了被随意裹起的模样。

仿佛那几日的起早贪黑都成了笑料。

明谨儿垂首瞧了眼,她的指尖如今都带着些隐约伤痕,不全是刻竹笔来的,还有因着绣花走神刺的。

全没了。

起先的惊慌与愤怒过后,明谨儿便回过味儿来了。

沈母是万万不会动手的,她若是当真想要银钱,便会直说了。

而且她不说高风亮节,这等子肮脏事是定然不肯做的。

沈父与大哥,又都是早早便去田地里了。

尤其是沈父,如今正赶着给里正做泥瓦,如何肯耽误工夫?

沈沉英……

明谨儿想起了那堆到膝盖的柴禾,以及刘氏瞧见她时,向来胆大却被吓得惊慌。

“是了。”她如此一捋,便更是清晰,“娘如今身子不舒坦,多半都睡着呢。这家中会一直在着,能有空隙下手的,便只有刘氏了。”

明谨儿扯着嘴角笑了笑,却眼底冰凉一片。

她从不反感给沈家人花银钱,甚至还构思着要让沈家的日子好过起来。

可这并不代表愿意被人暗中动了东西!

不告而取,视为偷!

明谨儿重新将被褥叠好,此时也瞧见了床榻上有个明晃晃的脚印。

这脚印只有前半部分,看着像是蹬在床榻边,身子探出去搜的被褥。

明谨儿也逐步平静了下来,她转身便往屋外走。

刘氏在院子里忙活儿,瞧见明谨儿出来,也只是抬了下眼皮。

可紧接着,这明谨儿便朝着她步步逼近。

刘氏心头一紧,她知晓这定然是露馅了!

慌乱了刹那,刘氏垂首弯腰,装作掸了掸鞋面的泥土。

她那颗心跳得极快,好似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手心也在不断地冒汗,有那么瞬间,刘氏想着索性与明谨儿说了便是。

这银钱是背着沈母藏的,她觉着明谨儿不敢闹出去。

何况……

若是未曾拿了那些银钱,刘氏家中那独苗儿弟弟,便要被人砍了手!

她觉着明谨儿是该帮的。

可张了张嘴,刘氏耳边响起了刘大壮的话。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刻意说道:“哎哟,弟妹这瞧着气势汹汹的,我还当是要来打我呢。”

“倒也不至于。”明谨儿说着,已然到了刘氏身前。

她这些时日个头儿又拔高了不少,竟隐隐约约要与刘氏一般高了。

“大嫂,我那屋中的银钱,你何时还我?”明谨儿也说她偷,只当是借了。

虽说这刘氏小偷小摸不少,但那从来是对吃食。

许是真有什么难处,便给她的机会。

“银钱?!”刘氏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她甚至退后了几步,将嗓门儿抬高,却又不至于被旁人听见,“什么银钱?弟妹,你竟背着娘藏了银钱?”

这话一入耳,明谨儿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又蹭蹭冒了出来。

她都给了个台阶下,刘氏不仅不认,竟还在话里搬出沈母恐吓。

“大嫂,我念你与我同是沈家人,便给你三日的功夫。”明谨儿也不与她说那些场面话,单刀直入,“三日内,你将银钱还我。”

“我哪儿拿了你的银钱!你血口喷人!”刘氏一蹦三尺高,她急得脸红脖颈也红了。

明谨儿却始终冷静无比,即便心中已然惊涛骇浪。

“我等你三日,若你还想当一家人,便三日后给我答复。”她不急不缓,也未曾说要去刘氏的屋中搜一搜。

刘氏贪了些,可却不傻。

偷了银钱却藏在沈家宅子里,这不是等着被沈母让大哥休弃?

左右除了那个脚印,也未曾留下任何证据。

明谨儿心中多少有些苦涩,农家人几乎都穿着一样的千层底布鞋,那印子瞧得出什么?

十个人的鞋底去比对,便十个人都相似。

何况只是鞋尖,连一半脚都未曾有,看不出脚的大小。

“我可不知你在说些什么!”刘氏吵嚷着,忽的一顿,指向了明谨儿,“弟妹啊,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眼看着她要闹腾起来,明谨儿心中嫌烦,便转身就走。

她的计划被打乱了。

如今这赚银钱的法子,应当换一换了。

“唉,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招回到解放前。”明谨儿低声自语,未曾让人听见她这‘怪言怪语’,“左右不过是抄书罢了。”

她当即收拾了个包袱,去灶房中拿了个余下的火烧,便要往镇上去。

却恰巧遇见了沈父。

沈父白着张脸,被几个年轻人架了回来。

“爹?!”明谨儿诧异出声,旋即便要上前。

刘氏快步赶在了她前头,甚至还一弯腰,刻意将明谨儿挤走。

“爹啊,你这是怎地了?”她的大嗓门儿一出,便响彻了院落中。

沈父脸上未曾有丝毫血色,却咬牙硬撑着,他抬手摆了摆,“无事无事……沉安哪儿去了?让他将我扶回房里去。”

刘氏那声喊,将沈母给惊动了。

原本她与沈沉英,正母子二人说着些体己话,这喊声一出,沈母立即便下了床。

沈沉英跟在她身侧,生怕出了事儿。

到了院落里,沈母一瞧沈父如今的模样,她那眼眶便红了。

沈父要强,若不是当真伤着了,如何肯舍下脸面来,被几个汉子给扶回来?

“当家的!”沈母哑着声音,快步走上前去。

第七十六章 出事儿了 沈父面上尴尬万分,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连连摆手,示意沈母无须多言。

嘴边的话硬是尽数咽了回去,沈母红着眼眶,越过了明谨儿,到了刘氏跟前。

刘氏便立即让出了个位置,让沈母到沈父的身侧,扶着人往屋内走去。

如今男女大防可并非说笑,即便是沈母搀扶得吃力,刘氏也不敢上前。

明谨儿则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幸好,沈沉英紧随其后,稍迟了些,到了沈母跟前,急忙帮着一并扶住了沈父。

“给、给拿些东西。”沈父磕磕绊绊开了口,显然是极力忍着疼的。

他好脸面,如今让几个年轻人帮着送了回来,已然是觉着丢人至极,又怎么能让人空手而归?

明谨儿虽说与沈父接触不多,但这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她看得出来。

快步到了灶房,她按着人数抓了几个鸡蛋,心中都在滴血。

现如今也不知晓刘氏还不还银钱,鸡蛋是吃一个少一个。

明谨儿实际已然清楚了,刘氏多半是不会还这银钱的。

但一想到老实本分的沈沉安,她便只得幽幽叹口气,还是给了刘氏这个机会。

总不会是刘氏去起早贪黑赚银钱的。

这重担终究要落到沈大哥身上,他原本每日下地干活便劳累,如今还要帮着沈父一并给里正家砌泥瓦,若是再背上了一笔债……

“罢了。”明谨儿握着鸡蛋往外走。

心中还暗自取笑了自个儿几句。

当真是想去做那活菩萨了,自身都难保,竟还忧心旁人。

可笑极了。

她将鸡蛋递到了那几个汉子手里。

现下谁家都难过,这几个汉子几乎都是急忙接到了手里,连声夸赞沈家道义,便要转身离去。

“且留步。”明谨儿急忙将人喊住了,“几位可有看见我家中大哥?”

靠后些的汉子便立即点头,语速稍有些快的回答了,“在里正家呢!如今你家公爹将里正家新打的椅子给砸散了,指不定要赔银钱。”

赔钱?!

明谨儿神情诧异不已。

沈父去这里正的家中干活儿伤着了,不见慰问几句便罢了,送回来的人瞧着还是沈父额外寻的。

竟还要为着砸了个椅子要赔银钱?!

“原来如此,多谢了。”明谨儿缓了过来,向着那汉子道谢。

紧接着,她将人送走后,把院门给关上了。

沈家未曾养着看家护院的烈犬,若是一时不察,被人顺走了点儿什么,便是哭也没处哭去。

她行至屋外,未曾走进去。

“娘,那汉子说大哥如今在里正家,等着赔椅子。”她尽力将心绪给调整地平和,语气听着平静,未曾带上几句不满。

沈母便是一惊,望向了沈父,她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怎地还要给里正家赔椅子?!”

“别、别问了。”沈父吃力地摆摆手。

沈沉英急得双眼通红,他年虽小,沉不住气,此时便要往外走,“我去镇上叫大夫!还要与二哥说上一说。”

“回来!”沈父急忙大喊一声,旋即又趴在了床榻上,疼得满脸冷汗。

明谨儿抿唇,她手上银钱已然没了,若是要花沈家的,也不知够不够。

“爹!”沈沉英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担忧沈父因此落下病来,“你便是再不愿,我也要去镇上喊二哥!”

他转身就往屋外走,急得沈父想起身来追,幸好被沈母给按下了。

“爹,我与小叔子一块儿去。”明谨儿安抚了句,旋即转身也出了屋子。

沈母却在她身后追了出来,二话不说,只是往明谨儿手中塞了个荷包。

荷包不重,却鼓鼓囊囊,显然是铜钱居多些。

“去吧,早去早回。”沈母转身回屋,瞧着像是刹那间老了几岁。

她与沈父的这几十年的感情,又岂是旁人能懂的?

明谨儿握紧了手中的荷包,毫不犹豫追着沈沉英去了。

刘氏则是在灶房里,如今也给沈父烧好了热水,倒了满满一碗往屋子里端。

家中丁点儿糖都没了,只好给沈父喝白水。

明谨儿脚下步子快得很,眨眼间便追到了沈沉英后头。

她来意如何,沈沉英不知晓,便只看了眼,气恼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明谨儿将手中的荷包举起来晃了晃,“等你走到镇上,许是天都要黑下来了。”

一瞧明谨儿不是来将他抓回去的,沈沉英便委屈得很,他咬牙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却连鼻尖都红了。

“你如今还算不得一个大人呢。”明谨儿与他隔了些距离,二人一并往村口的牛车走,“若是想哭,那便哭。何苦要忍着?”

被识破了,沈沉英又羞又恼,却也未曾能当真忍着眼泪。

他急忙抬手擦了擦,将下巴高高昂着,脑袋往一侧偏,生怕明谨儿取笑,“我不过是……不过是担心爹罢了……”

沈沉英是要说难听话的,却只开了个话头,便忍不住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他又抬手擦了擦,明谨儿瞧不见他的脸,也能猜出来。

“对父母担忧是应当的,因着忧虑关切而落下泪来,也并非男子汉不可为之。”明谨儿说着,已然瞧见了村口赶牛车的汉子,语速便快了些,“你若是丁点儿反应也无,那才奇怪了。”

她话音落下,二人也到了牛车前。

沈父是万万不会答应去镇上医馆看大夫的,沈家人都清楚,便不曾有人提出要将他直接带去镇上。

明谨儿无声叹息,她是瞧不明白,脸面比性命重要?

“去镇上医馆!”带着沈沉英往牛车上一坐,明谨儿便从荷包里摸出了二十文钱,“待会儿往回赶,便在给一些。”

还好,沈父赶上了没人用牛车的时候,不然这二十文,也许都喊不动人。

那汉子接过铜板一收,便拿起鞭子抽了下牛。

牛车便缓缓地起步,逐渐加快着脚步,往镇上医馆去了。

“待会儿到了镇上,你去喊沉奚,我先与大夫说清楚。”明谨儿吩咐着,却见沈沉英摇摇头。

“我年岁不小了,请大夫这事儿,我来!”

见他坚持,明谨儿只好应下了。

第七十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牛车到镇上医馆外时,还未曾停得稳当了,沈沉英便急忙跳了下去。

明谨儿面向赶车的汉子,“待会儿我们还带人来呢,万万不要走了,这是定钱。”

她忧心不给银钱,久久不来,这赶车的汉子便忍不住去拉人了。

十文钱拿到手里,汉子咧嘴笑了,憨厚地点点头,“是了,沉奚媳妇儿你放心,我不会走的。”

明谨儿这才跟进了医馆,把手里的荷包往沈沉英手里一塞,便急急忙忙往书院跑去。

她一路未曾停歇,片刻便到了书院外头。

可此时里头的先生在教书,门外守着几个护院,将明谨儿给拦下来了。

“干什么的?”领头的护院手中握着根不小的木棍,虎视眈眈瞧着她。

“我是书院学生沈沉奚家中人,今日家中长辈出了些事儿,需要他回去一趟。”明谨儿说话条理清晰,丁点儿废话不提,“还望能替我与书院先生说上一说。”

护院们一听,互相对视几眼,便有人往书院中去了。

“多谢!多谢!”明谨儿见状,急忙开口道谢。

那领头的护院摆摆手,叹了口气,“家中长辈出事儿,那定然是要上心的,都是应当的。”

眨眼的功夫罢了,进去通报的护院,便带着步履匆匆的沈沉奚出来了。

沈沉奚眉头紧皱,面沉如水,他快步到了明谨儿身侧,“何事?”

“爹摔伤了,如今都站不起来。”明谨儿便带着他往医馆去,“小叔子在与大夫说了,待会儿咱们便坐着牛车赶回去。”

沈沉奚闻言,脚步一顿,他竟往回走了几步,“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他未曾回书院,而是往书院就近的食肆去了。

明谨儿便停步等着,只见沈沉奚进去了片刻,出来手中便握着些什么。

她立即明悟,抿了抿唇。

等二人再次并肩走着时,明谨儿方才说道:“你借的银钱多不多?”

沈沉奚点头,“多。”

一听这话,她便放下心来。

倒是引得沈沉奚有些疑惑,他向来聪慧,一见明谨儿那松了口气的神情,便知晓了。

“看大夫的银钱不够?”他虽是在问,但语气肯定。

明谨儿忍了忍,终归是说了出来。

“是了,况且我存着的银钱都被刘氏拿了,帮不了什么。”

尤其等银钱不够了,问她拿时再说,还不如此刻便说了。

免得被以为是寻借口。

沈沉奚的面色阴沉,他垂下的手在袖中握紧,却未曾多说,只道:“我会还你公道。”

明谨儿因着他这话愣怔了,张了张嘴,却不知应当如何回话。

她可并非是图这些!

二人到了医馆外,正巧遇上沈沉英带着大夫往外走。

“二哥!”沈沉英喊了声,听着都有些许哽咽。

“回去再谈。”沈沉奚如此回应,扶着大夫坐上了牛车。

如今在医馆中坐堂的,并非上回给沈母看病那位,瞧着有些面生。

“家父应当是摔到了腰背。”沈沉奚仅凭明谨儿几句话,便猜出了大概,“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许是要多开几服药。”

这是在委婉询问大夫,是否将药材给带够了。

若是都到了沈父那儿,却因着药材漏了,还得往镇上赶回来拿……

大夫抬手摸着他花白的胡须,便了然地笑了,瞧着倒是未曾气恼,“后生且安心,老夫向来周到。”

等牛车到了沈家院子门外,都不用往里头走,便能听见沈父的‘哎哟’声。

他爱脸面得很,先前疼得脸色苍白,也未曾喊过一声。

明谨儿心中一紧,便见沈家兄弟都跳下了牛车,一左一右硬生生将大夫给架了起来,快步往屋里赶。

“哎哟,总算是回来了!”刘氏也急得额头冒汗,见状便急忙如此说了声。

她刚要往屋里去,却又瞧见了刚下牛车的明谨儿。

脚下步子一顿,刘氏咬了咬牙,才对着她说道:“劳烦弟妹了,去将我那当家的给喊回来,大宝不知此时在何处,我得去找上一找。”

她不敢笃定明谨儿会应下来,便显得有些踌躇。

“好。”明谨儿干脆应声,顺道将余下的车钱结了。

“沉奚媳妇儿,你这是要往里正那儿去?”赶车的汉子接过银钱,却未曾立即离开,他今日不过片刻功夫,便拿了四十文钱。

心中竟有些不安了。

“是了。”明谨儿应声。

村里一向如此,谁家有个大事儿小事儿,不出片刻便要传得沸沸扬扬。

因此,沈父在里正家砌泥瓦这事儿,亦是不少人知晓的。

“上车,我这顺路呢,便送你一程。”汉子抬手拍了拍车板。

明谨儿快步上了牛车。

这一幕落在刘氏眼中,便又不是滋味儿了。

她也站在一旁,这车夫怎么不问问她?

“倒是比我想得还狐媚!”刘氏气恼,却更担心她的儿子,急忙抬脚走了,还不忘将院门给合上。

牛车才到半路,沈沉安急急忙忙往回赶的身影,便出现在路上。

“停吧!”明谨儿喊了声,又对车夫道了声谢,便朝着沈沉安迎了过去。

他额头上全是细汗,脸也红了些,满眼的忧虑。

“弟妹,爹如今……”沈沉安开口想问,却又有些胆怯。

他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沈父是他亲眼看着,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还将椅子给砸散架的!

“请了大夫,已然在看了。”

不再言语,都只顾着脚下赶路,等到了院落中,推开院门,正巧听见了大夫在说话。

“若是情形不好,许是这辈子再站不起来了。”

临了,还叹了一声。

沈沉安便脚下一滑,高大的汉子险些因着这句话,直接脚软跌倒在地上。

他眼眶刹那间便红了,“爹!”

沈沉安嗓音低沉地喊了声,急急忙忙钻进了屋里。

明谨儿觉着心中有些难受,好似被巨石压着。

她正要将院门合上,便瞧见刘氏哭哭啼啼赶回来,脸上还挂着两个通红的巴掌印。

一见明谨儿,刘氏脚下步子更快,她跌跌撞撞到了跟前,便扯着嗓子一嚎,“我的大宝啊!”

这声音听得明谨儿原本就悬着的心一紧。

又是怎么了?

第七十八章 我随你去 刘氏此时也管不着什么恩恩怨怨了,她将大宝看得比自个儿眼珠子还重。

她一声接一声的嚎,还抬手不断地拍着脚下的土地,拍得尘土四起,“我的儿啊!分明是我那弟弟欠的银钱,凭什么将我儿抓去抵债!”

刘氏只说清了这几句话,便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身子都摇摇晃晃,若不是因着跌坐在地上,便要直接倒了下去。

明谨儿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还不等她朝着院落里退步寻人,便听见了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沈沉安红着双眼,快步到了刘氏跟前,便要将人扶起来。

哪知刘氏瞧见了他,便更是哭得好似要撅过去。

“当家的……”她抽抽噎噎,脸色都哭白了,唯独那两个巴掌印明晃晃摆着,“咱们的大宝!被人带走了!”

沈沉安的动作一顿,还是执意将刘氏给扶了起来。

此时明谨儿才发觉,刘氏连站都站不住了,许是不仅被扇了两个耳光罢了。

“儿子被什么人带走了?!”沈沉安极力压着情绪,却仍旧是近乎吼出来的。

“被、被赌坊的掌柜!”刘氏又是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她抬手一把将眼泪给抹了,径直朝着院落中靠着土墙摆放的锄头走了过去。

沈沉奚也出来了,他紧皱着眉头,只行至明谨儿身侧,便停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朝着明谨儿问道:“究竟是如何?”

闻言,明谨儿迟疑片刻,方才回应他,“不晓得,听着好似是她娘家弟弟欠了赌债,大宝被带去抵债了。”

沈沉奚便脸色一沉,他一挥袖子,大步流星走到刘氏跟前。

旁的不说,只问了一句。

“屋中银钱,刘氏你拿给了娘家弟弟?”他虽说是问,但肯定得很。

刘氏便怔住了,她张了张嘴想否认,又忧心接着如此骗下去,沈沉奚与他媳妇儿便都不帮手了。

她不算蠢笨,自然是知晓,仅仅凭借老实本分的沈沉安,多半也是要不回大宝的。

刘氏念头如此一转,眼泪便仿佛断了线的珠子。

她急忙便往地上跪了下去,哭嚎起来,“二弟!弟妹!救救我的儿子,救救大宝!”

刘氏如此反应,沈沉安一眼便看出确有此事。

他气得连肩膀都在抖,甚至想上前给刘氏一个耳光。

可目及刘氏脸颊上那通红的印子,便又有些下不了手。

“糊涂啊!”沈沉安只得连连摇头。

八尺有余的汉子,一想到儿子如今被带到赌坊中,又是气恼,又是忧虑,竟眼眶通红一片,只咬牙忍着。

沈沉安不愿给弟弟和弟媳揽麻烦,不仅未曾帮着刘氏开口,反而是将她身侧的锄头接过,握在了手中。

“大哥。”沈沉奚见他要出院子,方才出言,“便让沉英与刘氏一并留在家中。”

沈母要照看着沈父,唯有将沈沉英留下,方才能将刘氏给看住。

“不好再耽误了,我去与小叔子说上一声,我们这便去镇上。”明谨儿亦是此时才开口。

她不好掺和进沈沉安与刘氏之间的恩怨,不过帮着找寻大宝这事儿,明谨儿是定要做的。

“你留下。”沈沉奚却出言拒绝了。

明谨儿瞧他一眼,未曾说话,只是默默往沈沉安那处走了几步。

刘氏一听要将她留在家中,连滚带爬挣扎着到了沈沉奚跟前,那双手原本要抓上沈沉奚的双腿。

可一抬首,瞧见沈沉奚的目光,刘氏便又打消了念头。

“我怎能……怎能不去呢?!大宝是我的儿啊!”刘氏扯着嗓子哭了句。

她眼中多有哀怨,沈沉奚懒得过多解释,只是扫了她一眼,抬脚便往沈母的屋子走。

明谨儿一看他这番行径,便知晓不会被阻拦了,悬着的心落下来些。

她对上刘氏望向沈沉奚时,哀怨且带有恨意的目光,竟无端生出几分怒火来。

“你当是谁让大宝被人绑走的?”明谨儿索性将刘氏的遮羞布给扯了,免得她反倒恨上沈沉奚,“若不是你偷拿了屋中的银钱,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又如何会讹上来?!”

正是因着刘氏拿了如此多的银钱给他,让他误以为沈家只是表面上瞧着穷苦,实际家底丰厚,才会撺掇赌坊将大宝带走。

明谨儿瞧得很明白,沈沉奚比她还要明白。

唯独刘氏,此时被这番话一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摇着脑袋,眼泪接连滴在了地上。

明谨儿便不言语了。

“走。”沈沉奚从屋中出来,便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身后跟着沈沉英,一并跟着到了院门口,目光厌恶地看了眼刘氏。

到底是年轻气盛,沈沉英忍了又忍,还是将都到了嘴边的话给说了出来。

“我尊你一声大嫂,你竟满心挂念着娘家,还将大宝给害了进去!”他气得脑仁儿都生疼,“你!”

年岁小,说话便直截了当。

明谨儿怕刘氏受了刺激,做出些冲动的行径出来,便喊住了沈沉英,“我们这便去了,家中的事儿,还要小叔子你看着些。”

时间耽误不得,眼看沈沉英点了头,三人这才出了院门。

沈沉奚思路清晰,他先是去包了牛车,却并未打算直接去镇上的赌坊。

“这、这……”沈沉安磕磕绊绊,挂念着大宝,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他们若想拿到银钱,如今是不会伤到大宝的。”沈沉奚鲜有的长篇大论,“暂且先到镇上,待我托了人一并去,再谈其他。”

只有他们三人一道去,即便沈沉奚再如何聪明,众多计谋面对着不知多少人的拳头,亦是无用。

明谨儿看了眼沈沉奚,未曾言语。

牛车晃荡着到了镇上,沈沉安急得一路上都紧绷着,下牛车时险些绊了一跤。

“还是那间食肆?”明谨儿一见牛车停在了书院附近,便开口问道。

沈沉奚点了头,一言不发,拂袖朝着食肆走去。

“大哥,你先在牛车上等一等!”明谨儿说完,急忙跟了上去。

直至到了食肆跟前,沈沉奚才察觉她跟了上来,微微皱眉。

第七十九章 钱掌柜 “我亦是沈家人,如何能让你独自出力?”明谨儿说着,表明了想法,“待会儿我便向墨宝斋去,跟掌柜的说上一说,先拿些银钱在手上。”

余下的话未曾出口,沈沉奚却明悟了。

“我会与大哥说。”他简短应声,在二人即将分别时,低声道:“多谢。”

明谨儿便笑着转身,也不与他搭话。

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受苦?

明谨儿自认是做不到的。

她与刘氏的恩怨,那便跟刘氏算清楚,何苦要牵连无辜的孩子。

明谨儿快步往墨宝斋赶去。

幸而墨宝斋就在书院附近,片刻的功夫内,明谨儿便迈步进了墨宝斋。

“沈家小娘子?!”掌柜的心中诧异,刹那间便掩饰下来,换上满脸的笑意,“怎地今日多来了一趟?”

明谨儿神情坦诚,她直截了当与掌柜的说道:“我家中出了事儿,想来与掌柜的问问,可否借些银钱?便是不能也无妨,日后这营生我照样会来墨宝斋。”

虽说她是来借钱,但也不想用营生压着掌柜的,非要他借不可。

若是借,皆大欢喜。

若是不借,亦是情理之中。

掌柜的闻言,便直接从柜台后边摸出了个两掌大小的铜罐子来,他言语豪爽,“沈家小娘子如此直言不讳,我怎地能让你失望而归?”

他直接从铜罐子中数出了十两银子,用油纸包了,朝着明谨儿推过去。

如此行径,让明谨儿反倒是不似方才坦然,她叹了口气,“掌柜的好心,我记下了。”

说着,明谨儿便扯了张纸,她不擅长用毛笔,却仍旧是唰唰写了张借条出来,还将手指印给按了上去。

“多谢掌柜的!”

将装着银钱的纸包往怀里揣,明谨儿几步出了墨宝斋。

她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几次营生罢了,墨宝斋掌柜的竟舍得借出这么多的银钱。

“这世道,终归是好人多些。”明谨儿暗叹一声,径直回了马车。

沈沉奚是在半柱香后才回来的,身后跟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汉子,脸有些圆,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这位是钱掌柜。”沈沉奚不多做介绍,短短几个字便将此事儿给带了过去。

沈沉安原本便是不会多想的性子,如今更是为大宝而焦急,便点点头招呼了声。

镇上赌坊可不是个简单的地界,村里不少关于赌坊的流言。

明谨儿曾听说过,这赌坊与县令有着层干系。

这回也不再坐牛车,钱掌柜随手一招,便有辆马车平缓行驶而来。

前头牵着两匹毛色赤红的马,车架上雕了花,车厢竟是用绸缎给包裹起来的。

上头还有个巴掌大小的暗纹。

明谨儿瞧得心中震惊不已,先前她还是小瞧了沈沉奚,这可是书中的男主啊!

她暗自感慨几句,便跟着上了马车。

“此事儿还得麻烦钱掌柜了。”沈沉奚朝着掌柜的拱手,礼数丁点儿未曾缺过。

看来是不熟的。

至少还不到沈沉奚能轻松将此事儿托付的地步,许是还要付出些东西才行。

“这话便客气了。”钱掌柜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谁人不知沈家二郎文采过人,犹如文曲星下凡?我能有幸与沈公子有些干系,也是荣幸之至。”

钱掌柜这话说得好听,明谨儿却如何品都觉着不对味儿。

马蹄声不绝,转眼便到了赌坊外。

镇上的赌坊不算大,却是独一家。

沈沉奚率先下了马车,随后还扶了一把明谨儿。

几人一到赌坊外边,守着门的打手便来了精神,几步上前,意欲盘问。

钱掌柜一翻衣兜,摸出块儿乌木牌子出来,亮了亮。

那打手便立即停步,瞪大了眼,旋即弯了腰,神情谄媚地道:“不知是钱掌柜来了,小的这真是……冒犯了!”

他边说,边抬手自扇了个耳光。

这耳光丁点儿力气没留,打得响亮。

即便是迟钝的沈沉安也总算意识到了,沈沉奚找来的这位钱掌柜,似乎是身份不一般。

明谨儿原以为他是去食肆借些人手,却未曾想到……

一间小小的食肆,竟然蹲着一尊大佛?

她抿了抿唇,下意识偏头看向沈沉奚。

却未曾想到,此时沈沉奚也正瞧着她。

二人的目光对上,却只刹那间,又各自移开。

各怀着心思,又都不开口言语。

进了赌坊,里头浓重的汗味儿,还夹杂着不知何处来的酒气,熏得明谨儿直皱眉。

“你可去马车上等着。”沈沉奚轻声说了句。

他声音不大,只有明谨儿能听见。

“不了。”明谨儿摇头拒绝,稍作思索后,又满怀深意地道:“稍后若是有空,许是我们得说些闲话。”

她实在是好奇钱掌柜的来历,也担忧沈沉奚。

此时的沈沉奚说到底,还只不过一介穷书生罢了,若是做错了抉择……

“无妨。”沈沉奚轻声回了句,“我自有分寸。”

这话没头没尾,却让明谨儿悬着的心忽的松懈了,她移开了看向沈沉奚的目光。

是她过于天真了。

老谋深算如沈沉奚,又怎么会因着一时情急,便做了错误的抉择?

胡思乱想间,几人已然跟随着带路的打手,到了赌坊最里头。

穿过一道小门,便是空旷的院落,四角都站了打手守着。

而再往里边,便是一间敞亮的正厅。

那带路的打手停下步子,朝着里头喊道:“头儿,有贵客来了。”

屏风遮着了,瞧不清里头有什么人,却听见个低沉沙哑的男声骂道:“狗东西,谁准你将人给带进来了?!”

旋即便是将杯子给砸碎的动静,将这打手吓了一跳。

他朝着钱掌柜歉意地笑笑,又壮着胆子喊道:“头儿,是钱掌柜。”

这话一出,里头便沉寂了片刻。

旋即便是杂乱的脚步声,旋即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肤色黝黑,脸上有道疤,直直从眼角划下来,一直蔓延到下颚。

“钱掌柜,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赌坊掌柜的几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欣喜。

只是他笑起来时,扯动了脸上的疤,又因着满脸胡茬,瞧着多少有些骇人。

第八十章 摊牌 “这是沈家二郎,沈沉奚。”钱掌柜不应声,满面笑意,朝着赌坊掌柜的如此说了句。

沈沉奚便上前,脊背挺直着,拱了拱手。

“这……”刀疤汉子愣怔片刻,立即明悟过来,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句完整话,半晌了才猛地一巴掌打在身边的打手身上,“去,傻愣着做什么?将沈家的宝贝疙瘩带来!”

明谨儿眉头一挑,静静站着不言语。

她未曾想到,这钱掌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竟就将事儿给解决了。

沈沉奚是在何处认识此人的?

她垂着脑袋,面上的神情都给遮掩了个干净。

过不了一会儿,哭哭啼啼的大宝便被带到了众人跟前。

刀疤汉子歉意一笑,嘴里刻意骂道:“全怨刘大壮!说是沈家欠了刘家的银钱,我这才将孩子给带回来。一直好生照看着,未曾饿了渴了。”

大宝直直往沈沉奚身后躲,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原是如此。”他开口回应,语气听不出情绪来,“沈家未曾欠过刘家的银钱,便没有替刘家还债的说法。”

刀疤汉子立即笑着点点头,“是是是,起先不知沈公子与钱掌柜交好,我这也是一时昏了头。”

又是几句好听话,刀疤汉子硬是派人将他们一并送了出来。

直至出了赌坊,沈沉安这才得以将大宝抱在了怀里,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透彻,哽着嗓子道:“傻小子,你成日里往哪儿跑?!”

沈沉奚只看了眼,便抬手朝着钱掌柜规矩行了一礼,“这回还多谢钱掌柜了,是沉奚欠了一回。”

钱掌柜抬手虚扶几下,笑得亲和,口中却不否认沈沉奚欠下的人情,“哎,沈家二郎你若是要如此说,便是与我见外了!”

他上了马车,又看向沈家人。

瞧出沈沉奚未曾打算再借用这马车,便又挂着笑脸说道:“沈家二郎你家中事忙,若是得了闲,便来寒舍一趟,我们好生聚聚。”

“近日定然到府上拜访。”沈沉奚又是恭敬应声。

拜别了钱掌柜,那马车平稳离去。

明谨儿这才凑了过去,轻声问道:“这钱掌柜是何来历?如今他帮了你,你要如何去还这人情?”

沈沉奚蹙眉,张口便要将这话给带过,却在对上她那双明亮眼眸时,又将未曾出口的话,给尽数咽了回去。

“钱家原先是汴京人士,后因家主被外放,便一道随着去邻县,他们家主做了县令。”沈沉奚顿了顿,无声轻叹,终归是将话给说明了,“谁人甘心年纪轻轻守着如此偏僻的穷乡僻壤?”

明谨儿稍作思索,便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沈沉奚的学问,莫说是整个镇子,便是整个县,都未曾能够寻出第二个能与之比肩的。

许是钱家瞧中了沈沉奚,有心将他提前培养一番,日后若是当真高中了,便能替钱家如今的家主做些实事。

“你先前拒了他们?”明谨儿想着,脱口而出。

她话一出,便暗道糟了。

紧接着,直直迎上了沈沉奚探究的目光。

“你如今聪慧了不少。”他只如此说了句,便将话锋一转,“先前是拒了,如今拒不得了。”

明谨儿紧闭着嘴,不敢再说话。

原主哪儿有这般聪慧?!

说到底,就是个满心情情爱爱的小姑娘。

一路无话,只剩下大宝时不时的哭声,以及沈沉安笨拙的安抚。

等到了村口,老远便能瞧见沈母。

她发丝又白了许多,正站在风口,垫脚往村外望着。

沈沉安也瞧见了,他当即便要跳下牛车,被沈沉奚拦了拦。

“若是摔了,便又让娘忧心。”沈沉奚一语便正中关键。

等牛车停稳当了,沈沉安像是拎着鸡仔一般,直接将大宝给拎了过去,为的是给沈母看一看,快些宽心。

“刘氏拿走了你多少银钱?”沈沉奚则是将脚步放慢了。

明谨儿刚下牛车,便听见他如此问道。

若是老实说了,是否会引得他越发怀疑?

一个脑袋两个大,明谨儿烦心不已。

“约莫十几两还是有的。”她干脆给了个大概的数儿。

“过几日便尽数还了你。”

这话一扔下,沈沉奚放慢的脚步又提了起来,快步朝着沈母走了过去。

“唉,我总不能每日都装得一副小媳妇儿做派……”明谨儿仰天长叹。

一行人回沈家的速度倒是不慢,推开院门时,还能瞧见刘氏好似根木桩子,呆愣愣地站在院落中。

“……大宝?!”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落在大宝身上时,刘氏猛地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哭喊着扑过去。

沈沉安却挡在了跟前。

“让我瞧瞧我的儿!”刘氏拍打着他,拼了命地想要过去抱一抱大宝。

而大宝不仅未曾朝着刘氏靠过去,还又往沈沉安身后缩了缩。

这般举动,看得刘氏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好似说了些什么,却声音低得谁都听不清楚。

“他们说是娘将我卖了的!”大宝忍了半晌,带着哭腔如此说了句。

刘氏当即瞪大眼,她气得浑身颤抖。

“是不是你那位舅舅?”明谨儿在此时出言发问。

“你血口喷人!”刘氏嘶哑着嗓子呵斥,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抬起手指着明谨儿,眼中尽是恨意,“一定是你!是你恨我拿了你的银钱,便故意找人来将我的大宝给绑走!”

“你住口!”沈沉安低声一吼。

刘氏怔了怔,看向了他,那好不容易停了的泪珠子,又一次流了下来,“你为着这个小贱蹄子吼我?当家的,是她啊!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沈母瞪了眼刘氏,她意欲开口说话,身子却晃了晃。

“娘,你且回屋歇着,交由儿子处置便是。”沈沉奚上前一扶,轻声说道。

沈母这才重重地点了头,回屋的脚步看着沉重不已。

明谨儿未曾上去搀扶她,因着要将话对刘氏说明白!

她不是受气的性子,不过平日里想着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怕麻烦罢了。

“刘氏,我只问你一句。”明谨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院子里,“我那银钱,你是不是给了刘大壮?”

第八十一章 都能是你的了 明谨儿确实不知晓刘氏话里的意思,她一时之间,只想得起刘氏说她私藏赚银钱的营生一事。

对上那双满是嫉妒与怨恨的目光,明谨儿嘴边的话,又尽数咽了回去。

若是他人非要给自个儿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即便是说破了嘴皮,也是无法将污名给洗去的。

明谨儿目光从刘氏身上扫过,她不仅不气恼,反而轻声笑了笑。

“你笑什么?!”刘氏觉着好似被她看低了,立即大声吼了句。

沈沉安这时,也总算将心绪平和下来,他伸手抓住了刘氏的手腕。

“与我到堂屋来。”他看了眼身侧胆怯的大宝,又将目光转向沈沉奚与明谨儿,总算是咬牙说道:“今日,你我便和离。”

话一出口,刘氏瞪大双眼,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沉安,好似从未曾看清过眼前的汉子一般。

“你、你说要跟我……”她结结巴巴,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连气都喘不平稳。

“对,我要与你和离。”沈沉安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越发冷静下来,“这些时日你的所作所为,我并非……并非丝毫不知。”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思及此,沈沉安便瞧了眼明谨儿,眼中多有歉意。

他与刘氏同样不喜这个弟妹,却未曾明面上表露出来。

“弟妹,是我先前被猪油蒙了心。”沈沉安说着,神情既尴尬又愧疚,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语气诚恳不已,“我先前想着你左右是不愿留在沈家的,方才未曾将你当做自己人。”

明谨儿怔了怔。

她只知晓沈大哥沉默寡言,却没料到竟是个心中自有成见之人。

刘氏亦是震惊不已,她扯着嗓子喊道:“当家的,你与这个小贱蹄子低头服软?!”

“你怎地如此执迷不悟?”闻言,沈沉安看向她,眼底倒是未曾有多少厌恶,更多的是浓重地失望,“你偷了弟妹多少银钱,她并未报官已是念着自家人!”

“那是她心中有鬼!”刘氏猛地一声喊了起来。

见状,沈沉安亦是无话可说。

他攥着刘氏的手腕,将人往堂屋里带。

刘氏叫喊不已,她又哭又骂,在到了堂屋门外时,甚至苦苦哀求。

“你不去劝说几句?”明谨儿站在院落中,与沈沉奚隔着短短的距离。

沈沉奚轻轻摇头,他启唇轻声道:“这是大哥与刘氏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掺和进去。

明谨儿亦是叹了口气,若是刘氏未曾如此敌视她,许是她还会帮着说几句话。

现如今都被泼了一身脏水,她也并非那等菩萨心肠之人,心里正堵得慌,又怎么会替刘氏出头。

“刘氏若是与大哥和离了,是不是今日便要回去?”明谨儿问道。

沈沉奚瞧了她一眼,二人的目光对上,他又立即不着痕迹移开。

“嗯,按理说是应当如此。”他不说半句废话。

“那你……”话都到了嘴边,明谨儿又说不出来了。

沈沉奚好似会读心术似的,竟只听了她几句话,便了然地说道:“我自是会与你一道去刘家。”

“……有时我当真觉着你是山中的妖魔。”明谨儿对他说着,又自个儿摇摇头以示否定,“便是你当真身为妖魔,这趟刘家也去定了!”

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难不成便宜了刘大壮?

便是夜里都要怄得睡不着。

“我不按!”

堂屋里传来嘶吼声,是刘氏的。

还带着浓重的哭腔。

明谨儿瞧向了沈母的屋子,现如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未曾有人出来瞧上一眼,足以可见刘氏如今是将沈家人都给寒了心。

沈沉奚几步朝着堂屋走去,明谨儿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刚巧到了屋门口时,一只破了口的陶碗直直扔了过来!

正正对着明谨儿!

沈沉奚脸色猛地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拉住了明谨儿的手臂,将人往他所站之处拽了过来。

明谨儿只听见耳边凌厉风声,紧接着便整个人都在沈沉奚的怀中了。

她的脸颊贴着沈沉奚的胸膛,还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

……是不是有些过快了?

明谨儿揣摩着沈沉奚是不是患了心疾,下一瞬便被沈沉奚猛地推开来。

她未曾站稳,便就着沈沉奚的力道,径直撞上了屋门。

门板是厚实的松木,撞得明谨儿觉着自个儿都要散架了。

她诧异地抬首,却对上沈沉奚有些许慌乱的神情。

可惜她未曾发觉,沈沉奚藏在乌发间的耳尖,稍显得有些红。

明谨儿只当是他恪守礼节,觉着不应当与她一个女子如此亲近。

“你……”沈沉奚开口想关切几句,对上明谨儿那双澄澈眼眸,又说不出来了。

“无事。”明谨儿干脆摆摆手,旋即看向了刘氏。

她已然将堂屋中的木桌都给掀翻了,上头的东西掉了一地,碎陶片零散落在沈沉安的脚边。

他们夫妻二人对望着,竟一时之间无人开口说话。

沈沉奚自屋后拿了扫帚,他将衣袖卷起一截,露出里头沈母给缝制的祥云。

碎陶片被扫了一角,沈沉奚瞧向刘氏。

“你若是心中还装着沈家,便与我们挑明了说。”他心平气和,好似这一切都不过日常琐事,“你偷拿的银钱,是不是都给了你那弟弟?”

刘氏咬了咬唇,她不发一语。

“到了如此地步,你还将那黑心肠的弟弟当做亲人?”沈沉安大失所望,他看向院落中不敢跟上来的大宝,“你那好弟弟,要将咱们的儿子给卖了,抵他的赌债!”

此时冷静下来的沈沉安,已经将一切都看个清清楚楚。

刘氏闻言,却直直看向了明谨儿。

“你又说了些什么?”她信极了自个儿的弟弟,如何也不愿怀疑到他头上,“你与我当家的说了什么?!”

原本还是好生说着话,到后头便成了嘶吼。

刘氏恨得眼都红了,她气得浑身颤抖。

“如今我当家的要将我给休了,是不是总算如了你的意?”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这整个沈家的男丁,如今都能是你的了!”

这说得什么话。

明谨儿皱紧了眉头。

第八十二章 给条活路 “休得胡言乱语。”

明谨儿未曾开口,沈沉奚便沉着脸如此说道。

方才那只陶碗险些砸在明谨儿的脸上,若不是他手快,许是那张还未曾长开的脸上,便会多上好几个狰狞的口子。

刘氏此时哪里听得进话,她满心都是沈沉安让她和离,如今咬死了不和离,又是想将她给休了!

离了沈沉安,离了大宝,离了沈家……

刘氏一想到便忍不住落泪,她如何能舍得下?

“我胡言乱语?”她已然是决意豁出去了,定不会让明谨儿好过,“你这定了亲的媳妇儿,瞧上了你的亲弟弟,你可知晓?”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怔住。

明谨儿一头雾水,她连话都不知要如何说了。

老天爷啊,她前世少说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青年了!

虽说好死不死穿书一回,得了个十四五岁的身份,芯儿还是那个女青年啊!

让她喜欢上沈沉英那样十几岁的少年郎?

罪过罪过。

沈沉奚亦是心头大骇,他面上丝毫不显,却终究是忍不住望向了明谨儿。

此时的明谨儿,无异于被刘氏当头一棒,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整个人都呆愣着。

她神情震撼不已,根本不似作假。

沈沉奚不知不觉间悬着的心,又悄悄落了下去。

“你莫要污了她的名声。”他稳住心神后,便立即替明谨儿说话。

“我污了她的名声?”刘氏挂着泪笑了几声,“她与你弟弟的那些个勾当,你大可以将沈沉英喊来,问问看!”

刘氏心中不服气,她不愿就此被沈家给休弃,甚至不惜将忍了许久的后手都给亮了出来。

她已然被恨意将整颗心都蒙蔽了,越想越是觉着,这都是明谨儿设下的圈套。

明谨儿本是不愿出言,见脏水又一次泼到了身上,心头怒火蹭蹭往外冒。

她深吸口气,将心绪给平复。

“刘氏,我自认一直将你当做大嫂来敬重,你究竟是何处瞧我不顺眼?”明谨儿缓慢说着,她今日定要将一切给弄明白,“你说我害了你的大宝,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与赌坊搭上?”

弱女子?

沈沉奚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暗暗看向明谨儿。

他神情闪过一瞬的诧异,又很快按捺下来。

“谁知你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刘氏便立即高声喊道。

“我如今满打满算,也还不满十五,谁人眼瞎会看上我?”明谨儿自知如今跟个豆芽菜似的,乍一看许是都要以为她如今十二有余,“再者说,我无论去何处,身旁都有人跟着,如何知晓大宝去了何处?又如何跟赌坊的人暗中通气?”

她说话时,看了眼沈沉奚,原本是想着与她长时间待在一块儿的沈沉奚,会也在此时说上几句话。

但沈沉奚却紧抿着双唇,目光十分复杂地落在她身上,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刘氏被这番话说得清醒了些,她脚下有些站不住,若不是沈沉安扶了一把,便要摔倒在碎陶片上。

“刘氏,你仔细想想,我如今可是沈家人。”明谨儿半点儿不曾迟疑,她趁热打铁,“你也说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当真坑害了大宝,日后还要如何在沈家立足?”

即便当真如刘氏所说,她……老牛吃嫩草看上了沈沉英,那也终究还是沈家人,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可大壮他……他不会的……”刘氏寻不到她话中的漏洞,便只流着泪如此说,“他是我亲弟弟,而且是我亲手带大的,如何会坑害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沈沉奚接了口,语气平和。

沈沉安亦是仰头长叹一声,他是万分舍不得刘氏,毕竟这么多年了,总还是有着不淡的感情在。

可与此同时,他也十分地清楚。

若是刘氏一直摆不平心态,并且与娘家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来往。

迟早有一日,大宝便要真的被带去卖了,再也找不回来。

刘氏那时,定然也不会苟活于世。

与其害了一家人,不如便当断则断。

“你若还不愿和离,我便休了你。”沈沉安深吸口气,尽量维持着平静。

他那双满是茧子的手,垂在衣衫旁边,不断地轻微颤抖着。

常年下地干活而晒黑的脸颊上,神情坚决不已。

刘氏张了张嘴,她竟觉着眼前迷糊起来,人也站不住了,直直往后倒去!

竟是急得晕了过去。

沈沉安见状,原本便泛红的眼眶,扶住刘氏时更加浓重了些。

“大哥。”沈沉奚见状,终究是开了口,“如今此事,若是不趁机给刘家足够大的教训,你便当真得休了刘氏。”

沈沉安干涸的嘴唇抖了抖,这是二弟在给他指路。

他又看向明谨儿。

“我定会给弟妹个公道。”沈沉安终究是未曾改变念头,他分得清对错是非,便没法儿让明谨儿在此时上受委屈。

都是沈家人,他凭什么便为着一己私欲,让弟妹受这份罪?

明谨儿瞧了眼院落中的大宝,如此大的动静,孩子都听了进去。

他哭得双眼红肿,却一声也不敢吭,只是目光直直望着刘氏。

“……罢了罢了。”明谨儿自知是个心软的人,日后要她对着大宝这副面孔,她可受不了,“此事若是刘氏与我当众致歉,发誓不再暗中为难我,再将偷走的银钱还回来,我便不计较了。”

沈沉安一听,他扶着半昏不醒的刘氏,竟只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带刘氏回房吧,我先替大哥将休书写了。”沈沉奚心中已然有了对策,“先让刘氏也长个记性。”

“是了。”沈沉安连连点头,对着他们二人沉声保证,“她要是还执迷不悟,我便立即将她休了,如何也不能因着我,便让沈家陷入日后无尽的算计中!”

这次是算计他儿子,下次许是他弟弟,随后便是弟媳。

等到沈沉安扶着刘氏回了屋,明谨儿才低声问道:“刘家当真如此……”

她一时想不出好的说辞,沈沉奚却明悟了。

点了点头,沈沉奚隐晦提起了往事,“当年刘氏嫁入沈家,刘家借着姻亲之名,连着四年到沈家来搬东西。”

搬东西?!

明谨儿咋舌。

第八十三章 未尝不可 得是如何厚脸皮的人家,才能做到去亲家搬东西。

明谨儿心中思量着,瞧向了沈沉安的屋子,未曾开口说话。

反倒是沈沉奚,抬手朝着院落中的大宝招了招手。

大宝略带犹豫后,便快步跑了过来。

他此时还红着眼,仰着脑袋看沈沉奚。

“我娘是不是要被休回娘家了?”大宝刚开口时,听着还稍好些,到了后头,已然带上浓烈的哭腔。

他急忙抬手抹了抹眼。

“暂且不会。”沈沉奚未曾隐瞒,他即便是对孩子,亦是拿出十足十的坦诚来,“得看刘氏如何选。”

大宝便垂下脑袋,手不停地搅着衣衫。

明谨儿瞧着他衣衫都泛白,便在心中有些可惜。

她很清楚,刘氏偷拿的那些银钱,多半是要不回来了。

咬了咬牙,明谨儿猛地望向沈沉奚,随后挤眉弄眼的暗示起来。

见状,沈沉奚蹲下,抬手拍了拍大宝的脊背。

“做错了事儿,便要去挽救。”他不急不缓地说着,好似从未看懂明谨儿方才的意思,“你拿了那些友人给的吃食,日后也会还些回去,对吗?”

大宝听前半句时,尚且有些迷糊,一听后半句,便了然了过来。

他咬了咬唇,忽然看向了明谨儿。

那双干净的眼眸里,除了歉意还有决绝。

“我都听见了,娘拿了二婶的银钱。”大宝吸吸鼻子,将快要流下的泪都给忍了回去,“二婶别急,我与爹一块儿想法子赚银钱,定然还给你。”

明谨儿笑了笑,她抬手微微用力揉了下大宝的脑袋。

“你小小年纪,去哪儿赚银钱还我?”她问着,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难为了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竟是瞧着比刘氏都明事理,不曾被带坏分毫。

“二婶年纪也不大,照样能赚出银钱来!”大宝昂着脑袋,答得毫不迟疑,“我与三叔一块儿去镇上,给粮米店做工。”

他掰着手指算了算,却苦于算不清楚,半晌了还未曾将后话给说出来。

“银钱是刘家用了的,自然也该刘家还。”明谨儿索性不再瞒着,也学沈沉奚一般,将话对大宝挑明了,“好了,你无须担忧,这债可落不到你这小萝卜头身上。”

瞧着沈沉奚与明谨儿都未曾气恼,大宝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他回身想去屋里瞧刘氏,临了又停步回望。

“我长大了,会养二叔二婶的!”大宝说得认真。

不等回应,他便抬脚跑了出去。

“倒是个好孩子。”明谨儿压抑的心绪,被大宝如此一番赤忱的话,说得再次放晴起来,“日后许是会有大作为呢。”

沈沉奚望了她一眼,脸上闪过刹那的不自在,又迅速掩饰下来。

“你心中有了法子?”他不接明谨儿的话,反倒是将话头给牵着走了。

明谨儿丝毫未曾觉察,她垂首想了片刻,“那刘大壮定然是个贪生怕死的,你如今欠了钱掌柜的人情,左右也是要还的,不如便再好好利用一番。”

她将想要狐假虎威,说得光明正大。

听在耳中的沈沉奚,甚至都愣神了刹那,分不清这话,是否当真是神情坦荡的明谨儿所说。

“我脸上有脏污?”察觉到他的目光,明谨儿抬手摸了摸脸。

沈沉奚便下意识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明谨儿身后已然破旧的土墙上。

“你若是想,也未尝不可。”他本是想与明谨儿提及难处的,话到嘴边却自个儿变了。

她想如此做,那便如此做。

左右人情也是欠在自个儿身上,倒也不会引来太多麻烦。

“你都未曾听我细说,便同意了?”明谨儿稍显诧异。

她这话点醒了沈沉奚。

“那你说说,想如何做。”沈沉奚应声时,多次将从土墙上不自觉偏移的目光,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袖中的手都攥紧了,打量了明谨儿几回。

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瞧不见她丝毫的惊慌或是不适。

沈沉奚心中那星星点点的火苗,刚燃起来,便又想到明谨儿先前的话。

——谁人眼瞎会看上我?

清脆的声音似是又在耳边回响,沈沉奚抿唇。

哪里是放心他!

当真是他想多了。

“借着钱掌柜的名头,让赌坊的人去逼一逼。”明谨儿毫无所觉,详细说着她的计划,“刘大壮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便让打手将他给抓回去,什么也不必做,只用将人扔在紧闭的屋子里便是。”

没人与他说话,又被关在赌坊的屋子里。

沈沉奚微微抬眼,看向了明谨儿。

那双眼眸如往常那般明亮,却暗含了些怒意。

“最好再将屋中的窗户给用木板子钉住,将里头的家具都搬出来。”她说着,咬了咬牙,“谁都不要与他说话,每日暗示给个窝头给碗水便是了!”

刘大壮定然在又渴又饿之中,被吓得不轻。

到时候再让刘家人看上一眼……

明谨儿一心盘算着要给刘大壮个教训,未曾注意沈沉奚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了。

何时变得如此聪慧?

沈沉奚先前有过的念头,再次涌了上来,却变了变。

他心中暗自想着,是否在谁身上吃到了苦头,明谨儿才猛地转变了,变成如今的模样。

“按你说得做。”沈沉奚应了声。

明谨儿意欲接着说下去,肚子却咕咕叫了两声,将她闹了个大红脸。

眼见她不自在地转身掩饰,沈沉奚未曾能够压住唇边的笑意。

“可惜了,要有不知多少时日,吃不上肉。”明谨儿缓和了方才的尴尬与羞愧。

她想到那只吃了半碗不到,还掺进了杂草的红烧肉,也想到了那几个猪肉火烧。

“明日我自会带些肉食回来。”沈沉奚却在此时接口。

明谨儿望向他,目光中未曾有质疑,却满是诧异。

“你不忙着在书院里温书,要去做些什么?”

她一针见血,将沈沉奚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面对着那双眼眸,沈沉奚少有的慌张了刹那,才将话给说完。

“明日为了迎新县令,会将酒楼给包下来,宴请所有学子,待宴席结束,我去寻些活计。”

第八十四章 行得正坐得直 “如今这位县令,虽说未曾有大功绩,但也算是无功无过,怎地便要换了?”明谨儿回忆着原主记忆中的信息,缓慢地说出了自个儿心中的疑惑。

“告老还乡。”沈沉奚简短回应。

他的目光深沉如水,一看便知是在用冠冕堂皇的明面理由,搪塞明谨儿。

瞧出被搪塞了,明谨儿也不气恼,反而边卷起袖子,边往灶房去了。

“如今爹娘身子都不爽利,便喝粥吧!”她未曾回首,声音是从堂屋外传来。

沈沉奚见状,亦是去了沈母的屋内,将这一切给说个清楚。

直至进了灶房,掀开米缸面缸一瞧,明谨儿才庆幸她方才说要喝粥。

她上回未曾想着买米面,这缸里早就见了底,用木勺舀了好几次,锅里勉强盛了八人份的糙米。

“得再加几个玉米面饼。”明谨儿又拿了个陶碗,往其中装着些玉米面。

她去了趟小菜地,里头的菜早已经被她霍霍了至少三分之一,如今在拿到余下银钱时,也得省着些吃。

鸡蛋还有十三个,明谨儿狠下心来,打了三个进玉米面里,又剁碎了菜,掺了些进去。

明谨儿花了些时候,才将灶给燃上了。

浸泡在水里的糙米,没一会儿便咕嘟咕嘟冒出些细碎的泡泡来。

她搅拌着碗里的玉米面,想起了怀里揣着的十两银子。

这是从墨宝斋掌柜的手中借来的。

原本明谨儿盘算着立时还回去,如今却变了想法。

她正忙活着,灶房外探了个脑袋进来。

“二嫂,今日吃什么?”沈沉英是个半大小子,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如今闻到了饭菜香味儿,便馋得控制不了脚下的步子。

明谨儿被他吓了一跳。

“我不是有意的!”沈沉英急忙出声向她解释。

却见明谨儿熟练地将玉米面捏成圆团,一个个往锅边贴了上去,又将茅草编成的锅盖给盖了上去。

“吃粥与饼子。”她简短回了话,又朝着沈沉英招了招手。

往常一喊便来的沈沉英,却如何也不过去。

望着他那写满愧疚与坚决的神情,明谨儿便明悟过来。

“你听见刘氏说的话了?”虽说是在问,但她心中笃定了。

沈沉英慌乱了片刻,他急忙出声:“我不是因着信了她!二嫂是好人,我看得出来。”

被这半大小子发了张好人卡,明谨儿挑了挑眉,未曾搭话。

“我只是想着……”他此时流露出的神情,倒是少了几分少年郎的稚嫩,“不能因着我,让二嫂的名声坏了。”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刘氏却说得有眉有眼。

沈沉英气恼不已,他觉着污了明谨儿的名声,又被刘氏看低了他自个儿的品行。

可冷静下来一想,沈沉英又觉着是该离明谨儿远些,省得让有心人说闲话。

“我有件事儿好奇不已,想问问你。”明谨儿握着木勺,不时掀开盖子,搅几下锅里的粥。

被污了名声的分明是她,却显得活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老神在在。

“二嫂你说便是。”沈沉英看了眼冒着香味儿的锅,咽了口唾沫。

“我们可有逾越之举?”明谨儿平和问了出来。

“那自然是没有!”沈沉英急得声音都大了些。

闻言,明谨儿便瞧着他笑了,“虽说人言可畏,但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为何要连照常说句话都如此拘谨?”

被她如此说了一通,沈沉英张张嘴,意欲反驳几句,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若是每回被人泼了脏水,便要去拘谨自身,那岂不是浪费了这辈子?”明谨儿接着往下说,还拿了支筷子,戳了几下玉米面饼,“闲话是永远都有的,嘴长在他人身上,想鸡蛋里挑骨头,那容易得很。”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心神甚至是放在锅灶上的。

沈沉英被她说得怔住,愣在原地思索起来。

二人都未曾瞧见,沈沉奚正站在灶房外,将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上端着沈母用过的陶碗,是来将碗送回灶房的。

“活在这世上,若是光顾着在乎他人的闲言碎语,如何还能畅快?”明谨儿又开了口,她瞧着锅灶内的玉米面饼熟了,便用筷子夹了一个出来,放到陶碗里递过去,“去和大宝一块儿分着吃了。”

往日里吃到的玉米面饼子是脆的,今日因着火候差一些,沈沉英掰下一块儿放到嘴里时,还是软乎乎的。

他嚼了几下,也将明谨儿说的话听进了心里。

“好,我记住了!”沈沉英说着便要转身,也不知是记住了些什么。

“等等。”明谨儿喊住他,“若是粮米店这些时日都不开门做生意,你便替我砍些竹子来吧。”

闻言,沈沉英点了点头,口中问道:“还想上次那样吗?”

明谨儿却想起了一样吃食。

简简单单,却还未曾有人做出的吃食。

“向上回那样的,可以少做些,用得不多。”她说着,回忆了片刻,“你将余下的给对半劈开,先带回来,我们再瞧瞧要如何去改。”

“哎。”沈沉英应声,这才猴急地端着陶碗出去了。

他一心都挂念着碗里的玉米面饼子,连沈沉奚都未曾看见。

“若是有需要帮手的,便与我说。”沈沉奚几步迈了进来,他一手拿起水瓢,舀了些水往陶碗里倒。

另一只手则是趁着此时,拿过了灶台上放着的玉米棒子,将陶碗洗了洗。

明谨儿眼睁睁看着他将玉米棒子放回去,还顺手将灶台上的东西收了收。

联想起方才在堂屋里的场景,她心中冒出个念头来。

这人该不会是强迫症吧?

也不知在如今的朝代,强迫症该怎么说才是。

“怎么?”沈沉奚察觉她愣神,问话时语气听着与往常一般,但身子却下意识绷紧了。

只因着明谨儿愣神时,目光还是紧锁在他身上。

“倒还真有一事,须得你帮忙才是。”随着话出口,明谨儿的目光又放回了锅灶上。

沈沉奚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却觉着心中不是滋味儿。

第八十五章 入了魔了 “你能弄到些石灰水吗?”明谨儿问着,又想到了别的,“或者黄豆也行,要品相好些的。”

“可以。”沈沉奚应声,旋即直言问道:“都是拿来做那样吃食的?”

点了点头,似乎怕露出端倪,脑中过了遍说辞,明谨儿才开口,“是了,我这几日总想起来它,许是年幼时常吃吧。”

她话音落下,未曾得到回应,也正巧心虚,便不再回话。

沈沉奚则是心中沉了沉。

连吃食都能想起来,那从前年幼时的日子,她是否也尽数回忆了起来?

“你赚那些银钱,便是为着回家?”

胸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一向稳重的沈沉奚,竟因着一时冲动,将心中揣测出的事儿,直接说了出来。

回家?

这个词入耳,明谨儿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

她如今要如何回家?

情绪低落了片刻,她又立时缓和过来。

“我这不是正在家中?”明谨儿搅了会儿锅里的粥,便将锅边贴着的饼子,一个个取了下来。

此时正松软着,明谨儿觉着刚刚好。

她可是受够了沈母与刘氏做出的饼子,每个都硬邦邦,吃着很是费牙。

明谨儿这随口一说,原本心中动荡不已的沈沉奚,便又逐渐平和下来。

他不后悔方才一时冲动问出口的话,反而是在这简短回应中,又想明白了些事儿。

“无论如何,你都能当沈家人。”沈沉奚留了句话,便又转身往院落里去了。

无论这亲,最后结不结。

他将明谨儿说得一头雾水,自个儿到了院落中,便想着角落里放着的水缸去了。

沈沉奚舀了瓢水,竟就往脑袋上浇去。

冷冰的水从发间透了进去,却让他冷静了许多。

“她不愿的,何必想那些。”沈沉奚握着水瓢,自言自语道。

水顺着往下流,划过他脸颊,又顺着下颚滴落到地上。

等饭熟了,明谨儿便自个儿端到了堂屋里。

沈沉安赶来时,一见是八个人的份儿,当即便眼眶一红。

他朝着明谨儿连连道谢,长着厚茧的手,不停地摩挲着碗沿。

“大哥,若是能都不为难,那自是最好的。”明谨儿打断了他,将话给挑明了说,却也注意着委婉些,“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你仍旧是我的大哥。”

“哎。”沈沉安点头应了,他一人便端着两个陶碗,还被明谨儿额外塞了几个饼子,脚下步伐迈得很实,逐步往屋里去。

沈沉英在一旁瞧着,几次想上前帮手,又因着想起刘氏那番话,硬生生忍了下来。

“爹娘的,今日也在屋里吃吧。”明谨儿将手里的陶碗递过去,算是为纠结的沈沉英,找了些旁的事儿做。

“好,待会儿我吃完了饭,便去给爹娘煎药。”沈沉英接过陶碗,急忙对着明谨儿强调,“二嫂你千万要留给我煎!”

“是了,让你忙活儿,我歇着。”明谨儿赶忙应了。

沈沉英可不如他大哥一般走得稳,好似一阵风般便冲了出去,手上的粥都险些要撒在地上,方才收敛了些。

如今偌大一个堂屋,便只剩下三人。

除去埋头苦吃的大宝,明谨儿与沈沉奚对望一眼。

她觉着有些不自在,却又说不出是因着什么而不自在。

明谨儿只好端起碗来,吹着喝了口粥。

“二婶,这饼子好吃!”大宝一边往嘴里塞着玉米面饼子,一边又拿了个,往明谨儿碗里塞,“吃饼子!”

沈沉奚正端着陶碗,缓缓地喝着粥,速度也算不上慢,却怎么瞧怎么赏心悦目。

明谨儿也咬了口饼子,目光大咧咧地落在沈沉奚身上,欣赏地光明正大。

反倒是沈沉奚,被她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手中的陶碗。

“有话与我说?”他问道。

明谨儿摇摇头,就着饼子又喝了口粥,“忙着吃东西呢,自然是无话的。”

她依旧瞧着沈沉奚,心中惊叹不已。

真不愧是男主,长相出众便算了,气质也这般与众不同。

便连端着个破了口的陶碗,吃着粗面饼子,也丝毫未曾显出狼狈或是窘迫来。

哪里是她这样的炮灰能比得上的。

明谨儿忽的叹了口气,她总算将目光移开,又拿了个饼子。

可沈沉奚却不舒坦了,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

她为何要一直盯着?

又为何要叹气?

沈沉奚只吃了一碗粥,外加一个饼子,都未曾有大宝吃得多。

“你身子不舒坦?”明谨儿收拾碗筷时,随口问了句。

沈沉奚抿唇,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回应,却眼睁睁瞧着明谨儿将碗筷给垒到了一块儿,直接出了堂屋。

哪儿有半分想听他回话的架势!

像是心口堵了块儿巨石,沈沉奚端坐着,眉头紧紧皱着,却一言不发。

大宝反复打量着他,最终也未曾敢开口询问。

桌上只留下了沈沉英的份儿,他直到快要全冷透了,才从屋中出来,跑得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

“二哥,你怎地愁眉苦脸的?”他往嘴里塞着吃食,却也不影响开口发问。

“……无事。”沈沉奚瞧他一眼,脸色微沉。

“是在忧心爹娘的药钱?”沈沉英揣测着他这二哥的心中所想,“二哥,若是粮米店一直不开,我便去镇上再寻个别的活计。”

似是为着他的多话头疼,沈沉奚抬手按了按额角,“爹如何了?”

“大夫说未曾伤到骨头,只是摔得一大片淤青,许是要在床榻上躺些时日。”沈沉英回了他的话,神情满是庆幸。

话便到此为止,他忙着往嘴里塞吃食,沈沉奚则是犹如老僧坐定。

“小叔子!”

明谨儿的喊声,从堂屋外传来。

沈沉奚便绷紧了身子,下意识与弟弟一同往屋外望去。

“你若是吃完了,便将碗送来!”

清脆的声音喊着,在院落中回荡了片刻。

沈沉英加快了动作,又咬了口饼子,将最后的丁点儿粥给喝了,便出了堂屋。

此时又仅剩下沈沉奚与不谙世事的大宝。

“我究竟是……”

沈沉奚的目光落在堂屋外,向着灶房的方向。

虽说瞧不见她,但那道好似闲不住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晃荡着。

“我真是着了魔了。”沈沉奚沉声说着,双目一闭。

第八十六章 偶遇 隔日一早,刘氏便被塞了一纸休书。

她原以为此事便如此过了,还在心中暗自欢喜,觉着沈家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货色。

哪成想刚洗漱完,沈沉安便沉着脸将休书递了过去。

刘氏愣怔在原地,她呆愣地望着沈沉安,竟一时之间因着焦急而说不出话来。

“你瞧瞧要收拾些什么东西,我与你一道收拾了。”沈沉安轻声说着。

他心中是知晓的,这不过是恐吓刘氏。

但……

若是刘氏到了如此地步,还不知悔改,多半这一去,也确实是回不来了。

沈沉安便有些酸涩,他垂首不说话,不愿去看刘氏那痛彻心扉的目光。

“当家的……”刘氏喊了声,肩膀与声儿都颤着。

她定定看着沈沉安,却如何也等不到回应。

刘氏望着被塞到手里的休书,她猛地发了狠,直接抬手将休书给撕了个粉碎。

“你想休我?”她咬着牙,脸都扭曲了,“你若是休了我,我便将大宝也带回刘家!”

沈沉奚早就料到刘氏会将休书给撕了,便写了不止一份。

此时再回堂屋去拿便是了,沈沉安却如何也迈不动步子。

“你将大宝送去给刘家换银钱?”明谨儿恰好从灶房里出来,她手中端了盆水,边说边往外一泼。

随着水声,刘氏抖了抖。

她想起了大宝被人带走的那短短几个时辰。

但旋即,刘氏又想到了什么。

“你们是合起伙儿来诓骗我,我知晓了。”她抬手指着明谨儿,“若是我家大宝真被赌坊的人给带走了,如何还能回来?你不过是想给弟弟泼脏水!”

她原以为会瞧见明谨儿被拆穿后的慌乱,却眼睁睁看着明谨儿平静回身,又到了灶房里。

竟是连看她一眼都未曾有!

“到了如此地步,你……”沈沉安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更是觉着失望无比,“罢了。”

他话音落下,便回去堂屋里,将备好的另一份休书给拿了出来。

沈沉奚此时也洗漱了个干净,他放下卷起的衣袖,看向了明谨儿。

“这便拿去泼了。”明谨儿自以为领悟了,弯腰便要将木盆给端起来。

却被那道俊逸的身影挡住。

顺着青灰色的衣衫往上看,很快便对上了沈沉奚深沉如水的眼眸。

“你今日可是要去镇上?”他问着。

明谨儿诧异地看了眼,“不然谁给你送午膳?”

没成想会被她这么堵上一句,沈沉奚一时分神,便眼瞧着明谨儿端起了木盆,又往灶房外头走去。

他攥紧了衣袖,硬是将平整的袖口,都攥出了些褶皱来。

待明谨儿再度回了灶房里,沈沉安已然带着刘氏出了院门。

“左右沉英这几日也无须去镇上做工。”沈沉奚又暗自到了明谨儿身侧,脚下的步子稳得很,丁点儿声响都未曾闹出来,“午膳便交由他了,你我一道去镇上。”

他说完,心中竟有几分忐忑。

明谨儿动作利落地将造访过给收拾干净,这才抬了头。

“今日不是那个新县令宴请学子?”她缓慢回忆着。

“是。”沈沉奚回得倒是快,“你且随我去。”

他只说要明谨儿一道去,却并不言明缘由。

明谨儿原本心中思量着多做些竹笔,将银钱再给积累起来。

她可未曾忘记,不论沈家如何,她身上背着的债也不少。

“我有些打算的。”明谨儿面露难色。

“与我去寻你的石灰水。”沈沉奚望着她。

二人的目光对上,明谨儿刹那间败下阵来。

早日拿到石灰水,便能早日将她的营生给做起来。

沈沉奚瞧她应下了,回屋去整理要带去的书籍。

“若是我年满十六,指不定过些时日,也能算是个豆腐西施。”明谨儿端坐在灶房中,口中自言自语,没几句便把自个儿给逗笑了。

他们一道去了村口,乘早晨的牛车去镇上。

说是早晨,实则如今天都未曾全然亮了,还雾蒙蒙的,连山路都有些看不清。

等到了镇上,沈沉奚不知从哪儿来的银钱,将车费给结了,才带着明谨儿往集市去。

“你不先去书院瞧上一瞧?”明谨儿跟在他身后,已然是鼻尖布着细汗。

沈沉奚身量长,此时又是在赶路,那双长腿便迈得开些。

明谨儿原本便比他个头矮,自然腿也及不上他长,在身后跟得吃力不已。

二人一并到了集市外,里面却也未曾有几个商贩,显得清净不已。

“如今人都去了西市。”沈沉奚瞧她疑惑,主动出言解释。

“原来这镇上有两个市集。”明谨儿只来过这个,不远处那酒楼她都还记得。

思及此,她便仰头看了眼。

却见原先的那座酒楼,竟连牌匾都取了下来,看着像是人去楼空了。

明谨儿一时之间忘了接着往前走,她站在原地,瞧着那座酒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酒楼……”她张口想问,却又不知如何问才是。

“易了主。”沈沉奚瞧出来。

屡屡被他看出心中所想,明谨儿垂首瞧了眼脚上的旧布鞋,心中多少有些慌乱。

万一哪日便被瞧出换了个芯儿,岂不是得被抓去烧了祭天?!

她紧张地手都攥了起来。

“这酒楼中,有你相识之人?”瞧她神色不对,沈沉奚便出言发问。

不等明谨儿回应,便听见有人招呼了声。

“沈兄!”

随着声源看去,走来的书生看着有些许眼熟,明谨儿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沈沉奚则是点了点头,“你此时为何会到市集来?”

那书生便上前几步,笑意盈盈朝着明谨儿拱手行礼。

这动作一出,明谨儿便恍然大悟。

是先前见过的!

“未曾料到沈兄会与……”何荣轩刻意顿了顿,佯装为难,“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明谨儿。”明谨儿立即回了话,旋即又道:“你可唤沈家小娘子。”

沈家娘子是沈母,刘氏则是沈大哥的媳妇儿。

至于她……

若说与沈家沾亲带故也算不上,称呼一句沈家小娘子,便恰好了。

还多亏了墨宝斋掌柜的,明谨儿才觉着这称呼能用。

第八十七章 她不在乎 “既然如此,那便冒犯了。”何荣轩不着痕迹扫了眼沈沉奚,眼见多年的好兄弟黑了脸,便刻意装得热络,“我乃何家的二子,何荣轩。沈家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大可喊我一声何兄。”

他笑得越发明媚,瞧得明谨儿心中警铃大作。

此人上回便一身酒气,如今看着……

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

何兄?

许是狗熊才对。

明谨儿面上遵守了礼数,朝着何荣轩疏离地笑笑,“何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农家姑娘,如何能与何公子称兄道妹?”

见状,何荣轩明面上热络不减,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他往日哪儿有这般孟浪?

不还是为着他这多年情谊的沈兄!

“我今日是去西市用了早膳。”何荣轩瞧见沈沉奚面色不虞,便又笑着随口说了句,“未曾想过会在此处遇上沈兄,也不知沈兄带着你这外姓妹子,要去何处?”

外姓妹子。

沈沉奚眼神微凝,却未曾辩驳,“去镇上新开的金银楼。”

“金银楼?!”明谨儿诧异至极,她不久前才听墨宝斋掌柜的提起了。

原本远在汴京的金银楼,如何会到这穷乡僻壤也开了间店?

何荣轩摸上了腰间挂着的酒囊,他舔了舔唇,又往四周看了眼。

没瞧见旁的眼熟之人,他便放心地解了下来。

“沈家妹子知晓金银楼?”何荣轩边拔开酒囊的塞子,边自顾自给明谨儿套了个旁的称呼。

算不上孟浪。

明谨儿点头应了,“听过一嘴,却不知是个什么地方。”

“金银首饰之处。”沈沉奚却在此时插话,他目光十分自然地从何荣轩身上扫过,“也不知你今日还要忙些什么,我便先带着人去了,你随后再来寻我便是。”

他鲜有如此多话的时候,何荣轩听得喝酒的动作都一顿,旋即了然一笑。

“是了,你们二人便先去,我再四处晃晃便追上来。”何荣轩开口,语气听着如常,暗中与沈沉奚对上的目光,却满含揶揄。

还不等沈沉奚拱手告辞,便从何荣轩身后窜出个娇小的身影。

虽说与明谨儿身量差不多,这身影却猛地夺了何荣轩的酒囊。

“你又在白日喝酒!”

娇滴滴的骂声响起,何荣轩面色一变。

“莫要与爹说。”他急急出言,在对上那娇小姐时,像是斗败了的大公鸡,蔫吧着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来。

不待他打开,这娇小姐便抢走了,再把手中的酒囊一扔。

何荣轩急着去接,沈沉奚却在此时往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一拦。

那酒囊中装着的好酒,便都尽数流到了泥地上,浸了个干净。

“沈兄!”何荣轩哀嚎一声。

那娇小姐却直笑,目光不时悄悄看上沈沉奚一眼。

“这位是?”等她瞧见了明谨儿,神情便一滞,旋即又开口问道。

“沈家之人,可唤我明谨儿。”明谨儿带着笑容回应。

“原来是沈哥哥的家中人!”娇小姐瞧着松了口气,“我名为何采萱,便是这不争气之人的家妹。”

何荣轩一心扑在了那空了的酒囊上,闻言连反驳都未曾有。

沈哥哥……

明谨儿微抬眉梢,便下意识要看向沈沉奚,却听得那万分熟悉的磁性嗓音说道:“何小姐,还是莫要喊得如此亲近,你我不过一面之缘。”

如何听都像是在解释。

明谨儿未曾停下动作,还是朝着沈沉奚看了过去。

二人的目光交汇,她竟在沈沉奚的眼神中,瞧出了一丝慌乱与担忧。

“沈哥哥此言差矣。”何采萱面上还是带着那纯粹干净的笑,手却攥紧了她哥哥的荷包,“你我虽说一面之缘,可家兄与沈哥哥相识已久,你我便也能当做相识多年了。”

她那声音娇滴滴的,不时还在话尾将嗓音上扬些,听着倒好似在与沈沉奚娇嗔。

沈沉奚眉头便立时皱了起来,他望了眼堪堪缓和过来的何荣轩,硬是将嘴边的话给忍了回去。

朝着眼前的兄妹二人一拱手。

“还有要事在身,便与荣轩就此告辞。”

他话音落下,竟是转身便走。

明谨儿在原地愣怔了片刻,沈沉奚便停步等着她。

等她小步跑着追了上来,方才又抬步。

何采萱将如此情形看了个彻底,她瞧向身侧的何荣轩,抬手便扯了下他的袖子。

“那位沈家姑娘,为何不姓沈?”她原是想问与沈沉奚的干系,却觉着直接了些,故而佯装好奇,委婉出言。

何荣轩抱着他的酒囊,活像是被人剜了心头肉,闻言便开口就道:“那自然是因着并非沈家人。”

“这话如何说?”何采萱心中便是一紧。

“是我那沈兄指腹为婚的姑娘。”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沉寂。

何采萱的目光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她的手越攥越紧,甚至将针线细密的荷包扯得‘刺啦’一声,脱了线。

而此时的沈沉奚,已然带着明谨儿走出了不远。

“你先前不是要去那新县令的宴席?”明谨儿瞧着他往相反方向走得毫不迟疑,反倒是一头雾水,“如今是要去哪儿?”

沈沉奚脚下的步子便一顿。

那高大的身影停下,明谨儿险些便因着反应不及,而直直撞上他的背。

“你这是怎地了?”

明谨儿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沉奚硬是深吸口气,将才脑袋里那些念头都给甩开。

“我想起件急事。”他寻了个借口。

“原来如此。”明谨儿往四周看了看,“若是不方便将我带上,我自个儿去墨宝斋等着便是。”

她语气听着轻快,好似对方才那何采萱的行径与言语,毫不在乎。

沈沉奚一时未曾忍住,回转过身来,那双眼眸中竟含着些怒意。

他望向明谨儿,张了张嘴,却不知要如何去说。

只是定了亲罢了,何况她心中何时有过他?

沈沉奚胸膛中藏着的火气,在顷刻间便消散了,却又来了块儿巨石,重重地压着,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

明谨儿对上他目光,那眼中的含义复杂,看得她都愣了神。

第八十八章 大缘分 只是到底忍了下去。

沈沉奚点点头,却并未停下脚步,反而与明谨儿一道去往了墨宝斋。

将人都送到了门口后,沈沉奚方才转身离去。

明谨儿却并未立即迈步进去,而是停下了脚步,凝视着沈沉奚离去的方向。

她总觉着……

方才沈沉奚面上的神情有异。

可又说不上来。

明谨儿仰天长叹,她当真是每日里都在耗费心力,也不知是为了图些什么。

念头流转间,她迈步进了墨宝斋。

墨宝斋掌柜的此时正在柜台后打瞌睡,一见明谨儿,便眼眸一亮,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

“昨日还要多谢掌柜的了。”明谨儿朝他感激又不失规矩地一笑,便将腰间塞着的布包递了过去。

布包被放在柜台上,缓缓地散了开来。

里头是钱掌柜借给她的银钱。

不过没有全然还上,还欠着三两。

明谨儿将那些银钱,拿来当做接下来营生的本钱。

掌柜的乐呵呵将银钱收下,又将借据拿了出来,“这三两银子便不计账上了,沈家小娘子向来说话算话,如何是会暗中昧下银钱之人?”

这话说得明谨儿心中舒坦。

她倒是不曾对此感到意外,毕竟都是书斋的掌柜,说话会观察客人的神色亦是平常。

只是……

“这借据还是打上的好。”明谨儿笑着,掌柜的说话妥帖,她亦是有样学样,“我与掌柜的交情是一出,借来的银钱又应当是另一出。”

话音落下,她就着柜台上记账的笔墨,将掌柜的递来的借据划掉,又在下头补上了几个字。

还好,这些时日竹笔握惯了,毛笔字写得虽不说十分好看,却也是能瞧过眼的。

眼看一张借据写了出来,除去细节写得有些歪扭了,未曾将力度给拿捏好,其余错处倒是寻不出来。

明谨儿便松了口气。

总有人不擅长在他人跟前用笔墨,她倒是能解释一番。

借据往掌柜的跟前一推,明谨儿刻意显得像是有些尴尬,“家中事情暂且未了,心中慌乱,便将字写得歪扭了些。”

“无妨无妨。”

掌柜的又说上几句好听话,便将借据收了过来。

他愿意不打欠条是一码事儿,明谨儿递了新欠条他接过来,是另一码事儿。

“家中的琐事,许是还需几日的功夫。”明谨儿说着,便瞧见掌柜的面上笑容一僵,“不过明日我还是会将竹笔送来,只是旁的念头,要等上些时日了。”

眼见未曾丢了这门营生,掌柜的悬着的心方才落下来,他下意识搓了搓手。

“沈家小娘子无须焦急,以家中要事为紧要便是。”掌柜的说着,又从后头拿了本书来。

似乎是话本,上头写着的字迹,也是好似聊斋志异的专辑。

“这是新到的话本。”掌柜的说着,略带尴尬地轻咳几声,“我让人抄了不少,可却未曾想过如此好卖。沈家小娘子近些时日……若是有空……”

他后头的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来了。

只是眼巴巴看着明谨儿,生怕会拒绝了。

稍作思量,明谨儿想到沈家如今的境地,以及她身上背着的那笔债。

旁的不说,她如今跟沈家是一体,根本分不开的。

恩情都放到一边去,沈家日子不好过,她日子便也不好过。

再者说了,她真的很想吃肉啊!

每日里清汤寡水的日子,那可不是人过的。

“定是有空的,只是也不知能几日抄上来。”明谨儿想接活计。

“不急,五日内沈家小娘子能拿来便是了。”掌柜的立即松口气,多抄一本他便多赚一份银钱,“这话本好卖,抄一本的功夫,我便给沈家小娘子四百文。”

明谨儿拿过柜台上的话本,手中沉甸甸的,捏着也有不少厚度。

若是不好好安排,许是五日都抄不出来。

“我尽力抄快些。”她笑着应声,将话本收进了包袱里。

又说了些闲话,还不见沈沉奚的影子,明谨儿心中便有些不安起来。

她在书斋中踱步,终于是没能忍住,往门口去了。

未曾想这一去,却又是遇到了才刚分别的何采萱。

何采萱也未曾料到明谨儿在此,她捏着荷包的手一僵,面上的神情有那么片刻十分难看。

不过很快,明媚亲切的笑容,又一次扬了起来。

“怎地会在此处遇见姐姐,当真是有缘分。”何采萱说着,几步上前,直接挽住了明谨儿的手臂。

明谨儿毕竟不是外貌看着的十四五虽,她一眼瞧出何采萱的神情不对,但还是任由那双手攀上了手臂。

“是了,确实有缘分。”她顺着何采萱的话说了句。

何采萱踮了踮脚,往书斋内一看。

里头除了掌柜的,只有零散几个学子,压根儿没有沈沉奚的影子。

她心猛地一沉,却还是挂着个笑脸。

“外头风大,咱们进去说。”何采萱笑着开口,带着明谨儿重新往书斋里面去。

她暗中打量了几次明谨儿,忍不住撇嘴。

看着就是个见识短的农家姑娘,也配跟沈哥哥有婚约?

虽说何家如今也没落了,但始终在镇上有两处三进的大宅子,村子里还有不少田地。

等将来她嫁给了沈沉奚……

何采萱挽着明谨儿的手一紧,攥得明谨儿直皱眉。

“你手上力气大了些。”明谨儿直言。

她立即吓得松了手,又连连致歉,“我方才分神了,想到些事儿。”

何采萱说着,又观察明谨儿的神情,却发现她只是往书斋外头看了看。

说不定……

是在等沈沉奚!

不然一个农家姑娘,到书斋里来做什么?

许是面前摆着几个字,都看不明白。

何采萱脸上的笑容又明媚了些,她越发亲切,“我一见姐姐就知晓,咱们定然是有大缘分的。”

她说话时,总是端着腔,听久了就让人耳朵不舒服。

顾念着是沈沉奚同窗的家中人,明谨儿朝她笑笑。

“是了,不然咱们怎会在此处遇见?”明谨儿顺着话头往下说,却一心挂着沈沉奚,甚至有些许担忧,“你也来书斋买些笔墨?”

话音落下,书斋外风声响起,外头的天色阴沉,看着眨眼间便会落雨了。

第八十九章 饿了? 何采萱脸上的笑意又浓了。

等下起雨来,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在书斋内待着,直至沈沉奚过来。

上回在书院外见了沈沉奚,她便缠着何荣轩问了许多,一听他学问出众,更是下定了决心。

镇上哪里去找第二个她这般有教养的?

“我来买些笔墨,回去好临帖。”何采萱刻意说着,眼中压不住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眼看着要落雨了,姐姐一人待在这儿,难免觉得害怕,我陪你一会儿。”

“不必了。”明谨儿看了眼她,接下来出口的话,险些让何采萱脸上的笑都挂不住,“趁着还没落下来,我这便回去了。”

“回去了?”何采萱没控制住,嗓门儿抬高了些,她硬生生又忍回来,“多危险啊,我陪着你好些。”

明谨儿微挑眉头。

这何采萱一股儿今年新茶的味儿,她又不是傻子,早察觉了不对劲儿。

“你歇着吧,我淋了雨也不会有什么,怕你回去烧起来。”明谨儿面带微笑,将话给堵回去,顺带还暗示了下何采萱。

在这个偏远的镇子上,还能遇到自诩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的姑娘……

也实属让她意外。

明谨儿想着,都已然站起身来,她要往书斋外头走。

此时已经刮起了小雨,看她执意要去淋雨,何采萱面上有些为难地答应了。

但未曾想过的是,明谨儿都没到门口,还隔着段距离,沈沉奚就出现了。

手上举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手里还拿着把鹅黄色的。

二人面对面碰上,四目相对。

沈沉奚抬手,把油纸伞递了过去。

他心中竟有些慌乱,生怕明谨儿会拒了这把伞。

但油纸伞被接过去后,沈沉奚心里还是不大好受,似是有什么堵着。

直至明谨儿开了口。

“怎地耽误了这么长的功夫?”她有些担忧,压根儿想不起要掩饰,摆在了明面上,“遇到麻烦了?”

明谨儿声音是压着的,除去他们二人,旁人听不见。

沈沉奚见她面带关切,仿佛揪着的心,忽的就不难受了。

他轻咳一声,又回到了在旁人跟前的模样。

“还好,都解决了。”

沈沉奚未曾否认,他眼看着外头的雨又大了,便率先转了身。

二人在这时,竟冒出了默契来。

一同抬得脚,往墨宝斋外面去了。

何采萱待在原处,她犹豫过是否要上前,又觉着跟个村姑去争抢,未免太丢份儿。

直至二人各自抬着一把油纸伞,并肩离开了,她才觉得愤怒。

可惜,无论是明谨儿还是沈沉奚,都懒得去搭理她。

“现下我们要去哪儿?”明谨儿瞧着他不往原路走,心中好奇起来。

沈沉奚这回未曾再卖关子,他眼神十分深邃,平视着前方。

“赌坊。”他答得简短。

得到了回应,明谨儿也不再发问。

直至赌坊在雨幕中浮现,再走几步就快到跟前时,明谨儿在觉着有些不自在。

她还未曾跟沈沉奚单独待过这么长时间。

刚巧下雨,哪里会有人愿意在街上漫步,都是步履匆匆,擦身而过。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何采萱带来的不适感,也都消散了干净。

明谨儿纠结了片刻,便微微侧头,看了眼沈沉奚。

谁知就是这一眼,目不斜视的沈沉奚却身子猛地绷紧了。

耳尖还红了些。

只是雨下得大,明谨儿没看见。

分神间,已然到了赌坊跟前。

门口的打手一见有人来了,立即凶神恶煞地看过去。

一见是沈沉奚,嘴边吓唬人的话都咽了回去,硬是扯出了笑来。

“什么风把沈公子吹来了?”打手边笑边搓了搓手,又往旁边让了让,“钱掌柜有什么事儿?”

他试探得太明显,不过沈沉奚神色未曾有变化。

“劳烦了,还需借上几个人手。”他说着,语气平和,“辛苦借来的人手去一趟刘家。”

这话一出,打手怔住了。

自从昨日之后,碍于钱掌柜那边,本是打算刘家欠下的赌债都算了。

结果……

“有难处?”沈沉奚抬眼看过去。

他眼神分明平静如水,却看得打手脊背冒了层层细汗。

不过一个书生罢了,怎么周身的气势,竟和他们头儿差不多?

打手立即摇摇头,又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哪儿会有什么难处?沈公子稍等,我这兄弟去喊几个人来,这便一道去刘家。”

明谨儿一直站在沈沉奚身侧,半句话也未曾说。

很快,又来了几个壮汉。

先前与沈沉奚搭话的打手,便笑着问了起来,“沈公子这便走?”

“劳烦几位了,我身上还有要事,不方便同行。”沈沉奚语气无波无澜。

明谨儿从他身上,瞧出了上位者的气势来。

如今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便已然显露出了除去才智的不同来。

沈沉奚的话音落下,那打手愣怔了刹那,立即点了点头。

“不知将人带来后,沈公子打算……”他谄媚地笑着,目光则是反复打量着沈沉奚。

“随处找个封了窗的屋子,暂且将人留住。”沈沉奚露出笑来,却看得出眼底不带笑意,“辛苦了。”

打手便立即应声,带着人冒雨离开。

待远离了赌坊,明谨儿方才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抬手,拍了拍心口。

“怕了?”沈沉奚发问。

他语气照常听不出悲喜,眼中却有一丝悔意。

许是不应当将她带来……

“倒也不是,来得有些匆忙,早饭都没吃。”明谨儿说着,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脸上便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刚才走得急了,心慌罢了。”

沈沉奚口中安抚的话,还未曾能用上,便都失去了作用。

他索性不作声,只是带着明谨儿在岔口时,拐了个弯。

不出几步,眼前便有了个小巷子。

这巷子堪堪能并肩走过两人,里头却人影绰绰,不时有白花花的水汽,与雨幕相反,朝着天上升腾。

“这是……”明谨儿刚开口,便随着进入巷子,看了清楚。

巷子不深,里头是个小小的食肆,一对儿夫妻正忙碌着,往锅灶里下面条。

“你不是饿了?”沈沉奚面色如常。

第九十章 不会忘 心中竟暖了一瞬,明谨儿怔了片刻,才继续抬脚往食肆里走。

几张山林中木头钉成的桌子在里头摆着,两个巴掌大小的凳子散落在店面里。

铺子宽处小些,却还是有些深的。

瞧着能同时坐下十个壮汉。

沈沉奚好似从前来过,他极其自然地挑了个靠里的位置,落座后又朝着明谨儿看过去。

明谨儿这才跟了过来,目光还是四处打量。

“这食肆也太偏僻了些。”她说着,看向店中零散的二三人,“不过……竟还有人寻过来。”

“酒香不怕巷子深。”沈沉奚简短回话,旋即话锋一转,“阳春面?”

明谨儿便点点头,又仔细打量起桌椅来。

虽是极差的木材,却钉得很是牢固,未曾上漆,只是将毛边给打磨干净了。

“两碗阳春面。”沈沉奚微抬嗓音,从怀中摸出了几个铜板。

阳春面是最为便宜的,但始终还是用的白面。

两碗加起来,也要二十文钱了。

明谨儿瞧见了,沈沉奚怀里可是一文钱都不剩了。

她张了张嘴,又没将话说出口来。

现下她身上是有三两银子,但还不知够不够。

明谨儿想添置一辆推车,最好是日后能栓牲口拉车的,还要再买些鸡崽子回去。

余下的银钱,还要拿来研究她想做的营生。

忍了又忍,明谨儿将话给咽了回去,只等着吃阳春面。

“刘氏拿了你多少银钱?”沈沉奚旧事重提,“过几日我先将银钱还你。”

刘家多半已经将银钱花了不少。

明谨儿闻言,先是怔了怔。

她一向在此事上是个迷糊的,硬要说得很仔细,却是也算不清楚。

沈沉奚好似瞧了出来,目光中带了些意外。

被他如此瞧着,明谨儿便脸都红了。

“你瞧着我作甚?”她索性不讲理起来,却仍旧做了解释,“我从前……我向来是不算这些的。”

她前世便是如此,手上的钱无论多少,都不会算得仔细,能有个大概数目就是了。

谁知会遇上刘氏这般的人,将她辛苦赚来的银钱全给偷了,拿去补贴娘家弟弟。

明谨儿又是气恼自个儿粗心惯了,又是气恼刘氏做出这档子事儿来。

她只顾着生闷气,竟未曾注意到,沈沉奚在听见那‘从前’时,神情变了变。

“那便算作二十两。”沈沉奚不再难为她,说了个让明谨儿心中猛地一跳的数儿来。

“哪里便那么多了!”明谨儿急忙要说清楚,却又回过神来,“你从何处弄来二十两?”

“我说了,自是会做到。”沈沉奚不曾正面回应。

这话听得明谨儿眉头皱紧了,“那银钱是刘家拿的,便应当刘家还我,哪儿有让你来垫的道理?”

“你不是要做营生?”沈沉奚被她如此一说,先回了句,后头觉着语气过了,便又解释道:“你那银钱留着自是有用的……”

不等他将话说完,明谨儿便站起身来。

她嘴里的话还未说出,两碗阳春面便端了过来。

明谨儿的动作随之一僵。

“先吃面。”沈沉奚见她面露尴尬,掩了唇边笑意,替她拿了双洗净的筷子来,与面碗一并推了过去。

眼见冒着热气的面条到了跟前,明谨儿几次纠结,终归是坐了回来。

这阳春面一碗便要十文钱。

她拿起筷子,吹着往嘴里塞了口。

这一口下去,紧皱的眉头都松了开来。

面揉得极其劲道,即便下锅后煮了,咬着仍旧是弹牙的。

白面带着股子香味儿,随着嚼动的动作,迅速充斥了齿间。

明谨儿细细嚼着,面条中藏着的浓郁骨头汤味儿,便也冒了出来。

她将这一口吃了个干净。

“这面劲道得很,面汤似是用猪骨熬煮了许久,吃着好香。”明谨儿未曾忍住,开口夸赞了几句,便又迎上了沈沉奚的目光。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着他仿佛眉眼都舒展开来,还带着些笑意。

“你既喜欢,便多吃些。”沈沉奚回了句,自个儿也慢里斯条吃了口。

明谨儿一连吃下了半碗阳春面,方才觉着心慌的感觉去了不少。

果真是饿的。

她光明正大打量着这间食肆,心中燃起了些期许来。

指不定日后,她也能开一间食肆?

不需多大,如这间一般,都已经是极其满足之事。

可如今手上没银钱,又欠了不少债。

明谨儿长叹一声,回过神来,便刻意板了张脸,目光直直望向沈沉奚。

她自以为瞧着会威严许多,在沈沉奚眼里却不然。

像是从前见过的奶猫。

张牙舞爪的露出尖牙来,却憨态可掬,丁点儿威严也无。

沈沉奚几乎要压不住唇角,他抬手放到唇边,轻咳了声以作掩饰。

明谨儿对此丝毫不知。

“沈沉奚。”她故意叫了全名,觉着会更有气势些,“我先前便与你说过了,我并非那等没心没肺之人,跟沈家划清界限,我是做不到的。”

殊不知那句‘沈沉奚’一出,便听得人心神都荡了荡。

“你也莫要与我来算沈家欠了我多少,非要算得如此清楚,那我欠沈家的呢?”明谨儿也是吃了个半饱才意识到。

之所以算成了二十两,是沈沉奚想将先前的银子一并还了。

当真是将她当成了掉进钱眼里的白眼狼!

沈沉奚见她说着说着,便当真动了怒,更是连连轻咳,才将笑意给压下去。

他亦是神情认真,“我从未如此看你。”

短短几个字,明谨儿余下的话,便都随风消散了。

二人的目光对上,她连方才忽的冒出来那丝怒意,都一下子找不着了。

像是泄了气。

“若你心中当真介怀,日后我也不会再提。”

沈沉奚对她下了保证,却并非是将明谨儿的付出都给忘到了脑后。

他会还的。

只是不会再用冰冷的银钱,而是旁的。

“你要做的是什么营生?”沈沉奚见她愣神,便又出言。

他鲜有如此时候,接二连三的话不绝。

明谨儿瞧着他,觉着新奇不已,片刻后才仔细答了。

“我要磨黄豆,再做成豆腐。”

豆腐?

沈沉奚未曾听过,便目露疑惑地看过去。

第九十一章 跟了我 眼见确实未曾有豆腐这玩意儿,明谨儿心中便一喜。

虽说豆腐也好仿制,但石灰水可不是谁人都胆敢加进吃食中的。

黄豆会被吃出来,这石灰水倒是能隐瞒上一段时日。

这段时日究竟是短是长,便又不一定了。

明谨儿指尖微动,她将筷子重新捏在了手中,夹起了一筷子阳春面。

“是一种用黄豆制成的吃食。”说着,她轻吹了吹夹起的面条,“过几日你便知晓了。”

豆腐能做的吃食多了去了,指不定还能弄些豆浆出来。

早晨便卖些豆浆,配上馒头或是窝头。

午时可以卖豆花,眼下日头一日比一日热了,在井水中冰上几个时辰,甚至是一夜,再带来镇上。

至于晚些时候……

便能卖成块儿的豆腐,还能再做些豆干来。

明谨儿嚼着口中的面条,只觉着这几日的烦心事儿,在转瞬间便消散了个干净。

她不知不觉间,眉眼都染上了笑意,看得沈沉奚为之愣怔。

只是很快,沈沉奚的神情便又恢复了原样,将方才那瞬间的惊艳,又尽数藏了起来。

一碗阳春面见底,明谨儿喝了几口面汤,方才看向了食肆外。

雨渐渐小了,却还未曾停下。

“这油纸伞是谁家的?”她眼见沈沉奚还未曾吃完,便没话找话道。

“同窗。”沈沉奚回得简短,而后又道:“你如今都处置好了?”

话问得奇怪,明谨儿反应了片刻,方才明悟过来。

她点点头,将外衫给紧了紧,“你要带我一道来,便是为着这个?”

沈沉奚未置可否,只是接着往下嘱咐道:“稍后我便将你送去牛车那边。”

说是带她来,让她以为有要事,结果不过是成全她的营生罢了。

“那你答应了我的石灰水呢?”明谨儿撇撇嘴,朝他问道。

紧接着,一个油纸包便被沈沉奚从怀中摸了出来。

他将油纸包往木桌上一放,特意避开了水渍,往明谨儿跟前推了推。

望了他一眼,明谨儿拿起油纸包,将其打开。

足足裹了三层的油纸,里头是一把不多的生石灰,约莫有着大宝那个年岁的孩童半个拳头多。

不过也足够了。

这做豆腐只是需要石灰水点一点,而不是要用它浸泡着。

“若是不够,待会儿我再去拿些。”沈沉奚静静瞧她,不将心中思虑摆出来。

“够了。”明谨儿回话,眼见他也将面条给吃完了。

沈沉奚究竟有多少友人,又发展了多少条路子,明谨儿瞧不清楚。

她只记得,虽说出身低微,但最后沈沉奚也身居高位,一挥衣袖便能带走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而她……

不知为何,瞧着沈沉奚那双深沉如水的眼眸,明谨儿便像是心神都沉浸了进去,竟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待她回过神来,便心中幽幽一叹。

她是个炮灰啊。

“你……”

明谨儿起了个话头,又不知后头的话,应当如何与沈沉奚说,便又忍了回去。

二人的目光对上,各怀着心事,却又与彼此相干。

“走了。”明谨儿干脆将话锋一转,她边起身,边将油纸包重新给包好。

生石灰可不是能拿着玩儿的,落在手上腿上还好些,若是吹进了眼睛里,指不定便得连眼都瞎了。

油纸包被明谨儿仔细收好,放置在木桌边的油纸伞,也分别入了他们二人的手。

直至出了食肆,将油纸伞打开,明谨儿才察觉她拿错了。

手上的油纸伞是沈沉奚的。

只是那人像是丝毫未曾在意,按部就班将油纸伞给打开,甚至先她一步往巷子外头走。

明谨儿只好也握着油纸伞跟上。

她觉着手心有些发烫,许是因着这伞柄,也曾被他紧握过。

明谨儿垂首,看向被雨水湿了一些的鞋尖。

她未曾察觉到,此时的沈沉奚亦是微微低垂了脑袋。

只是她看向的是鞋尖,沈沉奚看向的是手中握着的伞柄。

二人在镇子边缘分别,雨势已然停了。

“这纸伞可真不错。”明谨儿身侧的妇人瞧了眼,便立即出言,“瞧着这伞骨便出奇的结识,许是花了不少银钱吧?”

这妇人看着有些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明谨儿便只好笑着答了句,“也许是,这伞是与旁人借来的。”

那妇人便点点头,不再问了。

明谨儿瞧了半晌,方才意识到这妇人究竟是何处瞧着眼熟了。

先前有个老大娘,上沈家闹了一通。

往沈沉奚身上泼脏水,想要他将自个儿闺女给娶了。

后头是因着沈母气得晕厥过去,此事方才不了了之。

而这妇人的眉眼,便与那老大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明谨儿打起了精神,心中防备着,却并不言语。

一直到牛车驶回了村口,妇人都未曾再与她搭话,反而早早便下了牛车,没了踪影。

“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是巧合罢了。”明谨儿一边往沈家赶回去,一边心中如此想着。

可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暗处摸了出来。

直直朝着她扑了过来!

明谨儿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侧边闪身避让,那道人影便扑了个空。

她平复了心神一看,便怒火从心中蹭蹭直冒。

“刘大壮,你可知我是谁?”明谨儿沉声问道。

赌坊的打手未曾开了天眼,应当是只顾着往刘家去了,却不知这刘大壮跑到了沈家附近。

那刘大壮一听这话,便笑了几声,他搓了搓手,眼神中满是兴奋。

“你是沈家给沈沉奚买下来的媳妇儿!”刘大壮答得很快,他一向是缩着脖颈的,此时再加上脸上猥琐的神情,怎么瞧都让人浑身不舒坦。

买下的媳妇儿?

明谨儿见状,抬手便往怀里摸去。

刘大壮反而露出他那口黄澄澄的牙来,他嘿嘿笑着,“这么主动啊?你倒是眼光不错,瞧出了爷定是个有大前途的,只要你跟了我啊,保管你日后……啊!”

话还未曾说完,随着明谨儿抬手一挥,刘大壮便惨叫一声。

明谨儿方才是摸她揣着的生石灰去了。

油纸包都给她扯了个口子,这才抓了把生石灰出来。

第九十二章 教子无方 刘大壮紧紧地捂住他的双眼,口中哀嚎不已。

明谨儿先前便为刘氏偷了银钱而愤怒,还被泼了一身的脏水,如今一看是刘大壮,她如何会手下留情?

刘氏那毕竟是沈家人,她做得太狠,许是沈父沈母都会瞧不过眼,出言阻拦。

但这刘大壮便不同了。

明谨儿咬了咬牙,她抬脚便狠狠地踩在了刘大壮的脚面上!

那双灰扑扑的鞋子,便立即出现了个泥脚印。

刘大壮又是一声哀嚎,又想捂着双眼,又想去捂他的脚,一时之间,竟就如此摔倒在了地上。

明谨儿便弯腰抓了把杂草,几步上前,直接塞到了刘大壮的嘴里。

那难听的哀嚎声一顿,刘大壮眼泪鼻涕齐流,此时还得加上口水。

“我忍着不去寻你,你倒是胆子大,还敢找上门来!”明谨儿沉下声儿来,她鲜有如此愤慨的时候,“刘氏我算欠了她,这才手下留情,你当你是谁?”

她骂着,犹不解气,抬脚又踹了刘大壮一脚。

眼见人躺在地上打滚,明谨儿这才压下了火气,绕开了刘大壮,继续往沈家走去。

她是心肠软,也确实是在许多事儿上,懒得与人去计较。

可她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并非会在刘大壮都将主意打在她身上时,还留手。

“当真是往日里太好脾性了些。”明谨儿深吸口气,将火给压下去。

她还念着刘氏从前的付出,以及沈家和大宝,只让人当众致歉外加还钱,便打算就此揭过。

刘大壮是如何寻来的?

定然是刘氏将一切都推在了她明谨儿的头上,指不定还颠倒了黑白!

一路回了沈家,明谨儿将掩着的院门推开,她还未曾进到院落里,便又瞧见个不速之客。

是徐思才。

他身侧还跟着个书生模样的汉子,明谨儿却一眼就认出了身份。

是那个晚上,在她窗外和不知谁家的闺女搅和在一块儿的人。

徐思才的父亲,徐弘毅。

“爹!”徐思才一见明谨儿,便佯装极度惧怕,活像是见了鬼一般,往徐弘毅身后钻。

徐弘毅那脸色便猛地一沉,片刻后,还是重新带上了笑意。

“不知可是沈家老二的媳妇儿?”他一拱手,捏着嗓子说话。

硬是端了腔调,说话时还晃荡着脑袋,瞧着像是个书呆子。

唯独那双眼睛,反复将明谨儿给打量了个遍,瞧得人浑身都不舒坦,像是被毒蛇给盯上了一般。

明谨儿和沈沉奚还未曾成亲,不过村里几乎都是如此喊。

她点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名头。

“不知你有何事?”明谨儿猜出来了,却还是佯装不知,出口发问。

徐思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装出副委屈的模样。

“爹,就是他们沈家把我给打了!”他张口便是谎话,连脸都未曾红。

那双白胖的手,随着话音落下,伸了出来。

掌心通红一片,肿起来了不少,瞧着确实像是被打了。

可明谨儿清楚得很,那是浣洗衣衫搓出来的。

“你说我们沈家人打了你?”

徐思才演得逼真,明谨儿便陪着他演,说话时还瞪大了双眼。

“是!不止有沈沉奚,还有你!”徐思才接着往沈家人身上泼脏水,他眼底隐隐藏着些得意。

“唉,我实在是不愿相信沈家老二他……可是我儿这手……”徐弘毅满脸为难,朝着明谨儿摇摇头,似是无奈至极。

要不是那天夜里,亲眼瞧见这徐弘毅与人私会,还说着要将家中的娘子给休了。

许是明谨儿便信了。

“是在哪日打的?”明谨儿忽的开口问道,“在何处打的?用什么东西打的?”

她一连串的问题,半分停顿都未曾有过。

徐思才便立马梗住了,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

可那双眼珠子一转,又立即有了主意。

“前些时日打的!便是在此处,用……”徐思才说得干脆,却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卡了壳。

他在家中未曾被打过,从来都是捧着宠着,如何知晓应当用什么,才能打出这红痕来。

“用什么?”明谨儿便语气平静地追问,还指了指柴禾堆,“用柴禾?”

好似找到了救星,徐思才将脑袋点得仿佛拨浪鼓。

“对!就是用柴禾!”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与此同时,原本要兴师问罪的徐弘毅,脸色由青转红。

屋子里的沈沉英一听,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瞧了眼正歇息着的沈父,原本是要去院落中的,此时也打消了主意。

他二嫂一人便能解决,还去了做什么?

至于沈母……

却是往里正家去了,要商量商量沈父的伤势。

“原来如此,是用柴禾打的。”明谨儿恍悟,她还比划了几下,“是与我手腕一般粗细的柴禾吗?”

徐思才刚要张开说话,便被徐弘毅给打断了。

“你个逆子!”他眼见面子尽失,恨不得真的将儿子揪过来打上一顿,却又怕更加失了脸面,“谁教你说这些谎话来诓骗我?”

亏他还想着抓到了沈沉奚的错处,兴冲冲便赶来了沈家,要兴师问罪。

徐弘毅还在家中时,便想好了要如何处置此事。

他一定要闹得沈沉奚书院中所有人都知晓,甚至为了此事,将阻拦他的娘子打得跌坐在地上痛哭。

没想到……

徐弘毅狠狠地瞪了眼他儿子,往日里的心头肉,今日怎么瞧着都觉着碍眼至极。

“爹,我……”徐思才还想开口辩解,却在对上那双仿佛要将他给活吃了的目光时,将话都给咽了下去。

他是未曾被打过,可整日里都瞧见他娘亲是如何被打的。

徐思才缩了缩脖子,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真是……是我教子无方啊!”徐弘毅红着脸拱手,字字句句说得恳切,“前些时日都待在镇上,今日归家一听我那内人所言,便带着孩子找上了门来,是我糊涂!”

他一边装得诚恳,每句话都好似发自肺腑,一面将所有错处都推到了他人身上。

徐弘毅万万没想过,明谨儿是见过他娘子的。

第九十三章 未曾归家 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望着他,一言不发。

仿佛心中所有的龌龊事儿都给看了出来,徐弘毅竟觉着紧张不已,连手心都开始冒汗。

他若不是顾虑着往日的儒雅,便要直接对着明谨儿训斥出声,或是夺门而逃。

“原来如此。”明谨儿未曾多问,她今日心中烦着,只想快些将徐弘毅给打发了,“那你便如此回去了?”

不过是寻常的问一声,却让徐弘毅觉着被讥讽了。

他险些挂不住脸上歉意的笑容,僵硬了片刻,才点头,“今日真是叨扰了。”

徐弘毅说着,便伸手拽住了徐思才的手臂。

他一丁点儿力气都未曾保留,将徐思才拽得脸都白了。

眼看着他们二人出了院门,明谨儿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却不知,在她收回目光时,徐弘毅又回首瞧了眼。

“倒是个有意思的。”他笑了笑,原本因着丢了脸面而产生的愤恨,在此时竟都化为了玩味儿,“沈沉奚这未过门的媳妇儿……年岁是小了些,却比传言中聪慧不少。”

徐思才暗中瞧了眼他。

“你怎地能如此不中用?”徐弘毅察觉到了,立即冷下脸来,冷声训斥,“连是何物打得你都说不出,硬是被一介农妇带着走,你让我如何给你出头?”

语气分明都不算狠戾,却将徐思才给吓得不敢再言语。

徐弘毅若是动手打人,那定然是满脸笑意的。

比如打他的娘子。

“爹……”过了许久,徐思才又开口,他壮着胆子问道:“你想把沈沉奚的媳妇儿,也给收了当外室?”

徐弘毅瞧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而此时的沈家,明谨儿已是将院门给紧紧关上了。

她眉头皱着,先去灶房烧了锅水,方才坐在院落中,仔细打量着沈家的屋子。

土墙脱落了不少,还有些地方,已然有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院门也老旧了,若是用力踹一脚,许是都有可能会直接倾倒在地上。

还有屋门。

每一扇都陈旧,只在门框上挂着把铜锁,连锁都像是上了年头的。

“先前还未曾想过,如今看来家中是有些危险。”明谨儿指的不光是年久失修的土墙,还指的是谁人都能闯入的院门。

只是如今手中的银钱,如何也不够修缮宅院。

“二嫂。”沈沉英从屋子中走了出来,他微抬下巴指了指,“走了?”

明谨儿便点点头,“是,夹着尾巴去的,走得可快了。”

她话音一出,便将沈沉英逗得直笑。

“我先前趁着娘还在家中,去外头问了问。”他谈起正事儿,面上的神色都显得稳重了不少,“用不着去镇上或是别的村里,咱们村便有不少的黄豆。”

“是哪家的?”明谨儿瞧见他提起这个,便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便追问道。

沈沉英眼底流露出几丝恨意,硬是忍着未曾从语气中显露出来,“里正家的。”

“爹的伤势严重了?”明谨儿不与他绕弯子,直接出言问道。

“……是有些……”沈沉英方才还满脸的恨意,现下一提起沈父的伤势,他便连眼眶都红了,“家中的银钱也不够了,娘的药吃完了,爹的药膏擦完还得再买些。”

他如今的年纪,若是在后世,那定然是被全家人给捧着宠着的,许是会只顾着玩乐,连读书都抛到了脑后。

可如今……

明谨儿将怀中破了的油纸包摸出来。

撒了些许在她衣裳上,却也不严重。

生石灰还剩下了一半有余。

“里正家的不要,你去帮我问问哪家还有黄豆,要看着好的,不要那些劣的。”明谨儿又将剩下的三两银子,拿了足足一两给沈沉英,“若是有合适的,你直接将其买了来。”

“这……”

沈沉英握着手里的银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咱们家接下来要做的营生。”明谨儿捏紧了油纸包,她头次觉着像是有巨石压在心头,“要是这营生做成了,药钱便不愁了。”

闻言,沈沉英立即精神一振,他还指了指明谨儿关着的屋子。

“二嫂,竹子我只弄了一些,你看成不成。”

他的话音落下,人都已经走到了院门处。

“好,我会去瞧瞧的。”明谨儿看着沈沉英出了门,又转头瞧了眼沈父的屋子。

里头静悄悄的,时不时传出几声鼾声。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明谨儿这才往她所住的屋子去了。

如今里头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刘氏又拿着休书被送回了娘家,明谨儿这屋子便未曾落锁。

刚推开屋门,便能闻到一丝翠竹的香气。

还带着些许泥土的味道。

不下十根比明谨儿还高的竹子,被从根部的位置砍断,正静悄悄躺在屋子正中央。

还有几根已然被沈沉英给砍成了小段,瞧着是正好足够拿来当竹笔的。

明谨儿便快步靠了过去,她翻出先前用来制作竹笔的小刀,又一次重复着竹笔的制作。

她的动作熟练至极,却也还是无法避免意外,不出一会儿,指尖便多了许多个细小的口子。

明谨儿将手指往口中一塞,吮吸了会儿,那血珠便不往外冒了。

“真是做了孽。”她无奈至极,一想到方才刘大壮的企图,便又后悔下手还是轻了些。

一连做了六七支竹笔,明谨儿停了手。

她又将针线篓子给翻了出来,里头躺着几块儿稍差些的布料。

好似上次那般的刺绣是不能用了,这般布料也买不上价钱。

想到镇上新开的那间金银楼,明谨儿的目光便沉了沉。

她如何也不记得,这金银楼在书中是个什么地方。

为何会忽然开到这偏远的镇子来?

是为着沈沉奚?

如今连院试都未曾开始,便已然有人要在暗中想着如何拉拢他,若是为着他而来……

明谨儿想得脑袋生疼。

等沈沉英收够了一两银子的黄豆回来时,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

沈父在屋内喊过他,一听是明谨儿回的话,便又一声不吭了。

直至院门的‘吱呀’声响起,沈沉英满脸汗水地进了院子。

“你回来得正好。”明谨儿已经将饭菜都给弄好了,“顾着点儿爹,我去娘那边瞧瞧。”

第九十四章 抵死不认 只是与里正家商谈罢了,如何会到天黑了还未曾归家?

若不是担忧沈父出事儿,明谨儿也不会等到这时候,才决意往里正家去。

沈沉英一听这话,便立即慌了神。

“娘还未曾回来?”他急忙将肩上扛着的扁担给放了下来。

满满两个篓子的黄豆也被放在了地上。

沈沉英的肩头有暗色的痕迹,明谨儿一瞧便知晓是磨破皮了。

“你心眼怎地这般实在,又不是非得要收够一两银子的黄豆。”明谨儿哭笑不得,却在顷刻间又收敛了神情,“是了,娘未曾回来,大哥亦是。”

“大哥他……”沈沉英急得直冒汗。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少年郎的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沈沉安是将刘氏送回娘家去了,今日连田地都未曾有人去打理。

明谨儿心中好似有一块块儿巨石压了上来,她竟一时之间有些喘不过气。

若是沉奚在就好了。

她忽的冒出了这般的念头,又极其快速地反应了过来,连连摇头。

“二嫂,你怎地了?”沈沉英急忙追问,他吓得不轻。

“不过是想着要先去寻谁罢了。”明谨儿未曾将心中的担忧摆在明面上,她笑了笑,“你在家中看着爹就是,我去叫娘回来吃饭。”

明谨儿话音落下,也不等回应,便快步出了院子。

她起先还走得极其稳当,步子也不快。

等到出了沈沉英能瞧见的范围,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还潮湿着的泥地,因着她步子的加快,甩了不少泥点子在鞋面上。

很快,明谨儿便到了里正家。

院门大大地敞开着,沈母的身影正在院落中,她笔直地站着,却能瞧见肩膀都在颤抖。

“里正。”沈母的声音满是不敢置信,“我都听人说了,是因着你家中的孙儿顽劣,将当家的梯子给拿了,还……”

里正满脸厌恶地摆手,他媳妇儿便立即开了口:“那些人嚼舌根罢了,你又不是不知晓,谁家出了什么事儿,黑的都能给传成白的!”

说话间,里正媳妇儿又将身侧朝着沈母吐舌头的孩子,往身后拽了拽。

明谨儿瞧得心中一沉,她未曾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院落外听着。

沈母显然已经说了不少话,连嗓音都听着沙哑了许多,看起来是连口水都未曾能够喝上。

“我……”她张口意欲说话,却见里正又是摆了摆手。

“行了,我也知晓你们沈家过得难,你费了这么多口舌,反复说着不知何处来的谣言,不过就是为了几个银钱。”里正那话里,便透着些不屑与贬低,“让儿媳妇拿二钱银子出来。”

二钱银子……

明谨儿无声地笑了,满眼讽刺。

沈母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她如此说了,便是确有其事。

“娘,我来接你回家。”明谨儿实在不想目睹沈母被人奚落,便快步进了院子,“你出来了许久,我可是担心着呢。”

她边说,边极其自然地挽上了沈母的手臂。

见着了明谨儿,一直强撑着的沈母,眼中便逐渐蒙上了层雾气。

里正的儿媳妇上前来,往沈母手里塞了二钱银子。

“快些归家吧!”她口中说着,像是赶着蝇虫一般,眼中藏着些许厌恶。

分明是里正家的错,却又要如此作派。

沈母气不过,正要开口说话时,便感觉到明谨儿捏了捏她的手臂。

“先回去吧,娘。”

此事无法急于一时。

沈母是孤身而来,先前给里正家帮工的那几个汉子,都未曾一并跟来作证。

现下又是天色擦黑,要去喊人也不切实际。

明谨儿将沈母手中的银子一拿,对着里正几人笑了笑。

正当里正那悬着的心落下时,她几步上前,将银子塞回了里正家媳妇儿手中。

“咱们这便回去吧。”明谨儿朝着沈母招呼,转身便揽着人走了。

一分钱都不能拿。

若是拿了,日后要寻个公道,便会少了理。

村里的人自然是会向着里正多些。

明谨儿看得清楚,她硬是迎着沈母诧异地目光,做出了如此行径。

二人一路往沈家回去。

沈母一路上都红着眼眶,连走路时的动作,都显得有几分僵硬。

她如今本来就身子不爽利,又在里正家待了许久,连坐都不得坐。

明谨儿心中气愤,却深吸口气,全忍了回去。

“娘,此事不急于一时。”她不仅忍了下来,还宽慰着沈母,“明日叫上几个在场的,一并去给咱们作证。”

沈母眼眶中不断打转的眼泪,在这话出来时,一滴滴落了下来。

她急忙垂首,抬手用衣袖将泪水给擦了个干净。

“是了,此事定要说个明白。”沈母顺着明谨儿的话头往下说。

幸好沈母是个通情理的,若是遇上好似沈父那般之人,明谨儿三言两语是肯定劝不回来的。

“我今日便连夜瞧瞧,那新奇的吃食能否做出来。”明谨儿接着出声宽慰,“等做出来了,我吃着与从前无异,便能拿去镇上卖,咱们家便有个稳当的营生了。”

沈母不说话,只是不断地拍着明谨儿的手背。

迈步进了院落里,便迎上了沈沉英。

沈沉英张了张嘴,原本是打算将始末问清楚的,借着灶房中的光亮,瞧出了沈母眼眶微红,又急忙将话给尽数咽了回去。

他干脆一指灶房,“娘,二嫂将饭菜都给做好了,你现下便能直接吃了。”

明谨儿则是笑着点头,还指了指院落中的篓子,“这是我今日托小叔子买来的黄豆,待会儿我便洗干净了泡起来。”

三人一并进了灶房,沈沉英早已经将沈父的饭菜给端进了屋里。

如今刚进灶房落了座,还未曾将凳子焐热,便听见屋子里传来陶碗碎裂的声响。

沈沉英的动作便一顿,好似霜打了的茄子。

他扯出个笑来,“许是爹手滑了,我去瞧瞧。”

“别去了。”沈母哑着嗓子开口。

灶房坐下三人不易,可如今再去堂屋也显得多此一举。

“我知晓你爹的性子,你且坐着就是。”沈母说完,便端起了饭碗。

第九十五章 夜窥 她是不打算去瞧了。

沈沉英犹豫了会儿,在明谨儿的目光暗示下,重新坐了下来。

一顿饭,他吃得坐立不安。

直至明谨儿将碗筷给收拾了,沈沉英方才像是被火给烧着了一般,急忙快步往屋里去。

他前脚进屋,后脚便听见了沈父低沉的怒骂声。

明谨儿听不真切,也暂时不想将精力给浪费在这档子事儿上。

沈母端坐在木凳子上,目光瞧着多少有几分自嘲。

“我从前便知晓的。”她低声说着,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听见了,“他一直是这般听不进劝的性子,这才将家中大小事都攥到了手里,可……”

说话间,沈母眼眶又是红了。

泪水在其中打转,却如何也落不下来。

明谨儿站在她身侧,心中慌乱了一瞬也不知应当如何作为才是。

不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来,沈母深吸口气,又将波动的心绪给强行压了下去。

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步步出了灶房。

沈父犹在叫骂,嗓门也越发大了起来。

明谨儿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瞧着沈母缓缓往屋子里走去的背影,却觉着比往日给弯了些。

要照应这么一大家子人,肩上的担子自然沉重。

“也是不容易。”明谨儿轻声一叹。

她动作利索地将灶房都给收拾妥当,屋子里的交谈声也压了下去,更加听不真切。

明谨儿拿了家中唯二的木盆出来,两个都有些旧了,将木板框起来的薄薄铁片,即便沈家人每日都清洗,如今也有些锈了。

随着她用陶碗舀起一碗黄豆,往木盆里倒去,哗啦啦的声响便在院落中回荡着。

两个木盆都装了黄豆,一直到距离盆口只有一掌的位置。

明谨儿又用水将黄豆都给浸泡起来。

少说也要两个时辰才行。

她便趁着这时候,将木盆给放到了屋檐下,又回了屋。

从掌柜的那处拿来的话本子,明谨儿直至现下,才终于有时间翻开来看看。

天色早已全黑透了,屋里仅有一盏油灯,昏暗到无法将明谨儿不大的屋子给全照亮。

她坐着个小木凳,靠在放了油灯的床榻边,借着昏暗的光线,将话本子给看了几页。

里头说的故事,是一介书生,在山林中遇见了鬼魅,与那鬼魅相识相恋。

明谨儿看了会儿便失去兴致,拿了纸墨来。

她手握着竹笔,抄写着话本子上的内容。

每个字落笔前,明谨儿都会细思写法,以此来减少写错的字。

如今这年头,字写错了,一页纸便彻底无用了。

等到她抄写了一小叠纸后,方才去院落里瞧黄豆。

明谨儿未曾端了油灯,她摸黑到了院落中,刚刚蹲下,手还未曾伸到木盆里,便听见院门传来了声响。

似是有人在外头踱步。

明谨儿心中的那根线,刹那间便崩得紧了,她连喘气都不敢用力气。

许是明日天要阴下来,如今月光被厚重的云层给层层遮挡,使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般的模糊。

“就是此处?”

门口传来了说话声,却是极力压着嗓子的,明谨儿连此人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

未曾有人回话,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便沉寂了下来。

明谨儿一直蹲着,双脚开始发麻,她忧心院门外徘徊的人还未曾离开,咬牙忍着。

直至过了不知多久,外头也是一阵静谧,只有虫子的鸣叫声。

明谨儿扶着墙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几乎像是要从心口里蹦出来一般。

脚下的步子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快。

明谨儿双手都攥紧了衣袖,她咬着唇硬是忍着心中的恐慌与紧张,才没让脚步声传出来。

前脚进了屋子里,后脚她便像是被人抽走了绳子的木偶,险些直接在门口跌坐下来。

明谨儿不敢将房门关上,她走到油灯前,先将灯给吹了,随后便握着用来雕刻竹笔的那把小刀,缓慢地上了床榻。

直至天色大亮,明谨儿方才有了倦意。

她握着小刀的手,已然全被汗湿了。

“不行,我得想些法子。”明谨儿出了屋门,迎头便撞上了沈沉英。

一见她苍白的脸色,沈沉英吓了一跳。

“二嫂,你这是身子不舒坦?”他转身便要去喊沈母,却被及时喊住了。

“等等。”明谨儿将人喊住后,稳了稳心神,朝着沈沉英靠近几步,压着嗓门道:“昨夜有人来了咱们家。”

昨夜?

沈沉英看向院门,心中亦是随着明谨儿严峻的脸色一沉。

“不知是何人,更不知是为了何事。”明谨儿接着往下说,“可我想着,若是有正经的事儿,白日里来亦是不晚,为何要夜里过来。”

连着被点了几句,沈沉英这才后知后觉。

“二嫂,你是说……是……”他磕磕绊绊,连完整化都说不出来。

明谨儿看向院门,她走到了柴禾堆旁边,弯腰将镰刀给拿了起来,随后开了院门。

门口的泥巴地上,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脚印,不少还重合在一块儿。

由此可见,明谨儿昨夜听到的动静,并非是她劳累时的幻觉。

沈沉英吓得急忙几步并作一步,到了明谨儿身侧。

他探头往院子外头看了看,又紧张兮兮地将院门给重新落锁。

沈母喜静,再加上原本是想要给几个儿子都读书,当年建新房时,便选得偏远了些。

沈家附近是没有旁的人家的。

“二嫂。”沈沉英吞咽了口唾沫,神情是掩饰不住地慌张,“咱们这……这怎么办?”

他失了分寸,甚至因着此事,瞧着比明谨儿还要仓皇,即便已然将院门给落了锁,又是青天白日,也吓得四处张望。

明谨儿抿唇不语,她仔细思量了会儿,下了决定。

“我会与沉奚说。”她心中想明白了对策,心中便逐渐安稳下来,“回来的路上我去打听打听,看哪家有狗崽,先抱一只回来。”

沈沉英眼看她如此镇静,脸上便有些热。

他几步到了柴禾堆旁边,挑了好几块儿顺手的柴禾,便又到了院门边。

这些柴禾被用来将院门上的空隙,一一堵住。

第九十六章 坏事儿成堆 可惜用处不大。

明谨儿瞧着破旧的院门,以及那低矮的土墙。

沈沉安昨夜未归,此时才到了院门外。

往日这时候,沈家都开着院门。

一见院门紧闭着,他便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儿来。

紧接着,便是他试探般的敲门声。

“沉英?”他喊出声时,似乎连声儿都颤了颤。

好在沈沉英一直注意着院门,即便声音小些,也立即便听见了。

他愣了会儿,随即脸上写满了喜意。

“是大哥!”沈沉英说着,上前便将落了锁的院门又打开。

此时的明谨儿已然到了黄豆旁边,她蹲下来摸了摸。

整整泡了一夜,豆子都软了下来。

“怎地大白日的,将院门给落了锁?”沈沉安看向爹娘的屋子,眼见还未曾将房门打开,便知晓是还未曾起,声音压低了许多。

“二嫂昨夜听见了动静,有人在咱们院子外头。”沈沉英立即回了话,他还指了指门口的泥巴地。

如今被沈沉安又踩了几下,脚印便更加杂乱了。

“大哥。”明谨儿将木盆中的水倒了,这才与沈沉安搭了话,“也不知村里谁家养的狗下了崽,待会儿劳烦大哥去瞧瞧吧,咱家也养一只来。”

沈沉安便沉吟了会儿,他缓缓地点头,“同个村子的狗崽抱回来,也不全然能安下心,我去邻近的村子里瞧瞧。”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明谨儿恍悟,十分赞同,“我从前未曾用过这石磨,也不知应当要如何使。”

沈沉英见状,不等他大哥应声,便快步上前,“我来就是了!”

他抢在二人之前到了石磨旁边,又伸手摸了摸,果不其然落了一手的灰。

这石磨是秋收用的,如今收成不好,收来的稻谷与小麦,几乎都交上去抵了赋税,余下的这几日忙碌,还未曾处置,便落了灰。

沈沉安瞧着三弟的动作,心中亦是酸涩不已。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先是娘被不知何处来的人给气病了,随后又是爹从屋顶摔下来。

刘氏也……

高大的汉子,那双长了茧子的手颤了颤,眼眶与鼻尖都酸涩,他硬是忍了回去。

“这磨盘许久未曾用过了,我打些水来洗一洗。”

沈沉安将这一切给接手过去,明谨儿则是去了灶房,将早饭给做了出来。

只是原本已经见底的米面缸子,如今更是丁点儿都不剩了。

沈家许是也要向旁人家一般,每日里只吃两顿了。

沈母与沈父接连醒了过来,昨日显然闹了个不痛快,直至用了早饭,也未曾说上一个字。

今日的沈父好了不少,已然能被沈沉英搀扶着,走上 个几步路了。

“搞这些事儿,平白荒芜了田地。”沈父瞧着沈沉安收整了石磨,开始磨黄豆,便脸色一沉,“咱们是庄稼汉,靠得就是手里那些田地来吃饭,你如今这是、这是本末倒置了!”

他从沈沉奚那里学了几个词,如今便用上了。

沈沉安被训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心知不能现下停手,便赔着笑说道:“左右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不碍事的,爹。”

见状,沈父便更是心中堵得慌。

他昨日才能沈母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将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正气恼着。

如今见明谨儿也搞这些幺蛾子,便决心要将他丢了的面子给寻回来。

“老二家的,你不想着如何给沈家多生几个娃娃,也不给老二做几身新衣衫,盘弄这些!”沈父板着脸。

明谨儿给沈沉安帮了手,眼见一木瓢黄豆被缓慢地磨好, 心中正是欣喜,冷不丁便被呵斥了几句。

她未曾生气,反而是朝着沈父笑了笑,“现如今家中拮据,我便想着弄些吃食去卖,今日是累了大哥,我学会了便不用大哥来费力气。”

沈沉安被说得面上一红,他急忙说道:“都是一家人,怎地说话如此见外!”

生石灰交给了沈沉英,他花了会儿功夫,取出部分调成了石灰水,正端着赶过来。

“爹,我这便扶你回屋去,如今不应当站太久。”他说着,将倚靠着屋檐下柱子的沈父给扶住。

怎么将人扶出来的,便怎么将人扶了回去。

石灰水就放在明谨儿脚边,一垂首便能瞧见。

“弟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吃食?”一连磨了半盆,沈沉安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好奇地出声问道。

“做豆腐。”明谨儿便笑着应声,“还能做豆浆与豆花,都是好吃的东西。”

话音刚落,沈沉英又像是张开了翅膀一般,迅速赶了回来。

他们三人在院落中忙碌着,沈母在灶房煎药,大宝在她身侧乖巧坐着。

明谨儿瞧向院墙,“待会儿我去捡些石子儿回来,顺带摘些带刺的树枝。”

混着泥巴将石子儿给敷到土墙上,再加上不少带刺的树枝,便能让人不会轻易做下从墙头上翻进来的决策。

“我去做便行了!”沈沉英急忙往自个儿身上揽,他一闲着便觉得心中不舒坦,“待会儿娘将药膏热了,我先去给爹擦上,便能出去捡石子儿。”

眼见一切都被沈家兄弟抢了过去,明谨儿张了张嘴,如何也寻不到好的说辞,来拒绝二人的好意。

罢了。

反正如今是一家人,此处亏欠了些,便从别处补回来。

明谨儿缓步到了灶房外。

里头的沈母不言语,垂首瞧着咕嘟响着的中药,不时便挥动几下手中仅剩下一半有余的蒲扇。

她未曾发觉明谨儿到了门外,反倒是大宝,头一个瞧见了人。

明谨儿朝着大宝摇摇头,这孩子原本要喊出口的‘二婶’,便囵吞咽了回去。

沈母瞧着是心绪低沉,还不时轻咳几声,眼底下还泛着乌青,显然如同明谨儿一般,夜里未曾歇好。

“娘。”明谨儿轻叹,她有意要开解几句,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闻言,沈母这才抬首望了眼明谨儿。

她眼底的愁苦,如何也遮掩不去。

“家中的米面可是见底了?”沈母缓声问道。

第九十七章 一道去 明谨儿便不作声了。

她将这些都隐瞒得极好,却还是被一直关注着家中事物的沈母发觉了。

沈母似乎更愁了,她已然好几日都未曾打起精神来。

“娘,我送午膳那时,会顺带买些米面回来。”明谨儿开口说着,面上带着笑意。

她手上还有二两银子,买些米面回家,倒不是什么问题。

“好。”沈母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儿碎银子,递了过去,“你和老二,日后始终是要过你们的日子。”

若是将手头的银钱全补贴到了公中,也不知会否日子都过不顺当,万一再因此产生些纷争……

沈母心中担忧,她又缓缓说道:“先前老二给的一些银钱,现下家中急着花销,我便做主拿来用了。日后你们成了亲……”

“娘。”明谨儿叹了口气,将碎银子给递了回去,“我还为书斋抄着书,还能有些进项。”

沈母递出银钱的手,却并未因此收回。

“我和沉奚都是这家中之人,如何能算得这般清楚?”明谨儿索性将她的手往回一推,“若是非得要算个清楚,我与沉奚不知在沈家住了多少岁月,吃用了家中多少米粮。”

沈沉奚拿给沈母的银钱,有他自个儿的,也有明谨儿的。

不过明谨儿那份是她心中早早便决定好的,沈沉奚曾在她送午膳时提起,明谨儿也未曾想着拿回来。

“这孩子……”沈母还欲说些什么,却半天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将碎银子给放到了木桌上。

“我倒是一时想岔了。”明谨儿忽然说道,她神情多少有些尴尬,“家中余下的米粮不够吃午膳,我现下便去镇上吧。”

如今沈沉安在磨着豆子,沈母思索片刻,“让你小叔子一道去。”

米粮不会买少了,不然都不够这家中七口人吃一顿的。

明谨儿点头应下,“那便要麻烦小叔子了。”

沈母将沈沉英叫了过来,仔仔细细叮嘱了片刻,方才让他们二人去了镇上。

这回坐不了牛车了。

明谨儿盘算着手里余下的银钱,决意还是趁着如今天色还早,用这双腿走着过去。

“二嫂。”沈沉英主动请缨,背着较大的背篓,“等去将扁担和篓子还了,还能退回不少的银钱。”

一向未曾买卖过黄豆的明谨儿,倒是为着他的话怔了怔,“能退回多少?”

闻言,沈沉英便伸出手来,硬是掰着指头算了算。

“还有两篓子的黄豆未曾背回来。”他边缓慢地说着,边思索了刹那,“若是将黄豆全背回来了,约莫还能退个三钱银子。”

扁担与竹编的篓子,便让沈沉英压了整整三钱银子。

明谨儿沉默了。

她先前想着小叔子聪慧,即便年纪小些,但也终归是十几岁了,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总得明悟些事儿。

没想到……

她很快将心绪给调整了回来,点了点头,“倒是比我想象中买得多些,等晚些时候,全部做成了豆腐,拿去镇上卖,应当是能将银钱给全赚回来的。”

明谨儿单单指的是这两篓子的黄豆。

人心是难测的,谁知晓那户人家究竟还会不会将余下的黄豆也给了。

黄豆都说不好,银钱便更加让人难以揣测了。

她心中暗自叹气,倒是未曾怪罪沈沉英。

若是当真拿不回来,至少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沈沉英便不会再被如此手段给诓骗了。

去镇上的路也不短,今日天又有些热了,二人走得汗流浃背,这才到了镇口。

牛车已然停靠在了老地方。

明谨儿遥遥看了眼,牛车上今日坐了不少人。

“对了,你那米粮店的活计,如今怎么说?”眼见离着书院门不远了,明谨儿才又有心思开口言语。

沈沉英抬手摸了摸鼻尖,“那店老板有个在镇上酒楼里当账房的亲戚,平日里的工钱,便都是他结给我。”

明谨儿问得不是此事,却也耐着性子听沈沉英一句句往下说。

“只是……昨日他便遣人来了,说是……”沈沉英磕磕绊绊,话都险些没讲明白,“我不用再去店里上工了。”

这话算不得意料之外。

不过沈沉英语气低沉,脑袋也随之低垂了。

他活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绿草,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

“这样也正好了,日后你便跟着你二嫂我。”明谨儿当即做了决定,“这卖豆腐的活计,我一人可当真是没法儿周全。”

“真的?”沈沉英立即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那双眼里,满是希冀与不安。

“自然是真的。”明谨儿笑着应了他,旋即便看向了四周。

他们都是年轻人,脚程便要快上不少,如今已然在了距离集市不远的地界。

集市里原本的吵嚷,变为如今的平静,明谨儿恍惚之间,都觉着似乎是昨日之事。

“那新县令要足足宴请三日有余。”沈沉英将他从村中伙伴与二哥嘴里得知的,都串联了起来,“宴请的不是二哥那般前途无量的学子,便是县中的达官显贵。”

如此偏僻之地,达官显贵倒也算不得什么。

“前几日便不让在市集内贩卖东西,如今也不行。”明谨儿眉头皱紧了,她若是当真今日便将豆腐给做出来,那该如何是好,“富贵人家还好些,铺子也只是关了部分,寻常百姓要如何过活。”

她说着,更是觉着心烦意乱。

沈沉英赞同地点点头,旋即又道:“也是这新县令从前是汴京的京官,惜命!”

他倒是打听了不少。

二人说话间,已然到了书院门外。

外头的护院一见这两个熟面孔,便主动说道:“你们今日来得倒是早。”

明谨儿笑着搭话,“顺道来买些家用。还要劳烦你了,与沈家沈沉奚带个话,让他若是先生下了课,便到院门来寻我们。”

“哎,沈家小娘子哪里的话。”护院亦是满脸笑意,与同伴低语了句,便立即进了书院。

书院门口的明谨儿与沈沉英,还未曾待上片刻,便见一抹浅青色的身影到了跟前。

第九十八章 坦白心事 沈沉奚瞧向他们,还不曾开口说话,明谨儿便一下子怔住了。

“糟了,我忘了将那油纸伞给拿来!”她心头顿时阵阵悔意。

出门时太过匆忙,明谨儿只一心顾着将背篓给带上,却将油纸伞给忘了个干净。

“无妨。”沈沉奚应了声,又朝着书院侧身,“进来吧,院中说话。”

他指的院中,便是平日里明谨儿送午膳时,会去的林子里。

三人一道进了书院,左拐右拐,很快便到了林子中。

沈沉英心中稀奇,一时将正事儿抛到了脑后,四处观望起来。

他不过半大小子,如此行径再是寻常不过,却引得周遭几个学子窃窃私语。

明谨儿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

那是如同徐弘毅一般的神情。

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农家子弟,更看不起农家子弟的家中人。

也不知他们每日里吃着田地里中出的谷物,会否想起此时自个儿的行径。

许是早已忘了个干净。

明谨儿将目光收了回来,压着声音说道:“家中米粮吃完了,今日你的午膳便与我们一道出去吃。”

沈沉奚点头,这一切在他预料之中。

“我已然与米粮店掌柜的说好了,你只需带着沉英去背米粮便是。”

他缓缓开口,听得明谨儿随之一怔。

“你……你整日里待在书院,却知晓我们何时会将米粮给吃完?”她心中震撼,一时之间,面上也表露了出来。

闻言,沈沉奚未曾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沈沉英昂着脑袋说道:“我二哥向来如此!”

他语气里满是骄傲,似乎这是什么大事儿一般。

倒是引得沈沉奚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且目光中多了几分无奈。

“他如今压不住性子,许是得多读几年书。”

原本的话也不知是何,出口的已然变了个模样。

“二哥。”沈沉英闻言,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他喊了声,便满脸地欲言又止。

“嗯。”沈沉奚只应声,也不追问,便如此好整以暇地坐着。

明谨儿刚要开口催促,便见沈沉奚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四目相对,似乎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不需要开口了。

原来他是想磨一磨沈沉英的性子。

明谨儿便不作声了,她反倒是打量起四周的竹子。

沈沉英急得额头都冒了层细密的汗水,却如何也不知怎么开口。

“我……”他起了个话头,又结巴了起来,在沈沉奚那平静的目光下,挣扎了许久,好似豁出去一般,语速都快了不少,“二哥,我不想读书!”

他这话一出,便引得二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沈沉英咬了咬牙,索性在此时说个清楚,“我不喜欢读书,也未曾有二哥聪慧,送我去学堂中读书,只会……只会浪费家中的银钱。”

一番话,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说了出来。

心头压着的巨石,因着这番话消散了个干净,但沈沉英还来不及欢喜,便又担忧起来。

去书院中读书,将来再考科举,这是不知多少农家子弟的夙愿。

可他却……

“那你日后想做些什么?”沈沉奚神色不变。

未曾瞧见二哥气恼,沈沉英暗中松了口气,他垂着脑袋,看向已然沾上泥点子的鞋面。

“二哥,我想……我想学着二嫂一般,做些营生。”他说着,还抬首小心翼翼瞧了眼沈沉奚,又壮着胆子将话给说完,“听说镇上开了间金银楼,富丽堂皇得像是皇宫,我、我也想开这么一间店。”

“原来你是想经商。”明谨儿此时才听明白他磕磕绊绊的话中,要表述的意思。

沈沉英急忙点点头,看眼二哥,又转而看眼二嫂。

若是换成了爹娘,或是大哥大嫂,现下定然要训斥起来了。

他眼眶一热,半大少年郎竟如此落下泪来。

“二哥二嫂,我知晓读书科举才能出人头地,可我实在对那些书籍提不起兴趣。”沈沉英哽咽得近乎要说不清话,“我想学了珠算,先去做账房,日后再当掌柜,赚够了银钱便开一间我自个儿的铺子。”

他磕磕绊绊,总算将话给说了个清楚。

沈沉奚未曾应声,只是从怀中掏了块儿手帕出来。

这手帕显得有些旧了,却仍旧干净。

帕子递到了跟前,沈沉英愣神看着他二哥,竟一时之间,未曾想起要接过来。

“擦了。”沈沉奚说着,瞧了瞧他满脸的泪痕。

沈沉英这才踌躇着接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你若是想经商,便去做。”沈沉奚这时才出言,语气与平常无异,却听着柔和下来了些,“爹娘我自会去说。”

“二哥……”

“好了好了,你若是再哭,指不定旁人便以为我与沉奚将你给欺负了。”明谨儿刻意打趣他,“与你这般大的姑娘家,许是都不会在人前落了泪。”

沈沉英便更是低垂着脑袋,尴尬得不断抬手用手帕擦脸。

“只是你要记住,许多事情是不曾有悔恨余地的。”沈沉奚不急不缓地开口,旋即又道:“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来。”

他指的是手帕。

前半句还在开解弟弟,后半句便交代起手帕来。

明谨儿都怔住了,回过神来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知晓这人多半有洁癖,如今再这么一看,许是当真说对了。

明谨儿却不知,沈沉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听得她轻笑一声,更是出神了刹那。

他掩饰得极快,未曾有人能察觉,只是默默攥了攥衣袖,留下了细小的褶皱。

“我知晓了,二哥。”沈沉英缓了片刻,将心绪给压了下来,他比平日显得还轻快,只是脸仍旧红着,眼底还多有几分祈求,“今日……今日我是……二哥二嫂,莫要往外说。”

明谨儿便笑得更是畅快,“知晓了,不会丢了你的脸面。”

眼见她不止一次认下‘二嫂’这称呼,沈沉奚亦是身心舒畅不已,面上也带了几丝笑意。

“往后莫要压在心里,与家里人说了便是。”他又交代一句,方才又看向明谨儿,“此时去米粮店,还是稍后些?”

第九十九章 又是你 明谨儿愣怔片刻,方才明悟过来。

这是忧心她有旁的事儿做,特意隐晦地问上一句。

未曾想到这平日里瞧着冷冰冰之人,还能替她想得周到。

明谨儿脸上便带了笑意,“自然是此时去最好,银钱可要拿给你?”

“不必。”沈沉奚微微蹙眉,又很快便松开来了。

他不喜明谨儿总是算得太清楚,这副不愿亏欠任何人的作派,让沈沉奚打从心底里的不安。

就好似她随时会离去,再也不会归来。

沈沉奚心中暗自揪紧了,他抬手轻按了按,面上神情未曾有旁的变化。

“我若是能有二哥你能赚银钱,那便好了。”沈沉英满脸艳羡。

他这话倒是让明谨儿好奇起来,却在对上沈沉奚那双看不到底般的眼眸时,又将都到了嘴边的疑惑给压了回去。

沈沉奚瞧出来了,他佯装不以为意,好似是随口提起。

“银钱乃是昨日赢来的彩头。”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瞧了眼明谨儿,见她眼底疑惑未曾全然散去,便又耐着性子补充道:“凡是宴请书香门第的宴席,都会有赌诗,以显露出雅兴来。”

他不厌其烦讲得详细了许多,明谨儿这才彻底散去了眼底的疑惑,反而是砸吧砸吧嘴。

“如此看来,若是多去参与几次宴席,便能赚出一座宅子了。”她开口便道,倒是玩闹的兴致偏多。

沈沉奚不言语,只是瞧了她一眼,眼中含着些笑意。

“二嫂,这世上哪儿有这般好的事儿?”沈沉英倒是撇嘴反驳,旋即又道:“若是我也能吟诗作对便好了。”

“你方才还想要经商。”明谨儿刻意点了出来,旋即看向沈沉奚。

见他轻点了点头,她才朝着沈沉英一招手。

“走,咱们先去将午膳给安排妥当,待会儿再到书院中来,一道去米粮店。”明谨儿瞧见旁的学子都抖擞了精神,便猜出是又要上课了。

余下两日的宴席,按照从前的规矩,白日一般是不宴请的,得到午间了方才有人零零散散赶去,直至天色全黑了,才会散席。

沈沉奚原本是要一道去的,见状抿了抿唇,便同其余学子一般,起身离去。

“二哥整日里忙碌,不知这次院试……”沈沉英话说到一半,便不往下说了,他催促着明谨儿,“二嫂,咱们得快些去将午膳给弄好了。”

米粮店得让沈沉奚带着他们去,方才能瞧出是一家人。

明谨儿叹了口气,若是留下个什么信物,给那米粮店的掌柜一瞧,这多省事儿。

但她还来不及觉着沈沉奚在此事上迟钝,便想到了沈家的现状。

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如何还能有什么信物?

她带着沈沉英出了书院门,外头已然有不少人来往。

“走,这镇上两个市集呢,咱们去另一个瞧瞧。”明谨儿说着,摸了摸袖中揣着的二两银子,站得直了些。

虽说是借来的,但总归足够沈家一家人的午饭钱了。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往远些的集市赶去。

与常去的集市如今的冷清不同,远些的这个,现下还不到午饭时候,也不是逢年过节,却是满满当当的人。

明谨儿一时不察,便被人挤出了一段距离,甚至还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

眼看着沈沉英毫无察觉,越走越是离得远了,她张口想喊,却又被四周的吵嚷声逼得打消了念头。

“罢了,总归是个少年郎了,难不成还能叫拍花子给拐了去?”明谨儿低语几句,随着人潮又往回走了许多,方才找着能过去的路。

她抬脚还未曾走出几步,便见着个熟人。

何采萱手中抱着几个锦盒,面上满是笑意。

没想到一偏头,便与明谨儿四目相对。

她的笑意僵了刹那,神色变得极其欣喜,连忙与身旁的姑娘家招呼了声。

“我遇见了沈家姐姐,今日便不与你一道去了。”何采萱说话时,神态显得十分俏皮,还与眼前的姑娘家眨了眨眼,“左右你如今有了君哥哥,也不缺我一个。”

那姑娘家被打趣得满脸通红,抬脚跺了跺,便佯装恼怒地转身离去。

此时的明谨儿,已然走出了一段距离。

何采萱瞧见她要走,便立即咬了咬牙关,一手微微提起裙角,快步追了上去。

“沈家姐姐!”她喊得声音极其大,生怕明谨儿装听不见。

明谨儿脚步顿住,回身看了过去。

她倒是不知晓,自个儿在何采萱这儿的称呼,是又换了换。

“沈家姐姐,你走得这般快,也不等我一等。”何采萱责怪了几句,却还撅了嘴,如何瞧也瞧不出是当真生了气,只以为是在娇嗔。

明谨儿对这姑娘家倒不厌恶,只是她并非木头,那隐隐约约的敌意,也不见何采萱藏好了。

如今二人对上,明谨儿甚至心中有些尴尬。

“我这是要市集买些东西,你手里抱着这么多盒子,便不要一块儿去挤了。”她这话也是十分替何采萱着想了。

提及手中的盒子,何采萱眼底闪过一丝傲慢,她极快得掩饰了过去,反而是上前,直接挽住了明谨儿的手臂。

“姐姐,我今日买了不少胭脂,如今咱们遇见了,那定是因着有缘分呢!”何采萱说着,边挽住明谨儿生怕她快步离去,边缓慢地开了其中一个锦盒,“你瞧,这都是汴京来的新颜色呢,姐姐挑一个,如何也并不能白白来了这场缘分。”

明谨儿听着她拿腔拿调的说话,便脑袋阵阵发疼。

奈何何采萱挽得极其紧,试了几次都没法儿挣脱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谨儿瞧她一眼。

“我平日里不用胭脂,倒是辜负了你的好意。”她回了句,目光四处张望着,想找到沈沉英的身影。

明谨儿垫脚四处张望的行径,落入了何采萱的眼里,便笃定了是在等沈沉奚。

她心中一喜,这回也顾不上肉疼了,直接从锦盒里拿了一盒胭脂出来。

“姑娘家如何能没有几盒胭脂?若是姐姐你不嫌弃,便收下吧。”何采萱将胭脂不管不顾往明谨儿怀里一塞,便佯装漫不经心道:“姐姐这般作派,是在找摊贩?”

第一百章 从小看到大 “是找人。”明谨儿简短回应,胭脂推了几回都推不掉,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钱,无奈地接了下来,“那我便收下了,改日送你些旁的。”

破财免灾,这人情她还定了。

“咱们多少也是姐妹一场,收下便好。”何采萱满脸笑意,却心中肉疼不已。

这胭脂是金银楼那边流出来的,虽说是劣等货,入不了金银楼的眼,却也比旁的好上许多了。

半个巴掌还不到的一小盒,便要了她五钱银子。

若不是为着跟她的沉奚哥见上一面,如何要付出这么贵的玩意儿。

明谨儿瞧了许久,方才看见沈沉英的影子。

他被挤在人堆里,却一直张着嘴叫喊,只是声儿被掩盖了去,听不清楚。

明谨儿默不作声靠了过去,紧接着便往沈沉英的肩膀上一拍。

沈沉英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就要跌倒在地上,又被明谨儿拽住了衣领子,硬生生给拉住了。

拽得她手都生疼。

“二嫂!”沈沉英一见是她,立即便要高声控诉,却对上了她身侧的何采萱,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村子里的姑娘家也有相貌出众的,却未曾有过像何采萱这般的。

因着家世不算差,何采萱是从小便请了女先生教养,身上的气度与一举一动,都是按着富贵人家大小姐来。

沈沉英年岁不大,又未曾有过许多见识,如今一看,便有些出神了。

明谨儿偏了脑袋,瞧见了何采萱眼中的鄙夷与厌恶,便抬手猛地拍了下小叔子的脑袋。

“你整日里只顾着往前冲,也不会回身来瞧瞧。”她说着,又拍了一下,却都未曾用力,“若是我没能找回来,你今日又要如何?”

沈沉英原本是要反抗的,被连着说了几句,自知理亏,便轻咳几声,垂首不语了。

他几次暗暗抬头,朝着何采萱看去。

少年郎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不知早已让何采萱看得心中骂了多少难听话。

“这是沉奚同窗家的妹妹。”明谨儿稍作解释。

这话一出,沈沉英先是一怔,旋即便好似明悟了什么,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未曾说。

他态度转变得极快,倒是让何采萱心中更加不舒坦。

她这般美貌的娇小姐,竟被一个泥腿子给忽视了。

何采萱气恼不已,硬是扯出个笑容来。

“这位也是沈家人?”她笑不露齿,一双眼更是神采奕奕。

只是沈沉英一改先前的行径,连脑袋也不抬。

“对,沈沉奚是我二哥。”他话里也尽是疏远之意,“我今日是随我二嫂来寻二哥的。”

后头这句话倒是显得刻意极了,何采萱面上的笑意险些未曾维持住。

明谨儿觉察到了变化,却稍作思索,未曾出言。

左右也与她无关,并且不是什么大事儿,便不搭理了。

“二嫂,咱们买些什么回去?”沈沉英出言问道,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比对着何采萱好上许多。

何采萱瞧得暗自攥紧了手中的锦盒,她刻意上前半步,佯装无意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那是什么?瞧着倒是好看。”她指向了不远处的摊贩。

明谨儿顺着看了过去,是个卖些木制玩具的摊子,何采萱随手一指的,是个崭新的鲁班锁。

“鲁班锁都没见过?”沈沉英却在这时,不阴不阳地接了句。

他将何采萱稍后的话,都给堵住了。

紧接着,又看向了明谨儿,“二嫂,咱们快些买了东西回去吧,娘一定等得急了。”

何采萱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她声儿都抬高了许多,“你们不是到镇上来寻沉奚哥的?怎地便要回去了。”

这话一出,迟钝如明谨儿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搞了半天,是一朵沈沉奚的天降桃花。

她恍然大悟,心中疑惑得许多事情,如今都解释了个清楚。

明谨儿暗自感慨沈沉奚的魅力难挡,缓缓地开口说道:“见过了沉奚,才来得市集。”

何采萱挽住明谨儿的那只手松了松,她也自觉方才的话太露骨,又忙着掩饰,“我还想着等会儿要去瞧哥哥,便能多与你待上一会儿,也是不巧了。”

“是了。”明谨儿笑着应声,注意力却早早就被一旁堆着的豇豆给引了过去。

她往那卖豇豆的摊子靠了过去,“这豇豆瞧着可新鲜了。”

卖豇豆的是个妇人,瞧着三十岁出头,发间却已然有了花白。

“姑娘好眼光!”妇人立即高声应了,笑得眉眼弯弯,还主动抓了一小把,递到了明谨儿手里,“我这豇豆平日里照看得好,连虫眼都不生,若是买回去炒菜,那定然好吃着呢。”

“我瞧着也是,不知大娘你卖多少银钱?”明谨儿清脆地回应,还仔细瞧了瞧手上的豇豆。

那妇人便更是眼底染着喜意,“二十文钱便能卖你一篮!”

装缸豆的篮子小些,约莫有四个巴掌那般大,可却塞得满满当当。

明谨儿又挑拣了会儿,这豇豆个个都饱满新鲜。

“一篮多了些,吃不完。”她与妇人商量着,“我买半篮成不成?”

“成!怎地不成!”妇人眉开眼笑,急忙将几个篮子都推了推,“姑娘你挑挑。”

沈沉英还好,平日里接触的买卖也不少了,便老老实实在一旁站着,不时瞧上一眼,等着将东西往背篓里装。

何采萱便不同了,她捏着手帕,遮掩住了口鼻,眼神中是止不住地嫌弃。

不仅没能见到她的沉奚哥哥,还搭上了一盒胭脂,现如今……

竟要陪着到集市上来!

何采萱觉着是亏大发了,她捏着帕子仔细思索了会儿,便刻意‘啊’了一声。

将二人的目光引过来后,她满脸歉意,语气里也存着小心翼翼,“我与一家卖丝绸的铺子说好了,将胭脂送回去便去给银子,方才竟一时之间忘了。”

这是要告辞了。

明谨儿心头一松,立即回应道:“那可如何能耽误,你快些去吧。”

何采萱顺杆而下,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便急急忙忙没了人影。

见状,沈沉英冷哼一声。

“二嫂,你可要防着些她,不是个好东西。”他说着,生怕明谨儿不信,又加了句,“二哥身边这种人多了去了,我从小看到大的。”

第一百零一章 如愿了 明谨儿闻言,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沈沉奚的面容。

即便不是在这偏远的村子里,沈沉奚如此年纪便沉稳聪慧,万事皆有成算。

放到汴京,给个好些的家世,许是照样能引得不知多少姑娘为他动心思。

明谨儿出神片刻,旋即哑然。

怎么会因着几句话,便想得如此远?

她抬手轻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将心绪又压了下去,刻意显得颇有成算。

“我知晓的。”明谨儿回应了句,后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如何也说不出了。

许是按照平日里的行径,此时她应当劝说沈沉英几句。

可话都到了嘴边,明谨儿如何也不愿说出口。

她抿唇垂首,从袖中摸出了银钱,朝着妇人递了过去。

“二嫂?”沈沉英听着话音戛然而止,一头雾水地瞧着明谨儿。

“帮我背着豇豆。”明谨儿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开,波动的心绪却如何也没法儿平稳下来。

是了。

沈沉奚无论才华还是品性,都出众不已。

他还是男主呢。

明谨儿思及此,想起她炮灰的身份,又觉着心猛地一沉,却说不清缘由。

“好几日未曾吃些荤的了,咱们去摊子上瞧瞧吧。”她刻意分神去回忆着种种美食,却也半分开心不起来。

究竟是怎么了。

明谨儿有些许烦躁,她眉头紧紧皱着。

心思不在身旁的事物身上,她出神间便自顾自往肉摊走去。

沈沉英忙着把豇豆往背篓里装,却越是焦急,越是手上拿不稳,掉了一地。

“二嫂!”他急得喊了声。

可明谨儿毫无所觉,只是垂首往肉摊走去。

“许是该走了。”她喃喃自语,好似想清楚了许多,“我一个炮灰,总待在主角身边,还挡了女主的位置,一百条命都怕不够花。”

明谨儿说着,尝试着扯起唇角露出个笑容,却只觉得心中沉重,扯了几下仍是缓和不过来,便只得作罢。

这个集市里唯有两个卖肉的摊子,两个摊主都并非明谨儿上回卖肉的那位汉子。

只不过靠左手边的显得更新鲜点儿。

她将脑海中混杂的念头都给抛到了一边,缓步去往了左侧的摊子上,抬手翻捡着猪肉。

“这肉瞧着不错,多少一斤?”明谨儿捏起块儿瘦肉多些的。

谁知那汉子一抬手,竖起了五个手指,“五十文。”

“五十文?!”明谨儿愣怔刹那,立即想起了上回那摊贩说的话。

随着天越来越热,猪肉越发难以长时间保存,屠宰的猪便会减少许多。

仅有的那些,几乎都往大户人家送去了。

只有大户人家挑剩下的,会被带来市集卖。

明谨儿抿唇,她袖中现下揣着的银钱不多,若是要让沈家七口人都吃上……

“姑娘啊,你别净挑些贵的。”这摊主许是瞧出了明谨儿的为难,便咧嘴笑了笑,想显得友善些,“你看这些,三十文。”

他抬手指了指,木板靠边缘的位置,堆着一些切下来的碎肉,以及大户人家不要的边角。

明谨儿眉头微微皱起,她心中纠结起来。

“这……”还不等将话说出口,她的目光便触及到了摊子一侧随意堆着的猪下水,“这猪下水怎么卖?”

摊主一怔,原先的热络转瞬间便去了大半。

他抬眼看了看那堆猪下水,心中估算了片刻,“一斤十五文。”

瞧着约莫有五斤左右的分量。

“再给便宜些,我便全要了。”明谨儿立时开口商量。

这摊主许是也几个时辰未曾开张了,他低头沉吟了会儿,“你若是全要了,给你便宜十文。”

“再搭根骨头给我吧。”明谨儿微抬下巴,指了指摊子上那几根剃了肉的骨头,“这东西本身便难卖,你卖我个人情,下回我定然还到你这里来。”

她向来口才了得,只可惜遇上了不愿吃亏的摊主。

“不成。”身上沾着许多油污的汉子连连摇头,半晌,又退了步,“只便宜五文钱,给你拿骨头走。”

骨头大大小小总共四根。

“二嫂!”沈沉英总算在此时追了过来,他瞧了眼案板上放着的半扇猪肉,又看向木板上那些零碎,“不如别买了,买这些肉的银钱,又够买不少米面。”

他边说,边把背篓往上掂了掂。

“八文钱!”摊主急忙改了口,“给你便宜八文钱,那几根骨头都给你拿去。”

这骨头上是丁点儿肉都不曾有,两文钱也算不错了。

明谨儿点点头,“我带了背篓,便不劳烦穿绳了,给我几片叶子便是。”

那摊主急忙从身侧拿了一叠巴掌大小的树叶来,明谨儿将背上的背篓一放,树叶便整齐地往里面垒。

猪下水被摊主一把抓起,又用木板垫了下,才全部放了进去。

四根猪骨也入了背篓,明谨儿这才将准备好的银钱递过去。

拿了找回的银钱,她带着沈沉英转身。

“二嫂,我背得动。”沈沉英小声出言,他怕旁人听见了,以为他们是要吵嘴,“待会儿将东西都换来我这儿背着吧。”

虽说是少年郎,但毕竟出身于农家,小小年纪便会时不时去田地里帮手,现下背着半篮子豇豆,都好似背篓空空如也。

明谨儿瞧了他一眼,“我哪儿是怕你背不动,是忧心你抹了一身油污。”

沾了油污的衣衫,若是想洗干净,便不能单纯用水,得用上皂角。

可这地方不仅偏僻,还不利于皂角树的生长,平日里摘到的可不多,若是用完了还没结出来,便得去寻人买。

那又是一笔银钱。

沈沉英便立即闭了嘴,目光四处打量着。

“待会儿的米面也不知有多少。”明谨儿说着,看向了市集靠内些的地方,“咱们去问问鸡崽子,若是能买上一些带回去,也是好事儿。”

“鸡崽子可贵了。”沈沉英应声,目光里隐约有些期待。

二人又朝着卖鸡崽的贩子走了过去。

却见是个老大爷,正满脸愁容地四处张望。

“这鸡崽子如何卖?”明谨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零二章 一类人 那老大爷立即抬头看了过去,他咬了咬牙。

“我这鸡崽子若是想买,得一次性全买了去!”他伸手扒了扒挤在一块儿的鸡崽子,随手抓了一只起来,“养得可壮实了,会比别家活得多。”

明谨儿粗略数了数,总共不下四十只鸡崽子。

别说她银钱许是不够,便是银钱够了,这些鸡崽子养在哪儿?

沈家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我只买十几只,家里养不下这许多。”明谨儿无奈地说道。

她上回来便想买,却得到了不单只往外卖的说辞。

现下又寻了旁人卖,结果与上次也无异。

明谨儿心中惋惜,她转身意欲离去。

“哎!”老大爷急得喊住,看了眼笼子里叽叽喳喳的鸡崽,又看了眼明谨儿,“若是……若是你想买个十几只,便得多给几文。”

他话一出,沈沉英便急了。

“你这人怎地这般奇怪,不卖便不卖了,搞这些说辞来膈应人!”

老大爷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红了眼眶。

他一双手像是无处安放一般,不时地搓几下。

“我家中儿媳妇病了,这鸡崽子要卖了给她抓药。”老大爷说着,便又咬了咬牙,“要是全买下,我能给你们便宜些!”

明谨儿沉默片刻,蹲下瞧了瞧这些鸡崽子。

她分辨不出是否康健,却觉着老大爷所言非虚,确实每只都十分健壮,若是抓在手里,挣扎的力气都比旁人家的大些。

“我手头银钱不多,你先说个价吧,要是拿得出来,我便都买下来了。”明谨儿忽的如此说道。

沈沉英惊得脸色都变了,他险些急得咬到舌尖,“二嫂,这……这可是四十只鸡崽子!”

“我瞧见了。”

明谨儿显得平静极了,她只是望着跟前的老大爷,打算得到个答案。

老大爷沉吟许久,才重重地叹口气,“现下鸡崽子都是卖四十五文一只,我按每只四十文给你!”

整整四十只鸡崽子,每只便宜了五文。

确实是急用银钱,方才给了许多的便宜。

日后还会收许多的黄豆回去,剩下的材料大可以拿来喂小鸡。

多是多了些,可买下来是真划算。

如今收成不好,家畜都难以难活,生下来的崽子不知要死去多少只。

明谨儿咬咬牙,“好,我便全买下了。”

沈沉英张了张嘴,企图阻拦,却连自个儿的声儿都找不回来。

等他总算缓过来了,明谨儿连银钱都付完了。

“……二嫂。”沈沉英这声喊,都带着些哭腔了。

“这便花了个差不多。”明谨儿叹了口气,把余下的几钱往怀里一揣,“怎么了?”

“……这……”

她如此平静,倒是让沈沉英连话都彻底不会说了。

“放心吧,我早已想清楚了。”明谨儿笑了笑,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这鸡崽子便由我来抱着,待会儿的米面,咱们一人背些走,今日这午膳定然是要晚些了。”

沈沉英僵硬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嫂,你打算拿这些鸡崽子……怎么办?”

“它们如今还小着呢,院子里圈块儿地方,弄些遮挡雨水的东西,便能住上月余了。”明谨儿想得清清楚楚,“老大爷,这竹笼能给了我吗?”

“姑娘你尽管拿去!”

这老大爷好说话得很,将鸡崽子与竹笼都给了明谨儿,便着急忙慌往市集外的药铺去了。

“若不是给了些便宜,许是我都买不起。”明谨儿将竹笼给拎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扶着些。

竹笼很是干净,瞧着还有些新,许是专门为着卖鸡崽子而新做的,还有股竹香味儿。

“二嫂,这可是一两六钱。”沈沉英说话时,觉着自个儿的嗓门都哑了。

他做一日的工,也只能拿个十几文,明谨儿却上下嘴皮一碰,直接花去了一千六百文钱。

“花了的都会赚回来。”明谨儿朝他笑了笑,随即转身往回走,“成了,咱们先去趟镇口,将牛车给包了才是。”

待会儿再将米面给带上,若是还想只付两人的银钱,那车夫定然是不会甘愿了。

既然如初,不如多花一些,将牛车给包下来,直接赶去米粮店门口。

还省些力气。

“二嫂,咱们会不会……”沈沉英咽了口唾沫,“买这么多鸡崽子,万一爹娘……”

他怕得缩了缩脖颈。

“推到我身上便是了。”明谨儿带着笑意回应。

二人很快便到了镇口,花了二十五文将牛车给包了下来。

车夫帮着他们将东西和鸡崽子都放好,又赶着牛车一道去了书院。

沈沉奚早已在书院门外等待,当瞧见他们坐着牛车赶来,还携带着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他一向平和的神情,总算是产生了些许变化。

未曾能够忍住,他挑了眉,朝着牛车迎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将竹笼看了个清楚,也瞧见了里头挤在一块儿四处打量的四十只鸡崽子。

“……家中许是养不下。”他思索片刻,对着明谨儿出口,却用词逐句都委婉极了。

明谨儿扬唇一笑,她目光中隐隐含着些许笃定,“现如今不占什么地方,每日出去打些草挖些虫子便成了,等到它们都长得大些了,指不定家中的宅子早早便重建了。”

她会尽快赚到足够的银钱。

明谨儿先前打算离开沈家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只是她这次不再犹豫,反而是下定了决心。

走?

沈家她待定了!

“是了。”沈沉奚未曾说些旁的,神情赞同地点了点头。

将他弟弟看得目瞪口呆,那双眼在二人之间不断流转。

沈沉英此时方才明悟了。

他觉着二哥二嫂极其般配,先前是想不出为何,只当是定了亲才会如此想。

现如今一下子看明白了。

他二哥二嫂,乃是一类人。

即便瞧着再如何不同,骨子里的那股儿傲气,实则都是一般的。

“怪不得。”沈沉英低声呢喃了句,旋即也放下心来,“二哥,咱们快去将米面给拿了,早些回家才能赶得上给你送午饭。”

第一百零三章 日后的念头 “今日便不必送了。”沈沉奚说得平淡,“我与同窗已然相约。”

明谨儿心中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开口问道:“何荣轩?”

她的疑问,得到了沈沉奚轻点头回应。

整颗心忽的悬了起来,明谨儿意欲张口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她只好重重点头,转身便要走。

脚都未曾抬起来,沈沉英便诧异地在身后问道:“二嫂,你要去哪儿?”

失策了。

这米粮店只有沈沉奚得知,她如何能寻到路?

明谨儿脸上挂不住,她尽力维持住了。

“我先去牛车上坐着。”

方才为了与沈沉奚说话,二人都是下了车来的。

“可是二嫂,牛车在这边。”沈沉英抬手一指,正好指在相反的方向。

明谨儿便直接沉默了下来,她快步到了牛车旁边,坐了上去。

还佯装观察,将心神都给放在了竹笼里互相依偎着叽叽喳喳的鸡崽子身上。

沈沉奚向来聪慧,仅仅是略一思索,便明悟了过来。

他唇边笑意如何也压不住,于是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率先往牛车迈步过去。

沈沉奚仗着腿长,又将几步合并成了一步,到明谨儿身侧时,也才几个眨眼间。

明谨儿察觉到了,却硬着头皮不抬首,还逗弄了几下鸡崽子。

“我与荣轩一道去就近的食肆,并非去他家中。”沈沉奚轻声开口。

他这一番解释,反倒是让明谨儿脸颊刹那间红了起来。

“你去便去了,与我何干。”明谨儿话音落下,便觉着语气太僵硬,又缓和了些,“我是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用与我汇报一番。”

沈沉英碰巧在这时也到了,他坐在偏外头的位置,开口便道:“二嫂你当真是不开窍,这是二哥看重你!”

“往这边去。”沈沉奚眼见她一张脸通红,连话也说不出半句,便主动引走了话题,跟车夫指路。

随着一声吆喝,牛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原本以为那间米粮店会在书院附近,顶多几步路便会到了。

哪知牛车一路往远处去,途径了不知多少间米粮店。

明谨儿面露疑惑,她凑过去轻声道:“你怎地去了这般远的地界?”

“那铺子……”沈沉奚话都到了嘴边,临了却又一变,“掌柜的与我相熟,价钱能再降下来些。”

“原来如此。”听他如此说,明谨儿悬着的心便落下了,“我还当你是被人诓骗了。”

话音落下,她自个儿都觉着这话说的好笑。

“二哥,今日你是没口福了,明日我将二嫂做的吃食给你送一些来。”少年郎憋不住话,才静了一会儿,便又忍不住念叨起来。

“那吃食还没做出来呢!”明谨儿急忙解释。

“是你上回说的豆腐?”沈沉奚微抬眼,瞧着她。

好似面上又热了起来,她轻咳几声,“是了,若是做得顺利,便给你来一道小葱拌豆腐。”

许是还能再送些热乎乎的豆浆过去。

“好。”沈沉奚点头,眼中竟带了几丝笑意,“是用何物做的?”

“黄豆。”明谨儿刚回完话,便皱了眉头,“只是这黄豆有些贵了,也不知……能不能将本钱给赚回来。”

“如今镇上只有一间油坊,豆油吃的人也不多,怎会贵。”

这话一出,明谨儿与沈沉英齐齐怔住。

尤其是沈沉英,险些从牛车上直接窜起来。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将骂人的肮脏话忍了回去,“二哥,这黄豆是多少钱?”

“许是十五至二十文一斤。”沈沉奚缓缓答道。

明谨儿闻言,险些没气得喊出来,她尽了全力将神情给压住了,未曾有什么大的变化。

即便沈沉英说那黄豆还有两篮子,总共加起来,许是也不到四十斤,三十五斤都算是虚报了不少。

黄豆若是二十文一斤,四十斤也才八钱!

可如今多花了不知多少银钱,还额外压了二钱银子。

明谨儿怄得攥紧了衣袖,却又很快松开来了。

她看向沈沉英,忽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罢了,这次算是咱们被人诓骗,下回长个心眼便是了。”心口集结的郁气,在笑出声的刹那间,似乎已然彻底散了个干净,明谨儿眉眼皆是笑意,“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被这几钱银子给拘束了?”

沈沉英被这么一通劝解,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我这般相信他,竟然骗了我!”他咬牙切齿说着,“不行,我今日回去便要将余下两篮子也给担回来,还要与他要回银钱来!”

多半是要不回的,但明谨儿未曾说破。

“好,切记不要动手,若是要不回来,今后换一户人家买便是了。”她交代着,生怕到时候打了起来,“丢失了咱们的生意,是他损失。”

“一斤黄豆,能做多少豆腐?”沈沉奚在此时出言发问,他既不安慰,也不追问细节,反倒是让弟弟很快将低落的心绪抛到了脑后。

“这个……”明谨儿顿了顿,“许是能做三到四斤。”

“即便是此次吃了亏,也有的赚。”沈沉奚看了眼她。

被如此打了个岔,明谨儿原本混乱的思绪,也调整了过来。

是了。

一斤黄豆约莫会有三成做成豆渣,其余都会被磨成豆浆,即便她手艺不精,至少两斤豆腐还是能点成功的。

而一斤豆腐……

她沉吟了会儿,向着沈沉奚问道:“一斤豆腐,我应当如何定价?”

“且等做出来瞧瞧。”沈沉奚做事儿稳当又周到,他不过片刻间,便全想了个通透,“一斤十五文左右会合适些。”

“也是,这豆腐卖给穷苦人家定然多些。”

大户人家也会来买些,却可能只是一时图新鲜。

与寻常百姓家的生意会做得多些,这价钱便不能卖得贵了。

十五文是个好价钱,若是能做出两斤来,便是三十文。

做出四斤的话……

明谨儿心头猛地一跳,她顿时笑容满面,“我先做些嫩豆腐出来,若是好卖,再做稍贵些的老豆腐,指不定还能弄些豆干。”

沈沉英听得一头雾水,几次想与二哥二嫂问个清楚,却又觉着丢了脸面,给忍了回去。

第一百零四章 有所隐瞒 说话间,总算是到了那家米粮店。

它竟是在人烟都有些荒芜的地界,铺面也不大,倒是与上回她与沉奚一道去的食肆,差不多些。

而且里头都是些木箱子,瞧不出里头是些什么。

明谨儿眉头便立时皱了起来。

“停吧。”沈沉奚朝着车夫说了声,旋即便要招呼二人下牛车。

却伸过来一只纤细的白手,十指好似青葱,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沈沉奚只觉着脑袋嗡得响了声,他一时失神,险些从牛车上跌下去。

“沉奚,这地界哪儿能开米粮铺子,定然是不对劲儿的,咱们回去吧。”明谨儿未曾察觉他的异样,只是语气紧张地提醒。

“无妨。”沈沉奚说话时,声儿都有些不稳,却很快又掩饰下去,“我与掌柜的相熟,此处不过是他堆放货物的地方。”

明谨儿闻言,眼中还是满满地担忧。

“他不过是要去别的地界开铺子,便将原先的给退了租。”沈沉英又道。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明谨儿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

沈沉英留在牛车上,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

里头有个蓄了胡须的汉子,一见沈沉奚,那眼眸便亮了起来,张口欲喊。

沈沉奚赶在他之前出言,“张掌柜,我是来拿上回买的米面。”

这被喊作张掌柜的汉子,那张开了嘴又合上,半晌才点点头,“西面墙头堆着的袋子里。”

明谨儿趁沈沉奚言语时,将张掌柜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

此人说是掌柜,却浑身都是腱子肉,肤色黝黑,瞧着比沈沉安还要更胜几分。

一看便是常年在外。

明谨儿那颗心又悬了起来,只是瞧见身侧站着的沈沉奚时,又觉着不过是自个儿疑心太重。

张掌柜瞧着是个热心肠,他边说边去到了墙边,直接将装满了米面的布袋子扛了起来。

“我们雇了牛车,在外头。”沈沉奚在此时出言。

那张掌柜立即点点头,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布袋子给搬了出去。

明谨儿若有所思,她扯了扯沈沉奚的衣袖,在他转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时,忽然说道:“这张掌柜瞧着,可不像是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更像是与大哥一般,常年里晒在日头下,还得出一把子力气的。”

她这话说出口,便仔细观察着沈沉奚的神情。

谁知竟丁点儿异样也瞧不出,他只是负手站着,神情未曾有丁点儿波动,目光亦是平和。

“张掌柜从前是走南闯北的货郎。”他薄唇轻启,简单几个字便将这疑惑给解了。

可明谨儿总是觉着有些怪。

她想了想,总归是寻不到什么错处,只好又状似喃喃自语一般,“希望如此。”

随着她转身往铺子外头看去,沈沉奚的目光变了变。

他倒是未曾预料到,她如今不仅是性子变得好了,还比从前聪慧了不止丁点儿。

只是如今话都说出去了,贸然改口也显得不妥。

待再稳妥些,便一道与家中说个清楚。

沈沉奚不过眨眼间,便又将一切都给捋了个妥当。

“你这些米面,花了多少银钱?”明谨儿瞧着张掌柜将布袋子扛到牛车上,似乎又与沈沉英搭话,便趁机问道:“你如今花的银钱都得来不易,如何能花去这么多。”

“只是一些精米与粗面。”沈沉奚顿了顿,对上她那澄澈眼眸,硬是回忆了市价,又稍作减少,“精米卖了二十文一斤,粗面十五文。”

他每斤都减了五文。

好在明谨儿不知米面的价钱,便皱着眉点点头,“确实是贵上一些,希望日后咱们家能吃上白面,而无需再吃粗面。”

白面精细许多,光是蒸出来的馒头,都是松软可口。

粗面吃起来确实是差上不少,口感比之白面,相当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会的。”沈沉奚不多言语,只是短短两个字,说得却异常笃定。

听得明谨儿眉眼带笑,“是了,定然会的!”

她说完,便又往堆着的米面走去,搬了袋小些的。

“你……”沈沉奚想阻拦她,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让一个掌柜的来帮着搬米面,已然是令人心生疑虑。

他干脆上前几步,先将明谨儿手中那袋接过,又挑了袋大的,扛在肩上便出了铺子。

“你在此处瞧着便是。”沈沉奚临了顿住步子,又说了句。

也不过余下了最后一袋。

明谨儿瞧了半天,这装米面的袋子约莫要有十斤左右,重倒是不怎地重,只是瞧着袋子不坚固,若是拖拽,定然不会有扛着稳妥。

一共五袋子,便是五十斤。

“他不过是拿了几钱银子,如何买了这么多?!”明谨儿此时才后知后觉过来,她暗自咬了咬牙。

只可惜沈沉奚先一步去了牛车,回来扛米面的又只有张掌柜一人。

等她与张掌柜一同去到牛车时,沈沉英只顾着绕着车上的东西,不断地发出笑声,丁点儿异样都未曾觉察出来。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见着了,许是都要以为沈沉英是个痴傻的。

明谨儿将目光移开,瞪了眼牛车旁站着的沈沉奚。

却因着她面容瞧着便柔和,反倒是让沈沉奚心中起了些涟漪。

“成了,东……东西都在这儿了,你们便回吧。”张掌柜话说得磕磕绊绊,他心中担忧会露馅,便急忙转身往铺子走,连回话都未曾听。

牛车又走了起来,明谨儿正在生着闷气,便不与有所隐瞒的沈沉奚言语。

她倒是什么都与他坦诚了,换来的却是不知隐瞒了多少的场面话。

当真是……

让她心中气恼的同时,又有些许寻不出根源的失落。

“先去我二哥的书院。”沈沉英坐在牛车边缘,他手要扒着边缘,才不会掉下去,“娘若是瞧见了,定然欢喜着呢!”

他说话时笑眯眯的,还不时便要伸手摸上那些布袋子几下。

明谨儿被如此点了一句,猛然醒悟过来,她急忙往沈沉奚那侧移了移。

“我如何与娘说?”她压着声儿,语气都染上了焦急。

沈父还好,只会认为是儿子有本事,可沈母是当真会问个清楚的。

第一百零五章 唬人 沈沉奚目不斜视,在她以为得不到答复时,方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压低了些,磁性更甚。

“如实便是。”

如实?

明谨儿抿唇,她应当如何去如实说?

难不成……

皱紧的眉头在刹那间松开了,她眉眼都舒展开来,目光中满是了然。

是了,只要将一切都推到沈沉奚身上,沈母自然不会找她麻烦。

牛车在书院门外停了片刻,还不等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便缓缓地行驶起来。

明谨儿忍不住回了头,目光直直盯着书院大门。

也不知是否天意如此,沈沉奚在牛车即将转过拐角时,也回了头。

四目相对,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后好似失去了应有的节奏,接连不断地冲撞着。

明谨儿狠了狠心,转回了脑袋。

她不知晓的是,直至牛车彻底消失,再也瞧不见了,沈沉奚也未曾离去。

摇晃着的牛车上装了许多东西,一路往村子里回去时,遇见了不少面生的村里人搭话。

明谨儿都一一敷衍了。

她本是不想搭理,可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便是有那等小心眼的,暗地里下绊子可如何是好。

牛车经过了里正院子门外。

里正的儿媳妇一见到明谨儿,便立即站直了身子,猛地把手里木盆的水泼了出去。

险些便要落在牛车上,还好车夫避让了。

“你做什么?!”沈沉英怒气冲冲开口,他原本便为着里正的作为而恼怒不已。

“哎,我这不是没瞧见?”里正儿媳妇说着,眼皮都不抬,“再说了,即便被水泼到,还能让你们掉下几两肉来?”

车夫亦是村里人,见状便垂首不语了。

谁都不会不长眼去得罪里正家的人,若是因此惹上了麻烦,村里有什么好事儿,把自个儿家给排外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仅如此,车夫还稍稍往后移了移。

“沉奚家的,你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没得吃了亏。”他好心地提醒着。

明谨儿便轻声回道:“我知晓了。”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沈沉英的肩膀。

半大的少年郎,这才将憋着的怒气给忍了下来,只是也不愿再看过去,便刻意转了头,往远处眺望着。

里正的儿媳妇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不依不饶地朝着牛车追了几步。

“哎哟,前脚还见着你家连药钱都给不起,后脚便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她刻意捏着嗓门儿,将声儿喊得有些大。

“是了,借钱也要买些来。”明谨儿便笑了笑,立时回应,“总不能因着省药钱,便先将人给饿死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里正儿媳妇梗了刹那,脚下的步子也慢了。

正是这么片刻的功夫,牛车便行驶得远了。

她气得连连跺脚,还朝着沈家的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我呸!瞧你们沈家还能好上几日!”

转眼间,牛车便到了沈家院门口。

外头围着不少人,还能听见争吵声。

明谨儿皱了眉头,牛车上这么多东西,如今要展现在十几人跟前,没得找些麻烦事儿。

财不外露。

尤其在这穷山僻壤,也不知人若是眼红了,会做出何等恶心的事儿来。

“你瞧好了牛车上的东西。”明谨儿朝着沈沉英嘱咐了句。

已然有人朝着牛车看了过来。

有好奇的,也有艳羡的,更多的却是妒忌与不甘。

明谨儿从牛车上猛地跃了下去,泥点子溅到了裤腿边,她却仍是面色不改。

“这都是你们沈家的东西?”黑胖妇人一见,便馋得连连吞咽唾沫,眼珠子转了几下,把牛车打量了个遍,还往那边挪了挪。

沈沉英当即狠狠地瞪了过去,他虽说年纪小,但毕竟还是个男丁。

“我给你们瞧着些!”车夫也在这时,挺直了他的脊背,攥紧了手上的鞭子。

“哎,多谢这位大哥!”沈沉英急忙应了,还不忘问上一句,“大哥怎地称呼?”

“我也姓沈,跟你们还是家门。”汉子说着抬头挠了挠头,“沈识途!”

沈沉英与车夫搭着话,也不忘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他自认一人护不住这许多的东西,便刻意想与车夫交好,即便是付出些银钱那也是行的。

明谨儿则是已然走到了人堆跟前,她四处瞧了瞧,外头的门边散落着几把锄头,便上前弯腰拿了一把。

“让一让。”她清清嗓子,清脆的声儿便响彻了院落里外。

不少人都觉着她不过一介女流,即便拿了把锄头算得了什么。

未曾避让的多了去了,还有几个趁机想摸摸看明谨儿的袖口,许是要拿几个铜板。

明谨儿见状,看了眼已然老旧的院门,又想到她如今剩下的银钱。

够了。

迅速地进行了一番盘算,她便面露笑容,几步走到了院门旁,凡是不让路的,都被她狠狠地踩了脚面。

人群正吵嚷着,明谨儿猛地将锄头往院门上一砍。

剧烈地声响,让嘈杂在刹那间停顿了。

“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她声音高昂了许多,还带着些许怒气,“我只默数到十,若是还未曾散去的,便可以试试看,是院门牢固些,还是他的脑袋!”

明谨儿鲜少做这档子事儿,话说得干脆利落,还带着些女中豪杰的意气,可实际上,她心中慌乱无比,腿肚子都发软。

分明是威胁旁人,却好似自个儿都给吓了个不轻。

她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环视了一周。

许是明谨儿学沈沉奚的目光太传神,不少人对上她眼神后,都往后退了几步嘴上念叨了几句,给自个儿留了些脸面,才脚下步子有些急得离开。

还余下的几个,瞧着便不像是纯粹看热闹的。

明谨儿收回目光,看向在院落中跪着的刘氏,以及一对儿面相看着十分刻薄的老夫妇。

“你们是刘家人?”她嘴里问着,实际却看向了被刘氏缠住的沈沉安,与他护在身后的沈母。

沈母眼眶已是红了,却仍旧站得笔直。

她说话时,嗓音也不带丁点儿的弱气。

“你们刘家欠下的债,便由你们自个儿还!”沈母沉下声儿来,“没得让我们沈家垫银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