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政佳人》 一、一起疑罪从无的案件(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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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起疑罪从无的案件(2)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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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起疑罪从无的案件(3)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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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前来法律咨询的人(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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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前来法律咨询的人(2)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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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前来法律咨询的人(3)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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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赶走女助理的决定(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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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赶走女助理的决定(2)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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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赶走女助理的决定(3)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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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环境污染责任纠纷案(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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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环境污染责任纠纷案(2)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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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环境污染责任纠纷案(3)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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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名叫郑拙成的男生(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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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名叫郑拙成的男生(2)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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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名叫郑拙成的男生(3)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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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一束玫瑰花的情份(1)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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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一束玫瑰花的情份(2) 章柳快步走进笠州市中级法院的大厅,林睿急急的跟了上来,离开庭时间还有十分钟。

章柳边走边问:“林助理,请简单重复一下案情。”

林睿没有放慢脚步,“据王成琪称,2012年1月,他去香樟市的同学伍敏家做客,返回时,伍敏给了他七盒普洱茶,并嘱咐他茶叶是为10月份的商务聚会所准备,暂时先放在王成琪处保管。后来王成琪在机场安检时被查获三百克*,是在他所携带的一盒茶叶里发现的。”

章柳点点头,“没错,笠州市检察院以运输毒品罪对王成琪提出指控,按照控方的思路,王成琪涉嫌触犯了刑法哪一条?”

“第三百四十七条,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无论数量多少,都应当追究刑事责任,予以刑事处罚。”

“很好,说说你的思路。”

林睿瞬间凌乱,头脑一片空白,思路,什么思路,畏惧的迎上章柳利剑似的眼神,语无伦次道:“王成琪没有,他,他没有运输毒品的动机。”

章柳皱起眉,“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首先要分析当事人是涉嫌运输毒品罪,涉嫌非法持有毒品罪,还是无罪,有没有贩卖毒品的直接故意。关于非法持有毒品罪......”

“我知道,这是刑法第三百四十八条的规定。”

章柳压低声音表示他的不满,“林助理,请记住你的身份是律师,不是法条的复制机。”

林睿涨红了脸,紧闭嘴唇低下头。

章柳见一句重话便伤了她单纯的玻璃心,对硬塞给他的这个助理不知如何是好,无奈的吐口气,“关于争论的重点,你有考虑吗,如果是你站在法庭上,你会如何抛出辩护方的观点?”

“我会指出本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王成琪有牟利的目的,虽然法律没有要求贩卖毒品必须是以营利为目的,但在司法实践中,绝大多数运输毒品的人都是以营利为目的的。”

“你怎么确定控方没有证据?”

“今天是第三次开庭。”

“第三次开庭,说明一切都是未知数,公诉人两次提出补充侦查建议,申请延期审理,我们务必不能掉以轻心。另外,王成琪被指控的罪名是运输毒品罪,而不是贩卖毒品,林助理,请在开庭前保持清醒好吗?”

“章律师对不起,是我学业不精。”

“学业不精就多学习,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案件,你需要反复考虑几个问题,被告人是否受蒙蔽利用,是否明知茶叶中藏有毒品,证人证言是否存在矛盾,控方可能掌握的证据是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要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判断,如果断定你的当事人说谎,你可以拒绝为他辩护,但既然坚持做他的辩护人,那必须承担起职责,尽所有力量维护他的合法权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睿抬起晶亮的眸子,鼓起勇气打量章柳的表情,他生气时,脸上依然挂着不变的迷人微笑,仿若设定好了弧度,多一点或者少一点,即失去了独特的魅力。

不一会儿,她懊恼的移开眼睛,双手胡乱的拉扯衣襟,无比后悔方才没道出自己的真实看法。明明准备了一个晚上,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说出的话全部都变了,竟然扯到贩卖毒品,林睿,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章柳习惯了这个女助理惊慌失措的样子,瞟了一眼手表,淡定的说:“准备迎接挑战。”

话语里掩饰不住的胸有成竹,林睿带着仰慕的心情,随他走进审判庭,迫不及待等着看指导老师出色的表现。

章柳走向辩护人的位置,林睿坐到旁听席上,公诉人的位置上坐了两名检察官,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被告人王成琪身上,从侧面看,他的体格非常健硕,虎背熊腰,而脸却是尖长的,下巴上一圈纷杂的络腮胡,像畏畏缩缩,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脖颈不时的向前伸,露出大片纹身的痕迹。

当王成琪无所顾忌的扭过脸,不知在对谁笑时,林睿看清了他的面貌,猛然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自言自语道:“天呐,他在法庭上还这么放肆,说他没犯罪能信吗,难道章律师是在给这样的人辩护。”

她由期待变得忐忑不安,带着对被告人的厌恶,听公诉人进行讯问,王成琪态度傲慢的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公诉人道:“被告人王成琪,事发当时,你的旅行箱里是否装有七盒普洱茶叶?”

“当时?指什么时候?”

“2012年1月15日上午10点27分,在香樟机场安检时,从你的旅行箱里发现了七盒普洱茶叶,是还是不是?”

“好像是吧。”

“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这七盒普洱茶叶是哪里来的?”

“是我的兄弟伍敏给我的。”

“你称伍敏为兄弟,说明你和伍敏的关系非常密切。”

章柳道:“反对,我的当事人所说的兄弟,只是对男性同学的称呼,并无公诉人所说的含义。”

审判长道:“反对无效,公诉人继续提问。”

公诉人表情严肃的发问:“被告人王成琪,伍敏为什么要给你茶叶?”

“伍敏原计划在10月6号那天参加笠州市的一个商业聚会,让我顺带稍七盒普洱茶回去,说这是顶级的好茶,市面上千金难求,先放我家里,到时给朋友们尝尝。伍敏有钱嘛,想在生意伙伴面前显摆显摆,人之常情。”

“伍敏是做茶叶生意的,是还是不是?”

“是啊。”

“既然七盒普洱茶如此贵重,做茶叶生意的伍敏也深知茶叶的价值,为什么放心将茶叶交给你保管,而不是自己前来参加商业聚会之时,亲自把茶叶带到笠州市?”

“这个我讲过很多次了啊”,王成琪轻狂的摇头晃脑,“伍敏每年七、八、九三个月份是要待在姜荨市的茶园里的,他计划从姜荨直接来合欢,茶叶带来带去不方便,再说男人之间嘛,这点起码的信任总归有的。”

“10月6号那天,原定有多少人参加那个商业聚会,你知道吗?”

“知道啊,这个我也讲过了,伍敏告诉我有二十多个人,因为人多,所以要七盒茶叶嘛。”(未完待续)

十八、一束玫瑰花的情份(3) “你的意思是,如果商业聚会如期举行,至少有二十个人参加,是还是不是?”

“应该是吧。”

“七盒茶叶,二十个人,茶叶怎么分配?”

“我不清楚啊,或许谁先到谁先拿,拿掉拉倒,毕竟成本那么高,或者他有要送的对象了,反正我是不清楚的。”

“10月6日当天,也就是上周六,只有六个人到达那个商业聚会的地点,笠州市天阁大酒店,说明加上伍敏,这是一个七人的商业聚会,而并没有你所说的二十多个人。”

“我,我不知道啊,可能,可能其他人忘记了啊。”

“我们向主办方核实过,他们的确只邀请了七位商人。”

“啊,当时确实说好是二十多个人的啊。”

“和谁说好的?说好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伍敏告诉我是二十多个人,他真的说是二十多个。”

王成琪忽然慌了阵脚,在公诉人出其不意的攻势中意识到了危险,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章柳,然而章柳正若有所思的微闭双眼,林睿感觉到王成琪的双腿在颤抖,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伍敏到底跟你说的是二十多个人,还是七个人?”

王成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记得了,伍敏就随口一提,我没在意。”

“但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回答的是,‘他真的说是二十多个’。”

“这……”

“你再认真想想,他告诉你是二十多个人参加,还是七个人参加?当时是不是伍敏跟你说,会有六个人来参加聚会,于是给了你七盒茶叶,分别给那六个人每人一盒,还有一盒是留给你自己的,是吗?”

章柳道:“反对,公诉人在对我的当事人进行诱导。”

审判长道:“反对有效。”

公诉人道:“我想再问被告人王成琪,你在机场安检前,曾打开皮箱仔细查看里面的物品,是还是不是?”

王成琪犹豫了,他的犹豫让林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中的天平已偏向公诉人,除去被告人的外貌特征不说,他前后态度和行为的变化已表明一定有所隐瞒。如果王成琪肚里无鬼,当公诉人说有一盒茶叶是送给他时,他完全没必要害怕的几近晕厥。章律师为什么还要继续替不诚实的当事人辩护?林睿感到很困惑。

王成琪终于开口道:“我想不起来了。”

随后,章柳对王成琪发问,他避开公诉人的所有问题,只简单的问道:“王成琪,毒品是你放在茶叶里的吗?”

“不是啊,不是我放的。”

“你是否知道茶叶里藏有毒品?”

“我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是否承认你在运输毒品?”

“我不承认。”

章柳的问话方式更增添了林睿的疑惑,在她凌乱的一头雾水时,公诉人提出相关的证据,包括抓获经过、破案报告、毒品物证照片、检验报告等,证明被告人王成琪已构成运输毒品罪。特别引起林睿注意的是,伍敏虽称不知道茶叶里有毒品,但他说这是七个人的商业聚会,那王成琪捏造所谓的二十多个人,目的何在?

疑点在林睿的脑海里来回旋转,压得她快喘不过气,这时章柳站起来据理力争,依然是不紧不慢的从容,可闭口不谈到底几个人参加聚会的争议点。

“根据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条的规定,运输毒品罪,是指明知是毒品而采用携带、邮寄、利用他人、使用交通工具等方法运送毒品的行为。主观构成要件是‘明知‘,而在此案中,控方虽然提供了证据证明在王成琪携带的茶叶里发现了毒品,但并无确切的证据证明王成琪明知茶叶里藏有毒品,此为其一;王成琪共携带了七盒茶叶,在一盒茶叶中发现了毒品,那么这些毒品是王成琪放在茶叶里,是伍敏放在茶叶里的,还是购买茶叶时已经含在包装盒之内,控方缺乏证据证明,此为其二;被告人至始至终并不承认自己在运输毒品,此为其三;根据上述理由,辩护人认为,对王成琪的指控,实属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能成立。”

合议庭评议后,当庭宣判王成琪无罪释放,居然无罪释放,林睿懵住了,看到方才还怕成筛糠状的王成琪顿时满血复活,恢复庭审前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急速的走出审判庭,站在大厅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有一种放任罪犯的郁闷感。

章柳信步走来,似乎审判结果在预料之中,阳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泛起金色的光。

林睿不等他开口,忙说道:“章律师……”

她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不敢轻易唐突指导老师。

章柳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微笑道:“有话直说吧。”

“今天开庭,你说的话有些少。”

“律师一定要多说话吗,合格的律师应该把握住什么时候适合发言,什么时候不适合,庭审是至关重要的时刻,不是律师一个人的表演场。假如我接了公诉人发起的话题,只会在他们的心理战术中越陷越深,而偏离了本该坚持的方向。”

林睿对他的回答哑口无言,但仍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不觉得王成琪在撒谎吗,很有可能他真的在运输毒品,不然为什么要编出二十多人的谎话。”

章柳倚在车边,示意林睿坐到车里,“或许是伍敏在他面前吹牛皮,把人数说多一点,显得自己在笠州市的人脉广。”

“章律师,你在假设。”

“林助理,你也在假设。”

“这个案件疑点重重。”

“那正说明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疑罪从无。”

“章律师,我们怎么能忽略掉那些疑点呢,比如王成琪在安检前查看皮箱,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章柳悠闲的开着车,“林助理,刚才是你自己开的车门,还是我帮你开的?”

林睿瞪大眼睛,继而惭愧的轻声道:“我没注意,想不起来。”

“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忘记一分钟之前发生的事。”

林睿不甘心,激动的提高音量,“我觉得我们是律师,不应该让一个罪犯逍遥法外,你看王成琪面对公诉人提问时闪烁其词,他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的,直截了当的回答好了,再说他的长相,他长的就不像一个好人。”(未完待续)

十九、迟到的初恋体验(1) 汽车“嘎”的停到路边,章柳面向林睿,无奈的摇摇头,他想呵斥她,转念考虑到她第一次有胆量与他辩论案件,克制住情绪,语重心长道:“林助理,一个对法律,对刑法不了解的人持这种观点可以理解,但你作为专业人士居然产生这种念头,让我很感慨,假如大部分法律工作者与你观念一致,那么要真正实现法治,只会任重而道远。希望你不要对‘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这八个字的理解停留在文字表面,也希望你心存天底下所有罪犯会被惩罚的朴素情感的同时,也应该设身处地的为遭受不白之冤而身陷囹圄的受害人想想,类似的案例在学校里没有少学吧,为什么等自己做律师了,反而对前人留下的教训视而不见了。”

章柳的话触动了林睿的心底,林睿能体会到这些思想的份量,可是却无法说服她。理论与实践的差距,现实与情感的博弈,在一个二十五岁姑娘的灵魂里争相搏斗,令她对律师这个行业产生了一丝恐惧,一丝迷茫和纠结。当初她选择读法律是为了维护公平正义,是为了扬善除恶,是为了扶弱济贫,她觉得所有打赢的官司应该会让人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而不是堵在喉咙口,如同吞下去一只苍蝇。

章柳望着窗外,平复波动的情绪,对这个助理他已做到仁至义尽,一个律师的思维脱离了正轨,那是相当可怕的,是一种灾难,然而领悟是学不来的,需要自己用心的琢磨。

“章律师,我想下去走一走。”

章柳摆摆手,“行吧,就别回所里了,今天你也累了,回家好好休息,路上小心点。”

林睿点点头,推开车门下了车,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才十月份,银杏树已落叶纷纷,厚实的铺成金黄色一片,脚踩在上面噼里啪啦的作响,甚是有严冬腊月的感觉,仿似她现在的心情。

章柳盯着她瘦弱的背影,感叹人情世故的负担,沈教授培育的研究生无数,怎么偏偏推荐给他这么一个助理,算了,再观察观察吧,实在不行只好跟导师摊牌了。他踩下油门,从林睿身旁驰过,本想与她打个招呼,只无意的一瞥,却看到她浓密的长发里掩着一串眼泪。章柳说不出的感觉,想着这个姑娘执意要做律师的话,以后流的泪还多着呢。

第二天中午,律师们陆续回到所里,照例到前台取盒饭。林睿早上跑了大半个城去调取证据,饿的头昏眼花,饥肠辘辘,她边从办公室走出来边说:“芳芳,今天吃什么啊?”

“芳芳。”

无人回应,林睿走到大厅里一看,芳芳不在,等了一会,她还没过来。芳芳是所里的前台,每天负责帮律师们订盒饭,吃饭时间是不会走开的。林睿焦急的在桌台上弹动手指,胃开始唱空城计,实在等不及了,着手在芳芳的桌子上找,只发现两份鸡排饭,不是她定的米线。

“怎么回事啊?”她皱眉嘀咕了句,“我给芳芳发短信了啊。”

这时从章柳的办公室方向发出阵阵笑声,林睿好奇的扭头看,芳芳、所里的几个女律师,还有两个林睿不认识的女孩簇拥着章柳,说说笑笑的迎面而来,她莫名的感到尴尬,不自在的低下头把弄头发。

芳芳蹦跳着上前拉住林睿的胳膊,“林律师,你回来啦,我刚刚还找你呢,章律师请吃西餐哦,一起去吧。”

林睿偷偷的望了一眼章柳,他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正跟旁边的女孩打招呼,“我去接个电话。”

看来多她或者少她是没人在乎的,林睿便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呀,你不去啊,我都没给你订饭,我以为你会跟我们一起去的。”

另外几个律师应和着,“去吧,一起去嘛,昨天章律师赢了官司,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嘛。”

“就是啊,你这个大助理功不可没哦。”

原来是为庆祝这件事,林睿更不愿去了,她昨夜想这个案件失了眠,哪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找借口道:“我不去了,说不定下午有人要来咨询,芳芳,我正好替你在前台值班,你玩的尽兴点。”

“太棒了,太棒了,就属林律师最好了,那你吃什么呀?”

“我啊,我待会再叫外卖好了,反正我现在也不饿。”她随口说着,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章柳身上。

章柳接好电话走过来,芳芳道:“章律师,林律师说她不去耶。”

章柳望了一眼林睿,微笑着,“不要为难林律师了,我们走吧,再晚点就能吃下午茶了。”

一群女孩拍手称好,叽叽喳喳的走进电梯,白宝贵从电梯里走出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白宝贵人如其名,既宝又贵,身材微胖,皮肤白净,从头到脚全是名牌,爱抹发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和林睿同岁,本科毕业后做了三年律师,家里人际网密集,不用出去找案子,每天自动有人找上门,如今已拥有了单独敞亮的工作环境,年收入仅次于除章柳在内的三个合伙人。

林睿碰到他能躲即躲,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样子,分明是纨绔子弟,一点也不像律师,但白宝贵喜欢林睿的妹妹林沐琦,非常乐于与林睿套近乎。

他见林睿独自站着发呆,八卦道:“哎,哎,你这个指导老师的桃花运长盛不衰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睿正酝酿章柳说那句“不要为难林律师”的意思,心情失落到谷底,她不想参加他们的活动,但是章律师也没发出邀请,终归他是瞧不上自己的。她沮丧的眨了眨眼睛,白宝贵推推她,“在考虑什么大事呢?”

“没什么”,她不耐烦的侧过身,“你别调侃章律师,章律师人长的帅气,能力又那么强,年轻轻轻做了合伙人,所里的金牌律师,追求他的女孩子自然很多。”

“哟,我怎么听你的话里满满的醋意,他们出去嗨了,没叫你吧,章律师太不厚道了,把我们舒美女冷落在一旁,要我说你站在她们中间,绝对一枝独秀啊。”

“行了,真肤浅,从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吃过饭了,所以才没一块去。”(未完待续)

二十、迟到的初恋体验(2) 白宝贵嘻嘻笑着,“午饭吃过了,晚饭还没着落吧,今天我请你吃晚饭,顺便叫上沐琦怎么样。你没看到我早上办的什么案子,白英集团和长卿集团的商标权属纠纷案,绝对的大案件。我告诉你,我一个人孤身上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摆出我方观点,在法庭上直打的对方律师招架无力,片甲不留,抱头鼠窜。”他自豪的拍拍胸脯,“为白英公司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所以我必须邀请你们共同庆祝一下!”

林睿扯扯嘴角,嗤之以鼻,“一审?中院审理的?”

“对啊。”

“那如果对方上诉呢?”

白宝贵哑口无言,争辩道:“上诉了也是我赢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无法推翻的。”

“还是等最终结果下来,我再祝贺你。”

“林睿,林律师,先不要走,你说我想请沐琦吃顿饭,她老是不答应,你是她的姐姐,帮我劝劝她嘛。”

林睿推掉他的手,“既然你知道我是沐琦的姐姐,就不该说这样的话,哪有亲姐姐逼亲妹妹的道理。”

“你完全错怪我了,我对沐琦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林睿无心与他再继续闲聊下去,坐在前台的座位上假装翻看一本书,白宝贵自知无趣,拿起两份鸡排饭打算离开。

“慢!”林睿眼疾手快,“你一个人吃两份饭?”

“对啊,瞧见鸡排的形状了吗,一半带骨头,一半不带骨头,我打小只吃没有骨头的这一半,所以两块鸡排对我来说,其实只算的上一块。”

林睿做了个鬼脸,“富贵的毛病,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给我一份吧,算你请了。”

她不由分说,伸手夺过来一盒,白宝贵惊讶的道:“你不是吃过了吗?”

“又饿了。”

“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我真是服了,不过看在你以后做我大姨子的份上,我再送你一份,你慢吃。”

林睿倒不介意他打趣,闷坐着大口吃饭,把郁闷和不快全部吃到肚子里,当初向导师旁敲侧击表达自己的心愿,最后导师出面,才得以到章柳身边做助理。原以为从此会跟一直崇拜的师兄形成良好合作,谁想到却变成如今的状况,简直糟糕透顶。明明是离她最近的女孩,他却最不待见我,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让我去收集证据,我领了圣旨般满世界的跑,复印材料到半夜,写代理词之类的事情岂敢少干一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偏偏就不喜欢我。

林睿越想越想不开,化悲伤为食欲,狼吞虎咽吃了两份饭,然后开始发呆和看法条,字里行间不时跳出章柳的笑脸,林睿觉得自己疯了。

等到下午三点,出去庆贺的人仍然没有回来,却来了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林睿认识他,他叫秦臻,是章柳一个顾问单位的老总。

为他倒了杯水,林睿客气的道:“秦老板,你来找章律师吗,章律师他不在。”

秦老板露出困惑的神情,“咦,我早上给他打电话,他说今天不出去开庭的。”

“哦,章律师出去吃饭了,你要不坐一会,可能待会就回来了。”

秦老板看看手表,“我到附近办点事,顺便来咨询秦律师一个法律问题,秦律师不在的话就罢了,我再跟他联系。”

林睿道:“秦老板,我是章律师的助理,这是我的名片,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解答。”

秦老板接过名片,上下打量林睿,笑道:“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呐,章律师的助理,怪不得能认出我,他带出来的徒弟应该差不了。那你帮我坐堂问诊一下,其实我的疑问很简单,我最近新招了一个女员工,我每个月发她一万块的工资,上了五个月的班,就回家生孩子了,你说孩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她给别人生孩子,我还要发她工资!”

林睿见他有理有据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秦老板,我们国家的法律保护女性生育期间的权利,《劳动合同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女职工在孕期、产期、哺乳期的,用人单位不得以裁员等方面的理由解除劳动合同,还有今年4月28日颁布的《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对女职工的产假、产假工资、哺乳假都有详细的说明,所以不管你的员工为谁生孩子,你按时发她薪水,都是应当的。”

秦老板哈哈笑起来,“哎呀,林律师,小舒对吧,长的很年轻,口气也年轻,我是个大老粗,对法律一窍不通,但我每年付章律师十来万的顾问费,只为了听他念法条?如果是这样,我雇个人每天在我耳边读,一天读一部法律,也不需要这么多钱嘛,你说对不对?”

林睿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章律师会帮你辞掉那位女员工?”

“不,不,违法的事哪能干,你以后也会有顾问单位,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林睿根本不明白,只好讪讪的笑,出了校门,江湖套路如同连环掌,真是招架不住。

秦老板见她云里雾里,点拨道:“一个让人信任的合作伙伴,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解决实际问题才最重要哇,现在哪个行业竞争都激烈,定江区几千个律师,怎么我偏偏选中章律师,我是生意人,做亏本的买卖,傻子哦。”

“是啊,秦老板言之有理。”

“多跟章律师学学,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死读书没用。”

“嗯,我会向老师虚心请教的。”

“替我向章律师问好,你把我的问题转交给他,他的回答保准让你这个读书人刮目相看。”

“你放心,我一定转问章律师,你慢走。”

赔着笑脸送走了秦老板,林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不服气被秦老板无故的奚落,等章律师回来得请教请教,他是怎么把法条活学活用的,解答方式能比她好到哪里去。想到这,林睿把法条反复的翻来翻去,不大一会,前台又来了一男一女,说要找律师咨询,男的像是中国人,开口却讲英语,同来的女的解释他是在美国长大的华裔,不精通中文,她是他的翻译。(未完待续)

二十一、迟到的初恋体验(3) 磨蹭到十点多才开电脑,翻出关于家庭暴力的文章,写了两行字就愣住了,郑拙成的影子在她眼前不停的晃动,她根本没心情干别的事。 章柳敲门进来,林睿喊道:“章律师。” 章柳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玫瑰花,不动声色的说:“我中午出去有点事,你下午一点半到定江法院。” “哦,我知道了。” 章柳望了望她写的文章,转身走了。林睿面对电脑,继续恍惚着,拿起手机给郑拙成发了条短信:东西都收到了,谢谢你。 郑拙成回道:今天还难受吗? 早上有一点,现在不难受了。 现在在外面忙吗? 没有,在所里。 我中午接你出来吃饭。 林睿沉默的应允了,她也很想见到他,他们约了在写字楼旁边的茶餐厅见面。林睿提早下了楼,穿着驼色薄呢长大衣,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站在停车场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十多分钟后,看见郑拙成停好车跑过来。 他急忙脱下羽绒服,披在她身上,说:“怎么不到餐厅里等,小心冻感冒了。” 衣服上留有温暖的体温,夹杂柔和的香味,林睿对他莞尔一笑,酒窝深陷,“我不冷,我怕你找不到这里。” “车里有导航,不管你在全中国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你。” 林睿咬紧嘴唇,害羞的笑了。 工作日的餐厅里人不多,两人相对坐着,郑拙成点了乌鸡枸杞煲、上汤西兰花、菊花大枣芡实粥,还有红豆汤,全是些汤汤水水。 菜逐渐端上来,他给林睿盛了一碗鸡汤,说:“我来过这家店,菜里不放味精的,网上说了你这个时候多喝点汤对身体好,来,多喝点。” 林睿乖乖的一口一口品味他的爱心,他不吃,坐着看她吃。一缕头发从她的耳边滑下来,落在汤碗边,他用手挡住那缕头发,似乎想别到林睿的耳后,但觉得不好意思。 林睿抬起头,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工作日躲在这亲亲我我的,感情发展的很顺利嘛,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闻声望去,原来是白宝贵,郑拙成问:“你也在这吃饭?” 白宝贵斜坐在郑拙成的位置旁边,说:“我就随便吃点虾饺、馄饨,没你们这闲情雅致,我说林律师这几天突然间变漂亮了,爱情的力量呀!” 郑拙成道:“我和林小姐通过你成为了朋友,你不要在单位里添油加醋的说闲话,影响林小姐的工作。” “我去,林睿你告我状,我不就跟芳芳探讨了一下嘛,芳芳传出去能怪我,再说你让我昭告天下的。” 林睿道:“我是让你讲清楚,不是让你越描越黑的,况且我和郑先生什么事都没有。” 林睿将勺子在碗里胡乱搅着,她和郑拙成真的没什么吗,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白宝贵道:“反正早晚的事,一个不轻易谈恋爱的男人,一旦动了情,就不会轻易放手,林律师你要把握住机会啊。” 郑拙成撵他道:“宝贵,你吃完了先回去吧,林小姐身体不舒服,你让她安稳的吃顿饭行吗?” “爱美人不爱兄弟啊,行,我走,小拙你来一下,我和你说两句话。” 白宝贵把郑拙成领到看不见林睿的地方,一脸忧虑的说:“小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夏芙烟订婚了?” 郑拙成笑道:“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小拙,你别骗我,林睿是林沐琦的亲姐姐,你知道我喜欢沐琦,非常非常的喜欢,我为林睿介绍男朋友,那是百分百的诚意,我不能眼看她喜欢上了你,你这边却出了这档子事。” “宝贵,我真没有和夏芙烟订婚,倒是你,你不是和她定过娃娃亲吗?” 白宝贵惊出一身汗,“现在什么年代了,什么娃娃亲,婚姻自由,逼婚是违法的。再说我生长发育成这幅模样,夏芙烟她看不上我了呀,你瞧她交过的那些男朋友,哪一个不是你这款的美男子。你母亲昨天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在外头找野女人了,说你三天两头不着家,你的未婚妻夏芙烟可是一趟一趟往你家跑,你母亲还拜托我劝你收收心,哎呦,我当时直接懵掉了,我想着小拙多乖的一个孩子,学会寻花问柳了。” “和夏芙烟结婚是我母亲的心愿,但不是我的,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在你家的酒店定了一个长住房,不想回家了就住在那里。” “你向我透个底,你是不是喜欢上林睿了?” 郑拙成低头笑了,白宝贵开心的哈哈笑道:“我也跟你透个底,林律师八成也看上你了,没认识你之前,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有十几个小时泡在所里,中午出来吃饭基本没可能,有时所里晚上有聚会,她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上次她的领导带着一群小姑娘出去玩,林律师愣是没去,她把她的注意力从法律书籍移到你的身上,说明对你另眼相待,你算是把这根木头桩子捂热了。” “这只是你的推测,我和林小姐认识的时间不长,她最近工作又挺忙的,像这样做朋友挺好。”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认识一天不到就闪婚的大有人在,你问清楚林睿的意思,好跟家里摊牌,你有女朋友了,那就没夏芙烟什么事了。” “冒然去问,我怕把林小姐吓到了,你们学法律的,不都按程序办事吗,急是急不来的,你认识林沐琦那么久,她怎么还没成为你的女朋友。” 白宝贵被问的哑口无言,狡辩道:“我和你的情况不同,反正我提醒你,夜长梦多,特别你家里那个情况,夏芙烟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若真有缘分,何必急于一时呢,不管夏家还是刘家,我喜欢的姑娘,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你回去忙吧,林小姐要等急了。” “哎,你那个长住房付钱了吗?” “付了,全当送你的谢礼。” 白宝贵甩甩手中的包,叹道:“这男人一旦动了感情,性情大变啊。” 郑拙成回到座位上,林睿已经吃好了,她给他舀了一碗粥,说:“你也吃点吧。” “我没关系,反正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干。” “你家离这里远,赶来赶去挺累的。” “不累。”郑拙成欲说“见到你就不累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端起碗快速的吃着。 “你慢点吃。” “我吃饭快,习惯了。” 其实他不想耽误林睿的时间,放下碗问道:“你下午要去哪吗?” “我和章律师去定江法院开庭。”林睿望了一眼手表,“我得走了。” “我送你过去。” “我,我坐公交车,很方便的。” “要不你开我的车,我坐公交车得了。”他开了句认真的玩笑,林睿便坐到了车上。 商陆给章柳找保姆的事今天到位了,他带着那位年纪四十岁上下的小阿姨,第一次走进了章柳的家。乍一看过去,房子大而干净,细细再看,原因在于家俱实在太少了,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原木色地板上随便甩了三四个厚垫子,边上放一方形高脚凳当茶几用了,墙上挂满了他和叶雅歌的合影。 商陆道:“你住的这屋子,和刚卷铺盖走人的皮包公司差不离。” 章柳道:“我住着舒坦。” “想等叶雅歌回来布置呢,这满墙挂的,睹物思人愁更愁,杜姐,你等会把屋子收拾收拾,墙上的照片全部拿下来。” 小阿姨杜向梅应着:“是,商先生。” 章柳表示反对,“哥,这是我家,你不能这么霸道。” “在原则问题上,我不是霸道,是教你迷途知返,看来下一步得给你介绍个女朋友了,不能再任由你沉沦下去,否则如何向江东父老交代。眼睛好些了吗?” “这两天比较注意,情况有好转,马医生说的没错,是自己吓自己。” “嗯,不过我们家的基因摆在那,得当心。” 章柳笑起来,“唠叨个没完了,我马上要去法院开庭。” “什么大案件,每回开庭都要亲自去,让你的助理去不就行了。” “她未出师,我让她独自去,不是拿当事人开玩笑吗,真的得走了,你的司机我再用几天,确认眼睛全好了,我还给你。” “我来了还用得着司机,我们哥俩难得见上面,我送你。” 出门时,章柳打量了一眼商陆找来的保姆,中等身材,眉清目秀,说她三十出头也不为过,低眉顺眼,却又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青绿色的短款羽绒服和咖啡色牛仔裤,干干净净的清淡装扮,不像做保姆的,而像从学校里出来的老师。 章柳轻声交代道:“简单收拾一下就行,我的东西不要动。” “章先生,我明白,这是您的家。” 非常拎得清,这智商做保姆可惜了,章柳寻思着,哥哥为他找个保姆,也是按挑助理的标准来的,他随意一想,电梯到了楼下。 路上,章柳问商陆:“哥,你答应的玉石项链落实的怎样了?我们所里的小姑娘向我打听了,这种事你不应允还好,你承诺了得当真啊。” 二十二、那个离了婚的律师(1) 商陆不以为然,“你们所里的女律师,独立的新时代女性,会跟男人的承诺较真。” “关键是有的人不是女律师。” “你指的是蒋小姐,我已经想不起来她的长相了,项链我都准备好了,在后备箱,你下车时拿走。” 到了笠州法院门口,商陆透过车窗,看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问道:“那是你的助理林睿吧?” 林睿正和郑拙成站在车边上讲话,章柳望了一眼,说:“是的。” “那位是她的男朋友?” “嗯,林睿最近忙着谈恋爱,已经把工作搁置到一边了,我嘱咐过她的事情,她开始当成耳旁风,前两天还低调些,今天直接把玫瑰花摆在办公桌上。让她写的材料现在还没写完,以前她一天晚上可以写三篇案例报道,发给报社的记者,记者说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用改,早上我看了看她电脑里的文章,一行字里写错了三个。” 商陆边听边饶有兴趣的研究郑拙成的车,说:“家底深厚啊。” “估计用不了多久,林睿会主动提出辞职,做好一个女律师困难重重,媳妇熬成婆需要吃尽苦头,而往往人在吃苦的时候才会要求上进,你看她现在过的多幸福。” 商陆目视郑拙成不知说了什么,林睿笑靥如花,他叹口气道:“所以你现在放任她不管了?” “这个当口上,你觉得我该如何管,破坏人家幸福的事我做不出,你不老说我对她要求太严格了吗。” “我觉得是你想赶走她的私心仍在作祟,上次见你,你还夸她呢。” “你真冤枉了我,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 “林睿,她不做律师可惜了,她的男朋友像一个小男孩啊,林睿她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不会是她弟弟吧?” “哥,你对林睿的事这么上心,难道……” “嗨,你当你哥哥没见过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下车。” 商陆打开后备箱,看了看林睿和郑拙成挥手告别,乌黑的长发和红色的围巾相映成辉,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堵在胸口,有些女人,见一面便过目不忘,再见时,依然怦然心动。 他思索了一会,关上后备箱,说:“我想起来了,项链少放了一条,下周我派人给你送回来。” 章柳无奈的说道:“行吧。” 郑拙成和商陆将车开走后,章柳和林睿在法院里碰面,他什么也没问,只淡淡的说:“来了。” 林睿想到他的眼睛,关心的问:“章律师,你眼睛好了吗?” 章柳道:“差不多了,你管好自己的事。” 林睿愣了愣,容不得她多寻思,当事人到了。之后在法官的主持下,双方当事人进行协商,两个离了婚的中年人说着说着,从房产牵扯到离婚的原因,双反当事人的情绪都失去了控制。女方哭着痛诉男方多次实施家庭暴力,男方指责女方在他做生意破产后,每天使脸色给他看,害得他从来感受不到家庭温暖。女方就说是男方变了心,左右觉着她不顺眼,百般刁难。男方说女方脑子坏掉了,成天疑神疑鬼。 林睿看着他们吵吵囔囔,想到早上晓燕姐说小峰到现在都不肯结婚,小峰是所里的一位律师,掰指数一数,近四十岁了吧,专门办理离婚案件,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大概每天看够了这样的场景吧。潜移默化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林睿说不好其他人的,而她自己,渐渐的被郑拙成感化了。 白宝贵忙好手头上的事,坐在椅子上转了转,很想念林沐琦。十来天没见过她了,打她手机她也不接,打电话到律师协会,律师协会的工作人员只说沐琦请假了。 他坐起身,又往律师协会去了个电话,“喂,请问林秘书在吗?” “不在,林秘书请假了。” “她为什么请假?是不是生病了?”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林秘书的朋友。” “她重感冒,嗓子都出不了声,高烧好几天了。” “这么严重?”白宝贵嘟囔了一句,问道:“方便告诉我林秘书家里的电话吗?我打过她的手机,但一直联系不上。” “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林秘书家里的电话。” “麻烦你告诉我林秘书住在什么地方。” “对不起,我们不方便透露。” “好吧,谢谢你。” 律师协会的人警惕性够高的,白宝贵郁闷的挂掉电话,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沐琦病了,他居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沐琦住在哪里。该怎么办,白宝贵拍拍脑袋,对了,林睿肯定知道,她是沐琦的亲姐姐。 他拨下林睿的手机,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可能庭审还未结束,这下如何是好,他搜刮脑袋里一切和沐琦有关的人,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 忽然他想到了林睿的家,对啊,虽说林睿和沐琦的父母离了婚,但林睿的母亲也是沐琦的生母啊,不如登门问一问。白宝贵说做即做,出了办公室赶往林睿的家。 何佩兰听到敲门声,说道:“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看,是个小伙子,疑惑的问:“你是?” “阿姨,你好,我是林睿的同事,我叫白宝贵,也是律师。” “同事?”何佩兰上下打量他,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上次带睿睿去打高尔夫的小伙子吧。” “阿姨你记性真好,是我。” “快进来,进来坐。” “阿姨,这是给你的***。”白宝贵把在路上买的东西递过去,说:“你家里收拾的真干净,我就不进去了,我问你点事情就走。” “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呀,进来坐会喝杯热茶,今个天怪冷的。”何佩兰热情的邀请着,正好她想向他打听打听郑拙成的情况。 “阿姨,我不是跟你客气,我真的有急事,我就想问你,你能告诉我沐琦住在哪吗?” “你说谁!” “林沐琦,你的小女儿。” ***落到了地上,何佩兰惶恐的拾起来,态度变得生硬,说:“你搞错了吧,我只有一个女儿,叫林睿。” 白宝贵一时糊涂了,“阿姨,我说认真的,沐琦生病了,病的很严重。” “不好意思,白律师,你去别家问问吧,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阿姨……” “白律师,你还是把***拿走吧,我真的不认识。” “哦,那,打扰你了。” 何佩兰关上门,将身子重重的倚在门后,陈年往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白宝贵魂不守舍的往楼下走,将车开到律师协会附近,坐在车里面对自己的束手无策,心急如焚。他无心考虑何佩兰脸色突变的原因,他根本不在乎林沐琦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她的父母是谁,他只确定自己喜欢她。 打她进律师协会起,白宝贵就对她产生了好感。沐琦能进协会,是林睿向作为协会会长的王主任推荐的,王主任觉得林沐琦中文系毕业,做秘书应该没问题,反正招谁进来干这份工作都一样,就同意了。 那天王主任设宴欢迎新来的工作人员,白宝贵也去了。林沐琦在酒桌上八面玲珑,敬完这个酒,再敬那个,见女的叫“姐姐”,见男的称“哥哥”,敬酒词一套一套的,喝起酒来豪爽至极,不像刚毕业的大学生,反倒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许久的生意人。 然而白宝贵去走廊接电话的时候,却看到林沐琦抱着角落里的垃圾桶吐的死去活来,她的眼泪顺着那张风尘味浓重的脸向下流,仿佛心中深藏数不尽的委屈。可是再回到酒桌上,她依然笑的最灿烂,最活跃气氛,一个有故事的女孩往往吸引人的目光,而这个女孩的伪装令白宝贵隐隐的心疼。 后来他刻意关注她,她工作认真,一丝不苟,有次畏法思明所引进一位实习律师,申报材料送到律师协会,沐琦没有因为王主任是协会的会长而睁一眼闭一只眼,直接把材料报到市协会。 她认真的查看,向送材料过去的白宝贵指出材料里缺一份毕业证书,白宝贵说毕业证书丢了,请林秘书通融一下。沐琦一板一眼的说丢了让他回去找,她按规则办事,不能搞特例。 说完后,她又笑嘻嘻的拜托白宝贵不要为难她,她是一个打工的,做不了主,材料不齐全的话,就算送到市里面,也要被退回来的。白宝贵看的出她有原则,实际上是一个严谨和清高的人,但因为在乎和珍惜这份工作,害怕得罪人,所以总表现出一副圆滑世故的模样。 她的这种妥协,白宝贵没有体会过,然而当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发现她从不表现出的美好时,你就会很容易爱上这个人。于是不知道是白宝贵的大男子心肠生出的保护欲,还是沐琦自身漂亮,他就这样喜欢上了她,日子越长,爱慕越重。 随着白宝贵的追求,他们变得熟识,沐琦待他不像从前那般客气和疏远,骨子里的小脾气也暴露出来,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接受白宝贵的感情。 二十三、那个离了婚的律师(2) 林睿开完庭,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提醒,给白宝贵回了电话。 “喂,白律师,你找我?” 白宝贵忙道:“林律师,那个,你现在忙吗?” “我和章律师还在法院,当事人情绪不稳定,有事吗?” “我,那什么,我和沐琦约好了一起共进晚餐的,她让我来接她,我突然忘记她住在哪个小区了,打她电话她没接,我正在路上瞎转悠呢,你快告诉我吧。” “桥头小区12幢502。” “哎,好,你忙。” 白宝贵发动车,迅速奔桥头小区而去,边开边想沐琦住的离市区这么远,她早上上班得几点钟起床啊。兜兜转转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抬头一张望,这小区比林睿家的还要老旧,家家的窗台上横七竖八的搭着晾衣杆,五颜六色的衣服在灰茫茫的墙体前摇摆。 找到了12幢,白宝贵一口气冲到顶楼,每层楼有六户人家,他一层层数过去,找到502,抬手敲门。 屋里传来沐琦微弱的女声,“谁啊?” “沐琦,是我。” 沐琦打开门,刚说了句,“来了”,转而惊讶的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白宝贵微皱眉头,一段时间不见,恍如隔世,她随意穿着居家的棉袄,脚上趿拉着棉拖鞋,头发凌乱,咳嗽不止。 沐琦见他大老远过来,不好意思立即赶他走,面无表情的说:“你进来吧。” “我打你电话了,你怎么不接?”白宝贵脱下外套,打量沐琦的家。 她家里远不如她的外表光鲜亮丽,狭小的一室一厅,光照很差,屋子里昏暗潮湿,看上去都是些用了几十年的老家俱,木制沙发上胡乱堆着衣服,桌上有几只用过的碗,一只碗里剩着半碗粥,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味。 他瞥见柜子上摆着幅遗像,收回目光望向沐琦。沐琦道:“这几天请假了,我想你打我电话,如果因为工作上的事,我也干不了。” “除了工作,我们之间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没有热水了,我给你倒杯橙汁吧,我家比不上你家的皇宫,你坐会走吧。” 白宝贵撩起袖子,“我来烧水吧,你病了,应该我照顾你。” “你歇着吧,水管爆了,正在抢修。” “协会的人说你连续几天发高烧,你去看医生了吗?” “看了,我命硬,死不了。”她想展示出一种很强悍的样子,奈何没有精力,说话细声细气的。 白宝贵见自己无事可干,光杵在这,抱起沙发上的衣服,说:“我帮你把衣服洗了。” 沐琦丢下杯子,拦住他,“你脑子秀逗啊,没水。” 白宝贵急了,“你生着病,这又没水,怎么行啊,要不你去我家的酒店住着吧,我照顾你。” “开什么国际玩笑,有谁自家不住住酒店的,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草屋,你待着不舒坦早点走,尽给我添乱。” “沐琦,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白律师,有些话说开了,我们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白宝贵被她的话呛住了,到底因为什么,她总将他的情意拒之门外。 “就算作为朋友,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什么。” “你来看我,我很开心,真的。”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一点愉悦的表情,显然在敷衍他。 这时沐琦的手机响了,她躲到房间里接完,说:“我姐要过来,你先回去吧。” “我请你们吃完饭。” “天呐,成天吃吃吃,我没有胃口,你快走,我不想让我姐看到你。” “为什么啊?” “孤男寡女的,不好。” “这有什么的。”白宝贵难过的别过脸,“协会的人骗我,他说你病的出不了声,我觉得你现在的话,句句像刀子。” “你再赖在这,我离哑巴不远了,快走,我要换衣服。” “行,行,我走。” 一阵尘土扬在白宝贵身后,被扔出来的,还有他带来的玫瑰花。白宝贵的心瞬间冰凉,林睿刚认识小拙,小拙送的花,林睿也没有这么粗暴的对待,更何况他和沐琦相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姐妹俩的性格反差怎么能这么大。 林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白宝贵琢磨着,忽然感觉不对劲。他给林睿打电话时,林睿并没说要过来,她也相信了他要和沐琦共进晚餐的说辞,难道沐琦在骗我,她刚提到要换衣服,生了病还念着打扮…… 白宝贵想到了一个让他不安的情况,回到车里面,心情忐忑的等待来人,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值得沐琦把他赶出来。二十分钟左右,白宝贵看到刘澹泊从一辆车里走出来,刘澹泊是行志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在定江区小有名气,白宝贵认识他。 他到这里来干什么,白宝贵揣测着,可很快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管他来干什么,和沐琦有什么关系,刘律师头发白了一半,估计四十多岁了吧,听说他爱人是法官,好像两人有个女儿。 白宝贵无聊的把双手枕在脑后,目光随着刘澹泊移动,直到刘澹泊走进沐琦家那幢楼,他的心咯噔一响,立即打开车门跟了过去。还未走完楼梯,只听沐琦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刘律师,你来了。” 刘澹泊道:“是,路上有点堵车,你想吃的蛋糕,我买好了。” “快进来吧。” 门“哐当”关上了,白宝贵痛苦的闭上眼,心碎了一地,沐琦在跟刘澹泊交往吗。他的模样足以做她父亲,他有家有室,把沐琦放在哪个位置,一定是沐琦不知内情,受了他的蒙骗。 律师这个行业和其它行业一样,良莠不齐,各种品性的人都有,白宝贵下定决心,上前使劲敲门,震的整幢楼地动山摇。 沐琦打开家门,一看是白宝贵,生气的说:“发什么神经,门都被你拍坏了!” 白宝贵望着打扮的妩媚动人的沐琦,含着泪问:“沐琦,刘澹泊是不是在你家里?” 沐琦更恼火了,“你监视我!白宝贵你是律师,能别干鬼鬼祟祟的勾当吗!” “他有老婆,有孩子,沐琦,你被人骗了!” “你在咒我呢吧,没人敢骗老娘,你省省心,少管我的事!” “沐琦,你要相信我……” 沐琦的怒火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刷”的甩上门,地板摇摇欲坠。 刘澹泊已经穿好外套,打算要离开的架势,沐琦道:“刚来就走了?” 刘澹泊洞察入微,方才的对话他听的真真切切,但此刻解释是滑稽的,他对沐琦有好感,沐琦并不讨厌他,仅此而已。如果那个被称作白宝贵的小伙子和沐琦曾经的情分未了,他甘愿放手,简单的男女关系是他现在想要的,他并不愿被卷入复杂的纠葛之中,轰轰烈烈,不顾一切,那是小男生和小女生的游戏。 “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回所里还有些事。” 他的借口沐琦无可反驳,可她是聪明的,她知晓刘澹泊误会了,但拼命的挽留,她做不出来。在感情的路上,无论遇到靠谱的男人,玩弄她的男人,老实的,狡猾的,有良心的,良心被狗吃了的,到最后一拍两散时,沐琦都会断的干干净净,受到再大的伤害,她也会忍着,她不低头,她不怨任何人。 日子就这么混着,前些天,她觉得累了,倦了,想有个归宿了,门当户对的,让她过的好点就行。看来天不遂人意,找个郎君一波三折,沐琦想着,挤出笑容道:“好啊,工作最要紧。” 刘澹泊笑道:“不能这么讲,也有一些人和事比工作重要多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不在“一些人”之内,沐琦淡淡的笑,不说话。刘澹泊绅士的点头告别,沐琦倔强的将头扭到一边,蛮横的咬着嘴唇,她想要的生活,有谁在乎呢。 刘澹泊没有注意到沐琦的情绪失落,他已经过了揣摩小女孩心思的年纪,平静的走到楼梯口,不料边上伸出一只手,一拳打到他脸上。 章柳回到家,进门时怀疑自己走错了,退出去看了一眼,没错,是自己家。他边换鞋边上下打量,墙上的照片依旧在,地板擦的锃亮,阳台上新挂了米色的窗帘,客厅里多了一套烟灰色的布艺沙发,墙上多了一个电视机,还有电视机旁的白色柜子,原木色的餐桌,桌上的花瓶,头顶上的灯。 半天的功夫,添置了这么多东西,正心生狐疑是谁的杰作,新来的小阿姨杜向梅从厨房往餐厅端菜。 “章先生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 章柳指着沙发说:“这些都是你去买的?” “是啊,我看家里的家俱都是这种风格,所以参照章先生的眼光擅自做主,挑好了让店家送过来的,不知道章先生满不满意?” “挺好,都挑的不错,极简主义。” “章先生满意就好,我不太懂家俱,随便挑的。” “一共多少钱,我把钱付你。” “我来之前,商先生给了我一笔钱,说是给章先生家里添点家俱家电,一年的工资也预付了,现在还剩不少钱呢。” 二十四、那个离了婚的律师(3) 章柳点点头,不说话。 “我在锅里炖着汤呢,我看看去。” 她闪进厨房里,章柳走到餐桌边坐下,糖醋排骨,清蒸鲈鱼,清炒油麦菜,凉拌茄子,都是家常卖相,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品尝,味道说的过去,但不像是专业保姆的厨艺。 杜向梅端了一碗牛肉粉丝汤过来,说:“章先生,冬天喝汤很滋补的,你平日里太辛苦了,多吃点。” 章柳道:“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坐下一块吃吧。” “不了,我晚上不吃饭。” “没关系,你做的菜,你有资格享用。” “我晚上真不吃饭,到了我这年纪,吃多了不消化,我去把床单被套洗了,今天新买的床上用品,还没来得及收拾。” “嗯。” 章柳望了望她窈窕的背影,然后望向餐桌上方的吊灯,这顶灯设计感极强,线条流畅,材质繁多,繁中见简,和任何家俱搭配起来,都毫无违和感。他在秦臻家的别墅里见过,式样相同,大小区别而已,秦臻向他吹过牛,装修全用的高级品牌,一分价钱一分货。 再看桌上的花瓶,五颜六色的鲜花层叠交错,这些花章柳都不认识。时逢冬日,普通花店里没有这么多花卖的,大概是从进口花店买回来剪插的,她还懂花艺,章柳举起花瓶看了下花瓶底,标签上印着以三开头的四位数价格。 且不说杜向梅具备鉴赏家装的品味,对自己的身材严格要求,她能心安理得的走进高档家俱店,没有顾忌的花着商陆的钱,就让章柳百思不得其解。她一点都不像保姆,到底是干什么的,商陆派她来用意何在。 章柳想了想,喊道:“杜姐,麻烦你过来一下。” 杜向梅应声而来,“章先生,饭菜不合胃口吗?” “味道不错,杜姐,我们中午刚认识,以后却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彼此的生活习性有个了解,这样互相不打扰,以免生出不愉快。” “章先生说的是,我正想跟你汇报,我打算住在阁楼,阁楼的楼梯下来就是厨房,我起床后可以直接做早饭,不会影响章先生休息。” “杜姐考虑的周到,只是委屈你了,阁楼冬冷夏热,你住的不舒服的话,可以搬到楼下。” “住的惯,我睡眠好,在哪都能睡着。”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做保姆的?” “哦,我做过一段时间家庭教师,教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弹钢琴。后来丈夫出了车祸,治疗要花不少的钱,我就跟那家的太太商量,除了教钢琴,再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每个月多领点薪水,太太同意了,我从那时开始迈出了第一步。后来丈夫去世了,我为了生计,做起了保姆的工作,你是我专职做保姆后的第二个主家,第一个主家移民去美国了。” 她的话无懈可击,钢琴老师,受过艺术教育,难怪审美不同寻常。章柳的职业病犯了,随口问:“你丈夫出了车祸,责任怎么划分的?” “当时交警大队的人和我说对方闯红灯,负全责。” “没要求赔偿吗?” “要求了,可对方是个穷光蛋,法院都判下来了,拿不到钱,听人说发现对方有钱了,随时可以提出什么,叫什么……” “随时请求人民法院执行。” “对。”杜向梅淡淡的笑,“章律师是大律师,懂得就是多,早一点认识章律师就好了。我丈夫在时看病花钱,总希望对方多少给些赔偿,现在我丈夫走了,钱不钱的无所谓了,我一个人自食其力,不想过去的事了。” 章柳看了看她的双手,小葱似的纤纤十指,问道:“现在还教钢琴吗?” “没人找我教,如今培训机构到处都是,家长都相信机构聘用的老师,我虽然会弹钢琴,但我的学历低,培训机构不录用我。只是我每个周末要去看望我的母亲,我母亲家离这比较远,我周五晚上去,周六下午回来,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关系,你有事你去忙,周六和周日放你两天假。” 章柳说完,心里仍有疑惑,她怎么不继续在那个人家教钢琴呢,但他放弃了刨根问底,章柳觉得追问别人的私事不礼貌。 杜向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动道:“先前那家的小姐每天弹两个小时钢琴,遇到周末,弹的时间更长,所以每月的报酬相对可观。但她现在学业压力重,钢琴十级也考了出来,她母亲便放松了对她的要求,每周只让我陪练几小时,收入大大减少,而且又影响我找其它的工作,所以我只好提出了辞职。” 章柳笑道:“看来你钢琴弹的很好,明天让琴房送一架钢琴过来,你没事解解闷,给我这个单身汉做保姆很无聊。” “章先生你真是大好人,太谢谢你了。” 杜向梅欣喜不已,章柳笑着转身走向卧室,她的话很像事先编好的故事,一环连一环,正因滴水不漏,听着总觉得是虚构的,能教出钢琴十级的学生,却说培训机构看不中她,从钢琴老师到保姆,跨度实在有点太大。 他想到哥哥说过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之类的话,如果是这个目的,简直太荒谬了。他拨通商陆的手机,商陆正在外应酬,刚接起电话,章柳即问:“哥,你从哪给我找的保姆?” “出什么事了,她给你惹麻烦了?” “那倒没有,我觉得她怪怪的,她说她以前是钢琴老师。” “这个我知道,也看得出来,她的气质和没文化的保姆一对比,很明显嘛。” “钢琴老师转行做保姆,难以置信。” “这很正常,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还卖猪肉呢,当今的时代,英雄不论出身,行行出状元。” 章柳见商陆话里话外偏袒杜向梅,更确定他有所隐瞒,没好气的说:“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果你有其它的目的,你先和我商量好吗?你见过谁家的保姆会买三千多的花瓶,这是保姆的做派吗,这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少奶奶。” “我看你成天对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叶雅歌,想的神经错乱了。杜向梅是我一个朋友介绍的,以前在我朋友家里做保姆,后来我朋友移居美国了,正巧我跟她说起保姆的事,她就向我介绍了杜向梅。我想着你是一个文化人,杜向梅受过艺术熏陶,和你能够交流,你的眼睛需要保护,在家里写案件材料的话,她也可以帮你打打字,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安排。” “哥,你开什么玩笑,案卷都属于当事人的隐私,我怎么会让无关的人看到。” “好,好,你哥是法盲,反正我的出发点是为你考虑,她是寡妇,年纪比你大,以你的性格,和你日久生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放心,我并不是硬要撮合你们俩,你想让她做我弟媳妇,我还不同意呢。至于她买的花瓶,是我交代的,我让她见你家缺什么,去店里挑最贵的买,我跟她说,我这个弟弟爱好盯着某样东西发呆想事情,漂亮的事物养眼,贵的事物才漂亮嘛。” 哥哥的解释有些牵强,但章柳心中的结总算解开了,只要不是商陆刻意安排,由她去吧,脑子里还有一堆其它的事。 他说道:“哥哥费心了。” 商陆道:“天底下的哥哥都是瞎操心的命,我这里朋友等着呢,先挂了。” 章柳对着手机摇摇头,半晌,给林睿发了条短信:把写好的文章发到我邮箱里。 然后去卫生间洗澡,等洗好澡走进书房,他发现电脑边放着一个保温盒,一只碗和一个汤匙,打开保温盒一看,是炖好的燕窝,客厅里很安静,杜向梅已悄悄上了阁楼。章柳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点神经过敏,或许因为习惯了一个人,莫名多了一个外人,心里别扭,而什么才是家的感觉呢,他早就忘了。 半夜,白宝贵把郑拙成从酒店拖出来,郑拙成正在查省城的天气预报,明天林睿去省城,他有很多方面要嘱咐。 “宝贵,我不去夜店,我不想喝酒。” “你不喝,陪我喝点行不行,我告诉你,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 “就在酒店里说吧,我陪你到餐厅喝点咖啡。” “我本来就睡不着,还让我喝咖啡,讲不讲哥们义气!” 郑拙成没招,任他强拉硬拽到灯红酒绿的地方,人声鼎沸,吵的喜好安静的郑拙成心发慌。 白宝贵连喝了五瓶黑啤,喘过大气后说:“我今天动手把情敌打了!” “你……” “你甭跟我说我是律师,首先要遵纪守法这些废话,律师也是人,律师也有七情六欲, 那个男的居然玩弄我最喜欢的女人。他不就名气比我大点吗,能力比我强点吗,除了这两点,他哪点比得过我,凭什么,凭什么沐琦看上了他,看不上我,我待她不好吗!”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的像个挨了打的小孩子,郑拙成头次见他狼狈至此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 “小拙,咱俩干一杯!你传授我一些经验,怎样才能抓住女孩子的心,怎么样她才能体会我的一片痴情?” 二十五、怀旧的人重感情(1) “我哪里懂得,我连恋爱都没谈过,你不是交过女朋友吗,比我有经验。” 白宝贵把啤酒瓶在桌上敲的“梆梆”响,“以前我交的那女朋友,我为她买个包,买件衣服,随便哄一哄,她就开心了,可沐琦呢,我送她的首饰、衣服,她统统不肯收,我请她吃顿饭,她也不肯赏脸,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郑拙成若有所思的道:“可能有的女孩子,她不是特别看重金钱。” “你别跟我在这文绉绉的,还是你本事大,三两下把她的姐姐林睿搞定了,你快说说你是靠什么做到的!” “林睿和林沐琦一样,她不在乎钱,她向往无忧忧虑的自在生活。我都想好了,等我们真的走到一起了,我就带她离开笠州,住到我在海边的房子里,远离尘嚣,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白宝贵嗤之以鼻,“演话剧呢,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啊,你确定这是林睿想要的生活?” “我确定。” 白宝贵一把扯掉脖子处的纽扣,瘫软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呢喃道:“沐琦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她可不要也想逃避城市,躲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如果是这样,我做不到,难道刘澹泊能做到,我不相信。” “宝贵,你不能为沐琦舍弃你拥有的,不愿为她牺牲,怎么能叫爱她呢?” “你是画家,艺术家,脑子里只有乌托邦,精神恋爱。我是俗人,我要感情,也要物质,我只希望像个普通人,赚钱养家,养老婆养孩子,周末去公园散步,或者去电影院看场电影,等孩子放暑假了,一大家子出去度假,多好啊。” 白宝贵憧憬着,喝的醉醺醺的,受到了这辈子最沉重的打击,拼命想把自己灌醉,任由五脏六肺承受酒精的刺激。郑拙成又陪着他喝了几杯,价值观念不同,可朋友情份在的。 林睿勉强写完了两篇文章,发到章柳的邮箱里,那文章写的连她都不敢看第二遍,拼拼凑凑,应付了事,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她安慰自己,长一点章律师好删减,无论质量如何,总算完成了任务。 她开始有了一种消极的情绪,一件事情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的好不好是能力问题,反正我的能力有限啊。她自嘲的笑笑,扑到床上翻看手机,奇怪,快十二点了,郑先生却还没发短信过来,今天他怎么了。 林睿把手机甩到一边,脸捂在抱枕里,隔了五分钟,打开手机再看,还是老样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半个多小时,林睿终于等不了了,拨下郑拙成的手机。 郑拙成一看是林睿的号码,对白宝贵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白宝贵已神志不清,抱住郑拙成的腰不肯撒手,“谁半夜三更打你电话!你不准溜走!我心里难受!你必须陪我!” “林睿的电话,我接完电话就回来,我不走。” “林睿来查岗啊,我来跟她说两句,我要说,让我先说!”他夺过郑拙成的手机,大声的喊道:“林律师,小拙和我在一块喝酒呢!我们俩喝酒呢!” 林睿把手机拿开到离耳朵两丈远,电话那头传来喧闹的音乐声,欢呼声,尖叫声,震得她耳朵都快聋了,看来郑拙成正在酒吧玩的高兴,她忽然有点生气。 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两位先生没人陪吗,我陪你们喝杯酒吧!” 白宝贵道:“好啊,你坐这边!” “先生,你是狮子座的吗,算命的说我今晚上会碰到我的真命天子,他是狮子座的。” “我不是狮子,狮子座的,我是啤酒,啤酒座的。” ……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睿气愤的挂掉电话,仍然不解气,狠狠的把手机关了。 郑拙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白宝贵那夺过手机,林睿把电话挂掉了,赶忙打过去,居然关机了。他欲哭无泪,一把推开前来搭讪的女子,扶起白宝贵欲离开。 女子的态度陡然转变,撒泼道:“哎,你怎么打人啊,你怎么能打人啊!” 郑拙成不想再在这混乱的地方待一分钟,他不说话,直向前走。 女子囔道:“来人啊,快来人啊,这位先生打人啊!” 忽的冒出来三个彪悍的男人挡住郑拙成的路,其中一个虚张声势,说道:“你调戏我的女朋友!” 郑拙成扯扯嘴角,老套的骗钱路子,他懒得与他们理论,掏了掏口袋,却发现出来时没有带钱包。 打开白宝贵的包,钱包里大概有两千块钱,他全部掏出来扔过去,“够了吗!” 那男子受了刺激般,咆哮着,“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看不起人是吧!” 白宝贵不明就里,迷糊的说:“对,老子有钱就是了不起,怎么着!” 方才还嚣张的女子跪到地上一张张捡钱,数好后,说:“只有两千块!” 男子道:“两千块打发要饭的呐!你们不是有钱吗!钱呢!” 郑拙成道:“我身上就这么多钱。” “没钱充什么胖子!我女朋友你们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你说怎么着吧!” 三个男人威逼上前,郑拙成没想到碰上这样的事,酒吧的保安正站在人群拥挤的地方,舞池里,男男女女忘我的狂欢,没人注意到他们。 周五的清晨,林睿和章柳站在寒风里等当事人,他们与当事人何爱民约好了在省高院的门口汇合。省城临海,气温较笠州低,凉意瑟瑟。 林睿仍在为前天晚上的事不开心,她独自想了一会,扭头看身旁的章柳。 她发现章柳偏好一些女性化的用品,比如他爱喝粉色瓶装的矿泉水,箱子里有面hello kitty 的镜子,出了火车站见到有卖糖葫芦的,留恋的望了又望。 林睿看懂他的心思,故意买来两串,塞给他一串,说:“红糖做的糖葫芦,看上去很好吃。” 章柳面露不屑,双手插在高级定制的西装里,那表情上分明写着我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林睿坚持举在他眼底下,他勉为其难的接过去,躲在偏僻的地方慢慢吃,吃一口咀嚼良久,缓慢的吞咽,似乎每一颗山楂都含着一个故事。 林睿觉得一个高大的男人吃糖葫芦的样子一点也不滑稽,反而显得凄凉和悲伤,仿佛一部耐人寻味的无声电影。她猜着这部电影与他提到的“朋友”有关,朋友去哪了呢,两人吵架了?她不理章律师了? 林睿曾经以为,这么好的男人,如果是我的男朋友,我会用整个生命去爱他,无论如何不松开手。然而现在,另一个男孩进入到她的心扉,她忽然厌恶起自己的见异思迁,为什么对章律师几年的感情,说变就变了。 她想起大三那年的夏天,章柳回母校参加校庆,他作为那一届的代表上台发言,林睿作为优秀学生,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肆意打量他的芳容,早闻有位英俊的师兄会参加活动,眼见为实,传闻千真万确,不仅帅气,还幽默风趣。 她记得那天的礼堂坐了很多女生,大家举手踊跃提问,章柳讲执业初期的糗事,引得满堂哄笑。他鼓励女孩子要有自己的梦想,要认真学习,要顽强拼搏,然后主持人八卦的问他是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章柳说是的,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的女生令男生尊重,只有彼此尊重,才能产生心灵的碰撞。 他说他喜欢自强不息的姑娘。 林睿热血沸腾,那时的她自卑到尘埃里,处在花枝招展的花季女孩中间,她朴素而老土,唯一让她感到些许自信的是学习成绩。章柳的鼓励给她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个世界里,贫穷的姑娘也会有人欣赏,贫穷的姑娘也可以追求爱情,心心相印,像偶像剧里那样的灵魂伴侣。她忽然对人生充满了强烈的希望,忽然间,她对他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四年多来,这份情愫如水草般滋长。 当事人还没有来,林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冒出一句,“待在海边容易使人怀旧啊,生活应该朝前看的。” 章柳搭话道:“怀旧的人重感情,自然忧郁了些。” 林睿吸了口潮湿咸润的空气,她的脸冻僵了,风吹的泪水溢出,便对章柳说:“我们到大厅里等吧。” “你进去吧,我在这等,何爱民难得来省城,人生地不熟,我站在这显眼。” “他大可不来的,为了省钱坐慢车,太折腾了。” “你要理解一个果农的心情,毕生的积蓄付之东流,是我,我也要追着来探个究竟。” 林睿打了个喷嚏,章柳道:“快进去。” 她替章柳拿包,章柳没有拒绝,嘴上说:“包里有水杯。” 林睿道:“我知道,放一包菊花枸杞,我泡好了你进来喝。” 章柳点点头,“谢谢你的关心。” “没关系。” 二十六、怀旧的人重感情(2) 她转身进了法院,在温暖的大厅里守候执着的章柳。好一会,何爱民到了,地道的农民模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黝黑,不停向章柳和林睿鞠躬,“好人呐,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话毕老泪纵横,诉说着到处借钱,为承包橘园,卖掉家里的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到最后,连条活路都没留下。他边嚎啕边擦眼泪,似乎今天输了官司,他就打算去跳海了。 林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声安慰他,安慰的内容却是苍白的,无非“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伤心”之类的话。 何爱民发泄完,从土黄色的破棉袄里摸出一小袋柿饼,双手捧着说:“家里种的,家门口种的,绿色的,没有污染,没添加人工的东西,太阳晒出来的,城里吃不到。” 林睿瞥一眼,恶心泛到喉咙口,且不说塑料袋上粘着他哭泣时流下的鼻涕,那袋子本身油渍渍的脏,无法想像之前装过什么。 何爱民的态度很诚恳,用黑乎乎的手拿出一块,“尝尝,我特地给你们留的。” 林睿紧张的全身冒汗,她不知如何是好,章柳接过去,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咬了一大口,赞美道:“味道真不错,跟买的的确不一样,嗯,好吃。” 何爱民放了心似的露出一丝笑容,转脸对林睿说:“林律师,你尝一块。” 章柳抢先道:“她不吃柿子,正好便宜了我,我这下有口福了。” “好, 好,章律师爱吃就好。” 章柳接过塑料袋,示意林睿拉开包链,然后塞进自己的包里。去审判庭的时候,何爱民走在一边,章柳和林睿走在一边,林睿很是过意不去,轻声道:“喝口茶么,茶泡好了。” 章柳不作声,林睿拧开杯子,他仰头灌进去半杯水。 “难为你了。” “相比一条人命,值了。” “你是同情他才做他的代理人的?” “我不同情任何一个人,我是认为他有正当权利需要我帮他维护。” “压力好大啊,万一输了呢。” 章柳拍拍她的肩膀,“尽人事,看天命,别把自己当救世主就行。” 他留意到林睿的妆容,精致得体,大概用的是他送的化妆品,如果用在雅歌脸上,应该也非常漂亮。第一次在工作的时候走了神,章柳怏怏的放下手,叹道:“待在海边容易使人怀旧啊。” 林睿学他道:“怀旧的人重感情。”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都莫名其妙的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打了个平手。 庭审过程出乎他们的预料,对方律师在法庭上不知所云,对方当事人当庭撤诉,令人大跌眼镜。走出省高院的大门时,林睿甚至有些留恋,祥林嫂般重复着,“怎么这么简单,这也太简单了,对方律师搞什么嘛。” 章柳被唠叨烦了,连连制止道:“行了,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费尽心思,永远抓不住重点。” “章律师,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 “我指的是上法庭前研究对手,不是等庭审结束了,你这属于马后炮。” “你说对方律师是不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证据上的问题,从而害怕了,那他肯定伪造了证据。” “请注意你的言辞,你要对说的话负责任。” …… 吵吵闹闹的从楼梯向下走,两人像是拌嘴的情侣,远远望见何爱民跪在地上,对着他们的方向磕了一个头,林睿大吃一惊。 章柳道:“别煽情,他是在向公平正义磕头,不是冲我们。” “我没打算煽情。” “我未雨绸缪,防止耳膜再次受到伤害。” 林睿撇撇嘴,“主要准备了那么久,好像兴致勃勃的参加一场比赛,临场被取消了参赛资格。” 章柳发现她的旧毛病又犯了,可念及她这段时间的心猿意马,叹了口气,“怎么,难道你还打算走红地毯吗,我再强调一遍,法庭不是律师的秀场,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你要记住,在法庭上唯一值得大放异彩的,是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林睿使劲点点头,她吸取教训,以防章柳发火,忙转移话题,“我们现在怎么办,火车票是下午四点的。” “去看看沈教授和师母吧。” “他们搬到省城住了?” “沈教授一生气,就会带着师母到女儿家小住,气消了才回去,一贯如此。” “啊?他生什么气啊?” 章柳避而不答,林睿道:“事先也没准备,我去边上那超市买点礼品。” “用不着,我准备了。” 出租车一路驰骋,到了郊外一幢二层的小洋楼。沈教授的独生女芊草嫁给了一个德国人,在离家不远的竹林开了一间咖啡店,远离尘嚣,修身养性。作为沈教授偏爱的两个徒弟,章柳和林睿都有幸光临过。 章柳摁下门铃,传来师母爽朗的声音,“谁啊?” “师母,是我啊,章柳。” “哎哟,章柳啊,你等着,我这就开门。” 院门“砰”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师母在喊沈教授,“老沈啊,小章来看你了,你这个老头子,磨磨蹭蹭的,快下来。” 她笑盈盈的出来相迎,师母董妍是北方人,热情好客,一看林睿也来了,眼睛笑成一条线,“一块来的?” 章柳道:“是啊师母,我和林睿来省城开庭,顺便看看您和师父。” 董妍一只手拉着章柳,一只手拉起林睿,笑的合不拢嘴,“小睿出落的越来越标致,像电影明星似的,郎才女貌,般配,般配。你们师父常念叨,你们两个是他最想促成的姻缘,终于达成所愿了,自古师兄师妹一家亲,肥水不流外人田。” 林睿刚欲开口解释,抬头见师父板着脸站在门前,眼镜半挂在鼻子上,双手背在身后,气势汹汹的模样。 她甜甜的喊了声,“师父,好久没见了,你跟谁生气呢,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 沈教授慈爱的对林睿笑,“小睿来了,快到屋里坐,我跟你师兄说两句话,芊草,给客人上茶!” 芊草闻声从厨房出来,欢喜的拥抱林睿,笑道:“哎呦,睿睿来了,干女儿和干女婿上了门,我这个亲生女儿得赶紧做饭去,睿睿,中午想吃什么,我们在院子里barbeque怎样?” 芊草生性不受拘束,和德国丈夫奉行丁克主义,一直未生育子女,所以虽比林睿年长十岁,行为处事却潇洒随意。 沈教授瞪着章柳,指桑骂槐道:“成天barbeque,一点礼数都不懂,让你妈妈包水饺,咱们吃猪肉白菜饺子。” 芊草道:“爸,章先生和睿睿是南方人,南方人吃不惯水饺,他们难得来一趟,我们搞点年轻人的活动。” 沈教授鄙夷的哼道:“还年轻人,老大不小了,不考虑给自己留个后,还有些人更不可理喻,三十好几了,也不成个家。结了婚生个孩子,那才叫孝顺。” 林睿见他把章柳堵在门口,话里有话,顿时心生奇怪。芊草推她坐到沙发上,和她咬耳朵道:“年纪大了,成了老小孩,不比以前讲道理了,凡事都得哄着。我先去腌牛排,你少喝点茶,吃点水果,留着肚子中午喝德国啤酒。” “芊草姐,我帮你。” “你坐着,帮章先生讲句公道话,人家现在可不是穷学生了,是事业有成的大律师,我父亲还对他指手画脚的。” 芊草无奈的耸耸肩摊开手,董妍坐过来,轻声问:“柳儿做什么对不起你师父的事了?我前几天还寻思,他怎么非得在大冷天吵着要过来,原来心里和柳儿憋着气呢。” 林睿想了想,起身走到沈教授身旁,说道:“师父,章律师待我很好的,教了我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你早年也做过律师,不信你考考我几个司法实践知识。” “你就尽说他好话,我对他的好印象全是你灌输的,造成了他现在有恃无恐,居然跟我说什么,说什么……唉!” 林睿看了看一副认错模样的章柳,扶住沈教授道:“师父,我们这次来省城,本打算买一等座的火车票,后来买的时候发现只剩一张票了,章律师就让我坐一等座,自己买了二等座的车票。” 沈教授狐疑的问:“真的?车票给我看看。” 林睿翻出票根和回程的车票,“师父,你瞧,我回去也坐一等座。这是我们昨晚住宿的**,章律师说开庭时间早,今天早上赶过来太累了,所以我们昨天下午就过来了,在酒店里踏踏实实的睡了一个懒觉。” “你们两个人?住酒店?” “我们两个人一人一个房间,我跟你说,我们所里的其他助理,很少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的。” 沈教授相信了,这才松了口,招呼章柳道:“进来暖和暖和,臭小子。” 董妍帮衬着,“柳儿这孩子实诚,逢年过节给我们又买吃的又买穿的,上回送了我一个玉坠子,我戴着到家属区里走一走,多少老太太眼馋哦,家里有儿子的,都抵不上柳儿冰山一角。” 二十七、怀旧的人重感情(3) 四人围坐在茶几旁,林睿把剥好的香蕉递给章柳,这个动作尽收董妍的眼底,她欣慰的抿嘴一笑。 闲聊了几句省城的天气,章柳从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师母,我和林睿为你挑了个镯子,您看喜不喜欢?” “使不得,使不得,这首饰又不是家常便饭,哪能隔三差五送呢。” “我们赚钱孝敬您应该的,您先戴了试试。”他打开首饰盒,林睿戴到师母手上,董妍左瞧瞧,右看看,喜欢的不得了。她不懂得鉴赏翡翠,可还是会欣赏的,那镯子绿澄澄的,在光线底下清澈透明,甚是惊艳。 “好看,真好看,芊草,你快来看呀。” 芊草甩着胳膊边走边说:“你干女婿又送你什么宝贝了,让我开开眼。”她举起母亲的手细瞧,“绿色纯正,质地细腻,透明度高,这是地道的缅甸老坑种啊。妈,这镯子你千万别戴出去,我明天在你床头装个保险柜,你妥妥的锁在里面,没事拉上窗帘偷着臭美,戴出门遭贼惦记。” “呀,得花多少钱啊?” “反正你和我爸的工资加起来,要买一个差不多的,起码两三年吧。” 董妍吓的手哆嗦,小心翼翼的摘下来,“我的个天呐,这么贵重,柳儿,你收回去,赶紧收回去退了。你这孩子,打算买了这镯子,以后不跟小睿过啦,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以后养孩子很费钱的。” 林睿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和师母发出了同样的感叹,章律师出手太阔绰了,关键他提到是和自己一起买的。刚才还计划不占他便宜,年底拿奖金时把钱还他,看来把自己卖了也还不起了,林睿皱起眉,垂头丧气的假装喝水。 章柳道:“师母,我哥哥也做玉石生意,批发价便宜,没有沈小姐说的那么夸张,您安心收着,非逼我拿走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好意思登门看您了。” 沈教授幽幽的道:“他是贿赂我,我让他和小林谈朋友,他总是不太情愿。” 董妍斥他道:“行啦,别老对柳儿指手画脚,阴阳怪气的。” 章柳道:“师母你错怪师父了,师父是耳提面命。” 沈教授道:“你今天给我句准话,小睿是我女儿,你到底认不认可她,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娶进门?我一共就两个女儿,另外一个我管不住了,但这个我必须管到底,你说吧,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子?” 林睿呛的咳嗽不止,董妍推搡沈教授,“哎呀,还是大学教授呢,这说话水平。瞧瞧吧,你们师父在家就这副德性,在学校里道貌岸然,柳儿,你甭离他,想吃什么,师母给你做去。” 沈教授道:“谁都别走,今儿个把话说清楚,为了他俩的事,我好多天没睡着觉了。” 董妍道:“人家小两口处的挺好的,你瞎搀和什么。” 林睿见事态的发展已失去了控制,必须撇清她和章柳的关系,自己无所谓,但勉强章律师不合适。 林睿认真的说道:“师父,师母,其实章律师是有女朋友的,我看的出来,他很喜欢那位姑娘。师父,君子成人之美,强扭的瓜不甜的。” 换作沈教授和董妍瞠目结舌,沈教授把茶杯拍到桌子上,“臭小子,你竟然瞒着我,枉我一番苦心。我培养出的优秀男律师多了去了,小睿,人家对你有意见,看不上你,你就不要死皮赖脸的待着了,我重新给你找家律所。” 林睿又急又臊,急的跺起脚,“师父,你说什么呢。” 章柳平静的道:“师父,我没有女朋友。” “真没有?” “真的没有。” 这时章柳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刘澹泊的,准备起身去外面接。沈教授制止道:“堂堂正正的电话,干嘛要躲着我们,谁打来的?” 章柳彻底服了思想顽固的导师,他对林睿和自己的事,着了魔般的执着。 “一个朋友打来的,我免提好了。”他摁下免提键,传来刘澹泊散漫的声音,“喂,在高院开庭?” “开了个半拉子就结束了,法官问对方代理律师,诉讼请求的法律依据是什么,那律师竟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委托人的姓名不记得了,证据材料整理的还不如我们清楚,荒唐至极,好像看了一部没有结尾的悬疑片。” “怪不得现在许多老百姓对律师不信任,就因为有这样的害群之马。对了,你见到米晨了吗?” 申米晨是刘澹泊的前妻,省高院的法官,离婚前两人一直两地分居,刘澹泊留恋笠州,不愿为了家庭放弃打拼出的事业,而申米晨也不可能回笠州,最后只好选择和平分手。章柳道:“我碰到申法官了,你和她是两口子时,她对我凶神恶煞的,如今你们分开了,她待我倒温和些。” “米晨办的案子?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不就得了。” 章柳笑道:“卖个关子,话说我从没沾到你半点光,申法官铁面无私,绝不留情面。我上次来省高院,输掉的案子也是她判的,那态度,仿佛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 “正常的,法官是正义的守门人,有精气神的法官才值得人尊重,你想我当初因为这层关系,回避了多少案件。” “你发表的文章,对法治思维阐述的头头是道,反过来跟我发牢骚。” “严重了哈,我就同你瞎聊聊,我孤家寡人,逐利求名并不重要了,关键是提升人生价值,律师并不是赚钱的机器嘛。对了,米晨,她还好吗?” 电话里传来清脆的打火机声,他能想象出刘澹泊抽烟的表情,一缕青烟在风中袅袅升起,再看沈教授听不下去的样子,章柳迫不及待的想快点结束通话。 “气色挺好,应该过的还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章柳,我好像对一个小女孩动了心。” 章柳哭笑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好的工作日,刘澹泊发什么神经,这些话不能留到喝酒时说么。再看那三人全部盯着他,好像在猜测他认识的是什么朋友,关心完一个女人,接着说另外一个。 他硬着头皮问:“哦,是谁啊?” “律师协会的秘书林沐琦,本来我们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她主动来照顾我,我挺感动的。” 章柳目不斜视,也能感到林睿刀子般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忙说道:“老刘,这是大事情,等我回去找你细说。” 他匆匆挂掉电话,无辜的面对沈教授,“师父你听见了,只是个口不遮拦的兄弟。” 沈教授知道林睿有个妹妹,但对名字是陌生的,便没有追问,继续说道:“那你和小睿能成还是不能成?你嫌她哪里不好?嫌她家境差?嫌她单亲?你放心,我女儿结婚,我会配足嫁妆,不会让你吃亏的。” 章柳沉思着酝酿措辞,含糊的说:“林睿是我的助理,我跟您解释过了,我现在还不想找女朋友。之前有过不愉快的感情经历,加上执业后接手无数起离婚案件,见多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我还没调整好状态,您能理解我吗?” 董妍道:“哦,柳儿是有原因的,师母是过来人,能理解,小睿,你先体谅一下。” 林睿想着妹妹的事,撒谎道:“师母,我,我也不急着找男朋友。” 沈教授道:“帮别人参谋倒有闲心,我想起来了,臭小子不是没状态,是嫌弃小睿做律师,小睿,你表个态,你们俩成亲后,你就辞职在家相夫教子。” 林睿道:“师父,我不能发这个誓,我喜欢做律师。” 沈教授一巴掌打到自己脸上,尴尬的说:“你这孩子……” 董妍调和道:“行啦,我们到此为止,小睿和柳儿若是有缘人,千里也能相会,若是无缘,我们成乱点鸳鸯谱了。” 林睿趁机离开,“肚子好饿啊,我去看看芊草姐午饭准备的怎样了?” 章柳也起身,“师母,我去帮忙支烧烤架。” 午饭时,多亏芊草的丈夫回来了,林睿和章柳故意围着他聊个不停,从德国啤酒聊到德国的烤肉,再到德国的足球队,说的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变成哑巴。饭后两人借口要去调取证据,赶紧告辞。 走在路上,林睿的脑子里盘旋着章柳朋友打来的电话,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靠谱吗。沐琦失去父亲后,等于没人管的野孩子,她能辨别出好人和坏人吗,林睿不禁感到深深的担忧。 半晌,林睿憋不住,问道:“章律师,你的那位朋友,我是说他喜欢沫琦?” 章柳心情不错,和师父之间的矛盾缓和了,他很开心,虽然做了好些年的律师,但处理人情关系,他和过去一样觉得疲惫不堪。 “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刚刚你听到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听你们提到了申法官。” “他叫刘澹泊,三十八岁,是行志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申法官是他的前妻,他们有一个女儿小爪,离婚后,小爪跟刘律师生活,现在由刘律师的母亲照顾。” “刘澹泊,我听说过他,上次挑选律师去英国交流学习,其中就有他。” “是,老刘在做律师上面,有极强的天赋。” 二十八、工作和恋爱的轻重(1) 林睿的神色变得沉重,离过婚还带个孩子,沐琦才二十三岁,她怎么能跟这样的男人交往,她怎么能做后妈呢,尽管思绪起伏,但毕竟他是章律师的朋友,林睿便不再问了。 章柳理解林睿的感受,安慰道:“或许你妹妹不喜欢他呢,你不必太过担心,问清楚了再说。” “谢谢。” 这句后,林睿很久没讲话,有些心情唯有自己能体会。在如今的时代,换作寻常人家的孩子,找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男士,只要两厢情愿,即便离过婚,也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可是她和沐琦的生活是残缺的,她渴望有个年轻的男人,和她组成一个年轻的家庭,生儿育女,给下一代一个完整的家。 她希望沐琦同样过上如此的生活,干干净净的,和残碎煎熬的过去做个了断,她过的那么辛苦,应该得到幸福才对,应该美满才对。没有人,除了林睿,能看出沐琦深藏的自卑,她骄傲的像个小公主,光芒四射,总是盛气凌人的抬着头,因为她害怕别人看轻她,看不起她没有了父亲,也没有母亲陪在身边,害怕被全世界抛弃。 林睿想的心力憔悴,眉心蹙成一个点,章柳道:“林律师,我们讨论点别的。” “什么?” “你怎么看待爱情和工作的关系?” “啊,这两者有关系吗?” “沉浸在恋爱中时,往往让人觉得很幸福,有时幸福了,就会忘记了努力,这个时候就要做个选择。” 林睿能感觉到章柳是在做某种暗示,他看出自己和郑先生的微妙关系了吧,但是我没有影响到工作啊,他交代我的任务,我全部完成了。 章柳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含蓄的说:“你回去好好考虑。” “嗯。” 回程的火车上,章柳和王主任商量,他想再招个助理。 出了火车站,林睿坐公交车去往沐琦的家,她一天都等不了了,必须当面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沐琦!沐琦!” 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这丫头去哪了,她正犯嘀咕,沐琦哼着歌,蹦蹦跳跳的走上来。 “你哪去了?” 沐琦吓的哇哇大叫,摘下头上的耳机,凑近一看,说:“姐,你干什么呀!深更半夜的!” “你也知道深更半夜,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了?” “和朋友玩去了,周末嘛,放松放松。” “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呀!” “你声音小点,别把邻居吵醒了,你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我们进去说。” 林睿皱着眉,看着沐琦扭扭捏捏的打开门,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 “你吃中药了,怎么啦?啊?” “感冒发烧咳嗽,找了个中医开了一堆中药,早中晚各一袋,当水喝着玩呗。” “你发烧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林睿伸手在沐琦额头上摸了摸,沐琦躲开道:“婆婆妈妈的,感冒而已,多大点事,再说你多忙啊,这么点小事敢劳驾你。” “你这丫头,越说越离谱,发烧是小事吗,脑子要烧坏掉的。” 沐琦推她,“你不老说我没脑子。” “切!”林睿笑着瞪她,环顾四周道:“你这家里收拾的挺干净哈。” “我这是被干净,本来乱糟糟的狗屋我住着挺舒坦,今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突然来了两个老阿姨,非要进来帮我打扫屋子,说是白先生让她们来的,我一猜就是白宝贵,我不让她们进来,她们就跟我在那絮絮叨叨。我心想,得,你们爱打扫就打扫去吧,没多久,又来了两个大叔,要帮我们小区免费修水管,呵,你说白宝贵的花样多不多,我们这水管滴滴答答的老是坏,今天居然修好了,居委会真该给他送面锦旗。” “白宝贵对你挺上心的,我以前不喜欢他,现在觉得他这人有时还挺好的。” “好什么呀,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显得像负担,像累赘,令人生厌。” “那你喜欢刘澹泊?” 沐琦一愣,狡辩道:“胡说八道。” “沐琦,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这两天再照顾他,对吗?” “我照顾他是因为白宝贵把他打了。” “白宝贵打他什么呀?你看见了?白律师和刘澹泊有仇吗?” 沐琦支支吾吾,“反正,反正我猜的,我就去照顾他了,又怎么了?他离婚了,他对我也有那意思。” “你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和离了婚,有孩子的男人谈恋爱啊?” “为什么不能啊,我有好些同学找离了婚的男人,年纪大点,成熟稳重,知道疼人,二手的男人比一手货值钱多了。” 林睿急的站起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沐琦顶撞她,“哪里不一样了,我不就没爹没娘吗!我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我长的难看呀!” “你有妈妈,是你不认她!” “是她不认我吧!她只认你这个女儿!”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不吱声了,沐琦欲跟林睿道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睿道:“沐琦,那我呢,我是你的姐姐,我的话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和刘律师不合适。” “你哪看出我们不合适了,姐,你有恋爱经历吗,你喜欢那个章柳,喜欢了那么多年,不是也没修成正果吗,我的感觉我自己最清楚。” 林睿哑口无言,心如刀绞,是啊,她用什么说服妹妹呢,自己虚无缥缈的希望吗。况且不急着这一时,慢慢的同她讲吧,林睿舍不得和沐琦闹翻,拉拉她的胳膊,“好了,是我言辞不当,你别往心里去。” 沐琦扭过身抱住林睿,伏在她的肩头上,带着哭腔,“姐,咱俩不要闹好吗,我觉得他值得托付终生,你得支持我呀。” “你给我点时间,我消化一下,有点太突然了。” 林睿紧紧的搂住沐琦,逼着自己让头脑放空。 礼拜一,林睿一到所里,就听说了白宝贵挨打的事,芳芳告诉她,白律师是和朋友在酒吧喝酒时被打的,她马上想到了郑拙成。这几天,他给林睿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拒绝接听,原来他出事了,自己还蒙在鼓里。 林睿走进章柳的办公室,直接说道:“章律师,我要请一天假。” 章柳停止翻阅案卷的手,说:“什么原因?” “我的朋友出事了,我要去看他。” “这起合同纠纷案的当事人约了下午一点钟,我不在所里,由你负责接待,这是我们上周已经定好的。”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我必须请假。” “那当事人怎么办?” “我和他再约时间。” 章柳生气了,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林助理,你当这是儿戏吗,既然你日理万机,我是不是应该再给你配个助理。” 林睿愣住了,依然不明白章柳说这种话的缘由。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低的可怕,章柳把笠州早报摆到林睿眼底下,林睿拿起来一看,两篇文章已经登出来,虽然署名是她,但内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没有一句是她写的。 “林律师,我们和笠州早报长期合作,你写的文章不仅代表你个人言论,也代表着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的水平,如果你当初进所里时是这个文笔,就算和沈教授闹翻了,我也不会收下你的,你能告诉我你能力下降的原因吗?” “我……” “我记得你还是实习律师时,你母亲住院动手术,我让你回家照顾母亲,你不愿意,你说工作不能丢,和当事人的约定一言九鼎。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改变想法了?” 林睿说不出话。 “那个每次去高院开完庭,都要写案例总结的林律师哪里去了?” 林睿惶惶然,她压根没想起这档事,整个周末,心里头除了沐琦,都是郑拙成,纠结于他真有诚意向她道歉,应该到家里找她。她甚至为他不提画展的事,而闷闷不乐了一个下午。 “林律师,我们都知道白律师是所里最有背景的,可我有次深夜出差回来,到办公室取家里的钥匙,那时是凌晨两点多,白律师的办公室里灯亮着。我走过去问他这么晚了在干什么,他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回了我一句,几点了?” “章律师,你是嫌我不够努力,对吗?” “不是我嫌你不努力,努力不是做样子,真正的努力是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想把这件事做成你期望的结果。你不是不努力,而是你的思想变了,不过,我很赞同女孩子不要做律师,找个情投意合的男人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那才是美好的生活状态。” 林睿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从一开始,你就不认可我,你一直想要赶走我?” “你错了,我一直在调整我的状态,当我开始接纳你了,你却开始变得不像林睿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本来打算等你主动辞职,以免彼此都尴尬,你也看出来了,如果我把你辞掉了,我在沈教授那一定会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可是你作为我的助理,提出刚才的要求,让我很失望。你做律师,我会帮助你尽快成长起来,但如果你有了一个好归宿,我会更替你高兴,我想沈教授也会很开心的。” “林律师,来应聘助理的人在会议室等着面试。”章柳指指报纸,“希望你能体谅我,我的精力有限。” 林睿把泪水憋了回去,章律师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在郑拙成和当事人之间,林睿选择了后者,她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当事人过来,把这周的工作安排、学习计划详细做了罗列。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而沉重。 二十九、工作和恋爱的轻重(2) 华灯初上,她离开所里,先去医院看望白宝贵。白宝贵的家世果然了得,只受了点皮外伤,病房里却放满了鲜花和水果篮,拥拥挤挤的摞在一块,林睿进去时,他正躺在床上看书。 “白律师,在医院里还看书,这么认真。” “林律师来了啊,你走的时候千万把水果篮拎走,顺便再捎带走几篮啊,我睡在这一大堆水果中间,梦里全是香蕉在跑,家里的阿姨天天来收拾,拎出去的速度赶不上拎进来的。” 林睿笑道:“说明白律师人缘好,做的梦都这么带劲,看来恢复的不错。” 白宝贵道:“你去看小拙了吗?他受的伤比我重,还好那三个男人被绳之以法了,否则我告死他们。” 林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垂下眼帘,“还没有,我刚下班,不得先来看你。” “为什么不能先看小拙?” “我认识你多久了,认识郑先生才多久。”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人待你好不好,和认识多久没有关系,小拙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了,他妈妈看中一位千金小姐,逼着小拙成亲呢,小拙不答应,孤零零的住在酒店里,有家不能回哦。” “有这事,我没听他说过。” “男人嘛,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这点秘密总要保住的,生怕她担心,怕她内疚,你看我被打了,我就没告诉沐琦。” 过了一会,白宝贵又说道:“可是沐琦应该听说了啊,这么糗的事情,肯定闹的沸沸扬扬的,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睿,你认识刘澹泊吗?” 林睿见白宝贵提到这个人,装作没事的问:“认识,怎么了?” “你是不是通过沐琦认识的啊?” 看来白宝贵知道内情,林睿道:“刘律师在定江区称得上有些名气,我听说过他,他和沐琦很熟吗?” 白宝贵郁闷的道:“反正沐琦和他关系挺好的,你说他有老婆有孩子,有什么资格招蜂引蝶。” 林睿淡淡的道:“他离婚了。” “啊!”白宝贵夸张的叫道:“完了,完了,恋爱自由,法律也阻止不了了!” “非要在你和刘澹泊之间选一个,我宁愿沐琦选择的是你。” 白宝贵翻了个身,兴奋的跳起来,“你会帮我吗?沐琦听你的,你说的话保准管用!” “我帮不了你,我只会劝沐琦放弃和刘澹泊来往,她怎么能做后妈呢,这对她不公平。” “你找沐琦谈过了吗?” “谈过了,没用。”林睿重重的吐口气,她自己这千头万绪理不清,生活简直糟糕透顶中的透顶。 白宝贵也叹了口气,两眼绝望,林睿道:“你是不是把刘澹泊给打了?” “我只是给他一个警告,我当时以为他是有妇之夫,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沐琦告诉你的?” 林睿点点头,“以姐姐的角度,你给他这个警告,我感觉挺爽的。” “对嘛,我们是同一战壕的,你说我刚打了他,晚上我就挨打了,会不会他存心报复啊?” “你想报复你需要用武力?随便去哪投诉你,你的名声等着一落千丈吧。” “他投诉我,他有证据吗,相反他的所作所为曝光了,还有脸在定江区待下去?玩心理战术,我占上风。” “可怕的律师。”林睿笑笑,“祝你早日康复,我去看看郑先生,你把他住的酒店地址告诉我。” 白宝贵坏笑,“那是我家的酒店,我交代一下,为你们准备一个总统套房?” “下流!” 林睿在房间门外站了良久,来往的服务员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林睿不清楚为什么要徘徊那么久,或许有某种情绪正在发酵,和郑拙成在一起的林睿是另外一个林睿,柔弱的,慵懒的,沉迷在他的呵护中,盼着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美好的度过。 她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厚重的爱,可章律师下午的一番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睿是有梦想的,她是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律师的,而她现在的虚度时光,和她的抱负和追求背道而驰。 林睿定了定神,抬手敲门,门轻轻的开了,郑拙成映入她的眼帘。他的头上裹着纱布,眼睛青肿,却对她笑,他见到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欢喜。 他们相对站着,一个笑的阳光灿烂,一个脸上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力量推动,林睿和他相拥在一起。只是一个拥抱,所有的误会冰释前嫌。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去喝酒的。” “我不怪你。” 他愈发抱的紧,呓语似的说:“我本来计划好了,等你回来时去接你,然后周六我们一起去看画展,周日去山顶上看日出,你有没有看过冬天的日出,从地平线跳出来的那一刻,像一团熊熊烈火,就像我每次看到你时的心情。” 林睿笑着推开他,“以后还是有机会的,眼睛是不是很疼?” 他把她的长发拂到耳后,捧着她的脸,说:“不疼,只是心痛,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你每次见我都这么说。” “因为我真的很害怕你离开我。” 林睿的心被柔软的一击,犹如梦里鲜花盛开,许久,理智将她从梦境中拉回。她低下头望向地板,房间很大,四处散乱着画纸,走过去捡起一张,是自己的肖像,又捡了一张,仍然是自己。 “你每天都在画我吗?”林睿努力让语气平和。 “除了想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不回家住呢?” 他盯着林睿的脸看,林睿躲避他的眼神,他的眼睛,他的一切都不像真的。 “林小姐,和我去海边生活吧,过我们想要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做最幸福的人。” 林睿诧异的眨眨眼睛,“离开笠州?去海边生活?” “嗯,在我们的房子里,我们每天种花、晒太阳、看书、喝咖啡。” “那家人呢?”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不,郑先生,我有母亲,有个妹妹,我不能抛下她们不管。” “我们可以回来看她们。” 林睿果断的摇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我妈妈还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我曾发誓要赚很多的钱,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有我妹妹,我不能丢下她,你不明白,其实我的家庭,我的家庭没有那么的完美。” “我有钱,我把我的钱都给你家人好吗,这些我能替你做到的,我不想看到你辛苦。” “花自己的钱和花别人的钱是不一样的,我到畏法思明所第一天,章律师就交代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赚的每一分钱都要心安理得。” 郑拙成尴尬的笑道:“我们之间必须分的那么清楚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睿蹙起眉头,所有突如其来的问题压迫的她快要疯了。 郑拙成见林睿不太开心,便不多说什么了,他并不是非要带她走,如果林睿坚持留在笠州,他是愿意陪她的。 顿了顿,郑拙成另起话题,“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林睿期待的等着他继续说。 “我看到在度假区的那位服务员了,她现在在这家酒店里上班,我想你知道她被开除后一定过意不去,所以我拜托宝贵关照经理,平日里多提携她,你放宽心,不要责备自己。” 林睿一点都不开心,因为章律师跟她说过,一个律师要学会自己收拾烂摊子,郑拙成的帮忙突显了她的无能。可她没表现出来,盈盈的笑道:“谢谢你。” 然而分歧和观念的区别在激情的河流中慢慢浮出水面,但是林睿深信郑拙成是个好男人,瑕不掩瑜,他们只是欠缺更多的沟通。当前她急需做的是调整状态,工作同样重要,不能再把鸡蛋全部放在感情这个篮子里。 傍晚,章柳到了家,杜向梅菜还未炒好,他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澹泊的催命连环call一个接着一个,非得约他出来吃饭,章柳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到了餐厅,商陆和刘澹泊都在,醒酒器里盛着红酒。 刘澹泊不满的道:“打你那么多电话,你姗姗来迟,窝在家里干什么呢?” 章柳见刘澹泊的鼻子上贴着创口贴,对他吃了枪子似的心情表示理解,笑道:“看电视,新上映的一部肥皂剧,很好看。” “你一个律师看肥皂剧,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难道你不知道很多律师是肥皂剧的追随者,轻松,诙谐,笑一笑十年少,刘律师从来不看吗?” “从来不看,我只看历史剧。” “所以刘律师与众不同啊,老当益壮,老夫聊发少年狂。” 商陆跟着章柳笑了,刘澹泊生气的道:“平生第一次吃了一记大闷棍,你们说怎么那么巧,我刚挨了打,晚上他就被人打了,说不是我干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章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谁让你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搁在古代,你们得决斗。” 又是一阵欢笑,刘澹泊有些恼,“你们今天是来帮我拿主意的,还是笑话我的。” 商陆道:“你之前遮遮掩掩,冷不丁的蹦出这么个消息,不亚于听闻皇帝驾崩啊,我和章柳得有心理准备。” 章柳应道:“对,你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招架不住。” 三十、工作和恋爱的轻重(3) “我也不想进展这么快,我也想循序渐进的发展,但你们看看现在的情形,有了第一次挨打,保不准有第二次。从上周五开始,我每天至少有三个小时浪费在纠结这件事情上,我的咨询费都是按分钟计算的,以此下去,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搞不好还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对沐琦感觉挺不错,漂亮,性格好,和小爪应该能和睦相处,小爪等于有了妈妈照顾,这就行了。” 章柳幽幽的道:“你宁愿把时间全部投入到你所热爱的律师事业,吝啬到花在找伴侣上都嫌奢侈。” 刘澹泊摆手道:“ 我多大年纪了,兄弟,激情是有年限的。” 商陆道:“想起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写的,世上哪有什么爱情,纯粹是生殖冲动。” 章柳道:“钱钟书先生还说了,老年人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刘澹泊道:“你们兄弟俩一唱一和说相声呢,《围城》里的理论用在我这不合适,我从围城里出来了,但我还是想被关进去。” 章柳道:“你和申法官离婚有客观原因,没吃过婚姻的苦头。” “我正是因为吃过婚姻的苦头,表面上我们的婚姻完好无损,可一旦找到了可以离婚的理由,大家都跟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得以解脱似的。离婚后,我想明白了,能和我刘澹泊搭伙过日子的女人,不能太聪明,傻一点,笨一点,和我正合适。” 章柳道:“你已经下了结论了,那就勇敢的进入婚姻殿堂吧,我和我哥出不了主意,只能听你发发牢骚,陪你喝喝酒。不过我提醒你,林睿可不看好你们,你既然想做林家的女婿,和林睿的关系要处理好吧。” “林睿她看不上我?你们说说,我配不上林沐琦吗?” 商陆道:“谁家长辈会欢天喜地的把黄花大闺女嫁给你这个半老头子,还带一个拖油瓶,你对林沐琦有半点感性的情感吗,条条框框的罗列她的优点,像是在斟酌一起案件能不能代理。” “人生中哪件事情无需斟酌,走错一步再没回头路,老商戳中了我的要害,我开始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沐琦越来越主动,我总归热烈回应。” 商陆道:“小女孩眼皮低,老刘你不厚道。” 章柳吃了一口前菜中的鲍鱼,说:“这道菜的味道很特别,口感复杂,清新中夹杂醇香,感觉添加了许多的食材,但吃不出放了哪些东西,你们快尝尝。” 商陆打了个响指,服务生走过来,商陆指着菜问道:“菜名是什么?” 服务生道:“先生,这道菜叫忘情鲍鱼。” “谢谢。”商陆哈哈笑起来,章柳也克制不住,哧哧的笑。 “章柳,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到底帮我还是损我呢,过两天我把林沐琦约出来,你帮我把林睿约出来,我们见个面,这事就算定了,省得夜长梦多。” 章柳道:“刘律师,我真帮不了你,下午我面试了新助理,我和林睿现在的关系,没有融洽到分享私人问题的程度。” 商陆的好奇心被勾引起,问道:“被面试的人如何?” “一般般,看着比林睿更倔强,现在的小姑娘,没有我们那个年代的柔和。” “你不打算用林睿了?” “这次我学乖了,我不动辞退她的念头,我再招一个。” “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说到底,刘律师,这忙我帮不上,这顿饭我请。” 商陆开玩笑道:“老刘多自私呀,上次看在林沐琦的面子上,拼命说林睿的好话,这次却一声不吭了。” 刘澹泊道:“那当然,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商陆挑眉道:“我觉得那姑娘有血性,哪天她提出辞职了,章柳你介绍她到我这,我正缺法律顾问,让她来做专职的。” 刘澹泊道:“老商你动机不纯,亲弟弟是律师,你反而要花钱专门请一个顾问,说不过去啊。” “章柳价钱高,我请不起。” 章柳想到今天他跟林睿打开天窗说亮话后,林睿依然坚守到下班才走。这姑娘的韧性和隐忍力不容小觑,他的心中顿时感觉复杂,说道:“就这么定了,她辞职的话,我推荐到你那,我做个顺水人情。” 三个人各怀心思,推杯换盏,直至万籁俱寂。 夜深,章柳回家开门,钥匙转动的瞬间,他意识到家里不止他一个人。出于尊重,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疲倦的躺到床上,却听到从阁楼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搬东西,这么晚了,杜向梅在折腾什么。他猜测了一秒钟,便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女人家也有夜猫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互不干扰足矣。 之后的日子,林睿勤勤恳恳的上班,章柳的助理招聘告一段落,大概前来应聘的以实习律师为主,和好歹跌爬滚打过的林睿一对比,林睿略胜一筹。 她的状态调整的很快,点拨一下,立即令人刮目相看。章柳尽管相信她的悟性,但觉得林睿从没有理解跨入律师这一行即意味着什么。她每一次峰回路转的改变,都是在章柳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做到的,与其说她是接受了,不如说带着敬畏的成分。 商陆派人送来了二十三条宝石项链,他问章柳索取了花名册,每个项链盒上贴着被送人的名字。林睿拿到的是一个浅黄色的心形坠子,有个律师说这像是日光石的,林瑞不懂,大家都有一条,想必当真是不值钱的,她觉得暖暖的黄色有种恬静的美,戴在脖子上秀气衬肤色,挺好看的,便就当小饰品戴着了。 芳芳得到了蓝水晶项链,四处跑着炫耀,仿佛商陆送的是定情信物,她很快就能当商太太了。但大家心知肚明,一个留了你号码却不联系你的男人,对你动了真情还是逢场作戏一目了然,可没人跟芳芳说穿,一个女人对某样东西入了迷,同走火入魔的境界差不多。 曾晓燕端着咖啡,目视芳芳搅合的所里鸡犬不宁,借着现成的例子,教导林睿道:“瞧见了吗,我说的对吧,女人的安全感与自身赚钱的能力成正比,靠男人没戏。” 林睿随意的嗯了一声,眼睛瞥向她的脖颈,是一块墨绿色的椭圆形玉佩,和黑衣、红裙相配,添了一丝迷幻般的异域风情。 “晓燕姐,这玉佩也只有你戴了不显老气,看着很普通,没想到出来的效果特别好。” “我也没想到哈,你说章律师他哥哥神了啊,没见过我,就凭章律师的描述,送的东西这么到位,难怪是做大买卖的。” 林睿想着可不是吗,翻了翻昨晚对近期接触的离婚案件做的总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赋异禀的人何其之多,革命尚未胜利,同志还需努力啊。 曾晓燕道:“你那师傅也挺厉害的啊,迷恋他的小姑娘前仆后继的哈,你听说了吗,有个设计师追求章律师,追的要死要活的。” “我没听说啊,真的假的?” “我一个做设计的朋友亲口告诉我的,说那设计师模样正,作风正,收入高,后面的追求者也是一抓一大把,章律师连这样的都看不上,他到底怎么想的啊?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三十五了吧。” 章律师在沈教授家亲口否认自己没有女朋友,所以林睿也搞不懂他,他的世界她可从未踏进去过。林睿耸耸肩,“或许和小峰律师一样,看破红尘。” 曾晓燕吐吐舌头,“难讲,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主啊。还是你的男朋友浪漫爆表,一天一束玫瑰花,放在我家的客厅里,蓬荜生辉。” 林睿嫣然一笑,“反正放在办公室里不合适,晓燕姐喜欢就好,我去找章律师了。” 和郑拙成几天没见面了,除了一束花,他每天给林睿写一封信,那团燃烧着的爱情如火如荼,彼此的初恋,来的迟缓而绚烂。有时林睿想到他一个人开车去医院换药,心中会生出绵长的忧伤;有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郑先生有钱有闲,她没钱没闲,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可这念头像烟花一样短暂,很快熄灭了,用钱去衡量一个人,那是妈妈的做派。 经过白宝贵的办公室,林睿探头打招呼,“身上的伤彻底好了?” 白宝贵正在接电话,朝林睿笑笑。 “开庭的事说定了?” 白宝贵点点头,意思是答应了。 她便走进章柳的办公室,说:“章律师,我对最近接触的离婚案件,包括前来咨询的,庭外调解的,开庭审理的,做了一个总结。” 章柳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沓纸,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涉及时间,案例点评,现象分析,所用法律知识点,分段成文,条理清晰,敢情这丫头挨了批评,豁出去了。 “然后明天早上我想和白律师一起去开庭,他手上有一起离婚案件,据说办了很长时间,我想去学习一下。” 三十一、狗血的离婚案件(1) “那个案子我知道,是王主任介绍给他的,你去吧,明天早上没有其它事。” “好的。”林睿微笑着说,此时再多的口头表态都是无用的。 第二天,她和白宝贵去往定江区法院,边走边问:“白律师,这是个怎样的离婚案件?” “我们暂且称当事人为黄先生和黄太太,黄太太发现黄先生在外有了第三者,一怒之下,打算离婚。但苦于没有黄先生出轨的证据,于是委托我以‘夫妻感情不和’为由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林睿接上话,“按照现行的审判模式,没有婚外情、家庭暴力等这些证据,单单以‘感情不和’这个理由,第一次起诉时,法官以调解和好为主,一般不会判决准予离婚。” 白宝贵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没错,你学的很透彻嘛。” 林睿撇撇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躬行过好些次了。” “我作为黄太太的代理律师,在法官的主持下和黄先生协商了多次,可天底下有些事情是无法协商的,比如女人说:‘我就要离’,男人却说:‘我偏不离。’今天开庭,我是抱着过过场的心态来的,只等着再次起诉了。” 林睿和他相视一笑,等候已久的黄太太见到白宝贵,连忙跑过来,说道:“白律师,你终于来了。” 林睿抬眼打量她,富态的中年妇女,浑身珠光宝气,一副刚烈不屈的模样。 中年妇女开始碎碎念,“白律师你说说,不离婚我该怎么办,他干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五十多岁的男人还在外面搞女人,还找了个小姑娘,你说他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你说他尊重我这个妻子吗,害的我和孩子,那个什么,根本没脸见人你知道吧。离了婚倒成全了他跟那个狐狸精,不刚好合他的心意吗,你说他干嘛不肯离婚呢,干嘛不离呢!” 她硕大的嗓门让大厅里的人为之一震,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渐渐有人围过来,黄太太起了劲,噼里啪啦数落黄先生的不是,如同在发表就职演讲,慷慨激昂。白宝贵趁机退出来,轻声对林睿说:“如果她肯少分点财产,说不定这婚早离了,她不愿意让步,黄先生又不想被她多分掉财产,只能僵在这。两人白手起家,一起铸造的金山银山,在离婚时,反而成了尴尬的枷锁。” 原来如此,贫贱夫妻离婚时可能更爽快,林睿胡思乱想着,这时一道黑影从二人眼前扑闪而去,“唰”的停在黄太太跟前。白宝贵和林睿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道黑影已经和黄太太扭打在一起,黄太太盘的光亮的发髻瞬间变成乱草堆,气愤的伸长两只手在黑影的脸上乱抓。 林睿惊呼,“他是谁啊?” 白宝贵慌张的扶着林睿躲躲闪闪,以免她被伤到。 “看不清楚,好像是黄先生!” 剧烈的惨叫,黄太太的钻石耳坠被摘了下来,再一声惨叫,白金项链落到了地上。黑影拽住黄太太的胳膊,拼命往外撸金镯子,黄太太使出杀手锏,张开大嘴咬了上去,杀猪般的凄厉声响彻半空。 黑影顾不上疼,夺得金镯子后,一把推开黄太太,又朝白宝贵和林睿的方向扑过来,俩人吓的贴到墙上装壁画。 一道白影闪出,口里念念有词,“拿到了吗?拿到了吗?” 黑影喘着粗气,忙将东西塞给他,“拿了,拿了,给,你把车开走,快,快!” 嗖的一瞬间,白影消失了。 黄太太反映迟钝,回过神后懊恼不已,开始嚎啕大哭,干吼了几声见没人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起了泼,不停的拍打地面,“你这个千刀万剐的,不给我留活路啊,不得好死啊……” 白宝贵伸手去拉她,“黄太太,这里是法院,你这样不太好吧。” 黄太太不领情,双脚来回踢打,一把把白宝贵的手甩的老远,脚也踢到了他的裤子上,白宝贵有点恼。 黑影得意洋洋,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领,这次一战,他夺回了几万元的首饰,暗暗骂了一声,“贱人,跟我斗”,哼着小曲独自走向审判庭。 白宝贵看清楚了,的确是黄先生,他无奈的叹口气,“黄太太,马上开庭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着他走了,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黄太太闹够了,自觉无趣,挣扎着爬起来。林睿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天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他们是夫妻。 审判庭内,白宝贵走向原告代理人的位置,林睿坐到旁听席上。根据《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公开审理的案件都应当允许旁听,离婚等涉及隐私方面的案件,可以不公开审理,但前提是得经当事人申请。很庆幸,这起案件的当事人没有申请不公开审理。 林睿朝白宝贵竖起代表胜利的“v”字,白宝贵无所谓的一笑,黄太太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板着脸,满面泪花的冲进来。全部人员落座后,书记员宣读法庭规则和法庭纪律,正式进入庭审程序。 白宝贵代表黄太太陈述了诉讼请求以及理由,“在我方当事人和对方当事人婚姻存续期间,对方当事人经常无故夜不归宿,对我方当事人态度冷漠,对家庭和子女没有尽到相关义务,所以我方当事人认为夫妻二人的感情确已破裂,现提出离婚。” 法官示意被告答辩,黄先生晃悠悠的站起身,表情傲慢,仿佛吃准了今天肯定是不会判决离婚的。 “尊敬的法官你好,我和我太太已经结婚二十多年,共同抚养一双儿女,四口之家,家庭幸福,其乐融融。对方律师非要造谣我和我太太感情不和,感情不和会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吗?我爱我的太太,我爱我的家庭,请无关人士不要挑拨我们夫妻间的关系,请法官维护我们家庭的稳定和谐,我的态度一如既往,我不愿离婚,谢谢。” 林睿听的入神,嘴巴张成了o型,自言自语道:“哇塞,这个演技,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吧。” 法官道:“请双方出示证据。” 白宝贵感觉脑袋昏昏沉,证据,哪里有证据,刚刚他们在外面闹的那一出也不能说明什么。 突然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从旁听席上窜了下来,指着黄先生破口大骂,“姓黄的,这婚你到底离还是不离!你口口声声说离了婚就娶我,现在却对你老婆张口闭口情啊爱啊,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你就跟这个黄脸婆继续过吧!姓黄的,你赔我青春损失费!我跟着你这个老头子,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你太缺德了!” 审判长是位年轻的法官,见口头警告无果后,招来法警。 法警连忙上前拉住女子,女子不依不饶,大声叫着,“法官大人,我就是姓黄的相好,这个证据够不够啊,够不够啊,你们放开我,不要碰我!” 黄太太火冒三丈,拉开嗓门,“你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样,也敢去破坏人家家庭,你这个不要脸的,看我不打死你!” 女子回骂道:“我就不要脸了,怎么了,有种你不要离婚啊!谁不知道你想多拿五十万,明明是**还想立贞节牌坊,我呸!” 黄太太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脸涨的通红,快步冲下原告席。法警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制止一桩剑拔弩张的闹剧,所有人屏气凝神,静观她的反应。 没想到黄太太走到被告席,一把抱住黄先生,恶狠狠的对着那女子说:“老公,我们回家吧,我们不离婚了,我要撤诉,我不要离婚了。” 黄先生的表情像一幅夸张的油画,哭笑不得,但想想那五十万,想想情人的愚蠢,想想钱财两空,“嗯”一声,表示同意了。 结局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林睿的神经顿时错乱,疑惑的望向白宝贵,估计他的心情跟她一样的复杂。 “确定撤诉吗?”法官问。 “确定!” 庭审居然结束了。 林睿随着两方的亲朋涌向门外,不知女方的哪位亲戚喊了一声,“你们看,小三在那里,我们给姑妈报仇!” “在哪里?哪里!” “就是她!” “是她吗?” “不会错!长头发!黑衣服!” 开庭的时候,女子是面向法官的,旁听席上的多数人并没看清她的长相,况且剧情发展迅速,哪来的及细看。此时环顾四周,只有林睿是他们不认识的,并且年轻貌美,应该是她,没错,如果不是她,她为什么来参加庭审!本还有一丝疑虑的人立即下定决心,绝对是她! 有人着手拉扯林睿的头发,“让你祸害别人家庭!你这个妖精!” “看你还敢不敢干龌蹉的事!” “今天让你吸取点教训!” 林睿未等反应过来,已疼的缩成一团,失控的人群如潮水涌动,密密麻麻聚在一块,拳头落雨般纷纷砸到她的头顶上。 走在后面的白宝贵吓的大叫,“你们干什么!快住手!” 三十二、狗血的离婚案件(2) 没人理睬他,事态愈演愈烈,白宝贵抱着林睿,咬紧牙关忍受屈辱,此时顾不上其它,唯一的念头是希望林睿不要受到伤害。 两个法警跑过来制止,“你们都住手!住手!你们打算聚众冲击国家机关吗!” 黄太太张牙舞爪的出现了,上前相劝,“哎呀,都疯了,疯了,这是我的律师啊,你们打错人了啊,那个妖精早跑了呀!” 众人惊呼着松开手,黄太太一个劲的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那帮亲戚太粗鲁,多有冒犯,千万别介意啊。” 白宝贵对她的虚情假意置若罔闻,扶起惊魂未定的林睿,“你还好吗!伤到了吗!” 林睿无力的**,头发凌乱,苍白的脸像受惊的小兔,大衣的腰带被扯坏不说,左手也被踩成了馒头。白宝贵气急败坏,朝黄太太甩出一句,“以后再想离婚的话,不要来找我们!” 黄太太没有缘由的情绪高涨,或许她自以为打败了小三,说话也柔声细语起来,“白律师,你放心,我不会再离婚了,麻烦你了哦。” “靠!什么破事!” 白宝贵感到一阵恶心,跌跌撞撞的扶着林睿出了法院,看热闹的人群围着他们指指点点,有人朝林睿吐了一口唾沫,“呸!不要脸的小三!” 白宝贵吼道:“滚!都给老子让开!” “哟,小三还有个相好的,四角恋!” “到法庭上闹,胆子忒大了。” “可不是,这世道什么人都有。” 人群里有前来办事的律师,一个女律师认出了林睿,说:“这不是畏法思明所章柳的助理吗,她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你还不晓得吧,她做人家的小三。” “不会吧,畏法思明所的进人标准很高的,非硕士生不收的。” “专业能力能看出来,私人问题谁知道啊。” “说的也是。” …… “林律师,对不起,我没料到会变的如此糟糕,真不该叫你过来的。”两人走到马路上,终于摆脱了闲杂人的闲言闲语,白宝贵头次看到林睿这个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欲抬手整理她的衣服,想想不合适又放下手,焦躁的骂道:“靠!百年一遇的奇葩,那个女人是王主任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过来的关系,七拐八拐就落到我手里了,也是,好办的案件哪会交给我!” 林睿郁闷的快哭了,这叫什么事嘛,无缘无故的遭陌生人一通打,全身酸痛,高跟鞋被踩坏了,夹得脚趾生疼。 她坐到马路牙子上,刚欲脱去鞋,见白宝贵郁郁寡欢,满腹愧疚的神情,倒不好意思再火上浇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关系的,是我主动要求来的,哪怪得到你,除了章律师,也只有你愿意带我出来接触司法实践,一点都不嫌我累赘。离婚案件以烦著称,当事人情绪多变,观念摇摆,反反复复,今天想离婚,也许明天就不想离了,就像黄先生和黄太太,因为财产纠葛闹的鸡飞狗跳,上次我和章律师一起办的离婚后共同财产分割案,当事人的情绪也是非常的急躁。今天我见识了最糟糕的情况,大概日后什么都不怕了吧。” “林律师,你居然笑的出来,小拙如果知道今天的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那就别告诉他,我终于认识到两点,第一,离婚案件还是不公开审理比较好;第二,可以考虑邀请心理咨询师参与案件的办理,缓和当事人剑拔弩张的情绪,我一定要把这两点写到论文中。”林睿努力转移注意力,以防勉强支撑的神经崩溃。 “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考虑论文”,白宝贵烦躁不已的说。 林睿道:“你还好吗?” “没事,我就擦破点皮,流年不利啊,怎么最近跟我在一块的人个个遭殃,小拙受伤了,你也受伤了,我去!” 林睿揉揉脚踝,撕心裂肺的疼痛,看样子是骨折了。她从包里掏出郑拙成送的枣木梳,在风中慢慢的梳头发,头皮开始发烫发疼,梳子一碰,痛的全身抽搐。她感到无比的沮丧,做律师没做出成绩,反而沦落到这个地步。 白宝贵六神无主老半天,气愤让他失去了理智,林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主动提道:“送我去医院行吗?” 白宝贵这才反应过来。 半路,章柳的电话打到白宝贵手机上,说道:“白律师,发生了什么事?律协打来电话,说有律师撞见你们在法院被人打了。” “电话里讲不清楚,我送林睿去笠州医院,你有空的话快过来吧。” 白宝贵挂掉电话,叹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几分钟的功夫,章律师就得到消息了。” 林睿安慰自己,也安慰白宝贵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已经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这件事的后果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相较白宝贵在酒吧里的那出,人们对牵扯到男女关系的八卦更津津乐道。 到了医院,白宝贵强烈要求林睿住院检查,躺在病床上没大一会,章柳来了,沐琦来了,王主任和包括曾晓燕在内的几位律师也来了。 惊动了这么多人,林睿的尴尬大于感动,来一个人,她就需要把经过详述一遍,受过的屈辱反复在脑海里回荡,身体的伤痛可以忽略,而精神的伤痛使得她筋疲力尽。 沐琦将白宝贵揪出病房,二话不说踢了他一脚,疼的他呲牙咧嘴,“你的肾上腺素也分泌过多啊,你先问问情况嘛。” “问什么情况,都是你先动手打了人,我姐才被连累的。” “这分明是两码事,我打,打那姓刘的是他罪有应得,你姐这,我始料未及啊,我宁愿受伤害的是我,再说我也挨过打啊。” “那是你活该。”沐琦又踢了他一脚,“你承认了,你还有胆承认,刘律师的鼻子差点没了!” 白宝贵想笑又不敢笑,沐琦冲他瞪大眼睛,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 “我警告你,我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好,好,我错了。” 白宝贵挠挠后脑勺,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郑拙成,他来了,说不定林睿能开心一点。 病房内,曾晓燕道:“王主任,我们应该跟笠州早报合作弄个专题,呼吁社会各界关注女律师的正当权益,林律师惨遭毒手不是个案,之前行志所的黄律师,因为做老板一方的代理人,员工在她家门口堵了三天三夜,不就欺负黄律师离异单身嘛。” 一位女律师道:“我一个大学同学开始在定江区做律师,后来有个不讲理的当事人在她的车上喷了污言秽语,害得她一个月没抬的起头,最后换所去省城了。有些情况真的说不清楚,法律我们都懂,但这种事你去起诉他,造成的负面影响不是一纸判决能消除的。” 随即,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开。 “就是啊,女律师又不是女超人,钢筋铁骨的,别看在法庭上威武不屈,其实心里也是很脆弱的。” “王主任,你是律师协会的会长,定江区又是笠州市的金融中心,发展迅速,企业进驻逐年增加,吸引了许多法律人的目光,都说明了大家是看好在定江区的发展前景的,而女律师恰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啊。王主任,我们必须要登报还林睿一个清白,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 王主任本名王云帆,年过半百,因为在定江区做律师多年,德高望重,所以律师协会的理事们一致推选他当会长。黄太太是他朋友的熟人,人际网是律师渴求的,但有的时候,人际关系也是一种束缚,你不愿接的案子推都推不掉。 王云帆做事冷静慎重,因为抽不出时间,所以才把案子交给白宝贵做。白宝贵表面上玩世不恭,办理案子却认真负责,又非常好说话,王云帆本以为不会出岔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案件走势匪夷所思。 此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追溯起来,根源出在他这里。章柳洞察出王云帆的心思,他自己是不赞成头一热去登报的,大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于是淡淡的说:“王主任,我觉得关于女律师的权益保护,在下一次的理事会上提出来吧,群策群力,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 王云帆趁机找了个台阶下,应和道:“嗯,我们要小心啊,类似这样的报告,搞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同行要笑话我们笠州的女律师不仅不能达济天下,连独善其身也做不到。” 曾晓燕道:“反正这件事绝不可以不了了之,大家出去开庭什么的,碰到别的所的律师问起这事,要帮林睿澄清啊,她才二十五岁啊。哎呦,这小脸上被抓的一道道血印,你妈妈见到了要心疼死喽。” 王云帆问:“通知林睿的家里了吗?” 曾晓燕道:“通知了,这么大的事能瞒着,她妈妈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三十三、狗血的离婚案件(3) 林睿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章柳道:“我代林睿谢谢各位了,我留在这陪着她,你们请回吧,王主任,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王云帆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膀,和其他人一起走出病房。 章柳坐在床边,掖了掖被脚,问:“冷吗?” 林睿道:“不冷。” 半晌无话,章柳沉默的坐着,林睿眼神空洞的望着他。白宝贵送完同事们回来,见沐琦扒在房门上往里瞧,轻声问:“干嘛呢?” “嘘!章律师要向我姐表白了。” 白宝贵疑惑的看了一眼,说:“嗨,章律师在沉思呢。” “表白之前不得好好酝酿一下。” “看章律师的面目神情,估计他准备说教,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经常教育我姐吗?” “嗯,章律师很严厉,把你姐**的服服帖帖的,我让你姐给我做助理,她还不答应,你有施虐倾向,你姐有受虐倾向。” “说什么呢。”沐琦拍了一下白宝贵的头,“女人就爱被男人**,就像小王子驯服了狐狸。” “小王子?他是谁?” “你懂个屁,对牛弹琴。” 白宝贵紧贴着沐琦的身体,从她身上传来令人意乱情迷的香气,一头卷发蓬松随意,倒影在墙上的是放荡不羁的轮廓,他看的入了神。如果用酒来形容女人,在白宝贵的心中,沐琦是最烈的伏特加,回味中散发着雪碧的甜香,直至微醺朦胧。 章柳道:“林律师,今天庭审结束的时候,双方当事人,包括他们的亲戚朋友,情绪比较激动,你本可以等一等再出去的,你觉得呢?” 林睿一想,章律师说的对,她那么猴急猴急的干什么呢,就算没把她当成小三,双方动起手来,她也不能幸免。 “有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别人一直很幸运,而自己却总是很倒霉,细细分析一下,真正的客观原因少之又少,关键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从现在开始,你尝试每次在着手做任何事之前,动脑筋琢磨琢磨,或许能培养起一个爱思考的好习惯,渐渐的你会发现人生起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沐琦偷听着,皱眉道:“章律师在说什么,听不懂。” 白宝贵道:“我也听不懂,不如我们先去吃饭,然后给你姐姐打包带回来。” 沐琦点点头,白宝贵拽着她的胳膊,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林睿似乎从章柳的话中悟出了一些道理,说:“在生活中,我是容易莽撞和粗心的,没想到章律师也会有这样的体会。” 章柳道:“不莽撞怎么能叫年轻人,我同样趟过浑水,你吃过的苦我经历过。但在成年人的词典里,大意失荆州等于自取灭亡。这个世界对我们非常严苛,我经常批评你,因为我这个人较真,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必须对你负一天的责任。” 林睿道:“你这是耳提面命,谢谢章律师。” 章柳笑笑,露出白如皓月的牙齿,“学我的话,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我是指找黄太太,我们讨个说法,不能白白的受这种屈辱。” “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最好尽快把这件事忘了,再说他们也不是故意动手的。” “既然如此,那你休息吧,我顺便去找医生开两瓶眼药水。” 林睿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像清亮的竹排,在平静的湖面上随波逐流,没有人能猜出它的目的地,却始终饱含一种前进的力量。这种催人奋发的力量才是章律师的魅力所在吧,林睿想着,目送他走出病房门。 她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快睡着时,郑拙成来了。林睿恍惚感到有人牵起她的手,贴在一张光滑温暖的脸上,她触碰到一行湿漉漉的泪水。 “我吵醒你了。” “你怎么来了。” “你受伤了。” “我没事。”林睿笑道:“我们成难兄难弟了。” “你就是这个样子,永远在逞强。” 郑拙成伸手抚摸她的黑发,努力想抚平它们的毛躁,让林睿在他掌心的温度中,再也不受风吹雨淋。 “和我去海边生活好吗,我们离开这,我每天看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一直的保护你。” 林睿抿抿嘴,流下了眼泪,勇敢的堡垒轰然倒塌,沉陷在他的宠溺里难以自拔。她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好害怕啊,为什么我一直都做不好。” 郑拙成捏捏她的鼻子,说:“傻丫头,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完美的,你让我对灰暗的人生重新充满了希望。” 林睿哭的愈发厉害,今天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郑拙成怀抱她,轻拍她的后背,“好了,我们不哭了,再哭伤口要疼了。” “现在就很疼,我的脸上要留疤了,他们那么多人抓我。” 林睿呜呜的哭,郑拙成安慰道:“不会的,我们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等伤口好了,我们还是最漂亮的。” “他们还打我,我妈都没打过我。” “要不我找他们算账,解了你的心头之恨。” “你还想再挨一次打吗,你的伤刚好。” “为了你,赴汤蹈火我都愿意。” “那我不成教唆犯了。” …… 章柳在门口看到这一幕,默默的走开了。 何佩兰满头大汗赶到医院,中途换了两趟公交车,还稀里糊涂的坐过了站,此时心中焦急不已。一间间病房找过去,透过门窗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向前走了两步一寻思,退回去一看,果然是林睿,正抱着一个男孩子哭。 何佩兰贴在玻璃上辨认,没错,那男孩是郑拙成,她捂着嘴偷偷的笑起来,不愿打扰他们。于是何佩兰一直候在门外,直到两人分开了才推门进去。 她装成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故作惊讶的说:“郑先生在啊,吃饭了吗?” 林睿背过脸去擦眼泪,郑拙成起身道:“阿姨你好。” “还没吃饭吧,我炖了排骨汤,你和睿睿一块吃,我本来炖了等睿睿回家吃的,她太累了,要好好补补身子。” 说着何佩兰舀出两碗汤,一碗递给郑拙成,一碗端到病床边,瞥见林睿的脸,吓的碗落地。 “啊,不是说在法院摔了一跤吗,摔跤能把脸摔成这样,腿上怎么打着石膏啊,睿睿,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啊?” “妈,我就是摔了一跤。” “我早料到你穿那鞋要出事,地摊上买的五十块一双的高跟鞋,穿在脚上能舒服吗,人家有钱人买双拖鞋都不止五十块。” 林睿忙制止她,“妈,你又开始了。” “郑先生,你别看不起我们家睿睿,是我亏待了她,是我没让她过上好日子。人家小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我们睿睿没这个条件,每个月赚的钱都交给我,家里的柴米油盐样样得花钱,怪我没有收入,是睿睿的累赘。” 何佩兰眼泪汪汪的整理林睿的头发,稍微用了力,林睿疼的一阵唏嘘。 “睿睿,哪里疼啊?哪里疼?”何佩兰查看她的头皮,指着那一块一块的包叫起来,“这是谁弄的,啊,睿睿,你快告诉妈妈,谁弄的!” 她发了疯似的在林睿身上找伤口,林睿是她的命根子,如果出个好歹,何佩兰也不想活了。 林睿被她折腾的难受,皱眉道:“妈,你消停会行不行,我被当事人的亲戚误会了,然后他们打错人了。” 何佩兰惊的嗓子都哑了,眼圈通红,“有人打你了?睿睿,有人打你了?你是律师啊,他们敢打你?” “妈,我都说了,是误会。” “误会,怎么偏偏误会到你的头上,肯定欺负我们家没有关系,欺负你妈妈没本事啊,我可怜的孩子,你遭的是什么罪啊,打小就没享过福。妈妈什么都帮不了你,只求老天爷保佑你找个知冷知热的好丈夫,保护你不再受人欺负,老天爷你睁眼瞧瞧,我们睿睿多么好的孩子啊!” 沐琦拎着为林睿买的晚饭,和白宝贵一起走回医院,她喊了声,“姐,晚饭来喽,是你最爱吃的……” 话未说完,她看见何佩兰在病房里寻死觅活的嚎啕,立即冷下脸,把袋子塞到白宝贵手里,扭头即走。 白宝贵感到莫名其妙,“沐琦……” 他左右一衡量,进去和何佩兰打了个招呼,放下晚饭就去追沐琦。郑拙成听何佩兰叙说着林睿的身世,对林睿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她过的比他知晓的辛苦的多,更坚定了带她离开的决心。 护士过来说要换药了,一看林睿脸上的药哭没了,生气的说:“你们家属要照顾病人的情绪,否则不利于病人的恢复,都出去等着吧。” 郑拙成连声说:“对不起”,扶着仍在抽泣的何佩兰走到走廊里。 何佩兰望着郑拙成说:“昨晚上我还想着给你打电话呢,请你去家里吃顿饭,咱们熟悉熟悉,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郑先生,睿睿命苦,你务必要待她好啊。” “阿姨,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待林小姐,我要带她离开笠州。” 三十四、公民代理的规则(1) “离开笠州?去哪啊?” “去琴州,我在琴州的海边有幢房子,我想和她在那里生活。” “海边的房子?是别墅吗?” “勉强,算是吧,三百多平米,我自己找工人造的,阿姨,你觉得小的话……” 何佩兰破涕而笑,“不小,两个人住够了,你帮睿睿在琴州找工作了吗?” “我希望她不要工作了。” “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呢?” “我画漫画能赚些钱,我爷爷也给我留了一笔遗产,阿姨你放心,我会让林小姐过上好日子的。” “你爷爷留给你多少钱?” “一千……” “一千块?” “不是块,是万。” “一千万!”何佩兰被口水呛到了,心中虽有不舍,但今天的事沉重的打击到了她,她不能再看着女儿辛辛苦苦的做律师赚钱了。眼前的小伙子千载难逢,离开笠州,到一个新的城市过富足的生活,何尝不是睿睿的人生转机。 何佩兰道:“你和睿睿商量好了吗?” “林小姐她放心不下你,阿姨,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会和林小姐一样孝敬你,林小姐说你受了一辈子的累,是时候安度晚年了。” 何佩兰抓起他的手,感动的说:“好孩子,和睿睿都是好孩子,阿姨就不去了,阿姨岁数大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睿睿不同,她年轻,有文化,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呢,你放心,我们家穷,可我给睿睿准备了嫁妆,我们多少有一点嫁妆的……” “阿姨,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林小姐。” “好,等睿睿身体健康了,我跟她说说,给你们办完婚事,你带着她远走高飞吧。何佩兰捂着脸泣不成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姨你指结婚吗?我和林小姐才认识没多久。” “我看好你,我就认准你这个女婿了,晚结婚不如早结婚,你们成亲了,我这颗心也落地了。” 郑拙成笑起来,在遇到林睿之前,他没想过找女朋友,认识林睿之后,他没考虑过和别人结婚。 晚上,郑拙成劝何佩兰回家休息,而他守在医院里陪林睿,林睿夜里几次醒来,看见他疲惫的伏在床沿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个人对你太好了,你就会想着加倍去偿还他,可林睿不知道她能为郑拙成做什么,他的付出,她无以为报。 第二天一早,林睿醒来时,郑拙成已端来早饭,打了热水来替她擦脸,笑她睡觉时蜷缩的像只猫,林睿说她不要做猫,猫太温顺了,她喜欢狗,喜欢藏獒。 正说笑着,有个男子走进病房,二话不讲,直直的盯着林睿看。他像是和郑拙成认识,郑拙成喊了声,“孟叔叔早!” 男子微笑着点头,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模样,白发点点,面容清瘦,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用鹰似的眼神打量林睿好一会,仿佛林睿欠他很多钱似的,然后说:“你就是林睿?” 林睿疑惑的望了望郑拙成,郑拙成道:“孟叔叔,她就是林小姐,你快来看看她脸上的伤痕,怎么处理才能不留疤。” 男子用手轻捏林睿的下额,左右观察了一下,说:“小伤,我让护士来给她涂些药水,不会留疤的。” “孟叔叔……” “好吧,我亲自来上药。” 郑拙成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谢谢孟叔叔了。” “跟你孟叔用不着客气,打算什么时候和夏芙烟结婚,我等着吃喜糖呢。” 他故意说给林睿听,暗示郑拙成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林睿一头雾水,很快想到也许是白宝贵提到过的千金小姐。 郑拙成道:“孟叔叔,我不会和夏芙烟结婚的,林睿才是我的女朋友。” “闹的满城风雨了,你说不想就不想了,夏家的小姐可不是路边上的阿猫阿狗。” 林睿脸红了,方才她和郑拙成的打闹他全听见了,他也是极力促使郑拙成和那位千金小姐结婚的吧。 “夏小姐身份尊重,但我们不合适,我只钟意林小姐。”郑拙成边说边对林睿不自在的笑,生怕林睿多想。 男子道:“门当户对,两小无猜,知根知底,拙成,一个男人结婚,要懂得衡量各方面的利害关系。” 护士走进来,见到男子,忙恭敬的说:“孟院长。” 男子道:“和我一起去拿药。” 说完走了出去,林睿道:“他好像生气了。” 郑拙成道:“你生气了吗?” 林睿笑起来,“我生哪门子气。” “我没想到孟叔叔会说这些话,他的医术精湛,所以我才去找他的。” “我懂的,你做什么都是为我考虑,给我把小桌板拿过来好吗?”林睿压根没在意郑拙成为了她和家人决裂,处在初恋中的年轻人,难免会将恋爱和婚姻分的清晰,恋爱永远是两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他只爱她,就足够了。 “噢,我差点忘记了早饭,饿了吧。” “我不饿,昨天的经历让我生出一些办理同类案件的思考,我想尽快写下来,时间久了就想不起来了。” “先吃早饭吧。” 林睿勉强答应了,于是郑拙成眼里的林睿,正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忘我的飞速写字,不和他讲一句话。他孤零零的坐着,望向窗外的枫树,深秋的枫叶,红的,黄的,绿的,叠加成一副色彩斑斓的画,有一种冲动推着他对林睿说:“停下来歇会吧,你看外面的景色,多美啊。” 然而克制又克制,最终在心里发出沉重的一声叹息。 五天后,林睿出院,郑拙成送她和何佩兰回家,这些天里不分日夜,他一直在医院里作陪,都熬瘦了。何佩兰让他上楼坐坐,他说要去办件事,下午再来。晌午时分,得到消息的街坊四邻都来看林睿,熙熙攮攮挤满一屋子,林睿谢过他们便回房间休息了,何佩兰忙着端茶倒水。 老曾家媳妇翠芬问:“佩兰,小睿是怎么受伤的?” “不小心在湿地上摔了,你说这孩子老大不小了,冒冒失失的。” “定江区里有个女律师被人打了,你听说了吗?” 何佩兰定了定神,说道:“翠芬,你又嚼舌头。” “小睿妈你还不信,报纸上都登了,说女律师老艰难的,我这才知道你们家小睿做律师,真不容易。” 何佩兰从她的话里听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反驳道:“我们家睿睿和别的女律师不一样,她的老板对她特别好,你看睿睿不过摔了一跤,他们老板就放了她一个月的假,你到厂里去上班的话,哪有这么好心的老板,早就找个理由开除了。” 翠芬的儿子刚子在厂里流水线上做工人,这下不乐意了,刻薄的道:“做工人好啊,劳动人民最光荣,至少没人来欺负刚子,不像体面人,打落牙齿也得往肚里咽。” 何佩兰一声不吭,把茶水杯“啪”的放到桌子上,气氛瞬间有些难堪。居委会魏书记调和道:“翠芬,话不能这么讲,小睿是我们这胡同里的女状元啊,你家老曾和朋友合伙做小生意,合伙协议不还是小睿帮你们写的。亏得佩兰家出了个律师,咱们有个什么法律问题,咨询起来多方便,专门跑去找别的律师,那得花多少钱啊。” 有个邻居道:“我听说找律师写一份合同要好几百呢。” 魏书记道:“何止啊,单单咨询都要收律师费的。” 翠芬自知理亏,觉得方才说那话是过了头,愧疚的说:“我们家老曾钓鱼去了,晚上我送两条鱼过来,你们聊着,我先回家做饭了。” 魏书记道:“大伙都散了吧,让小睿好好休息。” 关上门,何佩兰心里仍闷着气,魏书记笑道:“佩兰,你别跟翠芬一般见识,她那是嫉妒你,谁家的孩子比得上小睿,你生了个好闺女哦。” 何佩兰笑起来,“魏书记你真会拿我开玩笑。”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每回社区里举办法律活动都要麻烦小睿,小睿是实实在在的为我们小区义务奉献呢。” “那是睿睿应该做的,你客气啥。” “我今天又来麻烦小睿了,我们居委会楼下那吴大爷有件事拜托我,让我来咨询咨询小睿,求小睿帮忙拿个主意。” “吴大爷?遛弯时爱在手上拎个鸟笼的那位?” “就是他。” “他有什么事要问睿睿哦。” “吴大爷病了,他那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不过来看看,有人告诉他,说法律上有关于子女赡养父母的规定,吴大爷就想到了小睿,要不是躺在床上行动不方便,他自己就过来了。” “呦,吴大爷还认识我们家睿睿?” 魏书记笑着拍何佩兰的胳膊,“这一片住的,谁不认识林律师,鼎鼎大名,我得赶紧把吴大爷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说的我们睿睿跟明星似的,魏书记你快进去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啊。”何佩兰笑着说道,喊了一声,“睿睿,魏书记有事找你。” 林睿在房间里听到了,放下手中的书,欲坐起来和魏书记打招呼,“魏阿姨,你找我。” 三十五、公民代理的规则(2) 魏书记忙道:“快躺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别乱动。” “我觉得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疼了,天天躺着都躺胖了。” “胖点有福相,你妈说你那男朋友也太瘦,你们还没结婚生小孩,千万不能减肥。” 话题一下子扯远了,林睿道:“魏阿姨,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魏书记拉起她的手,慢条斯理的说:“我们居委会楼下住着那吴大爷,早年丧妻,即当爹又当妈把四个孩子抚养成人,现在四个子女结婚成家了,生活条件都挺好,就是不肯赡养父亲,不付赡养费,逢年过节也不去探望,说起来令人发指,四个子女已经两年多没有踏进过家门了。老人身体好的时候,不需要人照顾,倒也没什么,现在他生病了,花掉了所有的积蓄,躺在床上又没人管。我们居委会时常去看看他,能接济点就接济点,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眼看吴大爷病情加重,生活上越来越不能自理,你快帮他想想办法。” “可以向法院起诉,要求他的四个子女承担赡养的义务。” “我们听说的也是这个理,但起诉的程序我们不懂啊。” “魏阿姨,你要是放心的话,交给我来办好了。” “小睿,你这是答应了,你这孩子心肠真好,你是怎么收费的,回头我们居委会凑凑,把钱给你送过来。” “虽然我和那个吴大爷不熟,可听起来他挺困难的,我能帮就帮吧,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收什么钱呀。” “谢谢你啊小睿,我替吴大爷谢谢你了。” “魏阿姨,要说谢我谢你才对,我记得读书时,有段时间家里只吃得起咸菜,可每逢你家里做红烧肉,你都要端一碗过来,你说我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魏书记笑起来,“住在我们这一片的,都不是富裕的人家,每家每户总会遇到点难处,我做了一辈子社区书记,总结出人可以没有钱没有地位,但是不能没有良心啊。” 林睿重重的点点头,承诺道:“魏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吴大爷讨回公道的。我下午去吴大爷家和他见见面,问清楚具体情况。” “不急的,等你腿脚利索了再帮他弄好了。” “我没事,吴大爷那可等不了。” 魏书记赞许的望着林睿,甚感欣慰。来社区做公益咨询的律师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的律师业务做大了,魏书记邀请他们来做一次公益讲座,他们老是以太忙脱不开身为由,在这样的时代里,还有几个人记得学法律时的初心呢。 章柳看到了报纸上的文章,走到王主任的办公室,问道:“王主任,不是说开理事会时再讨论吗?” 王主任无奈的摆摆手,“不是我的主意,据律师协会的人讲,是行志所操手的文章,发给了协会的秘书林沐琦,林沐琦和报社的记者联系的。” “没有你这个会长批准,林沐琦哪敢私自登报。” “林沐琦说是刘澹泊强烈要求的,还说刘理事交代了,有问题直接找他,估计行志所里的女律师感同身受,和我们所里的女律师想到一块了,刘澹泊也没办法。” 也许是林沐琦的主意,老刘妇唱夫随,在后面推波助澜,章柳想着,笑笑道:“优秀的律师是不分男女的,我们自己把女律师说成了弱势群体,明显贴上性别标签,不太合适。另外对被打的女律师的描述,明确指出是定江区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对行志所的形容是定江区另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细细一推敲,具体是哪两家律所显而易见。” “正是啊,这等于揭开自己的伤疤让别人笑话,我很担心有人对号入座,影响到林睿的情绪,她一个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小姑娘,承受的住吗。” 章柳有同样的担忧,林睿仍是他的助理,他不能弃她不管,和王主任探讨了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便出了门,在走廊里碰上白宝贵。白宝贵手里也拿着报纸,见到章柳即问:“章律师,这是谁写的文章,表面上替林睿打抱不平,实际上是害林睿啊,本来没听说的律师现在反而都好奇了,搞得人人皆知嘛。” 章柳道:“是从律师协会出去的,林沐琦经手的。” 白宝贵一听,立即不说什么了,打哈哈道:“林秘书没经验,弄巧成拙,我下午去趟林睿家,让她想开点,对报纸上的言论不必在意,毕竟是我带她去开庭的,看她撞上这倒霉事,我这心里特别别扭。” “行,替我向林睿问好,对了,帮我给她买盒巧克力,我见她挺爱吃巧克力的。” “章律师这么关心下属啊,平时对林睿要求不要那么严嘛,她是女孩子,标准就该放低一点。” 章柳含笑,心想着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嘴上道:“拜托白律师你了。” 白宝贵对着章柳的背影摇摇头,男人看男人,好比女人看女人,永远看不明白,章律师说话说三分,不够直白,不够坦率,怎么连沐琦都夸他呢,真是奇怪。 下午郑拙成先白宝贵一步到林睿家,他给林睿买了三双鞋,一双运动鞋,一双平底皮鞋,一双高跟鞋。 何佩兰摸着皮鞋面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研究,说道:“这鞋得多少钱一双啊?我就没见过这么软的皮子,拿在手上一点重量都没有,做的太精致了,一根线头也看不见,真漂亮啊,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林睿扭头望着郑拙成,嗔怪道:“你说去办点事,原来就办这事啊,我有鞋穿的,下次别破费了。” 何佩兰翻白眼道:“打肿脸充胖子,你哪穿过这么高档的鞋,把郑先生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郑拙成道:“阿姨,林睿就是这样子,从来不替自己考虑,格外的善解人意。” 何佩兰笑笑,恋爱中的年轻人,在彼此眼中缺点也成了优点。 郑拙成道:“我本想给阿姨也买双鞋的,但不知道阿姨穿多大的,所以我买了一张代金卡,阿姨你有空自己去挑一双吧。” 何佩兰惶恐的接过郑拙成递来的卡,面对卡上标着的五位数,一时心惊胆颤,忙还回去说:“使不得,使不得,郑先生你这,一双鞋干掉我们两年的伙食费。” 林睿道:“郑先生,你送我这么贵的鞋,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又干嘛给我妈妈买呢。” 郑拙成执意不肯,说:“阿姨,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和林小姐一起孝敬你,我要让你和林小姐过更好的生活。” 何佩兰感动的一塌糊涂,恨不得立即布置洞房,让他和林睿拜天地,睿睿遇到他,祖坟上冒青烟了。她小心的把代金卡放好,说道:“你们到睿睿房间玩会哈,我去药店买些苁蓉回来给你们炖羊骨汤喝,魏书记教给我的方子,说男人吃了特别滋补,我可等着抱外孙子呢。” 林睿一愣一愣的,问:“妈,苁蓉是什么?什么抱外孙子,你能正常点讲话嘛。” 何佩兰笑而不答,郑拙成的脸上一阵红晕,何佩兰道:“郑先生,你吃过?” “我,我在饭店里吃过。”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把身体养的壮壮的,待会你尝尝是我做的好吃,还是饭店里的好吃,我走了啊,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有顾忌,我进来时会敲门的。” 何佩兰边哼小曲边出了门,林睿尴尬的道:“我妈年纪大了,糊涂了,你甭听她的。” 郑拙成怜惜的望着林睿,将她拥入怀中,说:“我也不小了,二十八岁了,你说我们生下的孩子,像你还是像我?” 林睿脑袋一懵,生孩子这个念头压根没在她的脑子里出现过,她有许多其它的事要去做,生孩子,似乎有些遥远。可他的怀抱温暖的让人想沉睡,真想躺在里面什么都不管,安安逸逸的过完这一生。 “郑先生,以后不要再给我买贵重的东西了,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能靠金钱来维持,那等于没有感情。” 郑拙成抱紧她,说:“我送的不是东西,是我对你的爱,你继续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观念,我继续付出我对你的爱。” 两个人温情的抱着,响起敲门声,郑拙成松开林睿去开门,他们以为是何佩兰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却是白宝贵。 “小拙,你在啊,林律师呢?” “在房间里,你今天不工作?” “我抽空来的。”白宝贵压低声音,“今天的笠州早饭看了吗,林睿的事登出来了,我们担心她压力大,派我来探探情况。” 郑拙成皱起眉头,“谁登的?没完没了了。” “跟你说不清楚,我们这行业跟人打交道,和你闷在画室里天马行空不同,这辈子做律师的,全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哎。” 郑拙成忧心忡忡的随着白宝贵走进房间,白宝贵见林睿气色不错,试着问道:“林律师,恢复的怎么样了?” 林睿笑道:“我下午准备开工了,再躺下去要生锈了。” 郑拙成和白宝贵异口同声,“下午就上班了?” 三十六、公民代理的规则(3) “不去所里,帮我们小区里的吴大爷处理赡养纠纷。” 白宝贵感觉到一丝异样,问道:“章律师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自己能办好这个案件。” “收费吗?” “我不是因为钱。” 白宝贵冷冷的强调,“以非律师身份做公民代理,你想过后果吗?为什么不能走法律援助程序?” “赡养是属于法律援助的范围,但我们住在苏叶区,如果申请法律援助,就要去苏叶区的法律援助中心,援助中心一般会指派苏叶区热心公益的律师来承办这个案件。但吴大爷只认得我,也只相信我。” “你和老人说明利害关系了吗?你怎么确定老人不愿意接受苏叶区的法律援助?援助中心的律师也是会很尽职的。” “白律师,你不了解我的生活环境,我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点小事我怎么能拒绝呢。” “林律师,律师禁止做公民代理,法律有明确规定,你这是知法犯法。” “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利益,我是在做一件好事,用所学的知识帮助那些需要的人,错在哪了呢?” 白宝贵见说不动她,对郑拙成说:“小拙,你劝劝她,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这是性质恶劣的执业违规。” 郑拙成不愿意林睿再接触案件,但考虑到吴大爷的特殊性,林睿帮忙理所应当,有情有义,便说道:“我不懂法律上的规定,但我觉得林小姐做的没错,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让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到法律的光明,何错之有呢。” 白宝贵快气炸了,连声说道:“尽帮倒忙,尽帮倒忙你!林律师,这是章律师送你的巧克力,他说你爱吃,特地嘱咐我给你买,这是我送你的护肤品,法国进口的,祛疤祛痕。你再考虑考虑,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们对你的关心吗,我们清楚你被当事人的家属误会,报纸上……” 郑拙成适时叫道:“宝贵……” 白宝贵理解郑拙成的意思,说明林睿还没听说登报的事,话锋一转道:“谣言我们不怕,但你真的接手这个案子,有人举报你做公民代理的话,可就是真凭实据,你躲不掉的。” 林睿笑他夸大严重性,“谁闲的去举报我。” “万一被律师协会查到呢,你也是要受处分的。” “任由协会发落吧,我想章律师能够理解我的。”林睿是铁了心。 白宝贵坐不下去了,不一会儿就走了,随即何佩兰回来,在厨房里清零哐当的忙活,弄了整整一桌菜,连过年时才舍得买的河虾也烧了一大盘,可见何佩兰对准女婿的喜爱。 林睿说刚吃过午饭没多久,吃不下,何佩兰硬逼着她陪郑拙成吃一点,她说郑先生没吃午饭,你不动筷子,他是不好意思吃的。林睿没想到母亲也有考虑周详的时候,何佩兰坐在餐桌边给郑拙成剥虾仁,剥好后泡在醋碟里,一个劲的说:“郑先生,吃呐,吃呐,新鲜着呢。” 郑拙成面对她的热情过头无所适从,林睿觉得母亲的热情中掺和着谄媚,一个长辈极尽全力讨好晚辈,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这顿不上不下的饭吃的负担重重。 郑拙成被迫喝了满满两大碗羊骨汤,他没有林睿那么敏感,在万人宠戴的环境中长大,对旁人的关心习以为常。但要是在自己家,有人非逼他吃什么的话,他是有可能将桌子都掀掉的,可何佩兰是林睿的母亲,为了林睿,他爱屋及乌。 好不容易应付完,郑拙成陪着林睿去往吴大爷的家。林睿坐在轮椅里,他推着她满血复活的向前进,阳光明媚,空气中游荡着清甜的香,林睿的羊毛裙裙裾随风飘成波浪,一头长发浓密柔亮。 此刻的郑拙成望着心爱的姑娘,多希望时间能够停滞,他和林睿就这样穿行在斑驳的石板路上,仿佛穿越了一条条时光隧道,在人间烟火里细水流长。 郑拙成忽然感觉到强烈的爱,爱她的一颦一笑和善良真挚,爱她的全部,他爱的深情而羞怯。 郑拙成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突兀的说了句,“林小姐,我爱你!” 林睿正在聚精会神的梳理待会要向吴大爷确认的问题,没注意他在说什么,问道:“啊,你在和我说话吗?” 即将从整个胸腔里迸发出来的爱意一下子缩了回去,这是郑拙成第一次正式表白,然而有感而发的话说两次就显得矫情,尤其是告白这种事。 他失望的垂下头,含糊的说:“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林睿“噢”了一声,继续沉思着,郑拙成想了想,说道:“林小姐,办完这个案子就收手好么。” 林睿没有听见,他便不再说了。 原以为老人住在居委会楼下的一楼,向魏书记了解后才知道老人住在车库里,车库不带窗户,门前堆满纸箱和饮料瓶之类的废品,窄窄的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立在门口,魏书记叫道:“吴大爷!” 没人回应,魏书记对林睿说:“一楼的房子本是吴大爷的财产,半住半租,每个月还能收些租金。现在被大儿子霸占了,把吴大爷赶到车库里来住,吴大爷失去经济来源,只好靠捡废品卖点钱维持生活。乌鸦尚知反哺,他们简直禽兽不如。” 林睿道:“吴大爷会不会不在家?” “不会的,我跟他约好了。”魏书记又喊了声,“吴大爷!” 嗡隆隆的,似有人应道:“是魏书记吗,魏书记……魏书记……” 只听见声音,不见人出来,林睿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这时魏书记的手机响了,是社区打来的电话,有两个居民因为楼上楼下漏水纠纷,正在居委会吵着要求解决。 魏书记左右为难,林睿体贴的说:“魏阿姨,你先去忙,我向吴大爷问清楚情况。” 魏书记道:“那麻烦小睿了,我去去就来。” 郑拙成弓着身子,将林睿推进车库里,林睿忽然眼前一片黑,等适应后才看见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小床,床上放着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花被子,风从墙隙窜进来,屋子里冰冷冷的。 吴大爷正躺在床上,形销骨立,见有人进来,伸长脖颈扬起头,向前伸出一只手,试图立起身子,然而光线明明晃晃,他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你是哪位?” “吴大爷,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林睿啊。” “林睿?佩兰家的? “是啊,是我。” “林律师,你,你亲自来了啊。” “吴大爷,你叫我小睿就行。” 林睿望向郑拙成,郑拙成领会她的意思,径直抱吴大爷坐起来,毫不避讳床上散发出的污秽物的气味,将破烂的枕头抵在他腰间,以便老人能舒服的倚上去。林睿在巷子里见过吴大爷,他是一个健康开朗的老人,精神矍铄,完全不是现在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盯着林睿看了半天,喘着粗气说:“你的腿受伤了?” 林睿道:“快好了,没大事。” “你这不方便还让你过来,我心里,难受。” 他捂住胸口唉声叹气,因为痛苦,脸上的皱纹仿佛变得密集起来,林睿看着也难受,说:“吴大爷,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把我当你的女儿看。” 他摇摇头,“我没这个福气,转眼你就长成大姑娘了,日子不耐过啊,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就这么一点大。” 他边说边比划,突然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林睿拍着他的后背,关切的问:“吴大爷,你怎么了?” 吴大爷吞吞吐吐,牙齿掉了大半,混浊不清的眼睛望了望矮桌旁的煤炉,无力的说:“累了,多睡会就好。” 林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除了桌椅、煤炉,以及扔在地上的锅碗瓢盆和米油,其它一无所有。好像哪里不对劲,她绞尽脑汁想着。在快想明白的时候,吴大爷的手在床单下面寻寻觅觅,摸出一袋散装馓子,打开塑料袋,让林睿吃。 “我孙子偷偷给我送的,多吃点,不要客气。” 不用细看,林睿已经发现馓子发了霉,白绒绒的毛直刺眼睛,她犹豫着,想到当事人何爱民请她和章律师品尝柿饼的场景。 吴大爷就这么真诚的拎着袋子,见林睿沉默不语,说:“家里没有招待你们的好东西,按说我至少烧几样好菜招待你,可实在是没有钱,讨了你的好,却没法子报答,丢人呐。” 他双手撑在床上,给林睿鞠躬,林睿诚惶诚恐,眼圈红了,忙掰了一把馓子大快朵颐,连声说:“好吃,特别香。” 吴大爷开心的笑了,林睿忽然明白在律师和当事人之间,一个小举动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也能让当事人心寒。章律师吃下柿饼,她自己吃了馓子,都是为了搭建信任的桥梁,做律师,学问比天大。 “吴大爷,你打算起诉你的子女吗?” 吴大爷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他们把我逼到了绝路上,我也是万不得已,否则谁会跟自己的儿女过不去。” 三十七、两代人的观念差异(1) “那好,你跟我讲一下他们的具体情况,我写好诉状后给你过目,你看哪里需要修改,我赶紧修改,然后我把诉状提交到法院,你看行吗?” “行,行,你是律师,全部听你的,我相信你。” 说完,他愈发喘的厉害,林睿问:“吴大爷,我们送你去医院,生病了要看医生,光躺着哪里行。” “老毛病了,睡一会就好。” 一直没说话的郑拙成轻声喊道:“林小姐,你出来一下。” 两个人来到阳光底下,郑拙成道:“你没发现哪里不正常吗?” “吴大爷好像特别嗜睡,反复说他要睡一会,上了年纪的人好像不需要这么久的睡眠。” “车库里没通煤气,也没有通电,只有煤炉,却没有煤球,吴大爷怎么做饭呢,大概他饿的没力气起床了。” “啊!”林睿难以置信,郑拙成推着她回到车库里,转了一圈出来后,林睿说:“你讲的没错,煤炉里干干净净,连块煤渣也看不见。” 郑拙成道:“我们去给吴大爷买些煤和菜吧,天气越来越冷,在车库里会冻坏的。” 林睿同他想到了一块,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他们边走边找卖煤的地方,打听了很久,绕了几圈回头路,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一家售煤的小店。谈好送煤地点,付了钱,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郑拙成道:“我今天才见识了一位女律师是如何履行她的社会公益责任的。” 林睿调皮的道:“我也见识了一位乐于助人,慷慨解囊的社会好青年。” 郑拙成笑起来,“希望你代理这个案子不要再出意外。” “都说是意外了,概率很低的,和中彩票差不多。” “可是发生在你身上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伤害,对我来说,相当于百分之百,林小姐,我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你一百个放心,我保证办完这个案子,依然完好无缺。” “嗯,办完这个案子就收手好么。” “收手?”林睿惊讶的问:“什么意思?” “阿姨已经同意我们去海边生活了,她也希望你不要再做律师了。” 林睿的心猛的一沉,她这次的不开心比上次郑拙成擅作主张关照度假区的服务员更要强烈,他怎么可以背着她,偷偷的和她的母亲串通一气呢,虽然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在为她考虑,但那样的生活并不是二十五岁的林睿承受得住的。 她努力使声音平和,“去海边生活的话,我们就不能帮助像吴大爷这样的老人了,我觉得和你一起做好事很开心啊。” “人生中总会面临取舍,就看你选择什么,认为什么更重要了,你说呢?” 他把问题留给了林睿,林睿不知道如何回答,非要在郑拙成和梦想间做个抉择吗,她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糟糕,只是一时一言不合罢了。 从吴大爷家回来,何佩兰千叮咛万嘱咐林睿务必将吴大爷的案子办好,邻里乡亲的,日后要长相处的。 林睿淡淡的道:“知道了”,既然答应了,无论如何要管到底。 她对郑拙成说:“我想休息一会。” 于是郑拙成打算告辞回酒店,何佩兰留他留不住,说什么都要亲自送他下楼。 走到车边上,何佩兰犹犹豫豫,似有话要讲。 郑拙成道:“阿姨,你怎么了?” 何佩兰迟疑的说:“郑先生,对睿睿,你是怎么想的?” 郑拙成看出何佩兰仍有不放心,他能够理解,毕竟含辛茹苦养这么大的女儿,便肯定的说:“阿姨,我是要和林小姐结婚的,我把我的计划都告诉你了。” 何佩兰道:“我知道,你要带睿睿去琴州,我支持你们,大力支持。按照风俗,我算是和你正式见了面,认了你这个女婿,可你的父母还没见过睿睿,这门亲事两家人没合在一起拍板,那就不算数。” 郑拙成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何佩兰主动提出双方父母见面,他没办法再逃避了。本打算不声不响的瞒过父母,等领证了,板上钉钉了再告知他们,郑拙成清楚这么做不妥当,可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的家庭是何佩兰所不熟知的另一个世界,她满怀期待的望着郑拙成,等着他表态。自古子女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如今新时代,没那么多的讲究,但文明也没进化到结婚完全成了两个人的事,亲家和亲家母总得见一见的。 何佩兰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家出见面礼、彩礼什么的,我的意思是大家见见面,坐下来吃顿饭认识一下,以后两家就成一家人了。你父母高兴了,可以来我们家玩玩,我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你们家串串门,你说在不在理?” 郑拙成点点头,迟疑道:“阿姨说的有道理,可我……” “有什么问题吗?你父母看不上睿睿?” “不是的阿姨,我父母比较忙,我,我尽快跟他们说,反正早晚要碰面的。” “对嘛,早晚的事。”何佩兰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心急失态了,补充道:“你务必跟你父母讲明白,我不是卖女儿,不是看中你家的钱,结婚办酒席、请司仪、租婚车什么的这套流程你们家定。你们家不想大办特办,我没意见,能简就从简,没必要花冤枉钱。被子、洗衣机、冰箱这些东西我来置办,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放在你们的婚房里,你们偶尔从琴州回来住的时候用的上。” 何佩兰盈盈的笑,她把帐算的清清楚楚的,郑拙成自个有钱,那笔钱对何佩兰来说等于天文数字,其它的她也不贪心。她只求他待林睿好,往后带着林睿过富足优越的生活。 郑拙成被她讲的一愣一愣的,话已至此,前方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必须闯过去,于是向何佩兰保证道:“阿姨,我晚上就和父母商量,尽早给你答复。” “哎,哎,如果需要睿睿在场,你打个电话过来。” “好的阿姨,请你照顾好林小姐。” “这孩子,净说傻话,路上慢点开。” “阿姨再见!” 何佩兰挥挥手,目送郑拙成远去,心中似有小鼓在敲。她每天在家里琢磨睿睿和郑先生的婚事,今天买菜时,摸到那张代金卡,恍然想到郑先生的父母。早先担心郑先生看不上睿睿,现在焦虑郑先生的父母看不上睿睿,说到底,她对自家的家境太没信心了。 她问过郑拙成,郑拙成说他的父母在笠州做生意,是不会同他们去琴州的,小两口单独过,再好不过了。假如有了孩子,现在只要有钱,请个月嫂、保姆相当的方便,睿睿完全不用受罪。 何佩兰把林睿和郑拙成未来的日子勾勒的美美的,眼看夙愿即将达成,除了郑家父母这一关。她想着想着,心狂狂的跳,不等到郑拙成明确的回复,她是睡不上安稳觉了,直到汽车远远的离开视线,才回过神来上楼去。 郑拙成把车开到家门口,摇下车窗,围着院墙一遍遍的绕圈,回家,是一件艰难而情非得已的事情。 惨淡的月亮挂在树梢上,茫茫的大地狰狞如梦,郑拙成心乱如麻,神志清晰又模糊,不知不觉的,转的整个人发晕,五脏六腑在剧烈的翻滚。 疲惫的停好车,打开家门穿过院子,他种的玫瑰花枯萎了一大片,躺在草地里七零八落,仿似他现在的心情。 家中的阿姨见郑拙成回来,忙蹲下身候着给他换鞋,欣喜的说:“太太,少爷回来了!” 郑母舒渃闻声从她的工作室走出来,手上沾满了油彩,杏色的毛衣长裙连着遭了秧,斑斑点点的五颜六色。舒渃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娇俏的鼻梁,一双美的犹如画出来的眼睛,年过五十依然紧实的身材线条圆润的恰到好处。 论起来,她的娘家和郑家财势相当,门当户对,她受的是传统的闺房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然而生下郑拙成这个独子后,依靠才气和修养塑造而成的优雅时常被粗鲁打败,一个母亲的悔恨是刹不住车的,好比洪水倾来,铺天盖地。 她用清冷的眼神在郑拙成身上扫视,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倒像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郑拙成同样冷冷的望着她,两双漂亮的眼睛针尖对麦芒。 舒渃道:“你还知道回来?” 预料之中的开场白,郑拙成道:“我有事找你和爸爸商量。” “你的意思是没事你就不回来了,那真是劳郑少爷你大驾了,下次再有事,找家咖啡厅,我和你爸赶过去。” 郑拙成顺着她的话点头道:“行,我在路口的咖啡厅等你们,麻烦你告知父亲一声。” 阿姨见郑拙成刚回来即要走,忙说道:“太太,少爷难得回来,我去炖一点孟先生送的燕窝。太太,你看少爷瘦的,他打小身子骨就单薄,你常让我熬汤给少爷补补呢。” 舒渃心中一阵酸楚,从小到大,家中最珍贵的最稀罕的食物都是留给他吃。郑拙成小的时候,一生病就发烧,舒渃作为母亲,守在床头整宿整宿的不敢合眼,家里人都生怕她也病倒了。可哪个母亲不是恨不得深习移花接木大法,把子女的病痛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宁愿自己替他承受人世间所有的苦难。 三十八、两代人的观念差异(2) 就这样一个孩子,宝贝似的捧到现在,翅膀硬了,为了所谓的理想和追求,将父母一脚踢到边上,仿佛养育之恩在他眼中不值一钱。舒渃无法释怀,她为郑拙成铺好的路,多少人梦寐以求,夏家的千金知书达理,美貌无双,两家强强联合,携手在笠州打造商业帝国,金钱、美女、身份、地位,世人追逐的功名利禄,她想方设法让儿子全部揽入怀中,还有什么比这更让郑拙成迷恋的。 舒渃不理解,她觉得这个儿子太可怕了,受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人的蛊惑,开始辨不清是是非非。可恨归恨,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家中的阿姨在等她回应,舒渃不说话,扭头走向客厅深处。阿姨牵住郑拙成的胳膊,说:“少爷,先生快回来了,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 郑拙成忧心忡忡的挪到沙发边,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说不清从何时开始,他和母亲站在了渭泾分明的两边,清浊不溶,她坚持她那套过时的,势力的,难登大雅之堂的交易理论。在母亲眼中,一切的一切都是交易,通过一场接一场的平等对换,来赢取旁人的赞美和艳羡,穷尽手段将郑家的荣华富贵代代延传。 郑拙成可以无视母亲像熟练老道的交际花,在父亲的生意伙伴间左右逢源,可以无视她和叔叔舅舅们逢场作戏,但把他当作筹码压在家族的财富获取上,郑拙成绝不会接受。 他坐在沙发上沉思,阿姨端来清蒸鲈鱼,蟹黄羹,胡椒粉丝汤,一碗燕窝和一小碟牛肉干,全是郑拙成最爱的。他喜欢把牛肉干泡在粉丝汤里吃,称得上怪癖,但身边每个人都惯着他。 郑拙成道:“我吃过晚饭了,吃不下。” 那阿姨道:“外面的饭菜比不上家里的有营养,少爷你吃一点吧。” 她恭敬的把筷子举到他手边,哄着他。 郑拙成勉为其难的接过来,无心用餐,随便夹了一块牛肉干塞到嘴里。 “少爷,这些天我每天早上都做一份牛肉干,总觉得到了晚上你就会回来的。” “还是老味道,很好吃,沈姨费心了,谢谢你。”他嘴上这么说,手中的筷子已经放下,他是一个自我主见非常强,强到只愿在林睿面前低头的男人。 “少爷,你该感谢的是太太,已经一个多礼拜了,太太每晚都熬到凌晨才睡觉。” “她在忙什么?” “夏小姐下个月举办画展,太太在帮忙张罗,夏小姐请太太也拿一幅画出来展示,可太太画了很多幅,没有一副满意的。少爷,太太为了你和夏小姐的婚事,费了许多的心思,她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原来沈姨来充当说客了,要不是看在她在郑家待了几十年的份上,郑拙成早就呵斥她走了。 他紧绷着脸,问道:“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一般九点钟左右到家,少爷,你要先泡澡吗,我去为你放洗澡水。” “不用,我晚上不住这。”郑拙成望了眼柜子上的座钟,已近九点,他神色凝重,做好和父母决裂到底的准备。 见他面露不开心,那阿姨道:“少爷,趁热吃了燕窝吧,孟先生特地交代是送给少爷你的。” “孟叔叔何必这么客气呢。” “孟先生说在医院碰到了少爷你,少爷的朋友生病了,少爷忙前忙后太过操劳。孟先生还说他在医院里的事务多,对少爷的朋友关照不够,所以登门来看望少爷,没想到少爷不在家。” 郑拙成一听,料想父母知道林睿的存在了,问道:“我父母说什么了吗?” “先生什么也没说,太太夸少爷细心会照顾人,想让少爷去夏小姐的画展上帮忙,夏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又说回去了,郑拙成道:“知道了”,那阿姨便知趣的走了。 钟摆滑到九点半,叮咚一声脆响击打中郑拙成的迷糊涣散,在宾馆的床上常彻夜难眠,半梦半醒之间流淌开凉凉冬夜,带林睿远走高飞,做神仙眷侣的目标一直在支撑着绵长深邃的孤独,熬,一天天的熬,坚信去琴州才是他人生唯一的出路。 然而躺在被他当作万丈深渊的家里,郑拙成却没有在热油中蒸煮的炼狱感,反而昏昏沉沉,这些日子累积的漂泊疲惫肆意的渴求缓解,头碰到沙发即睡着了,睡的四肢酸痛。 四周的环境包裹着浓浓的熟稔气息,入夜了,阿姨们打着哈欠,陆陆续续的准备去休息,迎接新一天的忙碌。万籁俱寂,只听母亲的司机在隔壁的楼里面教育儿子,嗓门硕大,用词单薄。 “笨死了!” “这么简单的数学题不会做!” 郑拙成默念了一句,“笨死了!” 随即外面响起,“笨死了!” 郑拙成想着沈姨要说话了,沈姨会吼一声,“吵什么吵!深更半夜不睡觉,不笨才怪!” 他正揣摩着,传来推窗户的“吱呀”声,沈姨叫道:“吵什么 吵!深更半夜不睡觉,不笨才怪!你们不睡少爷还要睡呢,谁吵到少爷了,小心被太太扣工资!” 郑拙成的喉结滚动,眼睛蒙上一层忧郁,他知道母亲正静坐在卧室里,或许自己的判断错了,应该停止抵触,和母亲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他站起身欲往楼上走,院门叮叮当当的开了,一道白光透过玻璃射进来,有人在说:“先生,你回来了。” 郑拙成停住脚步,扭身等父亲进来,郑父郑含梧和郑拙成一样,个子并不高大,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西装,袖口没过半只手,头发黑白参半,格外的显老。也许因为累了,也许因为到家了,他弓着背,像一个在夕阳中挣扎的小老头。 郑拙成喊道:“爸,你回来了。” 郑含梧抬头一看,丝毫不惊讶,笑眯眯的说:“拙成回来啦。” 他笑起来时皱纹挤满额头,郑拙成突然感觉父亲老的令人心酸,他拍了拍郑拙成的肩膀,说:“好小子,默不作声的玩失踪,以前你在巴黎读书,我见不到你人,可好歹知道你人在哪里,轮到回国了,我反而找不到你了。你住在哪里啊?能告诉爸爸吗?” 郑拙成道:“我住在宝贵家的酒店里,鹤庆路上那家。” 郑含梧点头道:“白家的酒店,那跟自己家一样,你爱在那住就在那住吧,我不拦你。” 他说这些话时是笑着的,郑拙成搞不明白父亲是真的赞成,还是在借机挖苦,于是他也不走心的笑。 郑含梧道:“你和宝贵感情好,我们和白家的关系走的就近,你妈妈和白太太聊起你们两个,没完没了的共同语言,女人嘛,在一起时无非谈谈孩子。” 郑拙成猜到父亲接下去的话了,忙打断道:“爸,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她叫林睿,是个律师,我……” 郑含梧摆手制止他,“拙成,你难得回家,我把你妈妈叫过来,咱们一家三口坐着聊聊天,吃点宵夜,好不好?” 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郑含梧请来舒渃,边走边说:“夫人,我们开瓶红酒庆祝一下,你意下如何?” 舒渃换了一身亮绿色绸制旗袍,脚上踩着中跟黑皮鞋,红唇白面,不情愿的扭着身子,说:“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呀,我正打算出去喝一杯呢,你别推来推去的,踩到我的脚了。” “夫人,我们一家三口一直聚少离多,今天拙成在家,我觉得好像跟过年似的。” 舒渃道:“我们两个人一块过年的时候少吗,我们就是一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妻,人小的时候靠父母,中年的时候靠丈夫,到老了,还是老伴最亲。”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坐到离郑拙成一米开外的地方,郑含梧递给她一只红酒杯,没经思索,她顺手摆到了郑拙成面前。郑拙成心情复杂的望向母亲,舒渃强逞的尖酸刻薄被温柔的夜一丝丝吞噬,也望了望他,随后目光移向闻声从床上爬起来的阿姨们,端起酒杯若有所思的品尝杯中的醇酎。 阿姨们手忙脚乱,头次见先生回来要吃夜宵的,厨房里灯火通明,热火朝天,袅袅炊烟升起,座钟当当的响了十一下,郑含梧喝着酒,爽朗的笑着,讲起公司里的种种趣事,惹得舒渃掩嘴发笑,讲到搞笑的离谱的地方,郑拙成也哈哈的笑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可不就是在过年吗。 想说的话没有合适的时机讲出来,郑拙成不忍心破坏父亲高涨的兴致,郑含梧似乎刻意在向儿子示意和解,一会摸摸他的头,一会拍拍他的手,囔囔着,“真好啊,我的孩子,你在家,爸爸高兴啊,特别特别的高兴。” 舒渃喝多了,拉起郑含梧跳舞,郑含梧脚步笨拙的配合,对郑拙成说:“拙成,女人上了岁数,就跟小女孩一样,你得疼她顺着她,免得她心里空落,你还不了解吗,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郑拙成闷闷的喝酒,他的酒量浅薄,至酒醉深处,无数个林睿在他眼前晃动,本是一个感性远远大于理性的男人,刹那间泪流满面,央求父亲道:“爸,我真的喜欢林睿,我要和她结婚。” 舒渃的身子陡然晃动,怒火在胸口冲撞,郑含梧用力将她揽在自己的肩头,平静的说:“拙成,你权当成全爸爸做个美梦,行吗?” 郑拙成沉默着抹眼泪,舒渃道:“醉了,醉了,不行了,我得去睡觉了。” 三十九、两代人的观念差异(3) 一个阿姨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伸长手臂,将一只触手可及的花瓶推到地上,借着酒气,指桑骂槐道:“谁没长眼睛,摔了我的东西!以后别让他进这个家门,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 她一路骂到楼上,客厅里恢复安静后,郑含梧举起杯子说:“拙成,我们父子再喝一杯!” 郑拙成无动于衷,郑含梧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 “拙成,爸爸清楚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但你二十八岁了,想做的事也做过了,想去的地方也去过了,想谈的恋爱也谈了,你妈妈时有念叨,但爸爸从未阻拦你,让你度过了一个放荡不羁的青春。相较爸爸年轻时,你现在的生活堪比天堂,那时你爷爷逼着爸爸读书,交际,学做生意,每天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你爷爷都替爸爸计划好了。什么梦想,什么爱情,我根本不懂,所以有了你之后,我就想着,我的儿子,我一定要让他有个完整的人生,该疯的年纪里好好疯,该玩的年纪里尽兴的玩,可是拙成,你如今二十八了。” 郑拙成发现父亲是个谈判高手,他无力反辩,只强调道:“爸,我爱林睿,如果爱一个人却不能娶她,人生还有幸福可言。” “如果有了爱情人生就会幸福,从何而来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郑拙成嗤之以鼻,“又是势利的说辞。” “假如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不势利,说明你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血雨腥风,拙成,势利会让一个人变得强大。” “我不在乎什么强大不强大!我只要林睿!” “既然你决心已定,那用不着同我和你妈妈商量了。” “林小姐的母亲想和你们见一面。” “我觉得没有见面的必要。” “爸……” 郑含梧站起身,镇定的说:“娶林睿是你的意愿,不和她的家人见面是我们的意愿,我不强迫你,希望你也不要强迫我。” 郑拙成也站起身,交流的结果很糟糕,父亲始终没肯松口。他穿上外套向门外走,郑含梧道:“在家里住一晚上吧,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郑拙成不语,郑含梧又温和的说了一遍,“拙成,住一晚上吧。” 在不同的话题间,郑含梧轻松自如的切换着,该严厉时严厉,该慈爱时慈爱。执意让郑拙成明白,他只是不赞成郑拙成异想天开的要结婚,并不代表他不爱儿子。 郑拙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郑含梧搂着他的肩膀往楼上走,胳膊举的老高老高,仿佛吊在他身上似的。 送到房门口,郑含梧道:“我们好久没一起打过高尔夫了,明天我不去公司,咱俩切磋切磋?” “爸,明天再说吧,我觉得有点累。” “那歇着吧,晚安,儿子。” “晚安。” 他迫不及待的冲进房间里,倚在门背后平复心中的狂乱,不忍再多看一眼父亲。此时脑海里,林睿母亲的嘱托,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的情绪化,像一张织乱了的网,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像林睿母亲交代,郑拙成殚精竭虑,无助的躺在床上,盯着那只海缸看。看着看着,他发现缸里的鱼变了样,蓝倒吊鱼和小丑鱼不见了,多了两只纹倒吊鱼和一只黄金吊鱼,不仅鱼换了,珊瑚也变了品种。 他最讨厌别人随便动他的物品,一气之下一跃而起,准备立刻去向家里的阿姨问清楚。走到门口,郑拙成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海鱼是多么机灵的生物啊,它们活着时,你就算费劲心机也几乎不可能把它们从海缸中抓出来,如果它们消失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它们死了。 郑拙成仰起头潸然泪下,它们等不及回归大海的那一天,难道它们也觉得,他和林小姐的这场私奔遥遥无期。 第二天,林睿还未起床,何佩兰打开门准备去买早点。一抬头,吓了一大跳,门口站着五六个陌生的男女,个个阴沉着脸,来势汹汹。 何佩兰问:“你们找谁啊?” 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子,尖着嗓子道:“请问这是林睿林律师家吗?” 何佩兰道:“你们找林睿干什么?” “我们来看看她呀,我们动手打的她。” 何佩兰一听火冒三丈,抄起门后的扫帚赶他们走,“你们敢打我的女儿!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我跟你们拼了!滚!你们给我滚!” 女子向前一步,指着何佩兰骂道:“你这个老太婆别不识好歹,我们也是上门来讨个说法的,我们动手打人是不对,但情况特殊嘛,我们又不是故意的。你们想要赔偿,可以直接向我们提,五百一千的医药费我们出的起!干什么在背地里甩阴招登报!” 何佩兰感到莫名其妙,“别扯上什么报纸,我没见过报纸,出去!都给我出去!” 一个男子道:“你让林睿出来说清楚,我们马上走!” “对,让林睿出来!” “让她出来!” 一群人站在门口吵吵囔囔,翠芬从楼下小跑上来,直喊道:“佩兰,出什么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 何佩兰一见到这个多嘴的人,又气又慌,急忙欲关上门,两个男的拉住外面的把手,猛的一拉,摔的何佩兰一个踉跄,一头撞进翠芬的怀中。 翠芬揽住何佩兰,道:“哎呀,你们是什么人啊,光天化日之下想抢劫啊!” 女子不理睬她,扯着嗓子叫:“林睿!林睿!我知道你在家!你快出来!” 林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听到有人叫她,自己支撑着坐到轮椅上,慢慢的推到客厅里,望着一群她不认识的人。 女子道:“就是她!她就是林睿!” 林睿面无表情的说道:“是我,你们有事吗?” “我们是黄太太的亲戚,你应该记得我们吧,是我们打的你!” 林睿甚觉好笑,“你们打了我,跑到我家来邀功吗?” 女子向一个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将一个小红包扔到林睿脚下,说:“我们赔你的医药费,钱我们也给了,我们不欠你的了,但你在报上登的那文章,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什么文章?” “你不要装傻,好汉做事好汉当,别缩着脑袋像个孬种,你不承认有用吗!白底黑字摆在那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指的什么文章。” 翠芬插嘴道:“你们在说昨天的笠州早报吧,我家里有,我家有,我这就去拿。” 她转身下楼去,昨天的疑惑今天得到了解答,明明林睿被打了,佩兰还藏着掖着。何佩兰瞧着她那股热乎劲,绝望的闭上眼睛,完了,这下整条胡同的人都要看睿睿的笑话了。 不大一会,报纸举到了林睿眼前,头版头条上醒目的几个大字:“开庭时遭暴打,女律师的权益何处安放?” 之后长篇累牍的对那天的场景进行了描述,虽然属实,但在当事人林睿看来分外刺眼,并且文章中多次提到黄姓夫妇,难怪黄太太的亲戚们找上门来。 林睿道:“这文章不是我写的,要不是你们拿给我看,我根本不清楚这件事。” “少装蒜!除了你自己,谁会替你出头!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你说呀!” “我什么都不想干,请你们马上离开我家。” “赶我们走?没那么容易!你不给我们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他们毫不客气的搬了椅子坐下来,听到动静的邻居渐渐聚在屋外议论纷纷,把狭小的通道围的水泄不通。翠芬站在中间,绘声绘色的讲着事情的经过,他们听着说着,或惊讶,或感慨,胡同里的女状元瞬间从天上摔到地下,关于她种种传奇的神话破灭了。 何佩兰犹如正被人抽着鞭子,一道一道的打的她弯下腰板,痛的泪水噙在眼眶里,她轻声对林睿说:“睿睿,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吧。” 林睿犹豫着,说:“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报警了。” “你报呀,吓唬谁呀,这次我们可没动手,我们就找你理论理论!” “对呀,警察叔叔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林睿皱眉道:“就算登了报,对你们造成了什么影响,文章上面全部用的匿名,也没有公布当事人的个人信息。” “你怎么晓得不影响啊,我姑妈住的小区里都传遍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姑父在外头找了个小三,你让我姑妈的脸哪搁,她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啊!” 林睿听出来了,他们在胡搅蛮缠,纸里终归包不住火,黄先生有婚外情的事怎能瞒得住,和那篇文章搭不上半点关系。 何佩兰又劝林睿,“快通知你们领导,再由他们闹下去,我们在这胡同里也抬不起头了。” 她抽了一声鼻涕,似乎快哭出来了,林睿望着母亲情绪失控,郁闷的焦心,无奈之下拨通章柳的手机号码。 电话通了,传来章柳的声音,“林律师,这么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四十、我们一起远走高飞(1) “章律师,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 “你生病了?” “还是眼睛,医生建议我敷一些中药,你呢,在家里休息的如何?” 林睿心想一定是自己没有上班,章律师又用眼过度了,嘴上道:“我挺好的,我打电话没什么事,就想问问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在家里做的。” 章柳道:“工作上的事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考虑,养好身体是关键。” “嗯,我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 林睿挂掉电话,何佩兰激动的问:“你领导什么时候能过来?” “妈,章律师手头上有其它重要的事,没办法过来。” “啊!你们领导居然不管你!论起真来,你受的是工伤,所里要承担工伤赔偿责任的!” 林睿哭笑不得,平日里母亲耳濡目染,竟说出如此专业的名词,宽慰她道:“妈,他们爱坐就让他们坐着吧,我看他们不敢闹事,装腔作势吓唬我们。” 何佩兰倒不怕他们动真格,真动起手来,楼上楼下全是帮手,保不准谁吃亏呢。她是脸上挂不住,家门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害得她脸颊火辣辣的发烫,多一分钟也忍受不了了。 她一遍遍念叨着,“早知道不让你去做什么律师了,现在反而好,出了事没人管,真被翠芬那乌鸦嘴说中了,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怎么办呦,我们孤儿寡母的,家里又没个依傍的男人,怎么办呦,急死人了。” 何佩兰掰着手指头来回打转,怎么办?该怎么办?不行,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望了望讨债鬼似的几个人在吃桌上的水果,犯上一阵恶心,再看林睿,竟然捧起了一本书,关键时刻,她倒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时何佩兰想到了她的准女婿郑拙成,对呀,怎么把他给忘了。女婿顶半个儿,家里出了事,找女婿帮忙理所应当,她顿时心生希望,连忙跑到阳台上和郑拙成联系。 郑拙成昨夜入睡太迟,早上一睁眼已过九点。洗漱完毕后走到楼下客厅,远远的望见父亲和母亲坐在餐厅里,两个阿姨候在边上。 郑含梧迎上来拉住他的手,说:“拙成起床啦,来,吃早饭。” “爸,我不吃了,我走了。” “早饭必须得吃,不急这一时半会,瞧瞧你沈姨为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郑拙成被他硬拽到餐厅里,走近一看,桌上摆着切片吐司、蛋糕、馒头、油条、牛奶、美龄粥,还有就粥的小菜,各种面包酱,中式的西式的,摆的满满担当。 郑含梧道:“怕你没胃口,你沈姨什么都做了一点,她四点钟就起来忙活了,你不吃的话,她得伤心了。” 那阿姨道:“少爷,你尝尝,如果做的不好吃,我再重新做。” 郑含梧道:“对,对,快坐下尝尝。” 郑拙成瞟了一眼母亲,舒渃端坐着一言不发。在日光的照射下,她的脸不似昨晚那般精致,虽用上好的粉底遮掩浮肿的眼袋,可依然显得很憔悴。她盯着面前的食物看,不看儿子,听郑含梧说能吃饭了,她用叉子戳中一块吐司。 郑拙成喝了一口粥,粥是温凉的,看来他们等了他不少时间。 郑含梧道:“沈姨,粥冷了。” “呀,我马上换新粥,今早上厨房里一直在熬粥,就没断过,这粥要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着为一家三口重新盛粥,不小心滴到了郑拙成手上,立即大惊失色,仿佛犯了杀头的大罪。郑拙成说不出的别扭,这次回家,家中的人对他殷勤的夸张。 他无所谓的道:“没事,我去厨房洗一下手。” 厨房里的水池边,赫然放着三个粥锅,里面全是放凉的粥,炉灶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像是沈姨的小女儿,正撸起袖子拼命搅粥,旁边一个阿姨在炒菜,郑拙成叹口气,他们这是何苦呢。 热牛奶、热菜重新端上桌,热粥里飘着豆浆的香气,熬烂的糯米入口即化,郑含梧道:“拙成,冬天的早上吃一碗美龄粥,整个人元气大增,你说是不是?” “是啊,沈姨熬的美龄粥有种特别的香气,像是有独家秘方。” 郑含梧笑起来,“可不是有独家秘方,小渃,这粥吃了美容养颜,多喝点。” 舒渃的食欲不振,托着腮帮幽幽的说:“人家营养师说了,吃什么并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要养心,我的心是养不好了,美容养颜就不指望了。” 这时郑拙成的手机响了,听着何佩兰夹带哭腔的慌张,二话不说,推开碗即要离开。 郑含梧道:“拙成,把早饭吃完呢。” “爸,林小姐出事了,我得过去!” 他无意隐瞒父母,反正不管他们接不接受林睿,不管他们说多少的大道理,他都要和林睿长相厮守。 “拙成!”郑含梧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郑拙成没有回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林睿身边,随即他听到桌子被掀掉的声音,母亲骂道:“看看吧!看看吧!你宠出来的好儿子!在外头谁敢让你受这种窝囊气,在外头当老子,到家里来做孙子!你就心甘情愿的让你儿子骑在你头上!费劲心思的哄他,到头来落得什么好了!” 郑含梧憋着气,为了那个林睿,郑拙成居然不给他留一丝颜面,当着家中那么多人,视他的好意为糟粕。 “好了,夫人,你少说几句吧,年轻人做事都是一根筋。” “你倒会做老好人,夏太太已经和我亲家母亲家母的叫上了,我们,我们要在夏小姐的画展上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啊。含梧,这不是闹着玩的,我们活到这个岁数了,不能晚节不保啊。” 郑含梧何尝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但要怎么办呢,他自己的儿子他心知肚明,就算把拙成五花大绑扣在家里,拙成也能钻个洞逃出去。那孩子好像是郑家的仇人投的胎,郑家对他来说是一座阴森的囚牢,就算居住环境再好的囚牢,也阻挡不了犯人奔向辽阔天地的欲望。 可每一个难题都有解决的突破口,郑含梧思索着,他必须想办法把拙成拒绝订婚的风险降到最低。 十几分钟后,郑拙成赶到了林家,在众人的瞩目下走进门来,那几个耍无赖的人见他气度不凡,穿戴讲究,眼睛都直了。 何佩兰总算拾起了一点面子,大方的向街坊邻居介绍,“我女婿,家里住在凤承街,我亲家是做大买卖的,亲家母是大学教授,我女婿有车有房,不光在笠州有房子,在琴州也有套大别墅。” 围观的邻居里,有人发出一声,“小睿好福气哦。” 何佩兰的眉毛又扬了起来,郑拙成进门二话不说,先去房间看林睿,见她正淡定自若的看书,没受到伤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想必那是群耍嘴皮子的无赖罢了。 林睿道:“我妈真是越活越小了,多大点事招你过来。” 郑拙成道:“阿姨能想到我,说明把我当成了自家人,你待着别出来,我来处理。” 他拍了拍林睿的手,起身关上房门,走到客厅里拿起包,掏出一沓钱往那几个人面前一扔,说:“你们要么拿着钱赶紧走,要么明天笠州的大小媒体上会出现你们的光辉形象,包括你们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你们的所作所为。” 方才吵的最凶的女子咂咂嘴,郑拙成的身材称不上高大,可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绵里藏针的语气着实震住了他们,他们搞不清郑拙成的来路,直觉得来者不善。 他们来找林睿的初衷本就是在报纸上看到文章后,以为林睿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要去法院起诉他们,要求赔偿什么医药费,什么误工费,什么精神损失费,于是采取了先发制人,先来吓上一通。 现在却发现没贴钱,反而有钱赚,何乐而不为呢。女子发号命令道:“行吧,行吧,这位先生识实务,给这位先生一个面子,多有打扰了。” 另外的人哼哼唧唧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桌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果壳皮。 何佩兰吼道:“慢着!” 她从地上捡起小红包,一把摔在女子的脸上,“把你们的臭钱拿走!我们家才不稀罕这点破钱!” 女子气的鼻孔冒烟,转念考虑到手中捏着的可是厚厚一叠钞票,陪着笑道:“那是啊,阿姨,你们家这是低调,不露富,你也甭跟我们一般见识,消消气啊消消气。” 说完他们灰溜溜的走了,翠芬感触颇深,夸道:“要说生女儿好啊,钓个金龟婿,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年头拼学历拼水平没用,还是票子说了算,佩兰,你享福喽。” 她的话里酸溜溜的,一股子醋味,何佩兰并不同她计较,说到底,都是嫉妒。 房门虽关着,林睿却听的一清二楚,她一点也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郑拙成出手相助她都开心不起来,或许是显得她特别无能;或许是在他的保护下,她体会不到独立办成一件事的兴奋感,独自收拾烂摊子,独自总结经验,一边拼命努力一边与挫折做斗争,直到有一天破茧成蝶的成就感。 四十一、我们一起远走高飞(2) 在认识郑拙成之前,这是她全部的生活状态,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像一株被从悬崖峭壁上移到温室里的花朵,不可否认,这很安逸,很舒适,却再无法享受迎着暴风雨冲上云霄的成就,好比她和章律师一起打赢了一场艰难的官司,一起通宵熬夜谈论法律难题,一起看着当事人眼中泛起感激的泪花。 充实,充满挑战的每一天才是林睿想要的,等自己的积淀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学大律师们的样子,每年带着母亲去旅游,面对大自然的宏伟奇观,人生风平浪静,那时足以骄傲的对母亲说:“妈,你瞧,这是女儿为你打造的生活,你喜欢吗?” 而如果现在就终止律师生涯,匆匆做起家庭主妇,和一直想嫁有钱人的芳芳有何区别呢。林睿尊重芳芳的价值观,但她们是不一样的。 章律师说过,在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眼中,这世上的事没有应该和不应该之分,只有你接受的别人和坚持的自己,你的包容度决定了你的高度。 林睿包容郑拙成的价值观,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可千丝万缕的感激融汇成的绝不是快乐,他给的并非她想要的。随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去琴州生活,林睿隐隐的觉得他们的感情浮在虚无缥缈的云端上,无法落地生根,像童话里的故事,听上去很美,看上去很好,实践起来,却令人很是为难。 可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林睿连骂自己自私,郑先生待她多好啊,把她捧在手心中疼爱,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人爱她至此。 她恍惚的来回想着,门外的嘈杂声消失了,大概邻居们都散了,只听母亲又哭上了,急促的哭声忽远忽近,仿佛隔着遥远的一个世纪。林睿遇到了郑拙成,莫名的变得脆弱了,母亲好像也是。以往的时候,林睿没发现她这么爱哭,家里人的性情突然都变掉了。 何佩兰哭着说道:“郑先生,他们专挑软柿子捏,欺软怕硬,明明睿睿是和白律师去开庭的,是白律师办的案子,白律师是男的,他们没误会他,我们认了。但现在他们怎么不去找白律师闹呢,怎么不去律师事务所里闹呢,偏偏跑到我们家里来。我就知道,他们吃准了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婆,一个还不能下地走路的姑娘,没有你,我们弄不过他们呀,这人太坏了呀,讹了你那么多钱,没有你的话,我只有和他们拼命了……” 郑拙成手忙脚乱的拉她,“阿姨,你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佩兰捶胸顿足,“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睿睿再在律师事务所里待下去,搞不好下一次就冲到家里来砍人了。我怨谁呢,只怨睿睿是个女儿身,只怨我们家没有靠山,没有后台,我们活该过这种日子啊……” 林睿听的闷气,最烦母亲唠叨负面情绪的话,她爬到床上拿起枕头蒙着头,使劲堵住耳朵。 郑拙成不知该说什么,问道:“阿姨,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郑先生啊,你瞧瞧现在这情形,不能再拖了,你快点带睿睿走吧,让她永远不要再做律师了,平平安安的去过日子啊,你父母是个什么意思啊?你跟他们提了吗?” 何佩兰的步步紧逼让郑拙成压力倍增,他欲对何佩兰讲实话,然而实在讲不出口。 于是他换了一个方式,说:“阿姨,其实我和我父母关系不是很好,但我对林小姐是真心的,我和林小姐结婚的时候,我父母不在场,可以吗?” 何佩兰吃了一惊,止住哭声,她头次听到郑拙成如此说。要是他昨天提出来,也许何佩兰会考虑一下,可是出了这么件丢脸的事,她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呀,必须把林睿的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将街坊四邻的看法扳回来。 “不行,郑先生,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父母不在场,那别人怎么想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父母不同意呢。” “阿姨,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我愿意娶林小姐,林小姐愿意嫁给我,这些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呢?” 何佩兰愣住了,年轻人的观念太奇特了,结婚哪能是两个人的事啊,说道:“郑先生你没经历过,结婚吧,这是两家人的大事,你父母不到场,真的不行啊,儿媳妇要给公公婆婆敬茶,改口……反正你说的不行,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啊?”郑拙成急切的追问着,在他的印象里,结婚无非是两家人的亲戚朋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在众人面前说些我愿意,你愿意吗之类的话。他觉得发明这种仪式的人相当滑稽,要是双方不愿意,怎么会举办婚礼呢,分明是本末倒置。 何佩兰想说的是除非男方的父母没了,但话到喉咙口,被她咽了下去,她拼命摇着头,“说到底就是不行,肯定不行,郑先生,我见不到你的父母,我是不会把睿睿嫁给你的。你别怪我讲话难听,我就睿睿这么一个女儿,我总归要了解一下她的婆家是什么样的啊,再讲难听点,我连你家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谁晓得你家里是不是已经有一个太太了。” “阿姨,我没结过婚,你要相信我。” “要让我相信你,你拿出证据来啊,睿睿常说,法律是相信证据的,没有证据,你说破天也没用。” 郑拙成红了眼睛,败下阵来,说:“好吧阿姨,我会说服我父母的。” “就是嘛,父母和子女哪有深仇大恨。” 她说着想到了沐琦,便心虚的闭上嘴巴。两人沉默了半晌,何佩兰道:“你去看看睿睿吧。” 林睿正趴在床上看笔记本电脑,见郑拙成进来,说:“你和我妈在讨论什么呢,静悄悄的,后面都听不到声音了。” “讨论我们结婚的事。” 林睿“唔”了一声,没有兴奋感,也没有反对感,继续在电脑上打字。 “我打扰到你了?” “没有,吴大爷的诉状我写好了,再整理一下。” “林小姐,你先停一下好吗?” “怎么了?”林睿合上电脑,转过头面对他。 郑拙成垂着头,他无计可施了,向林睿坦白道:“林小姐,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们结婚。” “我知道的,他们希望你和夏小姐在一起。” “我跟他们说了,我一定要和你结婚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去做一切对我好的事情。” 郑拙成笑着流下泪,抱住林睿,他的心意她懂,他满足了。 “可是阿姨说只有和我的父母见了面,她才肯把你嫁给我,我办不到,我好害怕失去你。林小姐,你告诉我我该要怎么做,我该要怎么做,我好害怕你离开我。” 林睿跟着泪光闪闪,她心疼眼前的男人对她的付出,然而结婚这件事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好像突然他和她母亲商量好了,然后他们一直在说要结婚了,要结婚了。 结婚前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大概别人会激动的睡不着,会眼巴巴的翘首以盼吧,如果是这样,那其实自己现在并不是特别想结婚的。 林睿决定坦诚相待,弱弱的问:“郑先生,你急着结婚吗?” “嗯,等我们结了婚,就可以去琴州生活了。” 林睿的心一沉,逃避不是长久之计,鼓起勇气说:“我,我想继续做律师。” 郑拙成不说话了,林睿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在想也许林小姐不是很喜欢我。” 林睿忙道:“不,不是这样的,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因为我对你好,你才和我在一起的吗,林小姐,你对我,是感激吗?” “不,不是的!”林睿脱口而出,她极力否认郑拙成的疑问,也在否认自己的疑问。 “那当我一步步向你靠近的时候,请你也向我靠近一点好吗,假如,我说假如,我永远没办法完成阿姨的要求,你会和我走吗?” 我会和他走吗,林睿感觉一阵窒息。 “你会和我走吗?” “我……” “你不愿意对吗?林小姐,你和周芷若一样,你们都不是为爱而生的女子,从一开始,我画的就是对的。” “郑先生……”林睿道出这句,再无力讲下去。 “你不愿意跟我走,那我该去哪呢?” 林睿的眼泪忽的流了下来,她开始矛盾了,也许是自己做错了,坚持的梦想真的比感情更重要吗,上天让她遇上这么好的男人,她林睿何德何能不去珍惜。 几天后,定江区第一届律师运动会按期举行。 律师协会的成立是形势所趋,全区共四十三家律师事务所,二千七百八十个律师,完善的行业自律是必不可少的。自然而然,律师协会成立后的第一次活动必须要搞好,这直接决定了律师们对协会工作人员能力的肯定,以及日后工作人员对律师们进行管理的底气。 四十二、我们一起远走高飞(3) 天气晴朗,干燥的空气中盘旋着腊梅的香气,白宝贵倚在桌子边打哈欠,看了一眼手表,才七点十分,到的太早了。因担心路上堵车,六点半就出了门,虽然早到是美德,但在寒冷的温度里等候在学校门口却一点也不惬意。他百无聊赖的搓搓手,缩紧脖子,焦急的盼着协会的秘书沐琦到来。 三十分钟后,他捕捉到沐琦的身影,一溜烟跑到她身旁讨好,“沐琦,你可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沐琦的头发绑成清爽的马尾,未施粉黛,穿着鹅蛋黄的短款羽绒服,笔直的水洗白牛仔裤,紫红镶绿色的运动鞋,走起路来两侧生风。 白宝贵竖起大拇指,“沐琦,你素颜比化妆还漂亮,昨天是都市白领,今天像刚上大学的大一新生。” 沐琦嫌弃的躲开他,“你来干什么?” “我来帮你啊。” “呦,小心你的小胳膊小腿。” 白宝贵贴着笑脸道:“我不来能行吗,你一个人哪搞得定。” “切,哪用得着你,我有十个律师志愿者做左膀右臂。” “我也是志愿者啊。” “你没有报名啊,你报名参加篮球赛的吧,篮球比赛在下午,回家睡回笼觉吧。” “我不回去,我是特殊志愿者,还用报名吗,你看我特地开了商务车,为你搬了张折叠沙发椅。你累的时候,就坐着休息一下,这椅子自带按摩功能,喏,这是按钮,坐上去特别特别的舒服。” 他朝沐琦嬉皮笑脸,沐琦“切”了一声,孩子似的坐到椅子上摇晃双腿。 白宝贵打开按摩键,谄媚的问:“沐琦,你早饭吃了吗?” “正准备吃。”她揉揉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眼球,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鸡蛋饼,一大口咬下去。 白宝贵忙把准备好的早餐呈上来,一瓶鲜牛奶,现烤的蛋糕,牛油果鸡蛋沙拉,外加切成块的红心火龙果,勺子、刀叉、餐巾纸一应俱全。 他殷勤的说道:“老佛爷请用膳,小的已经替你品尝过了,味道不错。” 沐琦本吃的正香,她习惯了早上在小区楼下做一个鸡蛋饼,但和白宝贵手中的一相较,加了里脊肉的蛋饼显得寒碜无比, 顿时丧失食欲,指着沙拉没好气的说:“这是什么东西,绿不拉几的。” “牛油果,跟鸭蛋差不多大,营养丰富,被称为‘森林奶油’,你尝尝。” 沐琦将信将疑的叉起一块,嚼了两口吐出来,“真难吃,你从哪里找来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啊!”白宝贵拾一块放嘴里,“是这个味啊,没坏,我昨天亲自去买的,非洲进口的,二十块钱一个。” “多少钱一个?”沐琦感到难以置信的追问。 白宝贵咽了一口口水,“你将就着吃一点,增强抵抗力,经常吃就不容易感冒了。” 他把保温盒端到沐琦嘴边,说沐琦没被感动是假的,但她对自己和白宝贵另有打算。其实每次和白宝贵接触都挺煎熬的,明明想说感谢的话,可她极力表现出讨厌的样子,她想着没有人会一直宠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吧,有一天他累了,也讨厌我了,或许就离开了。 沐琦挑挑捡捡吃完早饭,白宝贵收拾残羹冷炙,满意的笑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为了举办运动会做策划,发通知,统计人员,定制服装,联系场地和裁判,去卖场采购奖品和鲜花,全靠你一个人,光想想就不可思议。” “白律师过奖啦,我是协会的秘书,这都是我的份内工作。” “别喊我白律师,叫我宝贵。” 沐琦做呕吐状,尽显小马驹似的野性气质。 白宝贵温柔的看着她,说:“纸巾、湿纸巾我都备着呢,饼干薯片我也带了,你饿了可以吃。今天我以你为重心,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为你服务。” 他见沐琦不作声,以为是劝说她的好机会,话中有话道:“你看那是律师管理科的万科长吧,定江区一共两千多个律师,有的律师人品好,有的律师人品差,管理起来的确是一个庞大的工程。” 沐琦何等聪明,立马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眼角横飞,酸酸的回道:“这话真该让我的姐姐听到,她就是欠点拨,不撞南墙不回头,一门心思沉浸在她的少女情怀里。像我这种混迹情场多年的,看男人,一看一个准,从没跑偏过。” 学校的门卫来了,将栅栏门缓缓拉开,沐琦跳下桌子往学校里走,白宝贵手忙脚乱的把椅子叠好,追上来说道:“万一坏人施了障眼法,你一不留神没发现呢,沐琦,这个世界很黑暗的,像我这样对你毫无保留的人挺少的。” 沐琦径直对门卫讲道:“大爷,我们是定江区律师协会的,之前和行政处的秦老师联系过,我们今天举行运动会,借用体育馆和足球场,你瞧,这是证明。” 这是笠州市的一所私立中学,学校里的硬件设施一流,管理严格,今天周六,学生放假,没有特殊的理由,门卫和保安绝不会放任何闲杂人进来,他们的火眼金睛底下溜不进一只苍蝇。刘澹泊是这所中学的法律顾问,于是在场地安排上享受了一些便利,省去了许多麻烦。 大爷戴上老花镜,认真的研究了一下证明,感觉不像捏造的,之后给行政处去了电话,再次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你们进来吧,待会要来多少辆车?多少人?车牌号码统计了吗?发出去几张参赛证?” 对于抛来的一连串问题,沐琦统统接住,“总共有五十辆车,喏,这是车牌号码,要来三百二十个人,发出去二百六十张参赛证,这是律师事务所的名字和律师名单,没有参赛证的六十个人我列了一张清单,他们是啦啦队的。” 沐琦递给大爷一沓材料,大爷点点头,“弄的挺详细,交给我吧,你们去忙你们的。” 她嘻嘻笑着掏出一包香烟,塞到大爷手里,“拜托你啦大爷,等会中午送盒饭的过来,麻烦你通知我一下,我的电话也写在上面啦。” 大爷冲她开心的笑,小姑娘挺会办事的。 白宝贵有些担忧,“那么多人,大爷一个人能搞定吗?” 沐琦眨眨眼,“估计忙不过来,要不你候在这搭把手。” 白宝贵暗暗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嘴巴真欠,紧跟沐琦身旁,说:“沐琦,我哥们挺好的,没你想的这么不堪吧。” “章柳是你哥们?” “和章律师不搭边,是我一个富二代朋友,家境一流,长相一流,人品也一流。”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姐没告诉你吗,叫郑拙成,是个漫画家,两个人正在热恋中呢。” 沐琦愣住了,冒出一句,“我姐不喜欢章律师了。” 白宝贵诧异不已,“林睿喜欢章律师?” “噢,不是,我指另外一种喜欢,他对我姐好吗?” “好到天上了,他有钱有时间,天天腻着你姐,恨不得在你姐身上系根绳子。” “把我姐当小狗啊。”沐琦冲他道,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出现个郑拙成,到底是谁呢。 沐琦想向白宝贵问问仔细,想想算了,等当面问姐姐吧。她甩甩手,回头一瞧,缓口气功夫,门卫大爷已招呼了十几名保安,严阵以待站在大门口,她吐吐舌头,私立中学的防守阵容算是见识了。 两人先到行政处领体育馆的钥匙,宽阔的校内道路旁,腊梅争芳,鸟儿在树梢上欢快的跳跃,琴房、舞蹈室、高尔夫球场、科学兴趣楼依次映入眼帘,处处彰显着学校的实力。 沐琦感叹道:“要是从前我能在这里读书该多好啊。” 白宝贵道:“如果你从这里毕业,那你就是我的小师妹了。” “你的母校?” “对啊,我不知道你把场地安排在这里,早知道的话……” “反正没依靠你,我照样把场地妥妥的搞定了。” 白宝贵挠挠头,不与沐琦争辩,沐琦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边看边羡慕的道:“从这里毕业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啊?” 白宝贵自豪的说:“这里的女学生个个会弹钢琴,拉丁舞,芭蕾简直小蔡一碟,每周男学生都要接受绅士教育,女学生有淑女培训课程。” 沐琦惆怅的垂下眼睛,他无意的言论伤及到了她的自尊,也是,他怎么能体会世上有种感觉叫作自卑呢,这不怪他,可这也是她永远不愿走近他的原因,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相安无事的好。 白宝贵回忆起在学校里的读书生涯,说:“中学真是人生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啊,每天跳跳舞,唱唱歌,喝喝咖啡,日子过的特别快。” 沐琦想起的中学,每天除了书本,还是书本,父亲不停的唠叨,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在穷人的眼界里,读书是爬出深井的救命绳。虽然沐琦的学习成绩不是很理想,但当年的挑灯夜读,题海战术令她苦不堪言。 她瞠目结舌,说道:“太快活了,难道不需要念书吗?” “念书啊,但是学校不提倡填鸭式教育,跳舞可以放松心情嘛,有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长。”白宝贵说着扭起腰肢,他喜欢热情的桑巴舞和一切热烈的事物,瞬间仿佛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少年时代。 “我看我们不应该搞运动会,而应该办个舞蹈大赛,如此优秀的苗子居然埋没了。” 四十三、第一届律师运动会(1) 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白宝贵停住自己的得意忘形,偏着脑袋打量他,来人是刘澹泊,冤家路窄。 刘澹泊本想着沐琦一个小姑娘,操办规模不算小的运动会过于受累,他作为协会的理事,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帮忙,却没料到白宝贵捷足先登了。沐琦讪讪的站着,很担心刘律师误会,自从刘律师挨了打,她放下所有的矜持和骄傲去接近他,沐琦迫不及待的想有个家了,给缺乏安全感的自己找个依靠。 白宝贵心里掖着火,他和沐琦难得的独处时光被这个老男人破坏了,可是他没有再像上次那么冲动。之前是以为刘澹泊欺骗沐琦,而现在,人家是光明正大的和他竞争,这世上的道理谁讲的清呢,谁优谁劣哪个能说的准呢。 他郁闷的笑了笑,说:“刘律师,你也参加运动会,参加什么项目啊?” 刘澹泊道:“这位是?” 林睿道:“他是畏法思明所的白宝贵律师。” 白宝贵暗暗骂着装什么装,小老头一肚子的鬼主意。 刘澹泊道:“好名字,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人如其名啊。” 白宝贵道:“刘律师形容的不准确,贾宝玉深处胭脂花丛中,而我只和沐琦一个人亲近。” 沐琦急的直瞪眼睛,刘澹泊岔开话题,道:“刚白律师问我参加什么比赛,我报名了篮球比赛。” 白宝贵道:“打篮球?运动量太大了吧。” 刘澹泊听出白宝贵的讽刺,他挨了打等于哑巴吃黄连,活到这个岁数,被一个毛头小伙子拿捏着,甚感不爽,嘴上道:“运动量大了对身体好,我锻炼的年头比你长,经验是有一点的。” 刘澹泊明摆着以前辈的身份自居,倒像在沾白宝贵的便宜,白宝贵歪笑着,“经验要靠实践证明的,我们在球场上见分晓,莫非刘律师指的是婚姻方面的经验,那我的确是要向你请教。” 刘澹泊笑而不语,沐琦看不下去了,拉着刘澹泊扬长而去,白宝贵凄凉的站在原地,还有什么比被最爱的女人抛弃,并且目视她与别的男人相伴更令人难受的,简直难受的想死。 白宝贵心灰意冷,他不相信自己真被打入到万劫不复之地,他不服气。 沐琦边走边对刘澹泊说:“我们是在门口碰上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澹泊道:“我想的哪样?” 沐琦沉默了,刘澹泊的征服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本来他在这场关系中处于被动的角色,是他先走近沐琦的。现在好了,局面得到了扭转,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刘澹泊道:“我下午接小爪放学,晚上你陪陪她,也认识一下。” 沐琦莫名的脸红心跳,心情激动不已,他让她接触他的女儿,说明八字的另外一撇妥妥的落下了。 她忘记了克制,快速的点头道:“好啊,我最喜欢小孩了,让小爪多住几天,明天我带她去游乐场玩。” 刘澹泊抓住沐琦的手,冲她满意的一笑,两人不般配却和谐的漫步在葱葱校园内,迎面撞上章柳。 章柳报了早上的羽毛球比赛,跟他们打招呼道:“刘律师,林秘书早。” 刘澹泊下意识的松开了牵着沐琦的手,沐琦咽了一口口水,假装不在意。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深蓝色的t恤外面穿着红色的冲锋衣,下面搭配黑色的抓绒裤和红蓝相间的运动鞋,袖管高高的撸起,结实的麦色小臂露在刺骨寒风中,看上去帅气、健康而干净。 姐姐为什么移情别恋了呢,沐琦想着,大概爱这样的男人太辛苦吧,什么都好,什么都优秀,什么都比自己强,更重要的,他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肯定是这样的,沐琦皱了皱眉,章柳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秒钟,便面向刘澹泊,和刘澹泊说笑着。 沐琦半忧伤半庆幸,忧伤姐姐没有达成所愿,庆幸姐姐选了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女人的青春能耗几年呢,跟榨汁似的,渐渐就挤成干了。章律师看女人的眼神是冷漠的,似乎他的体内没有躁动的荷尔蒙,把这个冰块捂化不容易,更何谈使他动心,沐琦听着他们聊天,百无聊赖的眺望远处。 她望见白宝贵拎着折叠椅正迈大步走过来,心中暗叫不好,可身边的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沐琦说不出对白宝贵是什么感觉,她有的时候是喜欢他的,在她无助失望时,白宝贵总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天塌下来,他会替她顶着,他对她不离不弃。 可有的时候沐琦讨厌白宝贵,比如现在的情形,他到底要干什么,毁了她的终生大事,他就满意了吗。然后呢,然后他和富家小姐结婚,丰衣足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懂什么叫作贫穷,而沐琦呢,恐怕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刘澹泊。 人一旦谈多了恋爱,便觉得感情其实没多大意思,浪漫只是一时的小确幸, 势均力敌的关系才能天长地久,这是沐琦对前半程的青春做出的总结。 她年轻貌美,刘澹泊赚钱养家,她没有什么本事,他比她大很多,长相平庸,还有个孩子,平衡下来,他们谁也吃亏,沐琦屏住气,誓死捍卫自己的幸福。 白宝贵来到沐琦面前,旁若无人的问道:“林沐琦,你喜欢我吗!?” “你什么意思啊?”沐琦弱弱的说,她感到了异样,和以前他们吵吵闹闹不一样的感觉。 “林沐琦!我喜欢你!从你刚到协会,我就喜欢上你了!” 沐琦又气又恼又害怕,吼道:“你神经病啊!” “我就是一个神经病!你说有些话说穿了,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但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我要做你的男朋友!林沐琦,我喜欢你!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来照顾你,陪着你慢慢变老,好不好?” 他红着眼睛,声音几近哀求,将一个男人的尊严低到尘埃里,沐琦忍着哭泣的欲望,坚决的说:“对不起,白律师,我不喜欢你,况且我有男朋友,刘律师是我的男朋友。” 白宝贵哽咽了,他用咳嗽来做掩饰,只有当一切变得不可能,才感受到爱一个人爱的有多深。 “你确定吗?”白宝贵问。 “确定啊。”沐琦故作轻松的挑挑眉,“你不想做朋友,那以后你做你的白律师,我仍是协会的林秘书,除了公事,我们私下里不要再来往了。” “行吧,以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他从包里拿出准备的零食,还有折叠椅,一并塞到沐琦手里,说:“最后一次了,就这样吧。” 沐琦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我们就这样了,心里在疯狂的滴血,面上摆出高兴的样子,任由白宝贵的背影将她的感性一点点撕碎,碎成千万张伤心欲绝,被风吹的无影无踪。 章柳和刘澹泊默默的注视这一切,沐琦对刘澹泊笑道:“你们继续聊,我去把这些东西扔了。” 刘澹泊不语,章柳道:“扔了太可惜了,送给我吧。” 他伸出双手拿沐琦手中的椅子,沐琦舍不得似的,十指在椅把上扒拉,章柳观察出端倪,但什么也没说,感情的事往往变幻莫测。 好在车辆陆陆续续开进校园里,律师们逐渐到场,作为会长的王主任也来了,三人就此散开。律师志愿者们正将鲜花、奖品之类的搬到体育馆内,沐琦过去帮忙。 刘澹泊心不在焉,眼睛始终追随在沐琦身上,对章柳说道:“你觉得这丫头是不是铁了心要跟我了。” 章柳轻声一笑,“对人家姑娘好点,我去练练手,好久没打过羽毛球了,你呢?” “我去抽根烟,顺便给林秘书买些零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刘澹泊嘲笑着摇摇头,处理细枝末节,搞些小情调他是不在行的,无非为了证明小伙子做得到的,他同样办起来易如反掌。 章柳摆摆手,笑道:“去吧,去吧。” 王主任做赛前致词时,林睿来了,拍拍沐琦的肩膀道:“哎,我来巧了哈。” 沐琦根本没心思听王主任讲的什么,正在烦躁的神游,白宝贵走了,她仔仔细细把场馆瞧了一遍,他真的走了。要不是在场的人太多,她真想躲到无人的角落里痛哭一场。 沐琦瞥了眼林睿,无力的道:“姐,来了,能走路了?” “慢点走就行,今天林秘书张罗运动会,我不放心,来看看。” 沐琦应付的笑笑,见林睿面色红润,皮肤透亮,随口道:“恢复的挺快的。” 林睿想着郑拙成为她找了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能恢复的不快么。扭头望了望沐琦,沐琦一副认真听王主任说话的表情,便沉默着扫视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章柳,他正和一位律师窃窃私语。 冥冥之中,林睿觉得那个男人即是刘澹泊,戳了一下沐琦的胳膊肘,问道:“那是刘律师吧?” 沐琦哼了一声,表示她说对了。 林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看刘澹泊的相貌,他足以做沐琦的父亲,先前对他俩走到一起的别扭,此刻如海绵吸水,愈发的膨胀开。 这时白宝贵的名字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林睿道:“白律师来了吗?” 四十四、第一届律师运动会(2) 沐琦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 “奇了怪了,以他的个性,就算天上下刀子,今天的场合他也要来凑热闹的。” “你烦不烦啊,说不定他开庭去了,莫名其妙!” 林睿一下子被沐琦的火气呛住了,虽然法院偶尔会在周六开庭,但哪会这么巧,沐琦这是怎么了。 林睿哄道:“嘿,生气啦,好,好,我不提他了。” 沐琦发完火就后悔了,解释道:“姐,我有些累了,你别跟我提无关的事。” “遵命!” 两人都笑起来,沐琦注意到林睿穿着一件米色的低领毛衣,戴了一个心形的玉石坠子。那坠子乍一看是浅黄色的,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耀眼的金黄色光芒,炙热中饱含不染尘世气息般的优雅。 沐琦摸着坠子道:“姐,这是你的男朋友送的?叫什么,叫什么郑拙成?” 林睿轻推她道:“哪有,章律师的哥哥送的,所里的女律师都有。” “章律师挺会献殷勤的嘛,这坠子真漂亮啊。” 林睿见沐琦喜爱有加,摘下来戴到她的脖子上,说:“你那么喜欢,送你吧!” 沐琦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客套道:“你真舍得啊?”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是我妹妹,再说又不是值钱的宝石,戴着图个好看。” “那我就不客气啦,对了,姐,我姐夫呢?没陪你过来啊?” 林睿见沐琦如此问,料想她听说了郑先生,也不掩饰了,说道:“他有他自己的事。” “他有什么事啊,富二代,有钱有闲。”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从哪听来的。” “你只要老实交代,是不是真的。” 林睿难为情的道:“蒸的煮的,听不懂,大家鼓掌了,比赛要开始了。” 林睿推攮着沐琦向前走,不愿多谈郑拙成。是否如郑先生所说,每一份感情都需要抉择,人不能太贪心,哪能这个想要,那个也舍不得放弃,林睿想征求一下妹妹的意见。 她试着问道:“沐琦,你说女人为了爱情,是不是应该做出点牺牲?” 沐琦眨巴眼睛思索了一会,说:“怎么讲呢,有人说所有不能修成正果的爱情都是缘于不够爱,但人要吃饭,要生存,总归要掂量掂量的吧,值不值得为那男人做出牺牲,关键在于他能给女人怎样的回报。” 问了等于白问,林睿戏谑她道:“在感情里也斤斤计较,不大好吧。” “我就是一个俗人,姐,像我们这种家庭出生的,有什么条件光谈爱情啊,电视剧里演的感情戏,男男女女只讲精神,不谈物质,成天情啊爱啊,刚下眉头又上心头,幼稚透顶。”沐琦耸耸肩,同跟她打招呼的律师挥手。 林睿觉得沐琦讲的虽俗气却实在,她的脑子愈加混乱了,岔开话题道:“快去忙吧,我坐观看席上,有需要打我电话。” 在沐琦的有序安排下,上午的羽毛球和兵乓球比赛举行的热火朝天。章柳身姿矫健,球打的又狠又准,可以将律师这项工作做好的人,干其它的事照样毫不逊色,林睿站在啦啦队中央,喊的嘶声力竭。 当人们拥挤在一起狂欢时,沐琦出去领盒饭,顺着她和白宝贵一起走过的路,一边哭一边四下寻找。她希望他突然出现,告诉她只是开个玩笑,他依然乐意哄她、逗她,永远的陪着她;可她又希望他真的下定决心了,真的与她势不两立了,从此这个世界恢复到本该有的模样。 她哭的脸红耳鸣,走路打漂,然而快到传达室时,沐琦平复情绪,取出化妆盒补粉描眼线,转脸笑容灿烂,青春靓丽。 比赛结束后,林睿和所里的律师上前庆祝章柳取得了第一名,芳芳道:“章律师,得请吃饭噢。” 章柳擦着脸上的汗,发现林睿也来了,说:“一定请,芳芳去找地方,我买单。” 芳芳扭捏道:“吃什么并不重要,重点是……” 一个女律师接上她的话,“重点是商先生得到场噢。” 章柳没料到芳芳对商陆保持长久的热情,干脆撒了个谎,说:“芳芳,我哥有女朋友了。” 芳芳哭丧着脸,嘴上道:“恭喜商先生了”,随即甩头跑了。 方才讲话的女律师道:“芳芳会不会想不开啊,我们去看看。” 林睿没跟着去,章柳对她笑道:“恢复的不错,心理上没留下阴影吧。” 林睿将水递给他,平静的说:“没留阴影,多大点事,你的眼睛呢?” 然而实际上,每每念及那天的情形,林睿都有些后怕,可女律师么,表面上的强硬必须摆出来。 章柳笑道:“我的眼睛已经成老毛病了,开始当病看,现在习惯了,倒是你的身体让所里的人牵肠挂肚。我本来准备去看望你的,但白律师做了代表,我想着再去反而打扰你。” “谢谢章律师,巧克力很好吃。” “心里苦的时候,吃点甜食,或许就不会那么苦了。” “这也是你的心得体会么?” 章柳想了想,说:“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我不爱吃甜食,这个观点好像是芳芳传授的,你看她每次失恋后都在拼命的吃糖。” 他和林睿都笑了。 章柳道:“你在家再休息些日子,不用急着来所里上班。” “我不能再休息了,再休息的话,说不定就有人替代我的位置了。” 章柳呛了一口水,几日不见,林睿升华了,越来越有危机意识,反反复复的前进着,后退着,看来最终是以螺旋式在上升,她有进步,章柳就能看见曙光。若一个老师精心培育一个学生,学生始终像榆木疙瘩不开窍,不但学生的日子难受,老师更感觉沮丧。 章柳道:“你倒挺坦诚的。” 林睿笑道:“我还要还你送师母玉镯子的钱,你说是我们俩一起送的,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那占的也是商陆的便宜,我做了个大人情,提到师母,我想起前几天师母给我打电话,说她和师父回到笠州了,沈小姐也来了,邀请我们去坐坐。然后我说你去外地出差了,不敢提你受伤的事,如果师父知道了,恐怕我进了他家的门,就出不来了。” “其实沈教授现在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你毕业这么多年了,完全不必在意他的想法。”林睿讲的是真心话,她希望章柳跳过师父那层关系,纯粹的将她当成一个助理开看待。 “喝水常思挖井人,等你哪天成大律师了,可别忘记我。” 林睿格格的笑,“我成大律师了,你肯定走出国门了,现在什么都讲究国际化。” 章柳笑而不语,林睿发觉自己和郑拙成谈恋爱后,与章柳的沟通变得随意了,也许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不再刻意的在乎对方的心情,反而表露出真实的自我。但是感情深处仍有一种触觉在跳跃,虽然微弱,可从未停息。对章柳几年的翘首以待,少女时代的美丽幻想怎能说忘就忘了,他一直是林睿攀登高峰的动力,既是她曾经喜欢的男孩子,又是她的精神导师,这对任何一个姑娘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 然而林睿人生中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没能和章柳携手相伴的痛苦来的强烈而麻木,一如她面对贫穷,接受失败,因为已经习惯了得不到,除了安然处之,安之若素,别无他法。天底下的姑娘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难免陷在茕茕孑立的情怀里,与其一味的奢望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林睿努力试着把他当成纯粹的章律师。 领了盒饭后,大家坐在体育馆内统一吃。林睿打开饭盒盖子,暗暗哇塞了一声,盒饭的内涵相当丰富,红烧排骨,油焖大虾,清蒸带鱼……她捧着走到沐琦身旁,说:“喂,沐琦,这得要多少钱啊,我长这么大,还头次见到这么奢华的盒饭。” “五十块一份。” “什么?五十块?律师们交的会费你可真舍得花。” “没有会长的批准,我哪敢,你放心吃,反正吃的是你自己交的钱。”沐琦盘膝坐在地上,边胡乱往嘴里拨饭,边看已经结束的比赛排名。 林睿撇撇嘴,她在所里的时候,每天中午吃十块钱一份的外卖,五十块钱,够她一周的工作餐费了。冷不丁的,观众席里传来一句刺耳的声音,“谁定的盒饭!也太难吃了吧!打了一上午的比赛,就让我们吃这个!” “哗”的一声,盒饭摔到了地上,所有人都朝声源的方向看。沐琦站起身,暗暗捏紧拳头,整整一个上午,她克制住悲观的情绪,努力做出打满鸡血的状态,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场馆内小燕子似的飞来飞去,务必事事巨细,力求第一届运动会圆满落幕。是哪个姑奶奶跳出来砸场子! 沐琦愤怒的扫视坐着的律师们,直到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律师同样在愤怒的瞪着她,这位律师她认识,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大概早上输了比赛心里不痛快吧。沐琦径直走过去,突然有一只手拉住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姐姐。 四十五、第一届律师运动会(3) “沐琦,算了吧,女律师平时工作压力大,你就任她发泄发泄,不要当回事。” 沐琦甩掉林睿的手,她发泄可以,但凭什么随意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我心里还不痛快呢,必须跟她评评理。 “孙律师,盒饭是我定的,你哪里不满意了?” “我哪里都不满意,打羽毛球很消耗体力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又累又饿!可你就弄点难以下咽的饭菜对付我们,让我们像农民工一样坐在这里,林秘书,你太不尊重人了吧。” “孙律师,我就是因为事先考虑到了你现在的状态,所以征得王会长的同意后,提前订了最好的盒饭,难道孙律师顿顿山珍海味,连高档的盒饭也食如嚼蜡了?还有农民工怎么了,没有农民伯伯,哪有场馆供我们打比赛,孙律师,法律我是不懂,可卢梭说过,人生而平等,你戴着有色眼镜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请问你是一名合格的律师吗?” 律师们发出丝丝的窃笑声,孙律师气的咬牙切齿,“小丫头,你只不过是律师协会的雇员,发给你的工资可都是从我们每年上缴的会费里支出的,请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说的没错,我是协会的秘书,有责任和义务协助会长、理事们做好各方面的工作,我接受各位前辈对我的建议和指导,但对无理取闹者,我希望他能学会自重。卢梭还说过,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中,我想这个枷锁不仅指外在的约束,还包括我们每个人在内心里对自己的控制,这种控制大概就叫做素质!” “好!林秘书好样的!”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孙律师甚觉下不了台,挑刺道:“哟,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妹妹,姐姐给人家当小三,妹妹也伶牙俐齿,了不得啊了不得!” 沐琦叫起来,“你这个臭女人!你居然敢侮辱我姐!作为一个律师,你血口喷人,你害不害臊!” 林睿看着妹妹急的跳脚,忙拉她走,沐琦不肯,林睿轻声道:“再闹下去,你的素质和她一样了。” 孙律师不依不饶,“你骂谁臭女人!谁是**谁心里清楚!长了一张纯情的脸,以为是出来卖的啊!” 沐琦的怒火升腾成气焰,要不是突然想到刘澹泊在场,加上林睿死死的抱住她,恨不得冲上去和孙律师玩命。 刘澹泊目睹着这一幕,哭笑不得,然而必须承认,沐琦用她的勇气标榜了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气场强大,有意思。 他见沐琦和林睿回到座位上,松了口气,对若无其事似的章柳说:“我们的会长怎么不站出来发表一下高见。” 章柳幽幽的道:“你怎么不站出来英雄救美。” “笑话,我以后要不要在定江区混了。” “如果换成我们所里的白宝贵,他早冲上去了,是你的女人重要,还是你的名声重要?” 刘澹泊不屑的挑眉,“年轻人是愚蠢的代名词,名声不重要的话,女人还有什么意思,别从王会长扯到我。” “你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吗,王会长好比那只蝴蝶。” “此话怎讲?” 章柳想着可不是因为王主任,才引发了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嘴上知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哎呀,你和你那位助理的风格如出一辙,冷漠,假正经,被人羞辱了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点也不可爱。” 此时的章柳对林睿有一丝心疼,也有一丝敬佩,在定江区的律师面前出糗,仍能保持宠辱不惊,说明林睿成熟了。每个人的成长都是逼出来的,一行有一行的执业标准,成熟是女律师的硬性条件。 章柳道:“那是啊,林沐琦敢爱敢恨,性格直率,但适合做太太,不适合做律师。女律师要是可爱到像鞭炮,一点即炸,那就完蛋了。” 刘澹泊听不出章柳在夸奖沐琦,还是在贬低沐琦,说:“和你交流真是费劲,你现在又觉得林睿适合做律师了?” “至少目前是吧,希望她不要再犯错了,不要让我再动摇,让我安安稳稳的把她培育出师,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 “有限度吗?你忍耐她忍耐的够久了吧,归根到底是你舍不得吧?林睿没有林沐琦漂亮,但长的不赖。” 章柳觉得这个话题应该终结了,便说:“今天难得的机会,不打算向林睿自我介绍下,林家的女婿?” “今天就算了吧,我心里发怵,你不愿帮兄弟的忙,我还得亲自出马,哎。我马上给商陆打电话,再叫上几个朋友,大家聚聚,后天晚上,有空吗?” “我不帮你,再说没空,你岂不是要咬我。实际上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掺和林睿的私事,不合适。” “行啦,律师永远都有借口。” “你要带女主人亮相吧,生日那天没达成的愿望终于提上日程了。刘律师,你蓄谋已久啊。” 章柳哧哧的笑,刘澹泊道:“行啦,蓄谋已久也好,一见钟情也罢,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赖是赖不掉了。” 章柳歪嘴笑道:“动作相当快。” “有几个男人能拒绝主动送上门的漂亮女人,你别看沐琦大大咧咧的,她的感情历史却很清白。大概以前谈的恋爱,都是蜻蜓点水,你相信吗,她还是一张白纸。” 章柳不发表看法,简单的说道:“相信。” 林睿重新端起饭盒,却已经食欲全无,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筛糠发抖。虽然心里在极力的自我安慰,林睿,没关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的,但是这些天接踵而来的莫名是非压的她身心俱疲,人在绝望的时候,自我安慰也成了自欺欺人。 她叹口气,发出了一种颤抖的声音。 “姐,你没事吧,你放心,我早晚有一天会给你报仇的。”沐琦握住林睿的手,她的手凉如水。 “报什么仇啊,没事,吃饭。” “你装什么装啊,你不难受我还难受呢,说什么我们是出来卖的,去他妈的,就这种人竟能当上律师,耗子给猫当伴娘了。”沐琦喋喋的低声骂,也吃不下了,把盒饭丢到一边。 在这么一两秒,林睿想着和郑先生走吧,离开笠州,离开这里吧,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林睿悲伤的抬起头,仿佛所有人都在望着她,议论她,她成了运动会上最瞩目最不堪的焦点。 她倔强的迎上那些人的目光,林睿在跟自己打个赌,万一她退缩了,畏惧了,内心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她就不再犹豫了,她就和郑先生远走高飞。 不经意间,人群中有人朝她招手,林睿定眼一看,是章律师。他朝她笑着,露出明亮的笑容,林睿报以微笑,然后看见他冲她竖起两个大拇指,大声的叫着,“林律师真棒!”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芳芳叫道:“林律师,我们爱你!” 随即曾晓燕喊道:“林律师,我们相信你!” “林律师,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林律师,加油啊!” “林律师,我们永远支持你!” 所里的律师们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向林睿表达他们的心意,尤其是章律师,他破天荒的吹了一个口哨,像顽皮的小男孩。林睿忍俊不禁,笑中含着泪花,理智和感性的比拼,最后理智得到了完胜。 下午的比赛持续火热,总排名出来后,王会长给获奖的律师事务所和律师颁奖,奖品只是一个形式,关键是全区的律师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运动健身,大家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散去。 沐琦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虽然出现了不痛快的小插曲,但结果是顺利的,绝大部分的律师对她表示了认可,她想着,我又不是人民币,爱谁谁。等律师们都走后,沐琦哼着歌打扫战场,林睿腿脚不方便,不能帮忙,只能看着。 章柳走之前,过来问她:“林律师,我送你回家?” 林睿道:“不用了章律师,我待会自己回去。” 她没说感谢的话,有些恩情放在心里更合适。章柳想她的男朋友会来接她吧,便放心的走了。 沐琦目睹这一幕,说:“姐,我还以为章律师对女人有免疫力,看来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嘛。” “你是他助理的话,他也会如此待你的。” 沐琦点点头,“我懂了,所以说啊,章律师这样的男人我们是拿不下来的,他把对一个女人好和爱一个女人分的清清楚楚,注定难觅佳偶,要打一辈子光棍。” “瞎说什么呀你,干嘛咒章律师。” “你都移情别恋了还帮他说话,搞不懂你到底喜欢章律师,还是喜欢我的新姐夫。” 林睿嘟嘴道:“你再疯言疯语的,我不陪你了。” 沐琦想着姐姐今天够烦的了,于是不再贫嘴,埋头迅速的干活。待到夕阳西下,一切收拾妥当,姐妹二人出了校门,凉风在发间飞舞,暗香浮动月黄昏。 四十六、要去做后妈的妹妹(1) 门口停着两辆车,郑拙成站在车边上等林睿,刘澹泊和女儿小爪坐在车里面等沐琦。见她们远远的走来,郑拙成跑上前扶住林睿,眼睛里根本容不进其它事物,开口即嗔怪道:“你怎么不让我送你过来,你的脚哪里能走了,来,我背你上车。” 林睿挺难为情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去家里找你,阿姨说你在这,你真是不听话,快上来。”他半蹲身体指着后背说。 沐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新姐夫长的跟姑娘家似的漂亮,比起高大英俊的章律师,他显得有些阴柔,但一眼能看出,他对姐姐的感情发自肺腑,因为曾经白宝贵也是这么待她的。 家境好,人长的好看,待姐姐也好,姐姐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归宿,沐琦感到很高兴,调皮的说:“喂,你就是我的姐夫啊。” 郑拙成这才发现林睿旁边还有一个人,站直身体,红着脸说:“你就是林小姐的妹妹吧,你好,我叫郑拙成。” 他讪讪的伸出手,沐琦扑哧笑了,伸出手同他相握,说:“姐夫,你当接见外交使节呐,我叫林沐琦。” 郑拙成不知所措,害羞的挠挠头。 沐琦越是见他腼腆,越想逗他,说:“喂,姐夫,你看你瘦的,多吃点饭呢,否则我姐姐保护你,还是你保护我姐姐啊?” 林睿责备的瞥了一眼沐琦。 郑拙成道:“在我变胖之前,我向沐琦姑娘保证,我会用整个生命去保护你姐姐。” “切,男人就爱玩这种假大空,轻飘飘的说出来,毫不费力气。” “我说的是心里话。” 沐琦联想到下午的事,对林睿说:“姐,我借姐夫用一下。” 她不由分说把郑拙成拉到边上,道:“姐夫,关于你跟我姐的将来,你有什么规划吗?” “我,我有一个规划,可林小姐仍在考虑。” “不妨说来听听。” “我希望林小姐不要再做律师了。” “我姐不做律师赚钱了,你养着她吗?” 她的用语噎到了郑拙成,姐妹俩的说话风格完全迥异,他难以消化“养着”这个词的含义,吞吐着说道:“我会把我的钱都交给林小姐保管的。” “你犹豫什么?不情愿?” “不是,我,我有点紧张,我怕达不到你的要求。” 他一脸认真的发窘,沐琦笑他傻傻的模样,问:“你有多少钱啊?” “我,你觉得我有多少钱合适?” 沐琦笑的前俯后仰,这新姐夫太有趣了,比章律师好玩,她说道:“以现在的生活水准,你几百万要有的吧,难不成我姐跟着你吃糠咽菜。” “哦,那是有的。” 沐琦又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见他不是花言巧语的那种人,便半玩笑半认真的说:“行啦,姐夫,我也认为女人做律师没什么做头,累死累活的不说,还净受冤枉气。你是我姐的男人,赚钱养家的事你应该承担下来,让女人干不合适,你说呢?” “是,我觉得也是。” “那你说话要算数啊,赶紧把你的积蓄打到我姐的户头上,你有这个胆量吗?” 郑拙成笑着把钱包拍到沐琦手里,淡定的说:“除了房子和车,我的家当都在这里面了,全部给你姐。” 沐琦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一个男人的好落实到钱上面才显真实,可一细想,感觉在郑拙成面前表露姐姐的柔弱不大合适,不能让他以为她们姐妹俩合起来骗他的钱,于是又补充道:“本来我姐做律师做的好好的,每年赚很多钱的,现在你非要她丢掉工作放弃事业,她失去了经济来源,再没有点补偿,她干嘛巴心巴肺的跟着你呢,图什么呀。” “是,是,沐琦姑娘讲的对,一切都是应当的。” 沐琦的目的达到了,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他的气质超尘脱俗,同时深谙人情世故,这一类的人讨喜而令人向往。太俗气了显得讨厌,太清高了又有种高不可攀的架势,郑先生这样的刚刚温度适中,和他聊天,赏心悦目。 经过这一番交流,他身材瘦小的缺点已经被沐琦忽略不计了,黄金无足赤,白壁有微暇,正常正常。沐琦想不到除了郑拙成,她姐姐还能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然而大概沐琦没能体会的是,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骨髓里时,他会为她拼尽全力,去成为她和她的家人眼中更好的男人,仿佛已经狂热到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时另外一辆车里,刘澹泊摇下车窗,略带着急的说:“沐琦,上车吧。” 沐琦反应过来,冲郑拙成莞尔一笑,“姐夫,钱包先还给你,我相信你的诚意,回头请我喝咖啡。” “一定。” “记着你说的,你养着我姐,让我姐不要再做律师了,你说话不算数的话,小心我找你算账。” “好。” 她和他挥手,同林睿来了个飞吻,迅速跑到刘澹泊的车边上。郑拙成走到林睿身旁,林睿的目光随着沐琦一路而去,心里有无数个冲动在跳跃,她想上去拉住沐琦,制止道:“你要跟这个老男人去哪啊!” 沐琦刚拉开车门,冷不丁的伸出一只小脚,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说:“坏人!你别靠近我!” 沐琦的火气嗖的冒出来,下意识的凶道:“哎,你谁啊!干嘛踢我!” 刘澹泊道:“这是我女儿,小爪,这是沐琦阿姨!” 小爪将双手撑开,霸道的占满后排的座位,偏过脑袋“哼”了一声。 沐琦尴尬不已,拍拍衣服上的灰,强颜欢笑道:“你什么时候去接的孩子?” “你们颁奖的时候,反正是团体奖,我在不在无所谓。” 沐琦俯下身娇滴滴的说:“小爪,爸爸好厉害噢,取得了第二名。” 小爪看也不看她,小嘴上能挂个油瓶。 沐琦耐住性子,继续细声软气的问:“小爪啊,阿姨陪你坐好不好呀?” 小爪群魔狂舞般乱扭,一个劲的说:“不要!不要!你别靠近我!” 很明显她对沐琦有强烈的抵抗心理,沐琦对她的第一印象也并不好。这小丫头长的像刘澹泊,浓眉大眼,鼻唇精巧,可五官拼凑在一起却称不上美丽,特别是她的表情,老气横秋,小小年纪拉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天真无邪的孩童气。 但沐琦和刘澹泊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她把纵横律政场的律师都拿下了,还搞不定一个小鬼吗。 沐琦欲牵小爪的手,讨好道:“小爪,我们来拉个小爪好不好?” 小爪甩到她的手,似有意无意,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顺手抓了两下,尖锐的叫道:“你别拉我!你滚!你滚!” 刘澹泊温和的呵斥道:“小爪,没礼貌!” 小爪哇一声哭了,直囔囔道:“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沐琦捂住鼻子,和刘澹泊面面相觑,刘澹泊望了望沐琦,又望了望站在车外的两个人,说:“沐琦,你先去和你姐姐他们讲一下,后天晚上我请他们吃饭,希望他们能够赏脸,我来哄哄小爪,孩子小,你体谅一下。” 沐琦也想离这个扫把星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赶紧道:“好,好,我这就去。” 郑拙成要背林睿,林睿死活不肯,他只得搀扶着她到了车上,见沐琦过来,林睿喜出望外,以为沐琦改变主意了。 她开心的招呼道:“沐琦,坐这边,让郑先生送你回家吧。” 沐琦道:“不了,姐,刘律师还在那等着呢,我就来通知一下,刘律师他想请你和姐夫吃饭,等会我把地址和具体时间发你手机上,你一定要来啊。” 林睿的情绪又低落至谷底,有些不情愿的问:“他干嘛请我吃饭啊?” “姐,我和刘律师结了婚,他随我叫,要喊你姐姐的,请你吃顿饭算什么啊,是不是啊,姐夫?” 郑拙成只保持微笑,不发表意见,心里倒挺担心白宝贵的。 林睿道:“我又不是天山童姥,他的岁数喊我姐姐,他愿意我还不同意呢。” “姐,你抬什么杠啊,你哪根筋搭错了,我和刘律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沐琦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使得林睿好像又被人羞辱了一番,她不管不顾的推开车门,她要去问问清楚,刘澹泊到底把她的妹妹怎么了。 沐琦和郑拙成忙跟上去,刘澹泊在哄他的宝贝女儿,小爪性格娇蛮,在他的怀里撒娇耍横,闹腾个不停。他没注意三人过来,林睿径直拉开车门,说:“刘律师。” 刘澹泊抬头一瞧,道:“林律师,你好,你好。” “听说你要请我吃饭。” 沐琦道:“姐,你想说什么啊?” 林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方才脑袋一热,现在一时语塞,她总不能直白的问你刘澹泊是不是玷污了我妹妹的清白。 她见刘澹泊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便说道:“这是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刘澹泊道:“对,我女儿,小爪,叫阿姨。” 稍微安静些的小爪听到爸爸又下达命令,抓狂似的扯他的衬衫扣子。刘澹泊抓住她的小手,她挣脱开又扯,父女俩博弈了无数次,小爪愣是百折不挠,拽下了一颗纽扣,然后塞到了嘴里面。 刘澹泊吓的不轻,轻轻哄道:“乖乖,快吐出来,乖,小爪乖。” 四十七、要去做后妈的妹妹(2) 沐琦装模做样的哄道:“小爪,听阿姨的话,快吐出来噢。” 刘澹泊道:“乖乖,快吐出来,你不是想要一个芭比娃娃吗,你吐出来爸爸给你买。” 他无比慈爱的亲了亲女儿,那孩子整一个人精,嬉皮笑脸的玩了半天,一把抓住沐琦的手,含糊的说:“阿姨,你来,你来。” 沐琦受宠若惊,待她靠近时,小爪张口把纽扣吐到了沐琦脸上,随着纽扣出来的还有一团口水,顿时口水顺着沐琦的眉心向下流,沐琦抽了一下鼻子,在小爪格格的笑声中抽出纸巾擦脸。 刘澹泊道:“吐出来就好,爸爸的心脏病要被你急出来了,下次不准再吓爸爸了,听到了吗?” 小爪向后仰着背,依旧笑个不停,独自沉浸在阴谋得逞的愉悦中。刘澹泊见女儿高兴,也跟着眉目舒展,平日里难得有空陪她,此时看着她的眼神里全是爱意。 林睿直直的盯着可怜的,被晾在一边的沐琦,沐琦不以为然的擦干净口水,笑道:“小孩的口水,又不脏的。” 她说这话时都没有勇气抬起头。 小爪搂住刘澹泊的脖子,呓语似的道:“爸爸,我饿了,我要吃番茄面。” 沐琦接上话,“小爪指的是意大利面吧,正巧了,我也喜欢吃意大利面,我们现在去吃吧。” 林睿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沐琦是最讨厌吃面条的,为了迎合这个老男人的女儿,她简直豁出去了。林睿望着这个几乎不认识了的妹妹,心绪难平,刘澹泊向沐琦承诺了什么,导致她像喝了迷魂汤似的。 刘澹泊道:“小爪坐到后面去好不好,爸爸要开车了。” 小爪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要,不要,我要爸爸抱。” 刘澹泊便对沐琦说:“沐琦,你来开车吧,我陪小爪坐后面。” 沐琦竟欢欢喜喜的道:“好啊,我来给你们做司机。” 郑拙成拽了拽林睿的衣袖,说:“我们走吧。” 林睿站着不动,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想这么执着的傻站着,如果现在手边有一盆水,真想泼到沐琦身上,让她淋个透彻淋个清醒。 姐妹连心,沐琦懂得姐姐的心思,却边放下手刹,边呵呵乐道:“姐,姐夫,我们走了,不要忘了后天晚上来吃饭。” 林睿道:“我一定会去的。” 她说的过于激动,话中带喘,如鸡蛋噎在喉咙中一般发闷。 沐琦道:“一言为定哦。” 说着踩下油门,甩了一把方向急调车头,像离弦的剑一样冲了出去。 林睿蹲在地上捂住脸,郑拙成道:“林小姐……” 林睿掏出手机拨下白宝贵的电话,她料着白宝贵肯定知道内情,怎么突然的沐琦要和刘澹泊结婚了,白宝贵却从没跟她提过。然而电话打了三遍,始终没有人接。 郑拙成道:“要不我打了试试。” 林睿道:“不用了,我们回家吧。” 沐琦开着车,怅然若失,她右手握稳方向盘,左臂搁在窗框上托着腮帮,虽开的快而稳,小爪仍神经质的叫起来,“爸爸,我怕怕,我怕怕爸爸!” 刘澹泊道:“沐琦,慢点开,注意安全。” “没事,我十五岁就会开车了,以前我父亲有辆卡车,我照样开的特别稳当,我这开车的本领就跟细胞似的长在血液里。” 沐琦在想父亲,自然的提起了他,如果父亲还在世,她也不会感觉这么的孤单,当在后视镜里见姐姐离开时,沐琦的身心都被掏空了。 刘澹泊道:“小爪害怕,你再开慢点吧。” 沐琦无力的道:“行吧。” 这时她想到了白宝贵,一时难以自控。她垂下眼睑,初上的华灯影射在她浓密的长睫毛上,形成一团团悲哀的小情绪,人生呵,总是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章柳回到家,打开家门,换鞋的时候听到从他的房间里传来刷刷的扫地声,他警惕的慢慢朝里面走,家中的保姆杜向梅每逢周末要去看望母亲,章柳都是独自在家的。 会是谁呢?商陆是没有他家的钥匙的。 章柳渐渐走近房门口,里面的人大概察觉出外头的动静,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也朝门口走。 他听着脚步声,喊道:“是谁!” “我,我,是我啊……” 是杜向梅的声音,章柳探出身子望着她,内心虽惊讶,面上风平浪静,说道:“杜姐,你回来了。” “对啊,对,我刚回来。” “哦,这周没去母亲家?”章柳问道,昨天他回到家时,杜向梅已经走了,还以为她跟往常一样。 “啊,我,我去了呀,我去了,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慌,看的出在极力掩饰,然而在不停捋刘海的右手出卖了她。 她故作轻松的问:“章律师,你不是说今天去运动吗?” “运动完了,已经结束了。” “是嘛,这么早。” “不早了,天都快黑了。” “天都快黑了?”她不相信似的瞥了眼窗外,叹道:“真的黑了,时间真不经用。” 她在忙什么忙的聚精会神,章柳不动声色,扫视着他的房间。房间里的家俱不多,一眼望过去,依然干净简洁,除了杜向梅的包扔在他的床上,地上积着一小把石灰,看来是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他稍仰头望了望天花板,吊灯似乎移动过位置。 他是一个严谨的律师,任何微小的细节都难逃他的眼睛,章柳推测着大概是她在阁楼里折腾,导致房间里的吊灯坠落,然后她着急在他回家之前把灯安装好。 他吐口气,眼睛似不舒服,于是再没心情过问和追究了。 杜向梅揣度着章柳的心思,觉得他应该发现了房间里的变化,隐藏已失去意义,便大方的拿出藏在身后的扫帚,说:“天气越来越冷了,我把我的床向南边移了移,动静响了点。下来时一看,你这房里的灯竟掉下来了,对不起啊,章律师。” 她说的和章柳想的一样,章柳道:“算了,我去换身衣服。” “章律师,我先出去一趟,顺便买点菜,回来再给你做饭,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清淡点。” “好的。” 她试图拎起床上的包,可能因为刚才紧张手发软,也可能因为包太重了,她“哎呀”了一声,包袋从她的手中滑下去。 章柳道:“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她几乎扑到了包上面,仿佛很害怕章柳触碰似的,章柳的指尖从帆布包面上划过,只感觉摸到了一本生硬的东西。 “好,你忙。” 他跟这个神经兮兮的保姆无话可说,独自走了出去,走到玄关才意识到他本打算在内卫里洗澡的,可杜向梅仍在里面,于是他倚在冰箱门上喝水。 自从他的眼睛又旧病复发后,章柳产生了去趟美国的念头,开始的时候戏说自己的眼睛可能会瞎了,现在他几乎肯定他的眼睛会失明,只是早晚的事。 虽然医生一再强调没关系,但他的爷爷和伯父像是在一夜间视力下降,下降的愈来愈厉害,逐渐就再也看不见了。 假如真的发生了,章柳能承受住如此的打击,可是心里会留下一个永久的遗憾吧。至始至终,他都梦想和叶雅歌再见一面,不奢望他们之间会旧情复燃,他只想看看她,知道她过的好不好,向她倾诉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误。 没考虑过求得她的原谅,只是当一个男人从幼稚走向成熟,回望来时的路,总想在那些不完美的记忆上添上一笔完美的记号,弥补也罢,忏悔也罢,反正那个念头仿似信号灯,在无边无际的夜里散发着灼热的光。 所以他打算去趟美国,让哥哥陪他一块去。 见不到叶雅歌本人,就到她生活的国度里去,看一看陌生的风景,走一走陌生的路,想象她在那里疗伤养心,结婚生子。章柳猛的喝了一大口冷水,结婚,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她应该结婚了吧。 他又喝了一大口水,将涌上来的一股酸气冲到肚子里。 杜向梅磨磨蹭蹭的从房里走出来,背着的帆布包显然很重,压的她半个肩膀塌了下去。她用力的往上一拽,说:“章律师,我出去了。” 章柳不看她,点点头,待瓶里的水喝光了,他走向房间。 周一,林睿将吴大爷的诉状提交到了法院,回家吃午饭时思来想去,决定向母亲提出让沐琦搬过来住,一来了却一家人长久分离的遗憾,二来在生活上对妹妹有个照应。 二十年了,漫长的岁月里,何佩兰未在林睿面前提起过一次沐琦,林睿百思不得其解,母亲对妹妹怎么狠得下心,还是母亲有难言的苦衷,迫于生存压力不敢提出和妹妹同住的想法。 仅仅关乎金钱的话,那现在算不上有障碍了,她和沐琦都已经工作,虽不富裕,但一家人吃饱穿暖是没问题的。况且家里完全可以住三个人,再不济,她和沐琦挤在一个房间里好了,无论多艰难,也好过她不清楚沐琦行踪的焦虑。 连续两个晚上,林睿睡的格外浅,一梦到沐琦她就醒了,梦里面刘澹泊的女儿像一把锋利的刀,捅进沐琦的心窝里,而刘澹泊像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路人。后妈没那么好当的,尤其是遇上一个古灵精怪,对你百般刁难的小孩,这遭的罪比过清苦但自在的日子多多了。 四十八、要去做后妈的妹妹(3) 沐琦的思维一向简单,让她搬到家里来,慢慢的劝说她才是上策,可无论如何,先得过母亲这一关,林睿嚼着油条,观察母亲的脸色。 何佩兰面色平静,正在琢磨郑拙成,她左右思量,觉得要求郑拙成必须说服他的父母,有些苛刻了,郑先生是白律师的朋友,白律师是睿睿的同事,双方知根知底,他应该不会骗我们的。 论我们和他家的背景实力,悬殊不是一丁点,我再不做个妥协,挑三拣四的,鸡蛋里挑骨头,万一郑先生被弄烦了,睿睿岂不落个鸡飞蛋打,还是让睿睿先嫁过去再说?貌似这样也不太周到,邻居们怎么看呢,终归她迈不过心里这道坎。 脑子乱成浆糊的时候,林睿道:“妈,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何佩兰喝了口粥,漫不经心的说:“嗯,商量你和小郑结婚的事?” “当面叫郑先生,背后里就喊小郑了。” “当面我也叫他小郑。” “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林睿支吾了一声,说:“妈,我想跟你谈谈沐琦。” 何佩兰眉头一蹙,压低怒火问:“你提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我打算让妹妹住到家里来。” “我不同意!” “妈,沐琦可是我的亲妹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同父同母,以前爸爸在世,加上你养我一个已经很吃力,我们对妹妹不管不顾情有可原。但我们现在生活条件过得去,妹妹又只剩我们两个亲人,妈,难道你忍心让妹妹孤苦伶仃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好吗。” 何佩兰听出她的意思,放下筷子道:“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不会让陌生人住进来的!” “陌生人?”林睿哽咽了,“你生下她却说她是陌生人,刑法上最长的追溯时效是二十年,过了二十年再追溯,还要经过核准呢。武侠小说里,仇人见面尚且一笑泯恩仇,二十年了,横跨了一个世纪,香港回归了,澳门回归了,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你仍然对亲生女儿耿耿于怀……” “睿睿,很多事情你还不懂,现实不是你学的法律和你喜欢看的小说。” “我不懂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妹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值得你如此恨她!” 何佩兰说不出话。 “妈,你告诉我啊。” 何佩兰置若罔闻。 林睿气愤的背包出了门,她第一次对母亲甩脸子。 何佩兰嘤嘤的啜泣,面对女儿,人生中有些经历难以启齿。十九岁进工厂,二十岁遇到了风流倜傥的林风藤,他喜欢美貌如花的何佩兰,整宿整宿的在女宿舍楼下弹吉他,抄歌词当情书送她。年轻的姑娘防备心弱,被他的甜言蜜语糊弄的晕头转向,以为遇到了真爱。 有一天林风藤邀请她去看电影,然后在黑夜里拉她进宿舍,夺去了她的贞洁,没想到很快查出了怀孕。那样的年代里,未婚先孕要遭人唾弃,给整个家族蒙羞,唯一的补救办法是赶紧结婚,堵住谣言,于是何佩兰和林风藤草草领了结婚证,稀里糊涂的过起日子。 婚后他原形毕露,酗酒,打架,好吃懒做,何佩兰几度求他迷途知返,他悔改过一阵,就在那时有了沐琦。后来夫妻两人双双下岗,他索性赖在家里,靠何佩兰出去重新找工作赚钱养他,每天下班后,她疲惫的回到家,不仅要做家务,还要对付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囡囡。林睿从小懂事,五岁时就知道帮母亲干活,而三岁的沐琦除了哭和闹,什么都不知道。 有次林风藤酒后发疯,打的她头破血流,她逃到居委会里,在居委会主任的帮助下,终于得以摆脱苦海,那年她才二十六岁,容颜已逝,熬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一个女人因为走错了一步,在痛苦的深渊里耗尽了宝贵的青春,独自带着孩子迎来更加艰难的未来,这种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恨过林睿,她认定林睿是她被糟蹋后的结果,要不是林睿的到来,或许何佩兰过上了另一种人生,锦衣玉食,活的昂首挺胸,一切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可她更恨沐琦,沐琦长了一张同林风藤一模一样的脸,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神情,因为有了沐琦,她才迟迟无法离婚,无数次在夜里被沐琦的哭声惊醒,一边喂奶一边承受林风藤的拳打脚踢。 她对两个女儿感情复杂,爱她们并恨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岁的增长,对林睿的爱越浓,恨越淡,因为一个再绝望的人,也需要爱另外一个人来作为生存的支撑。然而对那个淡出她记忆的小女儿,仇恨远远超出了母爱的范畴,她想起沐琦那张脸,就全身痉挛。 何佩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所有的沉重因沐琦而加深,沐琦害她尝尽了人世间最苦涩的痛。如何去放下包袱,让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住在家里,一层层揭开她结痂的伤疤。 不行,绝对不行。 老天爷啊,求你不要再来折磨我了,让我安稳的度过余生吧,何佩兰默念道,开始坐立不安。 她想了半晌,给郑拙成去了电话,在电话里说:“郑先生,你带睿睿走吧,你带她走吧,越快越好。” 郑拙成惊喜万分,问道:“阿姨,那我的父母这边……”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待睿睿好,其它的我都没要求。” 郑拙成应道:“好的,阿姨!我尽快收拾妥当,带林小姐离开。” 林睿漫无目的的走到公交站台,不知不觉的坐上一辆公交车,听到一个熟悉的站台名,恍恍惚惚的下车走到地铁站,顺势坐上地铁,梦游般又倒了一趟,抬头一看,是自己工作的写字楼。 步履缓慢的走到所里,一出电梯,芳芳即同她打招呼,“林律师,你怎么来了?” 林睿笑道:“差不多要来上班了,怎么这么安静。” “林姐姐,今天礼拜一耶,大部分律师都出去忙了,你来的不巧,章律师去开庭了。”芳芳心情愉悦,拿出一盒手工蔓越莓牛轧糖,说:“尝尝。” 林睿想到章柳提过的芳芳治疗失恋的方法,忙说:“我不吃,你留着慢慢吃。” “干嘛不吃啊,楼下新开了一家公司,老板长的好帅好帅噢。” 林睿扯了扯嘴角,问道:“这糖是楼下送上来的?” “哪有,我特地买了送给楼下公司的,庆祝他们开业大吉嘛。” 林睿心领神会,说:“酸酸甜甜,挺好吃的,我就只吃一块,省着点留给楼下的帅哥。” 她说着看到前台桌上有两份鸡排饭,似曾相识,便问:“这是白律师定的盒饭?” 芳芳将食指放到嘴唇上“嘘”了一声,“白律师受刺激了,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中午我敲了好几次门,他都不理我。” “会不会出去了啊?” “没出去,五分钟前还去洗手间了呢。” “他怎么了?” 芳芳耸耸肩,说:“他们那种豪门世家,能有什么事情惹到他啊,无非争夺家产,分赃不均呗。” 林睿瞧她越说越没谱,拿起盒饭,说:“我去问问。” “你别管他,白律师一身膘肉,饿两顿饿不出毛病的。楼下公司的茶水间比我们大,听说他们用的咖啡胶囊特别好喝,快到下午茶时间了,我们一起到楼下转转?”芳芳拽着林睿的胳膊发嗲卖萌,生怕别人看不透她的小心机似的。 林睿道:“我就不当电灯泡啦,祝你好运!” 她调皮的朝芳芳眨眨眼,拎着两份鸡排饭走向白宝贵的办公室,心想着白律师不会因为沐琦而绝食的吧。路过章柳的办公室时,发现大门敞开,侧对门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姑娘。 林睿下意识停住脚步,好奇的打量她,她的面庞清秀,齐耳的短发乖巧的掖在耳后,一身素净的白衣黑裙,美的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一般。 发现林睿在看她,她也扭过头看林睿,朝林睿温婉一笑,一双含情目好看的向下弯。林睿尴尬的回笑,加快步伐向前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转身望了望,她是谁呢?章律师不在,她却独自待在他的办公室里,肯定不是当事人了。 莫非是章律师不愿承认的女朋友? 难道他的女朋友回来了,林睿皱起眉心,她就是章律师提过的“朋友”吧,她的长相符合林睿对章律师女朋友的全部想象。她即是那个喜欢粉色瓶装的矿泉水,喜欢hello kitty,章律师会为她买化妆品,会想她想的出神的“朋友”吧。 他真的是有女朋友的,林睿抿了一下嘴唇,方才的兴致勃勃瞬间消失殆尽,心中百味杂陈,为什么会生出一种羡慕和难受的感觉,明明说要忘记他的。 她定定神,继续向前挪动脚步,脚底像是沾上了胶水,走起来异常的沉重。抬手敲白宝贵的门,没有人回应,林睿道:“白律师,我是林睿。” 四十九、每个决定都有缘由(1) “白律师,我是林睿啊。” 不一会儿,门开了,白宝贵瞥了一眼林睿,淡淡的说:“来上班了。” 说完又坐到座位上盯着面前的书,他的办公环境在所里是比较好的,办公室朝南,有近三十个平方,宽敞明亮。然而平日里整洁宽阔的办公桌上此时堆满了卷宗和各式书籍,显得拥挤而杂乱。 明眼人立马能察觉出他的不正常,林睿伸长脖子一看,说:“在读英文原版书?这么高级。” 白宝贵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林睿放下饭盒,边打开边说:“什么内容的?” “英格兰宪政史。” “英格兰宪政史,梅特兰教授写的?” “嗯。”白宝贵赏赐似的微抬头,道:“你的阅读面还挺广。” 林睿冲他笑笑,读研究生时,她拿到了去英国公费留学的资格,关于英国的法律书基本读了个遍。 “怎么突然想到读他的书,并且废寝忘食的。” “为留学做准备。” “留学?”林睿诧异不已,问道:“你去哪里留学啊?” “去英国读书啊,你这话问的,难不成去古罗马。” “你不做律师了?” “现在不做了,以后再说吧。” 林睿把盒饭推到他面前,说:“不管做不做律师,饭总要吃的。” 白宝贵叹口气。 林睿道:“吃点吧。” 她又做了个让他吃饭的手势,他便无奈的端起饭盒,免得林睿再三唠叨。林睿搬了把椅子坐下来,见他面容憔悴,圆润的下巴似有变尖了的痕迹,迟疑着问:“发生什么大事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难以接受呢。” “对你们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是大事。” 林睿的心咯噔一跳,说:“夸大其辞吧,有什么事能难倒白律师你啊。” 白宝贵不语。 林睿道:“我打你电话你不接,准备和我绝交啦。” 白宝贵往嘴里拼命扒拉饭菜,好像饿的几天没吃了,又好像想尽快把吃饭这件烦人的事处理掉。他鼓着腮帮,说:“明知故问,有意思吗,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何况我白宝贵无名小卒一个。” “我妹妹,沐琦没你想的那么优秀,她一身的坏毛病,脾气又臭,以白律师你的……” “说这些干什么呢,她好不好你说了管用吗。”他把最后一口饭刨到嘴里,随手将盒子扔进了桌边的垃圾桶。 林睿闭上了嘴巴,是啊,就算她添油加醋的骂一顿沐琦,又能起到什么效果呢。 白宝贵道:“你是你,沐琦是沐琦,你别瞎操心,咱俩之间跟往常一眼,不要搞的别别扭扭的,以后我漂洋过海了,逢年过节给我发封e-mail,寄点笠州特产,我会感激不尽的。我最近不接新案子了,把手上的清一清,能了的尽快了了,等弄完你的公民代理,我就卷铺盖走人了。” “我做公民代理,跟你扯不上半点关系,你能躲即躲啊,到时万一惹上麻烦,影响你走出国门。” 白宝贵抚摸着脸颊边新冒出来的胡子,面无表情的说:“我倒想躲呢,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堕落吧,我会良心不安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别浪费时间劝我了,不起效果的。” “谁说我要劝你了,虽然我这个人原则性不强,但我也是有底限的,人家不同意的事,我能厚着脸皮一次次的硬逼吗。咱俩能走的近,也是有某些原因的,我和你一起处理这个案件,或许能想想办法帮你规避点风险,日后你偶尔想起我时,念念我的好吧。” 林睿听着他这句含沙射影的话,见他其实对笠州充满了留恋,便说:“不想去英国就别去了呗。” “谁说我不想去了。”白宝贵烦躁的合上书,又在椅子上转了转,然后把头顶在椅背上。 “我今天也因为沐琦的事和我妈闹翻了,我想让沐琦回家住,她和刘澹泊走到一起,可能因为太孤单了。” “林睿,既然我决定放手,我就没想过再反悔,翻过这一页,聊点别的吧,说说你和小拙,反正我们啊,是可惜了。” “可惜了”,这三个字敲在林睿心弦上,从一开始排斥白宝贵,到后来的接受,再到现在耳闻他要远行,心中充满了不舍。人都是随着时间流淌,受尽岁月的捉弄,才慢慢看清楚别人,慢慢的了解自己,等尘埃落定时,才想着当初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如果时间倒流到那天的中午,前台的桌上同样放着两份鸡排饭,章律师带着他们出去庆贺那起疑罪从无案件的胜利,白律师到了所里,说林律师,晚上我请你和沐琦吃饭。林睿想着,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会毫不犹豫的说好的,我一定会帮白律师追求沐琦。 她玩弄着指甲陷入沉思,如果那个阳光柔情的下午,我没有被郑先生的巧克力打动,或许我们就不会像今天这么为难吧,为难自己,也为难了别人。她用脚去踢窗帘的影子,胡思乱想,白律师让她说说她和郑先生,可他俩有什么可讲的呢,是她欠郑先生的,她欠他一个回答,日头越长,亏欠的越久。 于是气氛沉默着,直到走廊里响起章律师的说话声,他回来了,他的女朋友等急了吧。 林睿坐不住了,对白宝贵说:“你看书吧,我回办公室了。” “行。” 林睿几乎冲了出去,那位坐在章律师办公室里的姑娘也走到了走廊里,矜持的垂着双手,像从书本里走出来的民国女学生,一颦一笑浑然天成。 她仿佛能感应到林睿的目的,冲林睿笑道:“章律师在这间办公室呢。” 林睿顺着那姑娘手指的方向,看见章柳站在她的办公室里,正和晓燕姐在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客气的道:“谢谢啊。” 曾晓燕瞧见林睿,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面向她的章柳说:“章律师, 凌灵到所里来找你,我哪好意思拦呢,你说对不对?” 章柳望了一眼林睿,说道:“曾姐,我不是怪你,只是你让她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章律师,不是我让她坐在你的办公室里的,是你的办公室门没关,她自己坐进去的。再说坐就坐了呗,她又没偷你的东西,你的卷宗什么的,不都锁在保险柜里呢吗。” “曾姐。”章柳面露急色,“我的意思是不能让人家姑娘误会,我跟她也是通过案件代理认识的,我是律师,她是当事人,我们之间只有这层关系。” 曾晓燕掩嘴笑道:“章律师,你又没女朋友,怕什么呢,异性相吸,人之常情嘛。还有律师代理刑事案件,和犯罪嫌疑人日久生情,一直等到对方出狱然后成亲的呢。章律师,你不喜欢凌灵吗,她要相貌有相貌,要钱有钱,正儿八经的白富美,后面也跟着一长队的追求者的。你是金牌律师,她是有名的设计师,两个人正好凑成一对。人家反过来倒追你,你还嫌弃。” 林睿听明白了,那姑娘不是章律师的女朋友,而是晓燕姐说起过的设计师,她顿时感觉胸口一阵爽气。 章柳被曾晓燕搅合的甚是头疼,只道;“是,我知道曾姐是好意。” “我比你大一岁,倚老卖老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但凌灵确实不错,晚上约她吃顿烛光晚餐?两个人磨合磨合。” 章柳忙道:“我晚上还有事,林律师,晚上我们是不是有个饭局?” 林睿快速的反应过来,章律师指的是刘澹泊的饭局吗,难道他也去,应道:“是啊,章律师有个朋友请我们吃饭。” 曾晓燕半信半疑的问:“章律师的朋友,林律师也去?” “嗯,章律师的朋友和我妹妹认识,所以我也参加。” 林睿越说声音越小,羞于启齿似的。 曾晓燕有点失望,前几天她才知道,凌灵就是那位追求章柳的设计师,并且和她一个顾问单位的老总情同姐妹。她们小酌时提到了这件事,那老总拜托曾晓燕帮帮忙,不管于私情于热心,曾晓燕都希望章柳和凌灵能成,她真心觉得凌灵不错。 可有心栽花花不开,她也不能再勉强,便说:“那送送吧。” 章柳利落的道:“应该送的,曾姐,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我现在确实还不想找女朋友。” 林睿瞟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俩人走出办公室,章柳的余光扫到站在不远处的凌灵,轻声对林睿说:“麻烦你送一下。” “你呢?” “我累了,晚上老刘的饭局还不知道要闹到几点,稍微闭闭眼睛。” 林睿很快理解了,走过去对凌灵说:“凌小姐,我送送你,章律师他有紧急的事要处理,现在走不开,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凌灵不语,扭头走在林睿前面,待下了电梯,开口道:“你们律师都擅长撒谎吗?” 林睿一愣,笑着说:“我们干嘛撒谎,骗谁呀。” 五十、每个决定都有缘由(2) “骗我这类的人。” 林睿没懂她话中的意思,不过无所谓了,尽快将她送走即行了。 “你喜欢章律师?”凌灵出其不意的问。 “凌小姐,我是章律师的助理。” “那有什么关系,员工喜欢上司很正常。” “凌小姐……” “不必否认了,请不要怀疑一个设计师的直觉,你擅长撒谎,我擅长戳破女人的谎言。”凌灵昂起头,从方才温文尔雅变得尖锐傲气,直白的说:“你知道章律师为什么不愿意找女朋友吗?” 林睿摇头道:“那是章律师自己的事情,我不清楚。” “我清楚,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他在酒后把他的过去都告诉了我,他的初恋让他痛彻心扉,但我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好像更喜欢他了,有故事有才情的男人最令人着迷。” 林睿虽对那个故事充满了好奇,但不该问的她是不会问的,说:“凌小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再见!” “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睿。” “林睿?”凌灵笑起来,“我从来没在章律师口中听说过你,看来我和你的争夺大战,我比你更胜一筹,至少我对章柳的了解比你多。” 林睿微微笑,说:“那是自然的,我和章律师只谈工作。” “你这件外套挺耀眼,米兰时装周的走秀款,国内还没上架,设计灵感来自于军装,剪裁流畅,天鹅绒和毛呢巧妙融合,衣领、纽扣、腰带,细节处理完美无缺,力量感和女人味并存,既显示了你作为女性的柔媚,又能突出一个律师的个性和干练,无可挑剔的设计,像是为你这个律政佳人量身定制的。” 林睿惊呆了,这件外套是郑拙成送的,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衣服,没想到是国际名牌。 凌灵继续说道:“自然而然,这件外套的价格同它的质地一样奢华。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律师助理,却能弄到这样的衣服,说明你的家庭非富即贵。在这点上,我比不过你,我是白手起家,靠自己的实力走到了今天的地位,可我这么说,不代表我认输了,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再见!” “再见!” 林睿转身走向电梯,心不在焉的对着电梯门站着,摁了上升键,电梯来了又忘了上去,反反复复的好几次,她终于有勇气望向大厅,大厅里空无一人,凌灵走了。 从镜面门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林睿抬头盯着看,扎着简单的低马尾,额头光洁,黑色的毛衣,黑色的打底裤,军绿色的外套,脚上着一双棕色系带皮鞋。 人靠衣装一点没错,之前没注意观察,现在突然感觉这身装扮显得她气宇轩昂,她何时穿过这么高档的衣服,将身材比例修饰的恰到好处,然而外套是郑拙成送的,鞋子也是。 林睿回味着凌灵那番话,仿佛受了嗟来之食,脱下身上的外套拿在手里,因为心虚,或者因为失落,星星点点的汗从发丝里渗出来。 电梯再次停到一楼,林睿刚准备进去,见里面站着秦老板,即是那个让章柳领到第一笔顾问费,抱怨女员工回家生孩子,他还要发工资的秦臻。 秦老板首先认出了林睿,打招呼道:“林律师,章律师的助理。” 林睿因对他上次提出的法律问题印象深刻,也一眼认出了他,勉强笑道:“秦老板,你好。” 秦老板道:“好久不见,向章律师学习的怎么样?” “章律师教的挺多,但我领悟的如何,我自己说不好。” “还记得我向你咨询怎么解决女员工回家生孩子的事吗?” “记得,还记得。” “章律师的解答,是不是令你耳目一新?” “其实我不知道章律师的处理办法。” “哦?那你的办法呢?不会还是照本宣科吧?” 林睿咽了一口口水,说:“如果我的顾问单位非要我处理这样的事,除了严格按照法律,我没有更好的意见。” “你这么弄的话,你那个顾问单位的负责人肯定不会满意的。” 林睿微皱眉头,说:“那不做这家单位的顾问也罢。” “可这是开公司经常会碰到的麻烦事,做人得有良心没错,但换位思考一下,从自个腰包里掏钱出来养闲人,并且是一个对公司没有忠诚感,没有服务意识的员工,哪个老板能做到心甘情愿呢。” 电梯到达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所在的楼层,林睿和秦老板走出来,林睿道:“我觉得总会有公司负责人心甘情愿的吧。” 秦老板哈哈笑起来,“常言道心宽体胖,对做生意的而言,钱袋子鼓了才会心宽,这钱可全是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的。万事不计较,什么都好说的老板还用得着法律顾问吗,还用得着你们律师吗,来找你们办事的,大多数类似我这般斤斤计较,你一概拒之门外,找不到合作单位的。一个连一家顾问单位都没有的律师,称不上真正的律师,这个道理,林律师你应该更懂。” 林睿认为他说的没错,但无心再与他继续深究,这时章柳来了,和秦老板握手,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秦老板笑道:“我和林律师在探讨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法律顾问,如何和章律师一样的成功。” 章柳笑着说:“秦老板过奖了”,然后问林睿:“凌灵走了?” “走了。” “她说什么了吗?” “啊,没说什么。” “行,你在办公室等我。” 林睿经过自己的办公室,犹豫了一会没进去,她怕待会晓燕姐跟她絮叨章律师的事,于是径直走向所里的接待室,在接待室里闷闷的坐着。 好大一会,林睿接到章柳的电话,走出写字楼时,他的车已经候在了外面,她惶惶然坐到章柳的旁边,商陆的司机开着车。章柳仍在烦心凌灵的事,他对女人研究的少,不明白女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许久以前被迫无奈,跟凌灵交代了他的感情经历,以为她会就此放手,然而为什么她明明知晓自己情有所属,却仍然步步紧逼呢。 章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他的心思从未放在找女朋友上,一个久经律政沙场的律师,在情感方面,也并不能所向披靡。 林睿见他神情凝重的模样,问道:“秦老板他带什么难题来了吗?” “他让我帮忙审核一份买卖合同,算不上难题。” 林睿念着那大概是关于凌灵了,便说道:“章律师,晓燕姐热心肠,她可能不清楚你的情况。” 章柳心想,难道你清楚我的过去,嘴上道:“曾姐没坏心,却乱点了鸳鸯谱,其实像我这样的男人,最不喜欢别人乱牵红线。” 林睿原本奢望章柳会讲一些他的过往,毕竟他告诉了凌灵,但没在她面前提过半个字。可听章律师这般说,她联想到导师沈教授也乱点过鸳鸯谱,他也非常不喜欢吧,沐琦说的对,章律师把对一个女人好和爱一个女人分的格外的清楚。 他并不是她所能驾驭的男人,以前没可能,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的。 她的脑子里顿时密密麻麻的千丝万缕,牵着沐琦、白宝贵,还有郑拙成,今天发生了太多出其不意的事,每一件听上去都显得无比沉重,她疲惫的依撑在车窗上,两人一路无话。 良久,林睿连打了几个喷嚏,章柳道:“你冷吗?” 林睿紧捏着手中的外套,并不打算穿起来,强忍着说:“我不冷。” 章柳道:“侯师傅,开空调吧。” 开车的司机说道:“不好意思章律师,是我忘记开了,商老板不用空调,我也就没有开空调的习惯。” 章柳道:“难为你这般时间跟着我,你在我哥的公司里上班,除了接送他回家和去应酬,剩下的空闲时间便可以休息,现在每天载着我各个法院来回的跑,有时一跑就是一整天,比出租车司机都要累。” 那司机笑道:“章律师信任我,我乐意效劳,哪天章律师不需要我了,我再回公司也不迟。” 章柳道:“林律师,抽空去学个驾照吧,依赖侯师傅不是长久之计。” 林睿揣摩章律师怎么说出这话,他的眼病严重到不能再开车了吗,但所里有助理的律师,都是助理开车的,章律师让她学驾照理所应当。 林睿道:“我会去学的。” 章柳道:“等你学会了开车,我给你弄辆代步工具,逢上你独自开庭,你自己开车过去方便。” 他的话中传达了两层意思,一是他决定让林睿单独接手一些案件,二是他要为林睿准备一辆车。 林睿受宠若惊,道:“买辆车,那得花多少钱啊。” 章柳笑道:“钱无所谓,关键你要掌握独立办案的技巧,要独当一面。” “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我失望是小事,当事人失望是大事,你接了别人的案子,就好比医生着手动一台手术,所以在接下来之前,需要慎重再慎重,假如有一天我出了远门,你的身边没有人指导,务必记住我曾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五十一、每个决定都有缘由(3) 林睿反应过来,问道:“你要出远门?” “我指的是假如。” 林睿无法想象章柳不在时的情形,万一碰上疑难复杂的案件要怎么办呢,紧张的感觉顿时将她笼罩,她觉得自己没掌握的实践知识还有很多。 “章律师,我一直想问你,秦老板不愿意任用怀孕女员工的事,你用什么方法解决的。” 章柳想了想,说:“没有违反法律规定的方法。” “能向我透露一下吗?”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并不是我希望你用心学的内容。” 林睿大惑不解,说:“我跟秦老板讲过我的办法,他很不屑。” “有些东西留给时间和岁月吧,你现在无法处理,不代表你永远没有这个能力。实践和理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一个心智健全的律师,应该能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既采用在自己的心理承受底限之上的方式,又能合理解决了问题,你理解了吗?” 林睿似懂非懂的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你在做的违反了我们当初学法律的初衷。” 章柳淡淡的道:“你还太年轻,生活教会成年人的第一个字往往叫做“差距”,你经历的和你曾梦想的差距,你想过一种生活,现实却是另外的模样,你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偏偏变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步一个脚印汗流浃背。但是没关系,等我们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梦想也会被踩在脚底下,当然了,这是我的猜测,我和你一样,也有未实现的愿望。” 林睿应景的和章柳一起笑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念着这句话,手中的外套已被揉成一团。 “林律师,务必不要感情用事,即便对你再重要,你再在意的人,你也不可以触碰法律的红线,遇上令你再厌恶,你再抱有怀疑态度的案件,你也不能让你的道德逾越在法律之上。这是我对你最不放心的,虽然你有进步,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观念的完全转变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你必须得经常性的逼自己一把啊。” 章柳像要外出几年似的,等不及在短短的时间内把该嘱托的事项都交代透彻。林睿消化着章柳的话,觉得她给吴大爷做公民代理,算不上触压法律的红线吧。 车停在了一家餐厅的门口,林睿推开车门,抬眼即看见沐琦和刘澹泊的脸。沐琦化着浓妆,眉黑唇红,香粉袭人,但林睿一眼发现在沐琦的眼角边有深浅不一的淤青,像在雪白的脸上沾了一张不协调的青灰色纸。 她在眼角上涂了大地色的珠光眼影做掩盖,那是参加舞会和去酒吧才会用的化妆品,作为日常装扮很奇怪,于是丝毫没起到遮盖的效果,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林睿第一反应想到了“家庭暴力”,直接问道:“沐琦,你眼睛怎么了?” 沐琦抬手一遮,嘻嘻笑道:“没事,坐过山车时撞到了,不要紧。” “坐过山车?”林睿猜测应该是陪刘澹泊的女儿去的,但坐过山车撞伤了眼睛,倒是头次听说,她更确定是刘澹泊干的好事。 林睿幽幽的道:“去哪个游乐场坐的过山车?保护设施这么不好,这次伤了身体,说不定下一次就要了命,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谁再敢动你一根寒毛,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 章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暗想这下刘律师棋逢对手了。 刘澹泊尴尬的道:“都怪我,都怪我没照顾好沐琦,快到里面坐吧,外面多冷。” 沐琦的眼睛的确是在过山车时受伤的,她本不喜欢这种在她看来刺激而没劲的娱乐项目,可小爪吵着让她陪,她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上去。在过山车启动的那瞬间,小爪居然伸手解了她的安全带,沐琦吓的半死,慌忙低头欲扣上,随着过山车前进所带来的惯性,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椅上。 最重的伤不在眼周边,而在她的头顶处,幸好戴着的精巧发饰化险为夷,林睿没看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沐琦心中也感觉特别的委屈,她跟刘澹泊讲了受伤的经过,岂料刘澹泊说:“安全带只是二次保险,过山车的压肩都有锁定的,只要压肩锁没出故障,就算打开了安全带,也没有生命危险。” 在刘澹泊的心目中,小爪之所以做出如此的举动,只是小孩子在闹着玩,她一个小女娃娃,哪会有取沐琦性命的心机。他和申米晨离婚后,小爪一年见不到母亲几次,而他自己工作繁忙,难得有时间陪女儿。 对小爪的父爱不说,光是那深重的愧疚,已经填满了他整个胸腔,他怎么舍得教育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况且他选择再次结婚,最主要的目的是找个女人照顾小爪,小爪有个正常的家庭,健康成长了,他才会开心。 沐琦见姐姐帮她说话,这次终于没有反抗,静默的站在一旁。说刘澹泊待她不好言之过重,吃的用的他挑最好的给她,但要论他待她有多好,沐琦定是排在小爪后面的。 林睿要不是想看看刘澹泊到底心存何目的,早就扭头走了,他的饭有什么好吃的。 刘澹泊一个劲的乐呵着说:“快进去坐吧。” 林睿往餐厅里走,沐琦跟在后面,刘澹泊和章柳站在门口等其他的朋友。 沐琦问道:“姐,我姐夫呢?” “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要去办点急事,来不不了。” 沐琦“哦”了一声,林睿问:“他女儿呢?” 沐琦自然听得出姐姐指的是谁,撇撇嘴道:“在包厢里坐着呢。” “人家谈恋爱是两个人,你们倒好,三个人进进出出,还没结婚,先学会做妈妈了。” “姐,刘律师送了我一套复式的房子,足足两百平米,在人民公园边上。” “人民公园是市中心的市中心,房价很贵吧。” “那可不是,靠我林沐琦自己的话,几辈子也买不起。刘律师挺厚道的,他直接带我去房地产登记管理中心变更了户主,不像有的男的,口头上说赠送,实际上根本不产生法律效力。” “沐琦,你是为了钱才和刘澹泊在一起的吗?我知道咱们生活的不富裕,但是金钱真的值得你赌上一辈子的幸福吗,你和我回家住吧,我们和妈妈住在一起,好吗?” “不!”沐琦触电般甩掉林睿的手,说:“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我没有妈妈!” 林睿见母亲和妹妹两边都说不通,一时急火攻心,提高音量道:“林沐琦!你没有妈妈,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我宁愿相信我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愿承认我有母亲!她有资格被我称作“妈妈”吗!她管过我吗!她养过我吗!” “就算你不认她!你也没必要如此作践自己!你林沐琦只值一套房子吗!为了一套房子,你连人家的后妈都做了!我看不起你!我鄙视你!” 沐琦也咆哮道:“我就是下贱!我就是不要脸!你尽管看不起我!我林沐琦活了二十多年,没几个人待我好过,这个男人,刘澹泊,他有钱!他要娶我!他可怜我,不让我再住在那破屋子里,他要娶我,我干嘛拒绝呀!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那黑漆漆的家里住了五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我没你那么娇生惯养,小家碧玉,出类拔萃,你母亲宠你疼你,我姐夫待你跟宝似的,而我呢,我就是一棵小野草,给我点阳光我就灿烂,谁把我领回家,我甘愿下辈子为他做牛做马!我就是这个贱命!我认命!” 林睿摇晃着沐琦的肩膀,喊道:“沐琦,你醒醒吧,一个男人舍得为一个女人花钱就叫爱吗,那白律师呢,他待你不好吗,他没有钱吗!为什么!林沐琦,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姐,是你该醒醒了!你竟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因为白宝贵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什么都太好了!我配不上!我林沐琦他妈的配不上他!” “沐琦,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你也喜欢他对吗!白律师他要去英国读书了,他要离开笠州了!” “他去哪关我屁事,瞧瞧吧,有钱人多好啊,一受打击,立马跑到国外去了,想去哪就去哪,咱们呢,还得老老实实上班吧。姐,你别做梦了,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老是翻出来讲没意思,一次次的问,一次次颠来倒去的说,够了!受够了!” “你嫌我啰嗦了,让你在刘澹泊和我之间做个选择,你选择谁?”林睿扬扬眉,表情无奈而无情。 沐琦噙着泪水,说:“非逼我吗,我选刘澹泊,我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给他全部的母爱,让他从小丰衣足食,让他养尊处优,让他永远不要体会缺钱花的感觉。我就这样了,我的孩子,他才是真正的开始,你懂吗?” 林睿皱紧眉头,生活在沐琦的心底烙上了怎样悲痛的印记,让她的想法和上辈人一样守旧,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她才二十三岁,对人生,已心如死灰。 五十二、尘埃落定的结局(1) 林睿难以自控,心力憔悴,她突然想离开了,沐琦决心已定,这顿饭吃了也没多大的意思。 “姐,你想过吗,拆了我和刘澹泊,我就幸福了吗?我就过的幸福了吗?” 林睿哑口无言,拆散了她和刘澹泊,沐琦又成了一个人,她就幸福了吗。可是,林睿接受不了,之前的迂回和婉转此刻得到了强烈的爆发,曾经以为有机会扭转的局面变成了板上钉钉,仿佛钉在了林睿心头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创口。 章柳、刘澹泊和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林睿没注意看,一头撞进那男人的怀里。 来人扶住林睿,关切的道:“林律师吧,不舒服吗?” 林睿微微抬起头,见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但记不起是谁了,管他是谁呢,管他们是来看好戏还是来撮合的,她只想离开这,离开每一次如乱箭般飞来的横祸。 那男子见林睿好像没认出他,自我介绍道:“林律师,我是章柳的哥哥,我叫商陆。” “哦,是商先生,你好。” 商陆的心隐约作痛,上次在定江法院见她时,她笑靥如花,似阳春三月里一抹清新的风景。今日再见,林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双目无神,也许因为疲倦,鼻梁两侧泛着油光,嘴唇惨白,腿脚似乎也不是很灵便。 “你好。”商陆的目光停留在林睿身上,失态至忘记了松开手。 沐琦趁机插嘴道:“商先生,我们快去包厢吧,姐,我们一块进去吧,估计里面等着的人饿晕过去了。” 她热络的揽上林睿的腰,林睿佩服妹妹转变之快的双重个性,但并不准备迎合她,说:“我不进去了,我不太舒服。” 商陆看林睿有心思的模样,其实他对这顿饭同样不感兴趣,特别是当他发现令他生出欣赏之情的女人深陷在不愉快的情绪中。 商陆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应酬,我也不吃了。” 刘澹泊轻声对商陆道:“搞什么鬼,你走了这饭怎么吃,待会老梁来了,还指望你陪他喝几杯呢。” 商陆斜眼观察林睿,支吾着说:“我不能喧宾夺主,今天你唱主角。” 沐琦扯着林睿的衣襟,软下声音问道:“姐,你确定不进去吗?” 林睿乱了头绪,她见不得沐琦求她,沐琦现在的动作像极了小时候拽住她的裙子,跟在她后面屁颠屁颠的那个小女孩,只得淡淡的说:“好吧,先吃饭。” 刘澹泊问商陆道:“老商,你呢?” 商陆似为难的说:“那行吧,以你为中心。” 一行人走向包厢,硕大的圆桌边已坐着七八个人,小爪正挤在宝宝椅里吃冰淇淋,脸上、身上和手上沾满了奶油和巧克力碎。看到沐琦,她娇声叫道:“阿姨,阿姨,你来给我擦擦手。” 沐琦却学乖了,躲到了林睿身后,今天是她在刘澹泊朋友面前的首次亮相,特地穿了最好最贵的衣服过来。她现在有经验了,这小妖精一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准是打算要整她。 然而此时包厢里的男人们饶有兴趣的望着沐琦,他们想看看刘澹泊的小女朋友和他的小女儿能否和平相处。 刘澹泊见沐琦无动于衷,温和的说:“沐琦,小爪叫你。” 沐琦为难的走向小爪,那孩子果然是有企图的,老远就捏着奶油往沐琦衣服上甩,林睿抢先一步抓住小爪的手,说:“我来帮你擦吧。” 小爪估计被吓住了,竟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任由林睿摆布。服务员往桌上端凉菜,相识的人在吹牛聊天,吵吵闹闹的刺耳膜,章柳站在一个朋友的身后,两人说着工作中的闲话。 林睿擦干净小爪的手,见还未开席,走到和包厢相接的露台上吹风,月光洒在她黑色的毛衣上,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夜玫瑰,她的背影,小巧而灵动。商陆搓搓手,裹紧皮衣,也走了过去。 “林律师。” 林睿看着他,商陆道:“还是外面凉快。” 林睿笑了,但没说话。商陆看得出林睿在瑟瑟发抖,但他最想做的不是建议她穿上外套,而是将她搂在怀中,给予她温暖和慰藉。 商陆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女人。 他问道:“林律师现在有顾问单位了吗?” “没有。” “做我公司里的法律顾问怎样,至于待遇,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林睿受宠若惊,道:“承蒙商先生看得起,但我现在的水平,恐怕胜任不了,今天还受到了别人的批评。” “哦?是章柳吗?” “不是,是章律师一家顾问单位的老板。” “章柳的顾问单位,我基本都熟悉,不妨讲来听听。” “是秦老板。” “秦老板,秦臻啊,他的公司是章柳做律师后接的第一家顾问单位,和章柳合作了很多年,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思维定势。你的风格和章柳不同,没必要在意秦老板的看法,我听说林律师是本地人?” 林睿道:“是的。” “笠州人平和,喜好稳定,人生志向狭窄,一心一意过好眼前的小日子,三心二意追求未来的大梦想。女孩子更别提了,嫁人生孩子往往是终极目标,难得遇到林律师这样奋发图强的,让我由衷的佩服。” “商先生言重了,我们所里的女律师也不少。” 商陆见林睿对他的赞美面不改色心不跳,愈发对她感兴趣,强调道:“我诚意邀请林律师到我的公司做法律顾问,你放心的大展拳脚,闯祸、犯错误完全没关系,我一向主张少约束少管教,应该给年轻人更多的自由空间,潜能才能得以最大的发挥,特别像你这种个性鲜明的,硬要**成千篇一律的大众律师,我觉得章柳欠考虑。” 这时刘澹泊推开露台的门,说道:“老商,林律师,请入席吧。” 商陆和林睿相视一看,商陆道:“林律师想好了再答复我,不着急。” 林睿没回应,默不作声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商陆坐到林睿旁边,章柳坐到商陆的边上。 章柳觉得商陆有些反常,但没多想,沐琦盯着姐姐看,挨着小爪,和刘澹泊一块坐了下来,全部落座后,只有一个位置空着。 刘澹泊道:“不等老梁了,我们开吃吧。” 有人应道:“对,对,等他来了,罚他喝酒。” 红酒杯在玻璃面上清零哐当的一阵敲,喝了第一杯后,刘澹泊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也给沐琦倒了半杯,候着的服务员上前给其他人添酒。 刘澹泊说:“我和我女朋友林沐琦敬大家一杯。” 有人起哄道:“还说女朋友,现在是未婚妻了吧。” “老刘艳福不浅啊,未婚妻长的这叫漂亮。” “金窝藏娇,梅开二度,真令弟兄们羡慕。” 刘澹泊瞥了一眼林睿,笑了笑,说:“喝酒,喝酒。” 商陆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扭脸问林睿:“我抽根烟,介意吗?” 林睿附和着喝了酒,对商陆微微一笑,说:“不介意。” 商陆点上一根烟,青烟袅袅升起。林睿看他们喝完了,拿起酒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举起酒杯对刘澹泊说:“刘律师,我敬你!” 刘澹泊搞不明白状况,林睿板着个脸,害他提心吊胆的,直怕林睿在他的朋友们面前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林律师,岂敢,岂敢。” “老刘,这位是?” “沐琦的姐姐林睿,是章柳的助理。” “大姨子同样长的貌美如花啊。” 除了章柳和商陆,其余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声。一位相较刘澹泊年长些的,拿他开涮道:“老刘兔子吃窝边草,下手稳准狠,大姨子敬你酒,你先干为敬。” 刘澹泊一仰头将酒喝掉了,他把空酒杯亮给林睿看,林睿不喝,欲开口,这时耳边飘来一句刺耳的话。 “大姨子有男朋友吗,老梁去年也离了婚,老刘你介绍介绍嘛,近水楼台先得月。” 商陆制止说话的男子,道:“金老板,林律师是读书人,我们私下里开的玩笑摆在台面上讲,显得不尊重。” 被称作金老板的便不吱声了,只嘻嘻的笑。 林睿感激商陆出手相助,她受够了,这屋里坐着的男人,话里话外将她和沐琦当作傍大款的小姑娘罢了,沐琦一直在忙着喂小爪,从开始至今未吃一口菜。 林睿道:“刘律师,你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和沐琦生活在一个离异的家庭,我随母亲,沐琦随父亲。父亲去世后,沐琦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这第一杯,我谢谢你给沐琦一个家。” 林睿皱眉喝掉一整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第二杯,我谢谢你送了沐琦一套房子。沐琦相当于无父无母,在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目中,有时沐琦像我自己的孩子似的,我希望她能过好日子,和同龄人一样幸福,但我无能,什么都做不了,还得感谢刘律师。” 林睿喝下第二杯酒,章柳有点着急了,平日里难得有应酬带上林睿,最多叫她走个过场,点到为止,让一个小姑娘喝的醉醺醺的,章柳做不出来。 五十三、尘埃落定的结局(2) 商陆按捺住章柳,道:“她想干什么你随她吧,若你晚上没空,我送她回去。” 刘澹泊心慌不已,跟着喝了一杯酒,他听林睿说这番话,似乎明白了自己见到林睿会发怵的原因,她倒真像沐琦的家长。要是沐琦有父有母,他怎能这番底气十足,商陆说的没错,哪家的父母会欢天喜地的把黄花大闺女嫁给他。 林睿举着第三杯,说:“刘律师,我们沐琦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小姑娘,她没有生过孩子,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脾气又不大好,如果她对你的女儿照顾不周,请你千万不要怪她。我拜托你待她好,疼她爱她,她没有父母替她撑腰,我这个做姐姐的又不称职,凡事望你体谅她一点,让着她一点,拜托了。” 林睿喝完杯中的酒,欲倒第四杯,章柳不顾一切的起身扶住她,对刘澹泊说:“刘律师,林睿不胜酒力,你们吃着,我送她回去。” 林睿已两腿发软,无数个刘澹泊形成了重影,她挪到他的身边,几乎弯了膝盖,两行清泪纵横,说:“刘律师,拜托你了,拜托你照顾沐琦了,祝,祝你们百年好合,祝你们白天到老,祝你们天长地久啊……” 商陆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他作为哥哥,能体会一个姐姐对妹妹的感情,如此心地淳良的姑娘哭成了泪人,见多了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商陆,仿佛也动了情。 他把半截香烟塞进烟灰缸里,随章柳和林睿走出去。 沐琦正找借口跟过去,小爪吃饱了,囔着要沐琦带她去玩,于是沐琦抱着她出了包厢。 商陆和沐琦眼睁睁的望着章柳扶林睿坐进了车里,待车开远,商陆怅然若失,对沐琦说道:“听说你在运动会上为你姐姐出头打抱不平,你们姐妹俩的感情非一般人能比。” “我们本来就不是生在一般的家庭。” “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 “其实刘律师的朋友也没有看不起我,我姐姐太敏感了。” 商陆心想,如果你自己丝毫没有感觉,又怎体会得到你姐姐的敏感。沐琦本来心里不得劲,但想到那天运动场上自己的表现,忽然舒服了一些,如果没有和刘澹泊在一起,恐怕她再深感屈辱,暴跳之前也要掂量三分在协会的工作,刘澹泊赐予了她一种底气。 是的,一种赶走了她埋在心底唯唯诺诺的底气,人生中有些感受说穿了便没多大的意思,但不说穿,沐琦自己也要体会的透彻,那是说服她做出每一个决定的原因。 商陆问道:“林律师的脚怎么了?” “被当事人打的,就前段时间。” “唔,我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报道,原来是林律师。”商陆点上一根烟,欲言又止的话随风而逝。 “不过我姐很快要不做律师了,也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哦?她不做律师了,为什么?” “我姐夫舍不得我姐辛苦的抛头露面,风里来雨里去的。” 商陆笑了,早闻林睿会被开除,会辞职,可兜兜转转,她依然在这个行业里沉浮。商陆觉得,劝林睿丢掉律师这个本行,缘木求鱼,自讨没趣,以她卯着的一股子劲,她绝非是那种愿做居家的小太太,受男人“嗟来之食”的女人。 他吐出一口眼圈,说道:“你姐夫待你姐姐挺不错。” “我姐夫是个非常浪漫的画家,懂生活有情调,天天给我姐送花、送巧克力,羡煞了所里的律师们。当然了,我姐也特别好,什么样的女人配什么样的男人。 “鲜花和巧克力就将你姐搞定了?我不相信。” 沐琦翻了个白眼,说道:“商先生说笑了,我姐夫是个富二代,可话说回来,每天给你送花、送巧克力,对你嘘寒问暖的男人,比只知道给你钱花的男人诚恳,毕竟他在女人身上用了心思。” 商陆笑着称是,目光从沐琦的脖颈扫过,他送给林睿的日光石吊坠安躺在沐琦的锁骨处。 那颗日光石是上品中的极品,且不说价格,光是货源,可遇不可求。为博红颜一笑,商陆慷慨解囊,一掷千金,冥冥之中,他感觉林睿和她的小男朋友难以长久,她一旦单身了,他即有了可乘之机。 他不动声色的说:“你这颗日光石很漂亮,是老刘送的吗?” 沐琦嗤笑道:“商老板贵人多忘事,这坠子是你送给我姐的,我姐看我喜欢,就给了我,说我和这石头投缘。” 商陆直呼可惜,反过来想,林睿的确质朴纯净。 他说道:“哦,差点忘了,我给畏法思明所里的女同志们每人送了一条,记不得了。” “说起来,谢谢商老板,虽然不是名贵的首饰,但和我柜子里的任何衣服都格外的搭调,商老板眼光精到,不亏是做玉石生意的大老板。” “谈谢的话,谢你的姐姐吧,她喝了那么多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到家呢。” 沐琦似赞同似难过的低头一笑,若有所思的望向远方。 章柳把林睿送回家时,郑拙成和何佩兰正在焦急的等待。一打开门,冲天的酒气扑鼻而来,林睿软瘫在章柳的胸口,一头长发散在脸面上,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四肢摇摇晃晃。 郑拙成忙把林睿接过来,林睿搂住章柳的脖子,迷糊着说:“别动我,章律师,章律师,沐琦……” 她一阵作呕,两个男人齐用力,才将她扶到客厅里的沙发上。 何佩兰扇了扇空气,捏住鼻子道:“啊,睿睿喝了多少酒啊这是。” 她不满的望向章柳,“你是睿睿的领导吧。” 章柳料想何佩兰误会他了,但解释起来是件极其麻烦的事,他尴尬的道:“林律师是我的助理。” “哎呀,你怎么能让我们家睿睿喝这么多酒呢,她一个小姑娘,出了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章柳支吾着道:“你说的对。” “律师也要出去陪喝酒,真是,像什么样子,读了一肚子的书,摊上这么个领导。” 何佩兰喋喋不休的抱怨,反正在她看来,林睿马上就不做律师了,该发的牢骚无需忍着。 郑拙成对章柳道:“章律师,谢谢你送林小姐回家。” “不要紧,我告辞了。” 郑拙成送他出门,转身的功夫,林睿趴在沙发边吐的惊心动魄、何佩兰忙着拿盆抽纸巾,唠叨道:“这个死丫头,我们打她电话她不接,不知道跟谁喝酒的,喝成这副鬼样子。” 郑拙成知晓林睿喝酒的原因,但不清楚何佩兰和沐琦关系恶劣,帮她开脱道:“阿姨,今天是沐琦姑娘的男朋友请客,大概林小姐心里难受,所以喝多了。” 何佩兰恍然意识到林睿中午提到沐琦,事出有因,她张开嘴欲问情况,不是因为关心小女儿,而是担心大女儿。 “睿睿为什么要难受,林沐琦有男朋友是好事情。” “他比沐琦姑娘大十五岁,离过婚,带着个女儿,林小姐不太喜欢他。” 睿睿看不上他呗,何佩兰想着,宝贝妹妹要给人家当后妈了,心里能好受吗,她仿佛在琢磨别人家的事情,然而一股突降的失落感在身体里穿行。 反复挤毛巾给林睿擦脸,擦了老半天,林睿的脸仍是一片通红。 何佩兰道:“做律师又不是做陪酒的小姐,你说她怎么就不懂得拒绝呢,郑先生,你瞧见了,睿睿就是缺心眼。” 郑拙成怜爱的望着沉睡中的林睿,说:“阿姨,我们明天去领证了。” 关于这个话题,郑拙成和何佩兰已经讨论了一个下午。他接到何佩兰的电话后,了结了手头上的漫画活,去银行取钱,把车卖给一个事先说好的朋友。林睿联系他那会,他在翻箱倒柜的找户口本,明天,他将依照何佩兰的吩咐,让林睿做他的妻子。 郑拙成心中忐忑不安,他害怕林睿再次拒绝,每次谈及这个话题,最后都无疾而终。 何佩兰瞧出他的担心,说:“郑先生,别紧张,今天就住睿睿的房间里吧,不差这一晚。” 郑拙成惊的下巴要掉下来,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何佩兰笑出了声,“你呀,比我们那个年代都保守。” 说完,她回味出话中的轻浮,一遍遍抚摸林睿的脸。她打算先让林睿和郑拙成领证成为合法夫妻,然后去琴州住一段时间,等林睿彻底打消让林沐琦搬回来住的念头,再叫他们回来补办婚礼。 她正好趁这段时间,准备一些结婚用品,郑先生的父母不能到场,哎,是天大的遗憾,但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算了,算了,不提了。 何佩兰无声的叹口气,别说林沐琦找了个老男人,就算她要死了,何佩兰也不会允许她搬到这个家里来。 郑拙成道:“阿姨,林小姐安全回家,我就放心了,我回酒店了。” “去吧,路上慢点。” 他应着出了门,拉紧肩上的背包带子,里面放着他家的户口本和林睿家的户口本,沉甸甸的,是他今生所有的依托。 五十四、尘埃落定的结局(3) 边走边笑到了楼下,才想起来车已经卖了,灯火昏黄的巷子里空荡荡的。他乐滋滋的走到路口等出租车,可这个远离市区的地方,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分,别说汽车了,连一个行人的影子也看不见。 他犹豫着是在林睿家的楼下等到天亮,还是步行至酒店,想了想,他决定回酒店。林小姐今天喝醉了,明天她需要睡个懒觉,无论她何时起床,郑拙成都会等她,等着和她去干一件神圣的,美好的,甜蜜的事情。 妻子。 他在心里默念,喜难自禁,像个孩子似的张开双臂,在无人的路上吼着,笑着,跳着,从明天开始,他要和一个女孩结婚了,是的,结婚了。他们会成为最幸福的一对,他要带她去过最纯粹的生活,带她走遍千山万水,从此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从此以后他们相伴相依,要一起抵抗生活,一起享受生活。 郑拙成激动的狂奔着,这一夜,他的心中不再孤单。 入夜,舒渃疲惫的回到家,为了夏芙烟画展的事,她忙的焦头烂额。今天发现前期敲定的展出方案里有许多的漏洞,这意味着展馆布置、作品挑选以及摆放顺序必须全部推翻重来,离画展日越来越近,加班加点的苦思冥想在所难免。 家中的阿姨眼疾手快的接过她手中的包和外套,帮舒渃换鞋时,说:“太太,今天少爷回来过。” 舒渃道:“又走了?” “是的,少爷在你和先生的房间待了一会,然后就走了。” 舒渃的第一反应是郑拙成是回来拿钱的,在她的房间里有个保险箱,里面放着应急用的现金,一家三口每人有一把钥匙。她没当回事,钱他想拿就拿吧,限制他的经济来源起什么作用,他的心呢,不是钱能控制的住的。 洗漱后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睡的正沉的时分,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半睁眼,一道亮光刺的她皱紧眉头,舒渃不看也知道应该是含梧回来了,她翻了个身,抗议道:“含梧,天快亮了,歇着吧。” “把你吵醒了。” “你说呢,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小渃,大事不好了,拙成把车卖掉了。” 舒渃无所谓的一笑,“你那败家儿子卖辆车,你就睡不着了,他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也不稀奇,睡吧。” “不仅仅卖车这么简单,晚上老邓请我去品尝他的庄园里新出的酒,老邓的儿子正在家里开派对,我在院子里看到拙成的车,以为拙成也在。没想到过去一问,车是邵总的儿子钰山开来的,钰山说拙成准备去琴州生活了,以后用不上车了,所以卖给了他。” 舒渃愈发笑话郑含梧紧张过头,道:“拙成哪年不到海边住段时间,去年他自己设计,找人在琴州造了幢别墅,你还一直说要去参观参观,你的态度就是助纣为虐啊。以后他去琴州常住怪不上别人,只怪你事事惯着他。沈姨说他下午回来拿钱了,跟我们这衣食父母连个招呼也不打,拿了钱直接走了。” “他拿的恐怕不是钱,而是家里的户口本。” 舒渃彻底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说:“你说什么!拙成拿了户口本!” 郑含梧道:“上次他回家吵着要跟那个叫林睿的律师结婚,我就怕他先斩后奏,把户口本从抽屉里拿出来,和钱叠在一起,没想到这小子硬是翻到了,你看,我找了半天,没有了。” 舒渃一把掀开被子,光脚走到郑含梧的旁边,在保险箱中稀里哗啦的寻觅,没错,户口本不在了。 “他拿去干什么了啊!”舒渃问道,更多的是流露出了自己的恐慌,因为郑拙成的目的,她和郑含梧都猜到了。 郑含梧叹道:“听钰山说,拙成老早跟他打了招呼,看来早计划好了。他下午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渃拉开房门,惊叫道:“沈姨!沈姨!” 灯陆陆续续亮起来,那阿姨失魂落魄的边走边系衣服扣子,同样惊慌的道:“太太,太太!” “沈姨,拙成下午几点钟回来的!” “几点钟,几点钟……”她吓的一时想不起来,谁关心过那时是几点呢,以前也没规定必须要汇报少爷到家的时间啊。 “到底几点钟啊!你哑巴啦!”舒渃咆哮起来。 “太太,我……”那阿姨估摸着是下午一两点左右,但见舒渃怒目圆瞪,她又不确定了。 “蠢货!” “太太,大概是一点多钟。” “一点多钟!你凭什么肯定是一点多钟!胡说八道!” “太太!”那阿姨双腿打颤,急忙说:“太太,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刚吃完午饭,我正在厨房里洗碗,然后少爷就回来了。我问少爷吃饭了吗,少爷说吃过了,我就说我给少爷烧点胡椒粉丝汤吧,少爷说好,让我端到太太的房间里来。我端上来的时候,少爷就坐在椅子上,好像在想事情,他喝了几口汤,吃了点牛肉,就走了。” 另一个阿姨闻声一路小跑,口中直道:“太太,少爷确实是下午一点多钟回来的,我在客厅里擦窗户,刚听到一声钟响,没过多久,少爷就回来了。” 舒渃不敢相信,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点多钟,拙成一点多钟就回来了,难道他们已经…… 恐惧在房间里渐渐蔓延开,舒渃无助的掩脸啜泣。儿子不听话,跟她闹,跟她抵抗,离家出走,虽令她头痛伤神,可只要他仍然单身,还有挽救的余地,但如果他走出那一步,他们再无回天之力啊。 郑含梧呆若木鸡,他悔恨当初有所预料之时,应该果断的将拙成的念头掐在萌芽里,心存侥幸,一拖再拖,以为日后总会一步步解决,简直荒唐至极。 舒渃哭道:“含梧啊,咱们也离开笠州吧,没脸再待下去了,咱们举家迁徙吧。走吧,走吧,都走吧,都不要在这过了,公司关了吧,儿子没了,他跑了,不管我们死活了,我们也去享享清福吧。” 郑含梧道:“夫人,你冷静冷静。”他说着逼自己冷静下来,看了一眼手表,已近凌晨四点。 “我打拙成的电话试试。” 郑拙成只身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他看路边有一家宾馆,考虑仅是对付几个小时而已,他决定不回宝贵家的酒店了,就在这住一晚上。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每隔半个小时,心跟着跳跃一次,从未体会过的激动带来无尽的新鲜和憧憬,索性打开床头灯,将他为林睿挑选的戒指放在掌心中摩挲。不知不觉的,窗外依稀鱼肚泛白,勤劳的人们碾过大地,叮叮当当的纷杂声在此刻听来,格外的生机勃勃。 手机响了,郑拙成欣喜的拿起来,又失落的放下。父亲等不到天亮,在凌晨打来电话,说明家里发生了紧急的事,应该是他们发现户口本不见了吧。 他想着,电话挂断了,一分钟左右,第二个电话跟了进来。郑拙成犹豫不决,如果是其它的事呢,万一母亲生病了,万一父亲突然遇上了麻烦,万一…… 他拼命遏制疯狂蹦出来的悲观想法,父母生病了,家里有医生;父亲遇到麻烦,公司里有律师,不必自己操心,况且自己从未操过心。一丝忧伤爬上心头,对父母生出羞愧,但他一定要带林睿离开,他爱她,他不可以和夏芙烟结婚。 想到夏芙烟,想到父母不同意他和林睿的婚事,羞愧一点一点的消失,他把手机调成静音,闭目养神。 舒渃问道:“他接了吗?” 郑含梧摇摇头。 随之,他的耳边,啜泣声演绎成恸哭。 郑含梧道:“或许他们还没去办呢,我们去找他吧。” 郑含梧的话让舒渃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或许还没有呢,她抹干泪水,说:“去吧。” 家中的司机开车,直接去往白家在鹤庆路上的酒店。酒店的前台告诉他们,郑拙成是订了长住房,但他昨晚没有回来,舒渃听闻如五雷轰顶,顿时脸色煞白。 郑含梧焦急的在脑海里搜索可以求助的人,可以找的人有很多,但并不能够在这个时间点联系,闹得满城风雨,得不偿失。他思来想去,决定给白宝贵打个电话。 白宝贵最近睡眠极差,逃避往往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舍不得离开,他生在笠州长在笠州,对这里的一土一木充满了感情。可是,笠州有林沐琦,英国没有。 他双手背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沉思了一宿,手机上有电话进来,扭头一看,是小拙的父亲打来的。 “郑伯,你好。” “宝贵啊,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 “郑伯你太客气了,我已经醒了,有什么事吗?” “宝贵,你知道林睿律师家在哪吗?” 白宝贵打了个激灵,装傻道:“郑伯,林睿,你指的是谁啊?” “你别跟郑伯绕弯子了,你知道我指的是和你在同一家律所的林睿,她受伤住院时,拙成麻烦你们的孟叔叔亲自给她治疗的。” 五十五、两面为难的抉择(1) 孟院长白宝贵认识,他当时把林睿送到笠州医院,也想过拜托孟院长帮忙,但考虑到在长辈眼中,小拙和夏芙烟俨然已是一对,于是只得作罢。现在看来,小拙早向家中坦白了,白宝贵替他感到高兴,自然无需再隐瞒。 他放松了警惕,应和道:“郑伯指的是林律师,对,她是我同事。” “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郑伯,你这是要……” “哦,是这样,拙成说他和林睿在一起挺长时间了,双方父母应该见见面。我和他妈妈商量了一下,认为我们主动上门显得有诚意,所以我想问问她住在哪,我们登门拜访。” “郑伯,怎么不让小拙带你们过去呢?” “他昨晚去小旻家参加派对,刚刚回来才睡下,我喊他几次喊不醒。你伯母说今天是黄道吉日,今天不去林家的话,再要去拜访只能等下个月,但你清楚我们和夏家的关系,拖下去不合时宜,所以迫不得已来麻烦你。” 白宝贵信以为真,他知道派对的事,邓旻邀请他参加,他找借口推掉了,便将林睿家的地址告诉了郑含梧。挂掉电话后,继续满腹心事的躺在床上,天亮时分,沉沉的睡着了。 郑家的司机驱车到了林家的楼下,阳光洒在水泥墙面上,毫不留情的照出这幢楼的沧桑和斑驳,舒渃望了望老旧破烂的房子,讥笑道:“含梧,你的儿媳妇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小渃,说不定你的梦想已经成真了。” 舒渃知趣的闭上嘴巴,两人在车里端坐,车外,卖早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家庭主妇们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手端洗衣盆在巷子里行走,流着鼻涕的孩子啃着肉包一路小跑。他们看着这副清晨市井图,不谋而合的同时深皱眉头。 郑含梧在思考策略,他既要亲手将这桩姻缘摧毁,又要林睿心悦诚服,悄无声息的处理完毕,权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们要是领证了,无论威逼利诱,还是软磨硬泡,昨天他们琴瑟和鸣,今天,即是劳燕分飞。 良久,他打开车门,舒渃惊道:“含梧,你考虑好了吗?” “你在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找那个女人说理。” 郑含梧制止她,说道:“眼下的情形,以退为进方为上策,拙成同样是我的儿子,你担心的正是我所顾虑的。” 容不得舒渃反驳,他迅速走向楼梯,不一会儿,林家响起了敲门声。何佩兰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上买了许多的食材回来,今天她的女儿领证,她打算做一桌拿手菜,等着她的女儿和女婿回来庆祝。 她从厨房出来,问道:“是谁啊?” 郑含梧不回答,光敲门。 何佩兰打开一看,见是一个中年男子,衣着考究,气宇不凡,眉目间与郑拙成有几分相似。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位是她的亲家郑老先生,何佩兰不安的将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笑着道:“请问你是?” 郑含梧猜想她大概是林睿的母亲,说道:“请问林睿在家吗?” “在家,在,你是?” “我是林律师的当事人,我有急事找她。”郑含梧不准备与何佩兰多寒暄一句,眼前的女人,眼角眉梢缀满小市民的精明。 何佩兰的热情褪去,原来是来求睿睿帮忙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道:“我们睿睿还未起床,她不做律师了,有什么事你到他们所里找领导去吧。” 惊讶在郑含梧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不依不饶的问:“林律师为什么不继续做律师了?” “为什么”,何佩兰趾高气昂的瞥他道:“我们睿睿要嫁给有钱的大少爷喽,她要做少奶奶了,不在乎做律师那点收入,你走吧,走吧,我这儿正忙着呢,没空跟你瞎扯。” “等等”,郑含梧拉住门边,说:“我确实有急事找林律师,请你通融一下。” 何佩兰想着真是烦人啊,可相较上次来家里闹腾的男男女女,这个男人的态度算很温和了。莫非睿睿收了人家的代理费,还未把案子办好,那现在赶他走,说不过去。 何佩兰摆手道:“哎呀,睿睿还在睡觉呢。” “不要紧,我在这等她。” 郑含梧松开手,朝何佩兰点点头,然后一声不吭的站在过道里。何佩兰不好意思关上门,留了条细缝,到厨房里忙活了半个小时左右,出来一看,那男人还待在原地。 她想了想,走进房间叫林睿起床,林睿早已半睡半醒,恰是酒精未散,头痛欲裂,赖床罢了。 何佩兰道:“睿睿,有位先生找你。” 林睿不搭理母亲,她仍在生何佩兰的气,讲实在的,沐琦选择嫁给刘澹泊,受了家庭环境的影响,但主要的错不在母亲。林睿问过母亲离婚的原因,何佩兰告诉林睿,她们的父亲待她如奴隶。 可林睿依旧生气,如果母亲同意让沐琦搬过来,或许林睿就不会对沐琦发火,或许沐琦就会心软,她便不会把刘澹泊当成唯一依靠了。 也有可能林睿单纯的在跟自己怄气,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何佩兰轻摇她的身子,道:“睿睿,门外有位先生,说是你的当事人。” 林睿冲道:“知道了,出去吧。” 何佩兰讪讪的缩回手,林睿气,她不气,她坚信林睿终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等林睿到琴州稳定下来,反过头回想的时候,就能体会她虽不爱林沐琦,但对林睿,她的母爱无穷无尽。 “那你快起床吧,那先生等了个把小时了。” 林睿疑惑哪位当事人找到家里来,最近她只代理了吴大爷这一起案件。收拾妥当后走到客厅,推门一瞧,门外果然有个男子,却并不认识,她怔怔的望着他。 郑含梧目不转睛的打量林睿,在他的想象中,林睿虽为律师,但应是美艳妖娆,穷尽手段勾引有钱的男人,否则他的儿子郑拙成,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女人抛家舍业。 然而今日得见,真人与他的判断大相径庭,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长相清秀而已,同倾国倾城沾不上半点边,与夏芙烟根本无法比较。夏家的小姐雍容华贵,而这个林睿,一看就不是出生在富裕人家,最多多读了两本书,书生气浓厚罢了。 郑含梧道:“你是林睿。” “我是,你找我?” “我是郑拙成的父亲,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方便吗?” 一个猝不及防,林睿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得体的说:“方便。” “我们找个地方。” 他指了指身后,林睿懂他指的是母亲在偷听,但她不想瞒着何佩兰,郑先生的父亲来了,她们得招待。 林睿道:“妈,这位是郑先生的父亲。” 何佩兰脸上堆满笑,热情的拉住郑含梧的胳膊,说:“亲家来了,干嘛说是当事人呢,快家里坐吧,进来坐吧。” 郑含梧方才的好脾气被何佩兰这一句“亲家”搅合没了,冷冷的道:“林夫人,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没同意这门婚事,你直接叫我亲家,是在打谁的脸。” 何佩兰吓的缩回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这节骨眼上,郑先生的父亲演的是哪出。林睿有心理准备,她很早即知郑家看中的儿媳妇是夏家的千金,预感郑父是来表明立场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平静的道:“妈,给郑伯伯倒杯水吧,客人来了,你还站着干嘛。” 何佩兰转身去倒水,林睿搬出一把椅子,说道:“郑伯伯坐吧。” 郑含梧见林睿还算知书达理,便坐了下来,径直问:“你和拙成领证了吗?” “没有。”林睿坐到他的对面,谦卑的像个学生,无论他怎样看不上她,他都是长辈。 郑含梧松了一口气,不放心的补充道:“我是说领结婚证。” 林睿咬住嘴唇,摇头道:“我们没有领证。” “拙成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好像住在白律师家的酒店里。” 何佩兰听着他们说话,一不小心把热水倒到了手面上,浑然不觉疼痛,像是已感知到了结果。郑先生骗她和父母关系不融洽,她信以为真,因为她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而不敢听到他的父母反对之类的理由。 郑含梧道:“我没去你的单位找你,是不想把问题搞的复杂,这本来就是我们两家人之间的矛盾。” 林睿道:“我拎的清楚,郑伯伯的名声等于商业信誉。” 郑含梧的眉头彻底舒展开,谈话进行的很顺利,他的嘴角甚至扬起了笑容,说道:“林律师冰雪聪明,才智过人,作为律师,你擅长解答别人的问题,今天我也有个疑问,想向林律师请教。” “请教不敢当,郑伯伯请说。” “拙成没有认识你之前,他有女朋友,叫夏芙烟,是我生意伙伴的女儿。夏小姐和拙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和你伯母也非常喜欢她。” 五十六、两面为难的抉择(2) “我听说过夏小姐。” “你知道芙烟的存在,还和拙成走到今天,我虽不认可,但我佩服你们年轻人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 “我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 郑含梧面对林睿的认真,激动的道:“如果感情只关乎两个人,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和我们势不两立。请你站在我和他母亲的角度想一想,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弃两个年迈的双亲不顾,要带着你私奔,请你换位思考一下,你能领会什么叫心如刀绞吗,你能领会一个家庭四分五裂的悲哀吗。林律师,你是聪明人,请你告诉我,什么叫做孝道,什么是一个晚辈的良心!” 林睿用不着换位思考,用不着虚假的称感同身受,她的家庭正是四分五裂,她切身尝透了其中的痛苦,其中的绝望,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压抑。她看向何佩兰,何佩兰背身对着他们在厨房里择菜,那菜仿佛永远也择不完。 林睿想到了被子女置之不管的吴大爷,她竟要帮别人解决赡养纠纷,简直太可笑了。郑拙成决定远走他乡,林睿不是始作俑者,可她未说过一句阻止的话,未想过这有多么的不妥,她一方面拒绝和郑拙成去琴州,一方面又默认他在伤害他的父母,林睿,你是一个佛口蛇心的人。 她深感内疚,缓缓道出了一句,“对不起。” 郑含梧见她示弱了,语重心长的道:“林律师,拙成说和相爱的人结婚,人生才有幸福可言,可如果你们所谓的幸福破坏了我的家庭,害得我们做父母的提心吊胆,茶饭不思,整夜失眠,你们真的能感受到幸福吗,你真的能够安心吗。” “对不起。”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郑含梧起身道。 “我知道了。” “我们不会亏待你的,若你在经济上需要我们支持,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谢谢郑伯伯,我们再穷,也不能饮盗泉之水。” “有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一个人的尊严挺拔不应该停留在口头上,我希望你说到做到。” “妈,郑伯伯要走了。” 何佩兰装作没听见,她做不到林睿那般豁达,郑含梧搅黄了她的人生规划,她今生唯一的指望,原以为时来运转,到头来只是一枕黄粱。郑含梧扭头走了,林睿惶惶然关门,厨房里何佩兰“哎呀”叫起来,随即一声脆响,菜刀落到了地上。 林睿跑过去一看,何佩兰切到了手,手指头上渗出殷红的血,赶忙从医药箱里找出纱布和创口贴给何佩兰包扎伤口,说:“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待会你别弄了,我来做午饭。” 何佩兰看林睿处变不惊,而她已经难受的徘徊在崩溃边缘,答非所指道:“睿睿,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你早点起床,郑先生的父亲晚点来,你们已经结婚了。” “妈,你又在瞎琢磨,谁说我要和郑先生结婚了。” “我本和郑先生商量好了,你们今天领证,明天你们就去琴州。他的父亲这时跳出来反对,不晓得郑先生还愿不愿意娶你。”何佩兰望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十点钟了,他怎么还不来,我把家里的户口本都交给他了。” 林睿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何佩兰事先安排好的,她生气的把手中的剪刀甩到一边,说:“妈,你太荒唐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提前跟我说一下。” “跟你说,你的心思在这上面吗,你成天惦记着那个林沐琦,睿睿,你先管好自己吧,你连自己的婚姻都搞不定,还有心思操心她。等郑先生来了,我求求他,你答应妈妈,你跟他结婚好吗?” 林睿拼命摇着头,她生在一个怎样畸形的家庭,每个人的想法荒谬至极,坚决的反对道:“求他娶我?妈,我求求你好吗,我求求你不要再胡闹了,我不会跟他去领证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睿睿,你不要有顾忌,你们领证后就走的远远的,琴州不行,就住到别的地方去,再不济,你们去国外,远远的,走的远远的,去过好日子。郑先生的家人来闹,妈妈挡着,妈妈不怕他们泼脏水,妈妈什么都不怕,妈妈只要你好,只要你这辈子别像妈妈一样苦啊。” 林睿抓狂的挠乱了头发,喊道:“我不走!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林睿,你要是不走,我死给你看!”何佩兰也大吼起来,一个人积压的欲望长期得不到满足,会变成生存的动力,也会变成生活的禁锢。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蚕,日复一日吐丝作茧,把自己牢牢的困在里面,一旦找到解脱的途径,她不会轻易的放手,她要以死相搏。 林睿望着不可理喻的母亲,平静的说:“你爱的永远是你这辈子没能得到的金钱,你根本不爱你两个女儿,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 她走向房间,“砰”的关上房门。 何佩兰倚在水池边擦眼泪,郑先生怎么还没到,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给他打电话,她要让他带睿睿走。 郑拙成在宾馆里焦躁不安,心急如焚,九点钟上下,他猜林睿可能起床了,于是给她发了短信,她没有回。他又等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打了林睿的手机,仍是关机状态。 懊恼的半躺在床上,踌躇着是该去林家,还是继续耐心的等,犹豫不决之时,手机响了。 “喂,阿姨,林小姐起床了吗?” 何佩兰未语先落泪,郑拙成便什么都不问了,他所担心的意外没能幸运的避免,无论哪里出了差错,他都得马上赶过去。 白宝贵一觉睡到近十点,阳光从没拉窗帘的玻璃窗闯进来,亲昵的俯在他的脸上,烫的他昏昏沉沉。白家没人知道他失恋了,准确的说,这份感情并未真正的开始过,他的父母对他管教自由,即便他突然提出去英国留学,白父白母除略有不舍外,没说半句反对的话。 白母赵宛淑见白宝贵打着哈欠走下楼梯,说:“宝贵,睡醒了,饿了吧?” 白宝贵道:“还好。” “我给你炖了萝卜蹄花汤,你到院子里坐着,我马上端出来。” 白宝贵望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发出冗长的叹息,他爱吃蹄花汤不错,但自打他说去英国,一天三顿母亲要为他做两顿蹄花汤,着实使他吃的看到即想吐。 院子里,金黄的阳光透过腊梅和桂花照到地上,烙下一朵朵花瓣的影子,常春藤爬满支架,在冬日的风中梳理油亮的绿辫子,汨汨细流环绕着石缸里的矾根。矾根,俗称上帝打翻的调色板,是赵宛淑最喜欢的观叶植物,色彩丰富高雅,生命力顽强,叶片会随季节的变换而呈现多样的色调。 此时白家院子里的矾根,黄红绿紫簇簇成团,灿烂似烟火,绿树红花,相得益彰,一副朝气蓬勃的景象,归功于女主人的精心打理。赵宛淑嫁入白家后,即做全职太太,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大学时的同学,两人现在在笠州中学做老师,生活宁静。她心胸宽广,性格平和,乐得相夫教子,久而久之,看人的目光里全是仁慈。 白宝贵在院子里舒展四肢,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赵宛淑温柔的道:“宝贵,吃饭吧。” 白宝贵应声过去,当着母亲的面,装出特别爱吃的样子。 赵宛淑笑道:“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妈妈炖的汤,百吃不厌。” “说好话哄妈妈,你真爱吃妈妈烧的菜,为什么还跑到英国去,你爸爸带我去过伦敦,吃的住的没有能习惯的。” “妈,我还小嘛,到外面历练历练,学一身本事回来孝敬你们二老。” “净贫嘴”,赵宛淑笑着递给白宝贵一张纸巾,说:“擦擦嘴巴,和你投缘的朋友差不多都结婚了,真说孝顺,你赶紧找个女朋友。” “我才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万一我找的你又看不上。” “你看中的妈妈就喜欢,妈妈把她当女儿看。” 白宝贵扯出一丝微笑,母亲这话不像哄他,姐夫的家境普通,姐姐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父亲买的,但父母未产生过赘婿的观念,一直视姐夫为自家人。母亲常教育他姐姐,夫妻之间要恪守相处之道,举案齐眉,孝顺公婆,团结兄妹。 不能和林沐琦结婚,那么娶谁都差不多,传宗接代的任务定要完成的话,就按照父母的意愿来吧。 白宝贵道:“你中意谁家的姑娘,我就娶谁,妈妈喜欢的我就喜欢。” 赵宛淑格格笑起来,“傻孩子,我和你爸才不会包办婚姻呢,我们家什么都不缺,你的幸福比荣华富贵更重要。你找妈妈认识的姑娘,我高兴,你找妈妈不认识的,我也开心,你看拙成和芙烟马上要定亲了,多好啊,两家人本来就走的近,现在亲上加亲。你们小的时候,芙烟最爱跟你玩,我们还开玩笑给你们定娃娃亲,现在她却要嫁给拙成了,这人生啊,真叫有趣。” 五十七、两面为难的抉择(3) 白宝贵眉头一皱,放下筷子问:“妈,你说什么,小拙要和夏芙烟定亲了?” “是啊,拙成没告诉你吗,芙烟下个月举办画展,郑太太送来了邀请函,亲口告诉我的。我还笑她儿媳妇没过门,她婆婆的样子倒已经摆出来了。” 白宝贵怔住了,小拙和夏芙烟结婚,那林睿呢,郑伯打来的电话是何用意,他要去林家干什么。白宝贵产生了强烈的不祥预兆,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忙向家里的车库走去。 赵宛淑喊道:“宝贵,你去哪啊?” “我去找小拙,跟他商量画展的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好的,你该去问问,代我向郑太太问好。” “嗯,我走了。”白宝贵说着已发动汽车,拨下郑拙成的手机号码。 郑拙成正从宾馆出来,站在路边着急的等出租车,见白宝贵的电话进来,忙问:“宝贵,你现在在哪?” “我刚从家里出来,你在哪?” “我在**路上的菏义宾馆,你能来送我去林小姐家吗?” “我马上就到,等着我。” 白宝贵急的大汗淋漓,他现在才清醒过来,郑伯和伯母去林家拜访,怎么会不带小拙呢,主角缺席,他们前去定不是商量什么婚事的。糟糕透顶,白宝贵懊恼的拍拍方向盘,被自己的智商残酷的打败了。 接上郑拙成,两人互相说了来龙去脉,越来越感到事态的严重,估计郑含梧去林家兴师问罪了。一路忐忑到目的地,何佩兰已哭的两眼红肿,拽住郑拙成直说道:“郑先生,你要是不和睿睿结婚,我们睿睿要怎么办哦。” “郑先生,你答应要带睿睿去琴州的,你千万不能反悔啊。” “郑先生,郑先生……” “阿姨,林小姐呢?” “睿睿在房间里。” 郑拙成来不及安慰她,推开林睿的房门,林睿吓了一跳,扭头见是郑拙成和白宝贵,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看他俩的脸色,她迅速意识到问了等于白问,定是她那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的母亲搬来了救兵。郑拙成掰过林睿的身体,认真的说道:“林小姐,我父亲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两个人,白头到老。” 他跪在地上,取出戒指向林睿求婚。 白宝贵帮腔道:“林睿,和小拙走吧,你不跟小拙结婚的话,他就要娶夏芙烟了。” 大概林睿的骨子里一直绷着一根理智的弦,在大是大非面前不会轻易被感动,所以她对郑拙成的表白无动于衷,甚至对如此的仓促徒生出慌张。 她躲避郑拙成的眼睛,惘惘的说:“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和你结婚。” 郑拙成的心瞬间落到万丈深渊里,他张了张嘴,却没道出半个字,将林睿的手握在掌心里,不说话,就这样握着,用沉默表达了一个男人最沉重的疼痛。 白宝贵急了,替郑拙成力争着,说:“林睿,你在想什么呢,小拙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一个男人要不是特别爱你,怎么会愿意带你远走高飞,难道你不想和小拙在一起吗?” 林睿这才感觉其实感情难用一种“愿意”或者“不愿意”来简单回答,无论说“想”或者“不想”都无比的艰难,他是她这个缺乏父爱的姑娘的初恋,是第一个给予她关爱和温暖,爱她爱的无私而执着的男孩子。 他是林睿这辈子也许不会再遇上第二个的男孩子。 然而在心里交错纷杂,令她百感交集的情绪却汇聚成了一句话,所有的优柔寡断像在半空中浮悬的问号,羽毛似的飘来飘去,最后总要在某个港湾平稳着落。 林睿故作平静的道:“我不想,或许夏小姐才适合郑先生。” 没人知道她说出“夏小姐”那三个字时,用了多大的力气,累的她气喘吁吁。不和郑先生在一起,可能有一天会后悔,跟他走了,同样会后悔。 白宝贵不敢相信的问:“林睿,你说什么!” “我不想,我要留在笠州继续做律师。” 白宝贵气急败坏,骂道:“林睿,你混蛋!” 林睿低下头,任由来自外界的和内心的谴责将所有美好的记忆一页页撕碎。他会陪在那个在生理期痛的难以自控的林睿身旁,郁闷的好像恨不得让他来承受林睿作为女生的烦恼;他带她去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旋转木马;吃饭时会拨开她的耳边垂下的发丝;他会想着她生活中的每个小细节,他希望她好好吃饭,每天睡好觉,他希望林睿的心情永远风调雨顺。 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的顺序应先是林睿安好,然后天下太平。 他对林睿,无可挑剔。 “林睿,你脑子进水了吗!你毁了你自己的幸福,也毁了小拙的幸福!他们家在安排小拙和夏芙烟订婚,林睿,你给我听清楚了,是订婚!订婚!就在下个月!” 何佩兰闻声推门而入,拉住咆哮的白宝贵,用变了音调的声音说:“郑先生要订婚了,啊,郑先生要订婚了,睿睿,你快说话啊,郑先生他要和别人结婚了,睿睿,睿睿,你快答应郑先生啊……” 林睿望着母亲,淡淡的说:“谁家的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呢,郑先生的父母选中的女孩子,当然是他们认为最好的。” 何佩兰道:“睿睿,父母做主的对象哪里能做终身伴侣啊,他们结婚了也不会幸福的啊。” “自己挑选的对象一定能白头偕老吗,那你和我爸为什么会离婚呢。” “睿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钻牛角尖!” “谁家的父母不替儿女考虑,那是一个女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自己的身体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何佩兰闭上了嘴巴,她听懂了林睿的拐弯抹角,现在她多说一句,林睿的反叛更添一分。白宝贵已气的无话可说,林睿怎么突然对小拙铁石心肠了,难不成从哪冒出来一个“刘澹泊”横刀夺爱,为什么死心塌地的男人得不到好报,他想不通,更无法接受。 林睿望了一眼自从他们在一起,他便将她放在人生蓝图中的郑先生,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郑先生。她在心底说了一万遍对不起,她任性而不小心闯进他的生活,然后将他的心撕开一块血淋淋的伤口,他疼的直不起腰了吧。 郑拙成就那样低着头,仿佛是他做错了一般,明明他已经竭尽全力。林睿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他却抓的格外的紧,此时过多的解释苍白矫情,他要的,无非只是一个简短的,肯定的回答。 而犹豫不决除了拖延痛苦的长度和深度,未起到一丁点积极的效果。她的初恋,以华丽和甜蜜拉开序章,以灰暗和失败草草收场,林睿把目光移向窗台,她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揣着激情和信心去做律师,兜兜转转,到现在收获依然甚微。 她的梦想在追着时间奔跑,而郑先生的梦想,已触手可及,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高度上,怎能并肩前行呢。林睿又想到了沐琦,她忽然理解了为何一个姑娘情愿跋涉一程坎坷崎岖的路途,却不肯走别人铺好的康庄大道,不是为显示自己的强悍,而是明白天底下的未来全是硬踩出来的,每一个平坦的前方,都有在其中付出代价的人。像她们这样的姑娘,如果朗朗明日是用她们所在意的人做交换,她们宁可自己粉身碎骨。 半晌,林睿道:“郑先生,我们……” 郑拙成突然松开林睿的手,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家了,改天我再来。” 他的口气淡若平素,看林睿的眼神依然深情款款,林睿迎上他的目光,她下定决心最后一次亲密的,肆无忌惮的打量那双漂亮的眼睛。 何佩兰道:“行,郑先生先回家,我们明天再谈,明天再谈。” 郑拙成微笑着点头,即便这份感情已在苟延残喘,他也强求自己初心不泯。她爱着完整的林睿,顺应他的和有主见的,一概刻在他纯净的灵魂里。 林睿道:“郑先生,我们分手吧。” 何佩兰一个健步扑到林睿身上,用手捂住她的嘴,说:“睿睿,你想清楚了再说啊。” “想清楚了,郑先生,我们分手吧。” 林睿佯装从容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的黯淡,直到汇成一丝灰茫茫的空灵。白宝贵叹了口气,在郁结的半空中如水汽般氤氲开,顿时郑拙成的睫毛上雾茫茫一片。 白宝贵说:“林睿,你不愿和小拙去琴州,那在笠州呢,你们结婚后就在笠州生活,你继续做你的律师,你同意吗?” 大概他急于撮合林睿和郑拙成重归于好,说了这句仿佛讨价还价的,无济于事的糊涂话。章律师告诉过林睿,办砸了一件案件,永远别想着退而求其次去弥补,正面自己的错误才能解决问题,所谓的补救只是试图原谅自己的借口,而借口是缺乏担当的人的专利。 林睿觉得章律师的理论用在感情中同样适合,她和郑先生的矛盾有深层的根结,退,能退到哪里去呢,妥协,要互相妥协到什么时候。 五十八、他要去美国治疗(1) 她重复道:“我不同意,我们不合适,我们分手吧。” 郑拙成不说话,从房间走出去,白宝贵跺了跺脚,又骂道:“林睿,你绝对读书读傻了!变成不识好歹的傻子了!” 郑拙成折了回来,说:“林小姐,我替宝贵向你道歉,我祝福你遇到一个和你合适的男孩子。” 一句像是讥讽的话,他却说的尤其真诚,连被分手也没有一点的怨气。他将原因归结到自家头上,是他的父亲恶语相向吧,是他没能妥善处理好家里的关系,是他让林小姐感觉不舒服了。 林睿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 此时她的微笑比哭还要难看,他转身走了,离开的义不容辞。他不是一个喜欢藕断丝连和纠缠的男人,林睿离开了他的生活,住在了他的心底,他的初恋,一样是甜蜜和苦涩的。 何佩兰发了疯般的叫起来,“郑先生,郑先生,郑先生你等一等……” 最终何佩兰没能挽回他,丢了魂,坐在厨房的地上望着树梢上的晴空发呆。林家经历了如此大的变故,老天爷却不打算给予一点怜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好像他们在天宫里欢庆似的。 何佩兰打算和老天爷谈谈,她上辈子犯了什么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罪过,她这辈子受尽折磨,她的孩子也要在苦水里浸泡。林睿掩住脸,手上残存着郑拙成的气息,她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难受的情绪中夹杂着轻松和庆幸,仿佛办成了一件耗时已久的困难案件。 连续几天,林家静悄悄的,母女俩各自在两间屋子里思量。何佩兰没事时就待在厨房里,做饭或者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呆,不像从前那样对林睿嘘寒问暖,林睿回家时,饭菜已摆在桌上,林睿走来走去热饭热菜,她完全视而不见。 她也不跟左舍右邻聊天唠嗑了,一个人在家时,有人叫她她也不开门,她就愿意坐着那,一坐即是半天,痴痴的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好,一天又一天的光阴流逝,而生活日复一日的看不到指望。 林睿开始正常上班,忙碌让她暂时搁置来自家庭和个人情感的烦恼,她越来越愿意耗在办公室里,不想回家看何佩兰受到重创般的模样。林睿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状态,让严厉挑剔的章柳也于心不忍,他劝她多休息,林睿总说没关系,放眼望去,眼下工作是最令她开心的事了。 这天周五,四点半时分,所里基本已人去楼空,有的回老家过周末了,有的去奔赴晚上的聚餐,有的忙着和男女朋友约会,剩下的几乎全是孤家寡人。同办公室的两位律师和林睿道“拜拜”时,林睿恍惚看了眼手表,瞥向灯火渐明的马路,居然下班了,不知不觉的过了一个下午。 她翻开案件材料继续研究,白宝贵倚在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说:“这么认真,周末的晚上,一个单身的年轻女子却在加班,可怜,可怜啊。” 林睿抬眼瞪他道:“我就是一个傻子啊,你呢,你怎么不参加他们的周末大狂欢,沦落到和我们这些单身的,不肯找男朋友的,不想结婚的一群傻子混在一起。” 白宝贵不屑的呲牙道:“我马上漂洋过海了,现在修身养性调整调整,等到了英国,还缺美女和美酒吗,倒是你呀,放着好日子不享受,闷头在弄这些玩意,你老板走了吧,留下你一个人在这孤孤单单的煎熬,是不是万种悔恨从心头油然升起啊。记得我提醒过你吧,你那个老板,剥削人不眨眼,万恶的资本家,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睿还未开口,章柳从走廊走进来,他应该听见白宝贵说的话了,却朝他一笑,道:“白律师在啊。” 白宝贵尴尬的“嗯”了一声。 章柳对林睿说道:“林律师,沈教授打电话来邀请我们晚上去吃饭,沈小姐明天回省城了,你有空吗?” 林睿想着,章律师跟她提过好几次师父请他们到家里坐坐,再不去一趟,像是摆架子不领情了,便对章柳说:“有空,我快把这起案子理好了。” 章柳道;“你慢慢弄,约的是六点半,还有一段时间。”说完,他对白宝贵说:“白律师,听说你要去英国留学了,王主任让我征求你的意见,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欢送仪式,我们好去准备。” 白宝贵道:“谈不上送别,过了三四年再回来时,我还来畏法思明,相信到时候仍是一条律政好汉。”白宝贵夸张的拍拍胸脯,别人出国留学一腔热血,满枕抱负,他出国是恋恋不舍,提起来即是泪。 “所以其实就是大家在一块热闹热闹,要不办个派对吧,就在我家的酒店里,我做东。章律师你结交的漂亮姑娘多,多叫些美女过来嘛,对了,那个凌灵是服装设计师,肯定和什么时装模特啊熟悉,喊一些过来,我们认识认识嘛。” 他明显在挖苦章柳,章柳却爽快的应道:“好啊,我张罗一下,满足白律师临出国前的最后愿望。” 白宝贵自讨没趣,耸了耸肩,章柳对林睿道:“你们忙,我在办公室等你。” 白宝贵在章柳身后暗暗做了个拳打脚踢的姿势,林睿暗笑起来。 白宝贵板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只听说女人之间互相嫉妒,争风吃醋,没想到男人也有心胸狭隘的。” “切,你们章老板人精中的人精,我说一句话,他把我下面要说的三句话都想到了,搞不过他啊。但我刚才做的过分了,他现在是一个病人,不能欺负他。” “章律师生什么病了?” “林大律师,你不会真成傻子了吧,是不是现在你的眼里除了这些破案件,其它的东西全成了虚无缥缈的空气。” 白宝贵在林睿面前挥舞起双手,林睿拍掉他的手,道:“切入正题。” “章律师昨天在办公室摔倒了,多亏芳芳路过看见,把他扶起来那会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摔倒也是因为被掉在地上的卷宗盒绊到了,我估计他这是所谓的间歇性失明。” 虽然白宝贵在“失明”前加了一个定语,但林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白宝贵见吓她不轻,忙补充道:“没事,我去英国留学,章律师要去美国治疗眼睛,他那么年轻,肯定能治好的。” 林睿说:“哦。” 章律师指的“出远门”是去看病,那挺好的,在他走之前,自己该多向他取经。她想着又开始翻看材料,白宝贵见林睿不睬他了,着急的问:“你到底在弄什么案子?” 自打林沐琦选择了刘澹泊,白宝贵的情绪从每天闭门思过,演变成如今见人便想聊上两三句,从一言不发的一个极端走向活泼过头的另一个极端,保持永恒的唯有心里始终缺了点东西。 林睿道:“当事人涉嫌敲诈勒索,他在某汽车品牌的4s店保养汽车,回家的路上轮胎突发故障,导致他在高架上被迫停车。后来修理厂告诉他,有一只轮胎与其它三只轮胎的型号不匹配,并且已经报废,所以我的当事人怀疑是4s店从中做了手脚,以危险了他的生命安全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赔偿300万元。” 白宝贵道:“天价索赔也有可能只是过度维权,怎么就触犯到《刑法》了。” 林睿边写字边说:“白律师果然是经验丰富,一针见血指出了矛盾的冲突点。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被害人使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强行索要公私财物的行为。判断是否构成《刑法》第二百七十四的规定,关键在于认定行为人主管上是否具有‘公私财物’的故意,客观上是否实施了‘威胁或要挟’的行为,不幸的是我的当事人捏造了谣言,他说在路上出了车祸,他的家人两死一伤。” 林睿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现在能做的尽量从即使他构成敲诈勒索罪,但属于敲诈未遂,社会影响较小方面进行入手,希望能从轻判决吧。” “对,刑法有谦抑性原则,罪与非罪往往一步之遥。” “可不是。”林睿撇嘴道。 “可是我没想到,林律师喜欢上一个男人和离开一个男人,也仅用了一步之遥。能说说原因吗,我了解小拙的脾性,趁着他对你旧情未忘,还有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林睿正在冥思苦想,见白宝贵重提郑拙成,顿时断了思路,没好气的说:“你不准我提沐琦,你也别跟我说郑先生了好吗。” “我们不一样,你喜欢过小拙,但是沐琦”,白宝贵眉头一皱,故作轻松的说:“沐琦从来只当我是路人。” “沐琦喜欢你,她是觉得配不上你。” 白宝贵怔住了,半晌,笑了笑,说:“到了没能在一起,其它的全是扯淡。” 说完发觉聊不下去了,他岔开话题道:“你那个公民代理的什么时候开庭?” 五十九、他要去美国治疗(2) “下周二。” “我明天或者后天和你去一趟那位老人的家里。” 林睿看他对此事如此上心,加上他要去也无所谓,随口应道:“行啊。” “我回家了,再见。” “拜拜。” 白宝贵走后,林睿的脑袋乱成了浆糊,她合上档案袋,想到了章律师的眼睛,想起他曾让她去学车,于是上网打开驾校的网站,赶紧报了名。 晚上,她和章柳到了沈教授家,章柳给师母董妍带了一只金镶玉的戒指,林睿觉得那戒指格外刺眼,她念及起郑拙成向她求婚时的场景。如果戒指没有被寓意天长地久的含义,而像现在这样当作礼物赠送该有多好,那么被拒绝的人就不会很伤心了吧。 上次见面时,沈家三口人闹闹腾腾的,特别是沈教授,费劲办法折磨章柳。而今日相见,沈教授,董妍和芊草都变得不爱讲话了,一个个像霜打过的茄子,沈教授只看了一眼他最喜欢的干女儿,便拉起章柳的手问长问短,让章柳坐到自己身边。 董妍道:“柳儿送的礼物,一次比一次贵重,我心里过意不去不说,还总觉得这礼物收一次少一次。” 沈教授忽然大发雷霆,铁青着脸推了一把茶几,道:“老婆子,你快去刷刷牙,省得净说污言秽语!” 董妍反驳道:“我发发牢骚也不行啊。” 沈教授孩子气的吐出一句,“不行!自言自语也不行!” 林睿一惊,来的路上,章柳并没对她有特殊交代,她以为只是一顿寻常的家宴,但看在场人的神情,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像喊他们来吃饭的,倒像发生了重要的大事情。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芊草,芊草幽怨的拍拍林睿的肩膀,说:“想开点,锅里炖着汤,我去盯着。” 林睿惶惑的坐下来,董妍为她倒了杯水,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待到吃饭,三人争着为章柳夹菜,董妍夹了一小勺盐水虾放到章柳碗里,说:“河虾里有牛磺酸,多吃点。” 芊草为他盛了碗汤,说:“章律师,特意为你炖的枸杞叶猪肝汤,补肝明目的,喝一点。” 沈教授着手拧一瓶白酒的盖子,董妍叫道:“老头子,你要干什么!” “我和章柳喝一杯。” 董妍双手在膝盖上一打,生气的说:“越活越小了,都不知道节制,你的身体能喝酒吗,柳儿的身体能喝吗!” 沈教授也生气了,将酒瓶“哐当”撞在桌面上,指着董妍说:“我跟我的学生喝杯酒怎么了,你老太婆什么都要管,你本事大啊,你本事大,你给章柳……” 芊草拉住父亲的胳膊,劝道:“爸,你少说两句,妈妈也是为你好。” 她扭头又劝她母亲,说:“妈,爸爸难得有兴致,章律师平日里太忙,好不容易来趟家里,你就让他们喝一杯吧。” 董妍不吭声了,沈教授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边给章柳倒酒边说:“这酒我存了二十多年了,芊草结婚办酒席用掉了一箱,还剩一箱,我本打算等芊草生孩子时拿出来宴请宾客,但今天我让你尝尝,好酒,好酒啊,保准你没喝过。” 章柳受宠若惊,站起来说:“师父,让你给我倒酒,还是这么好的酒,不敢当,不敢当。” 董妍扶他坐下来,像一位妈妈在端详孩子,看着看着,鼻尖突然红了,哽咽着说:“柳儿,坐,甭跟他客气,多懂事的孩子啊。这么多年了,对师父一直恭恭敬敬的,勤奋,能吃苦,一表人才,样样出挑,可惜了,天妒英才啊。” 芊草皱眉瞥了她母亲一眼,说:“妈,一桌子菜都堵不住你的嘴,来,你也吃菜。” 她给董妍夹完菜,对林睿说:“睿睿,自己吃啊。” 林睿点点头,夹了一块蛋饺,芊草却不吃,缓缓的放下筷子,左手撑在下巴上看沈教授和章柳喝酒。 沈教授一口喝掉了半杯,辣的呲牙咧嘴,章柳不甘落后,同样灌半杯酒下肚。 沈教授将两个杯子添满酒,脸庞和脖子赤红一片。怪不得师母阻止他喝酒,林睿想着,看师父的眼神渐迷离,眼皮直打架,一副喝闷酒的状态,仿佛愁上加愁,已经醉了。 林睿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也许因为章律师的眼睛问题而难受,但白宝贵说章律师要去美国治疗了,况且章律师的言行举止和平常无两样,应该没有大问题吧。林睿搞不明白状况,到底是沈教授他们担忧过度,还是章律师刻意表现的若无其事。 她顿时失去了胃口,董妍道:“小睿,吃呢,快吃呀。” 然而她也只说不动筷,桌上各式各样的菜成了摆设。 沈教授直道:“高兴,今天心里高兴,我们爷俩再喝两杯。” 连战四五局,章柳没起反应,依然面带微笑。林睿觉得章律师的胸中承载着一片汪洋的海,在海底沉浮许许多多的故事,他有那么一种定力,无论海里风浪席卷和波涛汹涌,他始终在做那片海的主人。而沈教授夸张的笑起来,手舞足蹈,开始唱起年轻时的苏联歌曲。 芊草夺沈教授手中的杯子,说:“爸,差不多得了。” 沈教授酒劲发作,口齿含糊,倔强的道:“把杯子给我,我要和章柳,我的学生,我最得意的徒弟喝酒,我要喝酒。” 他把酒杯揽在怀里,嘻嘻的笑起来,芊草耐他不得,朝他干瞪眼。 沈教授道:“章柳啊,师父从前骂过你,怪过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师父一般计较。师父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一个教书匠,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小老头,你好好看看师父,你摸摸师父,章柳啊,不管你以后去了哪里,你都要记住回家的路啊,师父在家里等你回来。师父备上好酒好菜,我们好好喝酒,我们不谈工作,只喝酒,今宵有酒今宵醉,我们喝个天荒地老,喝个海枯石烂……章柳啊,你要回来啊,你要回来啊,师父活不了多少年头了啊……” 他说着哭上了,董妍抹着眼泪走向里间,芊草起身走到院子里,林睿跟了上去,喊道;“芊草姐。” 芊草点上一根烟,就着月光抽起来,说:“本来把你们叫来,一起欢欢喜喜吃顿饭,然后送章律师去美国。我们事先商量了又商量,说好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可到了还是没把持住。” “芊草姐,章律师的眼病很严重吗?” “情况不太妙,上周三中午,他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当时我寻思他怎么会跟我联系。我和章律师虽然相识,但他和我父母走的近,和我基本没什么交情,他在电话里说,他人在我家附近,身体出了点问题,麻烦我帮他一下。我到地方一看,他正倚在树上面,要不是他说他看不见了,我真发现他哪里不舒服。” 芊草吸了一口烟,林睿道:“好像最近章律师是会间歇性失明,可他看不见了,居然给你打了电话。” “我也觉奇怪,就问他,你看不见了,怎么拨的我的手机号码。他说他早练习过了,早就考虑过出现突发情况首先给谁打电话,他已经把每个数字所在的键盘记的深深的。” “那为什么选择芊草姐呢。” “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一琢磨,也许正因为你和我的父母都是他身边亲近的人,他才不想让你们为他担惊受怕,而我和章律师不熟,又是可以信赖的求助对象,所以他才找到了我。章律师对我千叮呤万嘱咐,叫我别跟家里讲,很难想象他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处处替别人着想,哎。可我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告诉了爸爸,你们母校的医学院全国有名,我想爸爸应该认识一些医术精湛的教授,说不定能治好章律师,我们担心是小事情,他的眼睛治愈了才是大事情。” “那找到医学院的教授了吗?” “找了,爸爸还托了关系请来眼科专家,说是视网膜病变,建议立刻住院检查,必要的时候进行手术。” “啊!视网膜病变?严重吗?” 芊草摇摇头,道:“这个病的成因复杂,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医生说了,如果视网膜病变引起的损伤较大,能恢复的程度有限,所以一定要及早诊断,及时治疗。” 林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激动的说:“那说明能看好的对吗?” “睿睿,每个手术都有风险的,尤其是眼睛。” “那,章律师怎么说?” “他不肯住院,说他要去美国,我们也就不勉强了,国外的医疗技术相对先进一些,但愿下次再见他时,他能完全康复。”芊草说着看了看林睿,见林睿已吓的面无血色,顿时感觉自己和母亲一样悲观,还没做最大的努力,即做了最坏的打算,话锋一转道:“睿睿,你乐观一点,你这个样子更让章律师放心不下,爸爸一直撮合你和章律师,于是章律师主动跟我们讲你有男朋友了,对你相当的不错。可能他想着他变成这样了,我父亲再提你们俩的事有顾忌,闭口不提了罢,又显得见风使舵。” 六十、他要去美国治疗(3) 芊草姐微微一笑,说:“你还瞒着我们,不好意思讲么。” “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份感情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芊草揽上林睿的肩膀,安慰似的问:“出现矛盾了?” “嗯。” “没关系,初恋哦,往往经历了初恋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当年我和我的初恋在一起三年,其实开心的日子不过两三个月。我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都不相同,他喜欢在城市里生活,喜欢车水马龙和功成名就,而我总是异想天开,天马行空,喜欢躲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闲散度日,看花开花落和云展云舒。但抛开这些,他对我特别的好,纵容我,娇惯我,我们勉强拖到三年,最后决定分手。实际上拖的时间越长,对彼此越抱怨,我和他吵架,离家出走,闹的很不愉快,分手后我又用了三年,才从这段感情的阴霾中走出来。你瞧瞧女人的青春,三年又三年,六年就过去了,倒不如当初快刀斩乱麻。” 林睿若有所悟,拂了拂额头垂下来的发丝,说:“我们的分歧和你差不多,也是观念不一样,但错在我,是我让他产生了误解。” “说来听听。” “他希望我过上芊草姐梦想的生活。” 芊草笑了,道:“真有意思啊,假如我的初恋男友和你的交换下性格,我们的结局说不定就是个大反转。” 林睿眺望挂在半空中的月亮,发出一声仿佛来自远方的遗憾,“当初在一起时,没考虑那么多。” “如果我是个男的,对你不了解的情况下,也想把你娶回去做小太太,谁能猜到你这么个小小的,弱不禁风的姑娘有那么宏大的抱负。女律师,女强人,我做梦都不敢想,但是能被称得上男朋友和丈夫的男人,至少他是了解你的,懂你的,所以说错不在你,是你们两个没有缘份。” 林睿微微点头,芊草打开了话匣子便止不住了,说:“我的初恋是我父亲的学生,你知道你们的沈教授,对学生的爱永远超过对我这个女儿,我们闹分手时,我父亲老跟我说,不要轻易的分开,万事好商量。但在感情里,柴米油盐,金钱物质可以商量,可以去争取,然而观念是一个人活着的根基啊,根基都没了,拿什么谈爱情呢,恐怕只剩下欲望了。” 芊草说完,低下头狠狠的抽烟,因为章柳引起的伤感,使得芊草回忆起昨日的忧伤,大概芊草姐始终没能忘怀她的初恋吧,痛苦中夹杂着仍未释怀的温馨,提起时情难自禁,林睿想着,想到了郑拙成,生出一种和芊草相似的感觉。 章柳和沈教授推杯换盏至半夜,章柳喝到了极限,站都站不起来, 沈教授没等到章柳离开,已经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三个女人成了服侍丫头,这边芊草和董妍手忙脚乱的把他扶到床上,另一边,林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章柳半背半搀到家门口。商陆的司机故意给他们留个二人世界似的,林睿他们下了车,他也没打算帮忙,扭头即将车开走了。 林睿摁响章柳家的门铃,反复摁了几遍,杜向梅才打开门,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松散的挽在脑后,止不住哈欠连天,像是在熟睡中被吵醒。林睿听说过章律师的家中有位保姆,却没料到如此年轻,一下子不确定了,不知该称呼她什么。 杜向梅看章柳醉如烂泥,送他回来的又是位端庄漂亮的姑娘,忙说道:“章律师的卧室在里面,我领你过去。” 林睿犹豫着说:“我就不进去了,麻烦你了。” “我叫杜向梅,是章律师家的保姆,章律师一个人住,我住在阁楼里,你放心。” 林睿讪讪的笑,杜向梅搭了把手,两人把章柳扶到里屋。林睿给章柳脱掉鞋,盖上被子,对杜向梅说:“麻烦你照顾章律师,我先回去了。” 杜向梅道:“你是章律师的女朋友吧?” “不,我是章律师的助理。” “你认识章律师的女朋友吗?” 林睿没说“章律师还没有女朋友”,只道:“我不认识。” “噢,那,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讲,除了章律师的哥哥商先生,我和章律师的亲戚朋友没有接触,可章律师交代不许向他哥哥透露,但这件事又瞒的我心里发慌。” “什么事?” “我自从到这里后,每天晚上为章律师做夜宵,通常我煮夜宵的时候,他在洗澡,我煮好后放在书房里,然后上楼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再收拾,章律师也不挑食,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吃掉,碗里面干干净净的。但是从这周开始,一连三四天了,到了早上,夜宵还好好的放着,一筷子都没动,我就问章律师他怎么没吃,他说他没胃口,让我以后别做了。我起先没当回事,昨晚我做完夜宵出去买水果,回来的时候,章律师还没从卫生间出来,他在里面待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我站在门口喊他,他没应我,你说我一个女的,又不能推门进去,然后我就上楼了,心里总觉得章律师不太对劲。今天晚上我问他,我说章律师你哪里不舒服吗,他不承认,说他没事,却让我别跟商先生提,我就纳闷了,既然没事,为什么特地交代不要告诉商先生呢。” 林睿听她一口气说完,由衷感叹这位保姆的谈吐能力、思维能力和分析能力,淡淡的道:“可能章律师工作压力太大了,不要紧的。” “你是章律师的助理,你说没事就没事,本来周末我要去我母亲家的,怕章律师有什么事没敢走,现在也就放心了。” “你每个周末都要去吗?” “是啊,章律师同意的,一般我今天晚上去,星期天晚上回来。” “你有商先生的电话吗?” “有,你要给商先生打电话吗?” “哦,我正好有事找他。” 杜向梅把商陆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林睿,走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林睿皱紧眉头,以章律师的现状,他哪里能单独在家里待两天,万一看不见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虽然章律师不愿让哥哥知道,但芊草姐分析的对,我们担心是小事,章律师的身体才是大事情。 等不及明天早上了,她毫不犹豫的拨下商陆的手机。商陆正陪生意伙伴在酒吧喝酒,凌晨十二点多钟,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喝着酒,对打进来的陌生号码视而不见。 林睿不甘心,重新拨了一遍,即便商先生正在睡觉,他也会体谅她此时的焦急吧。商陆见这个陌生的号码孜孜不倦,走到安静的角落,接起来问道:“哪位?” “商先生你好,我是章律师的助理林睿。” 一股欣喜感将商陆包围,说道:“你好。” “商先生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想跟你当面说。” “现在?” “是的,我正在章律师家里,你到了楼下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 “行。” 商陆挂掉电话,掂了掂手机,嘴角自然的上扬。走到座位边,倒了两杯酒,仰头喝完,说:“兄弟们,我有急事,先走了,你们喝好玩好。” “商兄,嫂子来电话了?” “长夜漫漫,商兄的红颜知己孤枕难眠喽。” “商老板,下次带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 …… “一定一定,不好意思,失陪了。” 商陆飞速的坐上车,一路驰骋到章柳家,见到林睿的一瞬间,恍惚从一个乌龙混杂的地方来到一个清新美妙的小世界。 “林律师,你好。”商陆微笑着伸出手,林睿伸手与他相握,她的手冰凉刺骨。 商陆道:“我们去喝杯咖啡。” “咖啡店都打烊了吧,我们就在这说吧。” 商陆深知在这个时间点能喝到咖啡的地方,他对这个城市的夜场了如指掌,但听林睿这般说,心想她的生活真是简单啊,于是想让林睿把他也想的简单一些,道:“那到车上坐。” 林睿随他坐到车里,本在车上待着的司机下了车,冻的直跺脚。商陆解释道:“我们公司里的员工有规章制度要求,无规矩不成方圆。” 林睿道:“商先生每天为生意上的事操劳,我还这么晚来打扰你。” “林律师见外了,你任何时候联系我都算不上打扰,之前和林律师谈起到我的公司做法律顾问,不知林律师考虑的如何,上次太匆忙,我都忘记给你名片了,看来的确需要找个律师替我打理。”商陆递给林睿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私密名片,一般只留给和我情投意合的人,上面除了我的手机号码,还有我家里的电话,办公室里的专机,如果你要打电话到公司,就打上面的号码,不必通过服务台转接。” “谢谢商先生,但我今天找你不是谈法律顾问的事,而是关于章律师。” 商陆定了定神,问:“章柳怎么了?” “章律师的眼病时好时坏,现在生活已经无法治理。” 商陆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抬头凝望章柳家的窗户,林睿道:“章律师要去美国治疗眼睛,你知道吗?” 六十一、非法拘禁与绑架(1) 商陆沉默了,章柳让他相陪去美国度假,他原以为章柳单纯是去游玩,最多在纽约的大街上怀念一下叶雅歌,没料到是为了看病。 他如实相告道:“我不知道。” “章律师不想让你担心。” “这倒像我弟弟的风格,谢谢你林律师。”商陆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先送你回家,然后马上过来陪章柳。” 林睿没有推辞,月亮已藏到黑漆漆的云层里,夜正浓。路上,林睿倚在车窗边半晌无话,商陆问她道:“我能抽根烟吗?” 林睿忽的一笑,商陆本心事重重,他人在曹营心在汉,心思早飞到了章柳身旁。虽然曾想过找借口送林睿回家,继而能进一步了解她,但今天不逢时,他送林睿回去纯粹出于绅士的风度和礼貌。 商陆道:“你笑什么?” “好像商先生每次见到我,都要问能不能抽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商陆也笑了,这个姑娘可爱至极。 他道:“有女士坐在身边,文明礼仪还是要遵守。” 林睿道:“抽烟真的能解忧愁吗,我也抽一根吧。” 商陆笑着同意了,他为林睿点上一根烟,林睿吸了一口,呛的全身发抖。在这一刻,商陆的眼中,林睿仿佛从一个纯净似水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醇厚如酒的女人,他伸手从后座的置物架上取下一瓶水,说:“林律师,喝点水吧。” 林睿道:“这香烟的味道并不好,也许只能以毒攻毒。” “男人需要以毒攻毒,女人需要一个男人,既然你有男朋友,当你遇到难题的时候,全部抛给他就行了。” 林睿不说话,空旷的马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到了林家。林睿从车上下来,商陆执意送她上楼,走到楼梯口,从黑暗处挪出一个人影,吓的林睿哇哇大叫。 商陆将她拉到身后,厉声问:“什么人!” 传来何佩兰哀怨的声音,“睿睿,睿睿,你终于回来啦……” 林睿诧异的看着母亲,有些日子了,她们母女没讲过任何话。她今天却一反常态,不仅主动打破僵局,而且穿戴整齐,头发梳的顺顺溜溜,好像已经从林睿和郑拙成分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林睿对商陆说道:“商先生,这是我母亲。” 商陆道:“阿姨你好。” 何佩兰的眼睛里冒出欣喜,一把抓住商陆的手,说:“你是睿睿新交的男朋友吧?我就知道,我们睿睿和郑先生分手了,肯定会再找到更好的。看你这身打扮,你是做生意的吧?” 林睿羞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往楼上拉扯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 何佩兰始终不肯松开手,追问道:“这位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一年赚多少钱啊?” 商陆见林睿一脸难堪,简短的道:“阿姨,我叫商陆,做点小生意。” “你有房子吗?有车子吗?我告诉你,你没钱别想和我女儿谈恋爱!” “妈!你在说什么!”林睿生气的甩开她,独自向家中走去。 何佩兰和商陆又聊了一会才回家去,林睿眼睁睁的躺在床上,听她的母亲在客厅里哼小曲,楼下响起马达发动的声音。未及细想,一天忙碌后的倦意来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商陆坐在回程的车上,半喜半忧,喜的是没出他的预计,林睿和她的小男朋友分手了,忧的是章柳的病情。从医生说没有问题,一下子跳跃到生活无法治理,他感到剧烈的揪心的痛,习惯性的掏出香烟盒,盒子上蹦出林睿的笑脸,她对他说:“好像商先生每次见到我,都要问能不能抽烟。” 商陆发出一丝悠长的笑,将零星散乱的心思聚集在专心致志的吸烟上。 第二天下午,林睿偷得浮生半日闲,在电脑上看电视剧,这是章柳推荐的一部肥皂剧,剧情简单,轻松幽默,看到搞笑处,她哈哈笑起来。白宝贵给她打来电话,想跟她一起去吴大爷家,因昨天他事先同林睿讲过,所以林睿痛快的答应了,说在巷口等他。 林睿合上电脑出房间,和何佩兰撞上了。何佩兰正端着刚洗好的一盆衣服去阳台,林睿见她洗衣服洗的满头满脸的汗水,于心不忍,说:“我来晾吧。” 何佩兰调皮的将脸盆换到了另一边,说:“我来,你还没有嫁人,保护好你的小手,姑娘家的手是第二张脸。” “妈,你老这样有劲吗!” “有劲啊,当然有劲。”何佩兰说完,哼唱道:“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耔,发了一颗芽……” 林睿从她侧身走过去,何佩兰追上来问:“你要去哪啊?” “去吴大爷家。” “哎呦喂,你还在弄他那个案子啊!” “妈,你以为打官司和你去菜场买菜一样,十来分钟就能搞定的。” “我当然清楚打官司累啊,所以这件事你别再管了,回头我跟魏书记打个招呼,让她重新找律师,你别再管了。” 林睿直接怀疑母亲的神经受到了刺激,不然就是生病讲胡话,她伸手摸母亲的额头,何佩兰躲开道:“我好着呢,我在跟你说正经的,眼下你该把精力放在和商先生谈恋爱上,我昨天问明白了,商先生在笠州有三套房产,两辆车,名下还有五家公司!” 何佩兰夸张的竖起五根手指头,毫不掩饰眼睛里迸发出的贪婪和渴望。 林睿换好鞋,视若无睹母亲的表情,“噔噔”下楼去,和白宝贵碰上面,两人即去往吴大爷的家。吴大爷在车库前面的空地上晒萝卜干,撑杆上挂着一个鸟笼,笼里的画眉鸟看见林睿他们靠近,发出一种来自空谷旷野里的叫声。 林睿仔细一看,吴大爷的生活改善了很多,除了萝卜干,晒匾里还有红薯干,大米和黄豆。吴大爷没发现他们过来,林睿喊道:“吴大爷。” “呀,林律师来了。” “吴大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小睿。” “好,叫小睿。”他开心的笑起来,病好了,精神也抖擞了,望着白宝贵问:“这位是?” “他是我的同事白律师。” 吴大爷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不知所措,直道:“怎么是好,又麻烦了一位律师,你们都是大忙人,怎么是好。郑先生早上来给我送了大米和煤球,买了好些煤球,堆了半个屋子,花了不少钱啊,怎么是好。” 白宝贵道:“小拙,不,郑先生早上来过?” “是啊,他还带了个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我这心里”,吴大爷哽咽了,泪水噙在眼中,说:“郑先生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白宝贵对林睿道:“小拙还在笠州。” 林睿没有回答,对吴大爷说:“过两天要开庭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一定会去法院的,一定会去的。我那几个不孝的儿女,把我逼的没法子了,昨晚上我大儿子过来,非问我你是不是佩兰家的女儿,我死活没告诉她,我怕这个畜生去找你麻烦啊。” 白宝贵一直对林睿被打的事件心有余悸,抢着说道:“吴大爷,你儿子为什么要找林睿啊,林睿只是你的代理律师。” 林睿忙让白宝贵别讲了,吴大爷已内疚的连声叹息,她安慰道:“吴大爷,说不定他们找我是想跟我们和解呢,如果能在庭外和解,那最好不过了。” “那个畜生,他哪肯和解噢,他要是敢给你们添麻烦,我去跟他拼命。” 白宝贵觉得心里怪怪的,但没办法再讲什么,林睿犟的十辆马车也拉不回来,像吴大爷这种情况,到苏叶区法律援助中心申请法律援助,整个一套诉讼流程走下来,既稳妥又安心,何必担惊受怕。 林睿这么干,根本找不到扳回的余地,她还对吴大爷笑,以为自己干了好事吗,白宝贵双手交叉在胸前皱眉思索着,早知当初做坏人向章律师揭发她了,不行啊,章律师连自家的门前雪都扫不了,哪管得林睿的瓦上霜。 他计划着万一东窗事发,就把责任全部揽下来,反正他要出国了。而林睿不一样,她在定江区还未站稳脚跟,再受到处罚,今后怎么继续做律师,就算离开笠州去别的城市,她的执业污迹也是抹刷不掉的。白宝贵始终想不通在感情上理智至此的林睿,到了工作中却剩一根筋,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女人。 他自嘲的一笑,下定决心将他对笠州的留恋寄托在林睿身上,在他离开之前,绝不忍心看到林睿滑向深渊。 从吴大爷家出来,白宝贵请林睿去喝下午茶,林睿本想去看看章律师,但白宝贵极力邀请,她只好答应了。两人没找到咖啡馆,便在附近寻了家茶楼,一人一杯碧螺春,就着新鲜的枣糕吃起来。 才吃了一小会,何佩兰给林睿打来电话,说有个当事人找到了家里,林睿以为又是郑拙成的父亲来找她,便问母亲是哪位,何佩兰称不认识,说她晾衣服时看见他从一辆车里走出来,好像那车里还坐着两三个男人,现在他在门外直嚷嚷要见林律师。 六十二、非法拘禁与绑架(2) 她挂掉电话,和白宝贵聊天的劲头没了,愁眉苦脸的说:“我回家了。” 白宝贵道:“再坐会嘛,回家对着电视有什么意思。” “我妈说有个当事人找我,可能是郑先生的父亲,上次他来的时候,也是找的这个借口。” 白宝贵一听也紧张了,事关小拙,他务必跟着去看看,放下茶杯,忙道:“我也去,如果郑家人为难你,我还能帮上忙。” 匆匆赶回林家,门口果然站着一位陌生男子,何佩兰将自己锁在门外,防止男子进到家里。 她指着那男子对林睿说:“喏,就是他。” 林睿盯着他看,男子年纪约三十岁上下,平头小脸,一对耳朵埋在镶毛夹克皮衣里,双手垂在衣角处,手背上有块看不出图案的纹身。 因见来者不是郑含梧,林睿便猜测着问:“你是陆贝和的亲戚?” 陆贝和即是那个天价索赔,涉嫌敲诈勒索罪的当事人,除了他,林睿想不到其他相关人员。 男子道:“陆贝和是谁?” 白宝贵道:“你是郑家的吧,我认识你们老板,他人呢?” 男子道:“我们老板在车上,请林律师过去谈一谈。” 此时三个人都确定“老板”是郑拙成的父亲了,她不是已经和郑先生分手了吗,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林睿想着,望向白宝贵,白宝贵道:“我跟你一起去。” 何佩兰不让林睿走,说:“睿睿,你现在有新男朋友了,别去管那个郑先生了,让你男朋友知道了,你们不得吵架啊!” 白宝贵疑惑的问:“林睿,这,这是什么意思?” 林睿道:“回头跟你讲,我妈现在见谁都是我男朋友。” 白宝贵道:“阿姨,我们去去就回来,跟郑家人讲讲清楚,省得他们老来纠缠。” 何佩兰松开了手,确实是这么个理,睿睿不喜欢那个郑先生了,罢了,罢了,说个明白透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何佩兰道:“我也去,不能由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闺女,多一个人多张嘴,我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那男子拦住何佩兰,道:“我们老板只想见林律师。” 白宝贵道:“咦,你这个人,我跟你们老板的儿子是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男子便道:“你非要去,那随你,但林律师的妈妈不行。” 白宝贵安慰何佩兰他会看好林睿,让她一万个放心,何佩兰这才勉强答应,心里面似有小鼓在敲。白宝贵和林睿在男子的带领下走到车旁,这是辆七座的商务车,后面的车门开了,里面一个年长些的人探出脑袋,问:“她是林睿?” 领他们过来的男子道:“对,做律师的。” “他是谁?” “他说是老板的朋友,和老板的儿子是发小。” 年长些的男子哭笑不得,骂道:“吃屎了你,老板家的儿子才十岁。” 白宝贵和林睿面面相觑,他感到不大对劲,牵着林睿的胳膊想走,车里的男子呵斥道:“去哪啊,既然来了都是客,上车吧。” 白宝贵道:“大哥,我自己有车,就停在路口那地方,你们开车,我在后面跟着,怎么样?” “我们这车里坐得下,用不着你开车,上车吧。” “那大哥,我们到车上取点东西,我给林阿姨带了点礼品,刚刚忘记拿下来了,你等我们一会,我们马上就过来。” “罗里吧嗦的,等事情办妥了,自然送你们回来,上车上车。” 林睿问:“谁是你的老板?” “你马上就知道了,急什么!” 林睿未反应过来,被人在后面用力一推,踉跄上了车,“哗”一声车门随即关上了。 有人道:“你们坐到最后面去!” 林睿欲开口问,白宝贵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两人弓着身子走向最后排,林睿挨着窗户坐下,白宝贵坐在座椅中间,领他们过来的男子坐到了白宝贵旁边,警惕的盯着他们。林睿仔细打量车里的情形,除了她和白宝贵,算上开车的共有五个男子,全部默不作声的坐着,根本辨不清哪位才是所谓的老板。 她把目光移到车里的陈设布置上,刚才在外面没注意看,现在才发现这是一辆簇新的车,皮座椅上的塑料保护纸还未撕干净,飘出浓烈呛鼻的气味。林睿猜想大概这车没上牌呢吧,她皱着眉望向窗户,所有的玻璃窗都是紧关着的,恍然窒息不已。 林睿感觉遇上了劫匪,但她没有得罪过谁啊,况且她也没有钱,她掐了掐白宝贵的手,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办。 白宝贵眼看汽车出了市郊,驶向狭长的乡间小道,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地。他瞥见前方有一大片高耸的芦苇地,叫起来道:“能不能停一下车啊,我要下去方便一下。” “兄弟,劳你憋一会,快到地方了。” “大侠你行个方便,我快憋不住了。” “憋不住就在车上解决了吧,我们不嫌弃。” 说话的人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命令司机道:“快点开!到了这里又没有红绿灯,磨磨唧唧的。” 司机应着加大油门,汽车瞬间在坑洼不平的泥路上疯狂颠簸,眨眼的功夫,车窗将芦苇甩到了后面,又变成了空旷的冬季田野。 林睿道:“你们老板到底是谁!” “林律师,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你急什么啊。” “你们让我的朋友走吧,反正你们要找的是我,跟我的朋友没有半点关系。” “来都来了,走什么啊,我们老板好交朋友,正好认识认识。” 从他们嘴里打探不出半句消息,渐渐的,房屋越来越稀少,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阴冷的风呼呼的打着车身,只有不停息的颠簸,而望不到路的尽头在何方。无论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看来都是凶多吉少,白宝贵和她有相同的体会,在她的掌心里写下“没电”两个字。 林睿懂他指的是手机没电了,她也想过打电话报警,但手机放在包里,苦于逮不着机会,负责看管他们的男子像警觉的老鼠,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们。 林睿摸向手提包,白宝贵的余光扫见她的动作,故意侧过身体替她遮掩,没想到那男子一眼看见了,发现了重大情报般喊道:“林睿想报警!” 除了司机,其他人猛然扭身看向她,林睿死死的盯着他们看,将他们的容貌一一记住。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道:“把她的手机拿过来!” 男子抢过林睿手中的包,掏出手机迅速扔到前排去,前排的人甩到副驾驶座上。那人打开窗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啪嗒”一声响,车里所有的窗户又关上了。 林睿的心脏跟着哐当落地,似有大难临头的架势。 男子道:“这男的也有手机!” “也拿过来!” 白宝贵穿着休闲服,非工作时间出门时,他没有带包的习惯,此时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放着钱包,右边的口袋里放着手机。他乖乖的把手机拿了出来,说:“我手机没电了,真的没电了。” 男子试着开机,又翻看他的口袋确认没带充电器。虽然是没电了的手机,但能有一个通讯工具在身上,总归能安心一点,白宝贵便对男子说:“你看这手机没电了,我又用了好几年了,值不了什么钱,要不你还给我,我钱包里有钱,都给你。” 他恭敬的把钱包递过去,男子瞟也不瞟,轻蔑的说:“你以为只有你们律师懂法律,法律我也研究过,拿了你的钱,一旦出了事,你反过头说我们抢劫,兄弟们就得去蹲局子,我们不要你的臭钱,你收起来,收起来。” 白宝贵和林睿愣住了,没料到他们还有法律意识,不要钱他们想干嘛。 男子喊道:“这男的手机没电了!” “那顶个屁用,还给他吧,猴子你做的对,不到万不得已,别动他们的东西,这做律师的脑袋瓜子后面都挂着心眼,我们不做犯法的事,警察也拿我们没法子。” 男子便把手机还给了白宝贵,白宝贵紧握着手机,林睿听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她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对法律一知半解,但以他们眼下的举动看来,至少排除了林睿最坏的估计。 又过了一个世纪般,汽车在一间农村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屋檐下垂着两盏射灯,里面装的是led灯泡,将周围的环境照的十分亮堂。林睿和白宝贵被从车上叫下来,林睿借着明亮的光线左右打量,房子红砖黛瓦,孤零零的坐落在绿森森的林海中,有个二十平米见宽的小院子,和他们在路上见过的房子格局并不相同。 林睿把周遭全部打量了一遍,打算再仔细观察时,从屋里走出两个手持木棍的男子,没看林睿他们一眼,径直走向那五位男子。林睿发现这两个人和“劫持”他们来的男子们形态相似,都是一副漫不经心而又谨慎入微的样子,以她见过那么多不同行业的从业人员的经验来看,这些人像是技术工人,或者是做长途运输的。 六十三、非法拘禁与绑架(3) 而他们的意图,林睿和白宝贵丝毫揣摩不出来。 其中手持木棍的一位男子道:“怎么两个人?” “另一位是她的相好。” “挺好,两个人不寂寞。” “人交给你们了,我们走了。” “告诉老板,让他放心吧,人我们保证看好。” “不要吹牛啊,跑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是必须的,完事了我们哥几个喝酒啊。”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坐了一下午的车,快累死了,我们还要连夜赶回去,快把他们领进去,被别人看见就麻烦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边说边坐上了车,其他人一跃而上,很快汽车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 手持木棍的男子抛下一句怒骂:“操!他们还嫌累!老子们还要熬通宵!” 他的同伙也骂道:“老子们运气背,抓阄抓了个守夜的,去他妈的!把他们关到里面去!” 两个男子粗鲁的将林睿和白宝贵拉到屋里,屋顶上同样挂着眩目的灯盏,亮如白昼。屋子的面积不大,却被一分为二,外面摆了张桌子,桌上有一瓶酒、两只碗和花生米、猪头肉等下酒菜,里面只放着一张小床,床上没有被褥,在墙边堆放着一个方便面的箱子和一个纯净水的箱子。 林睿他们被分配到里屋,男子没好气的道:“这箱方便面够你们吃四五天了,下面有半箱的水,省着点喝,别渴死了和阎王爷约会去。” 说完那两个人即要出去,白宝贵忙道:“大哥,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我看大哥你们是好人,跟我们透露一下呗。” “不该问的少问,小心我打你。”男子举起木棍吓唬白宝贵,白宝贵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抽出一沓钱,软下声音道:“大哥,你看这房间密不透风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也就想搞搞清楚,我们死也死个明白是不是。” 男子见有钱拿,谄笑道:“小兄弟,这么点钱,也不够我们两个人分啊。” 白宝贵忙把所有的钱给了他们,又递过去两张银行卡,说:“这张卡可以取三万块钱,这张可以取十万,统统没有密码。” 男子左手捏着那一叠钱,右手举着卡,笑道:“卡里真有钱?你可别骗我们。” 白宝贵连声道:“真的有钱,真的有钱,我哪敢骗两位大哥。”他咽了一口吐沫,斗胆说道:“我知道这件事跟两位大哥一点关系也没有,若两位大哥肯放我们出去,到了城里我必对二位有重谢。我叫白宝贵,是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父亲叫白易信,在笠州开了好几家公司,你们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我没说半句假话。” “放了你们可等于救了你们的命。” “我明白,我明白。” “那你打算拿多少钱谢我们?” “大哥你开个数,多少钱都没关系,倾家荡产也要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有个男子像动了心,拉住另一位窃窃私语道:“我瞧这位是有钱的主,动动嘴皮子就给了我们十几万,老板一定从他身上捞了一大笔钱,妈的,只分了我们两千块。” 另一位很犹豫,道:“可以拿两千块不错了,你还不清楚老板那个人,他连他亲爹都不放过,能饶过我们,再说我们又拿了这十几万,十几万啊,很不错了。” 男子讥笑道:“榆木疙瘩不开窍,十几万你就知足了,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我们狠狠敲这小子一笔,老子们以后就是老板。” 另一位恍然大悟,两个人一拍即合。 白宝贵见他们耳语半天,最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嬉笑起来,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慌忙问道:“大哥,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 “把你家里的电话和住址写下来,等我们拿到钱了,立马放你们走。” “好,好。”白宝贵大喘一口气,用他们递来的铅笔在纸片上匆匆写下家里的详细情况,他把父亲的公司地址也写清楚了,现在不怕他们索要财物,保住性命才最重要。 男子接过纸片,两人欲打算离开,白宝贵道:“两位大哥的恩情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再报答。” “你倒挺拎得清,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也不会动你的相好,不过你的相好长的水灵灵的啊,怪不得我们老板让我们一定要看住她。” 方才林睿未感到害怕,此时听到他们说出这种话,不由生出一种恐惧感。白宝贵将林睿挡在身后,问道:“大哥,你们老板到底是谁啊,他怎么打我女朋友的主意,搞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求求你们了,告诉我呗。” “兄弟,我看你是个好人,我跟你撂个底,你呀,可能被你的相好戴绿帽子喽。” 白宝贵故作惊讶道:“大哥,你怎么发现的啊?” “嗨,反正我们不打算跟那姓吴的混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老板叫吴仁义,小娘们,你认识吗?” 林睿也机智,为套他的话,拼命点头道:“认识,我认识。” “兄弟,瞧见了吗,你的相好不打自招,吴仁义跟我们说,有个女律师帮他爹告他,什么下星期去法院,星期几来着?” “星期二,吴仁义说你就是那个女律师,让我们看住你,不准你去法院,到了星期三再把你放了。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啊,哪有这么漂亮的女律师,对不对?” “就是啊,吴仁义跟我们讲你这小娘们帮他爹打官司还不收钱,我一开始就不相信,律师心多黑啊,居然不收钱,你说说这吴仁义编瞎话都不会,打死我都不信。” “哎,小娘们,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林睿和白宝贵一下子全明白了,原来是吴大爷的儿子耍的阴谋诡计,后背禁不住阵阵发凉,他为了拒绝履行赡养义务,竟然使用如此歹毒的方法。 白宝贵道:“哦,我女朋友没工作,没工作的,我才是律师。” “这不就结了,吴仁义给我们兄弟几个一人发了一千块钱,倒不如去孝敬他爹嘛,他爹真闹到法院去的话,不就是问他要钱,干什么兜个大圈子,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小兄弟,肯定吴仁义和你相好的串通起来骗你,现在的女人坏得很噢。” 白宝贵装模作样的道:“是,是,大哥们分析的句句在理,指点的对。” 戏需要继续演下去,他反过脸逼问林睿道:“你跟我讲实话,你是不是背着我偷男人!我说怎么无缘无故的被人关到这地方!原来是你这个臭女人使的计,你打算和吴仁义合起伙来骗我多少钱……” 那两个男子哈哈笑起来,“小兄弟,不打扰你了,春宵一梦啊,你好好教育这小娘们,明天我们就给你家里报信啊。” “哐当”一声门锁上了,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喝酒猜拳的吆五喝六声。 白宝贵和林睿瘫坐在冷冰冰的床沿上,犹如做了一场未醒的噩梦,两人定神坐了半天,白宝贵道:“看来我想错了,本来吴仁义最多只打算关我们四天,现在我勾起了那两个畜生要钱的欲望,看上去他们比吴仁义更残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出去。” 林睿已愧疚的恨不得去死,道:“白律师,我还未反省呢,你倒先自责了,我根本没料到会是吴大爷的儿子,他针对的是我,我死了就罢了,还连累到你,让你花了那么多钱。” “你都谈到生死了,钱财还算什么,那全是身外之物,现在我不怕他们要钱,只担心他们会‘撕票’。” 话题陡然变得沉重,他们二人半晌无话,林睿道:“我们好像被树林包围了,你听外面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呼啦呼啦的,呼啦呼啦的特别响,还有稀奇古怪的动物叫声,估计几里之内都没有村民居住。” 白宝贵捏了捏鼻梁,道:“应该没错,你看这房子根本不像民居,可能是守林人临时的居住地。” “大概下午三点钟从我家出来,我们到这里时是晚上八点左右,说明在路上开了五个小时,这里会是哪里呢?” 林睿陷入沉思,白宝贵道:“下午我们一直在迎着落日前行,说明车在向西开,而且避开了高速,全程走的是隐蔽的小道,说明他们不想让我们发觉确切的位置。开车的司机驾驶技术不错,五个小时的车程,又身处深山老林,估计我们正离琴州的海边不远。” 林睿吃惊道:“琴州?” “就是小拙想带你来的琴州,这个地方我来过几次,开车从高速走只要两个多小时,在高速上能看到一望无垠的森林,一旦望见这片森林,就知道靠近琴州的大海了,林睿,你嗅到大海的味道了吗?” 林睿沉默着,白宝贵也沉默了,别说大海的味道了,这间房里的空气都渐渐变得稀薄,窜入鼻腔里的除了可怕,仍然是可怕。 白宝贵道:“但这是我的推测,有可能我们到了别的城市。” 六十四、徘徊在生死边缘(1) 林睿一语击中现实,道:“无论在哪里,我们都出不去啊。” 白宝贵清楚她说的十万分正确,可是恐惧步步紧逼,一层层压迫在胸膛里,极力寻找着释放的途径。他拿出手机,试图再次开机,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不得不承认,他们不仅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而且和外界断了联系。 他指着墙边的方便面,说:“一人吃一盒,总不能饿死。” 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死”字,林睿慢慢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果然装着一箱方便面,下面的盒子里有四个瓶装水,按照他们要在这待四天来计算的话,他们每天只能喝半瓶水。 林睿取了两盒方便面和一瓶水,和白宝贵一起勉强解决了晚饭,想到两人下午在茶馆里畅所欲言,恍如隔世。外面的嘈杂声一直响到凌晨三点,安静和困意同时袭来。 两人背靠背依偎着打盹,寒冷夺走了身体里残存的温度,林睿隔一小会惊醒一次,各种杂乱糊涂的梦和辨不清黑白的现实交织在一起。闪电般惊悚的梦里,有个凶神恶煞的人在不停的追赶她,叫嚣要将她扔到琴州的海里,然后她梦到了郑拙成,郑先生从天与海接壤的地平线游过来,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鲨鱼,一口将她吞噬。 林睿惊的叫出声,白宝贵也醒了,混混沌沌,已是早上八点。 外面静悄悄的,白宝贵揉着酸痛的后背,说:“我真的要出去方便一下。” 他拍打着门,喊道:“大哥,我想去厕所,大哥,大哥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 顿了顿,他又提高音量喊道:“大哥,我想去厕所!” 依旧静的出奇,仿佛一夜过后,他们人间蒸发了,把林睿和白宝贵彻底忘了。 屋外,一只鸟儿从树梢划过,留下“哔哩哩”的响声,继而是一只狼的嚎叫,林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说不定他们去找你父母了。” 白宝贵狠狠踢了一脚门,这是一道坚实的做了加固处理的铁门,以前或许是防止动物入侵,现在恰好起到了阻止他们出逃的作用。他眯着眼睛,扒住细小的门缝朝外看,依稀瞥见地上散落着食物的渣质,此外,其它的什么也看不见,无奈的道:“但愿吧,我们等等吧。” 清醒的时间愈加难熬,林睿盯着手表发呆,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的奔跑,载着他们的焦急直至下午四点。白宝贵等的烦躁了,手脚并用拼命踹门,没人来理他,他又大喊大叫起来,然而除了把自己搞的精疲力尽,未起到任何效果。 林睿在他旁边帮忙,两人将床挪到门前用力相撞,然而那扇门像刀枪不入的怪兽般,来自他们的撞击动不了它的一根毫毛。白宝贵败下阵来,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向下滚,一天没进食的胃雪上加霜,丝毫不体谅主人的困难,开始没有节制的闹腾。 他坐在地上,蜷缩起身子捂着胃,林睿本也累的无法动弹,但看白宝贵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忙问道:“白律师,你怎么了?” 白宝贵咬牙道:“胃疼,吃点方便面吧。” 为了节省水,他们今天没喝过一滴水,现在白宝贵病了,林睿顾不上那么多了,打开一瓶水送到白宝贵的嘴边,心疼的说:“白律师,没有热水,委屈你了。” 白宝贵忍着痛大口喝水,然后林睿用捏碎的方便面一点点喂他,胃痛稍微得到了缓解。可待到晚上七点多,更剧烈的疼痛折磨的白宝贵在床上打滚,一阵盖过一阵的刺痛,如同有只来自地狱的手在无情的撕扯他的内脏。林睿彻底慌了神,她哭着拍打房门,可是至始至终,听不到任何的回音。 下半夜,白宝贵发起高烧,无力的躺在冰冷的床上,林睿跟他讲话,他不知所云,神志已经模糊不清。他生在优渥的家庭里,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折磨,吃过这样的苦,身子骨比女孩子还要娇气。 林睿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用从衣服边缘扯下来的布条沾着冷水擦他的额头,四瓶水眼看用光了,空空的瓶子标示着他们的绝望。林睿冷的直哆嗦,骨髓冻僵之时,眼皮支撑不住的打架,幻觉时隐时现,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即将和躯壳脱离,第一次,林睿发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笠州城里,白易信和赵宛淑像寻常一样,晚饭之后看了会电视,然后上床休息,没感到一丝异样。他们一直对白宝贵管教宽松,加上他有在朋友家,或者酒店住宿的前例,所以晚上没回家过夜,白父白母压根没当回事。 而何佩兰此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甚至想入非非,期望着头次不回家没打招呼的女儿,和她臆想的男朋友尽快生米煮成熟饭。这个思想开放的母亲,断定林睿和男朋友在一起,否则为什么提都不跟她提,搁在以前林睿逢上临时出差,在办公室熬通宵,再晚也要跟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今天怎么了,肯定不好意思开口呗。 何佩兰捂在被窝里笑出声,虽满心好奇,但她了解林睿那个脾气,问多了林睿会很不高兴,于是从大局出发,把好奇心憋在肚子里,只希望林睿守住、珍惜这个新的钻石王老五,等回来再“审问她”。 第二天,星期一,章柳手头上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法律事务,便待在家里休息,商陆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和他在研究去美国的行程,加上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要交代林睿,便无从得知林睿是否去上班了。律师这个职业自由,平时不在所里很正常,白宝贵和林睿没来,根本没引起所里律师们的注意。 就这样,林睿和白宝贵失踪了一个半的白天和两个长夜,没有得到一个人的怀疑和重视。 那两个负责看守他们的男子,其中一位在星期天早上五点多醒来,惦记着白宝贵给的卡里的钱,硬将另一位拖上车,赶到城里时银行还未开门。 他们压抑不住炫耀的心情,便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去高档餐厅消费,白宝贵给的现金用完后,又将十五万全部提出来吃喝玩乐,当林睿和白宝贵在生死边缘挣扎时,他们正在城里的各个场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完全忘记了在荒郊野岭的小屋子里还关着两个年轻人。 整整一天,林睿动都没动,她仿佛得了痴呆症,缩在床角望着同样一动不动的白宝贵。她完全不抱希望了,能挨到这个时候,直叹命大,如果仅仅是自己死了,林睿了无遗憾,可是白宝贵,他原本只为帮助她。 她抿了抿干裂出血的嘴唇,难受的欲流泪,然而眼睛涩到不肯浪费半滴泪水,没有水了,她不喝没有关系,可是白律师仍在持续发高烧。 林睿轻推白宝贵,白宝贵连哼也没哼一声,要不是他的体温高居不下,林睿真的会认为他已经死了。 星期二,吴大爷在家里等林睿来找他,他们说好早上八点半一起去法院,开庭时间是上午十点。左等右等到九点半,吴大爷拨下林睿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女子告诉吴大爷她在地里干活时捡到了这个手机,但她说的是方言,吴大爷听不大明白,吴大爷同样讲的是笠州的本地话,她也理解不了,两个人绕了半天,没能交流出半点信息。 吴大爷想着林睿是不是忙于其它的事,她是免费帮他打官司的,他不好意思主动去问,心想着等林律师得闲了,再帮他处理就可以了。 商陆暂时搁置手头上的生意,陪章柳待在家里足不出户,杜向梅照顾他们一日三餐。因兄弟二人难得静下心来享受独处的时光,吃好饭便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章柳住在一个极其雅致的小区内,环境幽静祥和。他家的阳台宽敞明亮,相对摆着两张布制躺椅,坐在椅子上放眼放去,篮球场的地上孤零零的躺着一只篮球,绿化带里郁郁葱葱,四季常开的月季爬满藤柱,姹紫嫣红。 俩人随意聊起儿时的往事,章柳提到哥哥在高中时追求过一个女孩,那女孩长相清秀,成绩优异,哥哥为了她一度奋发读书,学习成绩蹭蹭的往上冒。 商陆在太阳底下舒适的眯起眼睛,经弟弟一提醒,他倒想起来了,有些特别的人和特别的事长时间藏在心底,原以为淡忘了,实际上重新打开心门,才发现刻骨铭心。 他回想着初恋的模样,很快想到了林睿,她们属于同一个类型的女孩子,商陆不可思议自己在感情中是如此的专一,在人群中寻找半生,原来迷恋的仍是潇洒美少年时的纯真情愫。 他想了想,或许是温暖的阳光滋生了那一股冲动,避开章柳走到客厅,联系了一家商店,让他们给畏法思明所送九百九十九朵蓝色妖姬和九盒黑巧克力,用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心意。他不愿打扰到林睿,让她为难,并且令自己陷入难堪。他喜欢做任何事情游刃有余,全盘掌控,进有进的办法,退有退的路。 六十五、徘徊在生死边缘(2) 如果有一天她愿去深究他的心意,那她自然是会懂的。现在的商陆只求普惠天下,他看中的女人和无关的女人在一起欣赏他送的花,一起品尝他送的巧克力,不失为一件乐事。 章柳瞥见商陆在客厅打电话,闭上眼沉思。商陆陪了他整整三天,虽感觉美好,但难免起疑心,他记得周五晚上正和师父喝酒,对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再醒来时,哥哥端坐在他的身旁。 章柳担心哥哥已知晓他眼疾恶化,可哥哥只字未提,他说想去美国,哥哥居然干脆的答应了。章柳生怕哥哥知道了,继而惊动年迈的父母,未及报答养育之恩,即让他们白发人为黑发人操劳,实为不妥。 他重重的叹口气,商陆回到阳台上,问:“有心思?” 也许哥哥在装作不知道,但也有可能他的确不清楚,章柳尽量避免谈论这个话题,道:“我在考虑将手上在办的几个案子移交给林睿单独处理,我去美国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正好现在让她锻炼起来。” 商陆翘起二郎腿,笑道:“你早该放开手脚,让她好好历练历练,不是我说你,你管她管的太紧,不像她的指导老师,倒跟她父亲似的。” “她的父亲去世了,我像她的父亲又何妨。” 商陆清楚章柳主意已定,章柳愿意同他讲,无非是想说的话不愿说,无足轻重的话随便说,便沉默着笑起来。 章柳道:“哥,你送我去趟所里吧,我和林睿商量一下。” 商陆道:“干嘛去所里,把她叫到家里来,晚饭时边吃边聊,岂不更好?” “这样不太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你都是她的父亲了,父亲喊女儿回家吃顿饭,合情合理。” 章柳笑道:“你在这等着我呢,行吧,我给她打电话。” “开个玩笑,不过当真你得谢谢人家,上周五晚上你喝醉酒,多亏了她照顾你,送你到家里。” 章柳吱唔了一声,因饭吃到一半时,林睿和沈小姐出去了,他以为林睿先走了,没想到最后是林睿送他回来的,那是要感谢她,并且问问她,商陆是否听说了有关他眼睛的内情。 章柳想着,拨下了林睿的手机。 商陆定的鲜花和巧克力送到畏法思明所,像在懒洋洋的午后时光里掷下了一把小石子,“扑通扑通”的将瞌睡虫赶到水底,女同胞们欢呼雀跃,互相猜着这一大束花是哪位英雄赠哪位佳人的。 她们翻看标着“赠畏法思明所”的标签,各自发表意见,众说纷纭,芳芳道:“这段时间我们所里只有林律师经常收到鲜花,深受皇上恩宠,你们这些昔日的爱妃已是时过境迁,明日黄花,吃些巧克力各回各的冷宫去吧。” 曾晓燕撇撇嘴,道:“芳芳,你羡慕了吧,你和林睿可是我们所里两朵花呀,林睿在阔步向前,你得紧跟上她的步伐呀。” 芳芳做了个鬼脸,举起一盒巧克力,说:“晓燕姐这么支持我的感情事业,那我不客气啦,这一盒巧克力我中饱私囊啦,回头送给我的白马王子。” 曾晓燕耸耸肩,剥了一颗巧克力放在嘴里,和其他的女律师眨眼会意,芳芳所指的白马王子是楼下公司里那位帅气的老板,大家心知肚明芳芳又一次单相思了。 曾晓燕边吃边道:“嗯,巧克力的口感纯正,入口即化,回味中夹带甘甜,什么牌子的?” 她看了一眼包装盒,说:“哇塞,巧克力中的爱马仕哇,这么贵的巧克力,到底是谁送的呀?” 女律师们更添了好奇心,芳芳一听这巧克力的价格昂贵,打算再侵占一盒,眼尖的曾晓燕一把夺了过去,说:“芳芳,好东西不能全部占为己有呀,喏,陈律师,这盒给你们办公室的吴美女,我拿一盒给小薛和林睿尝尝。” 陈律师道:“哎,晓燕,林律师这两天没来所里啊,昨天下午她和章律师办的那起敲诈勒索案的当事人家属来找他们,我看章律师不在,林律师也不在。” 芳芳道:“是啊,我当时忙着接待,麻烦陈姐帮我把当事人领进去的。按道理不应该啊,章律师和林律师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除了去外地出差,平时在市里办完事情,他们基本上都要回所里的,尤其是林律师,你们没发现她出勤率特别高,哪会从早到晚见不到人影的,奇了怪了,怎么突然不来了呢。” 曾晓燕也觉蹊跷,想了想,说:“也没听说他们出差啊,昨天没来,今天也没来,难不成因为章律师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能继续工作了。” 芳芳道:“章律师不能工作了,林律师更得来啊,否则他们接手的案子谁来处理。” 陈律师道:“我也觉得特别奇怪,昨天我特地问了他们的当事人,是不是和章律师约好了,他说他上周五和林律师通过电话,约好时间的,难道林律师忘记了?” 芳芳道:“怎么可能啊,林律师要是把和当事人约好的事情都忘记了,能跟着章律师这么久,章律师多挑剔的人啊。” 陈律师道:“说的也是,幸好那个当事人涉嫌敲诈勒索,他哥哥却老实巴交,我让他给林律师打电话问一下,他直说不要紧不要紧,说他过两天再来。如果碰上较真蛮横的,指不定要发火骂街呢。” 众人表示赞同,曾晓燕思来想去林睿没来所里的原因,然而任她敲破脑袋也不会往坏的方面想,叹气道:“章律师歇着倒罢了,他那么大强度的工作量只会增加眼睛的负担,现在再不注意休息,拖到病入膏肓,恐怕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章律师的父母在老家,他没女朋友,他那哥哥又是忙碌的生意人,除了林睿这个丫头,章律师还能指着谁。说不定林睿脱不了身,正在照顾他呢。” 女律师们频频点头,兴高采烈的心情里蒙上了一丝担忧,所有人都在为章律师感到难过,七嘴八舌的商量一起去看望他。曾晓燕想着她撮合章柳和凌灵未成功,直恨章柳脾气怪,要是他谈了恋爱,自然抽出来的私人时间比现在多,心情愉悦,劳逸结合,搞不好百病消除。 但转念一考虑,她和她做律师的丈夫两个人也长期依赖药物,对于热爱的律师事业,一忙起来就忘乎所以,章柳对工作表现出的痴迷她感同身受,自己做不到的,没有点评别人的底气。 曾晓燕顿时失去聊天的兴致,幽幽的说道:“钱是替别人挣的,身体才是自己的,回办公室喝杯茶准备下班,接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这时前台的电话响了。 章柳拨打林睿的手机,却提示已经关机,他便打了林睿办公室的电话,也没有人接。隔了十几分钟后,重新拨了一遍,仍然未打通,于是给芳芳打来电话。 芳芳一听出章柳的声音,就说:“章律师,你人在哪里呢?” 章柳道:“我在家里。” 芳芳捂着话筒对其他人说:“章律师果然在家休息呢。” 曾晓燕用询问的口气道:“要不问问他现在方不方便,我正好有空,我们去看看他?” 一位女律师说:“我手上正好也没事,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 芳芳对章柳道:“章律师,晓燕姐她们准备出发去看望你,我呢走不开,只好拜托晓燕姐把我美好的祝愿带到你身边啦,话说她们过去会不会影响你和林律师的独处时光哇?” 芳芳故意油嘴滑舌,嬉皮笑脸,而心里挺不是滋味,没料却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从章柳口中道出来。 章柳说:“林律师?林律师不在所里吗?那她人去哪了?” “啊!”芳芳叫起来,“林律师没和你在一起啊。” “没有,我从上周六开始就没和她联系过。” “章律师,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林律师昨天和今天都没来所里。” 章柳愣住了,问道:“林律师去哪了?” 是啊,林律师去哪了,茫然和紧张写在每个人脸上,她可是林睿,一个严谨认真的女律师,不是爱搞怪和没正经的疯丫头。 芳芳道:“这样吧,我先往林律师家里打个电话。” 章柳以沉默表示同意,站在一旁的商陆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睿连续两天没上班了。” 商陆扑哧笑起来,“看你绷着个脸,林睿正值青春年华,讨厌上班很正常,和朋友去度假了,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者飞到国外购物了,可能性非常多,你这个受冷落的爸爸想开点。” “那是你的助理干得出来的事,不是我的。” 商陆嗤之以鼻,道:“你自认为了解她?” “我连她起码的做事态度都没把握,那我真没资格做她的指导老师。” 商陆被说服了,将目光移向章柳的手机,皱起眉头屏气凝神。 在女律师们焦急的注视下,芳芳拨通林睿家里的座机,摁下免提键。何佩兰见打电话的是个女的,开口即问林睿在不在家,估摸着对方是睿睿的同事,如实相告道:“睿睿不在家。” 六十六、徘徊在生死边缘(3) 芳芳追问道:“阿姨,你知道林律师去哪了吗?我是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宁芳芳,我有急事找林律师。” 有什么急事,催命鬼似的叫睿睿工作,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何佩兰翻了个白眼,略带不耐烦的说:“什么急事?” 曾晓燕插嘴道:“阿姨,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林睿她还好吗?我们已经两天没看到她了。” 何佩兰反问道:“睿睿没去上班?” “可不是吗,我们正担心她出什么事了。” 何佩兰虽犯嘀咕,但她始终坚决认定林睿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无所谓的应着,“她能出什么事啊,我们睿睿肯定在陪她的男朋友,谢谢你们关心了。” 曾晓燕直觉不对劲,作为律师,她善于从别人的话里发掘出关键信息,林睿母亲的回答表示其实她也并不清楚林睿的行踪。 曾晓燕道:“阿姨,林睿这两天回家了吗?” 何佩兰道:“我刚才说了,我们睿睿和我的准女婿在一块,你们不必操心了。” “林律师关机了,我们联系不上她。” 何佩兰想着那正说明睿睿不愿意你们去打扰她,你们竟没有自知之明,说道:“你们不是也没事找她,联系她干什么呀,而且我们睿睿马上就不做律师了,你们不要再拿工作上的事烦她了。” 曾晓燕和芳芳她们一头雾水,曾晓燕道:“林睿不做律师了?章律师生病了,白律师要去英国了,看来畏法思明所很快得解散了啊。” 芳芳一惊一乍的道:“哎呀!白律师也两天没来了。” 曾晓燕却没觉着稀奇,说:“白律师已经不新接案子了,他手头上的案件基本上全了了,再来所里干什么呀。” 芳芳想了一会,说:“林律师的男朋友好像是白律师介绍的,我记得白律师提过一次,那白律师应该知道她男朋友的电话。” 有个女律师道:“你们呀省省心吧,林阿姨都说林律师没事了,贸然联系她男朋友,显得太唐突了。” 另外几个女律师投以相同的观点,说笑着散开了。可曾晓燕固执的觉得不对劲,她和林睿共处一个办公室时间一年多时间,凭她对林睿的印象,林睿是不会做出如此的举动的。 她果断拨下白宝贵的手机,同样是关机。曾晓燕的预感愈来愈坏,芳芳见她一脸严肃,静候在旁边等她吩咐。 “白律师家的电话多少?”曾晓燕问。 芳芳拿出所里的内部通讯录,急忙报出白家的座机号码,赵宛淑正和小外孙在院子里玩,家中的阿姨接的电话,告诉曾晓燕白少爷好几天没回来过了。曾晓燕的心陡然跌落谷底,一本正经的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说如果白律师回家了,麻烦通知她。 阿姨挂掉电话,跑到院子里向赵宛淑汇报,直道:“太太,少爷的同事来了电话,说少爷这星期没去过单位,让我和太太讲一声。” 赵宛淑的小外孙刚过三周岁,正是咿呀学语,活泼可爱的年纪,她陪他玩的在兴头上,随口应着,“宝贵马上要辞职了,他单位里的领导还想着关心他,回头嘱咐成叔备上点礼品,让宝贵谢谢人家。” 小外孙半蹲膝盖,挥舞着双手在地上跳了跳,学她的话道:“谢人家家,谢谢外婆婆。” 他的小模样将赵宛淑和阿姨全逗乐了,赵宛淑笑的合不拢嘴,亲亲他的脸蛋说:“我的小乖乖,和舅舅小时候一样聪明,让舅舅谢谢人家,谢谢领导。” 那阿姨方才准备跟赵宛淑提及曾晓燕的着急,被一打岔,忘得干干净净。赵宛淑吩咐她进屋给孩子倒杯牛奶,这个插曲就悄然无声的过去了。 章柳左右等不到芳芳回电,主动打了过来,才得知林睿和白宝贵全部失去了联系。章柳、商陆和曾晓燕、芳芳一合计,决定分头再去找一找,章柳与商陆去定江区律师协会找林沐琦,曾晓燕和芳芳直奔白宝贵常去的高尔夫球场。 章柳二人到律师协会时已是下班时间,沐琦补好妆从办公室走出来,在走廊里和他们撞上了。 章柳喘着粗气,开门见山的问:“林秘书,你从上周六开始见到林睿了吗?” 沐琦看他们跑的气喘吁吁,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惊讶的道:“没有啊,我和我姐有些日子没碰面了,她总说她太忙没时间,怎么了?” “林睿不见了。” 沐琦没反应过来,一时怔住了,然后笑道:“你们就为这事跑过来,太大惊小怪了。章律师,我姐多大岁数了,土生土长的笠州妹子,还会在城里走丢了,再说她做法律工作的,法律意识强大,坑蒙拐骗的把戏糊弄不了她。” “林秘书,你了解的有些片面,刑法上规定的犯罪还有故意杀人、故意伤害、强奸、抢劫、抢夺、非法拘禁、绑架等等,这些非个人的意志所能控制。” 沐琦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反驳道:“章律师,你不能用你接触的社会阴暗面来想象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 “你所抵触的刑事犯罪,是他人的普通生活。” 沐琦见他一副无意与她继续争辩的表情,呢喃着问:“我姐会不会在家里?” “她不在家,你们的母亲猜测林睿和男朋友在一起。” “我有我姐夫的电话,我马上联系他。” 郑拙成和夏芙烟在看电影,一部青春偶像剧,并不投他的喜好。和林睿分手后,他彻底进入做提线木偶的状态,父母命令向东走,他绝不会向西迈一步,惟命是从比事事坚持自我主见轻松百倍,轻松到整个人变懒了,他开始爱说“随便”,不较真,什么也不讲究,仿佛他的脑子里突然添了根导火索,一旦考虑过多就会被点燃,生命即灰飞烟灭,于是他选择不轻易思考。 夏芙烟哭的像被春雨打湿的海棠花,她有一张雪白的,脸颊自带粉色的脸,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像玉石般光滑挺拔的鼻子和玲珑小巧的嘴巴。她抬眼看人时,眼睛常常眯成一片漂亮的叶子,仿佛第一次和这个纷乱的世界打交道似的,笑容里含着无尽的温润。舒渃跟郑拙成讲,她找大师看过夏小姐的面相,大师评论夏小姐的五官讨喜,是不折不扣的旺夫相。 而夏芙烟本身在为将来做一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拼命努力着,她为画展孜孜不倦的作了许多画,她的家人和郑父郑母同时齐头并进,忙着花钱准备场地,请来知名艺术家、嘉宾和媒体。夏芙烟的人生像是在被铺好的红地毯上走一场华丽的秀而已,只要她愿意,可以一直拥有众星捧月的感觉和追逐的镁光灯。 平心而论,她是一个三观端正阳光积极的好姑娘,至少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可感情这回事,不是对方是个好人,你就会爱上他。郑拙成没有认为在个人的能力,个人的素养上,林睿比夏芙烟更优异,或者夏芙烟比不上林睿,只是觉得他眼中的林睿和他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这大概是从传说中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开始,对感情最朴素的定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侬我侬,任他人悲欢离合,笑看红尘过客来来往往。 但是他的情投,换来的是夏芙烟的意合,伤心至极处,她紧握住郑拙成的手,眼睛没离开过荧屏,对他轻声说:“好感人啊,他们在一起四年多,最后因为家里的反对分开了,好可惜,他们那么相爱。” 郑拙成斜眼望了望她,她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他发出一丝轻微的似安慰似无意义的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们的手指相亲之间,郑拙成的感受和儿时相似,她是永远的妹妹。 他递给她手帕,她撒娇道:“拙成哥,你帮我擦嘛。” “干什么哭呢,电影里演的全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但看着好伤心啊,像我们这样一路走到现在的情侣真的很少呢,突然心里好脆弱。” 夏芙烟并不知情郑拙成和林睿的一段感情,郑家人千方百计的阻止消息外传,生怕即将娶进门的少奶奶不翼而飞。此时郑拙成见她单纯至此,徒生出一种心疼和内疚,然而明明他从未承认她的女朋友地位,为什么竟觉得对不起她,郑拙成无聊的看向手机,没办法在不喜欢看的电影上专注半分钟。 恍恍然他的眼神失去定焦点,那个随着他们朝夕相处的次数增多,并不特别令他讨厌的夏芙烟问道:“拙成哥,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郑拙成没留意听,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夏芙烟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追问着,“拙成哥,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他回过神,无言以对她突然冒出来的偶像剧台词,夏芙烟不依不饶,拉着他的胳膊道:“拙成哥,你不爱我对不对。” “芙烟,我是一个男人,你的问题太幼稚了。” “爱一个人幼稚吗,还是拙成哥认为我幼稚。” 郑拙成忧郁的垂下眼睑,再不表态,能想象出她没完没了的纠缠之后,是父母没完没了的牢骚。他和感情进行了一场博弈,他是手下败将,说几句求饶和虚伪的话能省去许多的麻烦,特别是父母会放过林睿。 他们会放过她。 他使劲咽了几口口水,记忆的导火索到底被点燃了,那颗定时炸弹在他的身体里狂轰乱炸,一阵辛辣的疼痛刺激的他眼冒金星。他捂着嘴巴干呕,往事如压抑良久,越狱而逃的囚犯,竭尽所有的体能朝前狂奔,一幕幕急速的跳跃。 他轻声道了句,“芙烟,我爱你。” 轻的如微风拂面,夏芙烟却听的真真切切,她激动的拥住郑拙成,说:“拙成哥,我也爱你,你抱抱我。” 郑拙成呆板的举起胳膊,隔着她的秀发,看见手机屏幕上有个名字在闪烁:林沐琦。 六十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1) 他骤然犹豫了,大概是和林睿有关系的,林睿怎么了呢,她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在他忍不住要去接的瞬间,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用力的箍紧,夏芙烟道:“和拙成哥在一起好幸福啊,拙成哥,我要为你生个孩子。” 触了电般从头顶麻至脚底,怀中的女人给了他一种渴望的安全感,郑拙成呓语似的问道:“芙烟,生孩子很痛苦的,你想好了吗?” “为了拙成哥,吃多少苦我也愿意。” “芙烟”,他的心头涌上一丝动容,声音里夹杂着颤抖,说:“我想去琴州,我们住在海边,好吗?” 夏芙烟对他的提议相当兴奋,开心的说:“真的吗拙成哥,太好了,我喜欢海边。” 不知为何,他平静的流下两行清泪,也许是感动了,也许这时他才体会并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同样憧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他才爱上了她,爱情终归是感性的,其实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抱紧眼前这个感动了他的女人,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没有勇气再去管林沐琦的电话。 林沐琦连拨了三遍,当最后一声铃声响尽时,她的脸色煞白,惊慌的说:“我,我,没人接。” 章柳道:“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吗?” “我不知道啊。” 高尔夫球场内,曾晓燕和芳芳仔细询问了工作人员,他们肯定的说白少爷有一段日子没来过了,他是球场里的常客,大家都认识他。章柳听她在电话里叙说结果,朝商陆和林沐琦摇了摇头,林沐琦吓的双腿发软,如同当初目睹父亲去世,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章柳和商陆仅剩的镇定被她的嚎哭打碎,章柳面无表情的冥想,商陆扶住沐琦,说:“我让老刘来接你吧。” 刘澹泊很快赶到了,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一片一片的惊恐飞进他的眼睛里。他们做律师的,习惯了不敢心存侥幸,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最坏的设想在脑子里反复盘旋。 沐琦听闻白宝贵也失踪了,禁不住放声痛苦,她没选择他,但她盼望他过的幸福安定,可她不能说出来,只好将无尽的担忧藏在无言的绵长泪水中。 暮色再次降临,在沐琦的办公室里,叹气声和哭声融合成更深重的烦躁。商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次性纸杯里烟头堆成了小山,刘澹泊和章柳四目相对,彼此看懂了对方的意图,两人想法一致,没错,必须报警。 刘澹泊催促道:“别磨叽了,赶紧报警吧。” 章柳抛出顾虑,道:“我们是不是该和他们的父母商量一下。” 沐琦的脸上俨然成了汪洋泪海,边抽泣边说:“再商量我姐的命就没了,她那个老不死的妈妈能起什么作用,哪里管我姐的死活啊,我说了算,报警,马上报警。” 商陆瞥了一眼章柳,他清楚章柳的顾忌远不止口中说的,他的弟弟代理过两起绑架案,都是绑匪拿到钱后,却没遵守放人的承诺。一起担任的是被告人的辩护律师,一起担任的是被害人的代理律师,两次案件宣判结束后,他都将商陆喊出来喝了一夜的酒。 商陆知道律师不是天生就具备了坚固的心理素质,他们在这个行业里一步步的千锤百炼,才得以铸造成钢。章柳不能将他的顾忌大白于众,因为他是一位律师,商陆将烟头摁在小山的顶尖上,如果仅是林睿消失,或许他们不会往绑架的方向深究,但现在涉及到白宝贵,事情仿佛变得复杂了。 他是白氏家族的长子长孙,商陆经商,明白商海人心险恶,得罪人,冤家使诈,仇家寻仇在所难免。如果背后有不为他们熟知的阴谋诡计,贸然报警并非良策。 商陆道:“我也认为应该去趟白律师的家里。” 刘澹泊看他们慎重行事,自己也踌躇起来,对沐琦说:“别光在这哭浪费时间,再翻翻电话本,向林睿的朋友打听打听,现在多一个线索,多一分希望。” 沐琦嘎然止住哭声,林睿的朋友本不多,她基本全认识。手机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个遍,难得的几个朋友要么人在外地,要么坦言林睿许久没有音讯。 刘澹泊道:“眼下怎么办?” 章柳望了一眼手表,指针走向晚上七点半,说:“去白家吧。” 琴州的深山老林里,白宝贵仍在发烧,持续进入不省人事的昏迷,缺水造成嘴唇烧出一圈血泡,有时他突然无意识的向上微抬身体,林睿伏在他嘴边问他要干什么,他虚弱的动动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睿瘫坐在床边,心中已没有绝望,也不再抱希翼明天有人会放他们走。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外套和毛衣全部盖在白宝贵身上,也感觉不到冷,神经痛似打鼓般轰隆隆的震,震的她累到极致,累的想睡了。 她抱紧自己蜷缩成球状,神志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涩,于是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可以睡到下个世纪。然而求生的本能强迫她清醒,眼睛闭上又挣扎开,她瞥见地上有只铅笔头,产生了写封遗书的念头,然后她想到了母亲和沐琦,想到了白父白母,想到了受她牵连的白宝贵。 她不可以搅乱了他的人生,弃之不顾撒手而去,林睿迟缓的扭过头,看见白宝贵在痛苦的煎熬,她把他抱在怀里,将冰凉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图给他降温。 忽然,外面下起哗啦啦的大雨,伴随着剧烈的雷声,一个响雷炸在屋顶,地动山摇,附近的一棵树木咔嚓断了枝桠,紧接着是动物悉悉索索的窜逃,乌鸦呱呱的苦叫,挥舞翅膀的扑棱棱声从房屋的各个方向渗透进砖瓦,墙根处稀稀拉拉的哧哧撕咬声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林睿清晰的听到一个女子尖锐的叫声,像从远处传来,又像近在咫尺。 有人! 她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心,警觉的竖起耳朵,然而再无声响,发了疯似的冲到门边敲打,拼命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吗!救命啊!” 可是没有发生绝处逢生的奇迹,她也没有化险为夷的通天本领,喊破了嗓子,疲惫的倚在门背后,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能听到人类的声音,说明这一带是有人会经过的,今天没有,明天可能就有,再不济还有后天。 在这间屋子里被关了七十二小时之后,林睿的思维中终于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忙从包里掏出笔和名片,在每一张名片上写下“求救”二个字,然后从门缝向外塞。今晚雨大,可风也大,也许会将这些救命的小纸片吹到可以帮助他们的人身旁。 浩浩荡荡的大军赶到白家,白易信还没有回来,赵宛淑在喂小外孙吃饭,对于章柳等人的到来,她虽然感到诧异,但仍热情的招待了。阿姨们端来茶水、点心和水果,来来回回的小步走,仿佛餐厅里的服务生。 刘澹泊见过世间的荣华,生活称得上富贵,却依旧惊叹于白家的财气和家世,院进院出,重峦叠嶂,目不暇接,再见白太太端庄娴静,面容和善,禁不住生出一股酸意。 方才章柳说要过来,他是不愿意的,他与林睿磕磕碰碰无妨,毕竟她是沐琦的亲姐姐,和他即将是一家人。而白宝贵曾是他的情敌,他对白宝贵称不上恨入骨髓,但也不愿做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事,浑浑噩噩的跟过来,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刘澹泊打量沐琦的神情,沐琦头次来白家,白家的气派没出乎她的预料,然而白宝贵有个慈眉善目、和蔼亲切的母亲,她万万没想到,白太太跟寻常人家的老人一模一样,聊天时谈的全是儿孙的日常点滴。 章柳说明他们的来意,赵宛淑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那笑里含着无所谓和谢意,章柳道:“白太太,你认为白律师会去哪里了?需要报警吗?” 白太太一听“报警”,忙笑着摆手道:“不必大动旗鼓,宝贵的性情你们了解,就是一个爱闹腾的小孩子,我家先生一向主张和气生财,常说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我们白家从未结交过仇人,估计宝贵和朋友出去玩了吧,他不正在准备去英国嘛,他的朋友们都吵着要请他吃饭。” 林睿道:“白太太,我姐姐林睿和白律师一起失踪了,而且他们的手机都关机了。” “林睿?她是宝贵的女朋友吗?” 章柳道:“林睿也是我们所里的律师,她不是白律师的女朋友。” 白太太怅然若失,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们宝贵就是缺个女朋友,我跟他说只要那姑娘心地善良,家贫家富,出身和学历我都不在乎,但宝贵有他的主意,皇帝不急太监急哦。” 刘澹泊打量沐琦的脸色,酸溜溜的说了一句,“跟了我这个老头子后悔了吧,趁着没领证,把握住机会。” 六十八、亡羊补牢为时未晚(2) 沐琦正为因她的胡乱揣摩,错失和白宝贵的缘分而伤心,立即将刘澹泊的奚落呛了回去,说道:“你当我属苍蝇的,哪里屎臭就往哪飞。” 刘澹泊干笑,沐琦别过脸,泪水不合时宜的噙在眼眶里。章柳见白律师的母亲有意回避报警的话题,看来是不愿意再讨论下去,他们坐着也没什么意义,便起身告辞。 夜深时白易信回家,赵宛淑将章柳他们登门的事告诉了他,白易信也没当回事,两人商量了一会郑拙成订婚时送什么礼物,之后正常就寝。 何佩兰躺在床上,回想白天接到的电话,想着想着心头发紧,她对自己的判断没那么肯定了,越怀疑越感觉心里没底,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拨出林睿的电话,关机,重新拨了一遍,确实关机。 她嘟囔道:“这个死丫头,到底干什么去了。”睁大眼睛翻来覆去,在黑暗中渐渐生出一丝着急,后悔那天在楼下碰到商陆时,没问他要个联系方式,现在到哪去找呢。 她边闷着气边想法子,直害怕林睿碰上坏人,外面正值寒冬腊月,这丫头会不会冻坏了。穷尽脑细胞时,何佩兰竟想到了郑拙成,他的家里财大气粗,肯定认识很多有能力的人,一定有办法找到林睿的。 尽管她不在乎屈下身子求他,但毕竟是林睿不愿意和郑先生在一起,换位思考一下,他的心里定当不舒服,还肯帮这个忙吗。何佩兰拿不定主意,纠结了个把小时,心一横给郑拙成去了电话,为了她的女儿,她这张老脸彻底不要了。 郑拙成送完夏芙烟,把车开到灯火辉煌的湖边,站在寒风刺骨的桥上发呆,行人匆匆低头而过,留下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他的心里并没放下今天沐琦打过来的电话,他极力不去触碰,可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搅得他心神不宁。晚上和夏芙烟吃饭时,他还心不在焉的把一只玻璃杯碰到地上,引得安静的餐厅里顾客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同夏芙烟说对不起,她体贴的连称没关系,反过来关心郑拙成是不是太累了。她说早知道办画展要大家费这么多精力,不如不办了,跟拙成哥的身体相比,画展一点都不重要。 面对毫不知道内情,一心一意以为大家只是为她准备画展的夏芙烟,郑拙成五味杂陈,她的单纯和简单牵制着他的决定。他已经默认了和她在一起,那他不能再伤害她吧,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郑拙成明白应该割舍曾经的柔情和痴狂,把对林睿的那份情转移到芙烟身上,然而由情绪控制的行动常常违背了人们美好的愿望。他们分别时的拥抱,在他的心里投下一池的清冷,就像今天的月亮湖。 凛冽的风吹走了脸上的湿润,似乎五官被线绳缝在了皮肤上,扯扯嘴角干绷的厉害,竟使他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最可怕的生活莫过于此,不开心,也描述不出内心的悲伤,像行尸走肉,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活着。 手机响了,他捂了捂冻僵的脸,掏出来一看,是林睿的母亲打来的。她和林沐琦同时打来电话,定是林睿出什么大事了,一个声音在对他说,郑拙成,你快接啊,林睿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另一个声音劝道,郑拙成,你不能接,林睿远离了你的生活,你现在回不了头了,你们两个人,已是尘归尘,土归土。 握住手机的手在不停的颤抖,泪花爬上了睫毛,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喂”了一声。 何佩兰由忐忑变得惊喜,继而哭丧着脸道:“郑先生,郑先生……” 郑拙成想安慰她,又不想多说什么,忍住着急和失落,剪短的道:“你说。” 何佩兰听他的声音冰凉,心想着男人的心都是硬邦邦的,这才和睿睿断了几天,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越是冷淡,她越欲去唤起他深埋的感情似的,说:“郑先生,睿睿失踪了,她不见了。” 郑拙成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淡淡的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何佩兰被他这个正常的反应吓住了,她想让他干什么呢,她突然不知道怎么讲了,一味的重复着,“睿睿不见了,她好几天没回家了,郑先生,是我们睿睿负了你啊,她不见了。” 郑拙成的泪水终于流到了隐隐刺痛的皮肤上,他无法止住脱缰而出的忧愁,问道;“她去哪了?” “她没跟我说啊,睿睿的同事也在找她,我们都找不到她。” 他动了动嘴唇,无论多关心一句,还是置若罔闻,都是对自己再次的折磨。他就那样举着手机,在风中站成了一个对人生束手无策的雕塑。 何佩兰见他不说话,觉得他应是旧情未了,道:“郑先生,你能力大,你帮帮忙吧,你帮我们找找吧,啊,万一睿睿遇上了坏人,那可不得了啊。” 郑拙成想说“不行”,嗓子却一下子哑了,那些交织的纷乱心绪堵在喉咙口,压迫的他欲言又止。 何佩兰强聒不舍道:“郑先生,你帮帮忙吧,求求你了,你帮帮忙吧。” 他下定决心去拒绝,却发出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是脆弱无助的不会说话的婴儿对痛苦的表达。他缓缓放下手机,电话那头的何佩兰仍在喋喋不休,虽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但像一个连串的噩耗撞击着郑拙成的胸膛,他捏紧手机,然后用力的掷入湖中。 扑通一声溅起层层水花,他转过身,朝汽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何佩兰正说的起劲,冷不丁的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响,他把她的电话挂了?他把她的电话挂了!她慌慌张张的重拨过去,只剩“无法接通”的提示。 她伤心并且气愤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骂道:“要不是你的父亲反对,睿睿能跟你分手吗,责任也不在我们家睿睿,全是你那有钱的父亲造的孽。你挂掉我的电话算什么,你牛气,你们家都牛气,就知道上门给我们添堵。” 她说到“添堵”的时候,猛然回忆起那天林睿和她的同事白律师找郑拙成的父亲说理去的,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呀,不会是那姓郑的老头干的吧,他把睿睿弄哪去了,哎呀,哎呀,我把这茬忘了。 何佩兰后悔的直抓头发,这几天她净惦记林睿有新男朋友了,压根没把其他事放心上,不行,明天得去睿睿所里找她的领导啊。 章柳躺在床上不停翻身,眼睛仿佛进了异物,轻揉几下,疼的他反个身子趴在床上,全然无睡意。商陆在他的房间里支了张床,此时也醒着,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刘律师那还没有消息。” “你当老刘结识的是孙悟空,有千里眼,顺风耳,踏实睡吧,说不定明早就找到了。” 商陆宽慰章柳,自己却恨不得从床上爬起来,冲出家门找寻,他作为一个“外人”,没有发言权,可焦灼无时无刻不在缠绕他。从白家出来后,刘澹泊讲他认识几个“包打听”,让擅长干这种事的人出手,或许能打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报警这条路行不通,章柳他们已黔驴技穷,想一想,反正是个可以试试的办法,就委托刘澹泊快去实施。他们约好开着手机,谁得到任何消息,立即通知所有人。 章柳道:“要是林睿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就亏欠了两个女人,是我没看好她。” 商陆道:“要怪怪我,是我非让你陪我过点居家的日子,不是我拦着你,你昨天就知道林睿出事了。” “哥,你是不是听说我的眼睛出大问题了。” 商陆不否认,应道:“听说了,听说你要去美国治疗眼睛。” “原来你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好奇的是你怎么舍得亲口告诉我,不像你平时的做派。” “我现在算体会了,你想瞒着的事怎么也藏不住,你预想不到的事居然真实的发生了。我的眼病严重了没错,但我不想再继续看了。” “为什么?” “怕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商陆笑道:“你是大律师啊,金牌律师,头次见你畏首畏尾,令我大开眼界。” “难得跟你讲几句心里话,你还笑我,那不说了,休息吧。”章柳说累了,把头捂在枕头下面,努力不发出疼痛的**声。 房间里安静下来,商陆想着大概章柳确实只准备去美国度假,可千万别发生预想不到的事,如果他和叶雅歌在街头相遇,那章柳这话真的活见鬼,得到灵验了。商陆胡乱想着,左边的脑子里琢磨章柳的眼睛,右边的脑子里压着林睿的事,迷迷糊糊,非睡非醒。 凌晨三点多钟,章柳的手机爆炸似的响起来,两人同时从床上一跃而起。 商陆问:“谁的?” “刘律师。” “快接。” 刘澹泊言简意赅的说“包打听”来消息了,有人看见林睿和白宝贵在周六下午坐上了一辆商务车。 六十九、亡羊补牢为时未晚(3) 章柳紧张的道:“然后呢?” 刘澹泊还未回答,章柳已从沐琦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猜出了坏消息,他急忙补充道:“然后呢!” 刘澹泊道:“他们好像不肯上车,被人在后面推了一把,就在林睿家的楼底下,目击者是林睿的邻居,不会看错。” “车开往哪里了?” “不知道。” “车牌号码呢?” “不知道。” “那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没有了。” 章柳烦躁的把手机甩到枕头边,商陆看了他一眼,接起手机听刘澹泊把话说完。挂掉电话后,商陆道:“你休息,我和他们马上去林睿家,老刘怀疑林睿的母亲也蒙在了鼓里。” “说什么客套话,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刚下楼,刘澹泊和沐琦已经到了,沐琦已处于虚脱的状态,头枕在刘澹泊的肩膀上奄奄一息。刘澹泊被沐琦拽着胳膊,只得慢吞吞的开车,商陆急的要吐血,对他说道:“你们坐到后面,我来开。” 无人的街道上,他把车开的飞快,半路接上曾晓燕和芳芳,一路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发泄各自的担心,直至林睿家门口。章柳伸手敲门,只一下,何佩兰便从床上惊醒,裹了个外套走出来开门。 她惊讶的望着门口黑压压的人群,首先认出了商陆,一把拉住他,丢了魂似的问:“睿睿呢?睿睿呢?” “阿姨,我们也找不到林睿,现在来就打算告诉你我们得到的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啊,什么消息,你不是睿睿的男朋友吗,你不是睿睿的男朋友吗,你把我的女儿弄哪去了啊,你还我的睿睿!”何佩兰抱住商陆的腿,慢慢的瘫到了地上。 沐琦躲在最后面目睹何佩兰对林睿的款款母爱,撇撇嘴,向别处转移目光。 这时众人恍然大悟何佩兰是把商陆当成了男朋友,到底怎么回事,章柳向商陆投去询问的目光,商陆解释道:“我上次送林睿回家,可能没跟阿姨讲清楚,让阿姨误会了。” “你说什么!你不是睿睿的男朋友!那你为什么要接近我的女儿,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啊!为什么啊!”何佩兰几近晕厥,拼命捶打商陆的脚,商陆忍着痛一动不动。那天她向他打听家庭情况,他有预感何佩兰对他别有看法,但他对她的认可是欢喜的,没过多的做解释,不料闹出这么个乌龙。 来人赶忙相劝,只有沐琦躲在最后面目睹何佩兰对林睿的款款母爱。何佩兰居然没认出她,沐琦撇撇嘴,向别处转移目光。 何佩兰被迫松开手,开始拍打自己的双腿,他说他不是睿睿的男朋友,那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我们睿睿她仍是一个人,仍然是一个人啊!何佩兰沉浸在新的悲伤里,好像林睿没有男朋友比她失踪了这件事更严重。 这么一闹,章柳他们前来的目的全忘记讲了,精疲力尽的站着不知所措。章柳看了眼手表,时间不等人,对刘澹泊说道:“刘律师,把你得到的消息告诉阿姨吧。” 刘澹泊缓过神来,说:“我今天拜托几个朋友帮忙寻找林睿,他们找到了一个叫黄翠芬的人,她说看见林睿和白宝贵就在这幢楼的楼底下被拖上了一辆车,所以我们觉得应该当面问一问你的邻居,说不定她还知道些什么。” “黄翠芬?”何佩兰哼了一声,她即是老曾家的媳妇,哪都少不了她。 “是的,她称是你们的邻居。” 何佩兰不愿让邻居插手她家的又一桩丑事,斩钉截铁的道:“不必问了,睿睿肯定被她以前的男朋友郑拙成的父亲掳走了,那个老东西变着法子刁难我们。” 沐琦觉得这老太婆疯了,胡说八道,不知所云。郑拙成怎么成了姐姐的前男友了,他答应过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的。 曾晓燕想着林睿头脑清醒,她的母亲怎这般糊涂,无奈的道:“林太太,你确定带走林睿的人是谁吗,昨天的时候你说林睿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我们绕了这么大个圈,才发现是你弄错了。林太太,林睿是你的女儿,你可不能一直随便乱猜,你得尊重事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找到林睿啊。” 刘澹泊附和道:“还是问一问邻居吧。” 章柳想了想,说道:“阿姨,你先跟我们讲讲那天的情况吧。” 何佩兰见他们说的句句在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恍恍然回忆着,“周六下午,睿睿说她要去吴大爷家,吴大爷的儿子女儿不肯养他,他麻烦睿睿帮他打官司。后来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是睿睿的当事人要找她,我就打电话喊她回家,回家时她带着她的同事白律师,那白律师来过家里几趟,我认得他。睿睿到家后说不认识那个什么当事人”,何佩兰顿了顿,心一横,说:“我们就想到了郑拙成的父亲,他看不上我们家睿睿,拼命阻止睿睿和郑先生在一起,上次他来家里闹,就找了个借口说他是睿睿的当事人,所以我们以为这次也是那老头使的计,白律师和郑先生是发小,他说他跟睿睿一块去,帮睿睿一把,然后他们就随来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情何佩兰竟藏着掖着,曾晓燕猛的一跺脚,说道:“林太太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讲啊,你怎么不报警啊!” 何佩兰望向商陆,呢喃着说:“我还以为……” 商陆没想到林睿因为这样而分手的,生出一种复杂的心痛感。章柳的注意力放在林睿给一位老人代理案件上,他们最近没有代理过此类案件,或许林睿单独接案他并不知情,便问道:“林睿代理赡养纠纷,所里出函了吗?” 没有人回答,芳芳道:“章律师,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啊。” 她的声音小如蚊子哼,林睿背地里私自开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里留有出具的律师事务所函的函根,都是公开透明的,她若要瞒着章柳只有一种可能性,根本没有告知所里。 曾晓燕帮林睿说话道:“也许还没来得及跟章律师讲呢。” 章柳道:“阿姨,你知道这个案件什么时候开庭吗?” “我哪知道啊,她又不愿意跟我多说,不过睿睿有个记事本,就放在她的书桌上,我老看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我去找给你们看看。你们坐啊,坐啊,别光站着了。” 何佩兰的情绪平复了些,抹了一把眼泪走向林睿的卧室,得到主人的招呼,章柳他们坐了下来,章柳落座时眼前一黑,晕了半晌才稍感好了些。 何佩兰拿来的本子上清楚的记着林睿经手的每个案件的开庭日期,最后一个写着:邻居吴大爷,赡养纠纷,2月9日开庭。 2月9日,昨天正是2月9日,说明林睿在做公民代理,她没跟所里面提及过这件事。众人陷入沉默,律师私下以非律师身份代理案件,造成的影响章柳心知肚明,但现在不是追究林睿责任的时候,她的失踪和她做公民代理有关系吗? 理不出头绪,章柳道:“阿姨,报警吧,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何佩兰道:“还要报警吗?你们都是大律师啊,你们也懂法律啊。我把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们了,你们怎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章柳道:“阿姨,我们只会梳理法律思路,对侦破案件并不在行,而公安局有专业的侦查侦探人员,向他们求助,好过我们在这里无从下手,盲人摸象。” 何佩兰又犹豫了,说:“我把翠芬喊过来。” 不大一会,翠芬随何佩兰上楼来,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热情的同章柳他们打招呼,仿佛她才是这家里真正的主人。 曾晓燕道:“黄阿姨,这么早打扰你,不好意思了。” 翠芬连连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昨天有人拿着睿睿的照片向我打听,我就觉着奇怪。一直听佩兰说睿睿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那应该苦日子到头了啊,怎么突然不见了呢,正惦记着她出了什么事,一夜没睡着。” 何佩兰的脸色阴沉下来,但如今走投无路了,只得任由翠芬笑话了。 章柳道:“黄阿姨,带走林睿的是辆什么车?” “我不认识啊,那车宽宽大大的,顶上两个小面包车大吧,但我不认识那是什么牌子啊,我家里又没有车,我哪里懂,反正是黑色的,他们说这叫商务车。” 商陆从章柳手中拿过纸笔,替他把获得的信息写了下来,章柳继续问道:“看见车标了吗?就是车牌上面的图案。” 翠芬摇摇头,章柳道:“车上还有其他人吗?” “我没注意,那天太阳好,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无意中发现睿睿和两个男的站在楼底下讲话,说了几句后,有个男人就将睿睿推到了车上,看上去睿睿是不愿意上车的。” 何佩兰生气的道:“翠芬,你看见我们家睿睿不情愿了,你怎么不喊一嗓子呢,你故意要睿睿吃苦头的吧。” 七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1) 翠芬忙辩解道:“佩兰,睿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害她吗,你老跟我们讲你的女婿家多么多么有钱,那有钱人的生活我哪见过啊,搞不好人家两口气闹着玩呢,我敢乱呲呲吗!” 何佩兰脑袋都要炸了,焦躁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报警吧,报警吧,翠芬你只当看热闹吧。我们睿睿,一个大律师,她失踪了,不见了,好几天没回家了。” 翠芬立即呆住了,也不再继续挖苦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何佩兰,关键时刻,远亲不如近邻,她慌张的说:“哎呀,佩兰你怎不早讲,我这就去找魏书记,发动街坊邻居都帮忙找找,哎呀,佩兰你糊涂啊,你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可害了睿睿了。” 她边说边往楼下跑,何佩兰指挥章柳道:“麻烦你快点报警吧,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曾晓燕皱紧眉头望着她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挥舞双手自言自语个不停,她的反应时而正常时而不可思议,让人感觉神经兮兮的。没有父亲,摊上这么个母亲,还住在如此破旧的小区里,林睿这姑娘的生活真够艰苦的,曾晓燕叹了口气,那边章柳在跟警察叙说详细的情况,剩下的时间里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沐琦想着林睿和郑拙成分手的原因,联想到自己,忍不住满腹凄凉,冷不丁的,刘澹泊对她说:“沐琦,给妈妈倒杯水吧。” 沐琦尴尬的抬起头,何佩兰听到有人喊“沐琦”,扭过头望了一眼,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迅速回过身子,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沐琦无所谓似的翻了一个白眼,刘澹泊也觉尴尬,轻声道:“你和你妈的关系不好吗?” 沐琦大声道:“我姐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等于无父无母,我就是一个孤儿,人家根本不认我。你是不是也嫌我出身不好,那你重新再去找一个啊,我林沐琦就这样了。” 刘澹泊忙制止她道:“好,好,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和打好电话的章柳四目相对,林家的家庭环境之复杂,远不是想象所能想出来的。章柳的心中被对林睿做公民代理的愤怒,对她的同情和担心填满着,商陆没完没了的抽烟,不知不觉的,天亮了。 赵宛淑未起床,家中来了一个电话,说白家的少爷和他的女朋友在他们手上,若要放人,明天中午十二点拿一百万到湖心公园接应。电话是家中的阿姨接的,吓的在楼梯上连滚带爬,拼命敲着赵宛淑的房门直叫“太太,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赵宛淑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慢慢走过去打开门,那阿姨已害怕的趴在门边上,向上伸出手,断断续续的道:“太太,太太,少爷,少爷……” 赵宛淑若无其事的将一只胳膊笼进袖子里,耐心的等阿姨说完,那阿姨使劲咽了咽口水,惊慌的道:“太太,太太,少爷落到了坏人手里,说要拿钱赎啊!” 赵宛淑睁大眼睛,另一只衣袖垂到了地上,她双手抓住阿姨的肩膀,颤抖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宝贵怎么了!宝贵怎么了啊!” “太太,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要拿一百万去湖心公园赎少爷,少爷被,少爷被……” “你在说梦话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是真的啊太太,开始,开始我也不相信,我就问他是谁,他就说,他就说我再多问一句,我再多问一句,他让少爷永远回不了家啊!” 赵宛淑惊恐万分,说道:“快,快给老爷打电话,让老爷赶快回家!” 那阿姨跌跌撞撞而去,赵宛淑冲进客房,翻箱倒柜找出章柳留给她的名片,给章柳去了电话。章柳听闻绑匪有所动作了,紧张的手心里攥的全是汗,可事态越严峻,越离水落石出不远。 然而赵宛淑极力不肯把关于绑匪的消息透露给警察,她称一百万他们拿得出,她给章柳打这个电话就是想让他不要报警,不管多少钱都由他们来出,她只要白宝贵平安无事,其它的一切都无所谓。 章柳没有隐瞒何佩兰,何佩兰听闻要一百万,伏在床上哭天喊地,寻死觅活,这个挨千刀的绑匪竟然狮子大开口,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章柳征询她是否要把绑架的事告知警察,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光顾着自己哭。其他人也不晓得如何是好,人命关天,两个人的父母没同意,他们岂敢擅自做主,万一出了纰漏,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本事不关己,可真到了身边人性命攸关的时刻,一向沉稳的刘澹泊也变得不淡定了,叹道:“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头次碰到出不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干等的事,真的急死人了。” 商陆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对章柳道:“要用钱的话,我这边有。” 曾晓燕跟着道:“我也能拿出一些,如果一百万能换出两条人命,值了。可是章律师,不报警靠谱吗,如果绑匪变卦,我们就被动了,要不再合计合计,这心里没一点底啊。” 章柳说不出话,寒冬的早晨,在没开空调的房间里,顺着他的鬓发却流下了涔涔的汗水。林睿是他的助理,他有责任为拯救她做个决定。可办过的两起类似案件在眼前来回翻腾,他忽然感到无法坚定的说服自己去选择任何一个途径,忽然感觉特别的脆弱。 商陆察觉出他的为难,依照章柳的脾性,不管报不报警,只要结局是坏的,他都会将这个沉重的包袱背负一生。人无完人,章柳也不是万事都能搞定的啊,商陆替他解围道:“事到如今,这件事再也捂不住了,也不能再捂了,跟所里通个气吧,众人拾材火焰高,靠章柳一个人想不出金点子。” 章柳点点头,和王主任取得了联系,王主任同所有人的反应一致,紧急召开全所会议,要求手头上没有紧急事务的律师一律把重心放在如何解救林睿和白宝贵上。 七十一、真相大白水落石出(2) 网越撒越大,为此担忧的人越来越多,这边畏法思明所里的精英律师们集思广益,每个人都在动用可以求助的一切人脉。那边王主任和其他理事紧急碰头,向行政部门做了汇报,林睿和白宝贵被绑架的事像着了火的草垛,轰轰烈烈的在冬日里旺盛的燃烧。 警方按照何佩兰提供的线索,去郑家找了郑含梧,恰逢夏郑两家聚餐,两家人正围坐在院子里吃早茶。夏芙烟的父母对警察上门诧异不已,了解情况后脸都绿了,像是天意的安排,郑拙成和林睿一段过去的感情终在不合适的场合以不合适的方式浮出了水面。 夏父夏母揣着闷气,夏芙烟也领会了郑拙成心神不宁的原因,从昨天开始,他基本上不多讲一句话,一个人想心思想的分外憔悴。 方才热闹欢笑的氛围变成了敷衍和应付,夏母欧阳荷音借口要离开,舒渃和郑含梧慌了阵脚。因为夏父夏安远的帮助,郑含梧最近在谈的一笔生意进行的似流水般顺畅,儿子不愿经商,若通过联姻的方式给家族增加财富,那也等于郑含梧如虎添翼。 商场就是如此,有人辅佐铺路,即能轻松的日进斗金,财源广进;有人使拌破坏,说不定很快倾家荡产,颗粒无收。久经商战的郑含梧深知其中的奥秘,这么多年,他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在意,小心翼翼。郑家和夏家要么成秦家,要么是仇家,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舒渃顾不得欧阳荷音阴沉个脸,富家太太高高在上的骄傲表情,放下自己的身份,故作热情的揽住她的肩膀,低三下四的说:“夏太太,再坐一会吧。” 欧阳荷音优雅的闪了个身躲过舒渃,她也是细眉细眼,习惯性的垂眉流转眼波,举手投足全是风情和精明,她不看舒渃,径直对夏芙烟道:“芙烟,咱们回家吧,你不是说要回家画画吗。” 夏安远是个老婆至上的男人,在家中无话语权,欧阳荷音一个人说了算,他见太太欲走,也起身穿外套。眼看两家人就此结下梁子,日后再求化解恐怕难于登天。 郑含梧望了望无动于衷的儿子,没好气的说:“拙成,芙烟要走了。” 父亲拨一粒算盘,他也只动一下,嗡声说:“芙烟,在我的画室里画画吧。” 苍白无力的挽留,郑含梧绝望之际,夏芙烟开了口,道:“妈,再坐一会吧,伯母家的杏仁枣糕真好吃,我还想多吃几块呢。” 欧阳荷音不动声色道:“芙烟,你没见拙成还有其它的事,我们先回家,改日再来。” “妈,改日不如撞日,天气预报说下周要连续降雨了,再难有这么好的天气了,郑伯伯又是大忙人,碰巧今天有空,我们大家坐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简直幸福死了。”她说着端起杯子喝水,毫无离开之意。 舒渃见夏芙烟话里话外帮着郑拙成,欣喜的说:“芙烟,还要吃点什么,伯母马上吩咐厨房去做。” 欧阳荷音觉着女儿没羞没臊,从天而降一个林睿出来,郑家却未提过半个字,当我们夏家好欺负是吗,你硬赖在这里干什么呢,她意味深长的说道:“芙烟,拙成很忙的,你别影响他干别的事。” “拙成哥没说今天有事啊。” “芙烟,拙成有事会告诉你,他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妈,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拙成哥告诉你了?” “芙烟,事实摆在眼前了,我的女儿,你别犯傻了好吗?” “傻不傻我自己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比你明白,我和拙成哥相识二十多年,因为旁人的挑唆产生了矛盾,不正好中了有心者的下怀。我们是一家人,要互相信任才对,伯母,你说我讲的对吗?” 舒渃大为感叹,这夏芙烟活脱脱的小精灵,表面看上去不谙世事,没想到处理事情来聪明得体,相较她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说道:“夏太太,夏先生,你们怎么教育的芙烟哦,这哪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分明是替我们郑家培养了一个能干的少奶奶。我看等芙烟嫁过来,我马上可以退位让贤,将郑家的财政大权交给芙烟掌管。” 郑含梧附和着说:“小渃,你夸人都不会,你也不看看芙烟是谁的孩子,是一般的小女孩比得了的吗。” 他趁机握住夏安远的手,热络道:“安远,不要急着走扫了芙烟的兴致,我马上为你沏壶滇红茶,前两天我刚从一个私家茶庄里得来,特地为你准备的。” 夏安远对烹茶饮茶颇有研究,见郑含梧入了新鲜茶品,顿时来了精神,道:“上好的滇红茶可遇不可求,泡水后汤色红艳,闻之香气芳馥,入口滋味醇厚,缺一样都不能称为好茶。含梧,你把茶叶拿过来我鉴定鉴定。” 郑含梧高兴于把夏安远摆平了,直道:“要论茶道,修身之道,我得向老弟你学习,茶庄老板跟我说这红茶取的是一千年以上的野生乔木古茶树的叶子,我一听这‘一千年’当机立断决定买几斤,你说人喝了这一千年的古树红茶,还不得得道成仙了。” 夏安远哈哈笑起来,道:“老兄你真有意思,看来茶叶的价格岂止了得,我尝尝,必须尝尝。” 兄弟二人聊的不亦乐乎,舒渃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眼睛瞟向斜着身子坐下来的欧阳荷音,贴上盈盈的笑,说:“夏太太,你瞧夏先生和含梧,谈起喝茶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含梧也是,中午还没到就鼓动夏先生喝下午茶了,笑死人了。夏太太,含梧有私藏的茶叶,我这有上好的海参,我让厨房炖些芙烟最爱吃的佛跳墙,怎么样?” 未待欧阳荷音发话,舒渃已向候着的阿姨招手,那阿姨忙向厨房跑去。她的冷若冰霜却换来舒渃的热情招待,欧阳荷音的心情舒服了不少,方才听女儿说出这一番话,品味出一些个中意思,芙烟这么讲,表明拙成没负她,想必那个林睿不过是个一心想嫁入豪门的小丫头,连芙烟一个手指头也比不上。 她再纠缠下去没什么意思,便说道:“安远和含梧是有缘份,人与人一旦觉得有缘份,话就好说多了,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们既往不咎,往后日子长着呢。” 舒渃淡淡的笑,说道:“拙成这孩子善良,头脑简单,容易上当,亏得芙烟机灵。芙烟,你以后要紧紧看住拙成啊,千万不要让他再亏了。” 夏芙烟头次听闻郑拙成和林睿的事,心中百感交集,气总归是气的,但她的性格是你越不让我得到的,我越要去占有,如果郑拙成追在她身后上赶着要跟她在一起,她倒不一定看的上他。即是因他对她若即若离,又无端冒出一个要同她争抢的女人,激起了夏芙烟无限的斗志,她抿嘴笑道:“你们觉得拙成哥笨,我倒觉得拙成哥聪明的很,谁待他真心真意,谁又对他虚情假意,他心里都记着呢。” 郑拙成闷声不响,舒渃道:“拙成,你这孩子,芙烟跟你说话呢。” 这一步棋夏芙烟走的非常漂亮,她赢得了郑含梧和舒渃的感激和疼爱,让郑拙成陷入了无限的愧疚和自责中,有时候,爱情并不一定留得住身边的人,而愧疚会。因为爱情是一种感觉,而愧疚是一种想要去弥补的责任,前者像自愿的,而后者像纪律,必须恪守的纪律才使得人不会那么反复无常。 郑拙成大梦初醒般使劲张开眼睛,他懒得开口,一谈他不愿掺和的事就感觉很累,平静的说:“哦,芙烟讲的对,刚才警察说宝贵失踪了,我有些担心,夏阿姨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他的话倒提醒了他们,刚刚盯着林睿的事不撒手,现在才意识到白宝贵也不见了,话题从郑拙成身上转移开去,白家同两家交情不浅,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能袖手旁观,又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过去。 白家此时门窗紧闭,生怕泄露风声引来更大的灾祸,见郑家三口和夏家三口上门来,白易信和赵宛淑以为警察得知了绑匪的存在,吓得面如土色。郑含梧一行这时得知白宝贵是被绑架了,跟着心惊肉跳起来,三家人一致认定不能报警,现在稳住绑匪最重要,只要能赎回宝贵,别说一百万,一千万都不成问题。 白宝贵的姐姐搂着儿子哭成一团,欧阳荷音拍着胸口,一个劲的说:“不得了了,谁在打孩子的主意,那宝贵是律师啊,他们也敢下手啊。” 赵宛淑含泪道:“宝贵受点风凉就容易发烧,家里常年备着退烧药,这都几天了,到了夜里天寒地冻的,他住在哪呢,身体吃得消吗,要是发烧了,该如何是好。” 舒渃和欧阳荷音安慰了她半晌,舒渃道:“那绑匪后来又打过电话吗?” 赵宛淑摇摇头,惶惶的说:“那女律师家里已经报了警,我真怕绑匪知道了,所以没再跟我们联系。” 七十二、真相大白水落石出(3) 欧阳荷音哼道:“那女律师家拿不出这么多钱吧,只能报警了,可把宝贵害苦了,宝贵这孩子怎么能跟这样的同事走的近呢。” 舒渃道:“说不定真的是那女律师把白宝贵连累了,她就是一个扫把星,哪个男人遇上她都要倒霉。” 郑拙成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林睿,紧紧的捏着拳头,指甲深陷到肉里面,直至指腹渗出温湿的血。 黄昏时分,事态出现了转机,一群笠州的越野族在森林里发现了无数张四处散落的名片,每一张上面都写着“求救”二字。找不到名片的来源,但甚是觉得诡异,于是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寻到了畏法思明所。 根据他们的描述,警方将范围锁定在这片靠近琴州海边的森林里,警车、警用直升机全部出动,多方排除和寻找失败后,终于在半夜时找到了这座荒落的房子,撬开门锁,里面躺着奄奄一息,全身滚烫的林睿和白宝贵。 白家、郑家和夏家,还有何佩兰、章柳他们都赶到了现场,郑拙成眼睁睁的望着林睿被抬上了救护车。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头发凌乱的散在脸上,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可他永远记得那张美丽和倔强的脸,他的林小姐,他们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这世上最心痛的感觉莫过于此,明明伸手即能触摸,明明飞奔两步就能到她的身旁,却非要装作彼此是陌生人。是的,就让彼此做路人吧,他太讨厌这个林睿了,她偏要做律师,偏不肯跟他去琴州,那你就留在这吃苦吧,留在这受罪吧,被人打,被人绑架,被折磨的不省人事。 林睿,你就是一个智商底下的傻瓜。 他心中的压抑和郁闷无处发泄,愤愤的骂着,暗暗的心疼着,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林睿了,一点都不喜欢了,然而越骂越难受,越骂越理智模糊。 夏芙烟察觉出他的表情变化,说道:“拙成哥,我们去看看宝贵哥吧。” 郑拙成沉默的应着,在混乱的场景下坐上车扬长而去,救护车的乌拉乌拉声渐行渐远,载走了他永别的思念。因着凉引发肺部、肠道等多处器官感染,持续高烧昏迷导致病情加重,白宝贵火速被转入省城医院治疗。 林睿虽同受风寒昏迷不醒,但体温得到了控制,在笠州医院住院观察。警方很快调查出事情的真相,逮捕了涉嫌非法拘禁罪的吴仁义和他的同伙,以及涉嫌绑架罪的两名男子。 吴仁义对他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他说林睿是个狡猾的律师,给他的父亲又送煤又送钱做诱饵,他的父亲耳朵根软,被她怂恿着居然要跟他这个儿子打官司。他说林睿表面上免费帮他父亲,实际上是为了骗他父亲的房子和钱,不然图什么呢,律师又不是观音菩萨转世,嘴上说不赚钱的实际上都是图谋不轨。原本他已经和兄弟姐妹们商量好了,他父亲的那套房子归他,现在被这律师一搅合全部乱套了。他并没想把林睿怎么样,他只想限制她周二不要去开庭,至于姓白的律师是怎么卷进来的,他并不知情。 章柳在林睿的病床前将吴仁义的供述告诉了商陆,商陆道:“这小子说话挺有艺术,他把林睿伤害了,到头来倒打一耙。” 章柳对林睿始终抱有怒气,即便她在此事中受到了伤害,但做的对即是对的,错即是错的,见哥哥还向着林睿,生气的道:“你以为林睿没做错吗?律师做公民代理是法律明文禁止的行为,你知道吗?” 商陆见章柳一提到法律立马无可商量的样子,轻拍他的肩膀道:“法律也要讲人情嘛,她才多大年纪,由她去吧。或许等到了你这个年纪她就明白了,等她醒了你千万别责怪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让她好好养病。” 章柳扭过头扯了扯嘴角,这一次他是不会指责林睿了,他还想批评她,说明他觉得林睿还有进步的空间,现在到了他不愿意再多讲的时候,他认为林睿无药可救了。 章柳道:“我把辞退信已经写好了,她有大把的时间养病。” “章柳,你这么做未免太绝情了,林睿刚领了一个警告的处罚,你就落井下石。” “我不是落井下石,每个成年人都需要为他自己的错误买单,如果代价不够沉重,她也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商陆不理解章柳怎么能把这件事想的那么严重,林睿是有错在先,但那只是她的善良萌生出的一个小小错误罢了,章柳为什么要把之后发生的所有恶劣事件强加到她的头上。他为林睿求情道:“你让她直接到我这里来上班,不必写什么辞退信,否则她日后怎么抬得起头,章柳,得饶人处且饶人。” 章柳急了,争辩道:“《律师和律师事务所违法行为处罚办法》第八条第15款,《律师执业行为规范》第十一条,《律师协会会员违规行为处分规则》第十一条第19款都明确要求律师在执业期间不得以非律师身份从事法律服务。林睿熟读每一部法律,她不应该不知道这些规定,她是专业的法学硕士,更清楚每一个条文都有它的立法本意,律师向公众提供法律服务必须通过律师事务所统一收案,统一收费,这是硬性规定。如果允许律师独自以非律师的身份对外提供法律服务,事必造成律师事务所在税收、业务指导、业务管理等方方面面的麻烦,最终引起整个法律服务市场的混乱。一个律师要是不尊重法律,不敬畏法律,我行我素,异想天开,那么他永远不能称之为律师,林睿给我做助理的第一天我就给她讲过这些道理,我曾经以为她听进去了,有所改进了。现在才发觉她一直把这项严肃的职业当成儿戏,一个没有将敬畏法律当作信仰的律师早晚要被这个行业所淘汰!”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咳嗽不止,商陆忙为他倒水,病倒了一个,别再气倒一个。他小心的劝章柳想开点,道:“你权当她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你已陪她练习走了一段路,不要介意她在彻底学会走路之前再摔一跤嘛。” “小孩笨一点可以理解,但若这个孩子不肯听大人的话,不认可大人的经验,你再教他他也学不会,况且大人有变老人的时候,哥,我也累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开水倒到了商陆手上,他甩掉热水瓶,生气的说:“章柳,你胆敢胡说八道,别再叫我哥。” 护士走进病房,看着章柳说:“1号房的病人精神极度不稳定,你是病人的家属吧,麻烦你过去看一下。” 护士指的是何佩兰,林睿从森林里的小屋被抬出来时,何佩兰当场晕厥,和林睿一起被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诊断出她心律失常、重度贫血和低血糖,可何佩兰并不配合治疗,一醒来就大吵大闹,导致病情时好时坏。她的住院费用是章柳垫付的,护士以为他是何佩兰的儿子。 章柳应道:“好的。”又对商陆说:“哥,麻烦你照看林睿了。” 商陆点了一下头,坐到椅子上掖了掖林睿的被角,大概她在做着噩梦,眉头不时微皱,嘴唇轻轻的启动。商陆就这样端看着她,恨不得飞进她的梦里,替她解开所有的心结。章柳走到走廊,刘澹泊坐在等候椅上,沐琦倚在墙上吃棒棒糖,把糖咬的嘎嘣嘎嘣的响。 刘澹泊起身道:“什么情况了?” 章柳道:“还没醒过来,我去看看林睿的母亲。” 刘澹泊插不上手,望着章柳的背影对沐琦说:“你待在这,我马上去接小爪放学。” 他又要把那个小魔女接回家,沐琦心生不爽,撒娇道:“老的小的全病了,你撒手不管了,我一个人哪扛得住。” 刘澹泊道:“你还知道老的小的全病了,章柳忙前忙后,你歇在这吃零食。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反倒落得清闲,心里过意的去吗。” “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她也是你的母亲,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刘澹泊重新系了一下围巾,说:“今天小爪过生日,她的母亲特地赶了过来,无论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孩子是无辜的。我告诉你,一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开诚布公,二是希望你不要有其它的想法,我作为父亲,有义务陪她开开心心的过个生日。” 沐琦挤出笑容道:“小爪过生日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好给她准备个生日礼物,现在走不开,怎么办呢。” “要什么生日礼物,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沐琦想着,亲生母亲千里迢迢折腾到笠州,到我这只求个心意,果然亲妈和后妈是两回事。她从包里掏出一袋棒棒糖,说:“我买了两袋,送小爪一袋做生日礼物,这糖好吃又健康,无色素无添加,用的是天然的原材料,小孩子吃没问题。快拿上,快拿上,否则我感觉太对不起小爪了。” 七十三、你必须要为错误买单(1) 她硬塞到刘澹泊怀里,刘澹泊笑道:“难得你这么喜欢小爪,小爪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我还怕你有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怎么说申法官都是小爪的亲生母亲,虽然你们离婚了没了夫妻情分,但你是男人,得大度一点,该招待就招待,该花的钱别舍不得花,邀请她有空到家里坐坐。” 刘澹泊哈哈笑道:“你的心真大,邀请她去家里?你愿意,我还不乐意呢,你放心,和款冬的关系上,我自有分寸。” “我绝对相信你。”沐琦含情脉脉的理了理他的衣衫,说:“快去吧。” 刘澹泊转身离去,走的急而冲忙,沐琦愤恨的瞪眼骂道:“你有分寸,你有分寸还把那个女人招惹来,你们一家三口团圆了,妈的,我呢,我就算个屁。” 她抬起穿着靴子的脚踢到等候椅上,椅子吱呀向后退了半丈,“哐”一声倒在墙上。护士从问询台处投来怪异的目光,掩嘴发笑,沐琦望过去,几个没事干的护士围在一起。其中一个说道:“这一家人真奇怪啊,老母亲精神不正常,大女儿做律师的,被人绑架了刚救出来,小女儿傍了个大款,可能那大款回家陪正房老婆了,她一个人在那发飙呢。” “因果报应啊,什么样的德性什么样的命,那老太婆太难伺候了,我中午给她打针,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的手差点折了。” “啊,这么可怕啊,她不是有个儿子吗,长的高高帅帅的那位,特别有风度,可招人喜欢了。” “犯什么花痴,那是她大女儿的领导,摊上这么个下属,这领导当的真叫窝囊。” “哎呦,这一家人,啧啧啧,全是奇葩。” 沐琦心中火气正旺,听见她们绘声绘色的抹黑她和林睿,冲上前去从背后抓住一个护士的马尾辫,蛮横道的说:“你在呱呱什么东西,你再讲一句试试,再讲一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其他护士来相劝,沐琦挥着手冲她们吼道:“滚!都给我滚!” 她像一个破罐子破摔的疯女人,崩溃到要用武力来排遣抑郁,她感觉生活、感情没有一样是顺利的。 社区的魏书记和老曾的媳妇翠芬来医院探望何佩兰,老远望见一群保安在拉沐琦,沐琦张牙舞爪,表情扭曲的吓人。翠芬惊道:“这不是佩兰的小女儿沐琦吗!” 魏书记定眼看了看,说:“这是沐琦啊?我也就小时候见过她,这么多年了,长的都变样了。” 翠芬道:“要不是前几天在佩兰家见过她,我哪敢认,她小时候长的像风藤,现在出落的水灵灵的,比风藤和佩兰年轻时标致多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她长的确实像风藤啊,这暴脾气也像,哎哟喂,一脚揣在保安的肚子上,我们快去把她拉开!” 魏书记和翠芬死死抱住沐琦,沐琦不依不饶,破口大骂,她们两个已过中年的妇女哪敌得过她这个小姑娘的力气。魏书记一边拦着她,一边和护士赔不是,累的满头大汗,喘着气说:“沐琦啊,我是魏阿姨啊,你听阿姨一句劝,别闹了好不好,你妈妈和你姐姐全在病床上躺着呢,你要坚强啊孩子。” 沐琦根本不记得什么魏阿姨,她三岁时被林风藤带出家门,对老邻居们毫无印象,掰过魏书记的胳膊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你别来管我!” 她继续指着护士的鼻子骂道:“你说谁傍大款,你骂谁是小三,我看你才是小三,你长的就是小三的样子!狐狸精!不要脸!” 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沐琦像哗众取宠的小丑不肯善罢甘休,翠芬护她道:“沐琦,我是老曾家的媳妇,我是翠芬阿姨啊,你小时候经常跟刚子哥在一块玩,你还有印象吗?我们走吧,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沐琦不理会她,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七八姑八大姨,索性越闹越凶。章柳闻声赶过来,这个家里完全乱了套了,他忙的晕头转向,轻柔而用力的帮她穿上垂下去的外套,制止道:“林秘书,心里不痛快的话,你向我发泄,别人体会不了你的感受,我能体会。” 沐琦对章柳一语击中的话无言以对,乖乖的败下阵来,什么也不说,扭头而去。 翠芬道:“你是睿睿的领导吧,还是你说话管用。” 魏书记握住章柳的手,说:“你好,你就是章律师?” “哦,我是章柳。” “你好,你好,我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吴大爷跟我说你帮他找到了法律援助中心,援助中心为他指派了一位律师,那律师人很好,为他的案子尽心尽职,他让我谢谢你。说起来,当初我就不应该去找小睿,我应该领着吴大爷直接去申请法律援助的,他那个开货运公司的大儿子居然利用工作便利干出这档子事,绕了一大圈,害得小睿一家伤的伤,病的病,哎呀,全是我的错。” 章柳道:“律师这个行业的规矩律师自己应该更清楚,是林睿没向你解释明白,导致吴大爷的赡养纠纷案拖到现在,我代她向你和吴大爷道歉。” 魏书记不好意思了,转念一想,担心章柳责备林睿,说道:“林睿的家庭情况你也看到了,这孩子不容易,麻烦你以后多提点提点她。” 翠芬听说林睿办好事却被“处分”了,很怕律师事务所把她开除。翠芬看着她刻苦读书,一步步走到今天,对林睿也有感情,帮衬道:“佩兰盼女成凤,总希望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工作、交男朋友什么都要插手,把睿睿逼得都没辙了,她妹妹从小跟着酒鬼父亲,没人疼没人管,睿睿两头都要顾,可苦了这个孩子了。” 章柳目光移向远处,他的决心已定,一次次的狼来了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简短的道:“是我没教好她。” “反正谢谢领导你,我们去看看小睿的母亲,给你添麻烦了。”魏书记说着,和翠芬相持走向病房,章柳叹了一口气,病房里的闹剧和外面的闹剧总算全部结束了,他感到疲惫不堪。 商陆不知何时站到了章柳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受到表扬了?” “表扬不顶用,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你心里舍不得林睿就不要硬撑着了,劳筋伤骨收拾她的烂摊子,情义已尽,何必如此。”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商陆笑道:“换个话题我仍然有疑问。” “请说。” “你找做律师的朋友担任吴仁义的辩护人,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唔,事情那么多,我忘记了。”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可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没有一个父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身陷囹圄,我心里不安,总觉得吴仁义走出这一步跟林睿有些关系。” “做好事不仅不留名,也不留痕迹哈。我刚才梳理了一下你的理由,我觉得有个漏洞,同为律师,为什么你的朋友可以免费代理案件,但林睿就不可以?” “每个律师事务所的管理体制不一样,有的律所规定只要说明情况,在不收费的情况下所里同样可以出具律师事务所函,但我们所不可以,为了防止律师在外私自代理案件,规定了最低收费标准。” “你的意思是如果林睿需要所里提供函,那她必须要向她的老邻居收费,不管金额多少,她都要收些费用的。” “对,这相当于公司的规章制度,每家公司不尽相同。” “听上去林睿没有做错,是你们所的规定不合人情,她如何向老邻居开口呢,即便这个费用由她自己垫付,她也要跟当事人说明,似乎太为难了,所以是你们的规定逼着她不按正常程序来办理。” 章柳的耐心已全部耗尽,他厌烦了在这个问题上反复纠结,可换位思考,隔行如隔山,哥哥不理解在情理之中,可站在他的角度,他不想再多做分析,直白的道:“这个世上没有滴水不漏的制度,每个制度都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我们只要严格按照制度办事,相信结果不会差到哪里去。反过来想想,对如此严苛的制度,林睿竟然视而不见,把畏法思明所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这对林睿来说是个污点,对所里同样是个污点,我们所一共七十八名律师,这是一个以个人为单位的集体,你让其他律师怎么想。” 商陆后悔跟他重新提起这档事,求饶道:“好了,好了,别激动,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随便吧,林睿一个人在里面?” “林沐琦在陪着她。” “我进去看看。” 商陆低下声说:“不要进去了。” 章柳见他神色怪异,皱眉道:“她怎么了?” “她……”商陆欲言又止,道:“我看到被子上有血迹,叫来了护士,护士说是生理反应,林沐琦在里面处理。” 章柳尴尬的哼了一声,说:“我和你一起去吃饭吧,正好给她们打包带回来。” 七十四、你必须要为错误买单(2) 华灯初上,两人为了节约时间,快速的各吃了一碗面条,再到路过的快餐店打包了饭和菜。回病房时,林睿醒了,是被肚子疼唤醒的,吃不下饭也喝不了了水,比昏迷时唯一的改观是她可以翻身了。商陆试图让她吃点东西,林睿的意志是清晰的,念及上次肚子痛时,郑拙成对她百般呵护,如今躺在白茫茫的病床上,物是人非。她趴在床上不敢扭头望章柳,像闭门思过的小孩子,他会怎么看她,怎么听不见他的骂声了,他会把她怎么样。 章柳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哥哥一反常态,如同在哄自己的女儿。沐琦见章柳阴沉个脸,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章柳把她方才失控的罪过牵扯到林睿身上,喊道:“姐,你向章律师做个检讨吧,这些天章律师因为你没少受累。” 林睿知道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高烧后的脑子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通透明亮,点点滴滴印象深刻,经历过的细节一环连一环在眼前闪现,后怕不止,吓的背脊渗出阵阵冷汗。别说这辈子了,恐怕下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和白宝贵的命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 要是做检讨有用,那他就不是章律师了,况且她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她错的彻头彻尾。沐琦道:“姐,你讲过话啊,你说句谢谢总行吧。” 林睿道:“谢谢章律师。” 章柳道:“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也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助理,这是我写的辞退信,信封里有这个月的工资,我放在这了。” 林睿绷紧身子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纸张细碎的声响,如同她碎了一地的心境,这个结果似乎在预料之中,于是她反而非常的镇定。沐琦慌乱不已,好像被辞退的人是她似的,她走向章柳,欲向他求情,但章柳对求情已有防备,走的比她快,阔步出了病房,到大厅转角处的咖啡小店买了杯美式,躲在角落里慢慢喝。 心中有快刀斩乱麻的痛快,也有难以言状的失落,客观的说,林睿并非无优点,她坚韧、细致,上进心十足,对他的批评从来都是全盘收纳。每次她提出的专业困惑,不管是方向正确的还是有悖法学精神,章柳在指导她的时候,自己也是一个提升的过程。所以要给助理林睿打分,她的态度足以打九十分,另外的十分属于她的专业素养,从章柳的角度看,林睿的专业素养一塌糊涂,这个一塌糊涂抹杀了她所有的努力。 他像挫败的将军,身材高大,然而情绪低落的喝着咖啡若有所思。窗外的黑夜里华灯初上,大厅里的人群走了一拨又一拨,渐渐只剩寥寥数人,同章柳相仿,独自一人捧着咖啡或茶,给静默的大厅更添萧条。 咖啡快见底时,章柳的余光瞥见有人将一杯咖啡放到他的对面,进入视野的还有一双秀气细嫩的手。未及抬头,来人坐了下来,跟他打招呼道:“章律师,好久不见。” 章柳望了一眼,是凌灵,直叹冤家路窄,他轻微笑了笑,等待她发表高见。凌灵失望于章柳待她的态度,为了来见他,她化了两个小时的妆,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功力化出素颜般的妆容,有妆胜无妆是一个女人对待外表的能力,有企图胜无企图是一个女人控制欲望的情商。 她像披星戴月的星探,及时捕捉章柳生活中的每个变化,然而真正来到他身边,却是一副素净和安宁的模样,像在无辜的表明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你遇上了。她的气质淡雅矜持,表面冷似皓月,内心却狂野不安,你以为她只是一个轻抚七弦琴的淑女,她立马穿戴起风尘,在迷幻骚动的夜店里舞姿妙曼。 大概正因为她冰火相兼的个性和清纯妩媚并济的外貌,因为她深谙如何让男人惊喜的打开她那扇魅力大门,引得追求者前仆后继,层层叠叠。面对章柳,凌灵是自信而自卑的,他总让她怀疑自己的吸引力,她总对自己说再也不见这位律师了,可每次控制不住冲动,带着希望而来,载着失望而归。 哪怕失望透顶,凌灵也愿意盯着他那张脸,缓慢的欣赏浓密的睫毛在他轮廓俊朗的鼻子上打下光影,在两者之间冒出明显的眼袋,在凌灵眼里,那像一弯可爱的月牙。她拖着腮帮,端详胡渣调皮的围在他的红唇边上,用专业设计师的眼光审视他在牛仔衬衫外穿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若换作别的男人,她会认为品味落伍,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放在章柳身上,却成了将她迷的晕头转向的男人味。 章柳见她半天不讲话,好奇的向上斜着眼眸,但他又不愿多看她,反而像在偷偷打量,凌灵扑哧笑道:“怎么了,不敢看我,怕我把你吃了。” 她的声音娇嗔柔和,刻意要融化章柳,章柳更不敢看她,羞的满脸泛红,他从不知道怎么应对女人的穷追猛打,最好的办法是消极躲避,等她们失去耐心和兴趣时,他就解脱了。 凌灵放低视线,跟随着他的目光,道:“听说你要去美国啊,他们说你去治疗眼睛,我觉得你的眼睛挺好的啊,你是要去找你的初恋叶小姐吧。” 章柳不说话,凌灵竟凑上前,用指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章柳吓的忙向后退。 凌灵掩嘴笑道:“不认识你的还以为你大学刚毕业呢,就算你眼睛看不见了,我依然喜欢你,我这辈子吃定你了。” 章柳的身体里穿过一丝暖流,第一次有女生毫无保留的向他袒露心声,特别是一个优秀的,有独立人格的女生。他努力去压制小小的心悸,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怎么到医院里来了?” “听说你的助理出了大事,我来安慰安慰你。”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耳朵。” “当然了,我在意你嘛。”凌灵朝章柳眨眼睛,他蹙起眉头,一秒钟后即舒展开,心里有点想笑,她那张清纯秀丽的脸让人产生无限的错觉,恨也恨不起来。 章柳道:“劳你费心了。” “还好,没费力就打听到了,白太太,白宝贵的母亲是我的vip客户,我每个月会定时为她送一次时尚单品。这个月送过去时,白府上上下下全部哭丧着脸,我还以为白家有人去世了,后来听说是白少爷遭人绑架了,还跟你的助理,她叫什么来着,哦,对,林睿有关系,看来你们律师的生活比天桥下的评书更精彩。” 章柳没话找话道:“噢,原来凌小姐是白太太的形象顾问,这个世界真小。” “可不是吗,当初我本来打算找白律师帮忙打官司的,谁想到白律师正巧忙的抽不出时间,我就碰到了章律师你。笠州这么大,偏偏我们相识了,而且在彼此单身的年纪,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缘份。” 章柳的脸红的发烫,凌灵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美国。” 他被最后一口冷咖啡呛的咳嗽不止,凌灵抽出纸巾擦他的嘴巴,娇声说:“吓到你啦,我又没要求和你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但假如你有意向的话,我不反对。” 章柳手忙脚乱,不知该先制止她的动作,还是该阻止她想入非非,在这一片慌乱之中,凌灵完成了她的动作,还占据了上风,章柳拿胆大妄为的她没有一点办法。 凌灵道:“你去重温你的初恋,我去参加纽约时装周,这是我预定的酒店,记得来找我。” 章柳的手机“叮咚”响了,他蹩脚的应道:“对不起,我不去纽约。” 凌灵抿嘴一笑,那表情像在说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病房内,沐琦在跟商陆数落章柳的不是,林睿伏在床上未讲一句话。商陆心烦沐琦的啰嗦,一心想把她撵走,与林睿独处。 他说道:“林小姐,就算帮你姐姐一个忙,你去看看你们的母亲吧。” 这次沐琦没有抗议,林睿身体抱恙,没有了男朋友,丢了工作,人生陷入了最低谷。她再不照顾那个老太婆替姐姐分忧,那等于要把林睿往死里逼。她犹豫了一会,起身走向何佩兰的病房,商陆的耳根清静下来,关上房门,轻摇林睿的身子,说:“吃点东西吧。” 她的长发倾泻到床沿边,似商陆剪不断的坚持,他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找他的人打爆了手机,可他只愿陪在林睿的身旁,仿佛预见了机会。他没准备安慰她,因为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有爱折腾的女人才显露出旺盛的诱人的活力,那些言听计从的,如一滩被抽去生机的死水。 他不要林睿变成任何人的精神附属品,她做她现在的样子刚刚好,他爱慕的正是她这股子劲头。 林睿道:“商先生我不饿,麻烦你帮我叫下护士。” “好。” 护士来了,林睿仰起身子道:“我想吃止痛片。” 七十五、你必须要为错误买单(3) 护士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林睿小脸疼的蜡黄,说:“没什么大毛病,吃颗止痛片就好了。” “我们不能随便用药,你吃药需要经过医生的允许。” 这么麻烦,林睿说道:“那算了吧,谢谢。” 她重新躺了下去,蜷成一只受伤的猫,一切尽收商陆的眼底,他历经过一些女人,显然明白林睿的痛处所在。这时王主任和曾晓燕他们来了,林睿支撑着打招呼,曾晓燕揽住林睿道:“没事了吧?感觉好些了吗?” 林睿笑道:“没事了,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你们忙了一天还来看我,太不好意思了。” “你现在别想着我们,也别考虑其他人,什么都过去了,我们都等着你身体恢复了,回去并肩战斗。” 曾晓燕一语双关,林睿心存感激,没道破章柳辞退她的事,点点头。 曾晓燕道:“你为了工作两次受伤住院了,这是所里的表示。”说着塞给林睿一个厚实的红包,她不提工作还好,她一提工作,林睿臊的想蒙住脸,说道:“王主任,晓燕姐,我不打算做律师了,这钱我不能收。” 曾晓燕惊道:“不做律师了,那你准备干什么。” “还没想好,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做律师,我妈妈身体又不好,我先待在家里照顾她,反正不急着找工作,慢慢想。” “谁说你不适合做律师了,是章律师说的吗,林睿,你是法学硕士毕业,事业刚刚起步,你考虑清楚哦。” “我考虑清楚了,和章律师没关系。” 正说着,章柳送完凌灵后过来了,一屋子人望着他,王主任推他到走廊上,说道:“章柳,你不打算任用林睿了?” “是。” “为什么?” “王主任,按照所里的规定,我有解雇助理的权利。” “对,对,我不过问,但你不要她当你的助理,我继续留她在所里,你会有意见吗?” “我没意见。” “当真没有?” 章柳笑起来,道:“所里有所里的选择,林睿有她的选择,双方自愿,我是插不上手的第三人。” 王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没意见就好办了,白宝贵的父亲给我施压,让我把林睿开除了,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白律师的父亲?他和林睿有过结?” “他们得知了白宝贵被绑架的原因,对林睿意见很大,强烈要求所里面给说法。虽然白家的要求过分是过分了点,但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宝贝少爷遭人毒手,现在仍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全家人担惊受怕,查来查去,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林睿这,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章柳听的糊涂了,问道:“白家让你开除林睿,你却要留她,你这是?” 王主任摆摆手,一脸为难的表情,道:“如果以造成不良影响为由将林睿开除了,并无不妥,当初林睿和所里签订的合同里明确说明了,林睿违反律师职业道德和执业纪律,造成不良影响,受到律师协会处分或者司法行政机关处罚的,所里可以单方面解除合同。” 章柳点点头,不明白王主任的用意,若遵循合同的规定毫不费力,白家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瞥了一眼病房内,林睿双手环抱膝盖坐在床上,经历了这一出,她消瘦的厉害,显得楚楚可怜。 王主任想了想,说:“”这件事说大也大,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差点还出了人命;要说情有可原,也说的过去,林睿年少无知,不过出于善意,利用专业知识帮助一位老人,她的出发点值得赞扬,只是方式错误罢了。我们都晓得白宝贵的背景和家世,白家开个口,我们就把林睿开除了,岂不显得阿谀权贵,顶着法律的头衔将律师分成三六九等。我和其他合伙人商量过了,我们得树立一种一视同仁的观念,才学和能力永远是畏法思明所进人的标准,而且不能给律师们,特别是年轻律师造成心理压力,搞得人心惶惶,应该鼓励年轻人放开手脚大胆干,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要越挫越勇,越挫越强大,你觉得呢?” 面对他的长篇大论,章柳简单的道:“王主任讲的对。” 他听出王主任话里的意思,为了稳住所里优秀的年轻律师们,王主任做了一个权衡。林睿在所里的口碑不错,低调又热心,和同事们的关系挺好,王主任贸然开除了她,难免让一些自我主见和干劲的律师产生想法,或者排斥心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名气和影响力是靠律师们集体打造的,畏法思明所必须留住和引进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个枯燥和严肃的行业也需要百家争鸣和百花齐放。所以白家越是要赶走林睿,越是要让林睿留下。 王主任感叹道:“林睿这个姑娘在我眼里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章柳笑道:“王主任你没必要为了说服我,花这么大的力气,我完全赞同你的决定。” “我不是为了说服你,我讲认真的,你招她做助理是因为她是你的师妹,我看好她是因为她的脸上没有写着‘钱’字,寒门里走出来的律师,在她这个年纪,能保持住对金钱适当的渴望,并且无偿去帮助别人,有多不容易。她让我想到了一句话,律师是法治社会的助产士,而不是权力政治的分赃者。” 章柳笑了笑,假如林睿能扭正观念,那才是对这句话完美的诠释,但他无心思反驳,说道:“王主任果真是当领导的,听君一席话,醍醐灌顶。” 王主任道:“比不上你,数你最机灵,你把林睿辞退了,她还在替你隐瞒,你这领导当的有水平。” “从今天开始我和林睿仅仅是同事关系,不存在领导不领导。” 王主任不再说什么了,章柳莫名的舒了一口气,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凌灵发来的,只有两个字:想你。 他惶惶然一阵热,忙删掉短信,再抬头时,王主任已经回到病房。二人在走廊里交谈时,曾晓燕他们心不在焉的聊着天,全都在揣测王主任和章柳沟通后的结果,等王主任做最后的决定。 王主任对林睿讲了许多,大意希望她放下包袱,继续在所里做律师,她可以单独干,慢慢摸索。他当着所里人的面这么说,表明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了,而林睿,她怎么可能不想再做律师了呢,她的梦想没有因为任何事而动摇过。 林睿望向病房外,章柳本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他们,和林睿四目相对,他们从彼此眼中读出了陌生和距离。往后他们不会再一起去开庭,一起出差,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一起讨论法律问题,林睿方才的冷静打乱了,念及进所里时的初衷,她是奔着给章柳做助理来的,心里落了一个深深的空,恍然间人生仿佛失去了某些意义。 探望的人群走后,商陆让司机送章柳回家休息,他骗章柳说要赴一个朋友的约会,晚点回去,然后独自穿过马路,走到街对面。 七十六、关于他们的亲情和爱情(1) 商陆逛了逛商店,买了一些商品后回到医院,沐琦见他,把他推出门问道:“商先生,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商陆举起手中的购物袋,说:“林律师一直不肯吃饭,我去买了些零食,给她换换口味。” “这个,你跟我姐姐非亲非故,麻烦你跑上跑下的,真让人过意不去,你给我就行了。” “没关系。”商陆下意识的把袋子向身后藏,说:“我和老刘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家里有困难,老刘没空过来,我帮帮忙理所应当,你的母亲怎样了?” 他又想把沐琦往何佩兰那边赶,沐琦翻了个白眼,撅嘴道:“睡下了,她就是人来疯,一有人来看她,她就装疯卖傻,这一天过的闹心死了,我的老腰快累断了。” “那你快回家歇着吧,老刘来接你吗?” 沐琦看了一眼时间,已近十点,刘澹泊未打过一个电话,他们一家三口在哪里疯的开心呢,搞不好旧情复燃,现在正在家里干龌蹉的勾当,想到这,沐琦的心迅速飞了回去。她已经为刘澹泊丢弃了很多,生活过的乱糟糟的,绝不甘心轻易将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 沐琦赌气般道:“接个屁。” 商陆用指甲刮了刮鼻梁,掩饰他忍不住的微笑,说道:“这么晚了,我叫辆车送你。” “不必了,你看着我姐吧,顺便照看着点那个老太婆,回头让老刘报答你。” “他怎么报答我,以身相许吗?” 沐琦扑哧笑了,这位商先生看上去挺刻板的,开起玩笑来毫不含糊,她好像突然发现一个古板老旧的人实际上还是挺有趣的,调侃他道:“商先生,我觉得你适合做我姐的闺蜜。” 商陆噎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挑挑眉,闷声道:“你指男闺蜜啊?” “对呀,商先生时髦的很嘛,连男闺蜜都知道。” “略知一二,可这男闺蜜和蓝颜知己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男闺蜜好比垃圾桶,蓝颜知己好比红酒,一个是用来抛弃生活垃圾的,一个是提升生活情趣的,红酒喝不喝无所谓,可垃圾桶家家都得备一个呀。” 商陆笑道:“看来还是男闺蜜好,男闺蜜是生活必需品。” “那可不。”沐琦斜眼笑起来,她想到了白宝贵,故作不经意的问:“刚才我姐的同事们过来,说起白律师的病情了吗,他恢复的怎样了?” “貌似白律师是林小姐的蓝颜知己。”商陆露出一种看透一切的表情,沐琦“切”了一声,狡辩道:“我怕他死了赖上我们,怎么说他是因为我姐受伤的。” “林小姐放心,我不会告诉老刘的,老刘有他的红颜知己,不对,按照我们分析的逻辑,应该叫女兄弟。” 沐琦的醋意在脸上舒展开,酸的她眉眼拧到了一起,商陆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在沐琦大大咧咧的感染下,他居然不经意透露了刘澹泊的小秘密。大概会在他们之间掀起一场争吵吧,联想到刘澹泊吵不过沐琦的样子,商陆又笑了,像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沐琦见他笑,猜着刘澹泊的风流韵事不计其数吧,也没什么稀奇的,他年入中年,事业有成,长的称不上玉树临风,但好歹才高八斗,一张老律师的嘴皮子能把死的说成活得,估计想跳入他这个坑里的女人远不止她林沐琦一个。 那她更要将他看紧了,沐琦拢了拢头发,漫不经心的说:“无所谓,他也有他的朋友圈嘛。” “林小姐深明大义,驭夫之道了得,难怪老刘对林小姐一片痴情。至于林小姐的蓝颜知己,他的情况不太妙,富家少爷身子骨孱弱,外加受了刺激,身心俱伤,听说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 沐琦的目光不受控制的黯淡下去,几秒钟后,她轻飘飘的说:“但愿他早日康复”,然而吐出的每个字都在空气中颤颤巍巍,她不能守在他的身旁,苍白的祝福语道出口时,像是猛的撕开了她伪装的面纱,在至心至腑的情感面前,没有一个人能做最好的演员。 商陆会意似的说道:“是,林律师也要早日康复”,她细微的情绪波动没能躲过他老道的眼睛,可是谑戏一位姑娘淳挚的感情是可耻的。她对于白宝贵,或者白宝贵对于她,远不止知己那么简单,对于此,商陆是有体会的,若你很喜欢一个人,根本就不会在乎在他的眼里,你是角落里的垃圾桶还是陈列柜上的红酒。 “我姐就交给你这位男闺蜜啦,拜拜!”沐琦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的走了。商陆推开病房门,林睿的身体动了动,他未开口,林睿道:“沐琦,我肚子好痛,你帮我去药店买盒止痛药好吗?” 商陆顿了顿,温柔的说:“沐琦她回家了。” 林睿一惊,扭头看商陆,问道:“商先生,你还没走吗?” “病房的门锁了,我出不去了。” 林睿望向墙上的钟,指针刚好落在十点上,她不知所措的说:“啊,那怎么办啊?” “那我就不走了,陪你。”他坐到她的身旁,手中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水,用一种情意绵长的声音道出一句暧昧和贴心的话。林睿的眼神由疑惑变成难为情,再到讪讪的拘谨,但她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女孩子,容易将男人的示好当成爱慕,只是觉得无所适从,尴尬的道:“商先生,你都出不去了,还和我开玩笑。” 商陆的心底涌过一阵失落,想着现在的女孩子大概听多了甜言蜜语,才把他的真心话当成笑话。在他年轻的时代里,这样等于最直接的表白了,同样中意他的姑娘或许会面红耳赤,用沉默来认可他。 他安慰自己,毕竟他们差了十多岁,观念和做法都不一样,要么他适应林睿,要么让林睿适应他。商陆自然选择前者,他是那么不愿意改变林睿的一丝一毫,可她没松这个口,他只能继续装聋卖傻了。 商陆笑道:“开个玩笑我心里舒坦一些,不然老想着今晚要在椅子上度过了,来,喝杯水吧。” 林睿喝了一口,是红糖姜茶。 “这是热水袋,肚子上放一个,脚底下各放一个。” “这是巧克力,稍微吃一点也能起到作用,虽然不会立竿见影,但总比吃止痛片绿色环保无公害。” 林睿惶恐的接过去,对来自一个仅仅称得上认识的男人的关心,特别的关心,表现出了木纳和呆滞。事情似乎还没完,最后商陆拿出了两盒卫生巾,说:“我在进口商店买的,我之前的女朋友喜欢用这个牌子,听说对痛经有改善。” 七十七、关于他们的亲情和爱情(2) 气氛瞬间凝固在冰点,林睿又害羞又紧张又感动,她不懂得如何应对这个场景才是得体的,他的目光里尽是关怀和心疼,没有一丁点的猥琐和不怀好意。林睿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特别的可怜,鼻子一酸,泪水就溢满眼眶,说来即来的哭泣往往是道不出理由的,那是内心的坚强和软弱斗争失败后的结果,她捂着脸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商陆站在妇女用品的货架前时,便在酝酿说辞,他是想跟林睿有进一步的发展,然后安静的过上一辈子的。他期待与她的柴米油盐,晚归时走到楼底下,抬头会发现家里为他亮着一盏等候的灯,抑或林睿晚归时,他去接她,在家里等她,他们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彼此见证一个生命从年轻至迟暮。 一个男人遇到一个让他想踏实和安定的女人,所有和女人相处的经验都失去了作用,林睿不是他生命中的过眼云烟,不是酒后的风花雪月,于是他曾经的运筹帷幄,游刃有余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望着她的时候,已经不在乎当他迈出这一步时,是否还有退路。 所谓的原则和理论,不过是空想家们用来慰籍创伤的无聊言论罢了,当你处在爱情的迷宫之中,你便明白这场游戏是毫无套路可言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军师。 商陆悟出了自己的策略,他并不打算重复那些调情缠绵和耳鬓厮磨的过往,在女人面前只展现自己完美的地方,甚至他希望林睿能察觉出他的缺点和不足,也许这样,她会在狼狈不堪的此时突破心理障碍,同他惺惺相惜,从而能靠近他一点点。 商陆决定跟林睿说这些,一是表明他是交过女朋友的,并且他们在一起同居生活过,才会对女人的生理习惯了如指掌,所以他并不在乎林睿有过男朋友;二是表明他不仅仅是个只会喝酒和做生意的商人,他知道怎么照顾她。那些小男生引以为傲的暖心把戏,步入中年的男人做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他懂她在意的生活细节,也懂她想要的未来。 可是林睿哭了,商陆不清楚是自己的举动令她难堪,还是她未能理解自己的隐晦表达。他心痛不已,安静的病房里,昏黄的夜灯下,他喜欢的女孩哭的像春风下的摇曳青草,青涩而又含蓄。 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无知的年代,早已活成仙人掌的骨子里忽的蔓延开久违的柔情,在眼睛里开出一朵朵潮湿的花,说道:“你别哭啊,我知道这么做太唐突了。” 林睿哽咽着说:“没有啊,商先生待我这么好,感激都来不及。我只是一时想不开,小的时候大家就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总期盼着有一天能活的厉害一点,没想到活了这么久,连商先生也看不下去了,哎呀,我居然还哭了,我哭什么呢。” 她努力破涕为笑,但是泪水不夹杂情绪的向下流。商陆顿时明白了,她以为他这么做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但她并不明白,同情一个女人付出金钱即够了,有哪个成熟的男人愿意真心实意的耗费时间。 商陆没有解释,如果言语能解决问题,为什么人们还依赖行动呢。纵有万般冲动拥她入怀,用他的刚强和智慧给予林睿世间无双的温暖,帮她整理心情,再次翱翔于天际,可商陆不能让林睿觉得他同情她,并且因为她的感激而占她的便宜。他简短的说:“哭最消耗体力了,我小时候从围墙上摔下来哭了半天,回家能吃两个荷包蛋,看看今天你能吃几个。” 他剥好一个茶叶蛋,又剥了一个巧克力,举在手里面,问林睿:“你想先吃哪个?甜的还是咸的?” 他朝林睿调皮的挤眼睛,林睿抹了一把眼泪笑了,说:“不想吃东西,想抽根烟,喝杯酒。” 商陆笑道:“可惜没有酒啊,有酒你现在也不能喝,等过一个礼拜我请你喝酒。” 林睿道:“商先生好像妇女之友,什么都知道。” “你妹妹说我适合做你的男闺蜜,不清楚妇女的痛处,有什么资格做姑娘家的闺蜜。” 林睿笑的前俯后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无形的渐渐消弭,她捂着肚子说:“我没有过闺蜜,却突然冒出来个男闺蜜,沐琦这丫头什么话都敢说,商先生你不要介意啊。” “林律师没有知心的好朋友?”商陆迅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滑稽,若她有交心的女性朋友,他就没希望于深夜坐在她的身旁了。 林睿摇头,坦言道:“以前读书的时候光顾着学习,女生们都不愿意跟我玩,因为我很无趣啊,工作后吧,没什么时间交朋友,一个人也就习惯了。” “那从今往后,我就是林律师最好的朋友了,服务病人抽烟这件事,恐怕只有不靠谱的男闺蜜做的出来。所以我们得做个约定,我教你抽烟,你得答应我吃东西,至少跟我小时候一样,一口气吃两个鸡蛋。”商陆点燃一根烟,等林睿点头了,才把香烟放到她手中,青烟缕缕升腾。 林睿说:“我学会抽烟了,商先生每次想抽烟时,不必问我介不介意了。” 商陆为自己点上一根烟,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烟雾缭绕,他吸了一口,笑道:“你知道男人为什么喜欢抽烟吗,你看这青烟像不像灵魂出窍,仿佛在你的眼前站着另一个自己,你抽着烟,和另一个自己交流那些心里说不出口的,骂不出的脏话,做不出的事情,一根烟烧尽,另一个自己消失了,好像也带走了你的肮脏和痛苦。” 星星点点的火光烧至指尖,商陆将烟头摁在纸杯里,林睿听着他这一番话,惊叹于抽烟这项有损健康的事情竟被他赋予了某种神圣的意义。她学商陆的样子抽了一口烟,从鼻腔缓缓呼出来,毫无不适的感觉,她又是领悟力极高的样子,不知不觉的一根烟抽完了。 商陆想着上次她教林睿抽烟时,她呛了一口直说烟的味道不好,这次却淡定沉稳,大概抽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洗涤灵魂,在反省和思考。林睿上了瘾,说:“我还想抽一根。” 商陆不依她了,说:“律师怎么能违约呢,说好的两个鸡蛋。” “我不喜欢吃鸡蛋。” “那吃巧克力。” “不想吃甜食。” 商陆指指她,深知她会耍赖似的,从购物袋中掏出压场的法宝,说:“那我们吃点有营养的,我给你买了一份牛肉青菜饭,装在锡纸饭盒里,现在还是热的。你想吃荤的,就吃牛肉,你想吃素的,就吃青菜,随你。” 林睿无言以对,接过饭盒乖乖的吃着,联想到晓燕姐他们提起白宝贵仍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如鲠在喉,艰难的咽下食物,好在她对这次血的教训没有囫囵吞枣,如牛反刍般细细的体会。 这时病房里的烟雾报警器滞后的响了,商陆慌张的跑向窗户,口中念道:“你可把我害惨了,待会不管谁问你,你都不准说我让你抽烟了,否则那群护士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你的男闺蜜。” 林睿嘴巴里的米粒一下子喷了出来,这位商先生好玩的很。 沐琦回到刘澹泊的房子里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刘澹泊还未回来,准确的说,他应该还在陪他的前妻和女儿。搁在平时,通常晚上九点多钟他就要睡觉了,总说早睡早起,延年益寿,今天的日子特殊,沐琦清楚,但她有意见的是他和他前妻在一起,居然还不接她的电话。 她用脚踹上门,赌气的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的打刘澹泊的手机,她打的越凶他越不理睬,最后一个电话响了一声,就被刘澹泊掐断了。沐琦把手机甩到一旁,端坐着等他,半夜十二点多,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站起来双手环抱胸前瞪着大门口,刘澹泊进门时吓了一大跳,不满的说:“怪吓人的,你站在这干什么呢。” 沐琦尖声道:“等你呀。” 不知是刘澹泊没听出沐琦话中的脾气,还是他在刻意回避,换好鞋把外套递给沐琦,边解领带边平静的说:“用不着等我,你早点睡,明天早上你还要上班呢,到时又起不来。” 他的若无其事更增添了沐琦的怒气,男人最令女人生气的态度莫过于此,明明做的不对,你找他理论,他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表情。 沐琦吼了起来,“你死哪去了,我打你电话你不接,你们吃饭吃到床上去啦,我坏了你的好事啦! 刘澹泊累的小腿酸胀,他那宝贝女儿吃完饭要去游乐场,从游乐场出来去吃夜宵,然后又要去ktv唱歌,他和前妻申米晨强打精神陪着她,回宾馆后小爪又闹腾半天才疲倦的入睡。申米晨说现在的孩子聪明,其实她早累了,只是不想爸爸妈妈分开,刘澹泊和申米晨有同感,就小爪的成长问题,两人商量了好一会,不知不觉夜已深。 七十八、关于他们的亲情和爱情(3) 见沐琦莫名的跟他闹,刘澹泊也生气了,说:“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今天小爪过生日,我在陪她!” “过生日跟接电话有什么关系,啊,你接个电话会死人啊,现在都几点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 让女人消气的最好办法是尽快的示软哄她,刘澹泊忍住怒火,压低音量道:“好了,别生气了,是我错了,你看你一生气都不漂亮了,经常生气可要变老的。” 沐琦不吃他这一套,奋力挣脱开他的拥抱,大声喊道:“你跟我解释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 “沐琦,我和米晨在商量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重要到你连我电话也不能接!一口一个米晨,叫的真是亲热!我看你们是不是打算复婚啊!” “哎呀,我这不是以前叫顺口了一下子没改过来,我和米晨,不,申米晨在讨论关于小爪的一些事情。本想着讨论完后给你回电话,但聊完后发现那么晚了,我估计你可能睡了,就没敢打扰你。” “哟,可真聚精会神啊,申米晨没回笠州的时候,你就算在开庭、在开会,也要发短信告诉我一声,今天怎么了,怎么变得眼里没我了。你跟我说说,你们在哪里讨论的,你们讨论了什么,你们讨论的时候小爪在干什么,你一五一十的给我说个明白,别想糊弄我!” 刘澹泊已经没精力再和沐琦吵下去,他欲搂住沐琦进行妥协,沐琦红着眼一把推开他,将他推到了鞋柜上,瞬间头在柜角磕了个滚烫的包。刘澹泊的耐心用尽了,捂着生疼的脑袋高亢的叫道:“林沐琦!你疯啦!” “我就是疯了!是你把我逼疯的!你把我弄到手了,也就不在乎了是不是!” “你整天在想什么!你能考虑点正经的事吗!申米晨是小爪的亲生母亲,我是小爪的亲生父亲,我们坐在一块平心静气的商量孩子的抚养问题,成长问题,违背哪条法律的规定了!我哪里做的不对了!林沐琦,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掺和?是你刘澹泊说的,我也是小爪的母亲,我也有权利参与,怎么突然就成掺和了!刘澹泊,麻烦你骗我时找个靠谱点的借口,你们在那边亲亲我我,回来把我当傻子哄,有意思吗!” “这么点事我至于哄你吗,申米晨是小爪的亲生母亲,你们两个人能一样吗!” 沐琦气的话都讲不出来,结巴着道:“你,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气急败坏,猛的挥手扇了刘澹泊一巴掌,刘澹泊诧异于她的彪悍,在他的观念里,沐琦是一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姑娘,何时变得偏执计较,不可理喻,刘澹泊气的失去理智,怒气从头顶喷了出来,回骂道:“也只有你林沐琦冷血!你不认自己的母亲,你目无尊长,你根本就理解不了母爱!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 沐琦呆住了,原来她在刘澹泊眼中如此的不堪,原来他对她所谓的喜欢和欣赏只是骗她上床的伎俩。他得到了她,然后说她不配做小爪的母亲,将她当垃圾一样丢弃,沐琦停止了吵闹,抓起沙发上的包冲出家门。 话一出口,刘澹泊就后悔了,这么重的批判一定伤她伤的很深吧,他追在沐琦身后喊道:“沐琦,沐琦……” 然而沐琦没有回头,她可以放下骄傲,放下清高,可以隐藏起真实的情感,极力去迎合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甘愿做年轻的后妈,但她受不了他瞧不起她,他背叛她,伤害她。在沐琦的内心深处,她是渴望爱的,渴望被人宠着,他当她是宝贝,他是她的整个世界。即便刘澹泊仅看中她的美色,对她的感情并非爱情,只要他没挑明,沐琦完全会装作不知道,她并不贪婪。 可现在,他不给她留一丝的余地,就那么无所顾忌的中伤她,像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剥削者。沐琦脱掉外套,在午夜的街头狂奔,高跟鞋和柏油马路剧烈的碰撞,震的脚跟几乎断裂,但她仍漫无目的的往前奔跑,仿佛有谁在强迫她似的。汗水如倾盆大雨,湿透了寒冬的衣衫,于是身体里冷热交加,沉重而束缚。 她在热气中连打了几个喷嚏,一辆汽车从她的身旁驰过,惊魂未定的骂了一句,“神经病啊!这是机动车道!大半夜的碰见鬼了!” 沐琦没有停止脚步,她的体力渐渐不支,喘气声愈来愈大,犹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就是一个容易走极端的小女孩,因为那些极端的往事历历在目。三岁那年的夏天,她和姐姐正在阳台上玩耍,父亲一身酒气,粗暴的拉起她的后衣领,将她向家门外拽。沐琦吓的哇哇大叫,双脚抵住水泥地不肯走,生生的磨破了腿上的皮,她急的用小手捂住伤口,又用小手揉眼睛,鲜血沾满了眼角和鼻尖。 她委屈的向在看电视的妈妈求救,可那天的电视节目好像特别的好看,何佩兰盯着电视,没看沐琦一眼。姐妹俩年纪虽小,但每日耳濡目染父母之间的争吵和打斗,提心吊胆的预感到将有不好的事发生在她们身上。 林睿跑过去摇何佩兰的身子,着急的说:“妈妈!妈妈!爸爸要带妹妹去哪啊!爸爸要带妹妹去哪啊!” 何佩兰抚摸着林睿的头,温柔的说:“睿睿,从今往后妈妈和睿睿两个人住在家里,好不好?” 林睿拼命摇晃脑袋,说:“妈妈!我们不要妹妹了吗!我们不要妹妹了吗!” 沐琦至今记得何佩兰冷漠的道了句,“不要了,妹妹是爸爸的,妈妈只要睿睿。” 林睿哇一声哭了,冲过去牵住沐琦的手,向林风藤求饶道:“爸爸,妹妹的腿破了,爸爸,你不要再拉妹妹了!” 林风藤一把抱起沐琦,一声不吭向门外走,林睿抱住他的腿,哭着问:“爸爸,你们要去哪啊?你放下妹妹!放下妹妹!” 沐琦喊到嗓子嘶哑,拍打着林风藤的后背,含糊而无助的叫着:“姐姐!姐姐!妈妈!妈妈!” 林睿又投进母亲的怀里,拉扯母亲的衣服喊道:“妈妈!求求你了,求求你留下妹妹!妈妈,求求你了!” “睿睿乖,妈妈不会丢下睿睿不管的,妈妈会永远陪着睿睿。” “那妹妹呢,妈妈,那沐琦呢?妈妈,你不要妹妹了吗!” “不要了,妈妈不要了。” 沐琦跑到一棵树下,仰望着天空张大嘴巴喘气,苦涩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唇齿间。她倚在树干上慢慢向下滑,内心一点点的沉重,一点点的空洞,那年她三岁,在一个很多孩子还没有记忆的年纪,沐琦双手抠住门边,却牢牢记住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留给她的最后印象。林睿喊的嘶声力竭,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冷漠的望了她一眼,说:“不要了,妈妈不要了。” “妈妈不要妹妹了,妈妈只要睿睿。” 沐琦蹲下身抱住自己,耳边一遍遍回荡着: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她到哪里去理解母爱呢,母爱是什么呢,母爱长什么样呢,他刘澹泊凭什么说她不配做母亲。 沐琦倔强的切了一声,这个世界就他妈的是个混蛋。 第二天一早,林睿仍在沉睡,商陆伏在床边打瞌睡,沐琦幽灵似的飘进病房里,推了推商陆。商陆醒了,睡眼朦胧,望向沐琦说:“来这么早。” 沐琦虚弱的道:“商老板,麻烦你回避一下,我有话跟我姐姐讲。” 商陆站了起来,久坐后的双腿血液循环不畅,麻的他站不稳,沐琦扶住他说:“商老板一夜没睡,累坏了吧。” 商陆这才注意到沐琦的脸,妆容全部花了,油渍斑斑,眉毛下面乌黑一团,头发一缕一缕的挂在额前,好像刚刚和谁打过一架似的。他的心中咯噔一下,昨天还想着无意中提起刘澹泊的私人情怀,会不会引起二人之间的矛盾,难道真的发生了。 他试探着问:“你和老刘……你们?” 沐琦不回答,商陆知趣的退出病房,拿出手机刚开机,刘澹泊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祸躲不过,商陆吐了一口气,电话那头迫不及待的直接询问道:“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 “沐琦在吗?” “在。” “她没什么事吧?” 商陆忽然感觉这出戏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心情大好,逗刘澹泊道:“她有什么事?” “我说错话了,我说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小爪还给申米晨?” “老商,商老板,你别拿我取笑好吗。” “我没那功夫咸吃萝卜淡操心,挂了。”商陆瞥见章柳的影子,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像提前约好了,都踩着病房开门的点来,故意不让他和林睿多待一分钟。 七十九、各自远走漂洋过海(1) 商陆迎上前去,问道:“昨晚上我有事没回去,我的司机把你照顾的怎么样?” 章柳笑起来,他的面色上增了光泽,看来昨晚睡的不错,说道:“难为你的司机了,早上跟我说他一夜没敢睡,守在客厅里怕我有事叫他,哥哥**人的本领一流。” “照顾你应当的,而且侯师傅的睡眠本来就少。” “对了,侯师傅说半夜里杜向梅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背了个大包,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其实我也碰到过几次,她老是从家里背一些东西出去,或者背一些东西回家,每次都弄的很神秘,我是碰不得也问不得。我就想问问你,她到底什么来路,大半夜的一个独身女人往外跑,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有这事?她往外拿什么了?你家里的财物有见少吗?” “我家里没值钱的,倒是她来了,按照你的吩咐添置了许多家俱,她往外拿的应该是她个人的物品。现在阁楼是她的一亩三分地,虽然我很好奇她在楼上囤了些什么,但未经允许,我哪好意思闯入一个女人的房间。” 商陆笑弟弟的风度和神经过敏,说:“她的来路清清白白,根红苗正,女人嘛,总有些你琢磨不透的小爱好。你哥哥挑的人你还不放心,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实在对她有看法,我把她换了吧。” “那算了吧,你打包票了我就放心了,再讨论下去显得我无事生非了。” 商陆拍他的肩膀,说道:“无事生非不至于,你想的太多却是真的。” “是啊,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有人半夜在病房里抽烟添乱,你说我怎么省心呢。” 商陆没料到章柳交流能力愈发高超,你挖的坑他会让你顺其自然的跳进去,商陆笑道:“行了,在这等着让你哥受训呢。” 章柳的心头飘过一丝疑问,笑着问:“守了林睿一夜即是你所谓急着要去办的事,没看出来林睿是你中意的类型,你对女人的欣赏品味变了。” 商陆嘴犟道:“我是可怜她,一家三口,病的病,伤的伤,剩下一个健康的被刘澹泊赶出了家门,我再不出手相助,别人要在后面戳你章柳的脊梁骨,骂你没有良心。” “好吧,感谢刘律师拯救了你。”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病房内,林睿从噩梦中惊醒,见沐琦正顶着一双熊猫眼看她,懒洋洋的说:“几点了?你来这么早,我这一觉睡的真沉。” “没事,想睡多睡会吧,反正我没什么事,我等你睡饱了。” “今天不是周末吧?你不上班?” “我请假了。” “咦,昨天我们说好了你正常上班的,我能下地活动了,可以照顾妈妈,你的年假不都请完了吗。” “我来照顾那老太婆吧,等回到所里有你忙的,趁现在的机会多休息休息。” 林睿面露惊喜,说:“你的意思是你想通了,你打算和妈妈和好了?沐琦,你原谅妈妈了?” “没有啊,我总不能一直麻烦章律师和商老板吧,他们和我们又不沾亲带故,我得有自知自明。” 林睿的心猛然颤动,低下头轻拨垂下来的发丝,重复着她和章柳不再有任何关系了,幽幽的说:“累到你了,但你经常往这跑,刘律师没意见吗,他的女儿还指着你照顾呢。” “那个小魔女有人管,轮不到我。” “你不是说刘律师为了培养你和他女儿的感情,把孩子接来和你们一起住的吗,沐琦,我以前阻止过你,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既然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认定了刘澹泊,就要和他女儿好好相处知道吗,你不能把孩子甩手扔给保姆,这么做不合适。” 沐琦没计划和林睿讲她和刘澹泊吵架的事,她只想看看林睿,和林睿说说话,心里即能舒坦一些。但林睿主动提了起来,沐琦觉得特别不是滋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半晌沉默,林睿念着大概沐琦认为她的劝导缺乏说服力,解释道:“我也不懂两个人之间怎么相处,否则我也不会把关系处理成这副模样,只是感觉你们马上要结婚了,那你和他的女儿也就是一家人了。” 沐琦脱口而出道:“姐,刘澹泊说我不配做母亲。” “啊,这,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们吵架了?” “他说我根本不懂母爱,我是不懂啊,那个老太婆她爱过我吗?”沐琦皱紧眉头望向窗外,呢喃着说:“人生中的债是躲也躲不过啊,欠下的终归到了还的时候,我和她上辈子绝对是仇家,是死对头。” “沐琦,你不要这么想妈妈,妈妈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否则妈妈不会不认你。” “姐,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爸爸曾告诉我,我是那老太婆和别的男人生的杂种。” 林睿惊的下巴掉下来,忙说:“沐琦,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当年妈妈和爸爸离婚,是因为爸爸经常喝酒实施家庭暴力,你那时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但妈妈从没干过对不起爸爸的事,爸爸怎么能侮辱妈妈呢。” “我知道爸爸恨她,她博得了亲戚邻居们的同情,将我们扫地出门,我也恨她,我宁愿相信我是她无法面对的耻辱,不然我无法接受,为什么她选择了你,却不要我了。” 林睿慌乱抓起她的手贴在脸颊处,口中道:“沐琦,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疼爱,妈妈能跟爸爸离婚不仅仅因为大家同情她,她给了你们一笔钱,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因此还债台高筑。差不多到我上大学时,我们才把欠的债还清了,沐琦,也许妈妈觉得你跟爸爸在一起会生活的更好一点。” 沐琦第一次听说钱的事,林睿的话像一米阳光,照在她阴影笼罩的回忆里。她是单纯和容易满足的,和酗酒暴躁的父亲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纯粹出于林风藤未动手打过她,沐琦便一直认他这个父亲,所以当她找到一个释怀仇恨的牵强的理由时,她轻易的信以为真了。 林睿道:“沐琦,刘律师……” “姐,先别提他了。” 林睿本想问她和刘澹泊吵架的原因,她现在既担心沐琦在这段感情里付出这么多,却被迫和刘澹泊分手;又担心刘澹泊对沐琦好只是表面假象,沐琦图他的经济能力,敷衍的维持这段外强中干的关系。 都说长姐如母,林睿操着何佩兰应该操的心,她瞥了一眼沐琦,沐琦在想自己的心思,起身道:“我去看看那老太婆。” 林睿望向她的背影,祈祷她们母女俩的恩怨情仇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在林睿四面楚歌的境地里捎来一丝慰藉。 商陆买来了早饭,是粥、馒头、小菜和煎鸡蛋,他的确无比钟爱吃鸡蛋。林睿看到他进来,想起昨夜灯醉光迷,神智懈怠之时,她在他面前展露了软弱的心扉,恍然生出三分尴尬和陌生。 纵然他的坦诚和关怀让林睿感到很舒服,他可能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但一开始从那样的话题说起,轻轻松松,完全放开芥蒂的沟通是不大可能了,更何况他们俩都是敏感和细致的人。 八十、各自远走漂洋过海(2) 商陆对林睿笑道:“林沐琦把你吵醒了?” “自然醒,睡的挺好的。”林睿说着从床上下来,帮商陆从早餐袋里拿保温盒。 商陆制止她道:“我来吧,你躺着休息。” 他夺她手中的盒子时,无意间两只手碰到了一起,她的手冰冷而柔软,他的指尖布满夹着烟草味的茧块。商陆缩回手的速度比林睿还要快,她均匀的呼吸游荡在他的脸旁,他偏过头似望她,又似难为情。 林睿不及他的反应强烈,她对他,没有那么炙热的情感。 林睿道:“我想今天办出院手续。” 商陆连忙道:“再等等吧。” 林睿一时语塞,不解的问:“商先生指等什么?” 商陆无以为对,迟疑着说:“不疼了吗?” 林睿的脸唰的红了,小声道:“睡一觉已经好了。” 商陆失望的恍然大悟,竟有点偏执的感叹生理疼痛期之短,可他的前女友遇上每月的这个日子,总要黏着他撒娇几天。聪明如商陆也没意识到,他的前女友是在向他讨爱护,而林睿,是对他的爱意疏远而客气的。劝别人在医院里久住显得居心不良,即便她住院的时间,是商陆接近林睿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说道:“我马上帮你办出院手续,章柳早上来过,我说你挺好的,他就去处理出国的事了。” 林睿“嗯”了一声,商陆道:“我要陪章柳一起去美国,我走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给我的助理打电话,或者找我的司机,我都和他们交代过了,你吩咐办的事十万火急。” “麻烦商先生替我着想,谢谢。” “不用谢,听说你在驾校报名了,从市里过去路程遥远,着急赶时间,或者招不到出租车的时候,你可以联系我的司机,他会像地球超人,随时出现在你的身边。” “商先生,我还没参加理论考试呢。” “哦,我差点忘了,反正你有需要就找他们,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打我的电话也可以。” 没有合适的言语表达林睿眼下的心情,她重复道:“谢谢。” “今后别这么客气好吗,咱们是闺蜜嘛。” 林睿讪讪的笑,“闺蜜”二字足以包含他对她所有的关心。 商陆补充了一句,“抽烟多了,嗓子发干难受时,喝点甘草水能起到温润的作用,我每天喝一杯,效果挺好,你不妨试试。” 未离开已牵肠挂肚,他有一堆的嘱咐,像一个即将远行的父亲,然而他挑了最重点的说了说。如果他能陪着她,他连一个字也不会讲的,只会在烟头于她指缝间一根根燃尽时,为她泡上一杯甘草水。 林睿岔开话题道:“我想去看看我母亲。” 商陆笑道:“我就不陪你过去了,阿姨好像对我很有意见,我方才给她送早饭,她命令我又拿走。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阿姨,也许阿姨觉得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不该这样献殷勤。” 他半暗示半随口道出,林睿冲他腼腆的一笑,无话可说之时,笑容仿佛能代表一切情绪。商陆目睹她的羞涩在阳光下生根发芽,长成一篇古老长情的诗,有感而发背诵道:“一个人进入暮年时,会有很多回忆,但经常自动浮现于脑海的,大概也不会很多,这当中会有一张年轻的脸,和这张脸引发的灿烂的记忆,这张脸不一定属于妻子,也不一定属于初恋情人,它只属于瞬间。” 林睿诧异的道:“商先生也读博尔赫斯?” 商陆忽然想起章柳提到过博尔赫斯是林睿的偶像,没料到他的无意之举牵连起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他望着林睿眼中闪出来的光,说:“我们这一代人,在大学里听着民谣,读着诗歌,博尔赫斯,普希金,聂鲁达,雪莱,什么都读一点,什么都不太精通,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林睿掩嘴笑起来,商陆居然和她读过同样的说,她笑道:“这是北岛写的,我在大学里读过,我还记得他写的《回答》。” 商陆和林睿不约而同的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两个人笑成一团,商陆道:“我和我的初恋分手时,我坐在图书馆的地上读了一个下午那首《我喜欢你是寂静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林睿油然而生出感叹和共鸣,她做过同样的事情,坐在图书馆的地上,直至午后的余温一丝丝散尽,地板变得冰凉,而孤独的心却因诗歌的美妙和治愈,一点点暖和起来。他们一位是熟谙人情世故的商人,一位是初出茅庐的律师,在茫茫人海中相识,透过纷乱的现实捕捉到对方的精神寄托,仿佛彼此拥有了对方的小秘密,而愿意共享秘密的人自然产生了信任。 商陆道:“像我这样迷恋金钱和成功的人,附庸风雅和抽烟起到同样的效果,它们是你无声的好朋友,真让我不顾一切去追寻诗和远方,我万万做不到,只有自己最清楚,为了得到眼下所拥有的,付出了多少别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商陆笑笑,“我是一个放不下尘世的凡人,但这种放不下让我觉得非常快乐。” 这段话说到了林睿的心坎上,她何尝不是游离在人间烟火和金字塔尖的精神食粮之间,气味相投大意如此,此时的林睿亲身感受到“男闺蜜”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沐琦踏进何佩兰的病房,何佩兰正眯着老花眼数掌心中的药丸,七八种药并排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数一半乱掉了,没耐心重新来过,胡乱的全部扔进嘴里。她的绝望越来越深厚,直至现在她认为活着并没意思,一身的病淋漓尽致的爆发了出来。 人生中最可怕的不是为想去的远方奔波的筋疲力尽,而是你使出了浑身解数,拼尽了毕生的力气,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欲回头时,却已两鬓白发,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何佩兰的感悟和病痛一样强烈,将生活看穿了的老人往往是悲伤的诗人。 何佩兰听见高跟鞋发出的“咚咚”声,扭头望向门口,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看到沐琦的样子。她迅速低下头迅速的吃药,像不乖乖听话即要受责骂的小孩子,吃完后背对着沐琦躺下去。昨天沐琦来照顾她时,她也安静的好像忘记了折腾,倒让护士和照顾她的人省去了许多麻烦, 沐琦问:“你早饭吃了吗?” 何佩兰不吭声,沐琦道:“这些都是应该饭后吃的药,你不吃饭就吃药,小心胃吃坏了。” 何佩兰仍然不响,躺着装睡。 沐琦咬了咬嘴唇,偏过头面露哀色,她在顾影自怜的同时,也可怜眼前这个女人的凄惨。 她把包甩到柜子上,挪了张椅子坐到何佩兰的正面,生硬的问:“你吃什么?我去买。” 没有回应,何佩兰举起胳膊遮住脸,恨不得在她和沐琦中间隔一道屏障。 沐琦见她这个举动,无名火冲撞在胸口,大声喊道:“你死啦?死了吱一声啊,我好为你披麻戴孝,感谢你生了我,我为你送终权当回报。” 等了几分钟,病房里静的出奇,何佩兰一动不动,连喘气声都没有。对一个人最深的刺激不是辱骂他,而是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完全不把你当回事,沐琦气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忽然又傻笑了两声,慢条斯理的道:“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你也可以装作听不见,我只想跟你说说我现在的情况。” 八十一、各自远走漂洋过海(3) “我吧,我现在找了一个男朋友,他叫刘澹泊,是位律师,他离过婚,有个女儿。呵,你肯定心里想着这和你屁关系没有,你放心,我也不是来征得你的同意的。要不是昨晚上咱们吵了一架,他说我不懂母爱,不配做一个母亲,我不会主动跟你开这个口。反正我在你眼里左右都是下贱,我同你讲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选择这个男人,主要因为他待我还不错,又有钱,但现在说不准了,他和他前妻又搞到了一块,指不定他要吃回头草,把我给甩了。” 沐琦用指腹揩擦眼角流出的液体,抽了抽鼻子道:“他不要我我能理解,他的前妻是大法官,而我就是一个连亲生母亲都讨厌的烂货,你是不是在偷偷笑呢,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尽管偷着乐吧。我呢,我这个人不像姐姐那么有志气,读书又好,我没本事,我就想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属于我林沐琦自己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让他衣食无忧享尽母爱。人真的挺奇怪哈,上半生没得到的就想在下半生得到弥补,说到底不甘心啊,不然总觉得这辈子白活了。” 她顿了顿,搓着手掩盖波动的情绪,自嘲道:“我都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咱们俩个人头次凑到一块,一下子不习惯,不过没关系,恐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就问你一句话,当初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天底下真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吗。那我还敢有自己的孩子吗,万一我生下他,哪一天我突然不想要他了,我就把他给扔了,哎,保不准我做的出来,我的身体里流的是你的血,咱们是一路货色。” 沐琦嗤的笑起来,“你觉得我很奇怪吧,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明白,我居然认为那个男人骂的对,他做的对,我根本不懂怎么去做一个母亲。我的心里带着仇恨,我一点都不善良,不善良的女人怎么配拥有家庭呢,我应该活的跟你一样,累一辈子,苦一辈子,到老了,生了病都舍不得花钱看,不对,你过的比我好,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一个人老死吧。” 何佩兰咳嗽了两声,眼睛里泛起泪光,可沐琦看不到她的表情,直道:“你不回答就罢了,你要是开尊口跟我说两句,我还承受不起呢,姐姐告诉我你赶我走的时候给了爸爸一笔钱,虽然这钱毫无疑问被爸爸喝酒花掉了,我同你们一样,过的也是苦日子,但毕竟你曾为我着想过,我这心里好受多了,一个坏人做一件好事,比一个好人做一百件好事更难能可贵哈。我也突然不那么恨你了,以前是百分之百的恨,现在是百分之五十,有一半的心等了二十年,总算能歇一歇了,大概你能感同身受吧,恨一个人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何佩兰闭上眼睛,任泪水在皱纹密布的脸上肆意纵横。 沐琦说累了,说痛快了,胸口压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晌午的阳光照亮病房,在床上撒下窗棂的轮廓,像一具巨大的木架将她的母亲框在其中。沐琦低下头,她有一种冲动喊何佩兰一声“妈妈”,来同何佩兰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然而“妈妈”这个词太生疏了,她都忘记了这两个字是如何发音的。 挣扎良久,沐琦准备放弃了,何佩兰从指缝里看见沐琦站起了身,她忍不住动弹身子,欲去抓住沐琦的手,跟她的孩子说句“对不起”。何佩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冲动,明明她恨沐琦,恨的咬牙切齿,沐琦的那张脸上正挂着和当年的林风藤相似的张狂。 可是冲动愈发强烈,脚步声渐渐远去,何佩兰蠕动嘴唇,呓语般叫道:“你别想走。” 她本想表达的是“你别走”,思维混沌之下,竟说错了话,话中的意思陡然全变掉了。沐琦扭过头打算与她理论,想想算了,继续往前走,何佩兰拉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这时刘澹泊来到病房里。 沐琦瞪圆眼睛望着他,吼道:“你来干什么,滚!” 刘澹泊通过这次的教训,他吸取了一个经验,和女人吵闹哪怕落了个狗血喷头,也必须忍着,无论如何得忍着,否则一时出气劳命伤财,相当的不划算。昨夜他联系不上沐琦,到了早上才打听到她在医院,来接她吧,他约了当事人谈案件代理的事;不接她吧,她的驴脾气暴起来,估计他们两个人也走到头了。 现在谈分手不管从哪方面分析都是不明智的,他在她身上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况且他没有精力再反复折腾,一个善于成本计算的男人反而显得专情。为妥善安排两头,他让助理先向当事人了解案情,等他火速赶回去,若成功代理打赢官司,代理费约莫能达到六位数。 他不缺钱,但他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刘澹泊焦心的瞥了眼手表,哄道:“昨晚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啊,原谅我吧。” 沐琦讽刺道:“我原谅你什么呀,你做的对,你一点没错,是我在你们一家三口中间插了一脚。” “沐琦,你干嘛糟践自己,我也是一时糊涂,说出那种混帐话,对不起,对不起。”刘澹泊掏出一张卡塞到沐琦手中,说:“我用这张卡给申米晨订的房间,等会你去退房好吧,这卡以后你留着用,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亏待自己,你这么年轻的姑娘跟着我吃大亏了。” 他点头哈腰的一通哄,沐琦的心软了下来,翻了翻手中的白金卡,说:“我想买辆车。” “早该为你买车了,怪我考虑的不周到,全赖我,你今天就去买,尽管挑自己喜欢的买。” “我喜欢的可贵着呢,你舍得吗?” “我的钱全是你的,要问你舍不舍得,别问我。” 沐琦轻飘飘的笑了,道:“油嘴滑舌,哎,你前妻今天就走了啊?” “她去哪我不清楚,我看在小爪的面子上只招待她一天,下次她再来看小爪,你乐意的话,我俩一起接待。”刘澹泊先发制人,以防沐琦让他发誓再也不和申米晨见面之类的,那真要为难死他了。 “你们俩不独处了?” “我们俩独处。” “嘴上抹了蜜了,净说漂亮话。” “我说的再漂亮不及你长的漂亮。” 沐琦被他哄的昏头转向,抿嘴阵阵的笑,刘澹泊的眉目舒展开,矛盾终于化解了。他抚摸着沐琦的长发说:“我送你去买车,然后我去趟所里,好不好?” “啊,你所里有事啊,你快去忙吧,别管我了,快去快去。” 刘澹泊微微笑道:“我害怕,怕我刚走你的电话马上追过来骂我。” “我没那功夫,现在都几点啦,我要去给你的前妻退房。”她故意拖长“前妻”二字的音调,刘澹泊充耳不闻,沐琦在他的心中恢复成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妞。他酝酿“退房”这出时,有些担心被戳穿,酒店的退房根本无需订房人到场,特别是五星级酒店,住宿人将房卡交到前台后即可离开。可沐琦不清楚这个真相,她没出过几次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 她的喜怒哀乐在面上一览无遗,刘澹泊迎上她的笑容,说:“那我走了。” 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看到何佩兰倚在床沿边望着他们,忙把在医院门口买的两盒营养品递过去,客套的问:“阿姨,你身体好些了吗?” 何佩兰冷漠的打量着他,不说一句话,刘澹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眼里的阴森逐渐刺进了他的骨子里。 “阿姨,那你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站住!” 何佩兰发出高亢的叫声,刘澹泊吓的停住脚步,绅士般道:“阿姨你请说。” 从何佩兰的牙缝里一字一字的蹦出一句恐吓,“你再背着林沐琦和以前的老婆乱搞,我让你不得好死!” 刘澹泊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他答应和不答应,或者说他做任何表态都没用,她的恶狠狠是为了逼他落实在实处,而不是耍嘴皮子功夫的。刘澹泊恍然感到一阵压力,来自一位母亲的压力。 他搞不明白状况了,这对水火不容的母女怎么联起手来对付他,沐琦吃惊的望着这一幕,不受控制的升腾出一股暖意,她张了张嘴,欲说句感谢,何佩兰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背过身重新躺回床上。 出了医院,沐琦直奔酒店,脑子里盘旋着何佩兰威吓刘澹泊的样子,边想边笑,真是出其不意的戏剧性转折,心情舒畅的几乎飞了起来,如同沾了迎春花浓浓的喜气。她哼着歌踏进酒店的大门,一位貌似管理层的人在问前台:“白少爷的医生住在哪个房间?” “孟经理您稍等,是住在1810房间,按照您的吩咐安排的总统套房。” 孟经理点点头,拿起电话说:“1810房间的客人对黑胡椒和辣椒过敏,对,是白少爷的医生,好,你们务必保证不要出错。” 八十二、成年人的抉择权利(1) 沐琦听他们在交流,再看这酒店的装修档次,因早耳闻白家涉足酒店行业,于是想着他们指的应该是白宝贵吧。等那位孟经理走后,她向前台打听道:“你们说的白少爷是叫白宝贵吗?” 前台望了望沐琦,不愿多说半句,除去他们纪律严明,对主人和客人的信息严格保密外,白少爷刚遭人绑架,她可长着记性呢,谁知道这个女人的来路。 沐琦看她表情沉默,说明自己猜对了,忙皱眉道:“我是白宝贵的朋友,我真的是他的朋友,他是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还去过他家里,能麻烦你告诉我白宝贵怎么了,他不是在省城治疗吗,难道已经回来了?” 前台笑道:“女士,请问您要住宿还是退房?” “我……”沐琦发现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失望的说:“退房。” 结好账,沐琦犹豫着要不要等一会儿,医生住在酒店里,那说不定能撞见白宝贵过来。虽然这个希望很渺茫,但沐琦还是打算试一试,她是那么的想看看他现在怎样了,恢复的好不好,身体有没有变好一点。 她坐在大堂里打量来往的人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他的身影。旋转门不知疲倦的转着圈,各种香水味在半空中混合,弥漫着奢侈和迷醉的气息,穿戴讲究的服务生精力充沛的走动,给身后谈笑风生的宾客指引道路。 在这个初春的午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愉悦和幸福,只有沐琦躲在角落里,像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小孩。当作午饭的提拉米苏蛋糕吃了两小口,咖啡已续三杯,没有加糖和牛奶,她的双手托在下巴上,焦虑浸泡在口齿间的苦味中。 其实看他一眼有什么意义呢,她是不会回头和他在一起的,可选择和喜爱永远是两码事,喜爱的并一定非要得到,见他安然无恙,她便满心欢喜。又等了一个钟头,沐琦看到刘澹泊的女儿小爪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蹦蹦跳跳的从电梯口走过来。 她下意识侧过脸庞,斜着眼睛瞥她们,那个女人和刘澹泊年纪相仿,小爪亲热的牵住她的手,一个劲撒娇说:“妈妈,妈妈,我要吃薯条”,那女人抚摸着小爪的头,慈爱的连声说“好,我们去吃薯条”,毋庸置疑这位是申米晨了。 申米晨的相貌和沐琦幻想的不太一样,沐琦以为她长的高大,神态严肃,一幅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架势,实际上的申米晨身材中等,不是特别瘦,也不胖的臃肿,而是很健康的丰满。她未施粉黛,圆脸上架着一幅细框眼镜,眼镜同是圆的,额前没有刘海遮挡,长发整齐的梳到脑后编成一个低垂的麻花辫,穿着一件黑色的中领毛衣和驼色的翻领大衣,黑色的打底裤和黑色的长筒靴,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知性大方。 申米晨用指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向沐琦身旁的空座位,对小爪说:“小爪坐一下,妈妈给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 小爪扬起笑脸,娇声道:“嗯,我们和爸爸一起吃饭。” 她乖巧成沐琦不认识的模样,沐琦用杂志挡住脸,以防这个小妖精认出她,然而小爪没坐下来,而是跑向了旁边的糖果展示柜,被种类繁多的精致糖果吸引了。申米晨坐到沐琦旁边的沙发上,从她的身上飘出清新淡雅的香味,这气味不属于香水,像是日常的护肤品长时间熏陶,在她的气质中浑然天成。 申米晨拨打刘澹泊的手机,打通后温柔的“喂”了一声,只一声,沐琦仿佛即听出了这个女人的豁达,那声音里没有爱意也没有怨恨。 她说道:“你过来退房了?现在在哪呢,对,我和小爪在酒店里,我下午走了,想跟你再商量一下小爪的教育问题,这孩子长期由老人带,都惯坏了。” 刘澹泊不知说了些什么,申米晨道:“哦,你去琴州开庭了,那改天我们再碰面。” 她挂掉电话,招呼小爪道:“爸爸出差了,等吃完饭妈妈送你去奶奶家好吗?” 小爪的兴高采烈顿时洗劫一空,苦着脸道:“不好,不好,我要爸爸妈妈陪我吃饭。” 申米晨蹲下身哄他道:“小爪乖,爸爸工作很辛苦的,小爪要听爸爸的话,爸爸赚钱买洋娃娃,给我们小爪买新衣服,小爪最心疼爸爸了。” “爸爸赚钱才不是为了给我买洋娃娃,妈妈你知道吗,爸爸有女朋友了,我们班里的小朋友说爸爸只能和妈妈在一起,爸爸如果和其他的阿姨在一起,那个阿姨就是坏人。妈妈,你快搬回来住吧,我不要和坏阿姨住在一起。” 八十三、成年人的抉择权利(2) 沐琦注视着申米晨,她的表情毫无变化,依然温和的说:“小爪,不可以这么说阿姨,你们班里的小朋友说的不对。爸爸有了女朋友,以后就会多一个亲人来照顾小爪,那小爪多幸福啊,别人只有一个妈妈,而小爪却有两个妈妈。” “我不喜欢那个阿姨。” “阿姨待小爪不好吗?” 小爪若有所思,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阿姨对我好,但我不喜欢她。” “小爪为什么不喜欢阿姨呢,妈妈想那位阿姨一定是非常爱小爪的,小爪是个好孩子,要听阿姨的话,听爸爸的话,那妈妈在外地想到小爪又懂事又有礼貌,会觉得很高兴的。” 小爪哇一声哭了,抱住申米晨的脸说:“妈妈,你要走了吗,妈妈我不要你走,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小爪乖,妈妈会经常来看小爪的,宝贝,妈妈爱你。”申米晨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在沐琦的眼前,一对母女上演了深情款款的离别场景,沐琦并没因刘澹泊撒谎而感到兴奋。她的心里惘惘的,有连绵的说不清的异样,好像牵着千丝万缕的线,每一根线都在耗费着她的精力。 申米晨贴在小爪的耳边,说了些承诺之类的话,小爪破涕为笑,笑靥如花,两个人开开心心的走了。沐琦继续坐着等,直至暮色悄悄降临,形形**的脸在眼前晃了整整一个下午,仍没能寻觅到白宝贵的身影。她起身跺跺麻木的双脚,闭上眼打了个哈欠,眼睛似久旱逢甘霖,泪水泉涌般向外冒,一天一夜的疲惫没提前打个招呼,突然登门拜访,惹得她倦而累。 她刚拿出粉饼补妆,刘澹泊的电话打了过来,或许是他今晚没有应酬,约她共进晚餐。 沐琦没接电话,刘澹泊以为她故技重施,无不着急的又打了一遍,沐琦不耐烦的接了起来,简短的说:“老刘,有事吗?” “你在哪呢?吃晚饭了吗?” “哦,我跟我朋友正在吃呢。” 刘澹泊听电话那头传来“先生,这是您的房卡”,狐疑的问:“你在哪吃饭呢?” 沐琦淡定的胡诌道:“酒店里的自助餐,我退完房有点累了,在这边歇了歇,顺便叫了几个朋友过来一起吃饭,你在哪呢?” “我在所里,刚刚将手中的案件处理完了。” 沐琦想着刘澹泊编瞎话的能力超尘脱俗,简直脱口成章,辨不清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转念一想,她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忽然有发笑的冲动,他们互相欺骗,各怀鬼胎。 沐琦道:“那你早点回家吧,我晚上自己打车回去。” 刘澹泊并不那么好糊弄,他担心沐琦和他的前妻发生纠葛,直言道:“我去接你吧。” “行啊,你过来吧,说不定你的前妻正在等你呢,现在在餐厅里吃饭的人不多,我来找找哪位像是你的前妻。” 刘澹泊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这是情商之间的较量,他的脑海中形成了无数幅画面,最终败下阵来,说:“我就不过去了,我约老商他们一块吃饭吧,你晚上回家时注意安全。” “知……”道字还未出口,沐琦看到白宝贵的母亲从外面走进来,急忙挂掉了电话,目光随着她的步伐移动,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 八十四、成年人的抉择权利(3) 外国人。赵宛淑用英文与他一阵寒暄,沐琦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幸好与赵宛淑同来的男子也听着一知半解,这时进来一位翻译。翻译的声音很小,沐琦竖起耳朵,大概明白了他们的交流内容,中年男子是白宝贵的父亲,说白宝贵虽然已经清醒,但身体仍需要治疗和调养,可他坚决不肯在医院里待下去,从早到晚闹着要出国,白父白母拿他没办法,于是从英国请来一位医生,在路上陪护他,到了英国后继续接受治疗。 赵宛淑对那位外国医生说了一万遍拜托,白易信话不多,担忧却溢于言表,那医生安慰他们说白少爷的心病重,成天无精打采,恐怕是受了刺激的缘故,换一个环境调整情绪,对身体痊愈有好处。白父白母连声称是,定下来五天后送白宝贵去英国。沐琦没等他们讲完就走了,说到底白宝贵要离开了,她的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大块,一个人游荡在城市的灯火里。 商陆安顿好林睿的出院事宜,出来赴刘澹泊的约,章柳已经到了。三人喝酒聊天,未涉及到关于女人的话题,只谈了些商陆和章柳去美国的旅行。刘澹泊有些乏力,在前妻、女儿和沐琦三者间周旋,搞的他脾气都有点暴躁了,早知离婚再结婚这么麻烦,当初干嘛要弄出一个孩子来,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离婚,烦死了烦死了,还是和沐琦早点完婚,这辈子就这么过过吧。 商陆翻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把在林睿身边时未处理的事务一一做了安排,两个人独处时商陆云淡风轻,和她分开,他又陷入上了发条般的忙碌。闲的充实,忙的空虚,然而能有几个人有钱有闲,笃定的享受或者神伤于谈情说爱。 章柳在遥想叶雅歌,酒杯里倒影着他的激动和忐忑,喝了一杯,眼睛痛的厉害。他忍住没出声,刘澹泊看他们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忙着抽烟打电话,便沉默着用酒精麻痹神经。 沐琦坐出租车到了刘澹泊居住的小区门口,想了想,让司机调转方向去医院,被告知林睿已经出院了,她拨打林睿的手机,林睿说正在家里。 出医院之前,沐琦到何佩兰的病房门口探望了几眼,她在里面睡觉,睡的香而坦实。沐琦抓住一个护士打听何佩兰的病情,护士见沐琦都怕了,弱弱的告诉她下午给何佩兰测了指标,指标趋于正常,肯吃肯睡,病就会好的快。沐琦恍然感觉她的周遭全是病人,但谁都没有她病的厉害,她感觉很难过,突如其来的难过,在克制的欲望里她想给白宝贵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句,“你要去英国吗?你带我去吧。” 为什么人要活的理智而自制呢,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和爱的人在一起,做喜欢做的事,一向怠于思考的沐琦想了很多,她想到姐姐和郑拙成,想到自己和白宝贵,爱情说白了,爱与被爱,都不如相爱。昏昏沉沉,仿佛喝醉酒一般,再回神时,她站在了林睿家门口。 林睿正在梳头发打算睡觉,听闻敲门声,打开一看是沐琦,说:“这么晚了,你从哪里过来的?” 沐琦瘫倒沙发上,泄气似的说:“晚上我和你睡吧。” 林睿求之不得,沐琦愿意待在这个家里,说明她和母亲的关系得到了缓和,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林睿忙着为她拿睡衣,准备洗澡水,若沐琦愿意住在家里,林睿宁愿天天服侍她。沐琦被小心思裹卷,托着腮帮对着电视傻看,任由大病初愈的姐姐小燕子似的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头靠头躺在床上,像小时候在被窝里嬉闹那样,充满了怀旧的新鲜感。沐琦把双臂枕在脑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窗外响起淅沥沥的雨声,第一场春雨打在枯萎的树干、老旧的屋墙和生了锈的铁窗上,尽情洗刷冬天在万物中遗留的灰暗,飘进来一股腐朽和发霉的气息。 这种气息让沐琦觉得格外踏实,她所厌恶的房子,时隔多年再住进来,竟如同她曾一直住在这里似的。奇怪的很,这张生硬的木板床比她的小床,比刘澹泊的席梦思更舒适,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仿佛游子归家,惬意的放松下来。 林睿翻了个身,说:“你压着我头发了。” 沐琦扑哧笑了,然后哈哈笑起来,“姐,除了我,还有谁压过你的头发。” 林睿认真的想着,说:“读研究生时的室友吧,那时我们两个人一间宿舍,有天晚上室友的朋友过来借宿,她的朋友很胖,只能一个人睡一张床……” 沐琦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说:“行啦,我指的是男人。” 林睿忽的明白了她的意思,羞赧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沐琦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有一个,就是刘澹泊,挺没劲的。” “为什么没劲?” “就是没劲。” “还在跟他闹别扭?” “他给了我一笔钱,我们又和好了,各取所需嘛。” “哎,你不喜欢他了,就不要再勉强了,即便你跟他那什么了,也不能当成枷锁。” 沐琦将头向林睿靠了靠,笑道:“姐,你思想挺开放的嘛。” “我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大大小小的离婚案也算办过一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文绉绉的,我喜欢老刘啊。” “那你为什么叹气。” “我也不知道。” 说着沐琦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林睿睡不着,起身走到客厅里坐着。雨越下越大,从墙缝里钻进的风鼓动窗帘,窗帘呼啦一闪吸到玻璃上,留下凉气瑟瑟。林睿披着羽绒服,就着闪电抽烟,这是商陆买给她的,他说女人爱抽这种烟。林睿问他,为何女人抽的烟比男人的细?商陆回答她,因为女人的心比男人的小。 林睿想着商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她的心的确不大。以前逢上失眠的情况,基本是手头有难于处理的案件,遇到了法律难题,或者酝酿第二天的开庭实战,可那从来都是单一的困扰,属于专业范围内的,依靠专业知识或者章柳的点拨,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解决。 但这次联系到了她的执业生涯,猝不及防的,遇上了人生中的大坎坷。她吸取了一个强烈的教训,等于推翻了执业之初的理念,对理念和价值观的否定是颠覆性的转变。得救后住到了医院,未有时间平心静气的好好反思一番,此刻夜深人静,火光微点,狂风暴雨,林睿开始整理自己的人生。 今后如何处理和当事人的关系,如何在法律和感情间果断的做个抉择,她陷入了沉思中,恍然想起她坐在大学的礼堂里听章柳做演讲,他说他欣赏自强不息的姑娘;想起了他说过的律师底线和原则,在现实和理想间的平衡;想起他提醒她勿去踩压法律的红线。 林睿在回忆和思考中认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和闭门造车,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从内心发出的主动反省,而不是章柳强迫她去接受他认为正确的理论。香烟不急不缓的燃烧着,林睿伸手弹了弹烟灰,把自己定位为以分数论英雄的失败产物。 而章柳,她猛的吸了一口烟,呛的咳嗽不止。回过头来想,章柳是一位难得遇上的导师,他把他所领悟的经验毫无保留的教给了她,是林睿未能珍惜他的良苦用心和细心栽培。林睿想着想着,心中填满了对过去的忏悔和对未来的谋划,而未来,一筹莫展。 入夜时分,沐琦的手机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她睡的很沉,手机响了三四遍才将她吵醒。林睿轻摁鼻梁缓解头痛,听见沐琦底气十足的在对刘澹泊说她今晚不回去住了,她要住在家里。林睿吐出一口烟圈笑了起来,沐琦说的是“家里”,老天爷真爱与人开玩笑,他夺走了你的一切东西,又会还回来一些。 沐琦的电话挂掉后,林睿的手机响了,是商陆打来的。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毫无声响,她“喂”了一声,商陆道:“吐字这么清晰,看来还没睡。” 林睿道:“商先生也是。” “我刚和老刘、章柳在一起。”商陆主动告诉林睿他的行踪,男人的心理就是那么奇怪,女人刨根问底逼问行踪,他会生厌;可面对希望给予他关心的女人时,他又会主动交代。 林睿不知怎么做以回答,只道:“噢。” “老刘给林沐琦打电话了,她说现在在你家,老刘不放心,让我问问你,他自己不好意思开口。” 林睿道:“是在我这。” 她想着打电话的为什么不是章律师,他俩的关系撇的好干净,仿佛老死不相往来了。 商陆道:“我现在一个人站在楼底下,章柳已经睡下了,我也睡不着,我请你喝杯咖啡。” “这么晚了,还有咖啡店开着吗?” “有,只要你想。” 他已经没心情考虑林睿会把他当成怎样的人,他只想见她。 八十五、成年人的抉择权利(4) 林睿道:“我们去喝酒吧。” 商陆犹豫了一下,他再娇惯纵容她,也不愿看到她以酒灌药再次住院,那谁来照顾她呢,他很快即要走了。可是想见她的情绪过于迫切,沉浸在爱意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着急,只是男人善于隐藏,道出的理由比女人更狡猾罢了。 商陆道:“好啊,我去接你。” 他没让司机送,坐了辆出租车到达林睿家的楼下,林睿换了件衣服就下楼来,头发蓬乱在肩膀上。商陆撑着伞站在楼梯口等她,仰头望上去,林睿那不修边幅的装扮在午夜时分显得有三分朴素的性感。 豆大的雨珠结实的打在伞面上,林睿惊讶道:“雨下这么大了,我倒忘记拿伞了,我上去拿把伞吧。” 商陆牵着她的衣角,说:“不用了吧,反正没几步路。” 林睿点点头,钻到他的伞下面,商陆嗅到从她的身上传来浓烈的烟草味,想着这个丫头为工作操劳的不要命了。他无意识的揽上林睿的腰,真真切切的无意识,他习惯了如此和女人并肩前行,出于暧昧,或出于调情,林睿却触了电般闪到雨里,尴尬的望着商陆。 商陆大惊失色,将雨伞举到她的头上,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只手该剁掉了。” 林睿觉着自己反应过激,也不好意思了,转身坐到出租车里,商陆嘘了一口气,也坐上车。出租车的操控盘上显示是凌晨一点,司机的声音里夹着困倦,问道:“去哪?” “堂络路99号。” 那里是商陆熟知的一家清吧,他扭头望向林睿,林睿正扭头望向窗外。他看着她的背影在迷蒙的光线里忽明忽暗,像孤独的守望者,喊她道:“你在想什么呢?” 林睿笑道:“哦,我在想商先生会带我去什么样的酒吧。” “以前没去过酒吧吗?” 林睿摇头道:“没去过,我知道章律师有时会去,但他没带我去过。” “章柳待你不好啊,那么有意思的地方不带你去玩。” “章律师说女孩子喝醉酒不安全,我和他一块出去的时候,他基本上不会让我喝酒。” 商陆笑了起来,林睿的话表面是责怪章柳,实际上对他满是尊敬,任商陆阅人无数,他也没把林睿对章柳的感情往别处想,他觉着那仅是徒弟对师父的依赖而已。林睿搞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喜欢与商陆谈章柳,好像随意聊着聊着,商陆会不小心透露一点关于章柳的新消息。 她是渴望知晓他的生活的,即便他不再信任她,即便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林睿的脑海中回荡着意气风发的章柳站在演讲席上,说:“我欣赏自强不息的女性。” 这句话犹如一盏明灯,在林睿的骨子里发着光亮,往她的心灰意冷中注入了温暖的能量。她乐此不疲的要去成长为章柳欣赏的女性,至于缘由,恐怕无所不能的哲学家也给不出答案吧,因为人的心像是弹力十足的球,谁也猜不透下一秒钟它会飞到哪里,包括那只球本身。 商陆见林睿失了魂般咬着手指头,以为她想起了被章柳解聘的伤心,于是岔开话题道:“我是一位劣质的闺蜜啊,老是带你干坏事,你放心,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那我可以敞开肚皮大胆喝了。” “也不能喝的太多,你这副样子,搞不好别人认为我带了一位未成年少女。” “我的样子怎么了?” “我是说,一般职业女性会稍微化点妆,让自己看上去更端庄和严肃一点。” “有时会化妆,章律师新送了我一套化妆品,我查了一下价格,那化妆品很贵,我不太舍得用。” 林睿整个身子瘫在座椅里不经意的说着,商陆提到她的形象,她倒突发奇想把这一头长发剪掉了。商陆感到一丝异样,不动声色的问:“想来你们师徒关系很不错,章柳会为你买化妆品?” “章律师说是他一个朋友钟爱的牌子,可能没送出去吧,然后给了我。” 商陆放下防备,笑道:“你指的是叶雅歌吧?” 林睿头次听到这个名字,重复道:“叶雅歌?” “是的,章柳的初恋女友,多年前随家人移居美国,你没听说过?” 林睿摇摇头。 “男人一般不愿意和他人议论他们在意的女人,所以章柳守口如瓶实属正常。” “章律师去美国,是为了找她吗?” “我不敢确定,希望他们不要碰上面。” “为什么?” “一个令男人念念不忘,时隔多年杳无音信的女人,辨不清是福是祸,还是相见不如怀念的好。” 谜团终于揭开了,林睿耸耸肩,道:“美国那么大,不会那么巧的。” 她说这话时心虚而伤感,商陆朝她一笑,“但愿吧。” 因“叶雅歌”的横空出现,林睿多喝了好几杯啤酒,商陆和刘澹泊他们喝的第一波并不尽兴,此时却没心思喝了,他需要照顾林睿。眼睁睁的看着她像流连于风月场的老手,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捧着酒杯,和商陆身边的许多女人无异。人对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的微妙,如果初见林睿时,她是这般气质,商陆不会望她第二眼,然而当她走进他的心里,她再变成任何样子都是没关系的。 商陆觉得她喝酒的样子可爱至极,他酒未多,人已醉。 在他的放任下,林睿连续喝了几天的酒,喝的不省人事胡言乱语时,商陆将她送回家,使得沐琦每次碰到他时,都责怪他怂恿她姐姐鬼混。可是第四天,沐琦没去医院照顾何佩兰,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也够他受的,他要了一个包间,关上门看对面的姐妹俩时而大吵大叫,时而有气无力,她们唱着儿时的歌谣,手舞足蹈打起节拍,然后互相碰杯一口干掉。 沐琦完全将商陆当成空气,失态到顶点时,她站在桌子翩翩起舞,边傻笑边叫着,“白宝贵,你,你非去英国,英国淑女多是吧,你瞧我,你瞧我像不像一个淑女。” 她指着商陆道:“白宝贵,你快说,你快说我像不像淑女!我像不像淑女!” 林睿也喝的神志模糊,一把抓住商陆的手,悔过道:“白律师,我知道白律师你,你劝过我很多次,你告诉过我公民代理是违法的,那是违法的啊,是我不听,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是我害了你。他们说你在加护病房里,我想去看你,但晓燕姐说,我去了你父母要不高兴的,他们一定恨死我了,我就是,我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呜呜的哭起来,泪水滑到商陆的手指上,沐琦拽拉她,说:“姐姐,林律师,林大律师,你别哭了,白律师,白律师他要去英国了,这是好事,是大事啊,来,我们来跳舞,我们来跳舞庆祝!” 林睿破涕为笑,疯疯癫癫的说:“白律师,白律师你的病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来跳舞吧,我们一起来跳舞吧!” 她拉起商陆,笨拙的在他的胳膊下旋转,将眼泪鼻涕全部抹到了他的衣袖上。沐琦晃着身子推开林睿,紧紧搂住商陆,表白道:“白律师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的。” 商陆诚惶诚恐,想推开沐琦,但她抱的格外紧,他用的力气越大,她使的力量比他更大。他只得拍着她的后背哄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先松开好吗?” 沐琦怎肯依他,吊在他的脖子上情意绵绵,商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沐琦的手机响了,是刘澹泊每天的例行检查电话,沐琦不搬回去,他是发慌的。商陆差一点接起来,通知刘澹泊来收拾残局,但转念他准备做个好人,年少轻狂时的厮守离别,每个中年人感触良深。 那天他们在酒吧里待到打烊,回家的路上蒙蒙亮的天地间挥洒着细长的雨丝,仿佛从前黑白胶片上的乱码,而电影却未放完,观众望洋兴叹。送完她们,商陆回章柳的家休息,林睿拥着沐琦入睡,梦里面酒香阵阵。 沐琦在十点多钟惊醒,发了疯似的赶往机场,她查过当天的航班,只有下午两点钟有一班去伦敦。她必须去看他一眼,飞也要飞过去。雨好像深知人间的悲欢离合,特地下的大一些来应景,道路拥堵不堪,交通混乱,出租车如蜗牛爬行,堵在机场高速下口处动都不动。 沐琦见时间分秒的耗费,索性跳下车一路狂奔,赶到机场已淋成落汤鸡,她站到一根柱子后面,将湿漉漉的大衣紧裹在身上,哆嗦着打喷嚏,目光扫视来往的人们。现在是中午十二点,白宝贵应该还没走吧,她跺跺脚,坚信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白宝贵戴着帽子和口罩出现在机场内,陪同的是他的父母和那位英国医生,两个青年男子推着行李车。应白宝贵的要求低调出行,未通知任何亲戚朋友,白父白母虽不能理解,但他们尊重儿子的意见。白宝贵知道父亲给王主任施压的事,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林睿前途尽失,发生这样的结果谁都很难过,他在医院多待一天,父母的焦虑多增一分,关于此事的舆论就不会消减,于是他决定尽早离开,让风波快点过去吧。 八十六、做一名合格的律师(1) 赵宛淑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嘱咐,而他在心里默念着一个人,他最喜欢的姑娘留在这座城市里,此后与她天涯相隔。当白宝贵被关在那间屋子里受高烧侵袭时,那些迷糊的幻觉里出现的全是沐琦的影子,离开笠州就能忘记她吗,他没有丝毫把握,可能就算死了都不会忘记吧。 白宝贵咳嗽起来,赵宛淑拍拍他的背,心疼的说:“宝贵,在家里歇些日子再去吧,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到了国外水土不服更不知道什么情况了。” “妈,你说了八百遍了,人家乔治医生说了,我这种情况去英国比待在笠州好,等学校放假了我就回来看你们。” “宝贵,那你得照顾好自己啊,你就当作去旅游了,读书累了你就休息休息,千万别有压力。家里的产业迟早都是你的,你不要一门心思琢磨着打拼,你的身子骨要吃不消的。” “妈,正因为我以后要接父亲的班,更要好好读书啊,学了真本事回来,爸爸也能省心了。他操劳了一辈子,是该享享清福了。” 白易信道:“你这孩子,白家的事业永远比不上你,我们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赵宛淑低头抹眼泪,这样的分别场景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今日真实发生,尤其惹人潸然泪下。白宝贵的姐姐、姐夫,带着孩子飞奔而来,他姐姐二话不说,抱着他哭成了泪人,嘴里直道:“你居然瞒着我,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啊,宝贵,臭小子,瞒着我偷偷的走!等你回来了我找你算账!臭小子!” 那孩子见妈妈哭,也跟着哭上了,摇着白宝贵的身子道:“舅舅,舅舅,你别走,舅舅你别走!” 在场的无人不为之动容,白宝贵的眼眶里噙满泪水,他打量着机场大厅里的人群,期待有奇迹发生,然而人群密密麻麻,他去哪里找她呢,他已经把她弄丢了。况且她不会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不会的,她已经不再关心自己了。 沐琦远远的望着这一幕,捂紧嘴巴防止哭出来,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运动裤,不知是衣服肥大还是他瘦了,整个人颓废的缩在里面,随着他的咳嗽,后背佝偻起来,像一根被折弯了的树枝。那个油头粉面,笑容灿烂,阳光活泼的白律师去哪里了呢。 他的目光投到她的方向,她吓的躲到柱子背面,如果她现在去挽留他,一切还来得及吗? 一切还来得及吧。 白宝贵,你带我走吧! 你带我走吧! 她转过身体看向他,他正独自拉着行李走向安检处,雨停了,阳光霎那间穿破层层云雾,凶猛而绚丽的照向大地,在硕大的落地窗上映射出无与伦比的神采。沐琦忘我的冲了过去,走了两步,她感觉腿脚发软,立在原地跪到地上,嘶声喊道:“白宝贵,你等等我!” “白宝贵,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啊!” “你等等我!” “等等我!” 她的喊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她抱住膝盖,把头深埋在双膝里,觉得自己愚蠢而荒唐。白宝贵听见有人叫他,回头望过去,唯有他的家人站在原地凄凉的挥着手,他不忍心看第二眼,坚定的朝前大步走去。 她是不会来的。 下次再见时,她该为人妇为人母了吧,抑或对于他们的这辈子,此刻意味着永别。 安检处排着长队,有欢天喜地,像是出国度假的情侣,有小孩子在阳光底下窜来窜去,七彩的光圈越积越多,现实显得越来越不真实。他机械的走上自动人行道,前方即是登机口,抬头望向窗外,即将载着他远走的飞机已整装待发,恍惚在做着一场梦。在这场梦里,他是陪沐琦去英国游玩,也可能他们正踏上归家的路,她挽着他的胳膊,他们说笑着世间的繁华和美丽。 有她在身边,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开心的,她不在,天涯只身。 医生问他道:“宝贵,你是不是失恋了?” 白宝贵闭上眼,在梦里的现实中,有个女孩在人前的酒桌上觥筹交错,在人后的垃圾桶前吐的死去活来,他惊愕的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同样惊慌的望着他。 世间大多数的相逢,往往都是从一个情难自禁的错误开始。 沐琦在家里躺了三天,何佩兰出院了,是刘澹泊去接的。刘澹泊转换了策略,把重心放在攻下何佩兰上,鞍前马后的伺候她,想着尽快能和沐琦成婚。他不明白沐琦怎么了,跟她提结婚的事,她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冷冰冰的,不热情也不反对。 刘澹泊是着急的,他喜欢把一件事情捋的顺顺的,打算结婚即要有结婚的样子,两个人一直僵在那里成何体统。何佩兰看到沐琦住在她家里,不惊喜也不生气,像早已猜到了。她和沐琦虽然话还不多,但时常能聊上几句了,比如在住院时想吃什么,想看电视,想多盖条被子,她会主动跟沐琦讲。 其实记忆这种东西,但凡不要去触碰,是不影响人与人之间重新开始的。 林睿下厨做了一桌菜迎接何佩兰到家,何佩兰、林睿、沐琦和刘澹泊围坐在桌子边。何佩兰的情绪始终低落,她端起饭碗夹了一块牛肉,嚼了嚼,说:“烧老了,咬不动。” 林睿道:“妈,你喝点鸡汤吧,炖了一个下午,来尝尝味道。” 她说着为何佩兰盛了一碗,何佩兰喝了口,说:“咸了,我来熬点粥吧。” 林睿道:“妈你坐着,我来熬。” “你坐着吃饭,你是读书人,粗活干不了。”何佩兰吃力的站起身,沐琦低头吃菜,斜眼瞥了她一眼,她对林睿的态度反常,宝贝女儿做的饭菜,再不好吃也应该装出很美味才是。林睿拨拉着碗里的饭,明白母亲仍在生气,去医院看她,她总找借口撵林睿走,她气林睿没能完成她的任何期望。 刘澹泊知趣的跟到厨房帮忙,熬粥的期间,又和何佩兰回到桌边坐下,何佩兰不动筷,他们谁也不吃了。 刘澹泊道:“阿姨,林睿马上回所里上班了,你一个人照顾这个家不容易,我还是把沐琦接回去吧,省得她在这给你添乱增加负担。” 沐琦道:“老刘你说什么呢,我走了谁来照顾她们,你们做律师的一忙起来没日没夜的,我不在这了,我姐回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她要恢复从前的工作强度得有个过渡的过程。” 林睿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而这几天沐琦压根没离开过房间,是林睿把饭做好了端到她的嘴边,她根本就不想跟刘律师走。 刘澹泊道:“沐琦,你这话说的不妥当,什么叫缺了你就不行了,阿姨不回来了吗,没你在这的时候,阿姨和林睿过……” 林睿打断他的话,说:“刘律师,你喝茶吗?我给你泡杯茶。” 刘澹泊意识到提起了敏感的话题,忙说:“不喝了,谢谢。” 三人沉默着,静待何佩兰的反应,何佩兰幽幽的说道:“没结婚住在一起,在法律上是不是叫非法同居啊。” 法律上虽没“非法同居”的设定,但眼下的氛围,坐着的两位律师反驳她明显不合适。刘澹泊道:“阿姨,我是想尽快结婚的。” 何佩兰道:“结婚是你们的事,我不做主,刘律师,你离婚才多久就又准备结婚,苦头没吃够啊。” 沐琦发出一丝轻微的笑,林睿同情的望了一眼刘澹泊,刘澹泊懊恼的闷坐,这老太婆不识好歹,枉他像对待亲妈似的待她。一顿饭草草的结束,何佩兰吃完粥即去睡觉了,刘澹泊想跟沐琦独处一会,然而家里的空间太狭小,转个身即能撞上另一个人的脸,况且沐琦并无留他的意思,他就匆匆的走了。林睿收拾出职业套裙,洗簌好后躺在床上,沐琦躺在她身边玩手机里的游戏。 她偏过头看了看,笑道:“玩的是什么?” “俄罗斯方块。” “你林沐琦大晚上的不睡觉,居然是为了玩俄罗斯方块。” “游戏还是老的好啊。” “刘律师来接你你却摆架子,你到底在琢磨什么呢,是想跟他结婚,还是不跟他结婚。” 沐琦心想着,这不是白宝贵刚走,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嘴上道:“老刘是急性子,我是恋爱还没谈够,一踏进婚姻的坟墓永世不得翻身啊,搞不好还诈尸呢。” “这么说来,你是被刘律师逼婚逼怕了。” “也不全是吧。” 林睿看她一本正经的玩游戏,漫不经心的搭着话,也不与她多说什么了,盯着天花板想明天恢复上班的事。 半晌,沐琦道:“姐,白宝贵去英国了。” “已经走了?” “是啊。” 林睿一惊,说:“你听谁讲的?” “律协的同事啊。” 林睿不吭声了,不是说白宝贵在重症监护室吗,即使病好了可以去往英国,那所里的人定当会去送他的,怎么没人告诉她。 沐琦猜出她的想法,说道:“你别想多了,听说他走的时候活蹦乱跳的。” 八十七、做一名合格的律师(2) 林睿“噢”了一声,叹息坠到深渊里,问道:“几点了?” “十点,你快睡吧,明天起床后又开始打仗了。” “我想去剪头发。” “明天我陪你去。” “我想今天就剪”,林睿摸了摸沐琦妩媚的卷发,说:“顺便烫成你这样的发型。” 沐琦“哇塞”道:“我没听错吧,以前让你去理发店做个护理,染个发,你是死活不肯去,现在竟然想要烫头发。” “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啊?” “去,马上去,我有一家理发店的会员卡,让我的发型师给你好好捯饬捯饬,说实话,你这梅超风式的长发太太过时了,女人嘛,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沐琦来了精神,从床上一跃而起,拖起林睿催促道:“动作快点,快点!我也想重新换个发型了!” 林睿笑着和她闹成一团,她这位妹妹听到买衣服、做头发,如同打了兴奋剂似的。二人穿戴好后下楼等出租车,很久也没看到有车经过,沐琦冷的牙齿打架,懊恼的道:“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连个鬼都没有,怪不得年年查超生,没有夜生活窝在家里能干什么呢。” 林睿推她道:“行啦,想象力够丰富的,我们回去吧,再站下去要冻成冰凌柱了。” “干嘛呀,好不容易你有了兴致,我可不能放弃改造你的大好机会。” “明天吧,明天我们下班后去。” “不!”沐琦撅起嘴巴,她正心血来潮呢,转了转眼珠,道:“姐,我们给商老板打电话吧,让他的司机送我们过去。” 林睿差点堵住沐琦的嘴,惊叫道:“你小脑袋瓜子里装的什么呀,亏你想的出来。” “有什么的呀,商老板是我们朋友嘛,人家自称是你的闺蜜,你遇到困难,他当然要拔刀相助了。” “这算哪门子困难,沐琦你别胡闹,都几点了,还麻烦商先生。” “我又没叫他出来,他有好几个司机呢,随便差遣一位过来就得了。” “不行!你说破天都不行!” “你还做律师呢,这叫人脉,叫资源,抓紧时间利用,过期作废。”沐琦躲过林睿欲抢她手机的手,麻利的拨了商陆的电话。 商陆正坐在章柳的书房看书,章柳在卧室梳理他和林睿共同办理的案件,明天林睿去所里,他和她交接一下,如果是他在出国前没办法处理完的,当事人同意的话,就转给其他律师继续办理。杜向梅又不知在楼上忙活什么,先是传来“沙沙”的细微动静,继而是“咚咚”的响动,渐渐的,似拉锯般的吱呀刺耳。 楼下静的出奇,楼上地动山摇,章柳心烦意乱,搁下笔放松眼睛,打算和他的哥哥闲聊一会。商陆看书看的入神,手机响了,跳出林沐琦的名字。这是林沐琦头次给他打电话,商陆想了想在这个时间点她找他能有何贵干,大概是找他喝酒吧,商陆暗自摇摇头,他诚心不愿插入林沐琦、刘澹泊和白宝贵三者的关系中。 铃声闹个不停,章柳进到书房,道:“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商陆觉得同他解释不如应付一下,扬扬眉,摁下接听键,“喂,林小姐。” 沐琦兴高采烈的朝林睿挥手,意思是电话通了,清清嗓子道:“商老板,在哪潇洒呢?” “我在家呢。” “哟,这才十点多,你已经在家里啦。” “敢情在林小姐眼里,我商某是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人。” “商老板严重啦,谁都知道商老板慷慨仗义,好交朋友,所以我有件小事要麻烦你一下。” 商陆笑笑道:“林小姐请讲。” “我现在在我姐姐家这边,准备出去办点事情但打不到车,想借商老板的司机一用。” 商陆心想她大晚上的出去疯,出了事的话,他反而好心闯了祸,犹豫道:“林小姐去哪呢?怎么不让老刘送你。” 沐琦没好气的说:“商老板这么点小忙也不肯帮,还好意思说你是我姐的闺蜜,你的闺蜜已经快冻僵啦。” 商陆听她话里的意思,林睿也要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有些想念的,口气一变道:“哦,林小姐误会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吩咐司机过去。” 商陆挂掉电话,着急的换衣服,章柳调侃他道:“刘夫人召唤你?” “她和刘澹泊闹别扭,叫我去接她,你说我能不去吗,万一她想不通做了傻事,我成千古罪人了。” 章柳笑着点点头,说:“老刘得你这一知己,足矣。” 商陆意味深长的叹口气,一语双关道:“这叫交友不慎。” 商陆出了门,汽车疾驰至沐琦指明的那条路上,远远的望见姐妹二人站在漆黑的路口,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对于法律之外的领域,林睿无防备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把车停到她们身旁,车前灯打在林睿的脸上,她抬手遮挡刺眼的光,沐琦却迎着光亮打量来人,见是商陆,欢天喜地的跳上了车,口中直道:“冻死了,冻死了。” 她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座上,冷的嘶嘶哈哈,双手放在出风口前烘取热量,一两秒钟后反应过来,说:“我坐到后面吧,跟我姐坐一起。” 商陆道:“你冷就坐这里吧,这里暖和。” 他不动声色的将胳膊支撑在车窗框上,眼神随着林睿一步步移动,提前开了副驾驶座上的加热设备,是为窗外的这位姑娘服务的。林睿打开车门,商陆扭过头看着她,说:“林律师你好。” 林睿很难为情的朝他一笑,“商先生打扰你了。” 商陆又多端详她几眼,才坐正身体,沐琦道:“商老板怎么亲自来了。” 商陆边调高空调的温度,边回答说:“林小姐亲自打的电话,我当然得亲自来。” “没看出来我在商老板心中还有些份量。” “是老刘的份量重。” 沐琦不屑的瞥他一眼,商陆道:“林小姐想去哪?” “去理发店,从这条路一直往前开,第三个红绿灯右转上高架。” 商陆按照她的指示,将车开往繁华热闹的市区,一路林睿无话,商陆问沐琦:“你们去理发店找朋友?” “不是,我姐姐突然想烫头发。” 他没应答,熟练而稳当的开着车,很快到了理发店跟前。商陆道:“我先去停车,待会过来。” 林睿道了声,“谢谢。” 沐琦道:“客气话留着慢慢说,快点进去吧,我迫不及待要看你大变样了。” 姐妹俩进了理发店,瞬时迎上来四五个年轻男女,邀请她们到沙发上坐下,咖啡、点心和果盘相接着摆到眼前。林睿接过价目表,瞠目结舌道:“这价格标错了吧,我剪了这么多年的头发,花的费用整个加起来也赶不上这最便宜的一个零头。” 沐琦笑道:“姐,你去的地方,给你剪头发的叫剃头匠,人家这里叫美发师,性质两样,价格自然两样。” “但太贵了吧,足足要花掉我一个月的工资,你让我喝西北风啊,现在我没有固定工资可以拿了。” “我请你,庆幸你有个好妹夫吧。” 沐琦爽快的对一个服务生说:“请帮我叫一下李浩。” 林睿道:“他是谁?” “这里的首席发型师,我的发型顾问,手艺特别好,还有明星来请他去做头发呢。” “天呐,那得花多少钱啊。”林睿肠子都悔青了,她和沐琦的消费档次完全不在一个水平面上。 “老刘说他赚钱就是给我的,我不花都感觉对不起他。” 正说着,走过来一位穿着时尚的男子,看到沐琦眉开眼笑,打招呼道:“嗨,沐琦!” 沐琦指着林睿说:“我姐,亲姐,是位律师,拜托你来美化一下吧。” “没问题,走,咱们去贵宾室慢慢研究。” 男子领着她们到了一间单独的包厢里,里面极其安静,香薰散发出清淡的气味。林睿坐在镜子前,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从上大学开始,她一直是这副模样,突然和过去的自己做个诀别,感觉忐忑不安。 男子望着镜子里的林睿说:“沐琦的姐姐是大律师,好厉害,你想换什么样的发型呢?” “随便,烫成沐琦那样就行。” 男子摇头道:“沐琦的发型太有女人味,和你的职业不相称,我看把头发剪到齐肩的位置,稍稍向内微卷,显得既简练,又温婉,你觉得呢?” “行。” 林睿“行” 字刚出口,发型师一刀剪了下去,瞬间整个脑袋都变轻了。林睿目视一根一根的发丝向下落,仿佛剪掉了所有的过往,有点想笑,也有一点想哭。然而首席发型师名不虚传,动作迅速和麻利,商陆进来时,林睿的发型基本弄好了。 沐琦征求商陆的评价,“商老板,我姐剪短发好看吗?” “你们是两朵花,怎么装扮都好看。”商陆惋惜的盯着散落一地的细碎,长长短短,密密麻麻,剪掉的分明是男人对长发的迷恋。再看此刻的林睿,发边的弧度恰巧包住她的瓜子脸,使以前柔和的五官显得个性分明,目光是坚韧的,嘴角微翘,比留长发时添了一些成熟和干练,那种懵懂的少女气息消失殆尽,倒真像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沐琦随即吵着也要剪,她说要理成男孩子那种短发,发型师给她折腾时,林睿和商陆走到店门口闲聊。商陆递过去一根烟,林睿接过来,商陆为她点上,两个人相对着吞云吐雾。 商陆道:“明天正式开工了?” “嗯。” “以后案源全靠你自己了,之前有积累的人脉关系吗?” 林睿吐了一口烟,“那是章律师的人脉关系,我没有。” “想好对策了吗,这律师找案源有时跟做销售一样,必须出去推销自己。” “商先生讲的没错,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还有些积蓄,目前饿不死。” “慢慢来,总归是新的开始。” 八十八、做一名合格的律师(3) 林睿微微一笑。 商陆道:“我跟你提了很多次的……” “什么?” “法律顾问。” “之前没底气,现在更没底气了,商先生不着急的话,等我再进步一点吧。” “我有耐心,要不要我张罗一些饭局,多认识几个人,对你的事业或许有帮助。” 林睿把香烟掷到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内,果断的说:“不用。” “行。” 商陆垂下眼睑,一来一去进行了一番世俗的讨论,谁也不强求谁,挺好。 一夜半睡半醒,第二天,林睿起床时,沐琦也起来了,她对新剪的板寸头洋洋自得,哼着歌对着镜子甩了又甩,换了一种形象,仿佛情绪里也注入了一种新鲜感。 林睿在旁边抹护肤品,笑她道:“刘律师见到你要吓死了,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 “你们都不懂得欣赏,这叫帅气,你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折腾吗,因为她们最害怕过一成不变的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太可怕了。” “你那叫一成不变吗,你的生活过的丰富多彩,吃喝玩乐哪样少了你。” 沐琦故作得瑟的仰头扭了扭身子,叹气道:“玩就算了吧,老刘忙成狗,从未带我出去度过假,难得有点时间,全贡献给他的宝贝女儿了。” “所以你自娱自乐。” “那当然,哎,姐,我订了一辆车,中午提了车,晚上我接你去。” “为博美人一笑,刘律师下了血本啊。” “你每天感叹一次,羡慕嫉妒吧。” 林睿撇撇嘴,又吸了口气,沐琦停止在描眉的手,对林睿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今天你重返沙场,一定要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感觉到你是一只拍不死打不倒的小强,不就犯了一个小错误嘛,咱们不能让别人把我们往低了看去。来,我给你打个粉底,涂点腮红,提提你的精气神。” 林睿任由她摆布,今天会发生什么呢,同行们会投来什么样的目光,林睿心里是没有底的,好像今天是她踏出校门后,第一天到律所报道。公交转地铁,到达写字楼时正值上班高峰,电梯里挤满了人,不乏所里的同事。 林睿挤在角落里,听见有人在跟谁打招呼,说道:“裴律师早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裴律师回道:“黄经理早,最近去河北开庭了,然后去天津开庭,又去了趟北京,昨晚刚到家。” “裴律师了不得啊,业务范围拓展的这么广,直接涵盖京津翼啊。” “哪里,哪里,只是开庭而已。” “裴律师谦虚了,只有业务能力过硬的律师才有源源不断的案源,以后我遇到法律纠纷就找你。” “好,好。” “对了,听说你们所里有个叫林睿的女律师向当事人敲诈钱财,差点被关进去?” “这……”裴律师在酝酿解释的说辞,那人继续说着:“你们所可不能包庇她,就应该将这类律师从律师队伍里清除,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们老百姓又不大懂法,碰到这样的可要倒血霉了。” 电梯停在了畏法思明所的楼层,林睿挤不出电梯,弱弱的说:“麻烦让一让,谢谢,谢谢。” 下意识的觉得整个电梯里的人都在看着她,被看的面红耳赤,全身发烫,腿脚都在发抖,直到身后的电梯门关上,她还没从郁闷中回过神。裴律师安慰她道:“林律师,旁人的闲话听听而已,切勿当真。” “我知道,谢谢裴律师。”她低着头走向办公室,想做一只偷偷过街的老鼠,偏偏芳芳不放过她,大呼小叫道:“林律师你来啦,哎呀,你这新发型真好看,这衣服也好看,哪买的啊?” 本在忙碌着走来走去的律师闻声望过来,坐在律师办公室里的当事人也从门口探出脑袋,林睿尴尬道:“待会再聊,我先回办公室了,约了当事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办公室的,还好同办公室的其他律师不在,她便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伏在桌上平静了一会,心扑通扑通的跳,情绪跟不上思维的步伐,昨晚拟的计划乱了套,她托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呆坐着。 也许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和她在法院被误当成小三不同,这次不是空穴来风,是林睿她一手造成,耳边反复回荡着他们的议论,她沮丧、惭愧,混杂着说不出的滋味,“从头再来”这四个字,不是随便说说就能轻易办到的。 半个小时后,陆贝和的哥哥如约而至,陆贝和即是那个涉嫌敲诈勒索罪的犯罪嫌疑人,他的哥哥叫陆贝平,是一位中学历史老师。林睿见到他,起身道歉说:“对不起,这些天因为一些事情,未能处理陆贝和的案件,对不起。” 陆贝平丝毫不惊讶,轻轻推了推眼镜,他的言语和他的长相一样朴实,不紧不慢的说:“我知道,先是联系不上你,后来王主任跟我说明了情况,我在网站上看到公示了。” 林睿硬着头皮说:“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按照我们签订的代理合同,我没有按照程序认真负责地从事代理事务,你可以单方面解除合同。” 陆贝平道:“林律师不是怠于办理,而是事出有因,王主任及时与我取得了联系,协商更换代理律师,是我没同意,贵所的做法并没有违反合同的规定。” 感激和惊讶在林睿的身体里温暖的来回穿梭,她想着可能陆贝平不清楚具体结果,强调道:“我受到了行政处罚,况且当初你能找到这,是听闻章律师的名气,章律师出于锻炼的目的把案子交给我来办理,他在旁边做指导,但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把事情办砸了,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林睿说的动情动理,脸已经丢尽了,没必要再绕弯子,陆贝和道:“我明白,是个警告,但我对林律师挺敬佩的,不是每个律师都能拥有林律师的良心,执业规范可以学习,可良心学不来,我们很幸运能碰到林律师。” “陆先生你不明白,逮捕前的37天是黄金时间,却快错过了。” 陆贝平怔了怔,显然不理解专业术语的意义,很快他说道:“我相信林律师,我弟弟也是不得已,我父亲得了尿毒症,做肾移植手术要花一大笔钱,他被逼急了才狮子大开口,其实他是个好人。” “陆先生,道德层面上的‘好人’,不代表他做某件事时在法律上是个‘好人’,刑法的对象是行为,不是人。我会尽快去看守所同陆贝和见面,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尤其是对他有利的情形。” “我懂,拜托林律师了。” “陆先生,我尽力而为。” 陆贝平走后,林睿清除脑海里的杂念,打开电脑整理陆贝和的案件,无论结果如何,既然委托人如此信任她,她必须做到最好。正看的聚精会神,芳芳推门叫道:“林律师,吃午饭了,今天中午聚餐吃寿司,快到前台来。” 林睿躲所里的同事还来不及,哪好意思和他们扎堆吃饭,摆手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你成仙啦,现在都十二点了。” 林睿指了指面前的材料,说:“急用。” 芳芳吐吐舌头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林睿松了气,端起杯子喝甘草水,烟抽多了,嗓子干涩发痒,于是听取了商陆的建议,在白开水中放了几颗甘草片。几口清甜的水入喉,滋润畅快,她把目光移向水杯,无聊的转动着杯把,专注的看着甘草片在水中沉沉浮浮,除了这一个案件,目前没有其它的事可做。 以往章律师会提前安排好任务,她只需按照日程表一项项的来完成即可以了,临时增加的工作量,章律师也会分条一一列明,无需考虑案源,无需在意律师代理费。章柳待她不薄,每个月除了发放固定工资,还会根据案件代理量支付她额外的费用,虽称不上高收入,但是不必自行谋想生计。 而如今万事要靠自己,她即要做一名合格的律师,同时要赚取费用养活自己,养活家人,林睿坐在畏法思明所里,坐在这间办公室里才深深的体会到,离开了章柳的她什么都不是。是章柳搭建的平台塑造了她,失去那个平台,她是律师界里的一个婴儿,根本不知所措,连对独立的执业律师起码的概念都没有。 一切刚刚开始,一切又不知如何开始,她想到头疼,疲惫的摁了摁太阳穴。 “林律师,在忙什么呢?” 林睿抬起头,见是章律师,惶恐道:“章律师,你来了。” “我来和你整理一下我们一起办的案件。” “哦”,林睿从记事本中拿出一张纸,递给章柳说:“全部理好了,我刚刚会见了陆贝和的哥哥,他希望我继续代理,别的案件……” “别的案件我和当事人联系过了,他们同意转给其他律师办理。” 林睿点点头,这样子就两清了。章柳打量了她一番,数日不见,仿佛她变了模样,在那一对珍珠耳坠的衬托下,脸显得愈发清瘦和冷静,好像突然年长了两三岁,站在她面前讲话,突然有了些隔阂。 八十九、做一名合格的律师(4) 林睿张了张嘴,欲与他哪怕寒暄几句,可发不出声音,章柳同样尴尬的道:“去吃点寿司吧,我买的,最近我不会来所里了。” “嗯,祝你一路顺风,谢谢你章律师。” 她的谦和令章柳的心柔软开来,甚至让他怀疑对林睿所做的是不是过于残忍,他曾对她是有寄托的,他还未将经验全部传授给她。然而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说出来又怕不合适,想了想,他说道:“我刚做律师时也没有案源,也过了一段很煎熬的时光,现在律师业竞争激烈,可机遇也比我们那时多,你可以考虑先在网上做一些公益咨询,或者去社区做公益的活动,起点虽然低,但总归是脚踏实地的办法。” “嗯,这些事我一直在做。” “要坚持。” 林睿点点头,章柳话出口,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再用导师对助理说话的口气,转而默默的一笑,走了出去。林睿缓慢的坐到椅子上,门外女律师们在叽叽喳喳的边吃边议论,她仿佛脱离了组织,闭着眼睛尽力什么都不想。 下午去看守所会见了陆贝和,从他的口中更详细的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泪流满面的说自己心里苦,那天原打算将车保养后开到二手车市场卖个好价钱,拿着这些钱去救父亲,要不是能借的借遍了,能变卖的全变卖了,他也不会想到这么做,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林睿有了前车之鉴,岂敢再轻易的释放同情心,盲目的认为自己是超级英雄,她告知了陆贝和目前享有的权利,《刑法》上对于敲诈勒索罪,强制措施以及回避制度等规定,并对他说她会跟进案情的进展,尽量为他提供帮助。 陆贝和哭着问林睿有多少胜算,能让他少判几年,林睿说她无法“打包票”,因为每一起案件是复杂的,牵扯到法律、事实和证据多方面的因素,随意向当事人“打包票”,违反了执业纪律和职业道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她向陆贝和提示了风险,陆贝和却认为林睿无能。到最后,他直接打断林睿说的话,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耐烦,他的反应让林睿感觉下一步他可能要更换律师了。 闷闷不乐的从看守所出来,看了眼手表,是下午两点多,时间还早,却没有回所里的必要了,因为回去没有任何事可干。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像寒冬时节的洗澡水,洒在身上使人昏昏欲睡,走在路上随处可见人们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坐在湖边谈笑风生。 林睿拎着包晃悠悠的走,漫无目的,反正要找个方式耗费掉时间,而逛公园又不用花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家,定会引得她的母亲大惊失色。这是林睿第一次于工作日时间,在路上如此闲散的晃荡,表面平静,内心却异常焦急,空落落的,像被挖掉了一块,丝毫体会不到旁人的惬意,案源空白的律师等同于失业。走累了走热了,她脱掉外套,找了个长椅坐下来,望着柳树垂下枝条,青草发芽,万物生长,望着周围的人愉悦快乐,那些人多是退休后,成群结队活动筋骨的老人,学校里没课,三三两两出来踏早春的大学生,或者是带着孩子玩耍的全职妈妈。 孩子们围着林睿在草地上飞奔,风筝一点点爬上天空,皮球翻滚,尖叫声和笑声迎着太阳而去,他们嬉笑打闹直至汗水浸湿了红扑扑的脸颊,于是停歇下来打量眼前这个古怪的阿姨。她一直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看什么,有个胆大的孩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膝盖,孩子的母亲如同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赶忙将他抱走,然后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林睿。 眼神里分明写着嘲笑,这个女人身穿职业装,化着考究的妆容,却在工作日无所事事的坐在这,八成是被老板炒了鱿鱼。林睿低头想着,这个世上的女人,有的忙于生儿育女,有的忙于相夫教子,有的在为事业打拼,而她哪头都搭不上,像一个游离的异类,没有比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更难受的了。 空虚是件很糟糕的,稀奇古怪的,打退堂鼓的念头一个个向外蹦,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明天,后天,这周,还有大把的时间,她想都不敢想。手机进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驾校发来的,通知她周四去参加理论考试,差点都忘记了,林睿自嘲的笑了笑,总算找了件急需要做的事。 她坐烦了,起身继续向前走,有家房地产公司在广场上搞活动,旁边放着露天电影,是一部老电影《当幸福来敲门》,远远的站着看,如同那位男主人公站在她的跟前,经历着和她相似的经历,有种肆意的凄楚在空气中发酵。 不知站了多久,沐琦的电话打进来,林睿无精打采的喊了声“沐琦”。 沐琦的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开心,脆生生的问道:“姐!哪呢?” “在外面办点事,怎么了?” “我提到车啦,我来接你!” “好啊,你来吧,我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我去找一下路标。” “好的!你动作快点啊,接了你咱们去吃大餐!” 林睿挂掉电话,找到路口的标识,静静的等沐琦过来,马路上川流不息,原来已经到晚高峰时分,时间浪费起来也是挺快的。她百无聊赖的踢着小石子,“吱呀”一声一辆新车停到跟前。 沐琦招着手,笑道:“上来吧姐!” 林睿坐上去,沐琦急问:“这车怎么样?我自个选的。” “我不懂车,挺好看的。” “那是,价格更好看。”沐琦感叹道:“一掷千金的感觉就是爽,痛快!你今天如何,有没有开张大吉?” “还不错。” “看来你还真是做律师的料啊,你母亲不希望你继续做律师,我也不希望,但看到你百折不饶,重振旗鼓,我还挺高兴的。” 九十、匪夷所思的强奸案(1) 林睿依靠在车框上微微笑,沐琦道:“姐,你想吃什么,我们庆祝一下。” “随便吧。” “我们去吃海鲜吧,我看到人民商场那新开了一家海鲜餐厅,一起去尝尝?” 林睿心想着吃海鲜得花多少钱啊,嘴上道:“不了吧,我们回家吃吧,妈妈肯定烧好饭了。” “没劲,我还想吃好饭请你去看画展呢。” “你怎么对画展感兴趣了?你不老说这是附庸风雅嘛。” “哎呀,买车时送的票,不去看可浪费了啊,你看我这车就知道票价肯定不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提高一下人文素养。”沐琦摸透姐姐的心思,暗暗怂恿她。 “画展是关于什么主题的?” “追忆博尔赫斯。” 林睿惊诧道:“博尔赫斯擅长绘画吗?” “我也纳闷呢,票面上写的是国内新锐画家,看来剑走偏锋,自成一派,不过艺术和文学本就融会贯通嘛,喏,票在我的包里,你拿出开看看。” 林睿躺在椅背上,说:“那就去吧,你把车开慢点,感觉跟坐过山车一样。” “矫情,你倒像老刘的女儿了。” 林睿笑道:“可提前说好了,不吃什么海鲜大餐,现在开春了,妈妈连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去年入秋的时候,她把旧外套做成棉袄了。我给她买衣服,她定要骂我乱花钱,你为她买,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沐琦避而不答她的话题,径直问:“那你想吃什么?” “吃快餐吧,简单方便又可口。” “就依你。” 沐琦打了个方向,汽车朝展厅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姐妹俩吃完饭将车开到硕大的停车场,场地里已密密麻麻停了很多的车,远远的望过去,气派宏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汽车展销会。这里是笠州的艺术集聚中心,平日能在这举办画展的基本是知名的艺术家,此时天色见晚,彩霞迟暮,路灯璀璨,路的两边摆放着各式彩绘花瓶,瓶里缀以大束玫瑰,在水晶般的灯光映照下,玫瑰花显得高贵华丽。 沐琦她们随着其他来宾向前走,一路繁花似锦,直通展厅的中心。中心前的广场上竖着一个巨大的展示牌,在“追忆博尔赫斯”几个大字下画着一位年轻端庄的姑娘,容貌秀美,笑容婉约,双手交叉放于膝盖,着一件线条流畅,褶皱美丽的希腊风长裙,扑面而来的艺术气息,不用猜,定是展出画作的主人了。沐琦望着那副肖像,感叹道:“真漂亮啊,好像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呢,年轻漂亮又有才华。” 林睿也叹道:“是啊,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办个人画展了。” 沐琦道:“她叫什么名字啊?” 林睿盯着那书写潦草的签名,摇了摇头。 沐琦道:“走,进去参观。” 林睿的好奇心增强了,这位画家是什么样的,能将绘画和博尔赫斯联系到一起。入口处有画家的介绍,先是对此次画展予以支持的艺术家们,林睿参观过一些画展,对国内知名的画家多少有点了解,细瞧墙上的人名,等于展出人请来了国内书画界的半壁江山。 她吐吐舌头,一个个望过去,最后介绍的是展示牌上那位姑娘,叫夏芙烟,夏芙烟,林睿默念了一遍,好熟悉的名字。她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谁提起过,但是谁呢,一时间想不起来。 “姐,这幅画画的多好啊。”沐琦推了推林睿,林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副以蓝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画,画的是晨曦中的森林,在蓝色的苍凉大地上站着一只孱弱的回眸的小鹿,瘦小的鹿和高壮的树木形成强烈的对比。树木雾雾茫茫,若隐若现,阳光似乎蒙上了层面纱,留下一道透明的光圈,整副画在悲伤中传达着刚毅的力量。 沐琦道:“果然很博尔赫斯啊。” 林睿赞同道:“风格纯净,意境悠远,落笔简洁,有种神秘的美感。” 沐琦歪着脑袋,看向旁边的一副,是一群在深海中游来游去的鱼儿,画家爱用大篇幅的浅蓝和纯白,然后在其中用细微的暖色调做点睛之笔。小鹿是明媚的橙黄色,而鱼儿则是喜庆的大红色,在色彩和体型撞击上,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犹如穿透黑暗之光。 沐琦沉吟道:“我是不会欣赏现代的艺术,但她的画我好像看懂了,仿佛能身临其境,把自己看进了画里。” 此时此刻,林睿对这位夏姓画家的画最有发言权了,她自己不正是那只迷路的小鹿和惊慌的鱼儿,她需要的即是在森林中和万丈海平面上浮荡的氧气,这些画儿简直画进了她的心坎里。逐一望过去,在秋天的漫飞黄叶中飞舞的鸟儿,仰头远眺泥泞攀山路的猎狗,画风类似而并不惹人厌倦,她们边欣赏边评论着,赞不绝口。 这时从头顶的音响飘来一个动听的女声,“请各位来宾到2号展厅,请各位来宾到2号展厅,新锐画家夏芙烟小姐将在那里同大家见面。” 沐琦对林睿道:“我们去瞧瞧是何方神圣。” 林睿正有此意,同沐琦一起过去,2号展厅是所有展厅中最大的,四面围着画作,中间有个舞台。立在人群后面等了一会,夏芙烟出现了,立即全场的闪光灯对准了她,她笑的温文尔雅,真人比画像更柔美纤瘦,落落大方的向来宾们问好,分享了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感悟和心得。 她讲完后,有来宾举手提问,主持人说:“我们先来介绍一位神秘人士,等他上台后,再接受采访好吗?” 有人开了句玩笑,“请问神秘人士是夏小姐的情郎吗?” 阵阵的哄笑声,主持人对着说话的男士道:“先生您抢了我的台词,要不您上来主持吧。” 男士红着脸连连摆手,又是一阵哄笑,主持人道:“我们先来欣赏一下神秘人士创作的作品,这是他特地为夏小姐,为今天的画展准备的。” 大家被吊足了胃口,盼着神秘人士尽快出场。 两位礼仪小姐举着一幅画作从幕后走出来,众人鼓掌,林睿拍着拍着停止了动作,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幅画,忽然想起了夏芙烟是谁。 九十一、匪夷所思的强奸案(2) 这是一副彩铅画,画中俨然一位拔剑齐眉的女公子,发带飘飘,长裙及地,裙摆飞舞,目光冷峻,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神韵从骨子里沁出。整幅画作一气呵成,活灵活现,对着画看久了,仿佛能嗅到缕缕幽香。 主持人调侃道:“大家猜一猜为什么神秘人士要画一副女侠送给我们的夏小姐呢。” 下面有人叫道:“看这副作品命名为‘小小船家女孩’,再看这位女侠的装扮和使用的招式,是金庸笔下的周芷若吧。” “神秘人士想用周芷若来暗喻夏小姐的美貌和才华吧。” “夏小姐这么年轻就横扫画坛,独创画风,自成一派,堪称青年才俊,用女侠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夏芙烟拿起手中的话筒笑道:“大家不吝赞美之词,夸的我脸都发烫了,还是让这位神秘人士自己来解答吧。” 在热烈的掌声中,郑拙成出场了,依旧谦谦君子,明眸皓齿,穿着蓝白相间的毛衣和浅灰色牛仔裤,很随意却又很贴切今天的主题。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父母,林睿认识郑拙成的父亲,而另一位挽着郑父的臂弯,身份一目了然。 沐琦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诧异的望向姐姐,瞠目结舌。 在惊呼声中,林睿对沐琦道:“我们走吧。” 沐琦使劲点了点头,那边主持人道:“神秘人士一出现,瞬间全场都沸腾了,我们让他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好吗?”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轻柔声音在展厅中回荡,“欢迎各位长辈,各位前辈,各位朋友来参加我的未婚妻夏芙烟的画展,我叫郑拙成,是绘画领域里的一名小学生。” 林睿笑了笑,时隔多日,恍如隔世,他比以前会开玩笑了。 沐琦道:“姐,郑先生画的是你吧,小小船家女孩,他不是一直说要带你去琴州的海边生活吗。” 林睿道:“别自作多情了,金庸笔下只有一个周芷若,电影电视剧却有很多个版本,原型是固定的,谁来演绎并不重要。” “姐,你吃醋了吧,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后悔?” 林睿摇头道:“看到他过的好,反而觉得很幸福,可能认为自己伤害了他,所以得知他即将和那么优秀的女孩步入婚姻殿堂,比我自己结婚都令我高兴。我一点也不难过,真的,觉得这样挺好。” “如释重负了?” 林睿笑着不语,打开心结是一件难以用三言两语概括的事。她扭头瞥见路灯下的露珠,排成一队向树叶的顶端爬行,在湿答答的花草间映出一个个五彩的小世界。原以为再见面时会百感交集,泪生千行,而事实上他像一个失去了共同语言的老朋友,未来不能并肩前行,曾经的美好却是永存的,无牵挂也无记恨。他们的过往,随着他为人夫为人父,就这样在岁月的年轮里尘埃落定。 空气中夹杂着夜的微凉的冷,林睿依着沐琦裹紧大衣,刘澹泊给沐琦打来电话,他的手机上收到了沐琦的刷卡记录。沐琦追问他是否心疼,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沐琦是他在意的,钱是身外之物。沐琦搁置了来自白宝贵的伤痛,沉浸在刘澹泊给予她的温暖里,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峰回路转,每个人都要在沮丧中挖掘出快乐的意义,恍然爱情中没有谁是不可以代替的。 暮色正浓,胡话登台,沐琦在怪异的念头中打了个喷嚏,林睿拍拍沐琦的背,清风拂过她的脸颊,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丝凉意了吧。当春天彻底的到来时,还有几个人能记住冬季的残酷。 之后的几天,林睿继续过着没事干的日子,除了有次参加律师协会组织的全体大会。浩浩荡荡的人群,身处其中的林睿好像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没人再有空闲议论关于她的话题,春天意味着吹响了新一年的战斗号角,为了生存,为了事业,抑或为了梦想,每位律师卯足了劲头。 当林睿的周遭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着同行时,她忽然发现律政精英四处散落,律政新人层出不穷,竞争是如此的激烈,透着令人窒息的惊慌,在心头重重的敲了一记警钟,要么打拼,要么劣汰。 会议结束后,林睿帮沐琦收拾会场,沐琦一个劲催促她去忙,她说不急,不急,与其惶惶的浪费时间,不如做点无关紧要的事情。弄完后,她坐上公交车去驾校学车,教练直叹林睿运气好,现在是学车的人最少的时候,正因为此,她才这么快排到了上车实践操作。也正因为她空到生锈,才不感觉学车疲惫,所里有位实习律师和林睿一样准备考驾照,报的是驾校的晚班。每次林睿碰到她时,她都要抱怨两三句,“累死了,累死了,忙的快要死掉了,早知道累的快断了骨头,读书时就去学了。”然后她问林睿:“林律师你呢,你吃得消吗?” 林睿总淡淡的说:“还好,还好”,然后匆匆避开,年岁见长,能力却越来越倒退,活的连实习时都不如了。于是她开始很少去所里,去图书馆坐一个下午,在草地上发一会儿呆,坐地铁到很远的湖边看白鹭扎堆走秀,然后磨蹭着回家,她把这样的生活定义为病态的颓废的美。 通常到家时,何佩兰在厨房里做饭,沐琦双腿搁在茶几上玩电脑,零食堆在手边,吃下的碎渣散了一地。以前这个家干干净净的,沐琦住进来后,乱的跟狗屋一样,可林睿并不讨厌这种乱糟糟的感觉,一切充满了团圆的气息,倒是何佩兰会发表意见。 但凡她往客厅端菜时看到沐琦坐没坐样,吃没吃相,就把菜盘往桌上一放,凶道:“你会吃,你怎么不会收拾!” 沐琦根本不会理她,翻个身继续在键盘上做十指运动,然后何佩兰就唠叨个没完,可饭照做,碗照洗,卫生照样打扫。沐琦为她买了几件新外套,她囔囔着不要不要,非得挂在沐琦的衣橱里,可沐琦偷偷的告诉林睿,好些次早上看衣服挂在衣架的左边,到了晚上就挂在衣架的右边了。林睿说妈妈不好意思,沐琦说她死要面子活受罪,沐琦和她互相看不惯,却互相萌生出爱意,一家人,说到底,永远是一家人。 林睿能察觉到沐琦在向家里贴补生活费,吃的用的变好了很多,连价格昂贵的塘鲤鱼何佩兰也舍得买了,或许是生活条件改善了,她渐渐想开了,慢慢放过了林睿,同时放过了自己。 有时刘澹泊来家中吃饭,和沐琦在房间里打情骂俏,林睿知趣的待在客厅里,可何佩兰不依,她会去敲门,大叫着几点了几点了,臊的刘澹泊恨不得打个地洞直接钻回家,也羞于提及将沐琦带回去住几天。因为何佩兰对林睿是了解的,对沐琦是陌生的,于是就在外过宿这个问题上,完全换了一种做法。 她的蛮不讲理让沐琦感到非常温馨,让林睿的夜晚增添了一抹色彩。 这天下午,林睿和往常一样去驾校,从市内出发,公交车慢吞吞的要开近一个小时。路上不断有乘客上车下车,一半的路程过去后,即到了城市的边缘,这时乘客渐少,空位渐多。林睿选择坐在车厢的最后面,打开那扇书本大的玻璃窗,习惯性的抽一根烟,商陆发来一条短信说他到纽约了,问林睿有没有要往回稍的物品。 林睿回道:“没有,谢谢。” 商陆道:“烟呢?” 林睿道:“烟瘾没前段日子大了,一天一根足够了。” 商陆不知是感到高兴,还是感到失落,教会林睿抽烟是他隐隐自豪的事,这属于林睿的第一次,也属于他的第一次,往往男人有某些方面的情结,喜欢在心爱的女人身上留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烙印。 章柳睡在他的身旁倒时差,窗帘微拉,从窗口望出去,深夜的纽约像停泊在海面上的一艘巨船。他起身泡了杯咖啡,楼下的街道车辆寥寥,行走的人们脚步匆忙,清洁工在翻垃圾桶,若避开种族肤色和建筑风格,在商陆的眼里,这里和国内的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为什么会有人把这里当作疗养生息的地方,离得越远,思念越深刻吧。 他正想着,门铃响了。 林睿刚到驾校,芳芳给她打来电话,说有位老人找她,老人身体不太好,手上正输着液呢,他说今天非要见到林睿不可。 林睿问:“他说自己是谁了吗?” 芳芳道:“他不肯说,只说要见你,我怕他动气不敢多问,你有空的话快回来吧,他死等在这不是办法。” 林睿没有选择,挂掉电话后往回赶,满头大汗的出了电梯,果真见在等候椅上坐着一位老人,年约七旬,白发苍苍,瘦的青筋暴起,手上插着输液管。被称作他儿子的男子林睿也不认识,未开口问清情况,老人扑通一声跪到了她的跟前。 九十二、匪夷所思的强奸案(3) 林睿慌的要扶他起来,老人立马哭上了,“你是林律师吧?” “是我,你是?” “大律师,大律师啊,求你救救我的儿子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 “大爷,你先起来慢慢说好吗?” “大律师,你发发慈悲吧,我儿子是好人啊!” “大爷,你起来再说好吗?” “我求求你了啊,我给你磕头了!”老人顿时嚎啕大哭,他的身体牵着输液管来回晃动,看的人心惊胆颤。林睿拉他他不肯起来,劝他也无效,便对年轻的男子说:“请你劝劝你父亲吧,让他先起来吧!” 年轻的男子道:“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是医院里的护工,他儿子是老师,白天在学校里上课呢,没空来照顾他。这位大爷脾气太犟了,非逼着我陪他过来,否则不吃饭不睡觉,我也为难的很呐,被医院知道了,我要被开除的。” 林睿道:“那快联系一下大爷的儿子吧。” 老人一下子咆哮起来,“不准给我的儿子打电话,不要去打扰他,他教的孩子可是要考大学的啊!”他面向那位护工,威胁道:“你敢告诉贝平,我今天就死在这!” 护工无奈的说:“律师你看到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我赚那么点钱容易吗!” 老人流着眼泪,骂他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儿子每天付你工资,一分钱不少你的,你跑到外头哭穷来了!你坑我儿子的钱,坑我儿子的钱!忘恩负义的东西!” 护工道:“哎哟喂,大爷,我就随口一说,哪里哭穷了,我一天三顿伺候你吃喝拉撒,你儿子理应付我钱啊,那是我应得的报酬啊,难不成我给你做干儿子,白白的服侍你啊!” 老人骂道:“滚!你给我滚!见钱眼开的东西!滚!” 当着人面被骂,护工也生气了,跺脚道:“我服侍过的老人也不少,没见过你这种古怪的老头,得了!我认倒霉!钱我不要了,我不伺候你了!” 就这样他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把一个不明来历的老人留给了听的云山雾罩的林睿。芳芳紧张的跑来,把林睿拉到角落里小声道:“啊,这怎么得了啊,把一个病人扔在这,到时说都说不清楚啊。” 旁边有律师好心的说:“要不要给王主任打电话,我看这老人病的不轻啊,万一出个岔子,你就麻烦了。” “对啊,让王主任来处理吧。” “没错,王主任经验丰富,还是快汇报王主任吧。” 林睿清楚之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还不是因为她在处理吴大爷的案件上失了分寸,但一位律师总得学会独立处理问题吧,什么都依仗王主任来善后,那她为什么要待在所里做律师呢。 林睿皱眉道:“我先来问问情况吧,都五点多了,王主任应该回家了吧。” 面对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老人,她再次蹲下身问道:“大爷,你不告诉我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帮你?” 老人的眼里闪出光芒,激动的握住林睿的手,说:“大律师啊,你终于肯为我儿子出头了,我的小儿子,他叫陆贝和,他们把他抓起来了,说他骗别人的钱。那可是我儿子孝顺我这个老不死的,他想弄到钱为我治病啊,你说他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他们为什么要抓他呢,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讲人情呢!为什么要让我的好儿子去坐牢啊!” 林睿终于明白这位老人的身份,他如此的护儿心切,同他讲法律规定和大道理他定是听不进去的,于是安慰他道:“陆大爷,陆先生是个好人,但他想骗别人的钱,那就做错了。” “你讲的对,我儿子犯了错,但我们也没拿到钱啊,不至于关起来吧,不至于要蹲监狱吧。他有个好歹,我还活什么劲啊,是我连累了他啊,大律师啊,你可怜可怜我这个父亲吧,可怜我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你也有父母,你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就好像有人在用刀子割我身上的肉,我疼啊!我疼的整宿整宿做噩梦啊!” “陆大爷,陆先生罪不至死,我不敢确定他会被判几年,但是绝对不会判死刑的。” “我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活多久啊,他们都瞒着我,我心里却一清二楚的,我在人世的日子不长了。我就想我的儿子在身边陪陪我,我闭眼的时候能看到他,他好好的,我到了底下跟他妈妈也有个交代,他要是去坐牢了,我死不瞑目,我不得好死啊!” 他张大嘴巴拍着胸脯,哀伤的望着林睿,眼神里满载无力和绝望,仿佛一个垂死的父亲在替儿子赎罪。他哭着诉说既当爹又当妈,将两个儿子拉扯成人,指望他们读书有文化,到城里过好日子,没想到他这一病,一切都成了空。安静的所里,唯能听到他凄楚而质朴的情感发泄,字字敲中泪腺,在场的律师虽久经此场面,但并非草木,无不为之动容。他是一个糊涂的父亲,可一个父亲对孩子,再糊涂那也全是爱,芳芳跟着他抹眼泪,林睿的眼眶湿润了,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感动归感动,林睿意识到必须控制住局面,她不能让老人拽着她的情绪走,顿了顿,问道:“大爷,你这患的是什么病?” “尿毒症,隔些日子就要透析一次,每次透析要花好多的钱,医生叫我明天再去透析,我不听他的了。我要回家,我儿子没了,我这病不看了,不看了,死了算了,活着给孩子增加负担。” “大爷你生着病,我们做律师的又不懂医学常识,先送你回医院好吗?到了医院你跟我慢慢说。” “我不回去,我哪都不去,我要见我儿子,你带我去见我儿子!” “你现在不能见陆贝和,法律是有规定的,在判决之前,近亲属是不能会见犯罪嫌疑人的。” “我不管什么法律,贝和是我生的,我是他爹,我是他爹啊,为什么不能见他,我为什么不能见他啊!” “大爷……” “我看不到我的儿子,他也看不到我,我们爷俩都在笠州,居然见不上面。”他发出一声嘲笑,揪住见面的话题不放,对林睿的解释表示怀疑,嚷嚷道:“我都不知道我儿子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啊!” 林睿急的身体里冒火,换了个口气道:“陆贝和为了治你的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更应该珍重自己的身体才对,否则他知道你的治疗效果前功尽弃,心里得多难受啊。” 他根本不听林睿讲的话,又开始自言自语的闹上了,捶胸顿足,呼息声越来越大,带着嘶嘶的喘不过气的感觉。林睿焦心的望着他,生怕他倒在所里,问道:“大爷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求你让我见见我儿子,我求你保他出来,你是律师啊,见多识广,肯定和关我儿子的人关系好。你帮我向他们求个情,求求他们把我儿子放了吧,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林睿倒吸了一口凉气,已不能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他,情绪失控,拒绝用法律处理问题的当事人,抑或亲属着实令人头疼。 这时王主任从电梯口走进来,望向眼前的这一幕,淡定的问:“怎么回事?” 林睿用简短的语言说明了老人的来意,王主任默默听完,问林睿道:“你打算怎么办?” 林睿愣住了,是的,她打算怎么办,一两分钟的冥想,她欲言又止。王主任会意的向她点点头,意思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睿想起当初参与王成琪贩毒案的办理,当时因接受不了疑罪从无,章律师便问她遇到类似的案件如何处理,她说会拒绝代理,然后章律师夸她是一个小进步。那么面对不信任自己的委托人,是不是主动提出不再代理才是正确的做法。 林睿能在一分钟内背出完整的法条来向他证明他的观念是荒谬的,但是对方的信任和愿景,律师无法掌控。章律师常说你不可能让所有的当事人欣赏你,大千世界人是各式各样的,你需要做足被藐视的准备,但被打击不能说明你不行,你要坚信自己的判断。 面对第一次独自做出决定,林睿决定遵从内心的声音,说道:“大爷,你提出的要求我做不到,因为你的要求违反了法律的规定,我是一名律师,不能做违背法律的事,我也不能夸大自己的本事来欺骗你,昧着良心收下代理费。如果你觉得我的能力有限,你可以委托其他的律师办理,对不起。” 老人意外的沉默了,林睿拨下陆贝平的电话,请他过来接走他的父亲。 陆贝平很快到了,他去医院发现他父亲不见了,正在着急寻找,来了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打了声招呼将他父亲带走了。 九十三、匪夷所思的强奸案(4) 王主任转而对林睿说:“林律师,这位老人挺可怜的,你却能客观的对待,没有动一丝恻隐之心,处理的挺好。” 林睿道:“我,我遇到这类问题,好像只会去拒绝。” “没有人说拒绝是错误的,每位律师对律师的价值和尊严有不同的理解,按照你真实的想法处理才最合适,只有这样才会激发你的思考能力,你思考了才能做好律师,这个行业需要激情。” 林睿点点头,王主任轻拍她的肩膀说:“继续努力,我看好你!” 纽约,商陆以为是酒店的服务生敲门,走过去开门一看,人影空空。打算关上房门时,从边上闪过来一个黑影,直接扑到他的眼前。 那黑影张开十指,笑道:“surprise!” 商陆吓了一跳,定眼看是一位年轻的陌生的女子,戴着一顶酒红色的假发,画着鬼魅的妆容,华丽闪亮的衣裙直刺商陆的眼睛,她漂亮归漂亮,职业性质却令人怀疑。 商陆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半天,说:“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是啊。”女子见认错了人,立即合上笑容,失望的道:“你是谁?” “你甭管我是谁,咱们可以用中文交流就好,我想说的是我们没叫特殊服务吧。” 女子二话不说,甩起手中的包打商陆,瞪他道:“谁是特殊服务啊,你才是特殊服务。” 商陆躲闪不及,惊魂未定,弱弱的问:“那你找?” “反正不找你。”她轻蔑的瞥了眼商陆,继续向前进。 商陆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不妙的念头,急忙拦住她,说:“姑娘,你擅闯我的房间不太合适。” “不是擅闯,我找章柳!”女子理直气壮似的,轻推开商陆,在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中走进房间里。 章柳仍在熟睡,在梦里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睁开朦胧双眼,发现是一个女人,再细看,竟是凌灵。他吓的魂飞魄散裹紧被子向后退,回过神发现商陆也站在房间里,这才松了口气,心扑通扑通的跳,跳的心脏发痛。 凌灵逗他道:“想到什么了,是不是以为我们俩春宵一夜?” 章柳结巴着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喏,这位大叔放我进来的,他说我是你的特殊服务。” 商陆比章柳更不好意思了,他憋着笑挠头发,对章柳说:“我出去找点吃的,你们聊。” 章柳慌张叫道:“哥,你别走,你别走。”然后面向凌灵不安的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凌灵凑近他调皮的笑道:“我也住在这家酒店,就在你的隔壁,我刚刚参加完舞会,来向你问个早安。” 章柳的眼中掠过不敢置信,又掠过一丝害怕,这个女人像在他的身上安装了监控器,他去哪都逃脱不了她的视线。凌灵迎着他的目光说:“我不是刻意和你住一家酒店的,我回来时心血来潮,就去前台打听有没有一个叫章柳的住客,他们说有啊。于是我就想来看看,此章柳是不是彼章柳,原来果然是我所喜欢的章律师。” 章柳尴尬的道:“太巧合了。” “嗯,所以说这叫缘份,你刻意想订在一家酒店还订不到呢。” 她又往章柳身边靠了靠,章柳下意识的向靠枕上躲,说:“既然刚从舞会回来,那肯定累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怎么了,你在赶我走?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在笠州现在是下午四点,你看纽约的朝霞,真令人感到朝气蓬勃啊。”她一把扯开窗帘,昏暗的房间顿时暴露在纽约灰色的苍穹下,凌灵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道:“反正醒都醒了,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商陆望了眼窗外,别说朝霞了,连星星点点的灯火都像喝醉了酒,这位姑娘二十出头的模样,到底年轻,精力是相当的充沛。 章柳的精神高度紧张,惊问道:“去哪?” “我们先喝杯咖啡,然后去林肯中心如何?” “你是要去参加时装周吧,我和我哥哥就不去凑热闹了,我们不懂时尚潮流,也没有什么兴趣。” 凌灵格格的笑起来,“你好老土啊,时装周已经结束了。” 章柳如闻噩耗,大惊失色道:“已经结束了?” “对啊,我现在的目标是专门陪你。” “凌小姐,我也有我的行程,对不起。” “没关系,那我参加你们的行程,这位大叔,你介意吗?”凌灵冲商陆回眸一笑,商陆笑道:“我们的行程里也有林肯中心,凌小姐愿意和我们一同前往,是我们的荣幸。” 章柳败下阵来,他的计划完全被打乱,天知道他和凌灵当真碰上面了。 凌灵满意的舒口气,伸出一只手欲与商陆相握,眼波流转,千娇百媚。 “我叫凌灵,凌波微步的凌,荼毒生灵的灵。” 商陆握上她的手,吐出一个夸赞,“好名字。” “大叔是章律师的哥哥吧,感谢你收留我,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呼叫特殊服务作为报答。” “不必了,谢谢,我的名字不叫大叔,我叫商陆。” “噢……”她拉长音调,露出一抹可爱的笑容,说:“商先生谦虚了,我第一眼就觉得商先生是对特殊服务很在行的人。” 商陆打了个寒颤,这姑娘非一般的女子,明明她在胡说八道,你却感觉不到一点下流;明明她在贬低你的素质,你却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她的气场和她讲话的方式,同她的妆容一样鬼魅。 商陆挑挑眉,表示你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我没办法。 凌灵甩了句,“我回房间换衣服,马上过来,章律师你等我来伺候你起床。” 听到关门的声响,章柳火速从床上蹦起来,还没倒好时差的身体唉声叹气。商陆终于控制不住哈哈笑起来,边笑边说道:“章柳你可以呀,偷偷为我找了一个弟妹,虽然是个小鬼头,但确实挺特别。” 章柳恼于哥哥的打趣,皱眉道:“你也评价她挺特别了,我是个正常人,我只喜欢正常的姑娘。” “你的脸红了,说明你对她并不是很讨厌嘛。” 章柳索性不再搭理他,背过身去穿衣服,可能方才起床用力过猛,太阳穴处阵阵神经痛。其实他现在哪都不想去,此时站在窗前俯瞰雄伟的纽约,仿佛能想象出叶雅歌正在这个城市的某地恬静的熟睡,涌生出莫名的感动和怀旧感,顿时情绪百感交集。 凌灵换了身鹅黄色棉麻长裙出现在他们面前,脆生生的道:“章律师,我们走吧!” 章柳没有回头,他沉浸在自己的小温暖和小悲伤中,不愿被任何人所打扰。商陆读懂弟弟的心思,对凌灵说:“凌小姐,我们到门口等一会,让他缓一缓。” 凌灵不肯,她卸掉了脸上的妆容,在护肤品外只涂了层淡薄的粉底,愈发显得她的皮肤吹弹可破,也愈发映衬出她脸上哀伤的表情。她敢说敢爱敢恨,也自信并自卑着。 她又向章柳走进一步,章柳的眉头簇成一团,她敏感的察觉到了,只得和商陆来到房外的走廊里。 双手反背在身后,凌灵依靠在墙上叹气道:“我站在你弟弟的面前,你弟弟却想着另一个女人,你跟我说说,我哪里不如她,想了那么多年,心都想老了。” 商陆双手环抱胸前,眼前的凌灵已变成另一幅模样,眉清目秀,温婉可人,方才动如脱兔,现在静如处子。要商陆比较的话,她比叶雅歌更有生机和活力,他惋惜的说道:“我的意见不管用,如果女人可以用百分制来评价,我给凌小姐打九十分。” “还是扣掉了十分啊。” “叶雅歌在我心目中只有五十分”,商陆说着回想他当年见到的叶雅歌,那时她已病重,喜欢蜷成一团动都不动,像不会说话的哑巴。 凌灵忽的笑道:“那我比她强的不止一点,哎,女人多虚伪啊,听几句好话就满足了,这十分扣在哪里?” “我觉得吧”,商陆酝酿着措辞,“我觉得你应该稍微含蓄一点,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 “商先生认为我不温柔?” “不,不是,不该用温柔这个词,唔,不够矜持。” “你指我对章柳穷追猛打?” “没错。” “若不是特别喜欢,哪个女人会厚着脸皮倒追一个男人,况且是章律师这种万人迷,单单闻着他身上的气味,魂就被勾走了。如果我能和他结婚,我愿意放弃事业,为他洗手做羹汤做他身边的小女人。” “可是你追的太紧了,没考虑过反而适得其反?” “你说的对,但有些人明明喜欢,却非要装出并没动心的样子,不是更容易错过吗。” 商陆恍然感觉凌灵在暗指他,未及细想,章柳从房间里出来了。 笠州,林睿和王主任交流后,回到家照常吃饭,洗澡,看会书上床睡觉,过的和无所事事的这些天没有任何的区别。因失眠至半夜,醒来时已近早上十点,打开手机,先蹦出三四个未接来电,然后跳出一条短信,是陆贝平发来的。 她粗略看了下,目光定格在“强奸”二字上。 九十四、匪夷所思的强奸案(5) 揉了揉眼睛再细看,陆贝平说他弟弟多了一个新罪名,涉嫌强奸罪。强奸罪!林睿顿时清醒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一个新罪名!她连忙回拨了陆贝平的手机。客套的话直接跳过,开门见山的问:“强奸罪是怎么回事?” 陆贝平急忙应道:“我也不知道啊,林律师,麻烦你快去看看吧!” “好!我有消息再和你联系!” 挂掉电话后,林睿也接到了通知,因为发现了陆贝平强奸妇女的一些证据,正在被立案调查。她把手机甩进包里,火速冲出家门,何佩兰在后面追她道:“睿睿,你不吃早饭了啊?” 林睿用手梳了梳头发,着急火燎的说:“不吃了,不吃了。” 别说吃早饭了,洗簌都顾不上了,强奸罪,强奸罪是个什么概念。强奸罪是指违背妇女意志,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的行为。她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的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满十四周岁的**的,以强奸轮,从重处罚。她默念着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的情形,强奸妇女、奸淫**情节恶劣的;强奸妇女、奸淫**多人的;在公共场合当众强奸妇女的;二人以上**的…… 还有一项是什么,她忽然想不起来了,跳上一辆出租车急速赶往看守所,紧张,抑制不住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遇到在侦查过程中发现新罪名的情况,也是她第一次处理强奸案件,一路上她在不停的猜想这件案件可能的情形,然后思维又没有章法的跳到犯罪构成四大要件,主体,客体,主观方面,客观方面。 各种混乱的想法在眼前来回滚动,似乎脑子里填满内容会缓解一点紧张和焦虑,她坐直身体掰着手指望向前方。紧张中含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兴奋,虽然这种兴奋不合时宜,但案件的进展意味着林睿要接受新的挑战了。 挑战让一位女律师的身体内填充进无穷的动力,直至陆贝和坐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情绪依然是错综复杂的。 陆贝和见到林睿,表现出了强烈的抵制心理,愤怒的说:“怎么还是你,我让他们为我换律师,他们居然还是相信你!” 他的反应不在林睿的预料中,但也没让她太惊讶,林睿解释道:“我是一个只会严格按照法律的规定处理问题的律师,法律上规定的权利,我定当积极帮你争取,而违法的要求,恕我无能,我办不到。关于这些,我同你的父亲和哥哥都已经讲过了,但你的哥哥信任我,坚持让我继续代理,所以我现在感觉一定要办好你这起案件,否则愧对你的哥哥。” 陆贝和的喉结滚动,轻声问:“我父亲他好吗?” “他的病情还是老样子,没办法独立行走,但他一直在牵挂你,我能看出他非常爱你。” “帮我转告我的哥哥,我是一个罪人,麻烦他照顾父亲了。” “我会的。”林睿见他提到家人,语气明显的变柔和,趁机问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来会见你的原因,公安机关调查出一些新的证据,证明你曾实施强奸行为,我想向你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陆贝和立马恢复到抵触的状态,生硬的说:“他们已经找我做过笔录了,我是干过强奸的事,你就别问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林睿诧异不已,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仿佛林睿是侦查人员,他早已酝酿好了对付的措辞。 林睿道:“因为我还不太清楚,你能否简单的讲一下,你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以何种方式实施强奸行为的。” “讲了八百遍了,我累了。” “那也并不多这一遍,你只要说一遍,我会当作已经听了八百遍,将你所说的刻在脑子里。” “你的问题太长,我记不住。” “你是对谁实施强奸行为的?” “她好像姓沈吧,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在哪里?” “忘了。” “地点呢?” “忘了。” 林睿在面前摆着笔纸,一本正经的等着记录,他却回答的漫不经心,一副在喝下午茶侃大山的模样。林睿有点泄气了,任由铁齿铜牙也撬不开他的嘴,顿了顿,她问道:“你是用何种方式实施强奸行为的?” “强奸还要问何种方式,你这位律师难道不懂男人强奸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吗。” “强奸也分使用的手段和方式,不是千篇一律的。” “我不记得用的什么方式了,女人玩了就玩了,事后哪里想的起来。” “陆贝和,你要明白一旦强奸罪板上钉钉,你将面临数罪并罚的风险,这不是儿戏,这直接关系到你的人身自由,请你出于对自己负责任的态度,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我。” “我不记得了,你走吧。” “陆贝和……” “你走吧,我不记得了。” 林睿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无可奈何的说:“好吧,你再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告诉我,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我是专业的律师,有的细节上你看不出问题,而我就有可能发现疑点,罪与非罪,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对于你或者你的家人来说,无罪释放是最佳结果,如果确实存在犯罪行为,那么现在你的配合,也许将来会影响对你的量刑。” 陆贝和垂下头沉默,林睿道:“我把《刑法》上关于强奸罪的规定给你念一遍,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林睿望着他流利的道出《刑法》的条款,连方才忘记的那一项也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陆贝和静静的听着,依然无动于衷。林睿看这次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不再强求,向侦查机关具体了解了陆贝和涉嫌强奸罪的有关情况,然后去找陆贝平。 在路上,商陆发来短信,她大概看了一下,是简单的问候和他在纽约的见闻,她正担心陆贝和的状态,哪有心情回复他,当作视而不见。林睿在学校对面的梧桐树下等陆贝平,两三分钟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而来,喘着粗气问:“林律师,有贝和的消息吗?” “我刚从看守所出来,什么都没问到,他对我很排斥。” 林睿的激动写在脸上,她对在侦查机关那里了解到的案情抱有一些疑问,却没办法向陆贝和核实,这大概是一个辩护律师最窘迫的时刻。 陆贝平安慰她道:“林律师你先别急,我还在上课,等我下课了我们慢慢说。” 林睿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说:“你几点下课?” “十二点,你稍微等我会,要不我们在这家饭店一起吃个午饭?” 林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她的身后有一家小饭店,点头道:“行,我点好菜等你,我们抓紧时间。” “那我先去上课了。” 陆贝平折身返回学校,林睿走进饭店点了四个菜和两碗米饭,坐在桌边细细推敲案情。此时是饭点,饭店里人特别多,人声鼎沸,吵杂不堪,却丝毫没影响她的聚精会神。据调查,陆贝和于去年6月至11月,多次强奸一名叫沈亦娟的妇女。沈亦娟声称陆贝和经常以送她回家为借口,强行进入她在笠州某处的出租房,违背她的意志与其发生两性关系。 林睿在思考的是,陆贝和和沈亦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经常送沈亦娟回家?如果发生了一次强奸行为,沈亦娟为什么还会继续让陆贝和送她回家?陆贝和的强奸行为何以维持那么久?既然是连续犯,为什么偏偏在此时东窗事发,这和陆贝和涉嫌的敲诈勒索罪有没有关联? 林睿打了一连串的问号,正想着,陆贝平来了,在桌上放下一本历史书,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这时菜端了上来,林睿道:“你来的正好,你认识一位叫沈亦娟的人吗?” “沈亦娟?她是贝和的女朋友。” “女朋友?” “是的,难道是她告发贝和强奸?” 林睿点头道:“是啊,我也很纳闷,越来越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陆老师,你弟弟一直不肯开口,等于在拖延时间,我看要不你重新为他找位律师吧,他的辩护权理应得到尊重。” “林律师,你在打退堂鼓,是嫌弃代理费太少了吗?” “我不是那样的人,不怕你笑话,目前我手头上只有这一起案件,我是巴不得由我来代理呢。” “你愿意就好,一时半会我去哪找和你一样负责任的律师。我弟弟像我父亲,他们不肯按照法律办事,总往歪处想,人人犯了罪都不肯承担责任,都怪罪到律师头上,那这个世界岂不乱了套了。你帮我转交一封信给我弟弟,我弟弟见到这封信,他就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的。” 九十五、非法证据排除规则(1) “我不能私自帮你转交信件。” “那我可以给他写信吗?” “可以,但是看守所会对收发的信件进行检查,如果发现有碍侦查的,可以扣留,并移送办案机关处理。” “你的意思是会对信件的内容有限制对吗?” “对,如果信件内容不妨碍或者影响案件侦查,不影响犯罪嫌疑人情绪的前提下,也许会转交到你弟弟手中。” “我明白了,我试试吧。” 林睿不明白陆贝平要给陆贝和写什么,但也没多问,两人半晌无话,吃了一会饭,陆贝平道:“我来和你聊聊沈亦娟。” 林睿一惊,方才看他说的轻描淡写,原来是有故事的。 陆贝平道:“沈亦娟是4s店里的一名工作人员,我弟弟买汽车时同她相识,后来两人谈了恋爱。有次他俩在附近的商场买东西,我在学校里备课,贝和顺便叫上我一块吃饭,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俩的事。” “你对沈亦娟的印象如何?” 陆贝平想了想,说:“我是做老师的,整天和学生或者老师打交道,看惯了学校里朴素的女老师,所以觉得沈亦娟打扮的有些妖艳,脾气也很暴躁。服务员上错了一道菜,她立即骂过去,当时看的我都觉得不大好意思,但贝和喜欢她,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睿想了会,说:“对于沈亦娟报案称陆贝和强奸她。你怎么看?” 陆贝平摇头道:“其实我对沈亦娟不了解,贝和从不把她带回家。他们之间的事,我知晓的仅限于刚才我告诉你的,但我不理解的是,既然她和贝和是男女朋友,为什么存在强奸之说?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时代,男女发生……” 陆贝平推了推眼镜,顿住了话语,作为一位老师,他羞于表达。林睿道:“强奸和是不是男女朋友没关系,还有发生在婚姻存续期间的婚内强奸,在司法实践中也一直存在争议,只要违背妇女意志,强行发生关系,就很有可能构成犯罪。” “我考虑的简单了,要不这样吧,我安排你和沈亦娟见一面,你当面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不行,不到万不得已,我最好不要和她见面,风险很大。” 陆贝平虽不明白是何风险,但他相信林睿讲的自有道理,说:“那看来只能等我弟弟开口了。” 林睿沉默着表示赞同,两人边吃边聊了会陆贝和,陆贝平眼中的弟弟重情义,性格沉闷,不太爱和旁人交流。 商陆连给林睿发了几条短信,林睿都没有回,他和章柳、凌灵在林肯中心逛了逛,然后找了处幽静的店坐着喝咖啡。异国的风中携带着别样的气息,有一朵云在头顶驻足,云下鲜花怒放,店主是位法国女人,用法语和章柳开玩笑,夸赞他和她的家乡莱博镇的男人一样英勇。 凌灵惊讶于章柳会讲法语,章柳告诉她经常和不同地域的人打交道,不管是他国语言还是方言,只要感兴趣的,多少会学一点。凌灵让他讲一讲各地的方言,他学了几句,凌灵笑成了小孩子。她愈发的痴迷他,而他只把她当成在她状态正常的情况下,可以闲话几句的朋友,陌生的环境赐予了每个人陌生的思考方式,尘世的烦恼丢在脑后,那些压抑的情感嗖的占满心房,如杯中的玫瑰花,一页一页的膨胀。 凌灵兴致高昂,脸蛋笑的红扑扑的,有情饮水饱,有情可以睡无眠,捧着一杯花茶无休止的纠缠章柳,章柳的目光在扫视来往的人群。商陆早上刚喝了咖啡,现在又喝,将思念浸的异常清晰,按捺不住,似随意般开启话题道:“章柳,你之前的助理林睿在忙什么呢?” “怎么问起她?” “我听林沐琦说她姐姐最近特别忙。” “你……” “林沐琦和老刘闹矛盾,非让我从中调和,所以一直有联系,除了谈老刘,我们也谈点别的。”商陆不给章柳胡乱猜测的机会,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仍无法向章柳相告他对林睿的爱意,或许因为他爱上的是弟弟曾经的助理。 章柳的眼睛继续看向前方,回答道:“她需要一切从头开始,没案源比有案源的日子更忙更累。” “你就不想知道她离开了你,业务量如何?” “毕竟她跟了我那么久,说实话我心里有点不放心的。” 凌灵听到章柳这般说,醋意横生,在章柳的心中装着两个女人,唯独没有她。她故作热心的说:“你们的好奇心真强,想知道她在忙什么的话,我来出面问晓燕姐吧,你们两个外人去打听不合适。” 她的表达独具深意,商陆和章柳笑笑,当她随便一说。凌灵提议道:“下午在这里看场演出吧。” 章柳道:“我想去唐人街。” 凌灵道:“去唐人街干嘛,章律师有亲戚在那边啊。” 章柳不语,凌灵道:“我们还是在这看演出吧,难得我们,我们三个人在纽约碰上了,一起做件印象深刻的事吧。” 商陆道:“凌小姐对林肯中心感情深厚,来了后就不愿走了,流连忘返。” 凌灵道:“让商先生见笑了,林肯中心和我的渊源一两句道不清。我十八岁时作为交流生来到纽约,也是现在这个季节,正值秋冬时装周,我和几个同学挤在人群里望着代表时尚标杆的模特、明星、名媛们从这里昂首挺胸的经过。他们身上穿着知名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可我的第一印象却并不羡慕,而是觉得有些衣服的设计并不怎么样嘛。于是我下定决心终有一天,我要让我的设计在这里登场,让全世界的时尚人士知道在中国有个设计师叫做凌灵!” 她说的慷慨激昂,仿佛在发表就职演讲,商陆笑道:“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还没有。” 商陆道:“那你早上说要为某个男人洗手做羹汤,你的梦想不要了吗?” 凌灵道:“跟他相比,我的梦想不值一文,拥有事业的女人很多,可又有几个女人能跟爱的人组成家庭呢。” 商陆道:“凌小姐果然不是寻常的女子,想法独树一帜,十八岁就能出国交流学习可了不得,说明读书时也是个学霸。” “商先生真有意思,夸人一点都不含糊,其实做设计这行,更多靠的是灵感和天赋。书读的再好,文化底蕴再深厚,一直产生不了设计灵感的话,那么他的作品无非是别人的复制。我认识一位华人设计师,出国前她是一家公司里的财务总监,做着和设计完全不沾边的工作,到了纽约后才开始自学设计,靠着一把剪刀、一台缝纫机和几本书,现在居然小有成就。” 章柳出于礼貌,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凌灵最后一个字吐出时,他起身穿外套道:“我先走了,你们继续享受这美好的天气。” 凌灵跟着起身道:“你要去哪?” 商陆道:“他要去唐人街,念叨半天了。” 凌灵道:“不如我带你们去拜访那位华人设计师,你们要看华人到哪里不行,没必要非得去唐人街吧。” 商陆道:“如果可以再好不过了,凌小姐有这个便利,正好带领我们参摩一下华人的家,那我们称得上纽约深度游了。” 凌灵拼命点头道:“完全没问题,我和这位设计师是忘年交,她非常的好客,看到从祖国来的亲人,肯定特别的高兴。” 章柳动摇了,他想着雅歌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过的是何样的生活,三个人就这样一拍即合。 九十六、非法证据排除规则(2) 笠州,林睿带着疑问等了两天,接到看守所的通知,陆贝和想见她,她正在驾校学车,接到电话后,撂下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所里拿取准备好的会见材料,然后去看守所。满天满地正下着杏花雨,笠州这个城市和一般的城市没有区别,逢到阴雨天,交通就拥堵不堪,有的地方还在维修道路,出租车司机一没留神,快撞上一块警示牌时打了把急方向,车身猛然晃动,林睿的头“砰”一声撞到了操作台面上,哎呀叫了出来。 司机吓的不轻,问她要不要紧,林睿忙说不要紧,让司机安心开车,快点把她送到目的地。她一路揉着额头,伤倒没伤到,只是那撞到的地方突突的起了个包,越揉越痛。极其狼狈的出现在陆贝和面前,因忘记拿伞,雨水顺着头发向下流,衣服湿答答的,升腾起丝丝潮腻的雾气。 林睿打了个喷嚏,陆贝和道:“外面在下雨?” “是的。” “怎么听不到雨声?” “下的是小雨。” “那你的头发都湿了。” “准确的说,下的是密集的小雨。” “哦,表面现象让人误解了真相。”陆贝和自言自语的发表感慨,林睿掏出纸巾擦拭水珠,碰到额头上的包时,痛的下意识呲起牙。 陆贝和道:“你被人打了?” 林睿顿住了手,警觉的问:“被谁打?” “没什么。” “你是有什么情况要跟我讲吗?” “我哥给我寄了一件衣服。” “嗯,除了衣服,还有什么?” “他的学生去参加全国比赛获了奖,家长作为感谢送给他的一件衣服,名牌,很贵的,我哥说我要处朋友结婚,好衣服留给我穿,但他不知道,我和我女朋友早就分手了。” “你的女朋友?是沈亦娟吗?你们已经分手了?” 陆贝和忽的流下眼泪,哽咽着答非所问道:“我挺想出去的,我看每天都有人被放出去,偏偏我还被关在这,我没害过人,也没拿到钱,却不能离开这鬼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睿意会到他自己的答案与法律无关,便说:“我洗耳恭听。” “因为我没有背景,没有后台。” 他面向林睿,流下苍白的一行泪,林睿望着他,两人无言以对。这是一个另类的当事人,陆贝平讲的没错,他弟弟的内心世界远远比言语丰富。 林睿道:“你要见我是因为?” “我在跟自己打个赌,赌输了我的命就没了,赌赢了我就能出去。我见你是想告诉你,你和我哥都是读书人,你们相信书本里讲的东西,我不相信。真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功夫了,你出去后就跟我哥说我挺配合你的,省得他瞎操心。” 林睿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追问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出去?” “我自有办法,跟你无关。”陆贝和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竟咳出了血,醒目的沾在嘴角边,他自己并没意识到,抬起袖子胡乱一擦。 在这一瞬间,林睿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坏念头,这个念头令她吃惊不已,并令她心潮澎湃。她只在课堂上学习过相关知识,还未在实践中碰到,于是她不敢确定,但又急切的想去确定。 她决定换个方式,向陆贝和示软道:“我是个无用的律师,能不能把你的方法教教我,说不定以后我能用得着。” 陆贝和犹豫了,林睿盯着他观察他的表情,不知他在踌躇是否告诉林睿,还是犹豫方法的可行度。半晌,他叹气道:“跟你讲讲吧,反正我也吃不准,你不要告诉我哥哥。”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有保密的义务。” “那行吧,其实我没有强奸沈亦娟,我们发生关系时她还是我的女朋友,她都是自愿的。” “你对侦查人员也是这么说的?” “开始是这么说的,后来他们逼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说,如果我不答应,就把我拉到审讯室旁边的房间打我,折腾的我实在受不了了,他们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了。” 林睿惊的声音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记得了,好些天了。” “你好好想想。” “可能,大概是……”陆贝和的情绪化发作,又回归到方才的话题,说:“你确定不跟别人讲?” “《律师法》第38条规定:“律师应当保守在执业活动中知悉的国家秘密、商业秘密,不得泄露当事人的隐私。律师对在执业活动中知悉的委托人和其他人不愿泄露的情况和信息,应当予以保密。” “林律师将法条记得相当清楚。” “我连常用的法条都记不住,有什么资格做律师呢。” “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被打是你上次来的时候。” “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刚被抓进来,沈亦娟又告我强奸,我觉得人生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从林睿坐着的位置看,看不出陆贝和的外观有任何伤痕,这时陆贝和又咳了起来,嘴角挂上一串殷红的血。林睿迅速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陆贝和惶恐道:“你干什么!” 林睿把照片给他看,说:“你在流血,不,你在吐血!” 陆贝和不屑的笑起来,“这点伤算什么!” “后来呢?你这几天有再挨打吗?” “我认罪后没再挨过打,他们说我态度好,只要我认罪,他们会早点放我出去。” “这就是你的办法?你认罪了还怎么出得去?” “我跟他们有约定,我帮他们立了功,他们也会帮我。” “你相信吗?” “我不得不信。” “你吐血是怎么一回事?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昨天我又挨打了,他们让我承认我在公共场合强奸过沈亦娟。” “你承认了吗?” “没有。” “于是你挨打了?” “是。” “这次你为什么没承认,你不是说你帮他们立功,他们会放你出去。” “我记得你跟我读过强奸罪的法条,在公共场合强奸那可是重罪,我不想死。” “你并不是对他们的承诺信任无疑,对吗?” 陆贝和垂下脑袋,呢喃道:“我别无选择,我要出去,我没强奸过沈亦娟,我也没拿到4s店一分钱。” “既然没有选择了,你为什么不在法律上打个赌,相信法律一次,相信我这个无用的律师一次。” 陆贝和嗤笑道:“你当拍电视剧呢,现实中哪有这等好事发生,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吧。” 林睿叹口气,“你和沈亦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哥哥应该告诉你了吧。” “你哥哥对你们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况且我想听你亲口说。” “好吧,我是买车时和沈亦娟认识的,她是销售员,我是买主,一来二去,我们俩就熟悉了,渐渐的产生了感情。开始时一切很美好,那时我父亲没查出尿毒症,家庭的条件还算不错,我赚的工资全部花在沈亦娟身上,她爱买衣服爱打扮,我就尽量满足她,男人嘛,得让自己的女人过的好。之后我父亲住院,开始接受治疗,这时钱就变得不值钱了,我不能把压力全部推给我哥,于是把工资卡上交到家里,沈亦娟知道了就跟我闹,她嫌我待她不好了。” 九十七、非法证据排除规则(3) “然后你们分手了?” “是。” “你以前和沈亦娟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关系?” “我家里人口多,地方小,不方便,基本上都在她租的房子里,偶尔会在宾馆。” “沈亦娟每次都是自愿的吗?” “那肯定的,男欢女爱,干柴烈火,我要是强迫她她也不会跟我处那么久的朋友。” 林睿想着如果陆贝和讲的是事实,那么他并不构成强奸罪,倒是沈亦娟有可能触犯了《刑法》第二百四十三条的诬告陷害罪,捏造事实诬告陷害他人,意图使他人受到刑事追究。 她思考片刻,说:“按照你所说的,你和沈亦娟应是和平分手,为什么她要诬告你强奸呢?” “我和4s店关于赔偿的事闹的很僵,她的同事们又都知道我和她曾经是男女朋友。沈亦娟爱虚荣、要面子,她认为我让她丢脸了,在我和4s店争执不下的时候,她还给我打过电话,骂我是个不要脸的畜生,叫我不要再烦她的领导了,否则让我不得好死,她在报复我,想叫我死在里头。”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有证据?” “我没有证据,我和她通电话哪里想到要去录音。” “行,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你犯有强奸罪。” “我自己都承认了。” “那是用刑讯逼供和以威胁、利诱、欺骗取得的非法证据,非法证据不能作为定罪的根据。” 陆贝和的眼里闪起亮光,他忽然从林睿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希望,原来这位常把法律挂在嘴边的律师,并不是一个只会念法条的书呆子,他呢喃道:“你有办法?” “看你配不配合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保证你无罪释放,我只会积极维护你的权益,为你做最大的争取,最终的判决是由法院决定的。” “我懂,你要我做什么?”陆贝和的心防一步步被攻破,林睿道:“你身上有伤痕吗?” “腿上有淤青,后背我不清楚。” “你脱掉衣服,我来看一下。” 陆贝和乖乖的脱掉上衣,后背上乌黑一片,撸起裤管,腿上满布淤青,林睿掏出手机对着他拍照,说:“你和管教反映挨打的事了吗?” “没有。” “我会去提起排除非法证据申请,你等我的消息。” 陆贝和哼了一声,心中的天平已然向林睿倾斜。 回所里的路上,林睿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办理过的刑事案件不多,加上笠州的整体司法环境优良,以往从未遇到过嫌疑人被称刑讯的情况。这次,即意味着是一次棘手的挑战,她联想到和章律师一起处理那起疑罪从无案件的情形,当时她极力秉持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罪犯的观念,而现在,历经了风雨的林睿忽然感觉昨日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独自承担重担时,她能体会肩上的律师责任和使命感,对犯罪嫌疑人的人权有了更多的理解。 到了所里,王主任正在前台向芳芳交代工作,见到林睿,说:“林律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林睿点头,随他走进办公室,王主任示意她坐下来,为她泡了一杯茶,问道:“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还是陆贝和的案子。” “噢,他没有更换律师,最终仍然相信你,表明林律师的能力有目共睹。” 林睿谦虚的笑道:“王主任过奖了。” 王主任也笑道:“我没什么事,就随便问问你的情况,你刚离开章律师,怕你各方面多少有不适应。” “谢谢王主任关心,有些不适应,但能克服。” 王主任竖起大拇指,说:“案源不要太着急,年轻律师都是这么熬过来的,陆贝和的案子进展的怎样了?办的还顺利吗?” “侦查机关给陆贝和按了一个新罪名:强奸罪,我刚从看守所回来,从陆贝和本人的供述来看,侦查机关涉嫌刑讯逼供,我正准备去写排除非法证据申请。”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严肃的望着林睿,甚至带着一点愤怒,生硬的说:“排除非法证据?林律师,这是实际处理案件,不是大学里的模拟法庭,你要对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任。” “王主任,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王主任自然对林睿是抱有怀疑的,不然也不会单独找她会谈,他担心她再度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的可是整个畏法思明所。本指望她安安稳稳的办好这个案子,一步一步积累经验,一步一步慢慢成长,像所有其他律师一样按部就班,却没料到冒出一个“非法证据排除规则”。他王云帆年过半百,办过的案件无数,还未遇到过非法证据排除,这小丫头办案子的年头不长,口气倒不小,难道她故意想搞出一点响动来显示自己的能耐?那不等于瞎弄吗,没有变神话,反而成了笑话,王主任可不愿看到畏法思明所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林律师,我知道你非常的善良,你对你的每个当事人充满了感情,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因为你的情感促使你全力以赴,你处理案件时仅仅考虑的是案件本身,而不会和金钱、名利联系在一起,这是好事情,对一个贫穷的年轻人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但是你使的劲不能过大,不能允许感情无限度的膨胀,没错,陆贝和的出发点是为父治病,他的家庭也值得我们同情,可这些都不能影响你的判断,你必须按照法律的规定处理问题!林律师,你不可以再重蹈吴大爷的覆辙,你已经犯了一次错误,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 “王主任,我没有胡说,我是有依据的!” “你的依据是陆贝和一方的陈述,谁告诉你,这就一定构成非法证据!” “只要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律师,就应该为他的权利去奔走,如果一个无辜的人因为刑讯逼供而被当成罪犯惩罚,即使将来平反了,他遭受的不白之冤和莫名的牢狱之灾,他在监狱中流逝的青春和生命,难道是国家赔偿能弥补的吗!王主任,我是一名律师,我有义务将对我的当事人实施的违法行为遏制在萌芽之中,难道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两个人因为情绪激动,互相面对着面红耳赤,王主任对林睿所讲的无以反驳,他并不怀疑林睿话中的含义,在刑事司法领域,要求排除一切通过非法程序获得的证据,其中禁止刑讯逼供是重中之重。在他去年所写的学术论文里,他对“口供中心主义”的弊端逐一进行了分析,对“由供到证”的侦查模式中,侦查过分依赖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并以该口供为线索,进一步收集物证、书证等其他证据的做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深知“毒树之果”的王主任来说,他所怀疑的是林睿这个人,假如这起案件换作章柳,或者曾晓燕来办理,假如他们提出申请非法证据排除,他会确定的,无疑的去支持他们的做法。 望着林睿倔强的,一张不认输的脸,王主任矛盾了,他始终不敢相信一件件离奇的事会发生在这个柔弱的小姑娘身上,她是所里律政佳人中最醒目的那一个,为人低调,做事高调,没有刻意学习却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有激情、谦虚又据理力争,她的身上聚集了他所认可的年轻人的特质,否则在她被记了警告后,他也不会将她继续留在所里。 然而眼下,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能怪王主任太小心翼翼,律师事务所的名声是所有律师的心血,建楼呕心沥血,楼塌却在眨眼之间。 最终,他发出一声叹息,“你要慎重。” 林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是不满,而是心痛,她冰雪聪明,怎会没猜出王主任的心思,他认为她办理吴大爷的案子不当,那么对她这次的处理定是不放心的。 她吸了一口气,保证道:“王主任,如果我这次再违反法律规定,给所里添了麻烦的话,我会自行离开,谢谢你。” 王主任点了一下头,他们达成了一个要么办好这起案件,要么离开的协议。 林睿转身打开门,芳芳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望了望她,然后走了进去。林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脏狂跳不止,人对人的印象即是如此,你要掰正人们对你固有的评价并不容易。她定了定神,事不宜迟,打开电脑认真的写排除非法证据的申请,要求调取犯罪嫌疑人陆贝和进入看守所的体检记录,并要求对陆贝和的伤痕做录像证据。 有人敲门,林睿眼睛盯着电脑,口中道:“请进!” 芳芳走了进来,八卦的问:“喂,林律师,你现在好牛叉啊,居然敢跟王主任叫板。” “我没跟他叫板,我在和他讨论问题。” “哇塞,你还真处事不惊哈,你们俩刚刚那大吼大叫的劲,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了,什么非法证据排除,你要干什么呀!” “你在大学里没学过吗?” “学过吗?”芳芳拖起腮帮翻动眼珠,自言自语道:“没学过啊,这是哪门课程里面的,我完全不记得了。” 九十八、非法证据排除规则(4) 林睿噼里啪啦的打字,赶芳芳道:“出了这个门别跟别人说你是学法律的啊。” “切,还嫌弃我,没有我屈身在这里做前台,你们能安心只顾手头上的案件吗,哎,大boss发话了,三八组织女同胞出去happy,你想去哪,暂定有五个项目可以选择,去茴山泡温泉,骑马,去素心度假村住两天,还有……” “芳芳,我不参加了,你们玩的开心就好。” “有没有搞错,林律师,你每年的三八节活动都不参加。” “我家里有事。” “总不能年年有事吧,你应该腾出点时间参加集体活动,劳逸结合嘛。” “我不是没有时间,那天是我父亲的忌日,我要替我母亲去扫墓。” 芳芳吐吐舌头,知趣的走了,林睿面对写好的申请书舒了口气,看一眼时间,还未到公检部门下班时间,赶紧又出了所,提取刑讯逼供的证据争分夺秒。王主任站在走廊里,目视林睿匆忙离去,拨通了章柳的电话。 王主任因为着急,忽略了北京和纽约的时间差,此时的纽约是凌晨2点多钟。章柳的手机尖锐的响起来,划破了长夜安宁。他睁开眼睛,翻个身去看手机屏幕,商陆也醒了,说:“开个灯再看手机吧,伤眼睛。” 他说着拧开床头的灯,章柳彻底醒了,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道:“喂,王主任。” “章律师,在美国玩的如何?” “还行,刚倒好时差。” 提到时差,王主任才想起来,抱歉的说:“哎呀,我完全忘记了,你正在睡觉吧,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 “没关系,我睡眠少,王主任现在给我打电话,肯定有急事。” “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是关于林睿的,我怕这丫头失控啊。” “林睿怎么了?”章柳脱口而出,话出了口,他意识到自己和林睿没有半点关系了,补充道:“王主任,林律师现在不是我的助理了。” 商陆听闻林睿的名字,从床上坐起来,竖起耳朵忐忑不安,这大半夜漂洋过海来的电话和林睿有什么关系。 王主任道:“我知道她不是你的助理了,但毕竟你们在一起共事很久,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说的话她终归会听的。” “我说的话她都会听,那她现在仍然是我的助理。” 章柳一语道出真谛,王主任闷声道:“你试试吧,旁敲侧击的提醒她一下,防止她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她干什么了?” “她手上有个敲诈勒索的案子,当事人叫陆贝和。” “嗯,之前是我和她共同办理的。” “侦查过程中又发现他涉嫌强奸罪,而你的宝贝徒弟认为这是刑讯逼供的非法证据。” 章柳吃惊的道:“非法证据?” “你也很吃惊吧,看来你和我一样,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你的小徒弟却愣是撞上了。” 章柳的担心写满面颊,他的考虑和王主任相同,如果这事发生在别的律师身上不稀奇,发生在林睿身上,倒真让人捏了一把汗。 他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无法信服的话,“或许她是有证据的。” “我相信她不会无风起浪,但前几天陆贝和的父亲刚到所里哭诉家境凄惨,突然就冒出了个非法证据,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你那徒弟的性格你比我更了解,心肠软,胆子大,豁得出去,她单枪匹马的硬闯,谁清楚杀出来的是一条血路,还是一条不归路啊。” “王主任,你想让我做什么?让我赶回去?” “不,不,赶回来没必要,事情还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你打个电话给她吧,稍微劝劝,说到底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不对,你不再是林睿的师傅,但你是畏法思明所的合伙人。” 章柳无奈的道:“我明白了。” 挂掉手机沉思,商陆看他的表情仿佛出了重大的事,迫不及待的问:“谁打来的?” “我们所的主任。” “他真会挑时间啊,你的前助理又捅什么篓子了?” “现在不确定她有没有捅娄子。” 商陆的心落了下去,想着林睿没回他的短信是有缘由的,她正在折腾自己的事业吧,想到她办起事来勤勤恳恳的模样,他恨不得此刻能陪在她的身边,像欣赏一件珍世宝物似的静观她的一举一动。 他莫名的兴奋了,笑道:“你们杞人忧天,既然没出事,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等出了事就晚了。”章柳重新拿起手机,商陆道:“你给谁打电话?” “给林睿。” “你要训她?” “我训不着。” 林睿刚从检察院出来,见到章柳打进的电话,满腹狐疑,接起来叫了声,“章律师。” 许久后听到她的声音,章柳在刹那间没有缓过神,依稀在他的眼前站着一位朴素无华的少女,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拉扯衣角喊道:“章律师”,声音脆而生涩。 章柳的心中荡漾一阵涟漪,犹如暖风从窗口吹进来,他们结为师徒后,从来没有分开过如此长的时间,好像已经习惯了同彼此朝夕相处。他顿了顿,长而密的睫毛在光圈里扑闪阳刚之气,大拇指和食指抚摸着下巴,轻声道:“林律师,下班了吧。” 林睿推算了一下笠州和纽约的时差,章律师半夜给她打电话,不止睡不着那么简单吧,况且就算他睡不着,心里念的也不是她林睿。林睿找了处避风的地方,以免扰人的风声窜进手机里,模糊了熟悉的声音,她忽然鼻子一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林睿倚在墙上认真的说:“准备回家了,怎么了?” 她想问:“你在那边还好吗?去看眼睛了吗?”话至喉咙口咽了下去,觉得太煽情,掐指数数,他走了只几天而已。 章柳道:“我就打电话随便问问。” 他还未酝酿好以什么方式开启“随便问问”,而林睿不是那种遇到喜欢的男生打来电话,就快乐的晕头转向的女生,她在感情中是理智的。她知道如果两个人能拿起电话随意聊闲话,并不一定非得说点什么正事,那么这两个人的关系,除了亲人,恋人,即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了。而她和章柳的情分,不属于这当中任何一种。他联系她,肯定有事相告,那事情都藏在他的口气里。 她简洁的回道:“章律师你直说吧,国际长途很贵的。” 林睿为他找了个台阶,章柳索性直截了当了,“听说你在办理案件的过程中,涉及到了非法证据排除。” 王主任的嘴巴太快了,立马搬过来一个救兵,林睿道:“是的,我在与陆贝和会面时发现的。” “哦,我记得你说过,你认为我们做律师的,不应该让任何一个罪犯逍遥法外,所以我有点意外。” “章律师也说过,假如所有的法律工作者都持这种观念,那么要真正实现法治,只会任重而道远,律师应该做法治的助产士,而不是权力政治的分赃者。” 章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磕磕碰碰到现今,当他们分道扬镳时,林睿终于领会了当初他苦口婆心传授的律师精神,天意捉弄非要如此,章柳也深感欣慰。他希望这是林睿从心底生出的真心话,是扎根在血液里的坚守,而不是一时情感鼓动。 “行,那你忙吧。”章柳淡淡的说,然后他的嘴角上扬,林睿的影子在他的心中添上了完美的一笔。可他记得之前发生过无数次的狼来了的故事,他每次给予厚望,结局都差强人意,于是他又收紧笑容,静静的垂下眼皮。 商陆道:“交流的不顺利?” “还好,她有自己的思想,睡吧。”章柳主动缩到被窝里,商陆揣着一肚子的问号,问不得,又解释不了,快令他憋出内伤,从窗帘透进来隐隐的白光,天快亮了吧,哪还睡得着。每一个被吵醒的夜,都是望眼欲穿的折磨,他下了床,光着脚走到客厅抽烟。 章柳也毫无睡意,他知晓哥哥的离开,但此刻不愿和人讲话。从客厅飘进来浓烈的尼古丁,那是属于一个寂寞的男人的气味。章柳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很奇怪,两个男人在一起时,寂寞会互相传染,他也有点寂寞了,从林睿想到了白天时的场景。 昨天下午,凌灵带他和商陆到了纽约上东区的一幢别墅,拜访她的忘年交,一位离婚后独居的中年妇女。凌灵喊她子衿太太,据说是因为子衿太太在纽约的设计圈初绽头角时,一位知名设计师对她作品的评价是“悠悠我心”,于是子衿太太的称谓就这么叫开了。 她本人的打扮有种现代感明朗的中国风,发髻上插了根玉簪子,剪裁方正的呢制裙上清一色的盘扣,盘扣一个挨着一个,从脖颈处一直垂到腰间。裙摆是无章序的,随着脚步移动时长时短,充满了神秘的美感。她保养的看不出年纪,笑容年轻奔放,同章柳、商陆握手问好,邀请他们共进下午茶。 九十九、非法证据排除规则(5) 子衿太太住的地方完全符合他们对国外别墅的想象,前院的草坪上种着鲜花,后院有个游泳池,中规中矩的贵气。屋里的陈设多是章柳欣赏不了的,动物的骨架、老树桩、用的掉了一层漆的老家俱,四下散落在这幢高档的房子里,可屋顶是美轮美奂的,地板亮而不俗,下午茶的杯盏细节可圈可点。 家中有三个女佣人,一位正在无声的修剪树木,一位从厨房里往外端点心,另一位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读书,一切美好的如诗如画,可以判断出子衿太太已经步入到纽约富人区的行列。 她与章柳聊天时,章柳感觉她是一位有格调有教养的女性,中文讲的极其标准,讲中文时即讲中文,不会蹦出英文字母,让人感觉特别舒服。她说她去过笠州,很喜欢笠州这座城市,依山傍水,居民和气,她的女儿也是在笠州念的大学。章柳问她是哪座大学,她笑而不语,倒显得章柳有些刨根问底。 然而当她转脸与商陆聊天时,章柳猛然一阵心悸,那眼角眉梢,笑起来时的神韵,同他熟知的某个人一模一样。子衿太太低头抚擦滴在裙角的茶水,凌灵夸她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子衿太太笑称凌灵像她的女儿似的,她女儿也老说她低头时最好看,就像《倾城之恋》里,范柳原夸赞白流苏是擅长低头的。 章柳听到这话,呛的咳嗽不止,没错,这是叶雅歌的口吻。叶雅歌一度迷恋张爱玲,常把章柳比喻成狡猾的范柳原,她说你们的名字里都含有一个“柳”字,其实你就是范柳原。 为此,青涩的章柳还特地去看了这本《倾城之恋》,看惯了,并且喜欢看法律书籍的男孩子,若不是特别爱一个女孩,怎会为她在通宵教室里翻看他并不感兴趣的儿女情长。他仍记得当年看完后,对叶雅歌认真的说,我不要做范柳原,我也不希望你变成白流苏,白流苏太苦命了。叶雅歌笑他案例看多了,小说即是小说而已,哪能带到现实生活里来。可谁料到,他们的结局连范柳原和白流苏都比不上。 子衿太太察觉到章柳的惊慌失措,善解人意般说道:“章先生不喜欢喝红茶吗?” “茶很香,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茶叶是从国内寄来的,可纽约的水没有家乡的味道,即便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的矿泉水,泡出来的茶汤和口感也大相径庭。但没办法,我们选择背井离乡都是有原因的。” 章柳搓了搓手,等着子衿太太说她来到纽约的缘故,但她似乎不愿意在此问题上谈论过多,扭过身子和凌灵探讨女人钟情的保养话题。 凌灵道:“你最近在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皮肤好的像十八岁的少女。” 子衿太太娇俏的一撅嘴,笑道:“灵儿,你从见面开始一直夸我到现在,我真的变得有那么好看吗?” “当真你的气色比我上次见你时漂亮多了,上次见你时,你说最近脸上长了许多皱纹,现在一道皱纹都看不见,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子衿太太格格的笑起来,“我没有换护肤品,仍然用的老牌子,我结识了一位心理学教授,他劝导我女人的面像由心而生,心里是丑陋的,用再好的护肤品也掩盖不了面上的丑陋;心里亮堂,脸上自然神采飞扬。为什么有的女人在四十岁之前很美丽,过了四十岁一下子就老了,都因为心里装载的负担太多,日积月累,由量变到了质变,身体不堪重负,便印在了脸上。所以女人要保养,首先要养的是心。” 凌灵抓住她的手,激动的说:“哇塞,几个月不见,你的境界提升的好高啊,我快跟不上你的步伐了。” “小灵儿的嘴巴也进步的不止一点点,比玫瑰还招人喜欢,以前想的多,现在全放下了。《唯识述记》里面说,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章律师,你说这话讲的对吗?” 她望着章柳的目光灼灼,似有所暗示有所指,章柳思索着,简单回道:“子衿太太指教的对。” 这时响起钢琴声,他们下意识的去寻找琴声的来源,抬头望见二楼有一扇半开的乳白色的窗户,窗边缠绕着绿叶葱葱的紫藤。弹琴的不知是何人,弹的是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夫斯卡的作品《少女的祈祷》,音律流畅高亢,似乎在指尖用足了力气,敲下的每一个键盘如同深藏的无法道出口的话语。 章柳吃惊于家中还有其他人在,但转念一想,他们是来探访子衿太太的,人家没必要全体出动以表欢迎。 凌灵道:“你女儿在家啊,我去问候她一声。” 子衿太太道:“不用了,让她安静的弹会琴吧,难得她想要弹琴。” 说着招手叫来一位佣人,让佣人上楼关好窗户,窗户紧闭后,琴声也跟着停了。回来的路上,章柳向凌灵打听子衿太太的女儿,凌灵表示她也从未见过,子衿太太每次谈及女儿,总有些保留。 此刻章柳躺在床上,诧异于自己将一位中年妇女同叶雅歌联系到一起,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打听了这么多年,不敢相信,甚至不敢猜想叶雅歌跟子衿太太有何关系。凌灵说在国内没感觉,到了国外,见到中国人,尤其是投缘的中国人,就像见到了亲人,那就是一种种族相亲,特别的亲切。于是章柳想着大概他对子衿太太产生的是相仿的感觉,因为她和叶雅歌是同一类型的女人,因为在纽约,他对叶雅歌的情愫愈加的强烈。 可是他仍然决定再去拜访一下子衿太太,是为了求得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说不清楚,归根结底,他从未放下“我执”。想着想着,天亮了,商陆走进房间里,说:“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一百、非法证据排除规则(6) 章柳咳嗽了两声,支吾着道:“我,我自己有个安排。” 他的意思是要和商陆分头行动,商陆挑挑眉,说:“好,我落得个清静。” 林睿挂掉章柳的电话后,一个人在街头游荡,有种不想回家的滋味,申请书是交上去了,至于结果,她感到忐忑不安。这是一个要么离开畏法思明所,要么留下来的博弈,章律师的怀疑令她生出一丝凄凉,其实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她林睿是干不好这件事的,林睿理解,但难过也是避免不了的。城市的灯陆陆续续的亮起来,有的时候,一个人处在黑暗中时会生出安全感,待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反而孤独的无所适从。 何佩兰做好饭,站在阳台上眺望楼下的路,快七点了,林睿怎么还没回来。屋里的沐琦对时间毫无概念,下班后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吃零食都吃饱了。 何佩兰焦急的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问沐琦道:“你姐姐呢?跟你说去哪了吗?” 沐琦头也没抬,慵懒的答道:“她忙呗,不是在学车嘛。” “都几点了,教练都是神仙啊,不吃饭了。” “还有晚上学车的呢,现在驾校生意好。” 何佩兰嘟囔道:“就算学车也该打个电话,菜都凉了,我今天特地去买的老母鸡,整整炖了一个下午,不回来吃饭提前跟我讲一声啊。” “你不要操心了,说不定我姐有男朋友了,两人在吃大餐呢。” 说完沐琦也愣住了,她这无意中顺出口的话戳中了两人的记忆点,自从上次绑架的事件后,她和何佩兰都有了阴影,瞬间沐琦清醒了。 何佩兰惊道:“快给你姐打个电话!” 沐琦忙拨下林睿的手机,林睿正走在吵杂喧嚣的闹市区,没听到铃声,连拨三遍无反应,沐琦吓出了一身冷汗。何佩兰拿起手机执意再打,摁键的手指隐隐发抖,希望落空后,两人瘫坐在沙发里半晌无话,吓的不轻。 何佩兰道:“给领导打电话吧!啊!别再出什么事吧!” 沐琦刻意让自己恢复冷静,安慰何佩兰道:“再等等吧,别草木皆兵,领导要烦的,我姐刚刚重新起步,不要给她添堵了。” 何佩兰捂住胸口,虚弱的道:“重新起步,她在忙什么?” “好像有一起强奸案,我姐觉得她的当事人无罪,估计在弄这个案子吧。” “强奸案?你姐帮的是那男的一方还是那女的一方?” “男的吧。” 何佩兰双手在大腿上一拍,叫起来,“哎呀,杀千刀的,你姐怎么能帮强奸犯啊!” “切”,沐琦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干嘛嘴贱说这些,听到林睿案子上的事,何佩兰就跟吃错药似的。 “你怎么不劝劝你姐,做人得有底线啊,她不能昧着良心赚钱,和强奸犯搞到一起啊。” “老太婆你没完没了了,说的越来越难听,等我姐回来,你亲自问她吧。” “你姐会不会正和那个强奸犯在一起啊,你说她会不会有危险啊。” “强奸犯关在看守所里呢,你一百个放心吧。”沐琦被何佩兰缠的不行,可她的心里同样七上八下的,起身走到卧室又打了一遍林睿的电话,没人接,打办公室电话,也没人接。她犹豫着要不要给王主任打电话,想了想,先拨了商陆的手机。 商陆正半躺在床上,思索今天的行程,本来在他和章柳的计划里,他们打算去第五大道逛一逛。但商陆有心理准备,计划本就在实在不知道干什么时派上用场的,他暂时没想好自己一个人去哪里。 见林沐琦打电话来,他摁掉了再拨过去,说:“林小姐,我在纽约,不浪费你的电话费了。” “我去!” 商陆微皱眉,“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说一句脏话。” “我不知道你去美国了。” “噢,是我失误了,我忘记通知你,有事吗?” “你在笠州的话还有事,你人在纽约就没事了。” “我人在纽约,但我的心在笠州,请说。” “我姐姐,你的闺蜜这个点还没回家,她母亲快疯了。” 商陆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座钟,推算一下笠州的时间,他笑了起来,要不是林沐琦和老刘确定了关系,否则林沐琦容易让人误解成为联系他而编造蹩脚借口的小姑娘。 沐琦听到他的笑声,生气的道:“你笑什么,你要理解我们受害人家属的心理。” 商陆经她提醒,想到半夜时分章柳接的那通电话,绷紧了神经,问道:“你姐最近在忙什么?” “律师能忙什么,办案子呗。” “能透露一下什么样的案子吗?” “强奸案呗,你们一个个刨根问底的,想知道直接去问我姐呗,律师口风那么紧,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商陆的惊讶和担忧化作一句平静的话,“我让下面的人去找找吧。” 他开始不停的打林睿的手机,直打到林睿接起来,问清楚她的方位后,不大一会,一辆汽车停在她的身旁。 “请问你是林睿林律师吗?”司机摇下车窗问她道。 林睿向后退,她现在对陌生的车辆有抵触,警觉的问:“你是?” “我是商老板的司机。” 未及细问,商陆的电话跟了过来,林睿接起来,他直接说道:“现在你旁边有辆车?” “是。” “车牌号码是五个六?” “是。” “他是我司机,你上车吧,最近由他接送你上下班。” “商先生……” “快回家吧,林沐琦正满世界的找你。” 商陆像反其常态的霸道总裁,但至始至终他没多问一句,林睿看了看手机,多点大功夫,已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孤独果然是奢侈的。坐到车里,司机的职业素养极高,只专心致志的开车,车开的又稳又快,到了目的地后,他递过来一只手拎袋,说是老板送的。 待他走后,林睿打开一看,里面是绿色包装的寿百年和甘草片。上楼敲了敲家门,沐琦打开门,首先朝里喊道:“老太婆,你女儿回来了!” 林睿脱外套,换鞋,淡定的说:“有什么急事召我回来?” “你母亲为你炖了鸡,你不回来,我连一口剩汤都喝不上。” “至于吗,你们先吃好了。” “怎么不至于,一个电话接一个的找你,你倒好,接都不接,商老板一联系你,你马上就回来了。” “我正好没听见,这么点小事你又麻烦商先生。” “哎,你说的轻巧,现在只要打你电话你不接,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吓的魂飞魄散。” “林沐琦你太夸张了吧,要是我在开庭呢,在出差呢,难道你想打包成行李装进我的箱子里。” “下次我就这么干,省得待在这干着急,快洗洗手吃饭吧。” 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贫着,林睿撸起毛衣袖走向卫生间,何佩兰打开门从卫生间出来,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她躲避林睿的目光,林睿拉她问道:“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何佩兰气的拍了林睿两下,可她哪舍得下重手,落下去的力量如掸灰似的。林睿感到莫名其妙,何佩兰瞥她一脸无辜的模样,觉得更生气,没好气的说:“你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妈,以后我回来晚了,你们先吃吧,我这么大人了,解决一顿饭还不容易,饿不着的。”林睿想着才七点多钟,况且她又不是小学生。 何佩兰的悲伤再次席卷,含着眼泪说:“生了个做律师的女儿,当妈的得有九条命。” 沐琦在客厅里喊道:“我把菜热了一遍,你们还吃不吃了。” 林睿趁机洗了手赶紧回到客厅,拼命往嘴里扒饭,指望快点吃完回房间。饭碗见底,她撂下筷子欲起身,何佩兰道:“你吃好了?” “吃好了,妈,你慢吃。” “就吃鸽子蛋大的一坨饭,来,再喝碗汤。”何佩兰不由分说,拿起林睿的碗盛了一碗汤,林睿只得接过来。 何佩兰道:“你慢点喝,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啊?” “听说你在帮一个强奸犯打官司,有没有这回事?” 林睿望向沐琦,沐琦吐吐舌头,表明承认是她讲的。林睿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管她的工作内容,之前吵着让她别做律师了,停歇了一阵,难道又老调重弹了。 她有点不耐烦的说:“那不叫强奸犯,是犯罪嫌疑人,我是他的代理律师。” “什么嫌疑人不嫌疑人的我不懂,你都说是犯罪了,那他就犯了强奸罪,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妈,我工作上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我没办法跟你解释。” “你是心里有鬼。” “你老没事在家看看电视,或者出去跳跳广场舞,不要瞎琢磨,我是学法律的,专业的问题交给专业人士处理好吗?” “成天把法律挂在嘴上,调子起的高高的,我是大字不识几个,但我知道要脸,林睿,你帮着强奸犯为非作歹,要下地狱的啊!” 沐琦一口饭从嘴里喷出来,制止何佩兰道:“老太婆,没你这样咒我姐的啊,在法律上犯罪嫌疑人也是有权利的。” 一百零一、抵住外界一切压力(1) “强奸犯还有理了,你们俩都是女的,你们知道强奸对女人伤害有多大吗,一辈子都给毁了,万一怀了孕,这孩子怎么弄,不生吧,是自己的亲骨肉,生了吧,他父亲是个强奸犯。林睿,你想过没有啊,你是没有感受过被迫怀孕的滋味啊!” 沐琦听的一愣一愣的,抢先道:“你体会过啊?” 何佩兰顿时冒火,全身的骨头打架,林风藤夺走了她的贞洁,半推半就中她怀上了孩子,在何佩兰看来,她的第一次和被强奸了没有区别,所以听到“强奸”这个词,整个神经在发麻。 何佩兰道:“我没体会过,但我能想象的出,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林睿,你的良心呢!你也是女的啊!他们说你帮助吴大爷有错了,你就来给强奸犯撑腰是吧,你读了十多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好歹都不分了!” 林睿急的争辩道:“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如果他没有强奸妇女,那我们非说他是强奸犯,是不是错怪好人了呢!” “你有什么证据啊!你有什么证据啊!你亲眼看见了啊!” “林睿挠了挠额头,她被何佩兰弄糊涂了,无奈的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证明侦查机关掌握的我的当事人实施强奸行为的证据是非法的,那么我的当事人很有可能不会被判处强奸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又不傻,我听明白了,你在钻法律的空子,你在助纣为虐,你要把他弄出去继续害人!” “妈,万一他不是强奸犯呢!” “万一他是呢!林睿,万一他是坏人呢,万一他再害了其他人,你良心何安啊!这种人就应该关到大牢里去啊!” 林睿百口莫辩,被何佩兰丰富的想象力彻底打败了,刑罚需要实实在在的证据指向,岂能依靠推测。她说的口干舌燥,不愿再多讲什么,推开碗说:“我回房间休息了。” “你给我站住!” 林睿崩溃的立住脚步。 何佩兰冲到她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林睿,你明天就去告诉那个强奸犯,你不做他的律师了!你不帮他了!” “妈!你在胡闹!”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林睿皱着眉头咬紧嘴唇,和母亲已没法交流,而何佩兰仍是一副气汹汹的模样,林睿的声音几近哀求,“妈,我要跟你解释多少遍啊,你不能做主我的工作,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啊!” 何佩兰见硬的法子无效,放下姿态道:“睿睿,我无理取闹还是你无理取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降低要求,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也不指望你钓个金龟婿了,邻居们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吧。你就做个正常的小姑娘行吗,别再闯祸了,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别再办乱七八糟的案子了!就当妈妈求你了,妈妈年纪大了,没能力再操心了!” 林睿想着你没精力操心了干嘛还非要管,她既伤心又郁闷,一言不发的走回房间。何佩兰坐到桌边,捂着胸口一个劲说:“要死了,要死了,这丫头造反了!” 沐琦懒得理何佩兰,把药拿到她面前,又窝到沙发里玩游戏。何佩兰自言自语的坐了会,站起身瞪着沐琦说:“你把碗洗了!” 沐琦道:“你干什么去呀!” “我死去!” 随后“砰”的巨响,何佩兰关上了房门,沐琦望了望两扇紧闭的,在互相示威的大门,甚觉好笑。在洗碗的过程中,她也开始担心林睿代理这起强奸案存在危险,虽说做律师的难免代理刑事案件,难免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但毕竟是个强奸犯,姐姐还非要帮他。 可沐琦的顾虑和何佩兰相反,她倒不怕姐姐把他弄出来,姐姐救了他,他肯定很感激,恩将仇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是如果姐姐没能达到他的要求,他会怎样待姐姐呢,会对姐姐下毒手吗!沐琦越想越害怕,经历过绑架,还敢肯定什么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不行,她必须向刘澹泊求助,让他马上过来分析一下后果。说做就做,她立即联系了刘澹泊,刘澹泊听沐琦急吼吼的口气,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强奸犯”,“强奸案”,差点没晕过去,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西装,以火箭的速度冲到林家。 看到他的打扮,沐琦将他让进屋,倚在门框上掩嘴笑了又笑。刘澹泊一阵抓狂,误以为沐琦受了刺激,揽住她的胳膊紧张的问:“哪里有强奸犯?在哪里!谁被强奸了!” 沐琦避而不答,笑成一团,调侃他道:“刘大律师,穿成这样就出门了,完全不顾光辉形象,这么着急见我呀!” “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我快急死了!” 他的脸因着急而扭曲变形,沐琦忽然有点心疼了,关键时刻他还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转眼刘澹泊意识到这像个骗局,说:“沐琦你哄我呢啊,你想见我也没必要找这个借口,多让人瘆得慌!” “我就想见你了,怎么了,你不愿意来啊!” “哎呀,你想叫我来接你你就正经的说,我好先把小爪送到她奶奶那里。” “那你走,走,走吧!”小爪是沐琦心中永远的死结,她奋力往外推刘澹泊,刘澹泊进退两难,心里有气也没法撒,抱住沐琦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沐琦甩掉他的手,转身冲向林睿的房间,刘澹泊紧跟在她后面。林睿半躺在床上看书,被推门声吓了一大跳,沐琦闪了进来,随后是刘澹泊,林睿忙坐起来,拉拉衣衫道:“刘律师来了。” 刘澹泊也拉紧外套,尴尬的点头,“是啊,沐琦叫我来的。” “那你们聊,我,我正打算去客厅喝口水。” “姐,你别走,我把老刘喊过来是为你的事。” 林睿和刘澹泊面面相觑,笑道:“我有什么事要麻烦刘律师啊。” “你办的那强奸案件,我不放心,让老刘给你当回军师。” 林睿感觉血压腾的升到脑后,发火道:“林沐琦,你怎么变得跟妈一样了,我的事你少管!” 沐琦的火比林睿更大,猛一拍桌子,吼道:“你以为我乐意管啊,你再遇到点什么麻烦,让我和你妈怎么办,林睿,你有本事不要被人家打啊,你有本事不要被人家绑架啊!” 刘澹泊见沐琦已气的口无遮拦,出来做和事佬道:“行了,沐琦你少说两句,到底是什么事!” 沐琦翻了个白眼,摊开双手缓了口气,“你问她吧。” 刘澹泊望向林睿,林睿不说话,沐琦撇撇嘴,“你们谈吧,我回避。” 她走出房间,刘澹泊道:“沐琦她就是这个暴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妹妹的性格我还不了解,我也是一时嘴快,让你见笑了。”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来都来了,你就跟我说说你办的案子吧,沐琦盘问起来,我也有个交代。” “刚才沐琦说了,强奸案件,我是辩护律师,就这么简单,他们大惊小怪。” 刘澹泊如释重负,可不是大惊小怪,他郁闷的一笑,“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她们闻‘强奸’色变。” “隔行如隔山,我和沐琦说不清楚。” “沐琦不应该呀,她在律师协会待了有些日子了,一直和律师打交道,对我们的工作内容应该了解才对。” 林睿摇摇头,“了解的越多,瞎想的越多,反正现在弄明白了,刘律师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行,我是得马上回家,我女儿一个人待在家里。对了,你案子办的如何了?” “今天提交了非法证据排除申请,在等消息。” 刘澹泊怔住了,不敢相信似的反问:“你说什么?非法证据排除?” 一百零二、抵住外界一切压力(2) “是的。” 刘澹泊皱起眉头,不打算离开了,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盯着林睿一本正经的说:“林律师,你知道非法证据排除是个什么概念吗?” 林睿对刘澹泊的质疑同样表示疑问,淡淡的说;“知道啊,我在本科时就学过。” “按说我不该多嘴,但你是沐琦的亲姐姐,我必须给你敲个警钟。” 又多了个对她的专业能力不信任的人,林睿故作轻松道:“后果我都考虑过,谢谢刘律师的提醒。” “林律师,你这次得万万小心啊,你玩大了可不仅仅是警告那么简单了。” “我明白。” “你是在向公权力发起挑战。” “我的眼里只有违法行为,不管是公权力还是私权利!” “是,新刑诉法是赋予了律师有提出排除非法证据的权利,但是也不能滥用非法证据排除审查程序啊。如果你提出的非法取证的事实经审查发现不存在,或者是你故意捏造、伪造的,那么很有可能会被按照刑法追究刑事责任。” “既然刘律师提到了新刑诉法,那么今年1月1日起施行的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中,第五十四条至五十八条对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的内容进行了规定,难道刘律师忘记了吗?没有程序公正,何来的实体公正。” “林律师的好记性早有耳闻,我自然是比不上,初生牛犊不怕虎值得敬佩,但盲目的乐观自信是愚蠢的。作为比你在这个行业多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律师,我倚老卖老的谈谈我的经验,慎重,再慎重,小心,再小心,才是一个律师稳妥的生存之道。” “可章律师的经验和你不一样,他说假如有一天被陷害入狱,法治能因此得到进步,这种损失他甘愿承担。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为什么要做律师,不如待在温柔乡里,不,就算待在温柔乡里,我们也不能忘记自己是学法律的!我的耳边仍回响着当年老师说过的话,他说如果你是一名女生,对法律失去了激情和信心,那就做一个全职母亲,生一个健壮的儿子,集你的全部爱心,培养他成为21世纪的孙中山,证明中华民族的血脉中依然存在追求民主法治的基因!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刘律师,难道你已经忘记了从业时的初心了吗?” “你吃的教训还没够!你说的豪言壮语我没少听,满怀斗志,激情昂扬是活在书本里的理想,现实是**裸的,是残酷的,你别忘了,章柳是笠州的金牌律师,你的老师是全国知名的教授!一个律师足以谈精神,首先他的专业能力要过硬!一位教授足以谈信仰,首先他的法律涵养要过人!” “一个律师连法治精神都没有,还谈什么能力!连法律信仰都没有,还谈什么涵养!” 两个人喋喋不休的吵了一会,刘澹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平息了一口气,说:“有些话是我把你自己人才会说的,我希望你不要在执业初期就接触这样的案子,容易被满腔热血冲昏头脑。这个行业的水很深,你还未学会憋气,就想游泳了,若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有幸仍在做律师,希望你回首往事时,不会感到后悔,不会为你现在的幼稚感到难为情。你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聪慧上进,形象端庄,如果我是你的指导老师,我会把你培养成私募股权、上市公司和“新三板”领域的律政精英,你的才华应该落在更高端的起点上。” “刘律师的意思我明白,你是希望我能努力为自己打造一个平台,坐拥名誉和金钱,我不能说我不在乎,我更在乎的是能否把手头的案子办好,无论我的当事人是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还是阶下囚。” “好吧,我也只是个建议,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因为林睿反对他和沐琦的事,他一向不太喜欢她,今天这种不喜欢发挥到了极致,话不投机半句多,林睿对此有同感,垂下眼皮道:“再见!” 刘澹泊仓皇走到客厅,沐琦嗖的站起身,焦急的问:“谈的怎么样?我姐接这个案子会有人身危险吗?” “说不准。” “啊,你劝她了吗?” “劝了,她不听。” “这,你好好劝啊,你必须让她改变主意啊。” “你姐就是个神,天皇老子也拿她没招。” “老刘你说的够难听的,是不是对我姐有成见,故意落井下石。” “我的姑奶奶,虽然林睿对我称不上喜爱,我对她也只剩尊重,但我绝不会在正经问题上开玩笑。况且我们俩成亲以后,林睿就是小爪名副其实的姨妈,她出了事对我有害无益。” “那怎么办啊?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你也别太担心,她有可能在玩火**,也有可能会咸鱼翻身,看你姐的造化了。” “你越说我心里越没底了,老刘你不能坐视不管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坏的打算我来做她的律师,我走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你走吧。” 沐琦忧心忡忡,刘澹泊想她眼下也没心情谈论儿女情长,讪讪的离开了。 这一夜,家里的三个人都丢失了睡眠,何佩兰唉声叹气半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听到疑似敲门的声音,整个人立即惊醒惶恐不安,好像那强奸犯寻上了门,到她家里来闹,又感觉他们开了辆车要把林睿拉走,不知带到何处去。惊惊吓吓,凌凌乱乱,冷汗湿了干,干了湿,在忙碌的烦躁中度过了一晚。 商陆询问司机,得知已经林睿安全送回家,一块石头落了地,章柳洗漱好后即出了门,扔下他躺着无事可做。凌灵来找章柳,得知他已单独秘密行动,掩饰不住的失望,两个人聊天聊地的耗时间,聊到最后实在无话可说,凌灵提议去逛街购物。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两个人安静的沉默是种享受,然而和毫无爱慕情愫的女人待在一块,有种窒息般的不自在。此时的凌灵像本枯燥的书,若换作林睿,应该会像一首悠长的诗,商陆想闲着也是闲着,就陪她去逛逛吧。 章柳只身一人来到子衿太太的住处,蔷薇爬满了院墙,在清晨的雾曦中娇艳欲滴。昨天来时,那蔷薇似乎还未绽放,那围墙也是冰冷的高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现在却感觉周遭的万物增添了颜色,与外界隔绝的围墙仿佛塌陷到地里,他能看清院子里的草是青绿的,花是粉色的,里面住着他所熟悉的人。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认定昨日在楼上弹琴的是叶雅歌,少女的祈祷,那也是少女的一场梦吧。可子衿太太是谁呢,章柳见过叶雅歌的父母,她的母亲并不是子衿太太,或许是他搞错了,一切全是他的自作多情和深入骨髓的遐想。 步伐带着犹豫,抬手摁响门铃,有细微的奢望叶雅歌会来开门,慰藉他多年的思念。门铃响了三声,没人回应,他紧张的捏紧拳头,紧张的好像叶雅歌正站在他的面前,用一种复杂而美丽的眼神望着他。下意识的理理头发,像孩子似的把门边上的不锈钢当作镜子来回的照,正打量自己出了神,门开了。 一百零三、抵住外界一切压力(3) 章柳惊的缩回头,来开门的是家里的佣人,用不掺杂情绪的口气问:“请问你找谁?” 章柳想着每日来拜访子衿太太的人定不在少数,隔天的功夫,佣人已经不记得他昨天来过。他用英文温和的道:“我找子衿太太。” “夫人正在招待朋友,请你择日再来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 佣人点了一下头,表示传达了主人的意思,随章柳自己的便了。她掩上门,没打算邀请章柳进去坐,将他搁置在门口,章柳觉得无所谓,他也算历经过社会百态,人家如何待他他都受得起,好脾气的候在一旁。 等了大半个小时,门开了,佣人送出来一位客人,看他还在,表情有些诧异,章柳欲言又止,那佣人迟疑了一会,重新关上门。章柳忽然意识到大概女主人并不愿见他,以有朋友在为由变相的撵他走。他难过的徘徊片刻,这世上的缘分即是如此的微妙,想牢牢抓住的却求而不得。 打算离开之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扭过头发现是子衿太太。子衿太太立住脚步,和章柳四目相对,章柳上前走了几步,她也向前走,仿佛终归是要让两人的见面地点落在她家之外。 子衿太太将嘴唇笑成一抹弯弯的红,双手优雅的落在羊毛披肩的流苏边,说:“这是要走了?” 章柳没听出她话中的含义,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便“嗯”了一声。 子衿太太笑道:“失望了吧。” 章柳的眼角轻轻一颤,好像她猜透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微笑道:“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就上门拜访,多有冒犯。” “冒犯言重了,是我今天累了,感觉没精力招待章律师。昨天我也跟你们说了,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直到我遇到了一位心理学教授,整个人的状态才变得好一些。我们背井离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好不容易扎下根,不想再出现任何的变数了。” “我理解,能看出来子衿太太很怀念家乡。” “你不会理解的,别看我住着别墅,有体面的工作,衣食无忧,别人都挺尊重我,其实我吃过的苦,说出来你要笑话的。我没有结过婚,年轻时身边有男孩子追我,挑挑拣拣,转眼年纪就大了,本来还能将就着嫁出去,但我姐姐家出了一件事。” 章柳的心脏扑通通的狂跳,望着子衿太太等她继续说下去。 “章律师现在事业有成,见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想必遇到过无数不幸福的家庭。对这个世界来说,每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只是沧海一粟,但对受过伤害的我们来说,伤痛却是百分之百。” 章柳点头道:“受过的伤就像烙在血液里的印,法律能弥补的微乎其微,人的感情是无价的。” “章律师深有同感。” “因为我伤害过别人。” “是女孩子吗?” “是。” “章律师是个坦诚的人,我姐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侄女几年前也被一个男孩子伤害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后,好好的姑娘患上了抑郁症。虽然医生说她的病是遗传基因存在异常引起的,但我们不相信,我们不相信她无缘无故的就生了这种病,我们也不相信她的病治不好。开始的时候,我姐姐和姐夫陪她来到美国,寻遍了纽约的名医,无济于事不说,还因人生地不熟被骗了一笔钱。我姐姐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和我姐夫压力太大,没完没了的吵了些日子,姐夫夜夜去酒吧买醉,居然碰到了他这辈子的真爱,为了那个女人,他抛弃妻女。” 一百零四、抵抗住外界一切压力(4) 章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嘴唇蠕动欲问她的侄女是不是叶雅歌,可子衿太太无意与他提及当事人是谁,她只愿同他讲一个悲伤的故事。子衿太太回忆往昔,情绪有些波动,顿了顿,说:“一个家庭就这样坠入深渊,四面楚歌,从此我姐姐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她带着孩子像鬼魂似的在纽约的街头流浪。我不忍心看着他们,特别是我的小侄女在花一般的年纪里过早凋零,或许出于亲情,或许我天生是个好事者,我自告奋勇的对我姐姐说,我来替她养孩子,让她回国照顾年迈的双亲。于是我辞掉了国内的工作来到纽约,一边重新寻找事业发展机会,一边陪着小侄女治病。渐渐的,我发现那孩子虽然整日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但她喜欢看杂志,她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看上一天的服装杂志,我想着她对尘世还是有一点留恋的,只要让她摆脱离群索居的念头,找到感兴趣的事情,她的病就有缓解的希望。” 子衿太太忽然不说话了,犹如她将伤疤挖出来,摆在章柳面前让他观摩般,她的语气越来越迟缓,越来越痛苦。章柳的脑袋已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快站不稳了,不想再听子衿太太说下去,可他又想得知关于叶雅歌的消息,在矛盾中纠结着,在纠结中心力交瘁。 叹了一口冗长的气,子衿太太道:“她的状态使我感觉,我不能再做财务方面的工作了,不能一直和数字打交道,我要走出去和各式各样的人群接触,带着我的侄女去看一看这大千世界。所以我开始学习设计,我梦想着我的侄女能穿着我设计的衣服,站在镁光灯下,登上时尚杂志,她那么漂亮,应该得到属于她的更辉煌的人生。但你要知道,转行很艰难,特别像我没有超强的天赋,要想自己的作品脱颖而出,难于登天。设计不同于别的行业,光靠努力是不够的。” 章柳见她又停住了,赞同道:“这个理论我听说过。” “也有你没听说的,譬如我为了获得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尊严、灵魂和肉体,作为交换的代价是一个坏女人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智慧,在人后不为别人所知的,是我追逐名利的满目疮痍。可我不在乎,我实现了我的理想,我让我的侄女对人生充满了新的希望,你没见过她站在t台上的模样,倾倒众生,美的像位公主。我也不在乎你听完我说的这些后如何来看我,瞧不起我或者鄙视我,对我而言,你是陌生人,你是灵儿的朋友,但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我在乎的只有亲人,因为我爱他们,而像你这样的陌生人,只是生命中无所谓的过客罢了。” 章柳踉跄了一步,沉重的道:“你说的对。” “原谅我无法再邀请你来家中做客,我的侄女好像对你有好感,她用弹钢琴的方式向你示好,但我不希望她再爱上中国男人。虽然眼下她体会不了什么叫作爱,抑郁症让她丧失了情感,变得非常冷漠,但君子防未然,我费尽力气让她遗忘过去,绝不允许悲剧重新上演。我姐姐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都结束了,那个孩子,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寄托,我必须自私的用自己的想法去主导她,章律师,你认为我做的对吗?” 章柳感到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压的他的嗓子里夹杂着哮喘声,他发出一句颤抖,“对。” “章律师说自己同样伤害过别人,其实像我们受害者的家属,我们不怪任何人,责备和仇恨会令我们更加疲惫和绝望。我把这一切当作天意的安排,一心想的是寻找到合适的方式去逃脱命运的捉弄,我姐姐这辈子是替我姐夫还债的,我是替我姐姐还债的,而我的小侄女,还的是上辈子欠下的情债,有时候这么想想,心里舒服多了。可我们宽容不代表我们懦弱,懦弱只是表象,就像有的赎罪,实际上却是纠缠,如果非要陷在无尽头的苦海里,非要噩梦绵绵不休,那我们宁愿粉身碎骨。” 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女人特有的强大,如刀子般锋利,话说的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寓意足够清晰,章柳一直以为他对叶雅歌的感情是爱,今天才顿悟那根本不是爱,而是摧残她的生命和自己生命的刽子手。早应该放过叶雅歌,也放过自己,他朝子衿太太鞠了一躬,仿似在赎罪,然后落荒而逃。 子衿太太望着章柳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这才微闭双眼,双手拽紧披肩稳定情绪。佣人出来扶她进屋,她幽幽的问:“小姐的状态好些了吗?” “还在闹,她不肯待在房间里。” “把她放出来吧,那个男人永远不会再登门了。” 章柳在路上晃晃悠悠的走,几度撞上来往的车辆,他听到的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无论子衿太太怎么轻描淡写,他的心里仍填满了惆怅和压抑,逼迫自己不去考虑过往,在处理不擅长的领域方面,每个人都是无助的小孩子。 而过往里遗留下的那些疼痛,如同用手掌紧捏一个密封的口袋,口袋不堪空气的压迫,终于轰的炸开。他感到脑袋嗡的一声响,头疼,继而眼睛不舒服,四肢瘫软,汽车的喇叭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可章柳挪动了一小步,却倒在了地上。 凌灵的品味和普通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她没有带商陆去高档的商场,而是领他走进一些小店,精力充沛的选了又选,口中兴奋的念叨着,“好便宜,好便宜,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麻烦都包起来。” 转眼商陆的手中拎满了手提袋,作为回报,她为商陆买了一套衣服,商陆宁愿不要,那等于给他增加负担。旁敲侧击的提醒凌灵该停下来休息休息,她直应道:“快了,快了,再逛一家。” 原以为是女人的谎言,没想到她言而有信,真的直奔目的地,商陆筋疲力尽的随在她的身后,从对面走来的男子心照不宣的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商陆笑纳了,有的女人的确是魔鬼。 他心里想着,凌灵成了他弟媳妇的话,疯狂采购几小时不停歇,章柳估计要被逼疯了吧。如此对比下,他喜欢林睿是有道理的,林睿才不会花一上午的时间只为买东西,他也是一个缺乏耐心陪女人购物的男人,正琢磨着为林睿买件什么样的礼物,一抬头,发现这是家化妆品店。 无意瞥见橱窗里放着一套六色拼盘的唇膏,商陆的目光被吸引了,脑海里自然而然的蹦出章柳送林睿化妆品的事情,他并不吃醋,而是觉得林睿没必要拾人糟粕,她应该拥有一个愿意为她买化妆品的男朋友,拥有属于自己的美。 年轻的男人评价女人,通常是粗线条的,是整体的,对女人的形容词无非是性感,妖艳,清纯之类的。到了商陆这个年纪,对漂亮的含义多了些理解,添加了对气质和底蕴的要求,可也仍是粗糙的,从未细化到欣赏一个女人所用的唇彩,胭脂和她所用的眉笔。 这是商陆第一次认真研究女人的化妆品,乍一看过去,拼盘里的六种颜色全是柔和的橙黄,淡淡的雅致,有一种晚霞躲到云彩里的俏皮和哀愁。再细看,每种颜色有毫厘的差别,有的明媚一点,有的知性一点,还有一种仿佛渗进了夜的鬼魅。他的眼睛几乎贴在玻璃窗上,想象每一种颜色搭配在林睿脸上的状态,忘我的投入使得他的样子显得极其的滑稽。 凌灵走到店里,突然发现商陆没跟进来,跑出来找他,感到好笑的问:“你在干什么呢?” 商陆指着那唇膏道:“这是什么牌子的?好用吗?” 凌灵交叉双臂,偷窥到他的秘密般笑道:“哈,给女朋友买吗?” “不是,一个闺蜜。” “切,是干女儿吧。” “如果你愿意喊我爸爸,那可以这么说。” 凌灵被他占了便宜,气的扮鬼脸,“你挑了这个颜色,想来你的闺蜜很含蓄嘛。” “你是说不好看?”商陆紧张的问。 “要看什么人用了,反正我不喜欢。”凌灵耸耸肩,商陆顿时笑了,她不喜欢,倒很有可能合林睿的眼光。 “你很开心哈,好像买的不是化妆品而是钻戒。” “此话怎讲?” “据说男人挑钻戒时是最洋洋自得最富阴谋的时刻,钻戒像个鱼饵,他想要的女人是快上钩的小鱼儿。” “谬论。” “管它是不是谬论,进来帮我拿指甲油吧,我买了七十二瓶不同的颜色。” 商陆瞠目结舌,“我买单,你自己拎着吧。” “用不着你买单,我不缺钱。” 商陆无奈的自嘲一笑,他们拥有的东西是一样的,缺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一百零五、抵抗外界一切压力(5) 结完帐,商陆意识到应该给沐琦捎件礼物,感谢她主动向他透露林睿的动态,并希望她再接再厉。他问凌灵道:“我要买个女式包,你帮我挑一个,不要在这种特色小店里买,要国际品牌的,价格越贵越好。” “唇膏送给闺蜜,包送给谁啊?商先生你的私生活如此多姿多彩,得当心身体啊。” “凌小姐怎么老把我往歪处想,包是为我一个朋友的未婚妻买的。” “我去,你连朋友妻都不放过,未免太饥渴了。” “我这叫借花献佛,人情算我的,账单我就不管了。” 凌灵向他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道:“绝招!佩服!” 商陆哈哈笑起来,两人找了家店吃饭,早已过了吃午饭的点,餐厅里寥寥几个顾客在喝下午茶,只有他们吃正餐。本来吃正餐也罢了,可商陆今天体力消耗过大,饿的头昏眼花,于是将菜单上的菜品点了个大半,服务生跑来跑去端盘送碟,引得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凌灵幸灾乐祸道:“商先生真实在哈,实在到有点不绅士了。” “饿肚皮的就叫绅士,这种高档餐厅里,每道菜的菜量只够塞牙缝,现在我恨不得旁边有家中餐馆,进去点一盘毛血旺,吃上两碗白米饭,从部队退役后,我就没走过这么多的路。” “哇哦,看不出商先生是位兵哥哥啊,我父亲也是位军人,因为他的工作原因,在我读高中时,我们离开黄土高原,举家搬迁到笠州。” “巧了,我所在的部队正处黄土高原,退役后回家经商,之后为了发展事业来到笠州,来,为我们有缘相识干一杯。” 凌灵耸耸肩,端起红酒杯无精打采的抿了一口,仿佛想到了什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商陆问:“有心事?” “是啊,早上晓燕姐给我发了个消息,关于章律师的前助理林睿的,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商陆眉头一皱,也停止吃饭,换了个方式婉转的说:“凌小姐菩萨心肠,为不相干的人操心操的茶饭不思。” “别讽刺我了,我有那闲工夫,林睿代理了一起强奸案件,晓燕姐说她在弄什么排除非法证据,要去证明她的当事人没有犯强奸罪,所里的律师们都万分诧异,他们说林睿刚出师就这么办案子,让人惊叹让人忧。” “‘忧’代表什么意思?” “大叔你傻啊,强奸案件啊,林睿在纵容强奸犯,而且你想想,受害人能答应吗,还不气得要跟林睿拼命。这等于吃力找骂,豁出命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纵观她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也就不难理解了。” 商陆沉思着,他赞同凌灵的看法,低头给司机发了条短信,提醒司机务必去接送林睿。他心中虽有疑问,但始终坚信林睿做任何事自有道理, 他需要做的是保障她的安全。交代妥当后,他重新拿起刀叉,说:“你也不要费脑细胞了,一大早章柳就和林睿通过电话了,看来章柳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比你灵通。” 凌灵放下胳膊,面朝商陆瞪大眼睛,一股酸气扑鼻而来,“章律师果然还是不放心她,说好了我去打听的,又背着我偷偷联系,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商陆听着她耍性子的话,悠悠的嘴角上扬。 “你还笑,都怪你时不时的提起她,章律师才老会惦记。” “好,都怪我,都怪我,可林睿在哪里冒犯过林大小姐,使得你对她恨之入骨,我想你们没有生活交集吧。” “谁让她是章律师的前助理。” “只因她是章柳的助理,你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照你的逻辑,章柳身边所有的女人全是你的仇人,你这也算爱之深恨之切。” “我没那么小鸡肚肠,因为林睿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喜欢章律师。” 商陆尴尬的笑道:“你的想象力可以媲美科幻作家。” “在爱情中,女人靠的不是想象力,而是直觉,你见过林睿吧?” “当然。” “你就没发现她看章律师的眼神柔情似水,目光里充满了崇拜和爱慕,况且她出了这么多事,要是我,我早就没脸待在笠州了,反正天下之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她倒好,不仅继续待在笠州,而且赖在畏法思明所里不走了,说明她还是舍不得离开章律师。” “林睿离开笠州,她到别处一切从头开始谈何容易,你当她去草原牧羊呢,如果林睿喜欢章柳,章柳对她也有好感,早就没你什么事了,所以你尽量少推测,免得朝思梦想梦想成真。” 凌灵瞪了商陆一眼,鼓起嘴巴吃东西,隔了半晌,说道:“其实我有点钦佩林睿的,最早我以为她出生富贵人家,后来了解了才得知她家境贫寒,父亲已去世。她没有选择早早进入社会靠脸蛋吃饭,而愣是考上了大学,并且还是名牌大学的法律系,从鸡窝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啊。虽然眼下林睿仍是籍籍无名的小律师,但她百折不挠,越挫越勇,光是精神就让许多的女生,甚至许多的男生望而却步,我凌灵从小到大谁也不服,就服这样的人。” 商陆笑而不语,内心荡起一层微妙的涟漪,他喜欢的,别人说不定也会喜欢。又吃了一会,还未离开餐厅,商陆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 笠州,凌晨四点多钟时林睿醒了,翻了个身,沐琦也翻了个身,迷糊着问:“你醒了?” 林睿道:“睡不着了。” “在想强奸犯的案子吧,姐,我和你母亲不专业,老刘称的上专家吧,他的建议你也不听。” “行了,我起床了。”林睿烦透了妹妹一大早的唠叨,将沉重的身躯拖到地上,去卫生间洗簌。何佩兰在里面刷牙,她也睡不着,索性起床,见到林睿当没看见,唰唰几下吐掉漱口水,抹了一把脸即出门去,所有动作完成的无声而迅速。 林睿收拾妥当后准备去所里,现在家里的气氛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下楼时撞见翠芬,一手拎着不锈钢保温杯,另一只手拿着油条和大饼,正往楼上走。 林睿同她打招呼,“翠芬阿姨,买早饭呢。” 翠芬抬头一看,呆了两三秒,说:“哟,是睿睿啊,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头发剪了啊,像个大人了。” “是啊,我也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有空去我家坐坐。” “我倒想去呢,可我没空啊,刚子处了个女朋友,正在谈结婚的事呢,吃了早饭我得和你曾叔看房子去,不能让新媳妇住在这受委屈啊。” “刚子哥要结婚了,恭喜翠芬阿姨了,回头请我们吃喜糖啊。” “喜糖绝对有,绝对有,我和你曾叔一直在市区到处看二手房,我们家就那个条件,好房子买不起,只能将就着买套二手的,不管怎样,市区再差的房子也比我们这住的强。我那媳妇第一次来我家,晚上刮风下雨,我家阳台又漏水,她跟我说,阿姨,你们这小区拍鬼片都不用带特效的。” 林睿和她不约而同的笑了,翠芬道:“我和你曾叔差不多看中了一套,等定下来,还要麻烦你帮忙把关合同,老是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翠芬阿姨说的哪里话,举手之劳而已,你有需要的话直接到我家找我,或者给我打个电话,我到你家去。” “哎,跟你家做邻居是我们的福气噢。” 林睿笑道:“那翠芬阿姨你忙着,我去单位了。” “行,行,不耽误你忙正事,早饭吃了吗?” “我到单位再吃。” “咦,佩兰怎么不给你做早饭呢,拿着,拿个饼裹着油条在路上吃,吃下去能顶到大中午。” 林睿推脱着,“不用了,你给刚子哥吃吧。” “刚子有的吃,不够我再去买,你到了单位一忙起来,哪记得吃早饭哦。”翠芬硬塞到林睿手中,口里嘟囔着,“佩兰也真是的,瞧把你养的瘦的,你干这工作多累啊,营养跟不上怎么行。自从吴大爷那件事以后,基本上就看不到佩兰人影了,成天待在家里得多闷啊。” “我妹妹沐琦搬过来住了,现在她们俩人关系挺好的。” “我知道,我看到过沐琦好几次,但沐琦白天也要上班不是,我觉得你妈妈还是没放下,其实我们这些邻居根本没有看不起你,反而在背后夸你呢。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法律规定,但我知道做人要有良心,你是个好孩子,懂礼貌,心善。你对吴大爷的好他都念在心里呢,每次见到我们都夸林律师是个大善人,你们帮他儿子请律师,那律师特别负责任,不仅帮忙打官司,还把他儿子教育好了,其他的子女也都走回正道了,每月按时给生活费,吴大爷现在住到了自己的房子里,吃得饱穿得暖。他说了,他儿子坐牢是因果报应,林律师是观世音菩萨转世,睿睿,我可是学的吴大爷的原话,没一句在奉承你,你千万别受这件事的影响,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踏踏实实做一名好律师。” 一百零六、抵住外界一切压力(6) 林睿有些感动,使劲点了点头,和翠芬告别后,她在脑海里回味方才的谈话,是谁在帮吴仁义辩护,应该是章律师在背后帮忙吧,念及此,心中升起一股温情。走到巷口,有人叫她道:“林律师!” 林睿扭头一看,是昨天送她回来的司机,那司机道:“林律师,你上班真早啊。” “你好,昨天谢谢你了,你也住在这里?” “我不住在这,我从成河路那边过来的。” “噢,你来这办事吗?” “我来送你上班,我四点钟就来了。” 林睿不敢相信他横跨笠州来到这,就是为了送她去所里,支吾着说:“师傅你不必麻烦的,我出门坐公交很方便,以后你不用过来了。” “林律师,请你不要为难我,商老板让我必须每天接送你。” “啊?”林睿张大嘴巴,连连摆手。 “你不相信吗,你看这是我们老板凌晨三点多钟给我发的短信,我一下子吓醒了,觉也不敢多睡就赶了过来。大家都知道商老板开的工资高,但商老板的要求也很严格,我如果不照办,马上就会被开除。” 那司机投来请求的眼神,林睿只得坐到车里,心里想着大概商陆听说了她在代理这起强奸案件,为什么所有人,不管做律师的还是不做律师的,都对她表示怀疑,并且充满了惊慌,真的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压力徒增。 到了写字楼,商陆的司机给林睿留了个手机号码,说他把车停到地面停车位里,林睿要出去的话随时召唤他。林睿惶惶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对突然降临的莫名恩惠忐忑不安,在医院照料她,怕她出事还找人保护她,欠这位商先生的情分如何报答呢。他总说叫她去做法律顾问,但林睿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的份量,她的能力尚未达到承担起一家公司的重担,于是她心烦意乱,便打算去一楼的汉堡店喝杯咖啡。 对于林睿而言,她相信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免费的关爱和帮助,除了亲人之间,哪怕两者是朋友,别人助你一尺,你也需还人一寸。这是林睿日积月累的经验,和郑拙成分手后,她更对这点坚信不疑,失恋能让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得到成长,让林睿永远记住的是在和一个男人相处之前,需要弄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依赖,是欣赏,是感激,还是爱。 爱情对林睿即是意味着志同道合,和喜欢的人做共同喜欢的事,而对商先生呢,林睿想着,那是深沉的感激吧,他在林睿四面楚歌时伸手拉了她一把,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的少,所以弥足珍贵。她排着队吁了口气,只是感激越集越重,她快透不过气了。 扭头瞥了一眼门外,那辆黑色的轿车映入眼帘,林睿皱皱眉,该死,当初干嘛答应商先生做她的闺蜜,他是章律师的哥哥,如果章律师误会了怎么办,可当初她愿意接纳商先生的靠近,不正因为他是章律师的哥哥吗。她存着小小的私心,认为这样可以离章律师更近一点点。 她从来都不舍得离开他,哪怕他在纽约找到了叶雅歌,她依旧有固若金汤的念头,得到章律师的认可,和他并肩站在山峰上,俯视他们在法律领域所做出的成绩。一股奋进的激情在身体里穿梭,买了杯咖啡坐到另一边的窗口,店里的空调打的很足,使得人昏昏沉沉。 林睿整理好思绪,把心思放到案件上,琢磨着排除非法证据的申请今天会有答复了吧,拖得久了对犯罪嫌疑人很不利,身上的伤痕消失了,一切将变得非常麻烦。她慢慢搅拌咖啡,在青春洋溢的环境里像孤独的夜行人。这时才六点多钟,店里已有很多在吃早饭的白领,在笠州这个地方,你不早起不知道,一早起吓一跳,好像这个城市里有一半的年轻人是不需要睡觉的。 “林律师早啊,第一次见你到这吃早饭啊。” 林睿抬头一看,是所里的裴律师,今天是个好日子,到哪都碰到熟人。裴律师名叫裴智勇,年近四十,来自偏远地区的农村,或许和他成长的过程中吃过不少苦有关,他的面相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但也让他显得特别稳重,黝黑的皮肤给人一种很老实的感觉。据说裴律师上大学时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现在讲一口流利的笠州普通话,并掌握五国语言,是一个极其刻苦,自我强迫症极其严重的人。 他只喜欢赚钱,对做合伙人,写论文出书这些扬名的事一点不感兴趣,他只愿意埋头在他的人生规划里,一丝不苟,步步精确,所以常有同事称他裴处女,裴疯子。裴律师脾气好,对别人的评价全盘笑纳,林睿不喜喊他的绰号,恭敬的说:“我吃过了,喝杯咖啡再上去。” 裴律师把托盘放到林睿对面,里面放着一个汉堡、一份培根煎蛋和一杯咖啡,他坐下来,望着食物满足的说:“我每天都到这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感觉最虔诚,一不小心早饭很可能成了一天中唯一的一餐。” “听说你最近在忙着考试?每天还要办案子,肯定很忙。” “谈不上,拿到了独立董事资格证书,然后参加了一个投融资并购和私募基金研修班,忙是忙了点,充实。” “裴律师对担任独立董事感兴趣?” “现在的市场行情下,办公司的都想着上市,上市公司必须有独立董事,每年的报酬几万块不等。这点钱倒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如果有机会做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就有机会接触上市公司的老板等等,和什么样层次的人打交道,律师业务也就能达到什么样的层次。” 林睿抿嘴一笑,他的思路和刘澹泊如出一辙,裴律师咬了一口汉堡,称赞道:“嗯,这家店的汉堡又好吃又耐饥,你不要尝一尝?” “不用了,我刚刚吃了大饼油条,也很耐饥。” “林律师的饮食习惯很传统。” 林睿笑道:“中国人嘛,早上还是喜欢吃点豆浆油条之类的。” “一个人的习惯往往体现在行事的各个方面,你看你生活方式传统,办案的理念也传统。” “裴律师指点一下。” “就拿你申请非法证据排除来说吧,我一直认为非法证据排除有时不利于打击犯罪,本来在侦查阶段,证据就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你再申请非法证据排除,必然影响对证据的把关,一旦证据把握标准较严,定会影响侦查阶段正常功能的发挥。” 一百零七、抵住外界一切压力(7) 林睿感到吃惊不已,如果是一个对刑事诉讼中程序正义不了解的人秉持这种观点,那还可以理解,但这种观念出现在一位律师,尤其是一位精英律师身上,令人震惊。应了章律师那句话,专业人士当中还有这样的市场存在,刑事司法要真正实现法治,任重而道远,林睿恍惚着不知怎么应答,仿佛从苍老的裴律师身上看到了自己稚气未脱时的影子。 裴律师道:“你认为我说的有没有一点道理,我看你一个女孩子办案子太辛苦了,其实办任何事都有捷径可以走的,当然了,走捷径和投机取巧是有区别的。” 林睿点点头,道:“裴律师的观点在学术论文里可以讨论,实际运用起来,好像不太合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的思维习惯已经根深蒂固了,林律师,别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你受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但你获得的成绩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你只剩下耕耘,却毫无收获,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耕耘的方式错误了。” “谢谢裴律师的指导,我再考虑考虑。” “你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万金油’只是一时的途径,从长远来说,律师还是要追求专业化,宜早不宜迟。” 林睿想着如果所有的律师都认为达到‘专业化’和‘利益化’才叫精英,那这些收费不高又耗费精力的案件由谁来办理呢,她咬紧嘴唇道:“你慢吃,我先回所里了。” “行,再见。” “再见。” 林睿踩着高跟鞋往电梯的方向走,半路上脚崴了一下,吸了口凉气,坐到大厅里揉了揉脚踝。这双鞋是她花了一百元在地摊上买的,积蓄用的所剩无几,没有钱为自己添置品质好些的衣物,而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清楚,样子再好看也是劣质的。 商陆的司机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关心的问:“林律师,你受伤了?” 林睿抬头望了他一眼,敢情他一直在监视她,猛然生出一阵燥热,在如此窘如此烦的情况下,并不愿有人来打扰她。 她把身子偏到一旁,说:“没事。” “你的脚肿了,我来扶你吧。” “不用。” “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能走路。”她支撑着站起来,关键时刻鞋子总是雪上加霜,还好崴的不严重,除了稍微的疼痛,行动仍是自如的,若像上次一样住进医院,那就有的折腾了。 那司机依然不放心,追在后面囔囔道:“林律师,林律师,要不我送你回家换双鞋吧,你受伤了我没办法向商老板交代。” “师傅,这称不上受伤,只是脚扭了一下,你瞧我一点事都没有,用不着大惊小怪,我又不是娇贵的大家闺秀,麻烦你不要一直盯着我好吗?” “林律师,老板吩咐的事我必须做好,否则我会失业的,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 他总拿这个借口出来,林睿不忍再同他多讲什么,默默的到了所里。不一会儿,晓燕姐来了,问了问她在办的案子,林睿像祥林嫂似的,把自己的想法又重复一遍。 八点多钟时,陆贝和的哥哥陆贝平来了,见到林睿开门见山的问:“我弟弟的案件怎么样了?” 林睿道:“在等答复。” 陆贝平的面色里透着焦虑,失去了以往的淡定,着急的说:“还要等多久,我父亲听说贝和被加了一条强奸罪,状态很不好。” 林睿皱起眉头,“你再给我点时间,昨天我刚提交了申请,没那么快的。” “拜托林律师多费心了,如果我弟弟被冤枉了,我父亲死不瞑目。” “我明白,你那边有什么情况?有关于沈亦娟的消息吗?” “实不相瞒,我父亲昨天又让护工偷偷带他出去,他找到沈亦娟所在的4s店,本想向她问清楚,没料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到医院就发高烧。护工见瞒不住了,才把情况告诉我,我宽慰父亲半宿,他完全听不进去,以前还能坐在轮椅里活动活动,今天躺在病床上连说句话都费劲,我听医生的意思,我父亲这一受打击,在人世的日子不长了。” 林睿也跟着着急,眉心簇成一团,搞不好弄出人命来了,忙道:“你们尽量不要和沈亦娟来往。更不要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我知道的,即便我父亲再想去,也有心无力了。” 他叹了一口气,便匆匆去学校上课了,林睿坐在办公桌前仰望天花板,从昨天至现在未到二十四小时,却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 曾晓燕边翻看堆成山的卷宗,边瞟了一眼林睿,她刚代理了一起代表人诉讼案件,压力和材料一样密密麻麻,随口道:“林律师,你是不是对提交上去的排除申请没有把握啊?” “晓燕姐你逗我呢,如果我有十分的把握,我早就跟犯罪嫌疑人的家属打包票了。” “哎,我们在这累死累活的处理案子,章律师他们在纽约玩的乐不思蜀,人比人,气死人哟。” 林睿没吭声,曾晓燕道:“讲个八卦让你开心一下,那位叫凌灵的设计师和章律师一起去的美国,你说如果不是约好了,怎么会这么巧,我看他们两人有戏。” 林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生活处处充满‘惊喜’,有了一个叶雅歌,又来一个凌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曾晓燕继续兴奋的说:“章律师那块石头到底被焐热了,郎才女貌,天赐良缘,照凌灵发给我的消息看来,章律师的眼睛八成好了,年轻人哪那么容易生病,生的全是心病,这一有爱情的滋润,百病消除。” 她见林睿不说话,劝道:“在生章律师的气呢,章律师身在美国,心里还是牵挂你的,让凌灵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关心你在忙些什么。” “我干嘛生他的气,大家都是同事嘛。” “你这么想就好。” 这时芳芳打电话来,“林律师,有人找你哦!” 林睿站起身,以为陆贝平返回来了,走到前台见是秦老板,他身后站着一位中年妇女,眼泡浮肿,好像哭过。秦老板朝林睿眯眯笑,林睿挤出笑容道:“秦老板来找章律师的吧,章律师去美国了。” “去美国了?什么时候回来?” “具体我不太清楚,你可以跟他联系一下。” “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 “这个,秦老板,我现在不是章律师的助理了。” 秦老板拖长音调道:“哦……林律师在章律师的带领下成长起来了,能独当一面了,那这案子交给你处理吧。你们所这么多律师,我只和章柳打过交道,让其他人办我还不放心。” “秦老板……” 林睿欲同他解释她不再做章律师助理的原因,秦老板制止道:“你怕章柳误会你抢了他的案源?没关系,章柳是个心胸开阔的男人,相反你办成功这起案件,他一定会感到非常自豪。来,我来简单介绍一下”,秦老板把他身后的女人推到前面,说:“她是我爱人的远房表妹,叫李春芳,她儿子被抓进去了,说是偷人家东西,你帮她看看怎么处理。” 然后他对那女人说:“春芳,这位是林律师,她的师父可是笠州的金牌律师,你找她给你办这个案子,肯定没问题。” 林睿未及开口,李春芳立即哭上了,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嚎哭道:“大律师啊,大律师啊,你救救我儿子啊,他才十九岁啊,他不能去坐牢啊!” 虽然这种场面已习以为常,但林睿仍然觉得很尴尬,她安慰来安慰去,也无法阻止一位母亲的嘶声力竭,秦老板轻描淡写的说道:“春芳,你把情况跟林律师仔细讲一讲,我有事先走了,就拜托林律师了。” 他走了两步,扭头笑道:“林律师,如果我现在向你咨询怎么解决女员工回家生孩子的事,你有新的答案了吗?” 林睿想了一下,说:“有,我会站在你的角度提出一个合法的办法。” “不错,林律师终于不再死板的套用法律,而能站在咨询人的立场灵活运用法律,前途无量,回头我给你多介绍点案子。” 秦老板说着扬长而去,李春芳的情绪愈发波动,林睿根本无法听清她的语无伦次,只零碎的捕捉到她儿子去朋友家玩,第二天他们就接到了通知,说他们的儿子盗窃。 王主任听到哭声走到走廊里,问林睿道:“什么情况?”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在问。” 王主任望了望李春芳,林睿对她说道:“李女士,你先到会客室休息,待会跟我慢慢讲,好吗?” 李春芬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结巴着说:“我也得走了,回家,回家给孩子他爸做饭,下午我要去工地上班。” “那你儿子的事?” “我明天早上六点钟来找你,可以吗,大律师?” 林睿愣住了,李春芬道:“我叫孩子他爸过来跟你说,我一提到儿子,我就,我……” 一百零八、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1) 林睿回过神后说:“噢,那就明早六点,我在所里。” 李春芬向她鞠躬道:“谢谢大律师了,我们每天早上四点钟上班,到了六点钟能休息上半小时,工地离这不远,我们能赶过来,不然又要请假。今早我请了半天假,就被扣掉了五十块工钱。” 她抽了抽鼻子,没说再见便走了,王主任道:“林律师,好像你的当事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家境出奇的相似。” “正好凑巧了。” 王主任意味深长的一笑,“星期六的早上六点钟会见当事人,你这是拿命在代理。” “情况特殊,否则她又要被扣工资了。” “好吧,有回应了吗?” 林睿理解他的所指,摇了摇头,芳芳捧着一沓信件走过来,递给林睿一封信,说:“林律师你的。” 王主任和林睿相视一望,林睿打开信封,是不予排除非法证据的决定。她失望的咬紧嘴唇,王主任从她的表情中猜出了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没有节外生枝,这下林睿该死心了,他在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平静的说:“吸取教训,排除非法证据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去好好准备新案子吧,吃一堑长一智。” 林睿怏怏的回到办公室,恍若大梦初醒,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如自信满满的走进考场,最后却拿到了一个不及格的成绩单,所有的付出瞬间付之东流。芳芳分发完信件,又到各个办公室通知中午的聚餐,是裴律师请客,他代理的一起股权转让纠纷案件拿到了二审判决书,完美胜诉,于是邀请大家一同庆祝,听到又可以享用饕餮盛宴,所里的人都非常兴奋。 真是极大的反差和讽刺,林睿垂头丧气,借口要出去办事推掉了。成群结队的欢笑声渐渐远去,在安静的环境中不知不觉独自待了一个多小时,从失望到接受,再到重新想办法,林睿开始犹豫是否申请复议。或许陆贝和在骗她,或许那身上的伤痕并不是打伤的,但作为一名律师,她并没有合理的证据证明陆贝和说的是假话,那就应该对他的求助坚信不疑,尽力去维护他的权利才对,不求柳暗花明,至少要做到问心无愧。 她自我鼓励着,坐到电脑前准备复议的材料,林睿不是较死理,林睿只是觉得这件事没到下最后定论的时刻。她的脑海里闪过章律师讲过的理论,陆贝平的脸,他们的父亲,以及陆贝和对她由排斥变得信赖,与其说她在办理一件可能大律师们不愿接的案件,不如说她参与了一个家庭的命运。 一个家庭的命运,她想着,打起十足的精神正写的聚精会神,所里一位行政敲门道:“林律师,有人找你。” “林律师。” “小雨你叫我。” “前台有人找你,我让他过来吗?” “哦,我马上过去。”林睿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她用手掌摁了摁疲惫的双眼,小雨道:“林律师,你怎么不去吃午饭呢?” 林睿笑道:“你不也没去。” “我男朋友给我送午饭了。” “爱心午餐噢。” 小雨害羞的一笑,她性格内向,平日里话不多,主要负责所里的内勤工作,偶尔芳芳走开了,她会到前台顶替一下。林睿走到大厅一看,是商陆的司机,她皱皱眉头,道:“师傅,有事吗?” “林律师,我在楼下等了半天,一直没看到你,所以上来看看,你的脚要紧吗?” “我跟你说过了不要紧。” 那司机点点头,却并没打算离开,盯着林睿的脚左看右看,看的她全身发毛,撵他道:“师傅你忙自己的事去吧,我正好也在干活呢。” “好,好,我不打扰你,我马上就走,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到对面的饭店给你打包了饭菜,你快趁热吃吧。” 他热情的把一个塑料袋塞往林睿手中,林睿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脸涨的通红,忙说:“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司机的态度很是执着,也不注意下场合,坚持道:“林律师,我是替商老板买的,你就收下吧。” 他猜出了商陆在追求林睿,大概因为头次领到这样的任务,难免过分小心翼翼,眼前的这位女人很可能要成为他的老板娘,他越殷勤林睿越臊的慌,“我真的吃过了!” “我特地为你买的,你收下吧。” “真的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我哪配吃这么贵的菜,麻烦你千万别让商老板知道你脚受伤的事,麻烦你了。”他为难而可怜巴巴的盯着林睿,举止投足全是讨好她的模样。林睿彻底受不了了,尴尬的将饭菜接过来,瞥一眼小雨,小雨装作没看见似的低下头。 若换作芳芳,早开始调侃她了,还不得刨根问底非把原委追究出来,但不能因为芳芳不在而心存侥幸,一直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林睿感觉头都要炸了,边走向办公室边拨下商陆的手机。 纽约,商陆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后,和凌灵赶往医院,刚到医院,医生便跟他们说需要马上给章柳动手术。至于手术的风险,医生说的很直接,手术成功了,章柳的视力恢复,不会再出现短暂失明的情况;若手术失败了,短暂失明变成永久失明,即是俗语所称的“瞎了”。 商陆听着这位蓝眼睛高鼻子的医生竹筒倒豆子般,跟他反复讲“blind”“blind”,血液顿时往头顶冲,他试图问清楚他弟弟的病因出在什么地方,但涉及到了专业的医学用语,交流起来明显很吃力。 外国医生说着商陆听不懂的玻璃体,视网膜受牵拉,令他无法决断是否立即做这个手术。而医生又在用急速的语气做提醒,再耽搁下去,情况会愈加的恶劣,必须,马上,赶紧进手术室。 商陆第一次乱了阵脚,他的稳重和成熟在面临亲情时不堪一击,凌灵倒出奇的冷静,或许彻底吓傻了,整张脸上没有一丁点的表情。她抓住商陆的胳膊问:“要征询你父母的意见吗?” 商陆想到了这点,可他拿不定主意,这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突兀的告诉父母你们的小儿子可能要瞎了,他们能承受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吗。但是不跟父母说,万一出现意外,日后怎么面对二老。 他走到吸烟区点上一根烟,因为思绪争分夺秒,烟抽的又快又猛,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睿打来的电话。商陆莫名生出了感动,好像她知道了他的踌躇,特地来给予安慰似的,多么想此时林睿会在他的身旁,陪着他一起做决定,让一个男人的脆弱一点点融化在她的柔情里。 商陆接起手机,因激动而声音颤抖,他清咳了一声,温和的说:“在干什么呢?” 他没有称呼林睿,毫无意识的道出一句仿佛是问候,又不是问候的话,饱含了浓浓的思念。 一百零九、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2) 林睿正在抓狂,她的心情糟糕透了,努力平静的说:“商先生,请不要让你的司机再跟着我了好吗?我是一个成年人,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的好心,但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工作生活,我谢谢你,可是我接受不了。” 商陆怔住了,未曾想他渴望的倾诉衷肠变成了林睿劈头盖脸的埋怨,他做了什么呢,只不过让司机暗中照顾她,为她添置一辆代步工具而已。难道是司机做的不好,惹她生气了,那确实是他的错了,是他选人失策,他找了公司里最老实本分的一位司机,也许那司机只擅长开车,做其它的并不在行。 可无论怎么说,林睿也不像会在小事上发脾气的女人,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商陆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她的情绪失去了控制。他半伤心半心疼,抑制住自己的烦躁,温柔的问:“你怎么了?” 林睿一时语塞,她意识到方才的失态,怎么能对商先生用这种口气呢,他完全出于好意。可他的关心令她无所适从,当他柔和的声音飘入林睿的耳朵里,林睿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此时她很想找个人聊一聊今天的苦闷,但那个人绝不是商陆。 不是因为林睿不把他当作朋友,而是无法掌控和他相处的距离,她退一步,他却往前进了一大步。于是她淡淡的说:“没什么,我不需要有司机接送。” 有些话再问第二遍便显得强迫,虽然商陆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心痛的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让司机离开,你自己注意安全。” “谢谢。” 一通越洋电话草草结束,商陆舍不得放下手机般,半晌才回到现实里。玻璃窗外是黑漆漆的异国他乡,如同一张黑色的网罩住了他灵活的四肢,僵硬的又点上一根烟,在星光点点中烘干流淌在心中的眼泪。青烟缕缕直上,仿佛他的灵魂脱壳,询问在半空中浮现的林睿喜不喜欢自己,他这个年纪是无法直白的说出一些话的,他用行动向她表白,可她用行动在拒绝。 在潜意识里,他曾认为终有一天林睿会成为他的女人,对于女人,就像对待生意,他有一定的自信。而一旦自信被打破,他生出了一丝害怕,这种害怕令他对林睿产生了尊敬,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尊敬感,男女之间的情意自然要减少的。 终究他未踏足进她的心里,她也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扉,他们谈论的诗歌,文学,只是文人墨客的推杯换盏,浅尝辄止,是书中的风花雪月,而没有落实到粗糙的柴米油盐里。如果林睿跟他吵,嫌他烦,絮絮叨叨的磨他的耳根说着乱七八糟的小烦恼,那他们的步伐就对了,可她那么的冷静,冷静的像使足全身的力气穿上了一件厚重的盾衣,用来抵挡和商陆一样的男人。 商陆觉得黔驴技穷了,他没有给予林睿束缚,她想要一片广阔的天空,他许她的只是无疆的安宁。在乱麻一样的思绪中,商陆忽然意识到对于林睿这样的女人,或许喜欢的是某一个男人,无论旁人如何努力,也代替不了那个男人的位置。 这个推断让他懊恼和震惊,他想到了凌灵说过的话,林睿看章柳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慕,她爱慕一个男人时是什么样的,商陆不得而知,他喜欢的女人望着他时,眼睛里全是水汪汪的谢意。趁一切还没开始,趁一切还来得及,他不想说那些只要林睿幸福,并不在乎是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傻话,那是年轻人开阔胸襟的说辞。对于步入中年的男人来言,虚荣和华美的辞藻偶尔会出现在他们的社交字典里,但方式和结果更加的重要。 他猛烈的吸了一口烟,呛的神志清晰,对林睿的尊敬感一点点生长,逼迫着他去选择敬而远之。 凌灵站在不远处看着商陆抽烟,接电话,又抽烟,像一个马上要驰骋沙场的英雄,而她是他的战士,等着他发出那一声嘶吼。半支烟耗尽时,商陆把烟头摁进垃圾桶里,走向凌灵,说:“章柳醒了吗?” 凌灵道:“有意识,但他好像很难受。” “听听他的意见吧,毕竟是他自己的命运。” 他飞奔至病房,对着面色苍白的章柳坚定的问:“章柳,你要动手术吗,手术风险很大,你很可能会失明。” 医生拦住商陆,忠告他不要去激发病人的情绪,商陆便说:“章柳,你不要害怕,哥哥跟你讲过,最坏的打算是我们哥俩一人一只眼睛,我有的,你必须要有。” 一百一十、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3) 凌灵捂住嘴巴,忍着哭泣说:“章律师,你失明了也没有关系,我不嫌弃你,我照顾你一辈子。” 商陆拍了拍凌灵的后背,示意她稳住气,凌灵哇的哭了出来,医生欲劝她,凌灵自觉的憋住哭声,冲出了病房。章柳躺在病床上,听着哥哥和凌灵对他讲的话,脑子是清晰的,除了眼睛痛的睁不开,仿若揉进了万粒沙子。他想到了子衿太太和叶雅歌,想了很多,越想身子越重,好像快要死了。恍然间,他意识到不该再去惦记叶雅歌了,不管曾经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他也应该有另一种生活,和叶雅歌完全没有关系的新的开始,不打扰才是最好的赎罪。 章柳想了想,微微点了一下头。 商陆道:“你同意动手术,是吗?” 章柳又点了一下头,商陆道:“拜托医生了。”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商陆走到凌灵的身旁,凌灵抽了抽鼻子,道:“你说美国医生靠得住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能行。” 凌灵嗤之以鼻,“这么晚了,你都累了一天了,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等休息好了再来换我。” “你支开我用意何在?想章柳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你别忘了,我是他的亲哥哥。” “我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你喜欢他,可他不喜欢你,你软磨硬泡,只会增加他的负担。” “你根本不懂爱情。” “你都笑我是大叔了,大叔提到爱情这两个字都会脸红,但我懂体谅和理解,凌小姐,我们没有强迫别人喜欢上我们的权利。” “你一直在嘲笑我穷追猛打会适得其反,你有什么权利。” “因为我体验过,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你心情不好?郁闷就发泄出来吧,既然我们是同道中人,我也不会笑话你。” “发泄?向你这个小女孩?” “我能猜出你的心思,表明我的情商和你的平起平坐了。”凌灵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坐吧,我们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空等着等的心慌,反正我们连家庭情况都跟对方分享了,也不在乎交流一下彼此的情感经历。” 商陆竟被她戳中软肋,他早认定这个丫头不是寻常人,一语击中他的痛楚,聪明中夹着蛮横的体贴,不温柔似水,也不飞扬跋扈,有种独特的魅力。他沉默着坐下来,摸着包里的烟,抽出来一根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抽出来一根,眼巴巴的望着手术室的门。 他想过来纽约为章柳治疗眼睛,但没料到是如此仓促,他查过这家医院,医疗水平还不错,但用他的经商理念来考虑,这是没有经过市场调查的冒险。稳妥的办法是事先了解一下各大医院的情况,然后向他的那些朋友和生意伙伴打听,寻找到一位靠得住的医生。他懊悔答应章柳今天单独行动,低下头继续把玩烟盒。 凌灵开口即道:“我交过三个男朋友,每一个都有一段故事,你想先听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 商陆望了她一眼,她的五官平和的躺在脸上,嘴唇微启,一字一字的蹦出,好像心情阳光明媚,至少别人察觉不出她的情绪。在这点上面,她和商陆是相似的,不允许自己的悲伤在人前暴露,伤心不过几秒种,和困难始终保持相互平行的态度。 仿佛对困难有了免疫力,困难注不进他们的身体里,正因为商陆深有体会,所以他清楚凌灵要保持平和的面孔,必须在暗中使多大的劲,说不定累的骨头都在打颤吧。 凌灵也不介意商陆是否在听,自顾自的继续说:“先讲第一个男朋友吧,他和你一样是位商人,很奇怪吧,我的初恋不是同龄的男孩子。” 商陆又望了她一眼,她这种表面上在专心致志的回忆,实际上心猿意马的招术他同样使用过。这是一个高明的障眼法,通过这种途径排遣内心波动的往往是男人,玩世不恭而又情深意切,能摆弄于股掌的女人并非等闲之辈,于是此时的凌灵显得气场格外强大,像一个女王,而女王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喜欢,也不是所有男人有能力喜欢的,她的爱情讲究的是高手过招。 商陆用半颗心听她讲话,另外半颗心不自觉的游荡到林睿身上,林睿的倔强是属于女人的,不带一丝男人的气概,是惹人怜爱的,是会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的。而凌灵,商陆对她进一步了解后一言难尽,她喜欢的男人正躺在手术台上前途未卜,她却一本正经的和你叙谈陈芝麻烂谷子的情史,这样的女人无法用只言片语形容出。 凌灵讲累了,对商陆说:“谈谈你的吧。” 商陆道:“歇会吧。” “为什么?” “我的情史可以写成几本书,你想先听哪一本。” “最专情的那本。” “你喜欢专情的男人?” “你说呢?” 商陆发出淡然一笑,“明白了。” 凌灵整个身子瘫到椅背上,手术室半天没动静,她累的嗓子疼,问商陆:“喝水吗?” “帮我带瓶酒吧。” 凌灵没有反驳,走了出去,一盒香烟已被商陆揉的粉碎,索性团成一团。手机进了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凌灵问他喝什么度数的酒,五十度以下的,还是五十度以上的。 商陆笑着摇摇头,翻到林睿打来的电话,手指在上面停顿两三秒后合上手机,专注的盯着在深夜的医院走廊里黯然神伤的人们。不一会儿,凌灵回来了,不仅手里拎着酒,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国男人,兴奋的向商陆介绍道:“陈医生,我朋友的大学同学,我刚在楼下碰到他,他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商陆欣慰的同陈医生握手,有种在异国他乡寻觅到依靠的感动。 商陆道:“这是个好征兆,纽约这么大,我们在关键时刻遇上了医生。” 一百一十一、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4) 陈医生笑道:“中国人还是喜欢和中国人打交道,与种族歧视无关。” 商陆道:“关键能讲中文,谈什么都比较顺畅。” 陈医生爽朗的一笑,虽说从事的是一项严肃的行业,他的衣着却时尚新潮,白大褂下面是灰白竖条纹九分裤,搭配黑色漆皮鞋,商陆仔细打量他后捏了一把汗。好在陈医生毕业于旧金山加大,言语谨慎,认真问了商陆一些问题,商陆能感受到他的专业和学识,这才慢慢的对他产生了信任。 陈医生说像章柳这种突然晕厥发病的情况,多半是近期眼睛过度疲劳或者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但现在已经进手术室,就静观其变了,他们医院的眼科治疗技术还是可以的,等章柳做完手术,他再请医院里的几位专家帮忙诊断下。还说章柳晕倒的地方正好离医院很近,如果在别处,送到没有眼科的医院再转院,说不定早已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这表明章柳吉人自有天相,家属要把治疗结果往好的方向想,家属的状态好,病人才能吸收到正能量,务必不要再让病人劳累和有心理负担,即便做了手术,也没有一个医生敢保证百分之百不会复发。 商陆频频点头,他不亏是做医生的,安慰人的方法一套一套的,令商陆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陈医生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就回办公室了,让他们有事联系他。 剩下商陆和凌灵两个人,凌灵把买的酒递给商陆,说:“喏,喝一点吧。” 商陆看了一眼时间,摆手道:“不喝了,章柳快出来了吧。” “和医生交流了一会,你的状态好了很多哈。”凌灵说着举起酒瓶咕咚喝了一口酒。 商陆夺过酒瓶,幽幽的道:“我从来不管女人喝酒,但今天不行,我一个人搞不定你们两个。” “不喝酒能干嘛呢?” “吃个三明治吧,还没在纽约吃过洋快餐。” 凌灵装作没有听见,转过身去揉了揉头发,商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你去买点东西,除了撞见陈医生,还看到谁了?” “好多人啊,你没见医院里这么多人,难道你看不见?” 明显她不想与商陆聊心里话,商陆转换话题道:“谢谢你,多亏了你神通广大,让章柳见识了在纽约的华人家庭,让他实现了愿望,现在又帮忙找医生给他治病,谢谢。” “章律师的愿望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重逢叶小姐么,我有点后悔带他去拜访子衿太太了,谁知道她那个神秘的女儿是何方神圣呢。” 商陆佩服她的想象力,笑道:“你认为子衿太太的女儿是叶雅歌。” “嗯,明明在家却不让下楼,用琴声吸引章律师,章律师听出了她的身份,第二天去找她,子衿太太故意阻止他们俩人见面。章律师久思成病,一下子受到刺激,冷不丁晕了过去。” “你打算改行做侦探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没听陈医生分析,章律师这些天没工作没看电脑,也注意保护眼睛,所以除了受刺激,还会有其它的缘故么,除了叶小姐,还有谁会害得章律师受刺激。我就猜到章律师一大早出门,肯定在背地里干一些不愿让我们插手的事。” 商陆听她绕了半天,莫名觉得有些道理,但这也太巧了,可他们在美国碰到的巧合事还少吗,就像凌灵说的,你在纽约的街头没遇到一两个老乡,那等于灵异事件。 生活是要向前看的,商陆现在无暇顾及具体的原因所在,他只求章柳能平安无事,安慰凌灵道:“行了,就算你猜的是真的,章柳醒来后你也别跟他提了,或许他会因此彻彻底底忘记叶雅歌,你的愿望不就实现了。” 凌灵好像并不开心,她突然说:“我能抱你一下吗?” 商陆愣住了,她总不按常理出牌。在凌灵期盼的眼神里似点头,似摇头,凌灵嗖的揽住他,轻而安静。他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却没有泪水流淌,于是他仿佛在抱着一个男人,他们之间紧密相存兄弟之情。 商陆想着,她为何忧伤呢,大概她既希望章柳忘记叶雅歌,又怕他遭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吧。处于恋爱心境的女人如此矛盾,可自己不是一样的,商陆自嘲的笑笑,他们俩称得上同命相连,患难与共。 笠州,林睿弄完复议申请,从头再检查一遍,终于暂时的松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喝水,肚子咕咕的叫,马上快两点钟了,该去吃点东西,目光落在桌上那司机送来的饭盒,打开一看,有油焖大虾,海鲜烩饭,还有一份菜已在汤汁里浸泡的辨不出食材,好像是鱼翅羹。 定是花了不少钱,但愿商先生不会怪罪于他,林睿迟疑了一会,虽有节约不浪费的习惯,但这些饭菜哪里吃得下。她扎好袋子放进了垃圾桶,走到前台时,小雨问她:“林律师出去呀?” “我去吃碗面条。” 话一出口,林睿便意识到说错了,方才在这里她反复对商陆的司机讲已经吃过午饭了。小雨避免林睿尴尬,只应了一声,便扭头对着电脑。林睿默念着幸好幸好,侥幸的气未喘匀,呼啦啦的人群从电梯里涌出来,有人对林睿说:“林律师,你怎么又不参加集体聚餐,今天我们吃的够爽,裴律师的卡都刷爆了。” 另一位律师道:“吃顿饭能把裴律师吃穷,他收的代理费足以把那五星级酒店买下来!” 一群人起了哄,林睿讪讪的笑,“你们吃饱喝足了裴律师就开心了。” 裴律师道:“林律师,听说你申请排除非法证据没成功。” 林睿微笑着,等着他继续说,裴律师指了指周围的律师,“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在讨论,大家一致认为你最近不顺利,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睿笑的僵硬了,“我知道,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关心我,我真的特别感激。” 裴律师道:“你有困难告诉我们,大家在一起共事,互帮互助应该的。” 敢情在他们眼中,她成了需要帮需要助的重点对象了,林睿客气的称是,裴律师道:“一个人指出来,有可能是说的人自身有问题,大家都这么劝你,你……” 裴律师顿住话语,然后说:“我们都不想看到有一天你在律师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 林睿像一个面对一群老师的小学生,搪塞了几句,便走进了电梯。电梯到了一楼,她忽然失去了吃饭的胃口,倚在电梯扶手上不知要干什么,进来一位男子,摁下要去的楼层。电梯合上时林睿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按开门键,却没能将门打开,垂着眼睑回到扶手的地方。 那男子同她打招呼道:“你是畏法思明所的律师吧,我的公司在你们楼下。” 林睿抬眼望向他,年轻高大,有几分帅气,以前没见过,或者是见过但没在意,她慵懒的回道:“你好。” 男子热情不减,与她握手道:“早听芳芳提过你们这些女律师,白骨精,收入高,智商高,情商高,久仰久仰。” “芳芳?” “对,就是你们所里的前台,她常到我们公司里喝咖啡。” 原来他就是芳芳口中年轻有为的老板,听他的语气,他与芳芳已经熟悉了,但愿芳芳这次钓得金龟婿的目标可以达成。 “噢,我叫林睿。” “我叫韩曦。” 他递给林睿一张名片,林睿接过名片也递了一张自己的,就算认识了。韩曦出电梯前,说:“我的公司刚起步,以后有法律上的问题得请教林律师。” 林睿道:“不敢当”,低头一看他的名片,来头大的很,某某跨国集团董事长。随手塞到包里,顺便往上坐了一层,到所里取了复议的材料,直接去提交复议申请了。然后她去见了陆贝和,陆贝和对她从排斥,到接受,再到产生了一点信赖,主动告诉她他没再挨打,他说他想清楚了,绝不能承认没犯的罪。 林睿见他的态度大有转变,不忍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告诉他,也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他的哥哥。当他们得知申请排除失败,会感到绝望和崩溃吗,他们的父亲能承受住噩耗般的消息吗,林睿感到深深的惆怅,她作为陆贝和的辩护律师,有义务让他们知晓最新的案件进展,可她无论怎样都开不了口,难以启齿,像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回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中途她恍惚着下了车,然后坐上了去沈教授家的公交车。窗外的春色一行行掠过,姹紫嫣红,绿树如浪,从空中飘来两三朵柳絮粘在了玻璃上,林睿看着它们在阳光底下摇摇晃晃,泛起金色的光,如流浪的蒲公英,惊讶的扭头望向不远处,柳絮漫天飞舞。 时间真是一个狡猾的狐狸,把追着它奔跑的人远远的甩在身后,二十六岁了,她裹紧身上的大衣,想着待会到了老师家怎么说明来意。 一百一十二、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5) 公交车开的特别快,路上畅通无阻,不一会儿就到站了。林睿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些水果,本想再挑点其它的,无奈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捡来拣去只得作罢。 晃悠悠的踱步到沈教授家,摁了一下门铃,便听见师母董妍热情的声音,“来了,来了。” 开门见是林睿,高兴的说:“小睿来啦,快进屋,快进屋!” 林睿顿时热泪盈眶,或许这是一天下来,她听到的为数不多的窝心话。进到院子里,沈教授正在一方小菜园里种青菜,阳光撒在他弓着的后背上,头发花白,加上一身旧衣衫,显得苍老不已,像常年耕作的老农民似的。 看到林睿,他把铁锹搁在墙根处,脱掉棉纱手套,笑道:“你倒真会踩点,闻到你师母包春卷的香味了。” 又看林睿提拎着的东西,说:“一个人来的吧,章柳那小子上门也不好意思只拿这个。” 董妍嘟囔道:“老头子怎么和小睿说话呢,来看你就不错了。”转脸对林睿笑,“别跟你师父一般见识,他是想柳儿了,你到客厅喝会茶,晚上咱们吃荠菜春卷。” 林睿要去帮忙,沈教授招手道:“你回来回来,假惺惺的,心里有事别添乱,不要把糖当作盐放了,那我们只能吃白开水了。” 董妍道:“瞧瞧你师父,天天贫,我让他晚上少吃点好消化,他变着法子告状。” 说着她笑嘻嘻的进了厨房,林睿难为情的望了眼沈教授,他把她琢磨的透透的,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教授指挥林睿把他的紫砂壶拿出来,让她自己倒水喝,然后林睿搬了两张凳子到院子里当小桌子,她和沈教授各坐一张凳子。沈教授从厨房里拿来水煮花生,师徒二人就着简单的茶水、小食聊起天。 新翻的泥土传来阵阵青草般的气息,院子的另一角,随意生长的蝴蝶兰开的正旺,紧挨着的一棵梨树上挂满朵朵白皙的小花,也长成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沈教授家的院子和别墅里的院子不同,这是属于老小区里的院子,狭小,简单干净而又顺其自然,见不到一丝精雕细琢的痕迹。二楼人家的晾衣杆上还挂着腊月里的香肠,一长串一长串的,满是人间烟火的垂涎欲滴。 两人聊了聊家常话,无非是他的生活点滴,沈教授像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说他吃不好,两三天才烧一顿肉,他要买点螺蛳下酒,更不让,顿顿青菜土豆胡萝卜,吃的舌头都没味觉了。他说他跟董妍解释明前螺蛳赛过鹅,人家北方人听不进去,根本不懂,芊草这丫头向着她母亲,两人串通一气合起伙压榨他。 林睿笑着听他絮叨,年纪大了,就跟小孩一样,计较的也是小孩子在意的,很难想象当年在讲堂里语惊四座,才辩无双的学者和眼前的老头是同一个人。笠州人常说上了年纪的人过个冬天,就像老树褪一层皮,林睿发现一点都不假。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住了,命令林睿偷偷的去门口的卤菜店买半斤牛肉,林睿犹豫道:“师母知道了要生气的。” “你不买我要生气的。” “你吃了不消化。” “等我吃完了,我把剩下的青菜种了,活动活动。” 林睿拗不过他,买回来一小袋卤牛肉,沈教授狼吞虎咽的大快朵颐,一个劲说“好吃,好吃”,心满意足后,他戴起老花镜,旁若无人的捧起一本法律著作看。他沉默了,林睿也跟着沉默,独自把玩手中的茶杯,仰头望一对喜鹊落在树梢上,夕阳渐渐西下。 她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不可能像沈教授那样,不假思索的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他谈的是鸡毛蒜皮的生活,她忧心的则是人生中的困难,生活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而人生不行。 沈教授看了一会书,问林睿道:“章柳回来了吗?” 林睿掰着手指头记时间呢,说:“没有。” “告诉你什么时间回来了吗?” “没有,应该还要过段日子吧,才去没多久。” “他的眼睛治疗的怎么样了?动手术了吗?” “听说他现在人在美国,玩的很开心,眼睛应该没事了吧。” “没事就好。”沈教授话锋一转道:“听说?你和他没有联系吗?” 林睿转动杯子掩饰紧张,咬了咬嘴唇,说:“我不做他的助理了。” 沈教授合上书,叹口气,“我等了你半天,不问你你还不开口了,从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你变了,和我一样变老了。” 林睿道:“岁月不饶人,人总要老的。” “别整这些没用的词,我是生理老了,你是精神老了。小睿,你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想的太多,没用的想的太多,到了我这了,你还遮遮掩掩兜圈子,你活的累不累。” “师父,我……” “跟我说说你和章柳的关系怎么了。” 林睿把最近发生的事跟他讲了一遍,沈教授倒一点不惊讶,仿佛发生这些在常理之中,未出乎他的意料。旁人操心林睿是否会记恨章柳,只有沈教授懂她的心思,用父亲般的口气说:“你一直想让他对你刮目相看,到头来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孩子,你为了一个男孩子,吃苦了啊。” “不是因为章律师。” “你骗得了我吗,小睿,难道你忘记了是我把你送到畏法思明所里的,是我亲手把你交给章柳的,我可期待着我最得意的女学生事业爱情双丰收啊。” “不全是因为他。” “因为他的那一部分已经困住了你,我跟他提过很多次,希望你们俩走到一块,但他无动于衷,后来他眼睛出了问题,这事就没法提了,小睿,你们俩没有缘份啊,你别再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了。” 林睿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没办法控制似的,她伸手去擦,擦了又流,口中直道:“师父,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沈教授进屋拿来纸巾,揪心的说:“都说父亲看女儿一看一个准,你从小跟着母亲生活,没享受过父爱,后来成了我的学生,咱爷俩投缘,平时接触的多,你心里想什么我哪能不清楚呢。你师母一直跟我说,如果年轻的时候我们俩再生一个女儿,一定得培养成你这样的,你师母很欣赏你,我们都喜欢你,相信将来也会有年轻的男孩子喜欢上你,还是眼下就有男孩子追求你,但被你拒绝了。” 林睿哭的愈发厉害,沈教授拍拍她的后背,说:“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哭完了自己好好想想,你是要做一名好律师,还是要做章柳眼中的好律师。小睿,每一个优秀的人思想都是自由的,而你却活在章柳的影子里,绑架事件在你的心中烙下了印,使得你开始乱了思路。你之所以愁眉苦脸,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怀疑你的做法,包括章柳,于是你压力重重,既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又急于去得到章柳的认可,你害怕他对你的印象进一步变坏,害怕他离你越来越远,我说的对吗?” 林睿止住哭泣,除了如父亲般的沈教授,没有人能把她内心的感受表达的如此清晰,她点点头,陷入在无声的沉思中。 沈教授道:“我就知道小睿变了定是有苦衷的,以前的林睿从不会悲观的看问题,她是一个积极的,正面的法学院高材生。所里的律师关心你,说明畏法思明是一个多么团结的律师事务所啊,在这个社会里,有几个人能工作在竞争而不斗争的环境里,你应该庆幸,而不是把他们的关心当作否认,即便他们否认了你,章柳否认了你,你依然是那个在努力做好一名律师的林睿。你是独立的,不受任何人束缚的,跌倒了再爬起来,总结出的是林氏经验,而不是章氏经验。你的目标是终有一天,你的当事人记住的是一名叫林睿的女律师,而不是章柳的助理,你现在不做他的助理了,倒是件好事情。” 沈教授说的热血沸腾,林睿含着泪花扑哧笑了,“我还第一次见你这么一板一眼的跟我说话呢。” “那是我高估了你,我原以为你能把感情和工作分的清楚,谁想到你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您老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记住没用,你要想开。” 林睿把沈教授的紫砂壶塞到他手里,说:“师父,你喝点水吧。”她自己也端起水杯,想了想,说:“我今天才知道您对我有这么高的期望,你说过让我辞职在家相夫教子,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这人干一行得像一行,你做家庭主妇要有家庭主妇的样子,做律师要有做律师的样子,你要做家庭主妇,那从现在开始,别再考虑任何业务上的问题,但你说过,你不想把你的舞台放在一个小家庭里,那么你要做律师,就必须彻底摆脱对章柳的看法依赖,他不喜欢你,不代表你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他不认可你,也不代表你不是一名优秀的律师。” 一百一十三、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6) “那我应该在乎谁的评价?” “首先是你对自己的评价,你今天去申请复议,这就做的很好,其次是当事人对你的评价,但不排除有的当事人无理取闹,所以归根结底,你对自己的人生定位很重要。像我们这些做学问的,在很多专业领域各执一词,我们为什么能坚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靠的是对自己为人处事的认可,我们清楚我们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当你认真、踏实、埋头苦干时,你的内心会自然强大起来,别人的异议和怀疑,就随便听一听了。” 沈教授侧过脸看林睿,她若有所思,补充道:“你说你母亲不理解你,孩子,她是一位单身母亲,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天底下的母亲都有一颗复杂的心,她不理解你,但你要理解她。芊草是不想当母亲了,可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单纯的女强人,我希望你会渴望家庭,生个孩子,我就能当外公了,儿孙绕膝,济济一堂,天底下最快乐的事莫过如此,功名利禄全是过眼云烟啊。” “师父,等我到了三十岁,到了四十岁,我仍然一无所有,你还会认我吗?” “什么叫一无所有,那你觉得我有什么呢,教了一辈子的书,委身在燕雀之居,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我一向不主张学生以赚钱为目的,你们是法学院毕业的,不是商学院。从你们踏进校门开始,便注定了只要你们以法律为职业,永远不可能是商人,即便做了律师,也不能一心只想着赚钱,学法律的人是要有点情怀的。” 林睿想了想,说:“谢谢师父,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你这是夸我吗,你有五年的书是我教的。” 林睿笑起来,沈教授也笑了,起身继续种青菜,厨房里传来董妍的叫声,“小睿,来吃春卷了!” 林睿走进厨房端出一盘春卷,和沈教授分着吃,董妍说再去炒几个菜,沈教授让她把冰箱里的鸡炖了,她居然答应了。于是沈教授开心的合不拢嘴,对林睿说:“沾你的光,今天吃了牛肉,鸡也吃上了,这牙祭打的狠了,人呐,做大事情,也要学会享受小生活。” 师父的话让林睿开了窍,她不能再活在章柳的影响中,她要做林睿自己,做自己的大事情,享受自己的小心情。虽然下过千百次决心来权衡她和章柳的关系,那么这一次,无论过程多困难,她必须彻底的放手,师父讲的对,他们之间勉强不来。 林睿想着曾经认为就算章律师永远不会选择她,她也要守在他身边的念头,恍然间哑然失笑,她在勉强谁呢,勉强的只是一个糊涂的自己。 接到林睿不回家吃饭的电话后,何佩兰一个人熬了点稀饭,就着咸菜吃,沐琦也没回来,可能和刘澹泊约会去了吧。她不担心没打招呼的沐琦,反而揪心打电话回来的女儿,相处了一段时间,何佩兰发现沐琦除了找了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以外,生活习惯还是健康的,上班、回家、宅着,倒是林睿,表面上乖乖女,干出来的事让何佩兰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她今天一个人去公园散步,从天蒙蒙亮走到下午才回家,何佩兰也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对林睿要求太高了,上次出院以后,邻居们都劝她想开点,都夸林睿是个好孩子,她有时看到林睿辛苦疲惫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备。可旁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翠芬家的刚子只比林睿大一岁,马上结婚了,对面楼上老齐的女儿,和林睿同岁,大学毕业后找了个家里办厂的老公,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的滋滋润润的。 再看公园里的一家三口,一家四口们,丈夫抱着孩子,牵着妻子的手,真叫个甜蜜。为什么林睿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她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不想嫁给有钱人罢了罢了,那就找个普通人,找个知识分子过寻常人家的小日子不好吗,偏偏要办那些个案子。 哎,何佩兰搁下碗筷,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散心没散成,倒实在闹心,想当初不让林睿去学法律了,学了法律也不让去做律师,女律师听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受的苦做母亲的最明白。吃了没文化的亏呀,林睿刚做律师时,她还以为毕竟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只要林睿认认真真的上班,家里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何佩兰越想越郁闷,长吁短叹,唉声叹气,有时她也在努力做个善解人意的母亲,却不知不觉的走上了神经质的道路。 林睿已经很久没给家里钱了,之前有张银行卡放在何佩兰这,每个月按时会打进一笔工资。她虽不知林睿和章柳的用工关系,但她清楚这钱是章柳给的,现在林睿不做章柳的助理了,工资也没了,要不是沐琦在补贴家用,她和林睿早喝西北风了。 忙来忙去,就忙了这么个结果,钱没赚着,乱七八糟的事没少摊。她嘟囔着洗了碗,一气之下将剩下的半锅粥倒进水池里,然后去洗头洗脸准备上床睡觉,下午在公园里见到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忍不住上前套近乎,孩子调皮,抓起在玩的沙子扔到她身上,弄的她头发里钻了不少的沙子,但她一点也不生气,想到那孩子惹人爱的模样就发笑。 何佩兰就是这样子,她有对林睿嫁得乘龙快婿的期许,也有普通老人的向往。 头发刚洗完,传来钥匙转孔的声音,何佩兰飞跑出去一看,是沐琦回来了,不是林睿。沐琦望了望何佩兰,把包甩到沙发上,随后是她的身体,她晚上吃饭时和刘澹泊闹了小小的别扭,刘澹泊提出赶紧领结婚证,预定举办婚礼的酒店,从年前拖到年后,难不成再拖到秋天,按照笠州的风俗,在夏天鲜有人结婚。 沐琦现在一提到结婚,整个人浑身不自在,她清楚早晚要嫁给刘澹泊的,但眼下有点早,她想在这久违的家中多待上一阵子。刘澹泊急的上火,私下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是他说沐琦不懂母爱,才把她推到了原本恨透了的母亲身边,天知道沐琦现在在打什么主意。 那小爪已被娇惯的无法无天,昨晚把他的一沓资料撕的面目全非,他交代过她不要进书房,不要进书房,孩子压根听不进去。申米晨说的对,小爪不能扔给老人带,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刘澹泊着急,可他吸取了教训,他不能拿小爪的问题来要挟沐琦,他不能跟沐琦吵,只能跟她平心静气的商量。沐琦没和他住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时而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她,但那不是海誓山盟般的爱情,而是一种离不开,他也不想再换一个女人了。 沐琦曾那么想尽快嫁给刘澹泊,而现在不慌不忙,她找到了依靠,才忽然发现最在意的并不是刘澹泊的金钱,而是家的感觉,她不是那种能用物质填补空虚的女人。刘澹泊让她好好考虑,于是她边玩游戏边思考。 何佩兰瞥了眼时间,七点钟,回来的真早,也不知道她晓不晓得林睿的案子办的怎样了。犹豫再三,何佩兰一只手包裹着头上的毛巾,另一只手推了一把沐琦,说:“林睿没回家吃饭,去哪了?” 沐琦一惊,重复一句,“林睿没回家?” “你看见她了?”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没打电话回来?” “打了。” 沐琦舒口气,“被你吓死了。” “那强奸的案子,林睿还在弄吗?” “我哪知道。” “你没劝劝她吗?” “我劝了,她是姐姐,说不动。”沐琦被何佩兰问的躁了起来,她自己的事还没搞定,又为林睿的事烦恼。 何佩兰坐到椅子里胡思乱想,莫名对沐琦说:“我拜托你件事。” “说,客气啥。” “万一我死了,你不要把我和那个老东西葬在一块,分开来安葬,分的越远越好,我本来想嘱托睿睿的,眼下看来,保不准谁走在前头呢。” 沐琦手一滑,“game over”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狠狠的瞪了瞪何佩兰,抿抿嘴无话可说,翻个身面朝沙发里。 晚上林睿回到家,沐琦盘问了半天,林睿如实相告去看望老师了,沐琦觉着她不像撒谎,换了个方式提醒道:“你母亲开始胡言乱语了啊,你当心点,别让她得了妄想症,再得个什么老年痴呆,害你一辈子。” 林睿已累的筋疲力尽,想母亲定是在沐琦跟前抱怨了,对于抱怨的内容她没力气过问,敷衍道:“睡吧,明早我四点半得起床了。” “明天是星期六,你又要加班?” “嗯。” “你四点半起来干什么去呀?” 林睿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沐琦道:“喂,我跟你说话呢,明天下午我们去做头发护理吧!” 一百一十四、他到底有没有偷东西(7) 林睿已进入睡眠,沐琦无精打采的手托脑后,手机响起来,打开一看,是刘澹泊发来的信息。他发了几张家中的照片,地板上一片狼藉,四处散落小魔女的玩具,洗衣房里衣服堆成小山,最后是他的书桌,电脑、咖啡杯、资料袋满满当当,刘澹泊叫苦说请的阿姨回老家了,他今晚又要熬夜,答应了一个杂志的编辑,月底交出一篇论文。他在向沐琦讨可怜,沐琦有点心疼,可困意袭来,未及回复,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林睿被闹钟叫醒,连续两天起的比鸡早,整个人昏昏沉沉。何佩兰兴许也累了,林睿洗漱时她的房间丝毫没动静,沐琦睡的也很沉,终于有了个清静的早晨,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出门坐上最早的一班公交车,然后换地铁,到所里是五点四十,准备了一下询问的内容,李春芳带着她的丈夫来了。两人穿着印着某某建设公司的工作服,估计为了抓紧时间跑的满头大汗,李春芳的丈夫和她一样朴实,黑黝黝的皮肤里藏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打量林睿的目光怯怯的,双手捏紧裤子两侧,腿上沾满了石灰粉,看上去像是工地上的油漆工。林睿请他坐,他哈着腰坐在椅子的一角上,林睿请他喝水,他拿手碰了碰杯子又缩了回去。 林睿道:“大哥,你放松一点,我是秦老板花钱请的律师,是为你们服务的,你不用紧张。” 刘春芳的丈夫忙道:“我叫罗建军,他们都叫我老罗,叫我老罗就行。” “罗大哥,你先喝口水,工地上这么早就开工了,你们三点钟就要起床了吧。”林睿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尽快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出来,紧张不利于回忆事情的经过。 刘春芳耷拉着脑袋,大概又想到了儿子,抹了一把脸,盯着地板看,全然不顾林睿他们在讲什么。 罗建军道:“三点半起来,晚上八点钟睡,习惯了。” 林睿道:“那挺辛苦的,现在这天气还好,大冬天的摸黑起来开工,真要鼓起勇气呢。” 罗建军见林睿一点架子也没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高高在上,咧开嘴笑了,打开话匣子道:“你们坐办公室的讲究,我们干粗活的,不起早赚不到钱。秦老板有钱,我们没钱,我们是他的穷亲戚,但我们不占他的便宜,等赚了钱会还他的。” 林睿想着怪不得刘春芳执意让她丈夫来讲,他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这就好办了,做律师的最怕遇到含糊其辞,不知所云的当事人,笑道:“你们马上要赶回去上班吧,那我们抓紧时间,罗大哥,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上次大姐说他今年十九岁。” “是啊,才十九岁啊,他叫罗小雪,是小雪那天生的。” “跟我讲讲他的具体情况,现在还在读书吗?” “早就不读书了,我们老家是苏县农村的,种了几年粮食没赚到钱,我们就跟着同村的人到笠州打工。小雪开始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后来到笠州读了初中,他底子差,在班里跟不上,考试成绩回回倒数。初中毕业后他说他不想读书了,我们也不想让他继续念了,浪费钱又啥都学不到,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不读书了,那现在在工作吗?” “没工作,到厂里上过班,在酒店也待过,后来他说累,不肯干了。啥本事没学会,却认识了一帮乱七八糟的朋友,成天晚上半夜才归家,他妈妈护他,说娃小,让他多玩几年。我跟刘春芳想的不一样,城里是什么地方,花花世界啊,你要玩你得有钱啊,你没钱你上哪玩去,还不得去偷,去抢!正因为娃小,我们才要管着他,咱们穷归穷,但身子骨得正啊,走上歪门邪道,去偷人家的东西,这辈子就废了!” 刘春芳猛的抬起头,哭着与她丈夫争辩,“我儿子没偷东西,那小石头被抓进去的时候,我问过儿子,他说他没偷,是小石头偷了!” “你儿子的话你也信啊,他说他没偷就没偷啊!他没偷那警察凭什么抓他啊!你护小雪护到什么时候,护到他被枪毙啊!” “你个王八蛋!他不是你儿子啊!你巴着他死!你巴着你死你这个老东西!” 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刘春芳的彪悍本性一下子露了出来,抓住丈夫的衣领拼命锤他,罗建军被打急了,扇了刘春芳一巴掌,“小雪什么时候跟我们讲过实话!一个屁三个谎,在厂里那会,你儿子老骗我们今天要加班,明天要去师父家学手艺,到了呢,被厂子给开除了。你儿子没良心,不学好,就惦记着我那点养老钱,啥也不会!都是你这个娘们惯的!” 刘春芳揪住他的耳朵往门外拖,边哭边骂道:“咱们甭请律师了,花这钱干什么,在工地上没日没夜的干,一年也赚不了几个大钱,不要律师了!儿子也不要了!回家!回老家去!儿子不要了!” “放手!刘春芳你给我放手!” “我不放!我不放!没了儿子我也不活了!” “哎呀,你这娘们挠我!应该也把你抓起来,蹲大狱去!” “我和儿子都被抓了,你好再找一个是吧!罗建军,你是不是想再找一个啊!” 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林睿虽感不舒服但不至于厌恶,弯下身劝道:“别打了,别打了,大哥,大姐,你们都冷静一点!” 他们哪听的进去,心中的郁闷、烦躁和恐慌在拳打脚踢中淋漓尽致的爆发了出来。林睿又道:“大姐,你先松手,你们把对方打伤了,儿子也放不出来啊,先冷静先冷静,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定你的儿子的确没有偷东西呢!” 刘春芳的手陡然一松,罗建军趁机爬了起来,使劲拍打头发和衣服。如此一闹,他的思想起了波澜,和刚开始的怯弱样判若两人,林睿邀请他再次坐下,他怎么说都不肯,难为情中夹杂着气愤。 林睿能理解他们的冲动所为,斯文如陆贝平在面对弟弟涉嫌强奸罪,父亲受了打击卧床不起时,也慌了阵脚,每一个刑事委托人,在律师面前展现出的都是他们人生中糟糕的时刻,他们要拯救的是至亲的人,和这相比,失态显得不值一提。 一位律师因包容而生出耐心,林睿对刘春芳说:“大姐,你说你一提到儿子就情绪失控,所以让罗大哥来讲,罗大哥刚讲了一半,却被你打乱了。我和罗大哥都明白你心里着急,但你这么做不妥当,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请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好吗?” 刘春芳抵抗道:“罗建军他在胡说八道!” “那大姐你来说说罗小雪吧。” 刘春芳泄了气,在她的眼里,她的儿子完美无缺,而林睿是不愿意与刘春芳多交流的,她对儿子的一味偏爱,并不能让林睿在侧面对罗小雪有个客观的了解。按照林睿总结出的经验,在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前,先大概掌握他的性格特征,有利于她寻找到和他接触的合适方法。 毕竟进了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如惊弓之鸟,要立即取得他的信任有时并不容易,林睿想把罗小雪不配合的风险降到最低,她不希望在看守所里听到谎言,虽然这种情况是无法规避的,但努力总比不努力要好。 最后刘春芳妥协了,默默的走出去,林睿对罗建军道:“罗大哥,你儿子罗小雪性格怎样?他除了不听话,爱花钱,平日里对你和大姐还好吗?” 罗建军见刘春芳出去了,指着她的背影解气似的说:“她到了城里脾气大了,在村里时她可不敢。” 林睿一笑,强调了一遍方才话中的重点,“罗小雪的性格随大姐吗?” “哪能随刘春芳啊,小雪随我,好男不跟女斗,那孩子不学好归不学好,对我和他妈还行,我说他时他不顶嘴,不像我们工地上有的小孩,不给他钱就打老子,打亲妈。小雪他不敢,他从我这骗钱,能骗到最好,骗不到他屁话没有,所以他才会去偷啊!” “你这么肯定罗小雪偷东西了?” “没偷抓他干什么,警察来抓他的那天,我也在家里,我就问小雪你干什么坏事了,你看警察都来找你了,他说小石头让他去偷东西,然后我问他你偷了吗,他死活不开口,你说他要是没偷,他能这副样子吗!他没偷他还不得理直气壮的,警察带他走的时候,他吓的跟个老鼠似的!” “小石头是谁?大名叫什么?” “我也不晓得他的大名,他是小雪在外头结交的朋友,是笠州本地的。小雪领他到家里来过两三次,黄头发,瘦的像根牙签,大冷天的穿条破裤子,我是一点也看不惯。刘春芳说那是城市人时髦,小雪常跟城里人打交道,才能变成城里人,你说说这是一个当妈的吗。咱们是农村人哪丢人了,我刷涂料是我们工地上刷的最好的,多少主家抢着喊我去干活,我靠手艺吃饭,不丢人!” 一百一十五、痛苦与光明的距离(1) “那小石头算是你儿子的朋友了?做什么工作的?” “没工作,他和小雪同岁,小雪当他是朋友,他却带小雪去偷东西,造孽啊。小石头出手潇洒,每回来家里,都给我带点烟酒,也常请小雪吃饭。以前以为他家里有钱,他被抓进去了,我们才明白那些钱全是偷的啊,小雪是个傻孩子,一点也不机灵。” 林睿发现这家庭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哪一方都带着强烈的个人主观偏见,便不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年前了。” “具体是几月几号?” “11月15号,我记得特别清楚,自从他被抓后,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直在等着他到底会被判几年。” 11月15号,林睿推算了一下时间,估计现在在审查起诉阶段了吧,她装作不经意的问:“等了这么久,怎么才想到要找律师的?” 罗建军忸怩了一下,不安的晃动双腿说:“我有工友之前有事找过律师,那位律师黑心,不停的要收钱,最后卷走了他十几万,官司没打赢,反倒害得他老婆跟人跑了。前两天秦老板到工地办事,刘春芳就把小雪的事跟他讲了,求秦老板帮忙,然后秦老板把我们介绍到你这里来了,他说跟你认识,你不会乱要钱,会帮助我们,秦老板开了这个口,我们就试试了。” “哦。”林睿点了一下头,递给他一张名片,说:“我叫林睿,法律,包括我们所里的规章制度对律师收费有严格的规定,我不能不收费。” 说到这,林睿咽了一口口水,“但我绝不会乱收钱,我家里也不富裕,我知道一个贫穷的家庭更需要一个负责任的好律师,他们花的往往是救命钱。” 这句话打动了罗建军,他猛的哭上了,一秒钟后,拿手揩干泪水,说:“好人啊,麻烦林律师能帮就帮帮吧,毕竟小雪是我儿子,我也不想看他蹲大狱啊。” “我必须事先跟你讲清楚,我只能尽力维护罗小雪的合法权益,至于判决结果,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希望你们能有心理准备。” 罗建军疲惫的点点头,“能少判就少判一点吧,实在没办法的话,那也是小雪罪有应得,我们不怪林律师。” 林睿吸取陆贝和的父亲对于儿子涉嫌犯罪的反应,将丑话说在了前头,好在罗建军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在脑子里迅速形成了几个问题,罗小雪有没有实施盗窃;如果有盗窃行为,是和小石头一起去盗窃的吗;他们是共同犯罪吗;一共盗窃了多少金额;罗小雪是惯犯吗;有没有可以申请取保候审的情况存在等等。 她在笔记本上迅速记下以上内容,最后归纳出罗小雪的性格: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和他打交道少讲大道理,寻求一些共同话题,让他把自己当朋友。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她问罗建军还有没有要补充的,罗建军摇了摇头,林睿便嘱咐他回去等消息,有什么事和她联系。办公室外,罗建军拉扯刘春芳嚷嚷着远去,林睿瘫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家睡个回笼觉,然后下午去驾校学车。 回到家沐琦已经出去了,何佩兰正在厨房择菜,见林睿回来,问道:“早饭吃了吗?” “妈,我不吃了,我先睡一会。” 何佩兰本还想盘问她一番,周六大清早去哪了,但看她累的有气无力,忍住冲动将话咽下去,说:“睡去吧,待会我叫你吃午饭。” 林睿进了房间,何佩兰站着踌躇了一会,沉重的叹口气,决定去菜场买只老母鸡回来炖汤。林睿合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时身子一颤,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汗凉至骨髓,冻的她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爬起来换了件衣服,再躺下时已经没了睡意。辗转反侧个把小时,身体是累的,四肢酸痛,但就是睡不着。 何佩兰在外面敲门道:“睿睿,起来吃饭了。” 林睿动也不想动,无奈母亲太执着,喊了几遍后,说:“睿睿,我进来了啊!” 林睿勉强爬了起来,懒洋洋的走到客厅,端起桌上的饭碗即吃,何佩兰道:“白米饭有什么好吃的,多吃点菜,来,吃点昂刺鱼,这鱼没刺有营养,来,多吃几块。” 她不停往林睿碗里夹菜,林睿忙推让着,“妈,你也吃啊。” “我不饿,你多吃点,吃的胖一点。” “现在流行以瘦为美,你想让我变得多胖啊。”林睿受了沈教授的开导后,也觉得母亲着实不容易,两人价值观抵抗的再厉害,也影响不了母爱的伟大。当母亲仍像儿时那样,把好吃的菜留给她吃,林睿的心中升腾起一股久违的温情,像小女孩似的撒起娇。 何佩兰看着女儿的娇羞样,心都化了,嘟起嘴笑着说:“吃的越胖越好,胖了脸上红扑扑的,多好看,你现在面黄肌瘦的,配上林沐琦带你去弄的这头发,丑死了。” 林睿下意识摸了摸发梢,“我头发怎么了?” “妈妈在厂里上班时,车间主任就剪你这发型,一张脸小的跟个鸽子蛋似的,头发两边一遮,脸都没了。她一发火,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吓死人了。” “你不喜欢那车间主任吧?” “当然不喜欢了,她管的太严,我们上个厕所都要掐表计时间,所以我看你这发型就难受,人活着活着,审美倒回去了。” “你不懂,这叫复古。” “林沐琦的发型也叫复古?那头发丝理的半寸长,从背影看,跟小伙子似的。” “当然了,上世纪的好莱坞明星好多留这种发型的,特别挑人,不是每个女的剪了都好看的。” 何佩兰嗤的笑了,“好看什么呀,如果她和刘律师结了婚,刘律师早上醒来一睁眼,边上躺着个男的,还不得吓死。” 林睿也哈哈笑了,母亲谈起沐琦来自然而然,举止自若,令她喜上眉梢。母女俩其乐融融的吃着饭,这时林睿的手机响了,她撂下饭碗走到卧室接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陆贝平打来的。 “喂,陆老师。” 陆贝平的声音沙哑,哑到快失声,“林律师,我父亲走了。” 林睿如听闻自己的父亲去世般,手机哐当落到书桌上,怔怔的捡起来,慌张的问:“陆老师,你说什么?” “我父亲去世了。”转念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打电话。” 通话迅速的终结了,耳边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像一面大鼓在拼命的敲,敲的林睿头痛欲裂。她的眼中忽然噙满了泪花,仿佛是她的无能造成了现在的后果,仰起头不让泪水流出来,质疑自己在这起案件的办理中是否有什么地方处理的不妥当,如果是章律师、晓燕姐,或者王主任来办理,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为何别的律师能体会胜利的喜悦,而自己却饱尝失败的辛酸,林睿,你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一种难以表达的疼痛压迫在胸口。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着手收拾了一下,背起包向外走,何佩兰见状,拦住她问:“睿睿,你这是要去哪啊?” “妈,我出去办点事。” 她慌里慌张的换鞋,穿上高跟鞋又浑浑噩噩的脱了下来,穿上平底鞋觉得不合适,又去换高跟鞋,何佩兰目睹方才活泼开朗的女儿顿时如无头绪的苍蝇,焦心的问:“睿睿,出什么大事了啊,你干什么去呀,今天不是休息吗,你跑里跑外的在忙什么呀,睿睿!” 林睿顾不上和母亲说话,“哦哦”的应着,何佩兰挡住她的路,先是哄道:“睿睿,我在锅里炖着鸡汤呢,你喝一口再走吧,啊。” “妈,我真有急事,等我回来再喝吧。” “你到底要去哪啊,你告诉妈妈,是去帮那个强奸犯吗?睿睿,你走火入魔了,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啊,让你这么为他卖命啊!我不准你去!平时上班我管不住你,但今天休息,我绝对不让你去!” “妈,他的父亲去世了。” “他,他父亲去世了。”何佩兰结巴着道,她害怕听到这和林睿有关联,惊慌问道:“他父亲怎么去世的?” “我也是刚得到消息,等我了解了情况,我回来慢慢跟你讲好吗?” “睿睿,孩子……” “妈!” 何佩兰缓缓松开了手,林睿夺门而出,伴随着母亲的叮嘱,“睿睿,有事打电话啊,实在没法子了,你就报警啊!” “知道了!” 林睿飞快的赶往医院,在医院门口拨打陆贝平的手机,一遍遍的打却没人接,只得进门咨询服务台。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称不清楚,让她去病房问一下,林睿到了病房,终于问到尿毒症的病人住在哪层楼,着急的摁电梯。 医院里的电梯人满为患,等不及了去走楼梯,走了两步似要崴脚,受够了这廉价的高跟鞋,索性脱掉了直接拎在手里。郑拙成曾送的高档舒适的鞋子,已同他这个人一起被尘封在记忆里,林睿发誓等赚了钱,一定要在第一时间为自己买一双质量过关的高跟鞋。 一百一十六、痛苦与光明的距离(2) 她很快在走廊里找到了陆贝平,孤零零的坐在冰冷的地上,胳膊支撑住膝盖,茫然的望向前方某个点。林睿走了过去,他抬起头,努力挤出笑容,却显得比哭难看,“林律师,你怎么找到这的?” 林睿忘记了穿上高跟鞋,蹲到他的身旁,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她开口道:“你父亲?” “送走了,这是他生前住的病房,我待一会,马上去料理他的后事。” 林睿微微扭转头朝病房里看,有两个护工在给靠门的病床换床单,她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内心一阵惊恐,小声说:“太突然了,他上次去所里找我还是不久前的事。” 陆贝平摘下眼镜,用手捏着鼻梁说:“是啊,凌晨时还说要水喝,早上我叫他无论如何唤不醒,医生过来跟我说,别叫了,没有心跳了,你父亲走了。林律师,你知道吗,我都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仿佛突然做了一场梦,梦醒时这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是我要面子自私,我在瞒着你。”林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一双脚,脚底的冰凉传至脚踝处,很快小腿也冷的发麻,她用这种自虐的方式来排遣排遣不掉的压抑。 “关于贝和的?” “是,非法证据排除失败了,我只想着去试试复议行不行,等复议决定排除了,再通知你们,但现在发现我错了,我应该及时的告诉你们案件进展,告诉你们陆贝和目前在里面的状况。没有消息比坏消息更可怕,你父亲临走了也不知道你弟弟是死是活,都怪我,让他离开人世的时候还带着未了的心愿。”林睿咬紧嘴唇,抬起手背抹眼泪。 “我现在后悔给你打电话了,让你多虑了,我父亲之所以走的那么快,只能怪他自己异想天开。他总觉得贝和没拿到人家的钱,沈亦娟是贝和的女朋友,贝和根本没有犯罪,他想着你能把贝和救出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把惩治犯罪当作儿戏,那《刑法》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林律师,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林睿拼命摇头,“陆老师,是你太信任我,我是一个失败的律师,我的同事们比我强十倍,强一百倍,我到现在都没有靠自己办成功一件案件,我真的,我真的很没用。如果当初你请别的律师,说不定他们能想办法给陆贝和取保候审,而我却办不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为你们做到,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到!” 陆贝平望着失控的林睿,欲安慰道:“林律师……” 林睿嚎啕大哭开,陷到地上环抱住自己,边哭边说:“当初我应该退出这个案件,你们换个律师,换个律师一切都会不同的,你父亲有可能就不会去世了,他有可能就不会去世了!他一直都不看好我,我应该有自知之明的,我怎么可以耽误你们的时间呢!我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她哭的嘶声力竭,对于一个同样失去了父亲的女孩来说,林睿对陆贝平的悲伤感同身受。陆贝平没想到林睿是一个如此自责,如此勇于担当责任的人,要换作别的律师,大概早躲得远远的了,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一切从贝和想骗钱开始,恶性循环始于源头。 陆贝平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父亲的音容笑貌,虽得了尿毒症,但积极治疗,每天乐呵呵的,坐着轮椅到处串门。他放学后回家做饭,饭香飘荡时,贝和下班了,老远听见他叫着“饿死了,饿死了,哥,你做什么好吃的了!”进了家门即用手抓菜吃,父亲骂道“兔崽子,饿死鬼投的胎,洗洗手再吃!”贝和通常嘻嘻一笑,抓起一块菜塞到父亲的嘴巴里。 眼角渗出一行泪,努力从回忆中挣扎出来,望向身旁的林睿,哭的双眼浮肿,如同她的父亲去世了一般。陆贝平懊恼早上的冲动,贝和被抓进去后,亲戚朋友像躲瘟神似的躲着他们,连校长也找他谈话,学校里的思想学习活动每回都派他去,有些知情的家长找到学校,要求给孩子换班级,好像是陆北平犯了罪。 他一个人承受着排斥和孤独,今天之前无所谓,至少他仍有家人。而当他站在安静的,身体的余温渐渐散尽的父亲身旁时,旁边没有一个人来分担他的痛苦,哪怕仅仅是陪伴,陆贝平崩溃了。他只想和林睿说声他父亲走了,人们都说生死是大事,那当家里人去世时,该去通知一些人的吧,可他通知谁呢,于是他单纯的希望有个认识的人知道他父亲走了,仅此而已。 因为林睿是律师,是一个肯帮助罪犯的人,她对罪犯的家属没有偏见,她理解他们,尊重他们,他只想跟她说一声,仅此而已。 然而他完全没想到对林睿的心理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她哭了一会止住抽泣,瘦弱的身子骨微微颤动。陆贝平抹干泪水,微笑着说:“林律师,人难免要去世的,我父亲一直受病痛折磨,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种解脱,请你不要再责备自己了。” 林睿一时无法解脱伤感的情绪,但也回以微笑,陆贝平道:“林律师请回吧,我去安排一下父亲的后事。” “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弟弟交给你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很感激,谢谢你过来送我父亲最后一程。” 林睿皱紧眉头,莫名对复议的结果多了一丝失落和忐忑,可莫名的感觉希望也很渺茫,陆贝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补充道:“林律师,你不必感觉压力大,如果真是你专业能力不足,从而没帮到贝和,我觉得你没必要泄气,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律师,然后去帮助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 林睿垂下眼睑,“代价太重了,你弟弟不是我的试验品。” 一百一十七、痛苦与光明的距离(3) “他不是试验品,他是你的当事人,你是他的律师。或许你所称的那些优秀的,著名的律师他们并不乐意与我们这样的家庭打交道,他们也没有你这么用心,对我来说,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律师。” 林睿沉默了,陆贝平搀她起来穿好鞋子,两人相依着走到一楼分手告别,林睿立在原地盯着他落寞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她走出医院的大门,阳光正刺中她的眼睛,今天的天气反常,午后的太阳无比的强烈,甚至显得有些灼热,霎那间将厚毛衣晒的滚烫,后背渗出涔涔的汗珠。 极致的冷撞上极致的热,她感到一阵眩晕,在眩晕中忽然不想继续做律师了,虽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但几秒钟已令她非常崩溃,打退堂鼓和勇往直前都是难受的。沐琦打电话来,说她刚和刘澹泊吃午饭,刘澹泊为她买了戒指,上面镶着一颗五克拉的钻石,她想第一时间让林睿看看,顺便一起去做头发护理和做美容,林睿打起精神说正在忙,待会再说。 医院的门口有家花店,林睿立住脚,进去买了一束鲜花,花店边上有家超市,想了想,又买了一瓶酒,然后坐上公交车。汽车开到底站是父亲的安葬之地,一个小小的墓碑掩在一片萧条的死寂里。 每年逢到父亲的忌日和一些传统节日,林睿都要来看望父亲,可她不愿和沐琦一块来。沐琦和父亲在一起生活过很长时间,对父亲的感情深,常常忍不住往事涌上心头,抱住墓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林睿是平静的,扫墓更多的在履行一个女儿的义务,即便装也装不出沐琦那般肺腑的悲恸。 小时候写作文,题目是说一说自己的父亲,一向善于思考的林睿在这时只能借助作文选,她已经忘记父亲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宠她爱她,是不是把她当作上辈子的小情人,全然不记得,印象中依稀记住的是父亲爱喝酒,会打母亲,还有母亲口中的仇恨。 但那些糟糕的她宁愿不去想,所以父亲是一张白纸,他的唯一功能是让母亲的卵子变成受精卵,再孕育出林睿这个生命。可此刻,林睿脑海中的一张白纸涂上了几笔色彩,她能想起五岁那年的夏天,父亲用喝酒剩下的钱为她买了支雪糕,林睿细细的舔,父亲说你站在树下快点吃,吃完再回家,林睿问为什么,他说吃完再告诉你。雪糕享用完后,林睿又问,父亲说没有多的钱给沐琦买一支了,还让她保密,不要让沐琦知道。 当时林睿因为内疚,还追着父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嬉闹,奇怪的很,这一幕突然清晰的在眼前闪动,如在昨日,想了又想,原来不是遗忘了,而是林睿选择了去忘记吧。 她把鲜花和酒放在墓碑前,抬头望向天空,远远的树,和远远的天空离的很远,天地之间,空荡荡的,不分季节的空荡。四季分明的日子已白云苍狗,然而树没了可以再种,花谢了会再开,拼拼凑凑,记忆能用胶带勉强粘合,除了画面里的那个人。 人走了,永远再回不去了,如果父亲仍然在世,只要他在,林睿不在意他是否是位好父亲。只要他活着,思想能变,习惯能改,哪怕改不了也就罢了吧,她依旧是有父亲的孩子,可现在呢,一切永远的归于零。 她恍然讨厌自己当父亲在世时,疏于与他联系,陌生和冷淡占满了短暂的人生,蓦然回首,空空如也。冷漠是比仇恨更可怕的东西,人们都明白仇恨是猛烈的,往往却忽略了冷漠的潜移默化,渐渐吞噬了你的情感,你却丝毫无感觉,权作理所应当。 天空中飞过一只乌鸦,落在远远的树梢上,掠过一道苍白的印记。陆老师所谓的父亲受尽病痛不如解脱的说辞,仅仅是为了安慰林睿吧,否则他为什么会难受成那副样子呢,他同她一样失去了父亲,所有的可能性都消失了。 伸手触摸墓碑上的照片,林睿傻傻的待了很久,想了很久,直到她想到并没有退路,她接了罗小雪的案子,就算不再做律师了,也要等案子办完吧。不管心里多么痛苦,该做的事还是要认真的去做,她摸了一下包里,没有寻觅到香烟的踪迹,反而有些庆幸。如果商先生仍然愿意和她保持距离的相处,她想和他聊些自己的体会,其实抽烟并不能消除一个人的烦恼,只能麻痹神经,真正的解决要靠跨出圈牢的行动。 然而怎么解决呢,这一刻的林睿是迷茫的,无论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我鼓励的勇气已通通耗尽了,放眼望去,整个世界在不远处荒芜的芦苇中浮浮沉沉。 纽约,章柳醒了,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微弱的疼痛感在血液里穿行,却感觉很轻松,好像有不好的东西被从身体里掏了出去。 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他说的时候眉毛飞扬,凌灵激动的抓住章柳的手,章柳握了一下便松开了,这双手不属于哥哥。躺在手术台上时,耳边清晰的传来刀剪碰撞的声响,如同有人在争分夺秒拯救他的灵魂,让他得以重生。 在手术前,他决定放过自己和叶雅歌,手术后,他自然的不去想她了,说不清的缘由,好像想到她的名字就觉得很累似的。他的世界原本独他一个人,叶雅歌只是他的臆想和纠结,放下了便回复到正常的轨道,脱胎换骨了,顿悟了,拨云见天日了,终于肯专心致志活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 章柳现在唯一的信念是赶快好起来,回国,回所里,用一颗了无牵挂的心继续他的律师事业,工作和叶雅歌曾位于他心中的天平两端,如今只剩工作了,他对律师这个行业是如此的挚爱。 有个人在扶他翻身,一触碰到他,他即知道了对方是谁,抓住对方的手腕叫了声,“哥”。 商陆和凌灵整宿熬夜,见到章柳算是逃脱了失明的鬼门关,十分的疲惫转化成十分的激动,有种喜从天降,万事大吉的感慨。他开心的说:“你醒了,累了就多睡一会吧。” “哥,我不累。” “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多休息,是眼睛动手术,可不能马虎。” 凌灵疯疯癫癫的蹦跳,比她拿到设计大奖更兴奋,简直忘乎所以,插嘴道:“陈医生说章律师现在和女人坐月子一样,不要洗头,不要洗澡,眼睛上的纱布拆掉了也不能用眼,必须休息满一个月,最好是休息四十五天。” 章柳道:“陈医生是谁?” 凌灵刚打算铺天盖地的解释,商陆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凌灵愤怒的打掉他的手,商陆道:“比喻的这么形象,非中国医生无疑了,他是凌小姐的一个朋友,帮忙安排了这间病房。” 章柳道:“谢谢凌小姐了,哥,回头让凌小姐到你那边选些首饰作为谢礼。” 商陆道:“你用不着操心,我心里有数。”他扭头望向凌灵,继续说:“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你哥哥是行家,睡觉吧。” 章柳点点头,偏着脑袋酝酿睡眠。凌灵的失落表现在脸上,她才不用章柳给予什么回报,那等于客气了,生疏了两人的情分,瞪着商陆道了句,“章律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打扰你休息了。” 商陆跟在凌灵后面走出来,笑着哄道:“凌小姐生气了。” 凌灵嘟囔道:“你在故意拉远我和章柳的距离吧,什么破首饰,谁稀罕。” 商陆道:“当然了,凌小姐是见过世面的,方才我的表达方式有失妥当,我主要担心章柳心思重,一时嘴快。” “你是一时嘴快么,大叔,你这把年纪了,说出来的话哪句不是深思熟虑,你又要跟我套用适得其反的理论吧,就算飞蛾扑火,粉身碎骨我也要等着章律师亲口拒绝我,现在是关键节点,他的身边正缺少一个女人照顾他。” 商陆想着当初林睿生病时,他在病床边端茶倒水,尚未令林睿动心,这凌灵哪来的自信一定能搞定章柳呢,况且听她话里的意思,应当从未遭到过男人拒绝吧。不管追女人时是直白还是委婉的男人,在拒绝一个女人时通常都比较含蓄,仿佛男人的天性所驱,难以直接讲出“我不喜欢你”这几个字。他们的逃避、无动于衷和熟视无睹全是拒绝的表现,然而聪明如凌灵,真正爱上一个男人时,也怀揣着做梦般的希望,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无意去戳穿她,引来她更强烈的反抗,说道:“你想多了,我的确是一时嘴快。” “好吧,倘若你深思熟虑,你……” “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章柳,凌小姐为了你寝食难安,奔波劳累,费劲波折找到一位熟悉的医生,全沾了凌小姐的光,你才得以住在这么宽敞的病房里。但凌小姐做这些并不为图你感谢,她是真情所至,心甘情愿陪你坐享荣华,或者颠沛流离。” 一百一十八、痛苦与光明的距离(4) 他一口气道了出来,凌灵由怒变喜,笑道:“商先生真是一位哄女人的高手啊,一看就是擅于混迹风月场。” 商陆微笑道:“这不重要。” “还有什么要指点的吗?” “别在章柳面前提那个子衿太太,和你所认为的叶雅歌。” 凌灵切了一声,反驳道:“你当我没见过风月场么,无可救药。” 商陆耸耸肩,坐到走廊的椅子上,凌灵走了两步,回头喊他,“不去吃点东西?我请你吃洋快餐。” “你去吧。”他简短的回答,并未说明守在这有何贵干,凌灵同他朝夕相处下来,跟他熟了,乐于同他闹,折回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一个人吃饭没劲。” 商陆想一个人独自待会,一直在操心章柳,现在终于有时间考虑其它的事情了,凌灵的捣乱没惹到他,他早就评价过,她是一个令人生不了气的女孩子。 他望着凌灵,笑道:“那我陪你去吃吧”,然后眼睛停留在手机上的一条短信,他的父母要来笠州看望两个儿子,知道他们俩工作忙,所以让做哥哥的商陆和章柳先商量一下,老两口趁他们有空闲的时候过来。商陆还没想好回答的对策,索性暂时当作没看见。 陈医生找来一位护工照顾章柳,是随父母来美国的年轻人,和商陆一行一见如故,商陆与他沟通也很舒畅,于是放心的把章柳交给他照顾,和凌灵去往楼下的用餐区。 找到一家意式快餐店,点了薄饼披萨、烤肠、鸡肉沙拉和可乐,章柳的手术进行顺利,引得凌灵如吃了兴奋剂般,药性半天没缓过去,咬了两口披萨,便像孩子似的转动吧椅。没提吃饭商陆倒没感觉,闻到食物的香气顿感饥肠辘辘,边嚼披萨饼边问凌灵:“你不饿吗?” 凌灵避而不答,神秘的道:“告诉你一个劲爆的消息。” “怎么了,这披萨饼里掉进了苍蝇。” “不是恶心的消息,是悲伤的消息。” “我对卖关子不感兴趣。” “是关于林睿的。” 商陆愣了一秒钟,继续低头认真的吃饭,凌灵调皮的逗他,“大叔对八卦也不感兴趣?” 他的眼皮动也没动,凌灵叹道:“她是我的情敌,又不是你的,难怪哟。” 商陆拿起一张纸巾擦嘴,顾左右而言他,“我吃饱了,你呢?” “我迫不及待的想跟你分享一下此时我心中的喜悦,你听我说完吧。” 他抬起无辜的眼睛,平静的道:“说吧。” “林睿办的强奸案件失败了,所里的律师都很同情她,晓燕姐很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走上绝路。” 胃里一阵泛酸,好像刚吃下去的食物有倾倒出的趋势,商陆按捺住来自精神的波动,用叉起挑起鸡肉块送往嘴里,眼下的气氛里,要么吃饭,要么说话,否则会显得尴尬。 “你说我的心理变态吗?林睿输了官司,我却偷偷的乐。” “正常,你把她视作情敌,恨不得落井下石,踩在脚底下踢上几脚。” “我也没有这么恶毒吧,可林睿好像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办一次案子搞砸一次。” 商陆瞥她一眼,淡淡的说:“你厉害就好,恭喜你双喜临门。” 凌灵娇媚的一笑,沉浸在玩吧椅的乐趣中。商陆风卷残云般消灭完剩余的食物,凌灵未动的可乐同样进了他的肚子,他的食量不大,吃的撑到想吐,在这个瞬间,食物失去了原本被人类赋予的意义,纯粹成了商陆压抑情感的工具。 他从桌面上拿起手机,又放了回去,强迫自己移转目光,穿着病号服的人们在窗外的草地上或走,或坐,或直挺挺的躺在初升的太阳底下。光线由弱变强,由强到刺针一般,散布的宽广而密集,商陆深刻体会着归心似箭和身不由己的混合心情,仿佛这是在笠州,他离她之近,又之远。 坐上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国,忍受十几个小时的煎熬,一袭风霜,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林睿面前,是商陆想都不愿想的桥段。这样的处理刺激而危险,带有情绪化的煽动性,无法塑造稳固的关系。即便她收回防备,被他的猛烈攻势暂时打动,可待情绪平稳,激情退却,爱与不爱清晰的写在退潮后的沙滩上,那么他们最多只是一对露水鸳鸯。 当面对婚姻,商陆爱的是小小的温暖,适度的体贴,一点点的靠近,如同一颗糖无声无息的溶在一杯白开水里,喝一口,有丝丝的清甜。而水依然是透彻的白开水,像从没有和那颗糖相遇过一样。 凌灵走到不远处打电话,商陆开始坐立不安,在座椅上不停挪动身体,焦心的盯着她,希望快点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除了心头急切的回笠州的欲望,回去能干什么呢,那是情感未及细思的内容,父母的到来是支撑不起急到上火的欲望的。 如果林睿已是他的女朋友,他早就飞奔至机场,用满腔热血给予她来自大洋彼岸的依靠和拥抱,哪怕来回飞行穿梭,都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并不是。 凌灵在忘我的煲电话粥,商陆抓起手机,对着通讯录里林睿的名字发呆。她会想不开吗,打击很大吧, 她一个人能熬过接踵而来的困难吗,她一定非常非常的伤心吧。无谓的担忧肆意的蔓延,闭上眼睛,笑自己出尔反尔,他说过不要再靠近她了,别再掺和她的事情了。 不要再靠近她了。 手机从商陆的掌心中滑出,安稳的躺在桌面上,他交叉手指顶住下巴,像具雕塑似的凝固了。 礼拜一,何佩兰做了早饭,熬的小粥,摊了鸡蛋饼,切了点酱菜,包子铺里买的茶叶蛋和烧卖,零零碎碎的小碗摆放了七八个,看上去挺丰盛的。沐琦和林睿差不多时间起床,洗漱完毕后三人围坐着吃早饭,客厅的电视里在播放早间新闻。 昨天沐琦随刘澹泊去参加同学聚会,到家时林睿睡下了,没合适的机会向她展示手上的鸽子蛋,现在想起这档子事,翘起兰花指让林睿欣赏。林睿的心思落在罗小雪身上,计划吃完饭去看守所会见罗小雪,了解案件的相关情况,瞥了眼戒指,说:“好看。” “姐,你再看看,再看看。” 沐琦将手伸到林睿眼底下,林睿仔细鉴定了下,发现精致的指环除了镶了一颗烁烁闪亮的钻石,还刻着“mq”两个字母,笑道:“看到你的名字了,刘律师有心,专门为你定制的。” “你再评价评价。” “花了不少钱吧。” “哎呀,多说几句能累到你呀。” “嗯,和你白嫩的小手很般配,贵妇气质十足。” “不对!”沐琦跺了跺脚。 林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叫她欣赏发表意见的,沐琦怎么闹别扭了呢,她疑惑的问:“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没什么。”沐琦失望的端起粥碗,哧溜哧溜的吸,她想林睿说出老刘很爱她之类的话,女人对钻戒的虚荣心,不仅仅是贵重和漂亮这么简单。林睿心事重重,哪顾得上她的小女孩情绪,匆匆吃着饭。 何佩兰暗中观察姐妹俩的嬉闹,特别是林睿的脸色,她昨天窝在家休息了一天,到点吃饭,睡了个午觉,其余时间用在看书看电脑上,状态和平常的周末无区别。何佩兰心想着那强奸犯的父亲去世应该和林睿没关系吧,她不想问出来,问了晦气,看样子是不关林睿的事的。 何佩兰起身去关掉电视,沐琦叫道:“老太婆,你关电视干嘛!” “和你姐说点正事。” 林睿有不祥的预感,放下碗筷道:“妈,我得马上走了,晚上再说吧。” “我就一句话,耽误你一分钟。” “那你快点吩咐吧。” “我早上下楼碰到了翠芬,她跟我聊了会,说想往我们家介绍一个人。” 沐琦接话道:“给你介绍对象啊。” 何佩兰惊道:“林沐琦你闭嘴!” “还不好意思了,现在黄昏恋、老来伴太普遍了,我姐思想开放,绝不会阻拦你的。” 林睿当沐琦猜对了,附和道:“沐琦说的对,妈,如果你想新组建一个家庭,直接通知我们就行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单着不容易,只要你看中的,我们一定投赞同票,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你,我们可开心了,沐琦,你说呢?” 沐琦耸耸肩,“我无所谓。” 何佩兰指着林睿反驳道:“不是给我介绍,是给你介绍!” 一百一十九、痛苦与光明的距离(5) 林睿怔住了,母亲一向不接纳老邻居们为她说媒,潜意识里嫌弃他们结识的人配不上林睿,如今想法居然转变了。但眼下没时间考虑这些,敷衍着,“妈,你给我介绍什么男朋友啊,我忙着呢。” “再忙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啊,你都二十六岁了,一晃近三十了,等耗成了老姑娘,没人敢上门说媒了。这个小伙子自身条件很不错……” 林睿的耳朵快磨出茧了,抓起包起身道:“妈,晚上回来慢慢说好吗?” 不等何佩兰回答,她向门口走去,何佩兰呵斥道:“林睿,你站住!” 林睿无奈的立住脚,何佩兰道:“我把那小伙子的情况跟你讲一讲,你白天有空时就考虑考虑,怎么样?” 权宜之计只能让母亲唠叨完了,林睿默默的哼了一声,何佩兰道:“睿睿,听妈的话,好的男孩子错过一个少一个,你要上心啊。” 为了促使母亲快点切入正题,她使劲点了点头。 “那小伙子是刚子大姨家的邻居,今年二十八岁,博士毕业,在一家外资企业里做主管,据说一米八的大个,长的又高又帅,是家里的独子,父母又都是研究院里的高级知识分子。睿睿,你听听,多好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林睿暗自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这么好的条件还要介绍啊。” “人家小伙子要求也高啊,一般的姑娘他看不上。” “行了,妈,我知道了,我想想。” “你好好想想啊。” “知道了,知道了。”林睿连忙推开门,呼吸了一口从楼道窜上来的清静空气,沐琦挎上小包,哼着歌追了过来。 “姐,姐,等等我。”沐琦抱住林睿的肩膀,林睿推开她,直道:“干什么呀,别烦我。” 沐琦搂的更紧了,半个身子的重量吊在胳膊上,嬉皮笑脸道:“哟,大小姐生气啦,又高又帅,事业有成,简直男神级别的啊,不错,不错,突然让我联想到了某位律师。” “林沐琦,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嫁出去?” 沐琦摇头晃脑,“林大律师,你居心叵测,着急把亲生妹妹赶出家门,一定是我猜中了你的小秘密,你图谋不轨,斩草除根,那位律师是谁呀,是不是姓章呀!” 林睿的心弦轻轻拨动,当在听母亲极力介绍时,章柳的名字冷不丁蹦跳了出来,仿佛在适时提醒着她是有喜欢的人的,喜欢到似乎再和别人交往是一种负担,和郑拙成分手前林睿没意识到,和他分手后,她越来越能体会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虽然她在努力按照沈教授的开导,不再对他们的未来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师父说的对,章律师要是喜欢她,他们俩的事早成了,就算日久生情,那情意的苗头也该长出来了。章律师待她温厚,可他将那温厚的尺度拿捏的恰如其分,她跟着他这么久,随他一起出差就有很多次,在深夜的酒店里孤男寡女讨论案件,除了谈法律,章律师只会说我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进她的房间永远都穿的整整齐齐,再累再倦,再热的天,从衬衫的第二个纽扣开始向下全是扣紧的。他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对待在林睿面前的穿着同样如此,有时当事人为他们安排的酒店奢华而有情调,梳妆台上摆着红酒和红酒杯,香薰在床头幽幽飘香,浴缸里铺满玫瑰花瓣,拉开蕾丝窗帘,窗外是一轮孤独和娇美的皓月,而迷幻的城市正在他们的脚下纸醉金迷,连林睿都觉得四周充满了如毒品般的诱惑。 可章柳视柳下惠为偶像似的,眼中永远只有马上要开庭的案子和一个女助理,只是一个女助理,他并不在意对方是叫林睿,王睿,还是叫周睿。他牵挂的女人却只有一个,她叫叶雅歌。 林睿把思绪从往事拉回到现实,说:“我暂时不想找男朋友,你不要胡乱瞎扯,倒是你,钻戒收了,堂而皇之的戴在手上,什么时候给刘律师和我们一个说法?好让我有个准备,别来个猝不及防。” “我跟老刘说了,现在我头发太短穿婚纱不洋气,还是再等等吧。” “也只有你林沐琦能编出这么蹩脚的借口。” “姐,你不会真有心和章律师复合吧?否则为什么提到别的男人,你就一脸不高兴。” “你开始吵着要和刘律师在一起,现在又不肯嫁了,怎么了,是在等其他男人吗?” 沐琦莫名的愣了半分钟,撅嘴道:“讨厌的律师。” 她终于终结了打破沙锅问到底,林睿笑道:“等我有空了,说不定我会去见一见那传说中的高富帅,万一是我的真命天子呢,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出乎沐琦的意料,林睿真要去见那个男的,她吐吐舌头,“我得赶紧去上班了,礼拜一的早上要开例会,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和你不顺路,路上慢点开。” 林睿舒口气,扭头望了望自家的窗户,何佩兰正站在阳台上盯着她看,看的林睿后脊发凉,想着等她赚了钱,给母亲报个旅游团,让母亲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出去散散心吧。 看守所内,罗小雪坐在林睿的面前,一双老实巴交的眼睛和林睿生怯的相对。他和他的父亲罗建军长的很像,中等的个头和身材,来自于大自然光照的黝黑皮肤,乍一看,是个本分腼腆的孩子,没有林睿想象中的流里流气。 林睿未开口,他首先说道:“你是我爸爸为我请的律师?” “是,我叫林睿,小雪你好。” “请你给我妈妈带句话,我在里面待的挺好的,叫她不要操心。” “好的,想跟你父亲说什么吗?” 他低头想了一会,说:“告诉他我会听你的话的。” 这孩子的思维和他父亲一样清晰,读书不多,但能辨别出父母对他的迥异态度,并分别做出回应。林睿听到他说会听话,甚感宽慰,但愿他不要撒谎,若犯罪嫌疑人反反复复的改变说辞,那是累死律师的节奏。 林睿道:“你放心,我会转达的,说说你的基本情况吧。” 罗小雪像是完全理解“基本情况”的含义,一口气报出他的出生年月,户籍地,学历,目前职业,省去了林睿逐一细问,她猜测是接受过讯问的缘故,清楚其中的流程。 林睿问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进来吗?” “知道,因为我偷东西。” “在哪里,什么时间,几个人?” “去年冬天吧,我和我的朋友小石头去一个小区里偷东西,但我不认识那个地方。” “你们商量好了一起去盗窃的吗?” “不是的,小石头先说带我去朋友家玩,我们一起坐了辆出租车,不知道到了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小区,小石头说到地了,我们就下了车。我跟着他走到一幢楼下面的防盗门前,我问他你朋友住在哪一楼,小石头突然说他是骗我的,他根本没有朋友住在这里,他是带我来偷东西长见识的,还说这个小区里住的都是有钱人。” “当时你什么反应?” “我很害怕,我,我没偷过东西啊,我跟小石头说我要回家,我不敢偷东西。可小石头说没事的,他之前在这里偷过,从来没被发现,还说等有钱了,带我去国外玩。” “你心动了?” 罗小雪垂下眼睛点点头,“我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钱了多好啊,想去哪去哪,想吃什么吃什么。小石头常带我们下馆子,在朋友中间特别有面子,我有钱了,我也能有面子,而且小石头保证肯定很问题,不会被发现的。” 林睿的脑子里闪过“共同犯罪”的概念,共同犯罪是指两人以上共同故意犯罪,具备主观上的共同犯罪故意和客观上的共同犯罪行为两个必要条件。她继续问道:“那天是几号还记得吗?” “11月8号。” “跟我讲一讲经过,你们偷到了哪些东西?” 罗小雪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偷到。” “什么都没有偷到?” 一百二十、痛苦与光明的距离(6) “小石头用****把楼下的防盗门打开,就跟我说我们两个人分头偷,这样偷的多。他教我怎么把锁打开,还跟我说偷之前先看这家人的门口有没有生活垃圾,再仔细听门里面有没有动静,假如有小孩的哭声,说明家里有人的,就不能进去。跟我交代完后,小石头就一个人坐电梯上楼了,我看电梯显示是十楼,估计他要在十楼开始偷。我就先去了七楼,第一次进的那户人家在装修,大门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进去后又出来了;第二次我刚用****开锁,听到门里有说话声,吓得赶紧跑了;第三次进到一个人家,发现家俱和沙发都用塑料纸盖起来的,里面好像不住人,我随便翻了翻抽屉,什么都没找到。” “你偷的三户人家都是在七楼吗?记住门牌号码了吗?” “第一户是在七楼,我出来后很害怕,就走楼梯向下走了一层还是两层,我当时特别慌,根本没记住,然后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听到说话声,我又走楼梯向上走了几层,又随便找了户人家,根本没看什么门牌号码。” “你没偷到东西,然后去干什么了?” “我就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我去楼下等小石头,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他下来了,脸色不大好看,因为我没偷到东西,我不敢跟他说话,他好像也不想跟我讲话。只说他要去办点事,让我自己回去,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小石头告诉你他偷到什么了吗?” 罗小雪摇摇头。 “后来你们有没有再去其它地方偷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 “你们有再见过面吗?” “没有,那件事后没过几天,我就听说小石头被抓起来了。” 林睿又跟他确认了一遍,“小石头下了楼,你们两人汇合后,又干了些什么?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没告诉我,你再仔细想想。” 罗小雪想了一会,说:“小石头好像骂了一句,但我听的不是很清楚,我不确定。” “他骂了什么?” “好像说了句,妈的,晦气!” “其它的呢?” “其它真的什么也没干,我当时有点害怕,又没钱坐出租车,就倒了三趟公交车才回到家。” “在这次之前,小石头带你来过这个小区吗?” “没有,从来没有。” 林睿想着,若罗小雪说的是真的,那11号8号的盗窃,他和小石头就不属于共同犯罪,共同的犯罪故意主要是指各行为人之间必须存在关于共同实施特定犯罪行为的意思联络。共同的犯罪行为主要是指行为人在犯罪联络的基础上共同实施相应的犯罪行为。如果各行为人之间欠缺相互协同实施特定犯罪行为的意思沟通,则不构成共同犯罪,只不过是同时犯,作为单独犯只应对本人实施的犯罪行为承担责任。 一连串的理论知识从脑子里掠过,林睿期待罗小雪说的是真的,他们二人无共同盗窃的故意,也无共同的盗窃行为,事先无共同踩点、事后无分赃,只属于同时犯罪,那么罗小雪只需要对自己的盗窃未遂负责任。 但这只是罗小雪的一面之词,这起案件已到了审查起诉阶段,林睿准备待会去查阅与案件有关的诉讼文书及案卷材料。于是她问道:“在11月8号之前,你偷过东西吗?或者做过什么其它的坏事,跟我说说。” “什么叫坏事?” “杀人、故意伤害别人、强奸、抢劫、盗窃等等。” “没有。” “11月8号是你第一次偷东西?” “真的是第一次啊,我说假话,我不得好死!”罗小雪信誓旦旦的发誓,目光里流露出一个少年的耿直和倔强,仿佛你怀疑了他所说的,都有点侮辱他的意味。林睿盯着他看了一会,他急起来的样子更显稚气未脱。 “对了!”罗小雪突然叫了起来,“我大概想起那个小区叫什么名字了!” “叫什么?” “我不会念,但我大概能写出来。” 林睿把纸和笔推了过去,“你写一下。” 罗小雪慢吞吞的在纸上画了两个字,林睿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梓旻”。 她思考片刻,确定没听说过这个小区的名字,但笠州之大,不认识实属正常。她套上笔盖,说:“那今天我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想起了什么及时告诉我。” “我会被判几年啊?” “如果你跟我讲的是实话,应该问题不算太严重。” “真的吗?”罗小雪面露欣喜之色,怯弱的感觉渐渐消失了,高兴的说:“我一看就知道你这位律师跟别的律师不一样。” 林睿微微笑道:“虽然我们现在是‘同盟军’,但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保持淡定。” “你真的和别的律师不一样,真的,我不骗你。” “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我爸给我找过一个律师,那个律师看不起我,我写过字的笔,他都不直接用手拿,而是用餐巾纸把笔裹起来,说我是犯罪的人,搞不好有传染病。你就不嫌弃我,我觉得特舒服。”他嘻嘻笑起来,估计听林睿这么一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了,而本性不知不觉的展现出来。 罗建军没跟林睿提过之前还找过其他律师,但可能他也没办法开口,人之常情,林睿并未在意,边收拾东西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所以你不想让他担任你的代理律师了,然后你父亲找到了我。” “不是,我不是指这个案子,我是说去年我偷东西的时候。” 两个人瞬间都愣住了,他是个狡猾和机灵的小伙子,林睿想着,他对她有隐瞒。罗小雪咬紧嘴唇,重新用怯怯的,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神偷偷瞥林睿,在每个情绪间切换自如。林睿挣扎着要不要追问怎么回事,但最终放弃了,他方才不愿坦白,现在自然还能编出其它的故事,不如让他待着慢慢想通了吧。 罗小雪撒谎了,律师讨厌的情形还是发生了,林睿不担心他有前科瞒着不讲,这种事哪能瞒得住,而是通过此能看出罗小雪的态度,他对律师有警备心理,若他瞒着其它的事,林睿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律师即是扮演倾听犯罪嫌疑人所犯罪行的角色的,你光挑不重要的说,避重就轻,对自己和对律师都是不负责任,小聪明大愚蠢。 林睿恍然想起之前白宝贵办过一起案件,当事人表面上积极配合,实际上各种撒谎,把认真谨慎的白律师搞的一个头两个头,最后以白律师不再代理收场。白律师因此在林睿面前感慨过,“当事人撒谎好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只能急的干瞪眼,否则怎么办呢,你又不能打他。” 林睿在心里叹道由他去吧,然后说:“我走了,再见。” 罗小雪以为林睿没听到他刚刚的口误,立即笑着说:“姐姐再见,你要常来看我啊。” 林睿挤出一丝笑容,“我会的。” 一百二十一、痛苦与光明的距离(7) 出了看守所,马不停蹄的直奔检察院,在案卷材料中林睿看到罗小雪的确有盗窃前科的,受过一年的有期徒刑刑罚。这个小区名叫“梓昊”,可以确定和罗小雪所写的“梓旻”是同一小区,通过监控摄像等视频资料、出租车行动轨迹、手机信号轨迹、现场提取的鞋印等客观证据,以及相关证人证言,罗小雪的供述等主观证据,表明11月8日下午三点多钟,罗小雪到过案发现场梓昊小区10幢1单元。 引起林睿注意的是,11月8日下午5点多,梓昊小区10幢1单元有两名被害人分别报警称家中失窃,住在1201室的住户声称被窃十万元现金和价值三万元的铂金手镯,住在1203室的住户声称被窃五万元现金。还有一位住在905室的的被害人,于11月10日报案称家中失窃共价值一万四千多元的两条黄金项链和一枚黄金戒指。 但在案发中心现场(梓昊小区10幢1单元1201室、1203室、905室)均未提取到罗小雪的指纹、鞋印、dna等证据,同时林睿想到905室的报案时间和11月8日存在一定的时差,也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嫌疑。 林睿又看到,罗小雪对被指控的三件盗窃事实予以否认,但其承认了方才告诉林睿的三次盗窃未遂事实,并且在多次笔录中,罗小雪均供述称他和小石头进入电梯后分开在不同的楼层单独实施盗窃,但不清楚对方偷到什么财物,事后也没分赃。 而小石头只有在到案后第一份笔录中承认他和罗小雪坐出租车到梓昊小区里的高层楼房实施盗窃,他自行到坐电梯到十楼,罗小雪去了几楼他不清楚。他到了十楼之后,先敲门,确定里面没有人就用随身携带的****进行开锁,之后进去盗窃,偷到哪些东西记不得了。下楼后看到罗小雪在等他,之后两人各自离开。但在此后的多次供述中,小石头都否认了他到梓昊小区实施盗窃,声称他和罗小雪到梓昊小区找朋友玩,但朋友恰巧不在家,两个人就走了。 如此对比下来,仿佛罗小雪讲的是真话了。 林睿放下案卷材料,思索着针对罗小雪盗窃的证据是否达到了证据确实、充分的标准问题。依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认定被告人犯罪应当达到证据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该标准要符合以下条件:(1)定罪量刑的事实都有证据证明;(2)据以定案的证据均经法定程序查证属实;(3)综合全案证据,对所认定事实已排除合理怀疑。 具体到盗窃犯罪,认定事实的证据一般有:(1)被告人对指控犯罪的有罪供述、目击犯罪经过的被害人的陈述或证人的证言、记录案发经过的试听资料等直接证据;(2)被告人对犯罪现场的指认,被告人在案发中心现场遗留的指纹、脚印、dna或被告人作案时留下的踹痕、翻痕等痕迹,被告人作案时使用的犯罪工具以及被告人窃取的赃款、赃物等间接证据。 虽然在具备上述证据中的一种或数种时仍需根据全案证据综合认定被告人的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但在没有任何一种上述证据的情形下一般难以做出被告人有罪的认定。本案中,眼下没有证明罗小雪犯所指控罪行的直接证据,而他在案发时间段出现在被盗单元楼等间接证据证明力较小,没有形成证明罗小雪犯盗窃罪的完整证据链,尚不足以证明罗小雪到过案发中心现场(即被害人居住的梓昊小区10幢1单元1201室、1203室、905室)并窃得被害人价值十九万四千多元的现金、首饰等物品的事实。 难道罗小雪确实讲的是真话? 林睿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理,眼前的证据说服不了她,准确的说,她不愿被说服,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罗小雪没有盗窃这三户人家。为什么不相信,林睿说不出来,摁捺住即将爆发出的困惑,出了检察院,直奔梓昊小区。 梓昊小区是笠州市的拆迁安置小区,和林睿家一样,处在城乡结合的地方。小区面积较大,可管理似乎有些混乱,小区门口和小区内的人行走道上随意停放着汽车,小区内种植的树上到处拉满了铁线丝,上面晾晒着衣服和被子。 林睿见门口站着两位保安,走过去问他们10幢1单元在哪里,保安毫无戒备,不问林睿去找谁,也没让她登记身份,直接将10幢楼指给她看。林睿走到1单元的楼底下,防盗门是开着的,同时她发现除了装有监控探头的一楼电梯出入口处,还有地下车库出入口、楼梯等多条与外界相连的开放通道。地下车库里虽有监控探头,但监控范围有限,重要的区域如上下楼梯处反而成了死角,这一切意味着监控探头并不能反映进入这幢楼的全部人员情况。 她又以想在这买套房子为由,同保安闲聊了几句,得知这个小区里租住的外地人多,到了年关时,很多人就回老家了,因而盗窃高发。去年11月、12月份,发生了不下五起盗窃事件,居民的报警情况他这边都有登记,林睿皱紧眉头思索,综合所有的证据,并不能排除11月8日发生的三起盗窃案件为他人作案,即无法排除罗小雪和小石头之外的人作案这一合理怀疑。 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表达的异样感觉,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罗小雪那时而狡猾、时而木纳的表情在她眼前来回晃动,换个角度思考问题的话,她的推理并不是无懈可击。罗小雪的供述证实小石头提出上楼偷东西,他们有入户盗窃的犯意;小石头供述了曾实施盗窃,但偷到什么东西记不清了,虽后期翻供,但并无合理解释,而他的供述与被害人陈述的失窃事实印证;三户失窃的被害人家门上同样是遭到了技术性开锁手段,并且当时罗小雪和小石头有在该小区附近活动的轨迹;小石头无工作、无收入,但他却出手阔绰,在11月8日当晚入住了笠州一家四星级酒店,并在该酒店的餐厅消费五百多元;罗小雪口中的三起盗窃未遂,恰好和三起盗窃既遂案件同一天发生。 一连串的巧合带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林睿打了无数个问号,罗小雪和小石头仅仅是同时犯吗?他们真的不是共同犯罪?他们真的没有偷到东西吗?当天的案发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三起盗窃未遂和三起盗窃既遂案件同一天发生,这仅仅是巧合吗?有没有可能是罗小雪掩盖犯罪事实的说辞? 她越想越崩溃,甚至急切期待能尽快补充侦查到罗小雪的犯罪证据,也就不用纠结那些放纵罪犯的罪恶感。可林睿,你是罗小雪的代理律师,你着重考虑的不应该是基于事实,极力去维护犯罪嫌疑人的权利吗。 林睿打了个寒颤,望向马路上形形**的来往人群,这个社会里的人类有时好像罗生门,人心与人心隔着肚皮,你猜不透别人的想法,却又极易被带入别人设置的怪圈里,在圈内转的像根螺丝,疲于奔命。 坐公交车回所里,在路上想到非法证据排除的复议申请,林睿忽然对去往的目的地产生了一点期待,说不定复议决定正躺在她的办公桌上。假如成功了,那么林睿会对依法办事必信无疑,并且一如既往的拥护,如果失败了呢,如果失败了呢。在某一段时间里发生在某个人身上的事具有微妙的关联性,一件事做好了,好像其它的事也能办好,形成良性循环;一件事办砸了,其它的事仿佛也失去了指望,恶性循环不止。 她打开车窗呼吸空气,克制住对那位已经去世的老人的怀念,这是一道刻在林睿心脏上的伤疤,年少时觉得身体上留有伤疤的大人很酷很有阅历,现在才发现,最刻骨铭心的伤疤是最无形的。 如果复议失败了,她会觉得做律师没什么意思了吧,优秀的法律工作者能推动法治环境的进步,优质的法治环境能塑造出优秀的法律工作者,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如果缺少其一,对林睿这种激情之火尚未熄灭的年轻律师是致命的打击。 到了所里,结果不好不坏,因为没有她的邮件,办公桌前空空如也。已是下午两点半钟,她泡了杯咖啡,也不想去吃饭了,便去所里的零食小房间里找点饼干垫饥。咸口的饼干已被吃完了,剩下的全是甜口的,甜丝丝的味道在味蕾间蔓延,增添进咖啡的丝滑,食物的香气顿时平复了紧张的神经。 礼拜一格外的忙碌,所里大部分律师都出去了,连芳芳也是忙完手头上的事,才逮空和林睿说话。 芳芳问:“林律师,午饭没吃吗?” 林睿含糊的哼了一声,芳芳道:“少吃点,等着晚上吃大餐。” 一百二十二、由温泉引发的相亲(1) “怎么?又有律师请吃饭?” “不对,是三八节的聚会。” 三八节那天是林睿父亲的忌日,她把日子记得清楚着呢,根本不是今天啊,又掐指算了一下,说:“周四才是三八节吧,怎么今晚就聚会了?” “小峰律师辞职了。” “辞职了?转所了吗?” “不是,他不做律师了。” “不做律师了?那他准备干什么?”林睿惊讶的问,小峰律师姓梁丘,本名叫梁丘峰,可大家习惯叫他小峰律师。小峰律师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法学博士,专攻离婚案件,年近四十没有结过婚,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据说他长期和离婚人士打交道,见多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所以产生了畏婚心理。他是晓燕姐常用来说教年轻人的典型,千万别学小峰律师一心扑在离婚案子上,到头来看破红尘,望穿人间男女情事。王主任也常在开所务会时提起他,夸赞他九十年代的博士生,一肚子的学问,却愿意从繁琐而接地气的离婚案件着手,一办就办了十几年,经验扎实丰富,是眼高手低的年轻人的表率。 林睿没想到,如此为律师这个行业殚精竭虑的小峰律师居然提出了辞职,芳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今天早上他突然提出来的,估计另谋高就了吧。王主任挺舍不得的,说要请小峰律师喝分别酒,晓燕姐她们提出来最近大家都挺忙的,不如把三八节的活动提上来一起办,在茴山温泉酒店好好热闹热闹。” 林睿点头道:“原来如此。” “林律师,晚上一起去吧,你说你每年三八节的活动都不参加,这不脱离组织么,以前不去是有正当理由,今晚再缺席就是不给小峰律师面子,况且王主任也要去的。” 林睿听她说的在理,今晚的活动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她喝了一口咖啡,对着芳芳笑笑。 “答应了?” “必须去,小峰律师是所里的老前辈,不去太不礼貌了。” 芳芳冲她挤眉弄眼,掩嘴小声说:“我终于有机会目睹林律师穿泳装的样子了,据某些男律师说,林律师游泳时这身材前凸后翘的。” 林睿推她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什么时候去游泳了?” “还不好意思了,去年那谁,谁过生日时请大家去游泳,那天我的大姨妈来拜访,所以我没去成。” 林睿想起来了,是章律师过生日的时候,她游的很差劲,小腿还抽了筋,最后多亏章律师把她从水里扶到岸上。虽然她极力模糊记忆里章柳的模样,但联想到当时的场景,脸上不自觉的飞上一片红晕,可“前凸后翘”这个形容肯定不是章律师说出来的。 芳芳笑话她道:“脸红啦,哎,我偷偷跟你说,咱们所里的卢律师一直对你很有那么点意思噢,趁着你现在单身,要不给个机会吧。” “芳芳你讨厌哈,管好你自己得了。”林睿白了她一眼,搅了搅手中的咖啡,卢律师是去年大学毕业后到所里的,现在仍处实习律师阶段,比林睿小三四岁呢,敢情过了二十五岁的单身女人,走到哪都要被做媒。 聊到做媒,忽然间林睿想到了什么,调侃芳芳,“你和楼下名叫韩曦的董事长发展的怎样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还想保密呢,等我们修成正果了,在所里来一个爆炸性新闻。” “咦,当事人亲口告诉我的,我有天在电梯里碰到他,他主动介绍自己和芳芳小姐很熟悉,你瞧瞧,你还打算藏着掖着,人家可等不及了哦。” “林律师,你的八卦能力一点不比我低,他说的是‘很熟悉’,到你这直接就拜天地入洞房了。” “那是因为我对芳芳你熟悉,你愿意接近的男人,哪个不是你的意中人。” 芳芳害羞而骄傲的笑起来,“好吧,既然你戳穿了,我就大方的承认啦。他是董事长,可是跨国公司的董事长,我们因一杯咖啡结缘,慢慢的成为了朋友,再慢慢的谈了恋爱,再到谈婚论嫁。但婚姻大事要慎重,他见过世面,结识的人多,到时办婚礼必定有不少的人来参加,所以要花点时间认真准备嘛。” “这么说董事长要为你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喽。” 芳芳已经情难自禁,“盛大不盛大无所谓啦,关键是他对我特别特别的好,特别特别的体贴。人长的帅就算了,还会赚钱,又懂得关心人,而且对沾花惹草这档子事深恶痛绝,他身边的蝴蝶啊,蜻蜓啊,苍蝇啊,从来不拿正眼瞧一下,偏偏对我死心塌地的,我每天就感觉像做梦一样。”芳芳犯了花痴,举起双手在下巴处扮花托,陶醉在自我的甜蜜小世界里。 “林律师,有时我很难想象这么优秀的男人会喜欢上我,我芳芳何德何能,能让这个男人对我死心塌地,曦曦后面可排着一个连的追求者呢。” 林睿没反应过来,打断她道:“曦曦又是谁?” “哎呀,曦曦是他的小名啦,你别打岔。”她谈兴正浓,意犹未尽,林睿忙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智商短路了,你继续。” “有次我撞见一个女人给曦曦送花,曦曦当着我的面把花扔掉了,他说没办法,那些女人招人烦,唯恐避之不及,太完美的男人也有苦恼啊,我也跟着苦恼。” 林睿见她撅起嘴巴,霎时失魂落魄,女人缺乏安全感的本性在恋爱中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亦忧亦喜。林睿觉得芳芳真是可爱,同是法学院毕业,因为没有从事和法律相关的工作,在前台做的又都是简单的事情,相由心生,整个人仍像刚进大学的女学生。 芳芳剪着齐眉刘海,一双大眼睛明眸善睐,喜爱穿娃娃领的衣服,脸颊打着橘粉色的腮红,瓷娃娃般的脸上鲜有严肃和凝重的表情,走路时连蹦带跳。她的生活和一件件复杂棘手的法律案件无关,她的想法里也只装着一个小女孩单纯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如清水似的纯净。 林睿哄她道:“好啦,你别杞人忧天了,这几年你把心思全部花在找男朋友上,现在得到了却又想那么多干嘛呢,他对你好就行啦,你这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你以为容易啊,我为了得到他付出了一个女人的肉体和灵魂,我又没有你们的水平和能力,在吸引男人方面只能琢磨其它的法子喽。” 林睿挑挑眉,芳芳的口气表明她给予了韩曦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拥有,所以才患得患失。林睿揉揉她的头发,安慰着,“你要想他也为你付出了一个男人的肉体和灵魂,多想点开心的事。” “你说曦曦会抛弃我吗?” “我的天呐,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思维跳跃太大了。” “反正如果我们一不小心离婚了,你一定要站在我的身边帮我啊。” “绝对的,我发誓!”林睿挠她痒痒,两人闹成一团,芳芳的心情和天气一样说变就变,闹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非叫林睿吃,说是曦曦送的。林睿扫了一眼盒子便认出来了,以前郑拙成送的巧克力全是这个牌子的,天蓝色的方形盒子上面印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手里捏着半块巧克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咬了一口味道不太对,再咬一口,味道还是有点奇怪,翻过盒子发现巧克力说明里中文夹杂着英文,再仔细一看,这根本是一个山寨的牌子。林睿尴尬的望了望芳芳,芳芳正兴致勃勃的邀请林睿再吃点,她同林睿分享的不单单是巧克力,而是一个女人跋山深水,任劳任怨追求优质男人之路的大收获。 于是林睿紧闭着嘴巴,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对芳芳一片真情,具体送的是什么东西又何妨呢,怕只怕送的是货真价实的礼物,却揣着一颗山寨的心。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了一下罗小雪的案子,没过多少时间的样子,已开始有人在张罗去茴山温泉酒店吃饭。手头上没有紧急工作的律师拼几辆车先走,有紧急事务的等处理完了再去,现在在外面办事的待会直接过去。 芳芳需要在前台守到下班,林睿算在手头上没有重要事情的一列,正好打算先出发的三辆车上还剩一个空座位,于是她坐上车,和所里的行政小雨相依,一行人赶往茴山温泉酒店。未到下班高峰,路上畅行无阻,柳絮漫天飞舞,在碧绿的枝叶间身姿妖娆。 小雨和林睿没有工作上的事可聊,又不喜议论穿着打扮和花边新闻,端坐着发呆,林睿也不讲话,沉默着望向窗外。倒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裴律师和开车的卢律师边说边笑,卢律师名叫卢拉萨,听他的名字不难猜出他是在拉萨出生的,有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统,长相和白宝贵有几分相似,稍比白宝贵高些和瘦些,体格健硕,一看上去便是喝牛奶和吃富含高蛋白的食物长大的。此时他心不在焉的开着车,目光偷偷的透过后视镜打量坐在后排的林睿。 一百二十三、由温泉引发的相亲(2) 他到所里的时间不长,耳闻目睹林睿“丰富多彩”的执业生活,对崇尚个性和自由的小男孩来说,他对独具一格的林律师既欣赏又喜欢,在背后在人前不止一次的夸她漂亮,夸她身材好。林律师却仿佛从未听说,和他的接触像树叶落在水面上,轻飘飘的,最多在走廊上碰到时说句“早上好”之类的。 林律师个性强烈,几乎不参加所里的聚会,独来独往,神秘至极,有次卢律师见她躲在楼梯的拐角处抽烟,清纯的脸上写着一个硕大的性感,她越离群索居,越引得初出校门的卢律师注意,他在学校里时,何曾有机会接触到如此离经叛道般的女性。 卢律师捏紧方向盘,瞟了一眼后排,冷若冰霜的林律师在镜中映出美丽的侧脸。他手心捏出了汗,呼出的气息里含着奶油味,鼓起勇气对林睿说:“林律师,你坐的舒服吗?” 林睿一愣,没听清他讲的内容,小雨重复道:“林律师,卢律师问你他开车技术怎么样?你坐着舒不舒服?” 林睿客气的道:“噢,挺好的,卢律师车开的挺好的。” 卢律师憨厚的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白色的,未受过尘世污染的线,裴律师道:“卢律师是老司机了,和我一块跑长途时,都是卢律师开车。对了,林律师,你学车结束了吗?” 林睿道:“下周小路考,差不多算学完了。” 裴律师道:“学完了可以考虑买车了哇,像我们成天在外面跑的,有辆车方便。” 林睿第一时间想到“钱”字,应和道:“是啊,是啊,赶时间的时候的确特别需要一辆车呢。” 卢律师道:“等林律师拿到驾驶证,用我的车练习吧。” 裴律师笑道:“你这辆车金贵啊,让我来开说不定也手抖呢。” 卢律师讪讪的笑,“这是我爸不要开的车,没关系的。” 裴律师道:“章律师在写字楼下面的停车场租了一个长期车位,上面闲置着一辆新车,之前我听章律师说是要送给你的,如果林律师现在仍是他的助理,说不定已经归你所有了。” 林睿想着章律师只提过一次送她一辆代步工具的事,没想到他记得清晰,当了真,不知如何应答,于是笑了笑。 裴律师沉闷的道了句,“章律师人还是不错的。” 话题无法再续接下去了,好在车拐了个弯,进入温泉酒店。茴山温泉酒店以有各式各样的温泉池而出名,刚到大门口,仿佛即能感受到湿香的热浪穿越重重假山扑面而来。铺满玫瑰花瓣的芳香池紧挨着药膳池,药膳池前面的池子里星子鱼游来游去,光线从地面射向半空中,雾气缭绕,宛若仙境。 裴律师来温泉酒店不少次了,也是他向所里推荐到这里举办三八节活动,对酒店里的道路地形了如指掌,边走边向林睿他们做介绍。林睿随他一路望过去,进入室内的温泉池,曾晓燕和另外两位女律师已经到了,她们在法院开完庭后直接过来,趁着其他人还未到,泡在玫瑰池里放松身体。 看到林睿,曾晓燕挥手道:“林睿,林律师,在这边!这边!” 林睿和小雨走过去,曾晓燕惬意的趴在池边说:“现在人少水干净,你们两个快下来吧,这酒店的档次不低,用的全是进口重瓣玫瑰花,水里还加了玫瑰精油,滋润的我都要睡着了。” 小雨一听,蠢蠢欲动,“怪不得裴律师说我们今天来对了,到了周末可就人满为患了。 曾晓燕挑起一波水弹到小雨脸上,笑道:“小雨妹妹,快下来呀!” 小雨捂脸躲避她的“调戏”,失落的说:“我没带泳衣。” 曾晓燕道:“中午临时发的通知,谁带泳衣了,在后面的商店现买的,你们都去挑一套,款式挺多的,比基尼也有。” 小雨嘟囔着,“谁穿比基尼,让男人白白吃我豆腐。” 曾晓燕哈哈笑起来,“哎哟喂,小雨这小脾气和芳芳一个天一个地啊,姐姐多少年没见过你这么保守的姑娘了,要是我有个儿子就好了,保准挑你进门做儿媳妇。” 小雨吃不消她的贫嘴,拉起林睿的手去买泳衣,商店里的泳衣款式果然五花八门,暴露的,保守的,花的,素的应有尽有,林睿和小雨各挑了一件连体的裙摆式小碎花。小雨换上衣服,独自去和星子鱼亲密接触了,林睿和曾晓燕她们泡在一个池子里,刚碰到水,小腿的酸痛淋漓尽致的爆发了出来,胳膊累的抬不起来,索性闭上眼睛,尽情享受饭前的休闲时光。 耳边传来隔壁池子里的说话声,像是裴律师他们也过来了,正昏昏欲睡,曾晓燕掐了掐林睿的胳膊,说:“可以啊林睿,平时隐藏的够深的啊,脱了衣服还挺有料的。” 林睿下意识的拉了拉衣摆,转个身背对着她,嘟囔道:“你不说想睡觉了么,我们都歇一会吧。” “你真睡呀,别睡了,别睡了,还指望待会跟你喝一杯呢。” “晓燕姐,你今天特别亢奋啊,发生什么大喜事了,居然想到跟我喝一杯。” 曾晓燕一把抱住林睿,激动的说:“知我者林睿也,一眼看穿有喜事降临,我郑重的告诉你,我闺女写的作文获奖啦,全国作文比赛一等奖,作文题目就叫《我和我的妈妈》,她写了我,然后把全国的小学生比下去了。” 林睿睁开眼睛坐起身子,也开心的道:“真的啊,太厉害了,是要好好庆祝一下,当年我写的作文可连学校里的一等奖都没得到过呢。” “我还骗你不成,我闺女厉害吧。” “当然厉害了,名副其实的女学霸!” 曾晓燕笑的合不拢嘴,掩饰不住母亲的自豪,“我闺女在作文里描写了一个为了工作披星戴月、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妈妈,说起来太让我激动了,平日里我很少有时间陪她,一直以为孩子会对我有意见呢,没想到我闺女说她长大了也要像我一样,做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为工作的付出孩子全看在眼里呢,但是晓燕姐,我没想到你这么拼命的女强人,提起女儿时侠骨柔情,柔情万丈。咳,咳,我来采访你一下,曾晓燕曾律师,作为一个事业型的女人,你觉得工作更重要,还是家庭更重要?” 曾晓燕拍掉林睿握起来假做话筒的手,笑道:“傻丫头,你这个问题好比问一个男人,你妈妈和你老婆同时掉进水里了,你首先会救谁,这有可比性吗,能力所及的情况下,最好两者都能兼顾喽。能力不能及的话,小事上工作重要,大事上女儿重要,说到我这自学成才,争气的宝贝闺女,我的心里跟灌了蜜似的。” 她哼起了歌,这时有一名服务生从池边走过,曾晓燕叫起来,“帅哥,帮我们开一瓶红酒!” 服务生应声走了,林睿道:“现在就喝酒,人还没来齐呢。” “没关系,哪那么多讲究,这酒算我请你的。” “我酒量不行,别没吃饭呢,已经被你喝趴下了。” 曾晓燕嗤之以鼻,“你的酒量所里谁见识过,聚在一起喝酒的机会本就不多,那章律师还像门神似的守着你,让你喝两滴酒他就要叫林睿不能喝酒,林睿不能喝酒,把我们全挡了回去。你要是摊上他这么个爸爸,你就跟小雨一样了,乖乖女没错,却找不到男朋友啊。” 林睿不赞同她的看法,望向小雨所在的方向,她正一个人坐在水里看书,边上的池子里,裴律师、卢律师他们在喝茶聊天。 林睿道:“小雨挺好的呀,我要是男人,我就选小雨。” 红酒送了过来,服务生浅浅的倒了两杯,曾晓燕发话道:“倒满,倒满。” 和林睿碰杯后,曾晓燕一口气喝掉半杯酒,好像喜悦都盛在酒里面了。林睿皱眉抿了一口,曾晓燕继续道:“可惜你林睿不是男人啊,你根本不懂男人的心思,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追求章律师的设计师吗。” 林睿应道:“噢,叫凌灵对吧。” 曾晓燕狐疑的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林睿又喝了一口酒,以防曾晓燕误会似的,睁大眼睛解释道:“有次凌灵到所里找章律师,我见过她啊,你忘记啦。” 曾晓燕瘪嘴道:“想起来了,你记得够清晰的,可见凌灵的魅力不可小视。她跟着章律师去美国,胆子已经了不得了,后来发生的事你更猜不到。” 林睿顾着喝酒,她知道即便她不问,晓燕姐也会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的。 “她陪章律师在纽约做了眼部手术,她为章律师找的医生,不得了吧,多大的魄力。” 林睿咬紧嘴唇,“章律师的眼睛到底做了手术,手术成功吗?” “失败的话我哪敢张扬,王主任都跟章律师通过电话了,手术不仅成功,而且恢复起来也很快,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能回来了。” 一百二十四、由温泉引发的相亲(3) 林睿将信将疑,从他人口中听说的哪有眼见为实靠谱,曾晓燕洞察了她的心思似的,字字铿锵的说:“凌灵为了爱情能把自己的命豁进去,这种女人办的事你还不放心,妥妥的把心放肚子里。先前我还担心虽然他们俩在一起了,但难不保出现点小插曲,现在发现完全是我多虑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一个在病床上躺着静养,一个在病床前无怨无悔的伺候,过命的交情,患难与共的情义,我看他俩的事板上钉钉没跑了,等着他们回来请我们喝喜酒吧。” 话说到这份上,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呢,林睿喝掉杯中的酒,重新倒满一杯。 曾晓燕望着她,满意的调侃道:“你这是不喝则已,一喝惊人啊,来,咱们干一个,这也算是一桩喜事。” 林睿惘惘的喝着,已感头晕,她的酒量的确不怎么样,曾晓燕看向前方,有所指的说:“这年头,等着男人来爱固然可以,但有的时候你不能等,必须抓住机会主动出击,你瞧又来了一位主动出击的,滴水穿石,磨杵成针,有志者事竟成啊。” 话音未落,一个白花花的身子贴着林睿陷到水里,嘴上直道:“好暖和,好暖和,外面下雨了,快冻死了。” 林睿斜眼一看,是芳芳来了,穿着只足以遮羞的泳衣,领口大敞,低的不能再低。别说男人了,女人看了一眼,都不好意思再投以第二眼,真正称得上豁得出去。 曾晓燕问道:“芳芳,你怎么下来了,人都到齐了吗?” “没呢,王主任和小峰律师他们堵在路上了,我抓紧时间泡一会。”芳芳来了,八卦新闻也跟着来,她故作神秘的对曾晓燕姐说:“晓燕姐你没发现吗,卢律师的眼睛就没从林律师身上移开过,眼巴巴的偷看呢。” 曾晓燕猛的回头一望,在雾气腾腾中准确无误的和卢律师四目相对,卢律师慌忙移开目光,晓燕姐笑起来,惊喜的说:“什么情况,卢律师看上林睿了啊。” 芳芳仿佛找到了知己,哧哧笑道:“卢律师一直夸林律师漂亮呢,别看他做律师的,对女人的评价就两个标准,漂亮,不漂亮,耿直的很,他家在拉萨有大片产业,家庭条件不错的。” 曾晓燕道:“那他和白律师一样是富二代啊,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综合条件还行,可他比林睿小啊。” “什么小不小的啊,姐弟恋多正常,这才差几岁,不过他的家世和白律师没法比,他们家是土财主,但也可以了,林律师嫁过去大小是个少奶奶。” 林睿喝干净杯里的酒,腾的从水里站起来,吓了她们一大跳。 芳芳摸着林睿的腿笑道:“果然凹凸有致,名不虚传。” 曾晓燕道:“你干什么去呀?” 林睿抓起一条毛巾披在肩上,认真的说:“我妈在安排我相亲,我突然觉得晓燕姐说的对,有的时候必须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我决定去酝酿一番如何主动出击。” 在曾晓燕和芳芳玄之又玄的眼神里,林睿走向更衣室,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在男女更衣室的交界处碰到了卢律师。卢律师一个劲用毛巾擦头发,脸微红,说:“好巧呀,林律师。” 林睿从容自然的对他笑,“你也出来了?”她丝毫不相信芳芳的空穴来风,眼前明明是一脸稚气的男孩子,穿着天蓝色牛仔外套和同色系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炫酷的功能性运动鞋。 他说话时半昂着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小清高,牙齿雪白,笑起来时唇角眉梢光滑而有弹性,满布胶原蛋白的样子。林睿只知道裴律师是他的师父,而不知道卢律师每天上班后换上衣橱里的西装,下班后只要情况允许,一定回到所里换成他喜欢的衣服。 他爱运动,打游戏,旅游和一切新潮的事物,可这些林睿是不了解的,她从未关注过他。打死林睿也不相信卢律师会喜欢上她,她做他的知心大姐姐还差不多。 卢律师紧张的左右晃动,像一道结实的屏风立在林睿面前,应着:“嗯,泡了一会太烫了,就上来了。” 林睿道:“水是有点烫,不过泡一泡挺解乏的,我现在腰酸背痛的,职业病全部现了原形。”她说着晃动颈部,向门外走去。 卢律师追在她身后问:“林律师你去哪啊?” “去外面透透气。” “外面在下雨,我们去院子里喝杯咖啡吧,你在这闷的脸都红了。” 林睿喝了酒,加上体内水份蒸发,甚觉口干舌燥,点头道:“好啊。” 林睿跟着他走过一个偏门,门外别有洞天,是个青石板的院子,假山、石椅错落有致,池塘和桃花树相映成辉。桃花树后面是间西式的咖啡店,林睿感叹道:“这酒店真大啊,第一次来说不定要迷路呢。” 卢律师道:“我也第一次来,刚才裴律师介绍的时候,我留心观察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这家咖啡店了。” 林睿赞道:“卢律师观察的细致,我和你同时从这里经过,我就没注意。” “林律师从业时间比我长,我是新手嘛,牢记师父的话,多观察多学习,以后有不懂的地方要向林律师请教。” 林睿想着我自身难保呢,诚恳的说:“卢律师要请教也该向业务做的好的律师请教,我就算了吧。” 卢律师见林睿多想了,忙解释道:“做律师都挺不容易的,虽然我还不是正式的律师,但对这个行业小有体会,每位律师有每位律师的难处。就像裴律师,他知道今晚在这聚会后,在这又安排了一场饭局,他能喝酒远近闻名,小峰律师要走了,他哪能不喝呢,可一晚上要应付两桌,想想都可怕。” “说的也是,但饭局难免的,酒文化源远流长。”林睿联想到以前章律师喝的酩酊大醉的日子,业务做的再好的律师也不能站在神坛之上,卸去表面的光环,身上仍有免不掉的俗气的尘世气息,望向卢律师说道:“那你今晚上得照顾好你的师父了,他的任务量不小。” “今晚上我照顾不了裴律师了,因为有其它的事情,我跟他请了假,裴律师的爱人会来接他的。” 卢律师没道明他打的小九九,所谓其它的事即是送林睿回家。两人说着走进咖啡店,角落里有个小隔间,上面挂了个牌子:“吸烟区”,卢律师问林睿道:“林律师,我们坐到吸烟区里吗?” 林睿愣了一下,说:“不用了吧,你抽烟吗?” 卢律师也一愣,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难为情的说:“我不会抽烟,你想喝点什么?” 林睿望向吧台后面的菜单,还未开口,卢律师说:“我们喝奶茶吧,这里的咖啡好像都不怎么样。” 林睿再次愣了一下,如果她独自来这家店,在咖啡和奶茶之间,她必定是选咖啡的。至于原因有些模糊,犹如到了一定的年纪,从前爱吃的零食渐渐的不爱了,一个人的饮食习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 两人相对而坐,两杯丝袜奶茶端上来,配上怀旧风的桌椅,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在咖啡店里喝奶茶还是头一次,林睿觉得卢律师不是为了省钱才点奶茶的,因为在这家店里,奶茶的价格和咖啡不相上下。 看来他对奶茶是真爱,林睿缓缓搅拌着,目光落在手边的柠檬水上,其实她更想喝这杯水,和奶茶相比,此时解渴的水更具备吸引力。但卢律师盛情相邀道:“林律师,你尝尝这奶茶吧,我觉得挺好喝的。” 卢律师在说违心的话,大男孩爱的是气泡从胃里向上犯的碳酸饮料,可在他的观念里,追女孩时奶茶和蛋糕是标配,谈恋爱便是吃饭加看电影,因为他的同学和朋友们都是这么做的,但马上要吃晚饭了,便不请林睿吃蛋糕了。 林睿相当的给面子,微笑着将一杯甜腻的奶茶灌进肚子里,卢律师心满意足,他以为他猜懂了林睿的喜好,以为美好的恋情将就此拉开序幕。而他所不知的是一个女生给你面子,有可能是她对你同样怀有好感,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比你成熟。 闲聊了几句彼此在大学里的生活,卢律师说他在学校里时喜欢看动漫,林睿说她小时候看过《哆啦a梦》和《灌篮高手》,不过也只是稍微看了几集,对动漫没多大的兴趣。卢律师就问林睿看过《海贼王》和《精灵宝可梦》吗,他小时候最爱看的。林睿摇摇头,他俩差了四岁,三岁一个代沟,偏偏卢律师又是那种每个年龄段里典型的年轻人,话题聊着累,也聊不下去了。 卢律师提到玩游戏,林睿说她从来不玩游戏,很古董,也很无趣。运动更是没法交流,林睿对运动浅尝辄止,做的最多的运动是走路,对卢律师口中的减脂塑形和什么减肥餐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内容,也打不起精神听,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听着听着犯了困。 一百二十五、由温泉引发的相亲(4) 煎熬到所有人到齐了,晓燕姐的电话打进林睿的手机。卢律师讲的意犹未尽,神采飞扬,极力在短时间里让林睿了解他,并且欣赏他,完全没看出林睿表面上的专心致志完全出于她的涵养。他所熟知的女孩子们坦率而直接,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时像鞭炮一点就炸,能把桌上的奶茶直接倒到他脸上。 对于大男孩来说,未知世界里的漂亮的稍稍年长的女性,永远具备令他们神魂颠倒的吸引力。 林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卢律师,晓燕姐叫我们过去。” 卢律师失望的回过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独处时间就这么结束了,林睿走到吧台买单,卢律师一个箭步冲到她的前头,怎么能让女人结账呢,那等于抹杀了他的自尊。他极其的较真,板着脸把林睿往身后推,嘴上说:“我来付,我来付,说好了我请你的。” 林睿哭笑不得,他对面子的要强生硬而孩子气,和林睿日常接触的男人不同,他们在人情世故的处理上,圆滑而柔和。所以林睿同他是一个世界里两个时代的人,林睿走的比他快很多,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继续引领她向前的男人,却不是停下来等一等后生。 饭局摆在一个大包厢里,所里的人基本都到了,曾晓燕没给林睿留座位,只有裴律师的身边剩着两个位子,明显是让卢律师和林睿坐的,其他人都没在意,同事之间随便坐而已。吃饭前照例王主任领着合伙人每桌敬一杯酒,酒尽后落座吃菜。 芳芳作为大嘴巴的鼻祖,从不放过在饭桌上传播他人八卦的机会,好事的叫道:“林律师,你和卢律师搞小活动哦。” 卢律师呵呵的憨笑,说:“我和林律师去喝了杯奶茶。” 芳芳掩嘴笑道:“卢律师蛮有情调的嘛,你要加把力快速出击,林律师的家里在安排她相亲呢。” 林睿有点后悔刚才以相亲为借口离开温泉池,卢律师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挪挪椅子离林睿更近一点,夹起一块糖醋藕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芳芳起哄的嘘起来,林睿道:“芳芳,你干嘛呢,搞的卢律师要不好意思了,你别占着卢律师年纪小的便宜欺负他。” 芳芳吐吐舌头,裴律师笑道:“小卢年纪不大,做事还是很上进的,特别具有绅士风度,对新人要鼓励,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 林睿道:“我看到卢律师就想到我刚来所里的时候,一晃时间过的真快。” 裴律师道:“是啊,林律师从新人变成老人了,工作进步了,私人问题也要齐头并进嘛,你看芳芳为你操心的,急的都不说话了。” 裴律师在委婉的调节气氛,芳芳刚缩回脑袋,现在又来了精神,说:“我急有什么用,我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一桌人哄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往常和林睿谈论的全是办案子的事,今天陡然换了一个话题,甚觉得新鲜。曾小姐故意促使林睿和卢律师多交流,‘故意’的成分全是‘善意’的,虽故意没让林睿坐在她身边,但没忘记和林睿多喝几杯的事。 她举起杯子敬林睿,林睿来者不拒,和曾晓燕连干几杯后,敬酒环节进入**,这个举着杯子过来说借小峰律师的酒敬敬大家,另一位一口喝掉杯中的酒,祝林睿早日嫁入好人家。然后是敬全体的女同胞,提前祝女同胞们节日快乐。 不知不觉双腿打晃,白酒喝了一点,黄酒也喝了一点,似乎同时勾起了下午红酒的后劲,林睿摸了摸发烫的脸,暗暗有些干呕。 卢律师一直心不在焉的吃饭,全神贯注的盯着林睿,小声说:“林律师,你喝多了。” 林睿摆摆手,走过去敬今天的主角小峰律师。小峰律师很激动,对于他的离开,大家都表示出依依不舍,平素里的小情意在分别时显得浓烈和沉甸甸的。小峰律师中等身高,中等体形,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清秀,属于非常普通的清秀,站在人堆里不扎眼,看一眼就忘记了。单独看,也算是长的还可以的,可以到你觉得他应该过的是最普通的生活,赚钱养家,结婚生子。 然而他一直孤家寡人,生活随意,有种性情中人的豪爽,喝了一些酒后,深觉共事一场是修来的缘份,见林睿敬他酒,站起身和林睿碰杯,说:“谢谢,谢谢林睿师妹。” 林睿带着醉意道:“小峰律师说的不对,你以前和章律师一起跟着一位老律师,从这层关系上来讲,我应该喊你师叔。” 小峰律师哈哈笑起来,“咱们俩算一个师门里出来的,怪不得性格脾气差不多,都是怪人。” 林睿笑了笑,小峰律师道:“我说的话不中听,你别介意啊,我真心是这么认为的。” 林睿道:“言论自由,思想自由,不违法,我统统接受,敢问师叔要去哪里高就?” 小峰律师拍拍林睿的肩,感慨道:“去琴州一所学校里当法律老师,做了十多年的律师,我想心无旁贷,静下心来教教书,纯粹的搞些学术研究。毕竟干了这么久,实践经验还算扎实,装了一肚子的婚姻家庭案件,我总希望能转化为理论知识。” 林睿道:“做律师也能同时做研究,在笠州你是婚姻法领域的专家了,在执业顶峰的时候退出太可惜。” “不,不,不可惜,小师妹啊,人是要有点情怀的,你想做的事不去做,那才叫可惜。虽然我是一名律师,但我并不喜欢这份职业,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曲意奉承在所难免,我不想再继续做贩卖法律的商人了,律师啊,”小峰律师摇摇头,“做的越久,和当初的梦想离的越远。” 裴律师刚去另一个饭局敬完酒回来,仿佛突然被灌进去几斤酒似的,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全部通红,整个人“哗”一声瘫倒椅子里,然后从椅子滑到了地上。卢律师他们在努力拉他起来,他却赖在地上不肯起,囔囔着休息休息,休息休息,西装外套后面勾在椅子上,毛衣吊的半高,贴身穿的棉毛衫和棉毛裤一览无遗,不管从哪个角度观察,无法将眼前的裴律师和成功人士挂上钩。 小峰律师指着裴律师说:“裴律师为了能长期做一家企业的法律顾问,每到春天,就要把自己‘喝死’一次,今年他用了一个讨巧的办法,结果没好到哪里去,人啊,畸形的欲望。” 林睿想着律师是否在“贩卖”法律,全在个人的理解吧,如果学法律的都去做理论研究,那谁来将理论落实到实处,或许裴律师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把他当作成功人士,他在意的唯有赚到手的钱。 小峰律师悄悄的对林睿说:“我要走了,有个秘密我想向你透露一下。” 林睿竖起耳朵,他微笑道:“你们都以为我不结婚是因为我办的离婚案件太多,婚恋观受到了影响。而实际上我不结婚是因为我的身体,我没有生育能力,我也不想结婚后领个养子掩人耳目,与其引得他人胡乱猜忌,不如把所有的问题归结到我的职业上,省去了多少瞎操心的人来烦我,这也算是做律师的好处吧。” 林睿呛出喉咙口的酒,吃惊的望向小峰律师,他以一种如释重负,现在不讲以后再没机会的心态,从容的道出惊天秘密。倾听到别人隐私的感觉并不好受,亏得两个人半醉半醒,那边王主任手持话筒,似有话要讲。 她回到座位上,卢律师点了一瓶雪碧,要了一个空杯子,为她倒了半杯,林睿望着气泡在杯中翻腾,犹如她现在百感交集的心情。王主任先强调了一下今天聚会的双重目的,送别小峰律师和喜迎三八妇女节的到来,之后他宣布了作为合伙人的章律师在美国治好了眼睛,并委托自己多敬小峰律师几杯酒。 王主任酒多情深时,感叹这个春天对小峰律师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对章律师来说同样是一个新的开始,不管离开的律师, 还是留在所里的律师,他希望大家都有更好的发展。一番感慨引发了新一轮的敬酒**,林睿喝的兴致高涨,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身体里发酵,促使她端起酒杯后不愿意放下来。 聚餐在十点多钟时散了,愿意住在酒店里的可以住在这,不愿意的纷纷散去。外面的天气已失去控制,从小雨变成了大雨,芳芳和小雨她们不想走就待了下来,林睿是要回家的,心里记着母亲为她张罗相亲的事,倘若不回去,岂不又要闹的天翻地覆。 卢律师紧跟着醉醺醺的她,王主任正在交代开车的律师顺带捎上没开车的人,扭头瞥见卢律师,抓住他的胳膊说:“小卢,你要送裴律师回家吗?” 一百二十六、由温泉引发的相亲(5) “裴律师的爱人来接他,不用我送。” “那好,麻烦你送送林睿吧。” 卢律师正好有了合适的借口,忙应道:“王主任你放心,我一定把林律师安全送回家。” 他上前扶林睿,林睿的神志残存着清醒,讪讪的躲开。 “林律师,我送你回家。” 林睿想到芳芳一直的调侃,虽然她和卢律师之间什么也没有,但还是保持距离点好,便说:“不用了,我自己出门坐车好了。” “林律师……” “真的不用了。” 卢律师黔驴技穷时向王主任求助,“王主任,林律师说要自己回家。” 王主任道:“你扶她上车。” 卢律师笑笑,强行把林睿扶到副驾驶座,汽车平稳的行驶在大雨倾盆的路上,每到等红绿灯的路口,他会下意识的望望坐在身旁的林睿。林睿很安静,头发散乱在脸上,蜷成一只慵懒乖巧的猫,身上穿着的鹅黄色开衫落上了小水珠,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烁水晶般的光芒。 卢律师几欲同她说话,但她偏着脑袋,看不清她的脸。酒精的气味在车里弥散,轻熟女的气质在不经意间柔媚的绽放,滴酒未沾的卢律师也有点醉了,瞥见林睿悬在脖颈间的手,细长白皙,一双女性特征鲜明的美丽的手,他有冲动去一把握住。 律师是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卢律师在犹豫是否向林睿表白。他对自己的情况有一定的自信,长相和身材都还不错,当过学生会主席,在学校里时也是有女生暗恋他给他写情书的,应该能追到林睿吧,他默默想着。 过了一个红绿灯,林睿轻轻的发出一声干呕,说:“卢律师,到了,你就停在这个路口吧。” “已经到了?”卢律师慌了手脚。 “是啊,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林睿推开车门,这一路过的真是冗长,卢律师随即下了车,从后备箱取出一把伞,撑开举在林睿的头顶上,雨水顺着伞的轮廓往大地的方向流出一幕透明的帘子,溅起千万朵晶莹的小花,和外面的世界完美的隔绝。 在有意的人看来,这是一个浪漫的雨夜,美好和温情的故事即将上演;而在无意的人眼中,这就是一个懊糟的下雨天,恨不得立刻到家洗澡后躺在床上。酒气混合着淡淡的护肤品的香味近在咫尺,林律师的家里在安排她相亲了,说不定她很快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可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林睿接过伞,说道:“谢谢,我明天把伞还给你,回去路上慢点开。” 卢律师站着不动,林睿有些站不住了,强撑着说:“你快上车吧。” 卢律师张张嘴,林睿朝他笑笑欲离去,他突然冲到林睿面前用力的抱住她。林睿吓到酒醒,奋力想推开他,推了一下没推动,又使了些力气,他终于松开了手。 “卢律师,你干什么!” 卢律师踉跄退到雨里,表情中有被拒绝的羞愧,也有不甘心的坚持,任由春日的雨水尽情洗刷湿了衣服。林睿生出烦恼,她当真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个朝气蓬勃的小男孩怎么会看中自己,既生气,又心疼他淋雨,把伞塞到他手里转身即走。 卢律师扔掉伞,拽住林睿的衣角,大声说:“林睿,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林睿睁大眼睛,一时难以消化这个唐突的表白,忽然有些想笑,但她知道笑出来对他是极大的不尊重,便说:“快上车回家吧,别感冒了。” “林睿,你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 “为什么?” “我不想。” 干净利落的拒绝,卢律师不响了,愣在雨里,林睿迅速跑回家,全身上下淋的透透的。何佩兰坐在客厅里等林睿,同样惦记着为她张罗男朋友的事,下午翠芬又来家里说男方那里有意向见见面,只等这边的消息,让女方定个时间,双方先联系起来。 听见敲门声,何佩兰起身开门,却看到一个湿成落汤鸡般的林睿,哎呀叫起来,“睿睿,你怎么也不拿把伞啊!你这是去哪了啊!” 沐琦到家没多久,听到说话声,边在刚洗好的头发上缠毛巾边从卫生间走出来,见林睿淋的像在水里泡过一样,说道:“大小姐,去哪喝酒了,一身的酒气,怎么也没个男人送你回来。” 林睿狠狠瞪沐琦一眼,母亲还没发现她喝酒呢,哪壶不开提哪壶,沉默着走到房间拿衣服洗澡。沐琦在她身后对她们的母亲说:“又出什么事了,三更半夜喝完酒一个人回来,多危险呀。” 两人对此事的评价达成了一致,沐琦坐到沙发里翘起二郎腿,说:“我姐是要找个男朋友了,行踪不定的,搞不清楚她在忙什么。” 何佩兰嘟囔道:“也不晓得相亲的事,你姐考虑的怎样了,成不成好歹先去见见。” “她早上说要去见的,你待会再问问她。” 何佩兰两眼放光,“真的?” “你连这个主都做不了,你这个妈当的够失败的。” 何佩兰抿紧嘴唇保持颜面,沐琦抓起茶几上的修甲刀磨指甲,瞟了瞟何佩兰,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 林睿站在镜子前打开水龙头,惊魂未定的忘记了要干什么,水池边的手机叮叮咚咚的响,卢律师发来了一条超长的短信,类似于情书的告白。他把林睿的拒绝理解成因为他们在同一个所里,林睿不好意思接受他的表白,并用很长的文字倾诉了对林睿的印象和情愫,甚至承诺假如她答应和他在一起,他会换一家律师事务所,不给她的工作造成影响。 字里行间满是冲动的决定和年少轻狂的不负责任,突然莫名其妙的终止实习协议,换一家律师事务所重头开始谈何容易,为了所谓的感情,把自己的前途当作儿戏,林睿笑着摇头删掉短信。她揣摩不出刚毕业的大学生的心理,也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老成,原以为从学校出来的日子不算太长,心态和在学校里时差别不大,没料到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胡思乱想了一会,若她仍在大学校园里,面对一个男孩子突然的表白,总归会感到一丁点的欣喜和开心吧。哪像现在,除了断然拒绝的轻松,还徒增了郁闷,想到明天在所里碰到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开心是多于烦恼的,因为她学会了拒绝,没有拖泥带水,将所有的苗头遏制在萌芽之中。这个二十六岁的大女孩从镜子里发现眼角生出了细碎的鱼尾纹,毋庸置疑是经常熬夜的后果。趴在镜面上细致的察看,总结出一条林氏经验:处理感情问题和办理案件一样,必须快刀斩乱麻,切勿拖泥带水。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考虑的越多越麻烦,世上之事难两全啊”,她自言自语着,想到罗小雪盗窃案,从“疑罪从无”的立法本意,依照林睿的理解,目前的证据尚不能证明罗小雪实施了那三起盗窃既遂的犯罪,可是他撒谎啊,如何为一个撒谎的犯罪嫌疑人辩护。 卸完妆刚准备洗澡,何佩兰“砰”推开卫生间额门,林睿惊道:“妈,你干嘛呀,门也不敲。” “我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了,你还没洗澡,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绣花呢。” “洗个澡你都要管,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好,好,我不管你,我也不过问你晚上去哪疯了,我就要你一句话,翠芬介绍的那男孩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睿思索了两秒钟,说:“我听你的。” 难得从她口中听到一句顺从的软话,感觉像中了彩票似的,何佩兰重复道:“你当真听我的?” “我同意见面,但至于见面后的发展,你不能强迫我。” “你妈我吃一堑长一智,绝不逼你,只要你肯相亲就行。” “还有问题吗?” “没了,你洗澡吧,时间不早了,洗了早点休息,我把那男孩子的相片放你床头。” 林睿站在花洒底下,温烫的热水流经全身,一阵反胃和剧烈的头痛,赶忙趴在马桶上吐出了晚饭,倾倒完毕,唇齿间弥漫开腐蚀般的酸味。她拽了一条毛巾擦擦嘴,反正等着吃章律师的喜糖了,她也不再有任何自欺欺人的想法了,干嘛排斥相亲呢,又不是生理有问题的小峰律师。 洗完澡回房间,沐琦坐在床上举着照片端详,林睿举起双手投降道:“别讨论了行吗?” “瞧把你紧张的,看看吧,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符合老阿姨们的审美观,你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林睿瞥了一眼,照片拍的有点矫情,明显是故意摆出的姿势,她把照片扔到床头柜上,说:“还行吧,看着不令人讨厌。” “他叫曲仲谋。” “名字够大气哈,古时候有个孙仲谋,他叫曲仲谋,挺好的,过目不忘的名字。” 一百二十七、由温泉引发的相亲(6) “咦,貌似你的心花已经怒放了啊,林睿,春天到了,你想男人了。” 林睿懒得与她计较,沉默着躺下,沐琦又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想男人了也正常。不过你可要睁大眼睛瞅准了,仔细弄清楚他的来历,别被黄翠芬忽悠住了,我到现在还纳闷呢,按说那男的至少是个中产阶级,以他的层次不该和黄翠芬有瓜葛啊,怎么想到让黄翠芬帮他介绍女朋友。” “翠芬阿姨是什么层次?她和我们家楼上楼下,我们又是什么层次,既然我们和翠芬阿姨一个层次,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她。”林睿幽幽的回嘴道,沐琦急眼了,凶巴巴的扯了扯被子,说:“好心当成驴肝肺,跟我玩绕口令。” 林睿不说话了,关掉灯静静的躺在黑夜里,雨点噼里啪啦的敲在玻璃窗上,杂乱无章,林睿突然担心卢律师安全到家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住的离这远不远,她的拒绝可别令他气急败坏做出什么傻事。 半晌沐琦推她道:“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 “沐琦,刘律师为你买了房买了车,送了你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钻戒,你现在衣食无忧,反过来瞧不起老邻居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沐琦想表达的是说媒相亲和自由恋爱不同,门当户对是首要条件,可听何佩兰的意思,那男的家里一听林睿的情况,急着赶紧见面,有点主动贴上脸的意味,虽说她姐姐自身优秀不假,但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林睿像是气不顺,跟吃了火药似的,于是沐琦道歉道:“好啦,我错了,我错了。” “仍知悔改依旧是好同志。” 沐琦转换话题道:“姐,你这两天去看爸爸了吗?” 林睿想着沐琦知道她去扫过墓的话,必定要问明白她提前去扫墓的原因,便搪塞着,“你想问什么?” “我今天去扫墓了,爸的墓碑前有束鲜花,还有一瓶酒,我在想是谁去看过爸了,除了我们俩,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今天就去扫墓了?” “嗯,老刘要陪我过三八节,带我去商场shopping。” “噢。” “你说会是你母亲买的吗?” 林睿心想沐琦的想象力真丰富,她们的母亲若能原谅她们的父亲,那早该六根清净,不操心尘事了,淡淡的说:“有可能吧。” “有可能?但她前段时间还嘱托我万一她死了,千万把她和我父亲分开来安葬,难道她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林睿叹口气,“你有精力琢磨这个,不如花精力睡觉吧,能不能想点吉利的事。” 她翻了个身酝酿睡眠,这一夜春日的天空哭个不停,风吹的树叶呼啦啦的响,屋顶上的天线摇摇晃晃,地上的垃圾四处奔走。林睿在忙碌的环境里做了一个漫长的忙碌的梦,梦里面一会是拽着她不让她离开的卢律师,一会是素昧平生的曲仲谋在冲她笑,然后陆贝平悲伤的模样如卡带般闪动。林睿坐在他的面前跟他交流,说着说着,陆贝平的脸模糊了,变成了狰狞的张大嘴巴的罗小雪。 那是一张在飞快蠕动的血盆大口,一步步紧逼,似乎快将林睿吞噬,她嗖的吓醒了,一身冷汗,胃里空落落的。瞥了一眼时间,才近凌晨五点,却睡不着了,半坐在床上缓缓气,罗小雪的案子到底怎么办才好。 纽约,陈医生住在离医院不远的公寓里,凌灵借用他家的厨房炖了鸡汤,她的厨艺水平约等于零,这鸡汤是对照菜谱现学现卖的。炖了整整一个下午,一锅水熬成半锅汤即算成功了,她让陈医生尝了尝,陈医生赞不绝口,朝她竖起大拇指。 凌灵自己也尝了一口,汤色如茶,味道鲜美,颇有些得意,问陈医生道:“能把躺在病床上的那位拿下吗?” 陈医生听出她的一语双关,故作糊涂道:“你指拿下他的胃,还是拿下他的心?” 凌灵道:“你两方面都做一下分析。” “如果章律师不是一个特别挑食的人,你炖的汤拿下他的胃完全没问题,至于拿下他的心”,陈医生摇摇头,“我断定不了。” 凌灵的积极性猛的被打击了,着急的问:“为什么断定不了?” “章律师眼部动了手术,眼睛是多么娇弱的部位,一般动这种手术的人难免在伤口愈合时期感到疼痛,有时还会感到强烈的刺痛。虽然医生通常会安慰病人不要紧,这是正常情况,让他们放宽心,但还是有很多病人患得患失,生怕自己瞎了。可是你看看章大律师,从进手术室到现在吭都没吭一声,该吃吃,该喝喝,没事时听音乐听广播,我难得在眼科病房里见到如此淡定的病人啊,他的内心世界谁敢妄加定论。” 凌灵有点小失望,“你不鼓励我还拽我的后腿,搞的我这一个下午白高兴了,那你教教我,有什么办法能快速追到一个男人。” “我没追过男人,我没经验。” 凌灵跺起脚,“换位思考一下,假如有女孩子在追你,你觉得她做什么最能打动你?” 陈医生认真的想了想,说:“我这个人比较怪,女追男隔层纱的理论在我身上不适用,最能打动我的女孩子应该是我也钟情于她吧,无所谓她特意为我做什么。” 凌灵彻底泄了气,双手交叉倚在锅灶旁,说:“依你的意思,章律师现在不钟情于我,所以我为他做任何事都是无用功喽。” “不,每个男人都不一样,你可以先试着拿下他的胃。” “不能拿下一个男人的心,拿下他的胃有什么用。” 陈医生不想自己的坦白破坏了她的一腔热忱,安慰道:“至少拿下了他的胃啊,总好过你在他身上一无所得吧。” 这句话听上去无比的凄惨,凌灵叹道:“你真会安慰人啊”,转念想着汤炖都炖了,不给章柳送过去,难道要便宜这位说起话来字字一针见血的医生。 把鸡汤灌进保温杯里,提着去往医院,章柳睡了个午觉已经醒了,阳光铺满了病床和地板,洁净的房间里被照的金灿灿的。章柳的眼睛上蒙着纱布,看上去却依然很俊朗,正在专心听音乐台里的钢琴曲,边想着林睿。 和王主任通了电话,除了得知小峰律师要离开畏法思明所,他也知道了林睿申请非法证据排除失败了,可她坚持提出复议,这是章柳始料未及的,未曾想过林睿会成长的这么快,成长的比他期望的更要高大。 他恍然想起了从前和林睿一起代理案件时的场景,想到她聪明而又傻傻的样子,忽然间很想念她,掐指算算,他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这是林睿进所里做他的助理以来,他们分别最长的时刻。而她现在不是自己的助理了,章柳莫名的生出惋惜,若能有机会,多想此刻在林睿的身旁,和她一起分析申请失败的原因,和她一起研究对策,和成长起来的林睿交流一番。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林睿像灵动的天使随着黯淡虚缈的光圈来回跳跃,在章柳的心中跳出一朵朵绚烂的奇特的花朵。 这是能让他静下心想念的第二个女人,独自沉浸在春日午后的思念里,那种气定神闲的表情让凌灵看着入了迷,她在门口待了一会,然后慢慢走进去。 仿佛是嗅出了凌灵身上的香水味,章柳开口说道:“凌小姐,你又来了。” 好像凌灵是不该来的,“又”字里面饱含了无限的不情愿,如同在说你凌灵跟我非亲非故的,你一直往病房里跑干什么呢。 凌灵赌气般说道:“是啊,我又来了,让你讨厌了。” 章柳微微笑道:“凌小姐是干事业的人,天天过来照顾我,耽误了你不少的正事吧,感觉太罪过了。” 凌灵道:“我现在每天干的都是正事,喏,我熬的鸡汤,你喝一点吧。” “刚刚护工送来了点心,我刚吃过,现在不饿。” 凌灵沮丧的放下拧杯盖的手,从章柳住院开始,她一直鞍前马后的照顾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他的口气里从没有一丝惊喜,没有夸奖,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感动,至始至终他只会拒她于千里之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把这块冰石头焐热,真想直截了当的问问他,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可万一是否定的回答呢,那永远没有机会了吧。 林灵咬紧嘴唇,打起精神道:“特意为你熬的汤,给个面子喝一点吧。” “我真的不饿,谢谢你凌小姐。” “不谢。”凌灵故作潇洒的甩甩手,打算出去透透气,她来时看见商陆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里发呆,省得章柳见她烦,她也烦躁。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凌灵开始怀疑她爱的是章柳这个男人,还是追求他的自虐感觉。 章柳听着高跟鞋的敲打声一步步远去,心里着实不好受。 一百二十八、由温泉引发的相亲(7) 他丝毫不讨厌林灵,实际上还挺喜欢她的,然而这种喜欢是对类似于同事和朋友的喜欢,她是一个好姑娘,但他不爱她。每次她来医院,章柳恨不得说几句狠话,惹得凌灵一气之下转身离开,那对彼此都是个解脱,拖的时间越长,他越感到惶恐,因为他越来越清楚的确定,他永远不会爱上凌灵的。 作为在众星捧月、一直被女人仰慕的环境里生存的男人,他们爱上的女人或许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聪明的,但一定是最贴切他在冥冥之中喜爱的女性气质的。 电台里,一曲《春之歌》播放完毕,响起了《少女的祈祷》。章柳伸手调了一个电台,他是再也不想听《少女的祈祷》了。 凌灵走到走廊,坐到商陆的身边。商陆正在思索父母来笠州的事,之前母亲问他和章柳什么时间方便,他们趁两个儿子有空的时候过来。商陆说他来安排一下,但迟迟没给母亲答复,今天早上母亲突然说在来笠州的路上了,医学会组织的学习活动,在笠州待一天就回去,知道他们俩都忙,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顿饭,没时间的话就算了。 本来作为儿子,应主动回家探望父母,父母反过来来看他们,他和章柳无论多忙都应当抽出时间作陪,迟迟拖延已显不孝顺,更何况母亲来笠州了,怎么说也必须过去见一面。 商陆冥想办法,此时告知父母实情完全没必要,只会徒增他们的担心,而他现在赶回笠州肯定来不及了,怎么办呢,只能向母亲撒谎说他和章柳不巧都出差了。可为了让这个谎言听上去不那么低级,最不济也该找个朋友招待一下,把母亲接到自己或者章柳的家里住一晚上吧,这样多少有点尽孝心的样子。 他正在脑海中过滤朋友的人选,看见凌灵过来了,望了望她,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凌灵冷冷的道:“干嘛呢,对我视而不见。” “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我哪能看不见。”商陆指了指病房,说:“你不在里面待着?章柳还没睡醒?” “哎,我你对我是视而不见,里面那位对我是听而不闻,他宁愿一个人待着,也不愿跟我多说上几句话。” 商陆默念着你这是自讨苦吃啊,嘴上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笠州?”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自然要等章柳完全恢复了。” “我到时和你们一块回去。” “你不工作了吗,我记得你说过每年到了春天,你们就要开始研究秋冬季的时尚趋势,否则跟不上潮流步伐,所以经常感觉冬天刚刚过去,秋天又要来了。” 凌灵将头向后仰,淡淡的说:“等回到笠州加班加点的干吧,反正时间挤挤总是有的,鱼与熊掌岂能同时兼顾。” 这段时期她费心照顾章柳,忙的瘦了一大圈,愈发突出她的脸庞尖细,交叉着叠在一起的两只腿倒像是只有一条腿那么粗,皮肤变得暗沉粗糙了,有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人忙起来身体累没什么,最操劳的其实是心累。 商陆见她累的刚坐了一会便睁不开眼睛,怜香惜玉的说道:“回酒店休息吧,还有你别给章柳洗衣服了,我是付护工工资的,你再把自己当作护工,那我也得付你工资了。” 凌灵完全闭合眼睛,含糊着说:“再过会要吃晚饭了,不知道章律师想吃点什么,我等下去问问他。” “凌小姐,你有点自虐倾向。” “大叔,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随即从她的鼻腔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商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再次回到方才的困惑中,找谁呢,他首先想到了刘澹泊,他是章柳和自己共同的朋友,同他说明实情,让他帮忙圆这个谎应该没问题。 看看时间,现在是笠州的清晨,说不定老刘还未起床,再等等吧。然后他想到了公司里的员工,仔细的吩咐下去,让他们接待老板的母亲问题也不大,但商陆转念考虑到上回让司机接送林睿的事,有上下级的关系在里面,很可能献殷勤过度弄巧成拙。 还是罢了吧,就找老刘吧。但林睿的名字一经蹦出来,再难从他的脑海里拔出去。假如找林睿帮忙呢,大概他比老刘更合适吧,她长的可爱乖巧,一定会讨母亲的喜欢,并且她能陪母亲聊聊天,聊聊她的两个儿子,她和章柳家的保姆杜向梅也熟悉。 商陆能想象出母亲见到林睿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即便她并不是他的女朋友,即便只会令母亲产生一种欢喜的遐想,但遐想就遐想吧,在遐想中也许她会忘却未能和儿子相见的伤心吧。 商陆的思路渐渐明朗,直至他发现没有比林睿更好的人选了,但林睿愿意帮忙吗,商陆并没有把握。可主意一旦成形,再瓦解开就困难了,从另一方面,搬不上台面讲的另一方面,商陆是想借此机会与林睿联系的,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他跟自己说过一万遍不要再靠近她了,然而和关心她不相干的事称不上靠近吧,他试图说服自己。 凌灵的头滑向了商陆,那张小巧的脸恰如其分的平躺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商陆实在不忍心去打扰她,任她睡的沉而惊慌,身子时不时的抽搐一两下,好像做梦时也是艰辛的。在百无聊赖中等了半个多小时,商陆决定还是先与刘澹泊联系,手机响了两声,刘澹泊即接了起来。 商陆同他讲了讲希望他帮的忙,刘澹泊直呼不巧不巧,他恰好要去外地开庭,现在车正开在高速上呢,还不知道今天什么时候回笠州,电话里传来导航和汽车行驶的声音,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刘澹泊断了商陆的希望,又重新给了他希望。思索良久,鬼使神差的,他拨下林睿的电话。刚刚拨通,一个灵光闪现,他念及起凌灵反复提到的林睿对章柳的态度,迅速挂掉了电话,陷入在沉默中。以前从未认真对待过这个问题,一直将此当成一个笑话来听,细想之下,后背渗出隐隐的汗珠,倘若这并不是凌灵的猜忌,而是真实存在的呢,那么他连听一听林睿的声音都不能奢望吧。 不,应该是连想想她都不能。 他定定神,把凌灵扶正到座椅上,走到吸烟区点上一根烟,玻璃窗上映出落寞的身影,他与玻璃中的自己对望了一根烟的时间,然后再次回到走廊里。 凌灵尚未醒来,商陆摇了摇她,问道:“凌小姐,我问你一件事。” “凌小姐。” “嗯?什么事?”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对被搅黄的睡意感到一丝疲惫。 “林睿真的喜欢章柳吗?” “你问这个干嘛。” “我在总结章柳总是拒绝你的原因。” “你觉得章律师喜欢林睿?”她又闭上眼睛,心不在焉的说。 “你觉得呢?” “章律师要是喜欢林睿,他们早在一起了,根本没我什么事了。” “那林睿喜欢章柳吗?” “以前肯定是喜欢的,现在估计放手了吧,天底下有几个女人有我这么执着的。” “何出此言呢?” “你傻啊,如果林睿仍然喜欢章律师,章律师动手术这么大的事,她怎么着也打个电话来慰问慰问,可你瞧瞧,连个短信都没发过,章律师的手机我在监视着呢。” 她说完背过身去,一副懒得理愚蠢的商陆似的神态,商陆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神经质,是啊,林睿真的喜欢章柳,她会如此沉得住气吗。于是他拿出手机,毫不犹豫的拨下林睿的号码,林睿正在去往所里的路上,见手机屏幕上跳出“商先生”这三个字,着实愣了一下,回想到上回的不愉快,不知道商先生这次找她为何事。但联想到她住院时商陆对她的照顾,不接电话未免忘恩负义。 她摁下接听键,不带情绪的轻声道:“商先生,你好。” 听到她声音的一刹那,商陆情不自禁的轻舒一口气,熟悉,遥远,朝思暮想的声音,像一片无拘无束的云。他决定不绕弯子惹她厌烦,直接说道:“林律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请说。” “我母亲今天来笠州,麻烦你帮我接应一下。” 林睿很快想到章律师去美国动手术没有告知家人,否则他的母亲不会在这个时间来笠州,商先生是苦于没办法赶回来,希望她帮忙隐瞒过去吧,于是她问道:“我跟伯母什么都不要讲,对吗?” 林睿果然聪明过人,完全理解了他的用意,她与商陆的默契激起了他一种甜蜜而酸涩的感觉,商陆温柔的道:“是的,谢谢你。” “没关系,你把时间和地址,还有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我把工作处理好了就过去。” “我马上发短信给你。” 说完商陆沉默了,冲动推着他去背叛为自己设定的界限,他在努力强忍着不过问林睿的一切,林睿也沉默了,只“嗯”了一声,以前她还想问一问有关章柳的情况,现在她什么都不想问了,因为她知道他过的很好。 一百二十九、由温泉引发的相亲(8) “再见,再次谢谢你。”商陆简短的重复着,虽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却无法说起,林睿道:“商先生太客气了,你能想到我说明你把我当作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林睿用近乎仗义的口吻拉清了她和商陆的界限,商陆怅然若失,缓缓挂掉电话,心里的失落比打电话前更强烈,好像并没有达到他预想的目的。但他打这个电话存着什么样的目的呢,连他自己都表达不出来。 短信很快到达林睿的手机里,她看了看,商陆把他母亲的联系方式,到达笠州的时间、地点等都发了过来。下午四点在友谊宾馆,她本计划下午去检察院问一下复议申请的结果如何了,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她快疯了,等问完了刚好去接商陆的母亲,什么都不耽误。林睿没像商陆那样胡思乱想,快步走进写字楼,然后进入电梯,清晨的电梯和往常相仿,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和种类繁多的香水味,混杂交织在百花齐放的春日里。 电梯徐徐上升的空档,她考虑着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商陆的母亲,她叫孟香橼,香橼,她默念了一遍,回忆起儿时公园里种植的一种植物,一般在初冬时期结果,结的果实如橙子般大小,明媚的黄色,有清淡的甘香。 小时候母亲的手背上易生冻疮,干活时一经泡水,两只手伸出来血淋淋的,于是她经常在洗完衣服后坐到太阳底下抚摸创口。后来听老人们说香橼是治疗冻疮的偏方,将生过冻疮的在果实上擦一擦,来年就不会再长了。 为了让母亲在寒冬时节不受冻疮的折磨,小小的林睿常去公园里捡香橼,有时地上找不到,她会抬起头眼巴巴的望向半空中的枝干,在绿叶隐映中挂着一个个金灿灿的果子,微风吹过,飘来令她垂涎欲滴的香气,小时候的欲望单纯而持久,能捡到香橼是那时的林睿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心愿,所以她记得很清晰。 没想到生活里有人以“香橼”取名,并且这名字听上去很温婉,隐约让她感受到一丝缘份的力量,暗暗揣摩这位孟香橼女士是否人如其名。电梯停在畏法思明所的楼层,她刚到所里,便在大厅和卢律师打了个照面。他手里捧着一堆材料,似乎要去文印室复印,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眼睛炯炯有神,真是年轻身体强壮,在瓢泼大雨中淋了个湿透,一点事都没有,林睿松了闷在胸口的气,终于放下了担心,卸下了一种姐姐对弟弟般的不放心。 卢律师仿佛失去了记忆,完全忘却了昨晚的不愉快,朝林睿灿烂的笑道:“林律师早啊!” 林睿回笑道:“卢律师早!” “今天大家来的都好早啊,我看见小雨和芳芳已经来上班了,她们昨晚都住在温泉酒店里,早上赶过来路上要花不少时间呢。” 林睿瞥了一眼在摆弄咖啡机的芳芳,原来卢律师记得昨天的事,或许是他故意在避而不谈。林睿心想这样也好,以后大家仍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附和道:“畏法思明所的精神一直是该休闲的时候疯狂休闲,该工作的时候疯狂工作,互不影响,互不耽误,你看你的师父也来了,哪像宿醉的样子。” 卢律师道:“没想到所里还有精神的,看来是我来的时间太短了,以后得慢慢学习。” 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是不会轻易换所了,年轻人的爱恋之情如飞蛾扑火,转瞬即逝,不过这个结果倒挺让林睿欣慰,她笑了笑,打算去办公室。 卢律师喊她道:“林律师,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睿停住脚步平和的望向他,卢律师冲她调皮的扮了个鬼脸,像个不知分寸的小孩子,林睿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的盈盈一笑仍让卢律师心动,但“心动”分很多种,有的是为了将心动的对象占为己有,有的是出于欣赏或者仰慕,有的仅仅是异性相吸,而他现在对林睿的心动即只是异性相吸吧。 来自于一个有点特别的异性的吸引,尝试着表白之后才发现他对林睿没有喜欢到骨子里,因为他没有感到非常难受,难受了一会,便心悦诚服的接受了,这才意识到他干了一个多么草率的举动。道歉是必须的,他害羞的问:“怎么样,林律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林睿就是很想笑,他的口气类似于小孩过家家,反问道:“生你什么气?” 卢律师难为情的挠挠头,说道:“昨晚上我讲的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反正我想通了,你看不上我。你是前辈,看不上我很正常,以后咱们还是好同事,对不对?” 直白到极致,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统果然名不虚传,扑面而来的豪爽气息,把话说开了,两个人反而真的能成为朋友,相比打着朋友的旗号心怀鬼胎,他的坦诚让人尊敬。林睿笑着点头道:“我不是看不上你,是你年纪太小了。” 卢律师故作悲哀状,“生不逢时啊”,然后竖起小拇指,一本正经的说:“咱们拉钩,你可不能不理我啊,我们的关系恢复到昨晚之前,不对,比以前更好一些吧,如果你这次相亲失败了,我遇到觉着不错的就介绍给你。” 林睿哭笑不得的也伸出小拇指,应道:“行”,趁着人少,两人做了一个幼稚的约定,四目相对传递出言下之意,“我真心祝愿你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他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我也祝你尽快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女孩”。 一桩本以为难搞的事痛快的解决了,林睿的心情豁然开朗,凌晨失眠的昏沉感也消失了,轻盈的走进办公室,曾晓燕正在泡咖啡。 林睿同她打招呼,“早啊,老远就闻见咖啡香了。” 曾晓燕从桌上抓起一个食品小包装,扔到林睿面前说:“早上我在家现磨的咖啡,尝尝。” 林睿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赞道:“嗯,真香啊,确实和所里免费提供的不一样,这一小包得卖到多少钱啊?” 曾晓燕竖起一只手,林睿道:“五块钱?” “什么五块钱,五十块。” “啊,一包咖啡五十块,晓燕姐,你发大财啦。” “钱赚了就是要花的,该吃吃,该喝喝,等着所里的业绩上升到舍得提供五十块一包的免费咖啡,要到猴年马月,我昨天下午接了一个二审的案子,刚刚翻了两页材料,已经头大了。” “什么案子?” “盗窃,案情比较复杂,前排的脑细胞已全部死光了,昨晚到家那么晚了,睡也没睡好,喝杯咖啡提提神,对了,昨晚卢律师送你了?” “是啊。” 曾晓燕两眼顿时闪亮,八卦果然是提神的最佳法宝,急切的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吗?长夜漫漫,孤男寡女的,他不会一句话也没跟你讲吧。” “说了,说了点工作上的事。” “除了工作呢。” “嗯,他说要为我介绍男朋友。”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他也忒窝囊了。”曾晓燕把咖啡杯放到嘴边,满脸失望。 “真的啊,不行你去问他。” “那就算了吧,本指望内部能消化掉一对呢,可曾想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一百三十、柳暗花明又一村(1) 她嘻嘻的笑了,林睿道:“行啦,晓燕姐,你说你手头上有个盗窃案,我正好向你请教请教。” 曾晓燕知道林睿在办一起盗窃案件,好奇的放下咖啡杯问道:“怎么了,案子办的不顺畅?” 林睿无奈的甩甩胳膊,说:“犯罪嫌疑人好像不诚实。” “他对你撒谎了?” “感觉是的。” “感觉?哎呀,让律师产生这种感觉的当事人十有八九在隐瞒,我身有体会,面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当事人,恨不得上前扇上一巴掌。” 林睿抿嘴笑,大家的气愤都是一样的,曾晓燕道:“你心里别扭?” “称不上别扭吧,心里有道坎,迈不过去。” “那就别代理了,律师又不是垃圾桶,碰到这种人算我们倒霉。” 林睿咬着嘴唇不说话,要回绝秦老板更为难,如果章律师人在笠州,他也不会麻烦她。曾晓燕看穿了她的犹豫,能理解似的说:“人情世故害死律师了,又是推不掉的案子吧,照这样发展下去,越来越多的同行会赴小峰律师的后尘了。” “晓燕姐是先知。” 曾晓燕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你接了一个什么样的案子?说来听听。” 林睿把案件情况详细的同曾晓燕讲了一遍,曾晓燕思索了一会,说:“案发当日,小石头拿出****开锁时,罗某并未阻止,并随他进入了单元楼内,说明两人有共同的预备行为。然后二人在封闭的楼道内共同盗窃,心理和行为上可以互相支持,特别是一前一后共同离开现场,如果当中盗窃时没有犯意联络,怎能确保长时间盗窃后知晓对方的行为和撤离的时间。所以他们在当日实施犯罪时,一定是始终都存在紧密的犯意联络和行为支持,事前有计划,事中、事后有安排,他们这是共同犯罪。” 林睿皱紧眉头道:“你认为是共同犯罪?” “对,共同实施了盗窃行为,罗某供述了三次盗窃未遂,小石头也承认过他们到梓昊小区是为了实施盗窃,这和被害人陈述的失窃事实相印证。而且盗窃案发生时,他们携带****在被窃单元楼内有活动轨迹,同时小石头盗窃后就去消费了,他无业无收入来源,这钱不是偷的是从哪里来的。”曾晓燕耸耸肩,说:“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拿什么证明他们没有犯罪呢。” “可是……”林睿欲说出她的想法,但没说出来,她只想听听晓燕姐的思路, 无意去争辩。 林睿话锋一转道:“晓燕姐,如果是你,你会如何为罗某辩护?” “试图说服犯罪嫌疑人讲真话吧,那么可以从主动认罪,认罪态度较好,具有悔罪表现,法定、酌定从轻处罚的情节方面入手;如果他实在顽固,就从他主观恶性较小,在被捕时不反抗,没有造成严重的社会后果等方面努力吧。” 林睿默默听着,晓燕姐讲的是常规的为盗窃罪犯罪嫌疑人辩护的方法,但她仍然觉得罗小雪的案子并不适用于此,晓燕姐的观点说服不了她。 林最笑着说:“谢谢你晓燕姐,我再去理一理思路。” “客气什么,刚开始单独办案,体会到困难了吧,确实不容易啊。” “还行,万事开头难嘛。” 她和曾晓燕各自回到座位上忙自己的事情,林睿托着额头冥思苦想着,右手捏着笔在纸上轻轻的敲打,半晌,魂不守舍的写出一句:依据现有证据不能证实罗小雪出现在案发中心现场,也不能证明三名被害人的财物系罗小雪盗窃。 之后她在纸上写了无数个:不是共同犯罪,不是共同犯罪…… 冷不丁的,芳芳“啪”一声推开门,顿时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安静,曾晓燕吓的直拍胸脯,叫道:“干嘛呢,能不能敲门啊。” 芳芳哭丧着脸道:“晓燕姐,你体谅体谅我吧,我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曾晓燕道:“你在忙什么呢忙成这样子。” 林睿见芳芳递过来一个邮件,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然后把泡好未喝的咖啡递给她,芳芳毫不客气,端起来咕咚咕咚的一口喝下去,抱怨着,“王主任让我把小峰律师的办公室收拾一下,这一早上我又是打电话又是搬东西的,累的我腰酸背痛的。” 曾晓燕道:“不能吧,我昨天看见小峰律师在擦桌子扫地呢,他把办公室收拾干净了才离开的吧。” “不是,他的办公室是挺干净的,可王主任说过段时间要来新的同事,小峰律师用过的书桌柜子都太旧了,统统要换成新的,还有沙发、电脑也要换。在家俱店的人来之前,我找卢律师他们帮忙,把旧的先处理掉了,能进仓库的进仓库,不能进仓库的都扔了。” 曾晓燕道:“这么快就来新律师了,那应该在小峰律师走之前就确定下来的。” “应该是的,之前王主任还计划把白律师的办公室先腾出来,后来可能考虑到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白律师就回来了,来回倒腾太麻烦就算了,正好小峰律师走了,空出来一间办公室。” “不管是白律师的办公室,还是小峰律师的办公室,都是面积又大又宽敞,人未到办公设备先布置好,看来这位新来的律师不是位小人物啊。” “肯定是来当合伙人的,而且是位年轻的合伙人,因为王主任交代桌子柜子要挑简单时尚的款式,中老年人的话,直接搬一套红木进来得了。” 曾晓燕朝林睿挤眼睛,笑道:“最好来一位年轻的男律师,芳芳可就有眼福喽。” 芳芳跺脚道:“晓燕姐你小声点,别被人家听见,现在不比从前了,我有男朋友了。” 曾晓燕猛的一击掌,说:“你和楼下的那位董事长好上了。” 芳芳害羞的红了脸,嘟囔道:“律师事务所内没有秘密可言,个个都是神探”,说完一溜烟跑了。 曾晓燕道:“芳芳真追到楼下那董事长了?” 林睿边拆邮件边道:“嗯,芳芳都承认了,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唉,我好几次看见那董事长在我们小区外的包子铺吃包子,你说董事长亲自去吃包子,这董事长当的够辛苦的哈。” “住在你们家那个高档小区里能叫辛苦吗?” “我早搬到老房子里住了,我女儿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老小区里出门买个菜多方便,包子点心拎到家还热腾腾的。住在以前那地方,出来随便买点东西不开车根本不行,我又不想用保姆,亲力亲为给女儿做饭多放心,只能搬到接地气的地方住着。” 林睿笑道:“也许那董事长和你想的一样,一样接地气呢。” “他未婚未育的接地气干什么,在菜市场里谈恋爱啊。” “晓燕姐,你盼芳芳点好吧。” “我当然盼她好了,但我是奔四的人了,女人啊越活越现实,越活越不相信童话故事。” 林睿未搭话,她看到了复议结果,成功了,陆贝和涉嫌强奸罪的非法证据得到了排除,猛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知为何,就是特别的想哭,她放下复议决定书,双手捂住眼睛,泪花在眼眶里闪动。 曾晓燕整理了一会材料,抬头见她一直在保持着这个动作,好奇的问:“林睿,你在干什么呢?” 林睿不吱声,发出轻微的抽泣,曾晓燕拿起她面前的材料一看,脸上写满了惊讶,忍不住的叹道:“林律师,没想到你是对的,这,这真的是非法证据啊,这,你居然复议成功了,太不可思议了。” 曾晓燕一连说了三个“不可思议”,王主任恰好从她们办公室门口经过,曾晓燕迎上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主任,王主任以为听错了,张大嘴巴望向林睿,结巴着问:“这,这是林睿办的那起强奸案件?” “是啊王主任,林睿在办一起敲诈勒索案的过程中,对侦查机关掌握的强奸证据提出了质疑。”曾晓燕因为激动而表达不清楚,但王主任听明白了,回想起他和林睿因为这事差点吵起来,颇为感慨的说:“面对的是犯罪嫌疑人,林睿依然执意认为他没有犯强奸罪,坚持提起非法证据排除,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了下来,不简单呐,不简单呐,后生可畏,我们都错怪她了。” “简直是个奇迹,王主任,是我做律师时间久了么,如果换成我,可能我也做不到林睿这份上。” “是我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变强了,想当初我们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硬生生的踩出一条前进的路,林睿啊林睿,章柳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等章律师回来,让他请客吃饭,虽说林睿现在不是他的助理了,但真给他长脸啊。” “再观察观察,别让林睿太骄傲,我想看看这丫头到底有多大的潜力。”王主任面带笑容,他满心欢喜没看错林睿,摆手道:“我到楼下去一趟。” 一百三十一、柳暗花明又一村(2) 走了两步,折回来对曾晓燕说:“我们所里什么时候形成了请客吃饭的风气,一遇到开心的事就吃饭吃饭,没听说现在提倡的是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流汗。” 曾晓燕笑道:“得了吧,我的大主任,我们岂止流汗,是又流血又流汗,再不犒劳犒劳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 “但对于林睿来说,请她吃饭不如给她发点钱实际。” “那倒也是,但以什么名头呢,无缘无故的给她发钱,她是不会要的。” “马上就到三八妇女节了,市律师协会在组织开展评选全市优秀女律师的活动。” “这个我知道,评上了会有二千块的奖金。” 王主任意味深长的望了曾晓燕一眼,“那交给你了。” 曾晓燕立即理解了,王主任是让她去做所里其他女律师的工作,把名额让给林睿。这点小事问题不大,看在林睿的人缘和她的面子上,女律师们应该愿意拱手让贤吧,她转身回到办公室,林睿与她擦肩而过,跑向卫生间的方向。 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林睿的心情了,这大概是二十六年来,住在她心中的阳光最灿烂的一天,没有比这更令她兴奋的时刻了。考上大学,去读研究生,拿到第一份工资,这些人生中巨大的转折点都没有此刻来得重要,这是一件说小即小,说大也大的成就。 她第一次,独自的,完全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在恰当的时刻获得了一份收获,一份至关重要的收获。如果失败了,林睿无法确定是否有勇气继续在律师这条路上走下去,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人在做天在看,天无绝人之路大意如此。 她兴奋的在卫生间里照了照镜子,笑出了眼泪,然后走到楼梯间,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压低声音发出一声吼叫,忘我的手舞足蹈。一边开心着一边提醒自己淡定再淡定,这不是人生中最后的战役,号角才刚刚吹响。 平复心情后她给陆贝平打了电话,陆贝平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开心,一个劲说着谢谢,谢谢,林睿说着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还未到最终判决的时候,不能松懈。陆贝平说只要不是强奸罪,其它的罪名他都可以接受,说了两句他笑起来,好像历经了一场暴风雨后,人会变得容易满足。 下午她改变了行程,去看守所会见了陆贝和,告诉了他申请非法证据排除的结果。从他的眼神里,林睿看到了尊敬,深不见底的尊敬,那种逐步的变化让她体会到一个律师只有靠专业水平和职业道德,坚持本职,才能赢得地位和信誉。她把他父亲去世的事也讲了,陆贝和立即哭上了,林睿承诺她会再次为他申请取保候审,希望他能有机会去父亲的墓前拜祭。 出了看守所,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白色的阳光穿过乌云照射在屋顶上,把干净的道路照的亮堂堂的。看一眼手表,近三点钟,离约好的接商陆母亲还有些时间,还来得及坐公交车。刚到公交站台,公交车正好来了,运气好到爆,坐上车晃晃悠悠的赶往友谊宾馆,空气中洋溢着喜庆的过节般的气氛。 手机叮叮咚咚的响,是所里得到消息的同事发来的,他们有向她表示祝贺的,有说见面时探讨的,卢律师最起劲,把林睿夸的像个小仙女似的,扬言让她请客喝奶茶吃蛋糕。他们真是体谅她,知道她没钱,没让她请客吃饭,林睿暗自庆幸自己工作在一个竞争而不斗争的集体当中,喜欢做律师而做律师的晓燕姐,一心想靠做律师发家致富的裴律师,立志嫁给高富帅的芳芳,还有追求理想生活的小峰律师,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自我,这种独特让人际关系变得简单而质朴。 林睿想着自己的梦想呢,应该是需要更加的坚持吧,她想起章律师说过优秀的人永远都在专注自己本身,不会花心思去勾心斗角,常问自己为什么没能做到,而不是嫉妒别人的成功。想想从前不喜欢参加所里的聚会,除了因为工作,也因为在那样热闹的环境里,她会感到自卑和惭愧,作为一名律师,却没有做出点成绩,而现在呢,她笑着望向窗外,总算盼到一点曙光了。 章律师知道我申请排除非法证据成功了,会是什么反应呢,这个念头一蹦出来,立即被她打断了。他的反应根本不重要了,林睿你想点实际的事情吧,她收回目光,从包里拿出粉饼补妆,马上要见到章律师的母亲孟香橼了。 手机响了,这回不是同事,而是她的母亲打来的,林睿接起来,“喂,妈。” “睿睿,你在哪呢?” “我在公交车上。” “去哪啊?” “噢,帮朋友办件事。” “你晚上回来吃饭吧?” “我正准备跟你说呢,我不回去吃了。” “又不回来了,那我问你你对曲先生印象怎么样?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见面?” “你说曲仲谋吧,妈你安排吧。” “那就后天晚上吧,后天晚上你有空吗?” “后天?星期四?” “对。” “可以,没问题,就星期四晚上六点钟吧,在哪见呢?” “人家男方说让你定地方。” “唔”,林睿想了想,说:“那就在人民公园边上的公园餐厅吧。” 林睿考虑到公园餐厅在市中心,地方比较好找,而且是大众消费。何佩兰一听就乐了,她答应的这么爽快,看来这事十有八九能成,赶忙挂掉电话,和男方联系去了。 纽约的凌晨二点多,商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推测一下时间,如果林睿真的去接他的母亲了,这会快到了吧。他一晚上都在思量是否为她们安排一辆车,天气预报显示笠州是小到中雨,虽然今年的春天没在笠州,但依照往年的天气来看,现在大概是春寒料峭吧。 没有车的话,她们出行方便吗,给她们安排司机了,他又怕林睿想到之前的事,从而心里有疙瘩。商陆猜想着林睿会带母亲去干什么呢,她们聊什么呢,如果此时能在她们的身边,听她们聊些家常话也是开心的。可他在的话,林睿哪会去作陪呢,他胡思乱想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身旁的章柳在熟睡,等章柳的眼睛恢复了,他们就能回家了。 很快就能回家了,商陆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再次见到的林律师,会是什么样的,他忍不住去憧憬,又不敢奢想,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公交车停在友谊宾馆门前,林睿下了车,站在大门前的喷泉边给孟香橼打电话。孟香橼正在房间里生闷气,她刚刚才得知孩子们不能来见她了,这叫什么事嘛,她人都到笠州了,来见她一面的功夫也没有。 别人都夸她两个儿子有出息,夸她有福气,可只有她心里清楚,兄弟俩翅膀长硬了,已经不属于她孟香橼的了。一年忙到头,能见上面的日子屈指可数,连过年回家也是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忙忙忙,忙的把家都给忘了。 她呆坐在沙发里叹气,下午的培训课程结束后,单位里的同事们约她一块去逛逛街,她自豪的说不去,她儿子会来接她,哎,打肿脸充胖子,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宾馆里,又气又孤单又难受。 有个陌生的笠州号码打进来,孟香橼看着手机,想着这大概是商陆提到的朋友了,他们不过来,让朋友来有什么用呢,两者能相提并论吗。她不愁吃不愁穿的,要他的朋友招待什么,简直多此一举,但毕竟对方也是被麻烦的对象,不接电话不合适,还是婉言谢绝了吧。 孟香橼接起手机道:“喂,你好。” 她的声音同她的名字一样,轻柔而美好,口气中透着温和与平易近人。林睿放下紧张,笑着说:“伯母你好,我是商先生的朋友林睿,我来接你去章律师家。” 孟香橼一听是个女的,顿时生出遐想,但她已经道明了是朋友,并不是女朋友。孟香橼便客气的说:“林小姐你好,谢谢你,我在宾馆里住的挺好的,我就不过去了。” 林睿愣住了,她以为商先生事先同他母亲讲好的,现在听伯母的意思,商先生是把安排权完全放在她这里了。他一定正为了照顾章律师忙的焦头烂额,没精力顾得上这边的事,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把商先生的母亲独自丢在宾馆里,她答应了要招待的。 林睿道:“伯母,商先生和章律师正好都去外地了,商先生担心你一个人在笠州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让我来陪陪你。伯母,你住在哪个房间,我正在宾馆楼下呢,我上去找你吧。” “姑娘,真的不用了,我和同事朋友住在一块,互相之间都有照应,再说我很快回家了,不用费事去他们家了,人又不在,我去他们家里干什么呢。” 一百三十二、柳暗花明又一村(3) “伯母,商先生说你每次到外地住宾馆都睡不着,友谊宾馆又是有年头的老宾馆,里面的床铺肯定比不上家里舒服,我还是接你去章律师家吧。章律师家里有保姆,我已经事先跟她联系好了,她在家里做了你爱吃的菜,如果你不想在家里吃,我们在外面吃好了再回去也可以,伯母,章律师爱干净,家里收拾的特别整洁。” 孟香橼有点心动了,她从来没去过章柳家里,来笠州的次数本来就不多,每次来都住在大儿子家里,然后章柳到他哥哥那里去。以前她也想过到章柳家里看看,但章柳没主动提起过,她念叨着估计是不方便吧,常年在外独居的成年男子难免有自己的小秘密,说不定家里面住着她未来的儿媳妇。 孟香橼突然意识到林睿话中的意思,她说她是商陆的朋友,对章柳的家里情况又熟悉,这个林睿到底是谁呢,和商陆他们是什么关系。 孟香橼张口想问,转念觉得问了有些冒失,也许商陆让她来是有用意的。孟香橼这么一想之后,倒迫不及待的要下楼见见了,说了句,“好,我马上就下来,麻烦你等一会。” “不急的伯母,我就站在大门口呢,穿的是米色的西装套裙。”林睿挂掉电话,松了一口气,总算说动了。 孟香橼换了衣服,洗了脸,梳了头发,在镜子前仔细的照了照,然后坐电梯下楼去。林睿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这个点进出宾馆的人很少,开出去两三辆车,走出来两位男士,随后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林睿背着阳光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望见她的身材修长,酒红色的大衣搭配黑色的裤子和黑色的及踝短靴,典型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待她再走近点,林睿一阵嘘唏,真是美人胚子啊,怪不得生出了两个漂亮的儿子,未施粉黛,眉眼清秀,面色红润,唇红齿白。但孟香橼不是那种保养的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眉眼间密布着皱纹,她的美是浑然天成的,属于长期生活作息和饮食规律养成的美。 孟香橼心怀激动,同样打量着林睿,大门口只站着一位姑娘,瘦瘦小小的,衣着朴素而优雅,留着齐肩的短发,衬着小脸上精致的五官。林睿化的是淡妆,恰到好处的得体,孟香橼朝她看时,她朝孟香橼微笑,露出半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孟香橼是中医,喜欢干净自然的人和物,初初的相见,便觉得和林睿很有缘,至少对商陆的安排,孟香橼此时是满意的。 林睿主动道:“请问你是商先生的母亲吗?” 孟香橼笑道:“是啊,我叫孟香橼。” “伯母你好,我就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林睿。” “叫林睿啊”,孟香橼又意味深长的上下扫视了她一番,越看越中意。 “伯母,我去招辆出租车。” “不用了,我们走走路吧,今天不冷不热,天气还是不错的。” “从这边到章律师家挺远的,要走不少路呢。” “不急着去,今天坐了一天了,走走路活动活动筋骨,我现在也不饿,林小姐,你走路行吗?” “行,我每天都走路,走习惯了,不累的。”林睿笑起来,孟香橼就爱看林睿笑的样子,挽着她的胳膊向前走去,像一对母女。 天色渐渐暗沉,有的地方的灯已经亮了,马路上的车辆变多了,哧啦哧啦的行驶而过,交警吹哨子的声音脆脆入耳,人行道上半干燥半湿漉漉,柳枝垂在河畔边,一副静谧的春晚图。 孟香橼道:“林小姐是做销售的吗?” 林睿道:“不是的伯母,我是律师,和章律师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里,我们是同事。” 同事啊,指不定日久生情了,知根知底的蛮好,孟香橼又问:“你和商陆也熟悉?” “我和商先生是通过章律师认识的,机缘巧合就成了朋友。” “原来是这样,我是一名医生,中医。” “我听商先生提起过,说他和章律师的名字就是取自于中药材,商陆,章柳,听上去不一样,实际上是同一种植物。” 孟香橼笑起来,“是啊,林律师好记性。”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用香橼擦拭手上的冻疮,那香橼也是中药材吗?” “是中药材,是中药材,做律师的悟性就是高,你如果是我带的实习生,我省多少心呢。”孟香橼慈爱的望着眼前这位冰雪聪明的姑娘,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可不好意思问林睿私人问题,从而判断她是否有男朋友了,于是转变话题道:“我明天再在笠州待一天,后天就回家了。” 林睿突然想起来商陆说过他的父亲姓商,他的母亲姓章,但他的母亲叫孟香橼,姓孟而不姓章啊,正奇怪着,听到孟香橼这般说,心里一惊。商陆交代的是他母亲明天就走了,突然得到这个消息,她都没有心理准备,边在脑子里筹划明天的安排边问:“伯母,你明天还要培训吗?” “明天上午学习,下午自由活动。” 林睿想着她明天下午有没有事,问道:“伯母,你想去哪里逛逛吗?” “我不大爱逛街,笠州的景点我都去过了,你明天有空的话就陪陪我,没空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到公园什么的里面走走,不要紧的,你忙你的。” “那我有空就到宾馆找你。” “行,你们年轻人忙。” “我平时忙还好,倒是商先生和章律师一直挺忙的。”林睿讲的是真心话,就章柳去美国这些天,慕名而来到所里找他代理的人不在少数。 “我知道他们忙,所以才骗他们在笠州只待一天,想着他们只陪我一晚上就行了,没想到他们连一晚上的时间也抽不出来啊,可他们兄弟二人在笠州打拼,孩子有孩子的难处啊。”孟香橼叹气道,对商陆他们的气愤慢慢释怀了,生出隐隐的心疼。 林睿念及章律师对家里报喜不报忧,而他们的母亲又如此善解人意,天底下的子女和父母之间逃不过“换位思考”,忍不住感慨道:“商先生去年为章律师找了位保姆,之前章律师一直是一个人住的,我们的工作又决定了常常不能按时睡觉,不能按时吃饭,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几点钟能吃上。我一直挺敬佩章律师的,工作那么忙,他还坚持锻炼身体和自己洗衣服,听说他偶尔有空了还喜欢自己做饭。在这方面我比章律师差远了,我住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很少帮母亲做家务活,下班到家后仍然感觉疲惫不堪,累的什么都不想做了。” 孟香橼频频点头,林睿是细致的姑娘,对章柳的了解分毫不差,说道:“两个儿子当中,我放心不下的就是章柳,商陆也是一个人在外地多年,但他知道享受,从小就懂得人不能亏待自己,能用钱解决的事情绝不亲力亲为。对了,你去过商陆的家里吗?” 林睿笑着摇了摇头,孟香橼似乎想起了什么,摆摆手笑道:“他家里面做饭的保姆归做饭,打扫卫生的钟点工归打扫卫生,还有专门来为他洗衣服的,三四个人左右伺候着,他生下来就是富贵命。” 林睿跟着笑了,孟香橼道:“章柳就想不到这些,他只晓得努力干活,踏踏实实的干好,从来不投机取巧。他的性格很适合学中医,我也有意让他学医,可误打误撞却做了律师,做律师就罢了,要自己疼惜自己,否则累倒了,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照顾他。” 林睿道:“章律师那么优秀,做什么工作都能做好,伯母你就放心吧。” 孟香橼望着林睿一笑,“林律师一直在夸我那小儿子,夸的我都难为情了。” 林睿听她话里有话,便不再多说章柳,两人沿着河畔旁的人行道笔直的走到头,然后坐出租车去章柳家。没经刻意的,两人像很久前就认识了一样,顺理成章的聊了很多,孟香橼教给林睿一些养生知识,和林睿对未知领域的求知欲一拍即合,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的到了章柳家。 林睿伸手摁门铃,因事先同杜向梅讲好,她以为杜向梅会很快来开门,可坐等右等了十多分钟,门才打开。 林睿她们上楼,杜向梅候在门口,不停的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在洗菜,没听到门铃响。” 孟香橼并不计较,客气的说:“你是在这里照顾我们家章柳的吧,谢谢你了”,她说着向屋里张望,“这家里收拾的太干净了,真是谢谢你了,章柳不在家,我还来麻烦你,不好意思。” 杜向梅道:“阿姨你太见外了,这是章律师的家,你想来随时可以来,不用客气的。” 孟香橼道:“我头次见到长的这么年轻漂亮的保姆,你贵姓?” “阿姨,我叫杜向梅,叫我小杜就行了。” “好,好,小杜。” “你们快进屋吧。”说这话时,杜向梅特地望了林睿一眼,林睿一直未说话,在淡淡的看着杜向梅。不知道她在家里忙什么,她说在洗菜,天气又不热,怎么洗的满头满脸的汗,那汗液啪嗒嗒的向下滚,脸色发黄,说话带喘,像是刚刚干了重活。 一百三十三、柳暗花明又一村(4) 可林睿是不好问的,和孟香橼一起换鞋进去,杜向梅忙着去厨房洗水果泡茶,餐桌上空空如也,她淡定的什么也没有准备,如同林睿没跟她打招呼,领着章律师的母亲突然来袭似的。 孟香橼无心坐下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跑到章柳的卧室一一打量,窗帘、床褥、桌子都要着手摸一摸,打开衣橱查看儿子的衣服,那眼神里流淌出的母爱,仿佛她看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的小儿子本人。 林睿跟在她身后,在章律师的卧室门前停住了脚,转身进厨房对杜向梅说:“杜小姐,待会伯母问你章律师去哪了,你就说不知道,别说他和商先生去美国了。” 杜向梅手忙脚乱的擦着不小心倒到地上的水,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她皱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让人觉得她才不管章柳去哪了呢,去英国了去法国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睿扭头看了看洗水池,哪有她说的洗好的菜,灶台是冷的,不见油盐酱醋的踪影,她到底在干嘛呀,待会让伯母吃什么呢。如果杜向梅不愿意做饭,应当提前通知一下林睿,林睿就带伯母吃好饭再过来了。难道章律师家的保姆只听章律师的话,其他人的交代都当成耳旁风,是商陆告诉林睿他母亲爱吃哪些菜的,林睿误以为…… 现在考虑先前的做好已毫无意义,先前也没发现章律师家的保姆难打交道,眼下尽快想出对策才是,林睿便问道:“杜小姐,你做饭了吗?” “我准备好了,你们想吃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我是指……?” “我知道,清蒸鳊鱼,香椿炒鸡蛋和笋煮肉,商先生吩咐过了,你又跟我讲了一遍,我记住了。” “可……”林睿话未出口,那边孟香橼喊道:“林律师,我们到阁楼上看看吧。” 杜向梅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走的比林睿还快,着急的说:“阿姨,我领你上去吧,楼梯陡,我领你上去。” 三人向阁楼上走去,杜向梅走在最前面,林睿走在最后面,快到顶时,孟香橼停住了脚步,愣了几秒钟又向前走。林睿开始没意识到,等她自己踩在阁楼的地上,四周一扫视时,不由惊叹这不大不小的阁楼竟塞了这么多东西。 除了床和衣橱等家俱,床头,衣橱下面,卫生间的门边有层次的堆着一些藏青色麻布口袋,口袋的拉链拉的紧紧的,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虽然杜向梅善于收拾,各种物品摆的条条顺顺,床单被套理的整整齐齐,女性色彩浓重的小摆件和向阳处的几盆花卉表明她是一个比较注重生活质量的女人,但放眼望过去,东西实在太多了,多的甚至显得凌乱,拥拥挤挤的,连看一眼,呼吸都有点不通畅。 一个女人,一个单身女人的日常用品如此之多,还是令人不可思议的。 林睿想孟香橼的看法大概和她一致,可孟香橼没说什么,只打量了一番阁楼的装修和屋顶的灯饰,说:“这阁楼的面积挺大的,章柳喜欢简单的装修风格,显得阁楼更大。” 杜向梅低着头不吱声,林睿无所谓的四处瞥上几眼,忽然发现脚边有个麻布口袋的拉链裂开了,露出里面的物品,是粉色的,林睿不经意的又望了一眼,看到毛主席的头像,没错,这是一沓百元人民币。 可她没大惊小怪,杜向梅在章律师家做保姆,将劳动报酬藏在衣物之中很正常,因为林睿的母亲也喜欢用这种方式归置家中不多的积蓄。这时孟香橼的腿不小心撞到了麻布口袋上,差点摔了一跤,哎呦叫出声,她有点尴尬,掩饰道:“小杜啊,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装了这么多。” 杜向梅道:“没什么值钱的,都是些用不到的衣服被褥,杂七杂八的东西,等空了我搬到我母亲那去。 ” 孟香橼估计是撞疼了,笑道:“你挺会勤俭持家的,一包一包的,装的真瓷实,夜里去卫生间走路要小心点。” 杜向梅也笑,“阿姨,谢谢你的提醒,我已经习惯了。” 孟香橼扭头对林睿说:“章柳家的保姆懂礼貌,三句话里有两句离不开谢谢。” 杜向梅道:“阿姨,我这是近朱者赤。” 孟香橼笑道:“你瞧瞧,还会讲成语呢,知书达理,又把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章柳交给你照顾,我一百个放心。” 林睿和她们一起笑起来,然后下楼到客厅,林睿对杜向梅道:“伯母应该饿了,麻烦你准备一下晚饭吧。” 杜向梅闪进厨房,林睿有些好奇她怎么做出这顿晚饭,但孟香橼望见了客厅的另一头放着一架钢琴,上面套着防尘罩,拉起林睿的手走过去说:“这是钢琴吗?” “是的,伯母。” “章柳会弹钢琴吗,他小时候可没学过钢琴。” 林睿也没听说过章柳会弹钢琴,说道:“有可能是别人的吧,看上去这钢琴是新买的。” 孟香橼点头称是,杜向梅从厨房里看到她们走开了,忙跑了出来,见她们在研究钢琴,双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主动说:“阿姨,这架钢琴是章律师买的。” 孟香橼道:“章柳在学弹钢琴啊?” “不是的阿姨,我弹的,我会弹钢琴,章律师体谅我无聊的时候没事情干,所以买了钢琴放在这里,我闲来无事弹着消消遣。” 孟香橼难以相信,追问道:“你会弹钢琴?” “我以前教过钢琴,好久没怎么弹了,已经生疏了。” 不仅孟香橼感到惊讶,林睿也惊讶万分,这哪是保姆,分明是多才多艺的家庭教师。杜向梅见解释清楚了,便又回厨房,孟香橼叹道:“笠州果然是大城市啊,这保姆的素质放到我们那做老师都不为过。” 林睿一时辨不清她是章柳的保姆还是女朋友了,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杜向梅,显然收获了太多的意外。而孟香橼的困惑更深,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要说林睿和章柳有点什么,她能心悦诚服的接受,这杜向梅能干归能干,和章柳的年纪也相仿,可她的身份是保姆啊,章柳又没有家室,没理由找了个女朋友住在一起,却藏着掖着啊。 孟香橼彻底懵了,即便她想插手问问,都不知道如何问起,太复杂了,太复杂了,等她回老家了好好理理再说吧,现在先观察观察。 饭菜很快端上桌,商陆指明的菜一样不少,另外多了一道水晶虾仁和一道菠菜鱼丸汤。 只摆着两个饭碗,林睿走到厨房盛饭,杜向梅道:“林律师,我把饭盛好了。” 林睿道:“还少一碗。” “我晚上不吃饭。” “你不吃饭?” “我晚上一向不吃饭,吃了不消化。” 林睿没理由勉强,回到餐桌边,孟香橼道:“小杜不吃饭吗?” 林睿道:“她说她不吃晚饭。” “从养生的角度说,晚饭少吃对身体有好处,但做保姆的吃这么少,有力气干活嘛。” 林睿心想可不是么,抬眼看到杜向梅脱下围裙和做饭时穿的外套,换了一件鹅黄色开衫,黑发油亮,身材凹凸有致,她这个保姆做的的确讲究。 孟香橼拿起筷子,招呼林睿道:“我们吃,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饿得慌,这全是我爱吃的菜,让你们费心了,我得尝尝。” 她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赞道:“嗯,蒸的很入味,大厨的手艺啊,我在家里烧不出这么鲜的味道。” 林睿尝了一口,又尝了尝别的菜,味道都特别的好,真的像饭店里做出来的。难不成杜向梅提前去饭店买好,然后等她们来了之后翻热的。 那她为何要这样折腾呢,这一晚她留给林睿数不尽的诧异。 纽约,商陆刚闭上眼眯了一小会,被手机铃声惊醒,朦朦胧胧的偏过脑袋一看,是刘澹泊打来的。章柳似乎被吵醒了,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商陆走到医院长廊里,满带睡意的摁下接听键,真丝睡衣随着胳膊的抬动滑到臂弯处。 未开口,刘澹泊着急的道:“老商,阿姨到笠州了吗?” “到了,昨晚上,不,早上就到了。” “那她现在人在哪呢?我回笠州了,刚刚下高速,正好去接阿姨。” “老刘,谢谢你这份心了,我让别的朋友招待我母亲了,你这么忙了一天,也累坏了,就不麻烦你了。” “老商你尽虚伪啊,你和章柳都不在笠州,章柳动手术我也没帮上忙,阿姨来了,你也不给我个机会接待,太说不过去了,你还把我当朋友嘛。” 商陆打了个哈欠,听着刘澹泊说这较真的话,庆幸他今天去开庭了没有空,若让他去接母亲,万一不小心道出章柳眼睛的事,一切就麻烦了。 商陆道:“老刘,刘大律师,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但我真的已经拜托其他人了。” “你别骗我啊,拜托谁了,你说给我听听。” “林睿,林沐琦的姐姐。” 一百三十四、柳暗花明又一村(5) 刘澹泊吃了一惊,继而嘻嘻笑起来,“我说你们哥俩够有意思的啊,弟弟不要人家做助理了,哥哥却把照顾母亲大人的重任押在人家肩上,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章柳是章柳,我是我。” “老商,你不会看上林睿了吧。” 商陆自然而嘴犟的否认道:“老刘你是做律师的,不是写小说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刘澹泊依然哧哧地笑,“我好心提醒你啊,下午的时候沐琦给我打电话了,她告诉我两件事情,说她姐姐双喜临门,一是林睿代理案子上的事,取得了一个小成功;二是家里面为林睿安排了一次相亲,对方可是博士生,外资企业的精英,老商,如果你真喜欢林睿,你可要早点下手啊。” 商陆彻底醒了,半躺在椅子上,冰冷的清晨透着令人清醒的凉意。他虽没直接的口头表达过,但他一直在用行动向林睿表白,是林睿一直在用行动拒绝罢了。 商陆幽幽的道:“林睿要去相亲了。” “你当我开玩笑吗,沐琦还让我帮她分析分析这男的靠不靠谱,我直接跟她说怎么不靠谱了,男方是博士生,林睿是硕士毕业,学历上门当户对。林睿的长相也算可以吧,况且离开了章柳,她的业务做的好像挺不错,找个白领精英做男朋友理所应当。怎么样,商老板意识到危机,蠢蠢欲动了。” 商陆没料到以林睿的个性,她会愿意去相亲,可他在林睿身上判断失误的事情还少吗,当初曾满心以为能将她追求到手,其实,他根本不懂林睿。 商陆道:“你不要瞎指挥,我是在想要早知道林睿去相亲,我就不麻烦她招待我母亲了,以免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刘澹泊哈哈笑起来,“老商,我把信息都透漏给你了,把不把握靠你自己了。反正我和沐琦在一起后,我总结出一条深刻的经验,女人是喜欢听情话的动物,你拐弯抹角的和她保持联系,或许起不到任何效果,打开天窗说亮话才是真理。别吝啬说些肉麻的话,‘我爱你’这三个字在男人这里分文不值,在女人心中可重如泰山……” 待刘澹泊讲完,商陆打断他道:“刘大律师,我接触过的女人不比你少,你积累的经验留着自己享用吧。” “商老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 “我知道,早就说过你这个老年人谈恋爱,好像老房子着了火,没得救了。” 刘澹泊见商陆又把话题绕到他身上,顿觉索然无趣,他也是因沐琦主动给他打电话,沐琦心情好,他心情也好了,一时心血来潮和商陆掰扯了半天。说到底他自己的后院都未搞定,沐琦示弱的时候,他的姿态强盛,沐琦现在变厉害了,他整天围着这个妖精转,她都没个嫁给他的准话。 女人呐,天生就是为了让男人烦恼而存在的,他长吁短叹了两声,商陆道:“你这伤春悲秋的,感叹什么呢?” 刘澹泊道:“没事,阿姨那边如果用的着我,你就让阿姨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哦,我差点忘了,我为林沐琦买了件礼物,回去你把钱给我。” “你送她礼物,为什么还要我付钱?” “我替你为她买的。” “干嘛多此一举。” “我请一位设计师特地挑的女式包,在资本主义国家买便宜嘛,其实我帮你在省钱。” “多少钱?” “不贵,二十几万吧。” 刘澹泊顿时感到胸腔里喷出一团火,他是林沐琦的取款机没错,但刚刚送了她钻戒,这取钱的频率忒频繁了。买都买了,让商陆去退掉基本无望,认栽道:“商老板,我挣的是血汗钱呐,不像你动动手指头几千万进出,我要赚二十万可得熬瞎眼睛坐断腰,不过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想为沐琦买什么,千万千万跟我提前商量下,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贵啊。” 商陆憋住笑,论精明没人比得上刘澹泊精明,该花钱的时候花钱,省钱省的技术高超,如果陷在情场里的男女都能够像局外人般,理智的对待自己的感情,那世上要消失多少痴男怨女。挂掉电话,商陆收回笑容,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成熟而深邃的眼睛里在夜里添了几分渴望的孩子气。 忽然间,他闪过一个念头,不是林睿拒绝了他,而是他没有真正的表白过,在她的耳边道出那些辛辣的,肉麻的情话,是啊,他从来没对她说过那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他对许多女人说过,年轻时这三个字是花言巧语,是和女人暧昧的法宝,年岁渐长,不爱说了,显得廉价。可他年长了,林睿还小啊,商陆自嘲的笑笑,用烟草味浓重的手指顶住额头,手表在滴滴答答的响。 她要去相亲了,若她看中了,他就真的算了吧,若她和她的相亲对象没走到一起,那他按照天意的提示,再试一下吧,用那三个字的法宝试最后一次。 笠州,林睿和孟香橼吃好饭后去小区里散步,杜向梅留在家里收拾碗筷。从孟香橼的性格里,林睿能看出章柳的影子,做事时一丝不苟,但凡闲下来,是不喜欢坐着看电视、上网什么的,总惦记着生命在于运动。 而且孟香橼的精力旺盛,在小区内走来走去丝毫不感到累。章柳住的小区是笠州的高档楼盘,环境雅致,绿化是当作艺术品来做的,在春日气温的催化下,四季鲜花不断的月季此时疯狂怒放,像花海涨潮后席卷小区,满眼满眼的姹紫嫣红,徜徉在花海中的人是同她们一样,饭后出来散步的住户,衣着讲究,举止儒雅,孟香橼见儿子的生活环境这般舒适优美,一个高兴又和林睿聊了很长时间。 九点多钟,林睿坐末班公交车回家,和孟香橼约好明天有空就来陪她。商陆盯着手表算好时间,给林睿打了个电话,电话打早了,怕母亲在场不方便讲话,打晚了,怕林睿睡觉了。 现在的时间刚刚好,林睿正坐在公交车上,见商陆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跃,想他应该是过问他母亲的情况的,迎着晚风接起电话,“喂,商先生。” 商陆的第一反应是中国的文字博大精深,中国人接电话时习惯以“喂”开始交流,但这个字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有不同的感觉,语调长短,语气轻重表达出的意思完全不一样,而每次听到林睿说这个字,商陆都如沐春风。 他对她的爱越来越像一个少男爱慕一个少女,每一点滴的感情都是羞涩、真挚和怯生的。商陆听着来自笠州的风声,温柔的道:“林律师,你在哪呢?” “我在公交车上,我把伯母安顿在章律师家里了,准备到家后再向你汇报呢。” 商陆闭上眼一阵揪心,这么晚了,她怎么吝啬到舍不得招辆出租车呢,恍恍然道出一句,“你招待我母亲我完全放心,倒是你,这么晚了一个人赶回家。” 林睿道:“现在哪里算晚,十点钟还没到,成年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商陆想着她这是要去过夜生活么,不会是一个人吧,难道和她的相亲对象,他感到快疯了,心揪的更疼,嘴上却不动声色的嘱咐,“你路上慢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 林睿缓缓放下电话,在独自晚归的路上,有人对你表示出关心,是极容易被感动的。她一个人在城市的夜幕里穿梭了一年多,常常在空旷的地铁或者公交车里油然生出孤独感,仿佛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拽着整部车厢向前狂奔,在苍穹的注视下,疲惫和凄凉。 商先生是一个好人,好的很实在的人,好到林睿意识不到自己和他在经济地位上的差距,他是让人舒服的男子,像晴空里飘过的一片云。 林睿,他那么好,你怎么没有爱上他呢,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林睿笑着捂住自己的脸。他是章律师的哥哥啊,怎么可以喜欢完弟弟,再去喜欢哥哥呢,光这一点已像圣旨诏发的禁令,将她心中未发芽的种子全部清除干净。 商陆挂掉电话,凌灵从病房出来了,她昨天受了打击,今天一大早又过来,商陆开始怀疑她拥有一颗固若金汤的钢铁心,什么都摧毁不了她的意志。他没空梳理自己的情绪,安慰凌灵道:“怎么了?苦着一张脸,不在里面多待一会。” “又被赶出来了。” “章柳现在是病人,你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这哪是计较的问题”,凌灵似乎心灰意冷了,将头顶在椅背上呢喃着,“是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我爱上的只是自虐的感觉,被打了无数次脸,该迷途知返了。” “凌小姐,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你的思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量变到质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看有的夫妻表面上关系很好,可突然间说离婚就离婚了,我就这么个情况,脸皮再厚也扛不住章律师的冷若冰霜,冷面无情。” “实在不行你当面问问他吧,你纠结的只是一个直接的拒绝,对吗?” 一百三十五、柳暗花明又一村(6) “不对,我纠结的是是否还要继续喜欢他。” 商陆微微笑道:“你已经看出来你没有让章柳喜欢上你。” “我又不傻,他生病了是个机会,也是个终结符号,让我透透彻彻的想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必要再问他了,问了等于自取屈辱。” “我仍然很好奇是什么令你大彻大悟了,是哪根稻草压死了骆驼。” 凌灵撅起嘴巴吹动额前的刘海,“昨天夜里陈医生请我喝酒了。” “然后呢?” “然后他说凌灵你爱的好辛苦啊,我对你的感觉还不错,我现在也单身,要不我们俩在一起试试?” 商陆愣住了,平静的说:“我听着不像是告白,而是让两个孤单的人抱团取暖。” “我却挺感动的,可能陈医生是第一个主动说出我爱的辛苦的男人,他像我的知己,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不管说什么都一针见血,你不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我的眼泪扑簌簌的下来了。我就问自己,我又不是没人喜欢,女孩子的美好年华就这么几年,我应该和爱我的人在一块,我们去享受阳光,去度假,去看日出,去做许多许多有趣的事。而不是把自己熬的心力憔悴,等候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心和身体都是冷的,看着希望一点点的灭亡,仿佛自己也濒临死亡了。” 她捂着脸哭起来,憋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商陆终于发现她不再表现出玩世不恭和意志坚强的样子,从气场强大的女王变成了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商陆的心一阵悸动,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的悲伤,很容易引起男人的心疼。他揽住凌灵的肩膀,给予她温暖而友善的拥抱,凌灵扑到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笠州,林睿回到家时近十一点钟了,何佩兰正坐在沙发里泡脚,见林睿回来的晚,倒开明的什么也没问,林睿答应去相亲,她已经知足了。 林睿道:“妈,你还没睡啊。” “正准备睡了,你洗洗赶紧休息吧。” “哎。” “睿睿,我和曲先生说好了,后天晚上六点钟在公园餐厅,我跟他一提,他一口就答应了。” “妈,我记着呢,不会忘记的。” “我没说你忘记,我就提醒你一下。” “放心吧,如果我不去,你就别让我进这个家门。”林睿帮母亲捏捏肩膀,闪进了房间里。 何佩兰心里嘀咕着:“你要不去的话,我拿你有什么法子,难不成真的把你赶出家门,胡闹。” 林睿洗好澡躺在床上,沐琦和协会的同事出去玩了,现在还没回来,她从床头的小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看着酝酿睡眠。手机叮咚进来一条短信,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上面写着:林睿律师你好,我是曲仲谋,此外别无他话,附加一张他的照片。 这张照片上的曲仲谋比之前林睿看到的瘦一些,精干一些,可五官轮廓是没有大的变化的。林睿能猜出他的意图,他想让林睿也发一张照片过去,林睿想了想,只打了两个字:你好。 在未见面之前先交换照片的做法,挺正常,并不显出格和唐突,但林睿的积极性不高,她懒得把照片发过去,甚至是懒得在曲仲谋面前展示自己的礼貌和客气。对这次相亲说到底她是无所谓的,无所谓对方是否看上她,也无所谓自己怎么看对方,她这么做,完全为了证明她不再喜欢章柳了,她的感情世界和他剥离了,她的精神获得了自由。 估计曲仲谋在等林睿把照片发过来,等了半晌没动静,这才发来短信道:“林睿律师,我们后天晚上(3月8日)六点钟在公园餐厅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林睿笑着摇摇头,看来这两天她的耳根没办法清静了,左边一个唠叨,右边一个提醒,她是想忘记也忘不掉了。 林睿简短的回道:“好。” 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隔了一会,又叮咚作响。她睡意正浓,半起身瞥了一眼,是“晚安”,没有回复的心思,裹好被子沉沉的睡了。 第二天,阳光普照,一扫前几日的黯淡阴沉,像撕掉了一副风格深重的画卷,重新绘出了一副五彩缤纷的亮丽油画。林睿一到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束鲜花,除了配花满天星认识,主花和其它的配花她都没见过。 刚坐下来,曾晓燕便说:“卢律师送的。” “噢。” “他说是为了祝贺你。” “嗯,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花啊?” “我也不认识。” “卢律师有心机哈,不送玫瑰却送我们都不认识的花,连花语也无从得知。” “以我和他的关系,他干嘛送我玫瑰。” 曾晓燕笑道:“是啊,林律师相亲的结果如何?” 林睿忸怩着,“还没见面呢”,一大早就讨论这个话题真让她不适应。 “什么时候见面?” 未及回答,芳芳走进办公室,瞥了一眼桌上的花,什么都没问,手里拿着几张纸,眉毛簇成一团,面色凝重。按照常理,此情此景下,她是无论如何要八卦清楚花束的来源,但芳芳今天举动异常,紧闭嘴巴,仿佛对和她无关的事物提不起兴趣。 林睿和曾晓燕相视一望,出现这种状态,多是芳芳遇到了五雷轰顶的大事。 林睿道:“芳芳,你怎么不开心啊?” 芳芳道:“林律师,曦曦家里出事了。” 曾晓燕云里雾里,追问着,“曦曦是谁啊?” 林睿这次快速反应过来芳芳所指,暗示曾晓燕道:“楼下的。” 曾晓燕恍然大悟,芳芳苦着脸,焦急的说:“曦曦的姐姐遇到了合同诈骗,损失了好几百万呢。” 曾晓燕道:“啊!合同诈骗,那赶紧去报案啊。” “这件事公安局不管,喏,这是曦曦拿过来的具体材料,麻烦你们帮我看看。” 曾晓燕吐了一口气,“民事纠纷啊?” 芳芳可怜巴巴的点点头。 “合同纠纷?合同欺诈?” “差不多吧,我也搞不清楚,晓燕姐你帮帮曦曦吧。” 曾晓燕连忙摆手道:“亏你还是学法律的,亏你的曦曦是做董事长的,这么点小事还需要麻烦你来找我们,他们公司没有法律顾问么。” 芳芳跺脚道:“晓燕姐,你就别落井下石了,曦曦快急死了。” 林睿将她手中的材料接过来,说:“晓燕姐手上有一起复杂的案子,忙的焦头烂额的,我来看看吧。” 芳芳转向林睿,一个劲的感激道:“林律师最好了,爱死你了,曦曦说写份诉状就可以了,拜托了,拜托了。” 她哗的抱住林睿,在林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曾晓燕在心里叹着这丫头为了一个男人简直走火入魔了,忍不住插嘴道:“诉状都写了,干嘛不请个律师呀。” “晓燕姐,人家曦曦说了,写份诉状就够了,请律师既浪费钱又浪费律师的精力,为国家节省点资源嘛。” 曾晓燕道:“敢情你让林睿写诉状,不打算付钱,让堂堂的律师免费帮你干活啊。” 芳芳鼓起腮帮不作声,看来这位韩曦董事长没跟她提过钱的事,芳芳也不好意思拉下面子跟他谈钱吧。林睿再收她的钱,那就是芳芳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来的,于是林睿大方的说:“大家是同事,钱就算了吧,我先看看内容,能帮忙写尽量帮忙吧。” 芳芳又欲抱住林睿腻歪,林睿闪到一旁,说:“芳芳你别太客气了,放松点,你先坐到椅子上等一会吧。” 芳芳乖乖的坐着静等,林睿草草的扫了一遍材料,这是一份设备购买合同,因为合同条款约定模糊,双方对设备的支付价款产生了争议,合同草拟的冗长而生涩,该明确列明的内容草草带过,没用的废话却写了一大堆。 扫了一遍没看明白,紧跟着看第二遍,这才大致梳理出其中的意思,林睿揉揉发涨的脑袋,对芳芳说:“以合同的内容来看,他们不是第一次交易了,你去问一下之前签订的合同和交易记录,我需要做个参考。” 芳芳蹦出一句,“我让韩婉苏,曦曦的姐姐直接来找你,这样了解的更清楚,林律师你说呢?” 曾晓燕及时的出手阻止道:“哎,哎,芳芳你勾引林睿犯错误啊”,转脸对林睿说:“吴大爷,吴大爷是个警钟。” 林睿笑道:“晓燕姐,我不会给韩婉苏做公民代理的,做这么大买卖的人哪里需要免费的律师代理呢。” 芳芳应着,“那是,那是,林律师我先不打扰你啦,我马上去和韩婉苏联系。” 说话间,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曾晓燕叹道:“林睿你何苦揽这个活呢,明摆着占你的便宜,到时候韩婉苏来了,免费问东问西的,你又不好拒绝她,这和蹭吃蹭喝的性质一样,叫蹭咨询。” “权当给芳芳个面子吧,那位韩董事长看上芳芳,芳芳受宠若惊呢,现在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她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在他面前昂首挺胸一回了,我就当助芳芳一臂之力吧。” “人心险恶,你小心把自己‘助’进去。” “我知道啦。” 一百三十六、柳暗花明又一村(7) 林睿去茶水间泡咖啡时碰到了卢律师,他在边倒水边打电话,讲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完全听不懂,瞧见林睿,朝林睿挤挤眼。 在电话里一通嘻嘻笑笑,咿咿呀呀的聊,挂断后,卢律师对林睿笑笑,“好巧啊,你也来泡咖啡。” 林睿笑道:“多谢你送的花,我和晓燕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朵花,看上去好霸气。” “这是普蒂亚花,也叫帝王花,南非共和国的国花,象征着圆满和吉祥,我去南非旅行时看到过,第一眼就觉得这帝王花天生的造型别致,高贵优雅。昨晚我跑了几家花店,没想到笠州也有卖,送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怪不得这么霸气,原来是国花。” “什么气质的人配什么样的花嘛,你取得了成功,我也替你高兴。” 他举起咖啡杯与林睿相碰,林睿嗅到一股浓烈的甜香味,说:“你喝的是什么?” “卡布奇诺,喝点甜的心里舒服一点。” “案子上的事?” “我只是一个实习律师,大案子轮不到我操劳。”他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阳光像细碎的金子在天地间挥洒,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卢律师道:“天气真好啊,仿佛回到了拉萨,林律师你有空吗,我们去天台吧,那里安静没人打扰,我想和你说说我的烦恼,除了你,在所里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他提到“烦恼”了,林睿怎好意思拒绝呢,和他一同走到天台上。天台好像离天空更近些,风有些大,却是温暖干燥的,吹面不寒杨柳风,那蓝澄澄的天空如同透亮的蓝盖子,将整个大地笼罩在盎然的春意里。 他们两人站在朝南的空地处,周遭的一切显得暧昧不已,卢律师穿着白衬衫和浅蓝色的西装裤,衬衫就那样随意的塞在裤腰里,没有系皮带,衬衫袖子高高的挽起,从奶油般的体味里飘出年轻的汗液味。林睿穿着纯白的开司米毛衣和薄荷绿的职业裙,头发随风吹到耳后,露出细长的脖颈。 高大的身影和娇小的剪影相得益彰,卢律师伸了个懒腰,生机勃勃,春天的确是适合恋爱的季节。 林睿始终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卢律师主动走近她,说:“林律师,我不是找地方向你表白的。” 林睿笑而不语,指尖顶在鼻梁上,觉得尴尬。 卢律师道:“我说过我把你当朋友,我就绝对只把你当朋友,绝对没有其它非分之想,我们拉过钩的。” “对,对”,林睿掩嘴笑起来,相信他讲的是真话,而她不擅长与同年龄段的男孩子打交道,说什么做什么总存在别扭劲。工作后唯一相处自在的大概只有白宝贵了,从讨厌他到接受,到感激,再到现在的思念。白宝贵,林睿念起这个名字,心中荡起层层涟漪,这份感动属于自然形成的友情和没齿难忘的恩情。 她的心里顿时变得湿润,双手撑在栏杆处,眺望密密麻麻,高低起伏的城市。 卢律师道:“在想一个人吗?” “是啊,在我生命里一个比较重要的人,他漂洋过海去了国外,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 “我也在想念一个地方,我的家乡西藏。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坚强的,很少有困难让我纠结,让我为难,每天的心情就像山南的羊卓雍措,那么透澈和明亮,如同高原上的蓝宝石。” “羊卓雍措和纳木错、玛旁雍措并称为西藏的三大圣湖。” “你去过西藏吗?” “没有,只在课本上学过,沿着雅鲁藏布江一直向南,就到喜马拉雅山了。” “你的地理学的不错,等有空了你一定要一趟西藏,一个人这辈子没去过西藏,太遗憾了。” 林睿微笑道:“去纳木错看一看前世今生吗?” “等你到了西藏,你会发现到处都是前世今生,人们最不在乎的即是当下。在佛祖前赎上辈子欠下的债,祈祷来世的平安,唯独今生如何并不重要,因为不在乎才过的坦然,才能放开自己的思想,敢于去追求真正想要的人生。所以说啊,西藏不是一个闭塞封闭的地方,它甚至比城市来的开放和自由,只用美好和向往来约束你,你不由自主,不由的生出梦想。梦想是要趁早的,你说对吗?” 林睿惊讶的看了看卢律师,不随波逐流的年轻人想法独特,赞同道:“嗯,否则产生的恐怕不是梦想,而是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了。” “我妈妈的梦想在西藏,她在拉萨开了一家服装公司,专门生产羊毛类的衣物,像羊毛围巾啊,羊毛衫啊,等等。” “西藏也生产羊毛围巾,我在书本上没学过这些。” “当然了,你必须去趟西藏,现在的西藏今非昔比,好多世界大牌在西藏有代加工厂。” “是嘛,涨知识了。” “可我的梦想在笠州,我喜欢这座城市,我想留在笠州做律师,但刚做律师不久,还没过实习期,我妈就天天催着我回拉萨帮她办企业。她是一位务实的商人,认为我的根在拉萨,我就应该留在拉萨干脚踏实地的事情,在她的观念里,律师无非动动嘴皮子,不是靠真本事吃饭的,是一份在半空中飘着的工作,没办法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根本不靠谱。” 林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叹气道:“我和我的母亲在思想上也有差异,她开始希望我做律师,因为她觉得做律师很体面,能赚许多的钱,渐渐的她的希望破灭了,我出了一些事让她在街坊邻居中丢了脸,也没给家里挣过什么钱,她就盼着我钓得一个金龟婿,重新塑起她心中的自豪感。虽然静下来细想的时候,我能理解她的用心,一位母亲的心情,但每当我和她正面,当她千百次提到这个话题,我的胸中就冲撞着一团火,抑制不住要将怒火发泄出来,我生气她怎么能这么不善解人意呢,我的妈妈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林睿说的情绪激动,她把掏心窝子的话拿出来和卢律师分享,卢律师频频点头道:“我遇到的问题和你一样,但林律师比我幸运一点,你和伯母住在一起,矛盾可以慢慢化解,心结可以慢慢解开,说错了话可以向伯母道一万次歉,所有的错误都有挽回的余地。可我呢,我每年回拉萨的次数屈指可数,上次见到我妈妈是在新年,我在拉萨总共待了五天,回家第一天我妈妈就跟我彻夜长谈,她听不进我想继续做律师的理由,拼命劝我回来,我说累了,也生气了,坏情绪一直持续到我离开家的前一天。我突然一下子意识到我明天就走了,下一次见到我妈妈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在我们相处的短短几天里,我一直给她脸色看,几乎不与她讲话,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反抗。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就这么几天的时间,我却做不到和平相处,把一个暴躁的、不孝顺的卢拉萨留给了她。当想到为了仅仅几天的团圆,她盼了多少日子,摆上桌的饭菜是我爱吃的,被子是晒了又晒的,洗澡的时候,她会帮我把热水放好,当我想到这些的一瞬间,我的泪水啊”,情至深处,卢律师垂下眼睑,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百感交集,真的是百感交集,我在心里不停的骂自己,一边恨,一边后悔着,一边难受着。” 林睿皱起眉头,亲情有时是一种折磨,即便你自认为已经很成熟,成熟到穿上了金盔铁甲,任何人和事都伤害不了你。而亲情像一根牵着你感官的绳子,永远能在你已千疮百孔的,仿佛失去了知觉的心头投下疼痛或者欢喜的影子。 因为你在意你爱着的那些家人,无论你身在深处,变成了什么样,他们在你的有生之年,成为不了你所无所谓的陌生人。你迁就他们的想法,会感到难过;你违背他们的意愿,同样会感到难过,一旦彼此产生了冲突,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林睿懂得卢律师的悲伤,她拍拍他的肩膀,他难为情的笑了出来,“刚才我妈妈又给我打电话了,她又提到让我回家的话题,我忍住与她争辩的冲动,扯开话题谈其它的事,故意笑的很大声,但感觉空落落的,我很迷茫有什么办法让母亲放下她的固执,改变她的坚持,让她听进去我的心声。” 林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卢律师道:“林律师,你有好的建议吗?” “我”,林睿想了想,说:“其实到今天我也没有完全处理好和母亲的关系,但我坚持一个信念,只要顶抗住眼下的压力,不断去努力,不断的努力,终有一天她会认可我,认可我对这个职业的执着。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是个美好的愿景也罢,反正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们要坚持啊,否则以后会后悔的吧。” 一百三十七、女律师是什么物种(1) “做律师真不容易,身边的人对我们期待太高,或者对我们存在误解,工作压力又大,想要心平气和的去实践当初定下的目标困难重重。”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但愿黎明前的黑暗快点过去。” 他说着喊起来,面对城市上空发出吼叫,发泄完后对林睿笑笑,“跟你聊一聊,舒服多了。” “不开心的时候是需要有个人说说话,我有时想不通了就去找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他常跟我开玩笑说你有不满就发泄出来,压力不能聚集在心里,容易得心理疾病。” “林律师,你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好老师,我遇上你这个同事,也值得别人羡慕,听说章律师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因为做律师压力太大,然后得了抑郁症。” 这句话像在林睿心中掷下了一个石子,她敏感的反应道:“你说什么?” “章律师的前女友也是律师,后来得了抑郁症,所以他们才分手了。” “叶雅歌曾经是律师?”林睿喃喃的念道,关于他的每个消息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卢律师原以为林睿是清楚的,现见她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又不是爱好扯闲话的人,连忙说:“我也是听裴律师说的,他劝我找女朋友千万不要找律师,章律师就是因为找了个做律师的女朋友,十多年来都生活在痛苦里。但我不清楚是真是假,裴律师的话应该有夸张的成分吧,女律师又不是魔鬼,章律师的前女友只是个例。” 林睿立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章律师的感情经历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轻声道:“噢,我有点惊讶而已。” “我也挺惊讶的,章律师是我的偶像,他那么年轻就做了合伙人,能力强脾气好,人又长的帅,如果我的业务能做到他这个程度,估计我妈就不会反对了。” 林睿看了一眼手表,他们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小时,稳定好自己的情绪安慰他,“章律师固然厉害,但你不要太沮丧,你有自己的优点,打起精神干活去吧。” 卢律师甩了甩胳膊,随她下楼去,笑容里夹杂着一个少年的小清高,“其实偶像也是凡人,章律师有一点就不如我。” “哪一点?” “他在感情里拿不起放不下,优柔寡断,他的前女友得抑郁症又不是他的错,他却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硬生生的折磨了自己十多年。清楚内情的能理解他为什么一直不找女朋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生理和精神上的毛病呢。所以说他不够洒脱,爱就好好的爱,散就散了吧,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卢律师的孩子气尽显,谈亲情时感触颇深,提及爱情返回到小男生的模样。大概他遭受过亲情的坎坷,却没刻骨铭心的爱过一个女孩,没有经历过爱情苦痛的人哪会理解痴情人在爱中的痴狂呢。如果林睿告诉他她也曾在章律师身上倾注了好几年的青春,他会吃惊至噎到吧。 转念,林睿想着章律师放下深埋了十多年的感情,和凌灵携手成双,他对凌灵该有多爱啊。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芳芳领着韩婉苏来到林睿的办公室,那韩婉苏打扮的珠光宝气,十个手指头上戴了五六个戒指,仿佛整个人是自带灯光的,站在门口闪闪发亮。 芳芳介绍道:“林律师,这位是韩曦的姐姐韩婉苏。” 曾晓燕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睿一个人,林睿起身欢迎道:“韩女士你好,进来坐吧。” 韩婉苏不情愿的忸怩着,浓黑的眉毛和鲜红的嘴唇变了形状,趾高气昂的问:“三个人一间办公室?” 林睿道:“所里律师多,正常都是三个律师一间办公室,不过还好,空间挺宽敞的。” 倒是芳芳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很是尴尬,打诨道:“三个人待在一块热闹。” 韩婉苏冷笑道:“你就这点能力。” 芳芳明显不高兴了,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但仍好声好气的说:“姐,你先咨询了看看,如果不合适我们再换。” 芳芳说的隐晦,可林睿聪明,自然看出韩婉苏嫌弃她是在一间办公室里只分得三分之一地盘的小律师,她没往心里去,反正帮完这个忙,和韩婉苏就是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了。 倒是很心疼芳芳,在韩婉苏面前,她的活泼俏皮无影无踪,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韩婉苏像芳芳有求于她似的,勉为其难的说:“好吧,来都来了。” 她一屁股坐到林睿身旁的椅子上,尖声问:“你贵姓?” “我叫林睿。” “看你年纪不大,刚做律师没多久吧,我就叫你小林吧。” 芳芳向林睿投来哀求的眼神,林睿笑笑,“我才做律师一两年,确实是小林。” 韩婉苏道:“那小林,我这个官司的诉状你写的了吗?” 林睿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你再仔细和我讲讲,写应该是可以写的,但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 韩婉苏扭头对芳芳说:“这位律师没什么底气啊。” 芳芳道:“姐,林律师是研究生毕业,法学院的高材生,她的水平你放心吧。” 韩婉苏居然生气了,提高嗓门道:“我给了你们一万块钱,你就拿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糊弄我。学习好顶屁用,律师做的好和学习有什么搭界的,做律师讲究的是人脉和关系,这个社会里干什么都一样,别以为我是外行,你这个丫头就来骗我,我韩婉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芳芳道:“姐……” 韩婉苏不满的挥手打断她的话,“除非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小林有什么来头,她是认识法院的院长啊,还是和公安局的局长是亲戚啊。” 芳芳的脑袋嗡的炸了,韩婉苏仗着自己有点经济实力,挑起刺来毫不留情面。待反应过来韩婉苏是给了韩曦钱的,韩婉苏的态度似乎能理解了,她是奔着所里的知名律师来的,而芳芳却当她想免费写份诉状来接待。 林睿对韩婉苏的奚落无动于衷,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口出狂言的咨询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不把律师放在眼里的当事人,岁月磨砺,韩婉苏的嚣张换来的仅是她淡淡的一笑罢了。 林睿撇开目光,假装在查找资料,中间人私下扣了律师费,她也没办法,只能由他们自行解决了。 芳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韩曦从未提起过钱的事,急赶急的,眼下马上去找谁呢,还有林睿这里已经说好了,林律师也是好心帮忙,现在说用不着她了,显得蹬鼻子上脸。 芳芳犹豫再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林睿望了她一眼,头次见到她愁的欲哭的样子,想了想,说:“芳芳,你去看裴律师他们在不在,要找他们得抓紧了,晚了可能要午休了。” 感激的话留到以后再说吧,芳芳连忙跑了出去,合伙人和业务做的拔尖的律师要么不在,要么正在忙手头上的事。不是他们不给芳芳面子,而是哪有不预约,马上会见的道理,每起案件都有轻重缓急的区别。 裴律师说他暂时没空,让卢律师过来看看,芳芳忙推辞说不用了,让卢律师来做还不如麻烦林睿。 她失望的回到林睿的办公室,这叫什么事嘛,韩曦怎么能隐瞒实情呢。但好心的芳芳把原因归结到韩曦身为董事长,没有时间处理这些小事,他肯定忘记了。 韩婉苏见她垂头丧气,料她是空手而归,想着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就是个小人物,能力有限的很,起身打算走人。芳芳几乎在她的身子离开椅子的一瞬间,拽住她的胳膊谄媚的说:“姐,你让林律师先帮你理理思路吧,你今天又不准备把诉状提交到法院,多听听几个律师的意见也没坏处,反正林律师是不收费的,你说呢?” 韩婉苏的眼睛里放出光彩,一副讨到便宜的欢喜,重复道:“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啊,律师打官司不收费,真新鲜啊。” 林睿微笑着说:“我们是同事,写份诉状,举手之劳。” 芳芳害羞的抚弄头发,声音纤细,“姐,我和林律师是朋友。” 韩婉苏见状,便道:“芳芳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林律师仔细说说。” 芳芳像使唤丫头一般,知趣的退了出去。韩婉苏见不用花钱,见风使舵改了称呼,但也不客气,从随身带着的手拎袋里掏出一叠材料递给林睿。林睿接过来,将每份材料都粗略的看了一遍,有之前购买设备的合同,收据等,看来韩婉苏还是个细致的生意人,证据都保存完好。 林睿道:“韩女士,你为什么要起诉对方,诉求是什么?” “什么是诉求?” “简单的说就是你起诉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让对方做出赔偿?履行合同?还是你要退换购买的设备?” 韩婉苏猛的在桌上一拍,“我要让这家公司退钱,你看看他们多收了我一百多万,说好一个月内把增加的设备发到我厂子里,现在都三个月过去了,连一颗螺丝钉的影子也没有。” 一百三十八、女律师是什么物种(2) “退还合同上约定的一百一十九万?” “是啊,我找他们要钱他们不肯给,说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简直睁眼说瞎话,一百多万呐,要是十万八万的我就认了,我平时那么忙,哪有闲工夫跟他们扯皮。” “还有什么诉求?” “别的没了,我就要钱。” 林睿点点头,她说的这个问题林睿发现了,虽然之前同样有先付钱后发设备的情况,仿佛已是约定俗成,但之前从未拖延发过设备。可这些判断是建立在大概的了解上,林睿道:“韩女士,我要再认真的看看所有的材料,你先回去,最晚明天早上我会把诉状写好,让芳芳转交给你,若有写的不妥和不对的地方,回头我再修改,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韩婉苏接过名片,“林律师进这个圈子的时间短,还没被玷污,有良心,也仗义,用现在的话怎么来着,哦,对,律师界的一股清流。” 林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过脑袋挠了挠头皮,说:“我们这个圈子没你想的那么肮脏吧。” “不叫肮脏,叫掉进了钱眼里,我弟弟说找你们所里的大律师写份诉状最起码一万五以上,一万块钱是内部价,给我打了折的。” 林睿忍不住笑出来,说了一句反话,“韩董事长对我们所的行情真熟悉啊。” “那是自然的,我弟弟做大买卖的人,他认识你们所的何主任。” “何主任?” “是啊,叫何什么清的,我弟弟跟他关系特别铁。” 林睿不知道韩曦所指的何主任是谁,所里也没有一个叫何什么清的律师,提醒道:“韩女士,你搞错了吧,我们所里只有一位姓何的,叫何黛,她是在校的大学生,来所里实习的。” 韩婉苏愣了愣,据理力争道:“是你们所呀,你们这是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 她倒把所名说对了,是韩曦故意吹的牛皮,还是韩婉苏记忆混淆,林睿无意去搞清楚,示意她继续说。 韩婉苏道:“就不晓得我弟弟怎么找了个前台做女朋友,还让她从中牵线搭桥。” 林睿也纳闷若他和律师事务所主任关系好,何必从芳芳这兜个大圈子呢,韩婉苏不依不饶的抱怨着,“这一万块钱肯定进了蒋芳芳的口袋了,她一个没钱没背景的小姑娘,眼皮子低,算了,一万块钱我也不计较了,如果你帮我写好了诉状,我放她一马,如果你不能给我搞定这事,我跟蒋芳芳没完,她别想做我的弟媳妇。” 吓唬的话都放出来了,搞得芳芳的恋情结果掌握在林睿手里似的,令人哭笑不得。 林睿道:“韩女士,一码归一码,再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韩婉苏理理衣衫,站起来说:“好吧,我走了,再见!” 走了没几分钟,芳芳冲进来,问道:“我姐呢?” 林睿指指门外,“走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啊,我怎么没看见啊!” “一会功夫,刚下电梯吧,可能还能追上,你快去吧。” 芳芳苦恼着把玩衣角,眼睛眉毛鼻子挤成一团,带哭腔道:“不去了,她没想跟我打招呼,我一直待在前台呢,估计她走的时候我在接电话,没看见。” 林睿搁下笔,说:“芳芳,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但既然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我斗胆的劝劝你。” 芳芳道:“林律师,你想说什么我心里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来所里快两年了,眼看和我差不多时间进来的法学院毕业生从实习律师变成了执业律师,打赢了官司赚了钱,买车的买车,买房的买房,像林律师你这样不在乎钱财的,精神世界也得到了极大满足,虽说发生了一些狗血的事,但你过的多精彩啊。可我呢,我就是抱着找个男朋友的目的到所里来,当初想的是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嘛,容易接触到有钱的律师,有钱的企业家,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却始终一事无成。用王主任的话说我不如把时间花在备考司法考试上呢,他说只要我通过了司法考试,他就招我做助理,但我不想做律师,我就想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现在好不容易和韩曦在一起了,他待我这么好,我要珍惜珍惜再珍惜。” 林睿心想你哪里清楚我要说的话了,那韩曦待她真有那么好么,纵观林睿听说的和她接触到的事情,她隐隐觉得韩曦确实,不能断定他欺骗芳芳吧,但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怕只怕他送芳芳山寨的巧克力,存的也是山寨的心。 林睿道:“芳芳,韩曦的姐姐待你有点刻薄啊,这样爱一个人,不辛苦吗?” 芳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辛苦,他姐姐是他姐姐,韩曦是韩曦,像他们那样富裕的家庭里,兄弟姐妹难得一条心的。他姐姐肯定在防备我和曦曦结婚后,会争他们家的家产,要换成我,我也对一个跑来分家产的外人喜欢不起来,所以她对我的态度正常,为了早日嫁入豪门,我现在必须忍气吞声。” 林睿惊讶的嘴巴张成o型,芳芳是电视剧看多了吧,联想实在丰富,但林睿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韩曦对芳芳不好,便说:“为了你的美满姻缘,我要加班加点的写诉状了。” “谢谢林律师,谢谢林律师哦。” “得啦,你快出去忙吧。” 芳芳又恢复到俏皮可爱的样子,她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心没肺的,一蹦一跳的走出办公室。林睿望了望她的背影,对着眼前堆成小山的资料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晚上不能睡美容觉了。 纽约,章柳和商陆吃完晚饭后,商陆推着他在医院的绿地里散心,他的眼睛开始有发痒的症状,眼球的胀痛感渐渐缓解。医生说这是恢复良好的表现,如果伤口愈合的快,下个礼拜就能拆掉纱布正常生活了。 凌灵自早上被章柳赶回来后,就回酒店了,下午再没在医院里出现过,似乎在一心一意酝酿和他的关系做个了断。一个叽叽喳喳的小精灵突然不做小尾巴了,商陆有些不适应,两人默不作声的前行了一段路,各想各的心思。 商陆道:“章柳,凌小姐好像伤透心了。” 章柳道:“我老是拒绝她,害得一个姑娘家没了面子,但我确实不喜欢她,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原以为你和凌小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后来我看出来了,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凭你的个性,凌灵想感化你也并非易事,可我觉得她确实还不错。” “我也觉得她挺好的,可我不能让她做我的女朋友。”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不爱她,我宁愿心里空无一人,也不想把她装进去。” 商陆听出了章柳的言下之意,他放下叶雅歌了,叶雅歌已从他的心中被清理出去。商陆顿觉神清气爽,重复道:“你情愿一个人单着,都不愿和凌灵尝试一下。” “既然不爱,尝试什么呢,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那你跟她讲清楚,明确的告诉她,凌灵你不要缠着我了,我是不会跟你谈恋爱,不会跟你结婚生子的。” “你遇到什么喜事了,净拿我穷开心,她从来没有说过要和我谈恋爱,要和我结婚生子。” “你说中国人,特别是年纪变大的中国人羞于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呢。”商陆才没碰上喜事,他的感情一团糟。 “大概是你羞于说出,所以认为其他人和你一样吧。” 章柳一语中的,商陆微微笑,“大半天没看到凌小姐了,说不定她真的退出了。” 章柳不说话,由衷的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长叹。 上课的间隙,孟香橼想给章柳打个电话,昨晚她在章柳家住的实在欠舒服,迫不及待的想向儿子吐槽一番。章柳的手机响了,他问道:“哥,是谁打的?” “是妈打来的。” 章柳一紧张,“妈妈打的?” 有段日子没和家里联系了,突然来个电话,不知如何招架。 商陆道:“我长话短说吧,妈妈到笠州培训,她不知道你我们在美国,我麻烦林睿招待的,昨晚她住在你家里。” 章柳迅速在脑子里过滤庞大的信息量,说:“快接吧,摁免提键。” 瞬间,孟香橼慈爱的声音飘过来,“柳啊。” 章柳的眼睛猛的潮湿,稳定情绪说:“妈,你在笠州呢。” “对,还没走呢,刚刚下课,想你了,你在干嘛呢?” “我,我刚吃完晚饭,在湖边散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没办完呢,可能到下周才能回去。” “要待这么久啊,你注意身体啊,散散步回去早点休息。” “嗯,妈”,章柳抬起头欲同哥哥做个眼神交流,奈何眼前一片漆黑,商陆轻拍他的肩膀,以示他大胆说没有关系。 一百三十九、女律师是什么物种(3) 章柳咽了一口口水,“妈,你在笠州待的还习惯吗?” “习惯,笠州的气温比家里高,气候挺适宜的,那位林律师长的漂亮,性格温和,和我很谈的来,挺好的,都挺好的。” “那就好。” 孟香橼迟疑着,“只是……” “妈,有什么不对的你尽管提出来。” “只是你家里的保姆,哎哟,半夜不睡觉,在阁楼里清零哐啷的,整整折腾了一夜。早上我问她昨晚上在忙什么,你瞧她怎么说,她说她在练瑜伽,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跟她说锻炼身体适合在白天,夜里面身体是要休息的,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还说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规律。我倒没什么,马上就回家了,可孩子你呢,这保姆每天晚上都这么闹腾,你能休息好么。” 章柳对母亲反应的问题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是习以为常了,但对他不在家的日子里,杜向梅仍精力旺盛的折腾颇感惊讶,这个女人几乎不吃饭,注意身材,喜欢弹钢琴陶冶情操,独来独往,神出鬼没。 要不是哥哥一再强调女人总有些琢磨不透的小爱好,杜向梅是个称职的保姆,章柳早不想继续用她了。称职归称职,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这些技能说的过去,但举动怪异,章柳凭着一个律师的直觉,冥冥之中觉得她在背地里干些什么。 章柳撒谎道:“妈,我在家的时候每天都睡的很沉,没听到阁楼里有动静。” “噢,那是我多虑了,反正你哥哥为你请的这位保姆,一点保姆的样子也没有,太讲究了,晚上不吃晚饭,早上吃面包喝牛奶,这哪是保姆,明明是少奶奶。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们有事在瞒着我,我不打电话问你哥了,他油嘴滑舌的,肯定不会对我讲实话,妈妈就问你,杜向梅是不是你哥的女朋友?” 章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妈,她不是我嫂子,我哥的眼光你不清楚吗,他喜欢身高腿长肤白貌美的。” 商陆暗自掐了章柳一下,章柳更放肆了,“妈,她真的不是你的儿媳妇,你千万不要跟我哥提,他知道了没准要动气的。” 孟香橼幽幽的道:“依我看,那小杜长的蛮俊俏的,说她是保姆我有点怀疑,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大相信,她看上去比你大,和你哥的年纪差不多,所以我怎么都觉得她是你哥的女朋友。你哥的心野,是该有个居家的女人收收他的心,要是他能找着小杜这样的媳妇,我就知足了。 章柳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好久没如此开心了。 孟香橼也笑了,“臭小子,谈到你嫂子,你开心什么。” “妈,我赞同你的观点,我哥要是和杜向梅结婚了,让她顺其自然,继续照料我的日常生活,我求之不得。” “你光想着占你哥的便宜,那你自己不能找个女朋友,你和林律师什么关系,她是你女朋友吗?” 章柳愣了一下,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生出兴奋。林睿做他的女朋友,放在半年前,他会立即跳出来否认,努力澄清和林睿的师徒关系,而现在呢,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听说了林睿在律师业务上取得的进步;因为秦老板向章柳夸赞林睿接了他推荐的一起盗窃案件,犯罪嫌疑人的父母没抱太大的希望,而她却打算做无罪辩护;因为如今的林睿今非昔比,她长大了,成熟了;因为他的确很想她。 章柳淡淡的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哥哥的朋友。” “好吧,林律师不错,可惜了,我要上课了,先挂了吧。” 电话里一通“呜呜”声,商陆咂了咂嘴,章柳忙道:“你准备报复我?” 商陆笑道:“我怎么报复你,把你扔到湖里去?这样也好,妈妈把中心放在了我们俩的终身大事上,无暇顾及我撒的谎了,没被她看出破绽,万幸之万幸,回去得谢谢林睿。” “给她买件礼物吧。” 商陆已为林睿买了一套唇膏,便说:“回头我麻烦凌小姐为林睿挑一套化妆品吧。” 章柳“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想给林睿打个电话。” 商陆应着“好啊”,用章柳的手机拨下林睿的号码。林睿正在边吃盒饭边看着电脑,冷不丁的章柳的电话打进来,她下意识的端坐身体,仿佛章柳坐在她的面前,盯着她看似的。 “喂。” “林律师。” “章律师,你好。” 章柳忽然接不上话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想好打电话的目的,或许他只是想她了,至于联系的必要性,并不重要。 章柳吱唔着道:“谢谢你,谢谢你接待我母亲。” 林睿猜到章柳会说这些,他不会无聊到给她打无聊的电话,平静的说:“没关系,你和商先生也是身不由己。” “你在忙什么呢?” “噢,我在整理案件材料,秦老板……” “我知道,他跟我讲了。” “噢,还有芳芳让我帮她男朋友的姐姐写份诉状,挺急的,我答应她明早之前弄好。” “芳芳有男朋友了?” “是呀,我们楼下一家公司的董事长。” 章柳笑起来,“又是义务劳动吧?” “这不是公民代理。” “我知道,你注意休息,一直为别人着想,也该心疼一下自己。” 商陆在把玩手机,听到这句话,呆立在原地,被微妙感包围。林睿感觉暖暖的,可这种暖意没有让她春心荡漾,理智提醒她章柳是有女朋友的,他的关心难逃客套的本意,于是暖意转瞬即逝,变成了毫无情绪的生涩。 她客气的道:“我没事的,谢谢。” 所有可有可无的通话几乎都是以无话可说结束,章柳把手机递给哥哥,像羞于表达内心情感的男孩子。商陆觉得章柳意犹未尽,他这个对助理要求严格,斩钉截铁的开除林睿的弟弟好像变了,这是他们到美国后,章柳第一次对林睿没话找话说。 商陆因自己的感觉拘束而不安。 过了一会儿,商陆道:“我刚看了林睿的微博,她极少发微博,这次却发了一束帝王花,标题是友谊之花。” 章柳静默着,不明白商陆想表达的内容。商陆意识到兄弟二人围绕一个女人讨论颇显尴尬,转移话题道:“等回到笠州,我找杜向梅谈谈,能做这个保姆就好好做,不能做的话,早点打发她走吧。” 章柳缓过神,哧哧的笑,“你怕你们俩日久生情了?” 商陆无奈的道:“我怕她打扰宝贝弟弟的休息,男人喜欢情人有点个性,但喜欢听话的女人帮他做事,作为保姆,还是平庸一些好。” 章柳摊开双手,“你决定吧,我无所谓。” 天渐渐黑下来,起风了,树枝沙沙作响,商陆推着章柳回病房。章柳的心情出奇的愉悦,很多事情焕然一新,那一阵阵带着小兴奋的心悸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恍恍然说道:“哥,我有个感情问题想向你咨询。” 商陆有种不祥的预感,说:“开门见山吧,我们兄弟之间你还卖关子。” “我这两天突然很想念林睿。” 商陆的胸口疼痛不已,疼的他双手发麻,需要死死的扶住轮椅,才能稳住身体的重量。 章柳道:“哥,你怎么了?” “脚上滑了一下,不要紧。可能你以前和林睿每天在一起工作,一起开庭,一起出差,现在还没有适应。” “我可能喜欢上她了。” 商陆垂下头,沉重的呼吸在不停敲打心脏,顿了顿,说:“你未成婚她未嫁,你们又不属于俱是不如人,喜欢她就向她表白吧。” 章柳难为情起来,“我没料到会喜欢上林睿,她曾经是我的助理。” “感情的事谁说的准呢,和助理谈恋爱不犯法。” “我再想想。” 风越刮越大,魂不守舍的将轮椅推上台阶,住院部门前的灯迎面打到他的脸上。在黑暗和光明交接的时分,眼前短暂的发黑,商陆产生了一种迷糊的错觉,他所计划的告白和令他砰然心动的那三个字幻灭成泡影。 他难过的如同做砸了这辈子最在意的生意,比做砸了生意更难过。在饭桌上觥筹交错,游戏人生,一纸铜臭,都不及柴米油盐和携手白发,为什么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把章柳送到病房后,一个人借口走开,躲在昏暗的角落里排遣苦楚。从此以后,再也不存在假设和幻想了,再也没有侥幸和误会。 章柳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我可能喜欢上林睿了。 这一夜风很大,吹净了天边的乌云,能看见明亮的星星。 林睿吃完午饭,去楼下买了奶茶和蛋糕放在前台,跟芳芳说请所里的同事吃的,芳芳调侃终于等到了林律师请客的日子。林睿无暇与她闲聊,和孟香橼联系上,孟香橼说正在友谊宾馆里吃饭,林睿便想着现在去刚刚合适。 一百四十、女律师是什么物种(4) 正好卢律师要去法院,和林睿顺路,经过了早上推心置腹的长谈,林睿和他的相处愈加自然,欣然的搭了顺风车。待到宾馆门口等了十来分钟,孟香橼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林睿特别的亲热,一上来便拉住她的手。 林睿道:“伯母,你看上去有点憔悴,昨晚没休息好吗?” 孟香橼道:“没睡好,章柳家有老鼠。” “不会吧,章律师家怎么会有老鼠呢。” “估计偷偷溜进来的,不管了,晚上我不过去了,就住宾馆里。和我住一个房间的去亲戚家了,晚上你陪我吧,行吗?”孟香橼央求道,不行也得行了,林睿点头算答应了,孟香橼开心的不得了,囔着去逛商场。 林睿难得逛街,对笠州的商场档次没有概念,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人民商场。孟香橼具备的是逛街的兴致,至于去哪里要求不高,招了辆出租车直奔市区最繁华的地带。工作日的商场里人相对较少,从一楼逛起,孟香橼随意看着,走马观花,心猿意马,大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性质。 林睿陪在孟香橼身旁,孟香橼抛过来什么问题,她回答什么,不对陈列的商品多加评点,她急需一双职业高跟鞋,可囊中羞涩,看了等于白看。偏偏孟香橼拉她到卖鞋的专区,拿起一双棕色漆皮鞋,却说:“林律师,你有小名吗?” “伯母,我没有小名。” “那你母亲称呼你什么?” “我母亲她叫我睿睿,街坊邻居叫我小睿。” “我们俩投缘,我又没有女儿,我叫你睿睿,行不行?” 林睿尴尬道:“行啊。” “你看这双鞋好看吗?” “挺好看的。” “我来试试,要不你也试一双?” 林睿瞥了眼接近四位数的价格,忙说:“伯母,我不用试了,我不缺鞋子。” 孟香橼挺执着的,半拖半拉让林睿坐下来,做出要帮她换鞋的举动,口中道:“试试吧,穿着舒服的话,我们一人买一双。” 店员见有生意可做,凑上前问:“小姐,这双鞋我们卖的很好的,用头层牛皮纯手工制作的,价格也公道,打完折后八百块钱不到,你穿多大码的,我帮你拿一双试试吧?” 林睿没办法,脱下脚上的皮鞋,弱弱的说:“我穿三十六码的。” 店员又问孟香橼:“阿姨,你穿多大的?” “我穿三十七码的。” “好的,请你们稍等。” 林睿的后背渗出涔涔汗水,她身上的钱全部加起来都买不起一双鞋,万一孟香橼坚持,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伯母付钱吧,她送伯母一双鞋还差不多。 眨眼的功夫,店员举着两只鞋盒过来,麻利的拆掉包装,恭维着,“阿姨,这是你女儿吧,长的真像你,漂亮,气质又好,我们这个牌子的鞋子款式简单,一般人穿不出效果,我觉得特别适合你女儿。” 孟香橼道:“我也觉得挺适合她穿的,睿睿,试试吧。” 林睿硬着头皮将脚塞进皮鞋里,一分价钱一分货,鞋子柔软轻盈,鞋跟稳重,鞋底服帖的包住足弓,像是和脚长在一起的。鞋子的式样简单大方,和裙子裤子都能搭,但凡林睿手头宽裕一点点,她也会毫无犹豫的买下来,穿着这双鞋赶公交和地铁,误班次的机率也会降低吧。 可她已拮据到贫穷的地步,罗小雪的案件代理费大部分交给了母亲,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往家里拿过钱了,剩下的留作自己的日常开销,午饭、交通费,日常的手机费等开销,样样需要花钱。 孟香橼将鞋穿到脚上,赞道:“确实舒服啊,这鞋子挺好,买两双的话多少钱?” 店员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的摁了一通,说:“本来打八折的,买两双的话,我给你们打七点五折,一共一千四百七十元。” 林睿着手去脱鞋,说:“伯母,我不买了,我不太喜欢这双鞋。” 孟香橼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继续劝着,“多好看啊,显得你的小脚跟葱段似的,两双才一千多块钱,便宜。在我们老家买鞋子比在这里贵,笠州不亏是大城市,折扣力度大。” 店员帮腔道:“阿姨,明天是三八节,所以才搞活动有折扣的,等到后天就不打折了。” 孟香橼道:“怪不得我看每家店门口都贴着活动告示,刚才也没仔细看,原来明天是三八妇女节,这日子过的稀里糊涂的。睿睿,那这鞋更得买了,女人这辈子不容易啊,得对自己好点,就当我们一起提前过节了,小姐,麻烦你拿两双新的,开票吧。” 林睿急的额头上冒出了汗,趁着店员取鞋的机会,小声对孟香橼说:“伯母,我身上的钱不够,我真的不要了。” 孟香橼千万没想到林睿因为钱的问题在发愁,她没有体验过缺钱的滋味,自己有稳定的收入,丈夫是经商的,两个儿子时不时的孝敬她,物质富足。她由惊讶转而喜爱,林睿的淳朴打动了她,没钱即是没钱,这是个多诚实不虚荣的姑娘啊。 她拽着林睿的衣袖道:“我有钱,我买了送你。” “伯母,这样太不合适了,按说应该我买了送给你才对。” “分什么你的我的,谁有钱谁买单。”孟香橼笑盈盈的付了款,林睿提着鞋,两人走出卖鞋的地方,孟香橼提议找家店坐下来喝杯茶,她昨晚也没休息好,走的有些累了。林睿依稀记得商场的楼上有餐饮,便领孟香橼到楼上去,孟香橼始终挽着林睿的胳膊谈谈笑笑,说她们不是母女没人相信。 找到一家甜品店,两人相对坐在幽静的角落里,孟香橼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林睿要了一杯柠檬薄荷水,再问孟香橼想吃点什么。 孟香橼直道:“不用了,一点也不饿。” 林睿道:“伯母,请你喝下午茶的钱还是有的,你给我个机会吧。” 孟香橼笑起来,这孩子要强,知道礼尚往来,不肯占别人的便宜,把菜单拿到自己面前,说:“你身上有多少钱,我看你带了多少钱,我就点多贵的东西。” 林睿不好意思的笑道:“五百块钱。” 孟香橼道:“带的还是挺多的,那我敞开来点了,听说这玫瑰饼和玫瑰瓜子仁是笠州的特产,各来一份吧。” 林睿道:“伯母,你再尝尝豆沙小饼吧,也是笠州的特产,口感很清爽,味道挺不错的。” 孟香橼合上菜单说:“好,听你的,就先点这些吧,剩下的钱留着请我吃晚饭。” 林睿和她不约而同的笑了,想了想,林睿说:“我身上本来有八百多块钱的,中午请同事们吃了点零食,没想到就捉襟见肘了。” “你做律师,怎么收入这么少呢,买双鞋都舍不得。” “收入少是一方面,我家里条件也不大好。” 林睿言简意赅,孟香橼听明白了,这姑娘质朴的令人心疼,握住她的手说:“有什么难处吗?” “难处倒也没有,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早就下岗了,家里还有一个快要结婚的妹妹,不过虽然没钱,但过的还挺开心的。” “你应该能找到一个经济条件好的男朋友。” 林睿看着孟香橼也觉亲切,她和何佩兰可沟通的少,难得碰到如母亲般的女人,心扉一下子打开了。她笑着说:“以前有过男朋友,后来发现不合适,他待我挺好,就是观念上有差异。” “伯母理解,过日子单单有钱也是不行的。” 林睿不自觉的抬头望了眼孟香橼,她说到了林睿的心坎上,话说到这份上,没有什么不能交流的了。 “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精神世界得同步吧。” “睿睿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现在的社会里,多少姑娘只想嫁个有钱人。哎,每个女人有每个女人的难处,我就不是商陆和章柳的亲生母亲。” 林睿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好意思重复问。 孟香橼道:“他们的母亲生章柳时难产,扔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撒手人寰了。他们的奶奶一看家里变成这种情况,四处托人说媒,一心想着赶紧给他们找个母亲,我年轻时仗着自身条件还可以,挑挑拣拣,一晃晃到了三十多岁。媒人找到家里来,我父母见老商人品和经济能力都还不错,我又剩成了老姑娘,就答应了,我就这么嫁给了他们的父亲。” 她说着说着神情哀伤起来,林睿想着伯母这是婚后过的不幸福么,把服务生端上来的饮料推到孟香橼面前,说:“伯母,你喝点茶吧。” 孟香橼红了眼睛,“我这辈子过的顺风顺水,唯独缺一个自己的孩子,开始觉得那两个孩子可怜,也照顾不过来,无论如何不肯生,到了如今的岁数,回头想想自己这一辈子,什么都没留下,有时觉得挺遗憾的。” “伯母,我觉得你很伟大,为了商先生和章律师,你放弃了做母亲的机会。” 一百四十一、女律师是什么物种(5) “知道内情的亲戚朋友都这么说,可我其实哪有那么伟大呢,我总盼着能有个女儿,和我谈谈贴己的话,可只能光想想,和别人没办法说。说了人家会认为你不知足,老商因为我没生孩子,疼了我几十年,让了我几十年,事事顺着我,商陆和章柳当我是亲生母亲,所以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总要留下点遗憾的。” “我体会得到伯母的心情,有的苦恼只有放在心里面,说出来还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要说我们娘俩投缘呢,一见如故,我这心里话也只有跟你讲一讲。”孟香橼顿了顿,问道:“睿睿,你有男朋友了吗?” “还没有。” “你觉得我小儿子章柳怎么样?” 林睿的脸顿时红成了秋天的柿饼,孟香橼笑道:“你喜欢他吗?” 林睿支吾着,孟香橼道:“你喜欢他对吗?我看出来了,如果你不喜欢他,哪会腾出时间陪我这个陌生人。” “以前喜欢过,但现在已经放下了,我和章律师没有缘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你们之间没有缘分。” “伯母,我和章律师吧,就像你没办法告诉别人你想生一个孩子,我也没合适的时机向章律师袒露心声,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放下他了。” 林睿挤出一丝笑容,笑的阳光灿烂,喝下午茶是件美好而忧郁的事情。 作为过来人,孟香橼懂得林睿的想法,心里觉得遗憾,但仍抱微妙的希望他们会在一起,说了句,“可惜了,你们两个人蛮般配的。” 林睿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对方开口即道:“请问你是林律师吗?” “我是林睿,请问你是哪位?” “我碰上点麻烦,想找个律师打官司,陆老师介绍我来找你。” “陆老师?” “陆贝平老师,教历史的。” “噢,我知道,我想起来了,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当面细说。” “我明天早上到你所里找你?” “行,那就明早十点钟吧。” 林睿挂掉电话,孟香橼问:“找你打官司的?” 林睿抑制不住喜悦,“是啊。” “你看生意慢慢找上门了,你的收入慢慢就增加了,不要着急,伯母相信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的。” 林睿笑着端起柠檬薄荷水喝了一口,水是甜的。又坐了一会,孟香橼说想回宾馆休息,林睿陪她回去,孟香橼睡觉,林睿坐在宾馆里的办公桌上整理韩婉苏的案子。待孟香橼醒了,一起到宾馆里的餐厅吃了晚饭,章柳的父亲给孟香橼打来电话,问了很多她在笠州的情况,从孟香橼的神情来看,她的丈夫对她是极尽宠溺的。 天亮时分,章柳醒了,在异乡的病床上翻来覆去,直觉感到窗外的太阳升起来了,病房外时有吵杂声。可等了半天,哥哥仍没像往常那样扶他起来,帮他洗漱吃早饭,又等了一会,忍不住摁响了床头的铃。 一位美国护士打着哈欠跑进来查看,章柳不停说着抱歉,麻烦她拿来笔纸,摸索着写下林睿的名字,并拜托她照着这个名字拨下手机号码。一切貌似是天意,美国护士不费吹灰之力将这件事完成的麻利而痛快,在叮铃铃的连线声中,章柳涌出的思念如被针扎破的压缩包,瞬间鼓鼓囊囊的,尤其在梦醒时,那个在他梦里来回穿梭了无数遍的模样,此刻格外清晰。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姑娘时会喜欢出强迫症,借着过问他母亲的理由,和林睿聊了好一会。孟香橼本在抹护肤品,听见林睿叫章律师,又听来电人扯东扯西,轻声问道:“是章柳吗?” 林睿点点头。 “他有什么事吗?” 林睿说不出来,章律师一天打两个电话,无非是放心不下母亲。孟香橼示意林睿把手机给她,接过来便说:“柳啊,我是妈妈。” “妈,你……” “今天晚上林睿陪我住,住在宾馆里。” 章柳顿时无言以对,孟香橼道:“我今天跟你说起找女朋友的事,你要当回事啊,碰到合适的女孩子千万别错过了。妈妈觉得林律师就挺好,林律师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的事妈妈基本上不管,但这次你务必把我的话听进去。” 林睿在边上急的跺脚,但章柳没想到母亲如此喜爱林睿,赞同他对林睿的追求,差点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凌晨四点多钟商陆才上床,此时睡的正沉,恍然被细碎的声音吵醒,双眼朦胧着问:“在和谁通电话?” 孟香橼仿佛听到了大儿子在说话,警惕的问:“柳啊,你跟谁在一起呢?” 章柳搪塞着,“妈,是我同事,你说的话我记住了,至于林律师,我会考虑的。” 孟香橼惊喜的对林睿说:“你们俩的缘分未尽,章柳说他会考虑的。” 林睿害羞的垂下头,“伯母,你说的太直白了”,可她仍然认为章柳是碍于母亲的好意在客气罢了,他是金牌律师,用词谨慎。“会考虑”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词汇,不代表任何意思。 商陆醒了,确切的说是听到“林律师”三个字醒的,平静的问:“林睿打电话来了?” 章柳道:“我打过去的。” “你怎么打的?” “我让护士帮忙的。” “你有急事找她?怎么不叫醒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以为你出去了。” “你有急事找林睿?” “没什么,妈说林睿陪她待在宾馆里,我不放心,打个电话去问问。” 商陆挑挑眉,再不放心也不差等他起床的功夫,如果章柳能看的见,他一定会对哥哥此刻痛苦和悲伤的表情感到非常意外。商陆皱着眉头穿衣服,一只手拢进外套的袖子里,便累的没了体力,章柳目前的状态,让商陆联想到这些年章柳对叶雅歌的痴恋,他彻底忘记叶雅歌了,是好事情,他爱上了另一个身心健康的女人,也是好事情。 商陆试着让自己开心起来,庆幸章柳现在看不见,否则他还要花心思掩藏污浊的情绪。 章柳道:“哥,妈妈在撮合我和林睿,她说的话林睿都听见了,你说会是妈妈和林睿商量好的吗?” 商陆紧闭上眼睛,把叹息压在胸膛中,无声无息。 “章柳,胆子大一点,你那么优秀,林睿会喜欢你的。” “可之前沈教授一直这么,一直想让我们在一起,我还嫌他乱点鸳鸯谱,你说林睿会介意吗?” “没关系,感情嘛,本来就讲求天时地利人和,有的人变了,变得越来越不讨人喜欢,而有的人,越变越完美,林睿是后一种人。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林睿,不是从前的林睿,你们刚巧合适。” 商陆想象不出自己抱着一颗怎样滴血的心说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如一个刀子在伤口上锋利的划拉,章柳是弟弟,商陆要他幸福。商陆仰起头,将十二分的痛苦咽到肚子里,宽慰自己这是好事情,章柳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商陆,你不能让章柳再次受到感情的伤害,他在心里默念着,然后清清嗓子,穿好衣服,说:“我去买早饭。” 章柳想了想,说:“哥,你喜欢林睿吗?” 商陆怔住了,迅速义正辞严的说:“胡闹,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小助理。” “那你还和她做朋友。” “我愿意和她做朋友,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我对林睿没有任何其它的心思,我还缺女人嘛,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况且我喜欢的是身高腿长肤白貌美的,林睿离我的要求差远了。说实话吧,母亲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结婚生子,我是不会结婚的,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女人能拴住我的心,结婚是对我的束缚,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落到你身上,你加把劲吧,为了我们彼此的幸福,最好你能今年结婚,明年生个孩子,我走了。” 商陆头也不回的离开病房,再晚走一步,他怕自己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章柳调皮的笑起来,把双手枕到脑勺后面,没有复杂的案子缠身,没有忙碌的生活,每天静静的躺在这里,心绪也如少年般纯净,也只有静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迸发出的爱恋填满了。他终于遇到了一个女人,如他在当初期盼的那样,表面上温婉大方,骨子里自立自强,独立睿智,是的,如今的林睿符合他对恋人的一切幻想。 章柳等不及想回国,亲眼看看林睿是否真的成了传说中的模样。 有人敲门,他问道:“谁?” “是我。” 章柳听出凌灵的声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凌灵踩着高跟鞋向病房里走了两步,停在病床的床尾处,那里摆着一张椅子,她坐了下来,和章柳保持着两米开外的距离。 凌灵道:“你别急着赶我,我有话问你,问完了我就走了。” 章柳道:“你问吧。” 一百四十二、女律师是什么物种(6) 气氛显得怪怪的,他们之间的拉锯战从平缓变得急促,像一根弦似的绷的紧紧的。或许像他们之间这种追赶的关系,要么成为情侣,要么彼此乏力了,最后成了冤家。 凌灵直接问:“章柳,你喜欢我吗?” “你指哪种喜欢?”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你想抱我吻我和我上床的喜欢。” “对不起。” “对不起?” 章柳坐起身,在床上不安的摩挲,非要把话说的如此绝情么,撕开仅存的一丝和气。他平静的道:“凌小姐,我不喜欢你。” “我还有机会吗?” “没有。” “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是的。” “如果我改变了呢,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现在就很好,只是我不喜欢。” “好吧,再见。” “再见。” 凌灵起身走到章柳的面前,在他的嘴唇上用力的一吻,使出了全身的气力似的,说:“章柳,我爱你。” 未及章柳反应过来,高跟鞋的敲击声远去,商陆买来早点,和凌灵在门口相撞。商陆拦住她,担心的问:“凌小姐,你怎么了?” 凌灵捂着嘴巴只摇头不说话,眼睛里含着微微的笑意。商陆随手把早饭扔进了垃圾桶,揽住她的胳膊,用一种必须问明白的态度坚持着,“别忍着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 “我哭什么,不过是犯贱去自取其辱了,伤心个屁。”她嗖的放下手,果真强悍到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水。 商陆抚摸着她的肩膀,然后把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她心里的苦他全懂,她的挣扎他深有体会,希望、失望,失望再到希望,直至跌到深渊里的绝望,爱情通常用一种看似寻常,不经意的方式煎熬着所有的痴男怨女,不扑灭最后一个东山再起的火苗不罢休。 他们的火苗都熄灭了,油尽灯枯,商陆搂的愈发紧,明晃晃的太阳在地上处处结对成双,将他宽厚的后背晒的火辣辣的。凌灵缩在他的怀里,温暖如春,不知外面是严冬还是酷暑,是寒夜还是白昼,那一弯小小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商陆感到胸膛里一阵潮湿,却听不到一丁点的抽泣。 他们站成了一对假如同命相连能让两个人产生爱慕和情谊,那么他们的感情必定是惺惺相惜的。可商陆和凌灵是多骄傲的人啊,他们清高体面到在难受时不肯大吵大闹,大哭大叫,不会让痛苦持续的无节制的蔓延。 凌灵推开商陆的怀抱,甩了甩头发, 说:“我要去机场了,和陈医生一起回国。” “你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凌灵不回答,扭身欲走,商陆忽的抓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是希望凌灵能留下来陪他。 “大叔,放手吧,我喜欢专情的男人。” 商陆本该松开手的,因为他对凌灵没有到喜欢的程度。放在以前,放在他对男女之间的喜欢理解浅薄的时候,此时此刻,他会抱起眼前的女人,赶往附近最近的酒店,用力的吻她,和她的肉体风花雪月,彻夜缠绵悱恻,缠绵是不需要理由的,那只是肢体运动罢了,那只是排遣欲望的方式罢了。 可现在不同了,喜欢过于沉重,喜欢和爱是一种责任,他爱的女人,无人可以替代。 凌灵想甩掉他的手,他拽的格外紧,将她重新拉入怀中,凌灵挣扎着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要的那个女人。” 商陆恍恍的松开手,凌灵贴在他耳边道:“少抽点烟,一个被感情伤成这样的男人,让人见了笑话。” 这次她真的走了,她的背影俏丽灵动,五彩斑斓的纱巾随风吹到耳后,仿佛把她的哀伤和积怨全部抛在了身后的医院里。 商陆站在角落里,倚在墙上点上一根烟,如果当初他们都不吝啬那三个字,早一点的告白,是不是结局会变得不太一样。 笠州,林睿写完诉状后已是深夜,孟香橼已经睡着了,她轻轻的睡到床上盖好被子,头靠近枕头不到一分钟便入睡了。 第二天,星期四,林睿她们六点钟起床,吃好早饭后,孟香橼坐上停在宾馆门口的大巴车,差不多能在中午时分到家,下午她还得去医院上班。和林睿依依不舍,手挥了又挥,指着手机说:“空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们聊聊天。” 林睿使劲点了点头,竟热泪盈眶,好像和多年的老朋友分离般,直到汽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目光。离开友谊宾馆,直接去往所里,没多大一会,同事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沐琦也来了。 林睿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沐琦把一个手拎袋递给她,“你母亲让我送过来的,说你晚上相亲,要换身衣服,喏,给你。” 母亲对这次相亲可真是高度重视,林睿接过来一看,看到鲜嫩的粉色,便说:“这不是我的衣服。” “大小姐,这是我的衣服,你母亲选的,她说你的衣服都太正式,不适合今晚的场合。” “这是什么衣服啊?” 扯出来发现是条蕾丝镶边的粉色连衣裙,胸前一大块镂空,林睿简直无语,这是要去相亲,还是要去**啊。 沐琦托着腮帮,甚感兴趣的问:“姐,你昨晚去哪了?和谁共度良宵了?” “和一个女性朋友。” “哪里冒出来的女性朋友,姓什名谁,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 林睿把手表伸到沐琦面前,说:“林小姐,你上班要迟到了。” 卢律师从外面走进来,“林律师,这是你打印的材料吗,我刚刚去文印室拿材料看到的,顺便拿给你。” “是的,谢谢。” 林睿笑着收下,瞥见沐琦目不转睛的盯着卢律师,卢律师被瞧的不好意思,尴尬的望了望林睿。林睿推了推沐琦,沐琦失魂落魄,呢喃道:“太像了。” 卢律师为掩饰窘态,豪爽的哈哈笑起来,“这位是协会的林秘书吧,你好,我叫卢拉萨,我的实习律师证还是麻烦你们协会办的呢。” 大方如沐琦,面对卢律师伸出的手,竟惊慌失措,魂飞天外,忘记礼貌的伸手同他相握。卢律师并不介意,呵呵一笑,林睿替沐琦道歉道:“卢律师,她是我妹妹。” “我知道,你们忙着,我先走了。” 一百四十三、女律师是什么物种(7) 林睿低声问沐琦:“你在想什么啊?卢律师跟你讲话,你都不理人家。” 沐琦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噢,姐,我先去上班了,来不及了。” 原以为已把那位姓白的律师压在心底最深处,可曾想只遇到一个与他三分相似的男人,即是翻江倒海。悲伤的过往和可惜的错过一一被勾了出来,沐琦艰难的坐到车里面,在清晨的光辉里大汗淋漓。 待到十点钟,陆贝平介绍的当事人来了,是和他人产生了房屋买卖纠纷。他一坐下便直奔主题,和纠纷相关的资料都携带在了身上,看样子是诚意要让林睿做他的代理律师的。林睿听他详细说明了事情经过,把资料也来回看了两遍,案情并不复杂,跟他解释清楚,建议双方先协商,实在不行再走诉讼程序。 他满口答应,说林律师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和陆老师相识了十几年,信得过陆老师,自然信得过陆老师推荐的律师。还说老百姓打官司,有时不愿意请律师,花钱是一方面,最怕的是花了钱,律师也不好好办事,到了钱财两空。 林睿习惯性的告知他处理结果不敢保证,她不能保证能协商成功,即使起诉到法院,胜诉败诉也是未知数。他直说不要紧,不要紧,只要律师认真对待,失败了他能理解。 沟通的异常顺畅,送走了当事人,林睿将起诉状交给芳芳。芳芳惊喜的跑到楼下去交差,等到下午,韩婉苏那边仍没信息反馈过来,说明对起诉状的内容是满意的,林睿只能帮到这一步,剩下的她无能为力。 之后她去看守所会见罗小雪,罗小雪依然声称三次盗窃未遂,并不承认偷到东西,好在林睿对罗小雪的不承认有心理准备。至于他的三次盗窃未遂,控诉方现未掌握相关的证据,一切的指向似乎都有助于罗小雪的无罪辩护。在内心做了无数次的挣扎后,林睿决定完全摒弃主观判断,从一个律师的角度,坚持“疑罪从无”原则。 “疑罪从无”是什么,按照课本上的定义,疑罪从无并非放纵犯罪,而是指控被告人犯罪的证据不足,指控犯罪不能成立的一种处理方式。在证据得以补强、完善的情况下,司法机关仍可再次启动司法程序,惩治犯罪,以法治的精神和途径来推进公平正义的实现。 如此一想,她感觉坦然了许多,将目前的情况讲给罗小雪听时,他露出老实而狡黠的微笑。而此刻,林睿的心中波澜不惊,她提醒着自己是一名律师,在这起案件中,是一名辩护律师,辩护律师有其应尽的职责。 出了看守所,夕阳西下,一天就这么愉悦的过去了。从日出到日落,每一件事办的还算顺顺畅畅,其实事情办的好不好,有些时候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于办事人的心态。一名合格的律师,所着眼的永远是用事实说话,用证据讲道理,这些东西本和个人情绪无关。 今天的晚霞尤其美丽,红艳似火,像磐涅的凤凰。林睿没有换衣服,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公园餐厅,相亲么,即是让对方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再说穿在沐琦身上显得洋气的衣服,她穿了也许是东施效颦。 林睿就是这一副模样,甚至懒得补妆,安静的站在餐厅门口,像一朵不争春的小花朵,不喜也不悲。曲仲谋后脚到了,他和照片上一样,身材高大魁梧,方形脸,板寸头,眼睛明亮而精明,面相和二十八岁的年龄相当,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装,系一条红蓝斜纹领带,脚上一双黑色皮鞋,中规中矩的装扮。 客观的说,曲仲谋长的称不上出类拔萃,丢在人堆里默默无闻,但和难看毫无瓜葛。他冷冷的看了林睿一眼,林睿刚准备叫他,他已背过身去打电话,随后她的手机响了。 转过身时,他的表情大变,笑逐颜开,惊喜的说:“你是林睿林律师?” 林睿笑道:“是我,你是曲先生吧?” “对,我是曲仲谋,没想到林律师……”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林律师比我想象的更温婉优雅。” 林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曲仲谋指着公园餐厅,说:“现在里面坐满了人,吵吵囔囔的,我们换家安静点的餐厅吧。” 林睿背过身,从落地窗望进去,果然里面宾客如云,既然曲先生提出来了,换一家也无妨。 林睿道:“我们去哪?” 曲仲谋绅士的做一个邀请的手势,说:“林律师开车来的吗?” “没有,我坐公交车来的。” “那就好办了,林律师坐我的车吧,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啪嗒”一声锁开了,停车线里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灯闪了闪,曲仲谋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请林睿坐进去。随即曲仲谋也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见林睿表情淡然,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这是我前两年买的车,最近正打算换车,这车开着还是不够舒服。” 王主任开的也是这款车,林睿虽不懂车,但从王主任的身份和坐着的舒适性来看,车价应该不菲吧。 曲仲谋发现林睿依旧面色平静,想她是见过大场面的,问道:“林律师开什么车?” “我不开车,我没有车。” “你每天绿色出行?” “是啊,坐公交和地铁。” “如今有钱人流行走路、骑自行车这些健康环保的出行方式,怪不得林律师的身材锻炼的这么好。” 林睿不语,曲仲谋道:“林律师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吃饭?” “我啊,我基本上都回家吃饭。” “像你们做律师的在外面应酬多,饭店吃腻了,肯定比较喜欢家里的味道。” “我没应酬。” “林律师谦虚了,我觉得林律师是一个很低调的人。” 林睿偏过脑袋对他微微一笑,才聊几句,他尽往她脸上贴金。车停在红绿灯路口,曲仲谋从后座上拿起一个银色的长型纸盒递给林睿,略显暧昧的说:“打开看看。” 林睿打开一看,里面是九朵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讪讪的说:“谢谢。” 曲仲谋冲她笑道:“初次见面,只备了份薄礼,明年有幸陪你过节,我一定送你一份贵重的礼物,节日快乐。” 林睿干笑着。 “再拐个弯就到了,我们去吃法式大餐怎样,林律师喜欢吃鹅肝吗?” “我吃什么都可以。” “或者我们去旁边的意大利餐厅,那是一家米其林三星西餐厅。” “随便,曲先生定吧,我不挑食。” “林律师,我对你有个小小的建议。” “曲先生但说无妨。” “我觉得当男人有个提议的时候,女人可以稍微做出一点反对的意见,否则会把这个男人惯坏的,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理应被男人宠着。” 林睿无法理解他的逻辑,好在汽车很快开到了停车场,意味深长的谈话就此结束。这是笠州一处高档商业街区,仿欧式古典建筑的店面排成一排,上下二层正对一条潺潺的人工河流,窗明几净。一盏盏璀璨的水晶灯泛射柔和的光,像从神秘的闺房里照出来似的,弥漫着浪漫的气息。 曲仲谋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让林睿做个定夺。林睿想到他方才话里的意思,想着再说随便,他又要评论一番了,便道:“去吃法国菜吧。” 曲仲谋应着,和林睿慢慢走向餐厅的方向,进门时,虽然门童在旁边服务,他仍用身体挡住门,让林睿先进去。法式餐厅里人也不少,放眼望去女同胞居多,三三两两围坐在桌边聚餐。 服务生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位置上,曲仲谋开始点菜,点完后将菜单摆在林睿眼前,林睿点了一份普罗旺斯炖菜,说:“好了。” 等菜的时间有些沉闷,林睿低着头,双手捂在水杯上,第一次相亲,也不知道如何和一个陌生男子讨论法律以外的内容。 曲仲谋先打破僵局,问道:“林律师来过这家店吗?” 林睿摇头道:“没有。” “你喜欢这里吗?” “挺好的。” “我对你的感觉很不错,你认为我怎么样?”曲仲谋直奔主题,端坐身体,欣欣然等待林睿的评价。 “我……”林睿实在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他的印象,短短的接触,只能说她不讨厌他。从开始到现在,他虽未表现出令她一见倾心的举动,但他没说过做过冒犯她的事,相反看上去蛮绅士的。 “不好意思,我一时激动,没考虑到林律师是个含蓄的女人,不要紧,不要紧,你可以先不回答。”他似乎也紧张起来,脱掉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微黑的皮肤上添上一抹和气质相悖的红晕。 “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今年二十八岁,博士毕业,本硕博读的都是电气自动化,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里打工,给外国人打工。” 一百四十四、女律师是什么物种(8) 他顿了顿,继续说:“和你们做律师的自由职业不能比,签的等于卖身契,为资本家卖命,被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要不是看在薪资说的过去的份上,早就罢工了,现在年薪五十万左右,我的基本情况就这些,谈谈你吧。” “我的情况更简单,就是一位小律师,收入不稳定,有时高,有时低,但远远比不上你,曲先生二十八岁就能拿到五十万的年薪,必定才学和能力过人,让人佩服。” “林律师过于谦虚了,你才是美貌与智慧并存,听说林律师在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这家律所在笠州相当有名气,能在里面做律师的,绝非等闲之辈。” “律师事务所和企业不同,到一家知名企业工作,或许收入比一般的企业高一些,但律师事务所完全不是这样的,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前菜端了上来,因曲仲谋要开车,所以两人没有喝酒,曲仲谋端起水杯和林睿相碰。他混迹于职场,位至部门主管,熟谙于人际交往,旁敲侧击的询问下,林睿仍对收入守口如瓶,他也就不强求了。 但仅凭林睿不卑不亢的态度,曲仲谋断定眼前这位漂亮、知性、气场温和的女律师是位年收入丰裕的律政佳人,正常人哪会把自己没钱没车坦然示众,尤其说的时候口气理直气壮,她一定是有资本底气足,深藏不露而已。 曲仲谋把话题转移到今天的菜品上,吃着评论着,林睿时而点头赞同,时而附和一两句, 甜点端了上来,一顿饭不知不觉的快吃完了。 曲仲谋邀请道:“林律师,待会我们去看电影吧?” 林睿看了一眼手表,说:“今天太晚了。” “那改日?” 林睿不置可否,没答应再次和曲仲谋见面,也没表示她根本看不上他,两人各回各家,此后分道扬镳。对她而言,试着和他交往,或者永不再来往,两者都可以接受,在和他的关系上,她并无迫切的愿望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曲仲谋道:“林律师对电影没兴趣?是啊,吃饭看电影太老套了,一点新意没有,要不林律师抽个时间,我们去海边度假,你看我的皮肤,就是在沙滩上晒出来的。” 林睿笑了出来,曲仲谋忙问:“你笑什么?” 林睿道:“我想到了读大学时的一位男同学,皮肤特别白,比女同学的皮肤都要白。他一心想让自己的肤色变成古铜色,小麦色,但是学生嘛,没钱去海边度假,于是他就去美容机构晒黑,结果差点晒伤。我们整个班的同学全体出动送他去医院治疗,一半的人出于好意,另一半的人纯粹是为了凑热闹,大家都想看看在美剧里才见过的‘晒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曲仲谋生出一股醋意,“你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啊,过了这么久还记得。” “嗯,那位男同学是我们班的活宝,有次导师带我们去外地实习,住在三面环山的酒店里,他说山上有野猪,怂恿我们一群人跟他去抓野猪,我们傻乎乎的真的跟他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挺有意思的。” 曲仲谋听着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本想接着让林睿猜猜他的肤色是在哪个沙滩晒的,但她没把度假同他的身份和阶层联系在一起就罢了,竟然还联想到一个久远的笑话,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向她展示一个精英生活的思路。 突然间,一只手揽上了林睿的肩膀,林睿吓了一跳,扭头见是沐琦。沐琦把林睿向里面推了推,倚在沙发的扶手处,一边拿眼瞟曲仲谋,一边掩嘴哧哧的笑。 林睿想着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她在哪都能撞上沐琦,问道:“你怎么在这?” 沐琦道:“老刘陪我逛街购物,结束了我们就过来吃饭啦,喏,我们坐在那桌,我一扭头就看见你了。本来不想打扰你们,但是既然碰到了,应该来打个招呼呀,对不对?” 林睿顺着她的指示望去,刘澹泊朝林睿挥挥手。曲仲谋以为林睿碰到了朋友,本来只准备礼貌的问候一声,但见这位姑娘正用火辣辣的眼神直视他,便问:“这位是?” 沐琦举起手,弯了弯手指头当作打招呼了,调皮的说:“你好,我叫林沐琦,林律师是我的姐姐哦,你是曲先生吧?” 原来是林睿的家人,能这么快和她的家人接触,是曲仲谋未曾预料到的。了解一个人的家人朋友,是从侧面了解一个人的渠道,他怎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待沐琦低头和林睿嬉笑,仔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林沐琦长相妩媚性感,利落的短发透着古灵精怪,衣着时尚,从头到脚一溜的名牌,然而她虽赶潮流却不入俗套,将一身行头穿出了自我风格。他结合生活经验,运用工科生的思维和计算能力,快速估算这些衣服、裤子、鞋子和首饰的价格。 算好后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消费能力岂是生长在贫民窟里的姑娘承受的起的,要么她摇身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要么她运气好,攀上了高枝。 曲仲谋复杂的一笑,“你好,我叫曲仲谋。” 沐琦见他皮笑肉不笑,也用假笑应对。当初她看到他照片时,冥冥之中便生不出喜爱感,今日亲眼得见,更觉他有些虚伪。沐琦对林睿来相亲,一直是持着双面的观念的,既希望姐姐能遇到一个好的归宿,又担心她碰上不靠谱的男人。 这个其貌不扬,似乎一肚子心机的曲先生,无论相较章柳,还是郑拙成,完全和他们不在一个档次。沐琦观察林睿,她姐姐倒相当沉得住气,算了,等回家慢慢探讨吧,再说了,人不可貌相,也许是她判断失误呢。 沐琦道:“曲先生有品味,把约会地点选在这个地方,我姐姐第一次相亲,你对她可要多多照顾。” 曲仲谋道:“也只有这个地方配得上请林律师,照顾林律师不敢当,还请林律师多多照顾我。” 沐琦撇撇嘴,林睿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沐琦奚落人的本领林睿早有见识。这时刘澹泊走过来,说道:“沐琦,我们走吧,说好只来打个招呼,你却聊上了,别影响林律师他们吃饭。” 一百四十五、万事全需要靠自己(1) 他微笑着望向曲仲谋,眼睛里含着没有道出来的话语,看来他向商陆的暗示没有奏效,林睿仍跑来相亲了。刘澹泊感到既失望又好笑,他满心希望商陆能把林睿搞定,一方面因为商陆确实不错,钻石王老五,同时作为商陆的朋友,他觉得商陆是喜欢林睿的;另一方面他们俩人在一起了,商陆在林睿面前时常美言他几句,那他和这个大姨子的关系会更平和吧。 曲仲谋也笑着看向刘澹泊,林沐琦攀的高枝出现了,他点头道:“你好。” 刘澹泊同样点了一下头,沐琦起身,揽上他的胳膊道拜拜,林睿目送他们远去。曲仲谋透过落地窗,远远的望见两人上了一辆车,离的有些远,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直到看清那是一辆和他的车相比,价格翻倍的轿车。 他把目光移向林睿,似不经意的问:“刚才那位是你的妹夫?” “是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他是做什么的?” “也是做律师的,在行志律师事务所。” “他是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叫什么名字?” 林睿好奇他干嘛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想必他确实和刘律师打过交道吧,说:“他叫刘澹泊,不是主任,是合伙人。” 在曲仲谋的理解里,合伙人和股东是相似的概念,那钱一定没少赚,呢喃着,“合伙人也很了不起啊。” 回过神见林睿在看着他,忙解释道:“我记错人了,不好意思,林律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到了林睿家的附近,曲仲谋停好车,要送她到家门口,林睿想着母亲看到了,绝对要在中间插一脚,便婉言谢绝。曲仲谋不强求,只说他会给林睿打电话的,然后就走了,至于林睿是否愿意跟他试着接触,下次联系时便知道了。 林睿拿着曲仲谋送的玫瑰花上楼,家里灯火通明,何佩兰和翠芬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她一看这架势,对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嘴上道:“翠芬阿姨在啊。” 何佩兰道:“睿睿,你就穿这身衣服,我让林沐琦送给你的衣服呢,啊,你没换上啊。” “妈,见都见过了,你别再挑剔我的穿着了,行吗?” “那到底怎么样了?” “还可以吧。” 翠芬接上话道:“还可以?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小睿,小曲是博士毕业,他父母都在研究院上班,家里有三套房子,条件很好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林睿感觉累了,想早点休息,说:“曲先生挺不错的,但是第一次见,我哪能定下来呢,还要再看看吧。” 翠芬和何佩兰相视一望,再看看就是有戏了,有戏就好办了,翠芬笑道:“对,多看看,多联系,互相了解了解。” 瞥见林睿手中的纸盒,翠芬道:“这是小曲送的?” 不待林睿回答,她们抢着打开包装,何佩兰道:“这小曲真会挑礼物啊,你说说这玫瑰花摆在盒子里,看上去就是不一样啊,多上档次,多好看。” 翠芬掩嘴笑,“人家小曲是大主管,眼光层次高着呢,就算买束花也不愿意到菜场门口那种花店。” 何佩兰道:“那是,多好啊,多漂亮,我去插到花瓶里。” 她说着抓起茶几上的花瓶,将假花甩到一旁,一路小跑到卫生间接水,好像是她收到了玫瑰花似的。 翠芬笑着,“行,那我回去了,有消息了我们互相沟通,小睿,你可要抓住机会啊。阿姨说句不中听了,你二十六了,眨眼就三十了,抓紧啊。” 林睿除了使劲点点头,重复着,“知道了,知道了”,别无它法。 翠芬走后,何佩兰的心情高亢,面对在喝水的玫瑰花开始她的何氏幻想,催促道:“快洗洗睡吧,估计林沐琦今晚不来了,你别等她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睿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了自己的房间,洗簌后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到了所里,去茶水间泡咖啡时碰到了卢律师,他在接水,心思却不知放在哪里,开水倒到了手上浑然不觉。 林睿帮他把水关掉,卢律师似乎心情不悦,神情黯淡,说了句,“谢谢。” “发生什么事了?” “我妈又来电话了。” “叫你回拉萨?” “她说我再不回去,就跟我断绝母子关系,我告诉她母子关系无法断绝,你说断绝没用,法律上不承认,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她却哭了。” “你母亲伤心了,我妈也这样,一不高兴就偷偷的抹眼泪。” “远不止伤心吧,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以前她只会骂我,我宁愿她骂我打我,也不想她流眼泪。听到她哭,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快塌了。” 林睿叹口气,“你打算怎么办?放弃继续做律师,回拉萨吗?” 卢律师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情绪低迷的厉害,林睿劝道:“向裴律师请一天假,回家休息吧。” “不行,马上要去开庭了。” 水房外响起裴律师的叫声,“卢律师!我们现在走吧!” 谈话就此结束,卢律师朝林睿挤出笑容,“我得走了。” “你别多想了,说不定你妈妈很快就想通了。” 他沮丧的挠挠头,林睿看他嘴唇泛白,说:“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拿点饼干在路上吃。” “不吃了,不吃了。”他迟缓呆滞的向外走,林睿在后面提醒道:“卢律师,你就穿这双鞋吗?” 卢律师低头见西装裤下面露出一双运动鞋,是早上来了后忘记换了,但一句话没讲,也没有回头,颤颤巍巍的走向办公室。 林睿追上前,“你走路一瘸一拐的,脚不舒服吗?” “没事,昨晚打篮球崴了一下。” “实在不行跟裴律师请假吧。” “没事。” 林睿瞥见他的脸剧烈的一抽搐,恍然间仿佛不认识他了,总觉得他今天格外的怪,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往昔高大的身影变成了耄耋老人。林睿隐隐的担心,生怕卢律师现在的状态无法应对今天的工作。 埋头看了一上午资料,各项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稍作休息时,她抬眼望见桌上代表友谊的帝王花,就会想到卢律师。然后下意识的扫视从走廊里经过的人,等他回来了,林睿想开导他想开点,和母亲之间的磨合急不得一时,切勿急火攻心,千万不要增添心理负担。 等到午饭时间,卢律师仍没有回来,倒是曲仲谋发来短信,简单的一句话,“吃饭了吗?” 林睿道:“吃过了。” 他便回复一个字,“好。” 假如林睿反问他有无吃饭,或者加上以表关心的两个字,“你呢?”也许他们能多聊几句,但林睿说不出口,她宁愿花心思操心同事卢拉萨。曲仲谋也挺大度的,他对林睿的冷漠视而不见,好像对她一见钟情,认准了这个女人。 芳芳跑到林睿她们办公室,说韩曦的表哥要打官司,麻烦林睿帮忙写份诉状。林睿正在处理房屋买卖纠纷的案子,没有闲暇时间,况且免费写诉状,只是同事间,抑或朋友间的偶尔帮忙,经常如此,实在让人为难。 林睿正在思索拒绝的方式,曾晓燕打抱不平道:“芳芳,韩董事长到底有多少亲戚啊,今天一个姐姐,明天一个表哥的,真让人吃不消。” 芳芳面露难色,韩曦向她开口,她能不答应么,虽然她也觉得很蹊跷,怎么他家的亲戚像在排队打官司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芳芳理亏,不与曾晓燕争论,直接面向林睿说:“林律师,知道你最好了,你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曾晓燕翻白眼道:“林睿,你不能再帮下去了,律师事务所又不是慈善机构,时间全花在这种没有收益的破事上,你就喝西北风吧。芳芳,那位韩董事长那么有钱,他们家要打官司的亲戚又这么多,对吧,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我替林律师做个主,给他打个折,让他付个友情价总行了吧,多少付点律师费啊,尊重一下律师的劳动成果,我们都是脑力劳动者,不容易的。” 芳芳道:“晓燕姐,曦曦没提钱的事。” “不提钱好意思让律师办事,你不提,你主动提出来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林睿老实。我告诉你,你再这么压榨她,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芳芳急的眼泪要落下来,小声道:“曦曦说了,他已经在准备我们的婚礼了,等他忙完了这阵子,他就带我去见他父母,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 曾晓燕立马听出了破绽,嘲笑道:“芳芳,男人说的话你动脑子想一想,你们双方父母还没见过面,他就准备婚礼了,哈,准备什么呀,你怎么不问问他如何准备呀。要是他真的非你不娶,直接带你去民政局领证了,五分钟完事,一点时间都不耽误。” 一百四十六、万事全需要靠自己(2) 林睿朝曾晓燕挤挤眼,示意她少讲几句,芳芳急了,“晓燕姐,你盼我点好吧,你的思想已经落伍了,我们年轻人擅长跨越性思维!谁说办婚礼前一定非得领证,没领结婚证就先生孩子的大有人在。” 曾晓燕道:“难不成你想给姓韩的生个私生子啊,芳芳,你这叫当局者迷,小心玩火**。” 芳芳道:“什么叫私生子,法律上都没有这个说法,法律上明确规定了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同等对待。” 曾晓燕道:“你还知道法律,你说说,哪部法律,第几条第几款第几项规定了。” 芳芳真的生气了,脸涨的通红,狠狠一跺脚,“我说不过你,反正我不求你,你别管我!” 曾晓燕恨铁不成钢般摇头走出办公室,林睿道:“哎呀,芳芳,你和晓燕姐吵什么啊,晓燕姐是所里的老律师了,她待你多好呀。” “林律师,我马上要和曦曦结婚了,曦曦又是个大忙人,你说他的亲戚找到他,他再找到我,我肯定要给他分忧啊。” “晓燕姐也是为你着想。” “我离嫁给韩曦只有一步之遥了,球已经到了脚底下,我只需要临门一脚。你说晓燕姐在帮我,还是在拖我的后退,反正等我结了婚,我又不会再干前台了。” “好了,好了,赌气的话少说点。”林睿皱起眉头,望向她拿来的材料,所有的材料一应俱全,在最上面赫然放着一张身份证。 芳芳见林睿有被说动的趋势,摇晃她的胳膊撒起娇,“林律师,俗说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就当积德做好事了,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 林睿想着这韩曦的做法够自我,把当事人的身份证都拿了过来,明摆着是让芳芳没有退路,而芳芳现在让她没有了退路。 林睿为难的说:“芳芳,我手头上也有事情要做,我的当事人都是付了律师费的,我不能把他们的案子搁置在一旁,来帮你写诉状。” “那我也给你钱,等我发了工资就付你,这样行不行?” “算了吧,你的工资就那么一点,都不够你花的。”林睿感到头要炸了,妥协道:“好吧,我周末加班吧,可是芳芳,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么频繁的频率,我……” 芳芳达到了目的,开心的抱住林睿,手舞足蹈。林睿道:“对了,你知道裴律师今天有几个庭吗?” 芳芳道:“不太清楚,早上应该就开一个庭吧,他还让我帮他订了午饭,下午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回所里吃饭了吗?卢律师回来了吗?” “没有,我订了两份饭,他们都没回来吃。” 林睿皱紧眉头,到底怎么回事,她打卢律师的手机,卢律师也没有接。芳芳沉浸在兴奋里,问道:“怎么啦?你找裴律师有事啊?” “我找卢律师,他回来了你告诉我一下。” “好呀。”芳芳双手在材料上拍了拍,“那拜托林律师啦。” 说完蹦蹦跳跳的走了,林睿郁闷的坐着,走廊里吵吵闹闹的,别过身去查看,所里的律师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但其中没有裴律师和卢律师的影子。 曾晓燕走进来,囔囔道:“那丫头走了?” 林睿指着材料说:“她走了,她想留下的还是留下了。”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芳芳自己是学法律的,她有骨气的话求人不如求己,简直气死我了。” 曾晓燕猛的喝了一大口水,眼睛盯着走廊说:“外面在吵什么?” “你刚从外面进来的,你没注意啊。” “我去找顾阿姨聊天了,王主任让我劝劝她,身体不好不要硬撑着做律师了,她的颈椎病越来越严重,不适合再做长期伏案的工作,上次她在办公室看卷宗,痛的晕了过去。” 顾阿姨今年六十多岁了,儿子游手好闲,没有工作,她靠做律师挣的钱养活一大家子,这个情况所里人人皆知,而目前对律师的执业年龄并无上限规定,所以王主任也是从情理上相劝。 吵闹声逐渐变大,曾晓燕和林睿好奇的站在门口,这时小雨从办公室前经过,急吼吼的模样,跑的马尾辫散了一半。 曾晓燕拉住她,问道:“小雨,你在忙什么呢?” 小雨急的话都说不出,未吐出一个字眼泪先落下来,吓的林睿她们大惊失色。曾晓燕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小雨,我是晓燕啊,发生什么事啊,你快说呀。” “卢,卢律师,卢律师他出事了,王主任不在,打他电话他又不接,大家都急坏了。” “卢律师出什么事了啊?你快说啊。” “车祸,车祸!医院说他的腿保不住了,他的家人又不在笠州,要签字后才能动手术。” 林睿瞬间感到头晕目眩,向后一个踉跄,耳边传来其他律师失真的声音,“先去医院!先去医院!” “卢律师的家里联系了吗!” “谁在医院里有熟人!到底谁有认识的医生啊!” “好端端的怎么要锯掉腿,他才二十二岁啊!” 随后是一位女律师尖锐的哭声,她和卢律师同年毕业,两人平时挺聊的来,对突发的噩耗情难自禁。 曾晓燕瞪大眼睛,惶恐的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小雨,你胡说!你胡说!” “我接的电话,我接的医院电话!”小雨捂住脸嘤嘤的哭,她完全吓坏了,谁也没料到这种事会发生。 曾晓燕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将眼泪吞到肚子里,上前散开那些年轻的律师们,说:“都别讨论了,别在这里议论了,有车的站出来,每辆车上坐几个人,赶紧出发去医院,赶紧的,赶紧的!” 人群呼啦啦的离去,曾晓燕喊道:“林睿!小雨!坐我的车!” 林睿的耳边响起轰鸣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楼底下的,怎么坐上车的,脚底轻飘飘的,像做了一场噩梦。一群人拥到医院,卢律师已经进了手术室,字是裴律师签的,他和卢律师的母亲通了电话,卢律师的父母正在赶往笠州的飞机上。 大家不知道该干什么,蹲着,站着,坐在地上,每双眼睛都牢牢紧盯手术室的门,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裴律师虽久经江湖,此刻也难掩悲恸,用疲惫的口气,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开完庭从法院出来,照例裴律师坐到后座上,卢律师开车,他正在思考案子上的事,也不明白出现了什么状况,汽车一个陡转,冲进了路边一个工地。当他想叫卢律师停下来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车子撞上了一面正在施工的墙,一根钢筋穿过挡风玻璃,正好砸在了卢律师的腿上。 裴律师抹了一把眼泪,“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他,都怪我,都怪我!我不配做他的指导老师!” 无人说话,此时的安慰显得虚情假意,于是统统沉默着,死寂般的沉默。 林睿把头埋在膝盖里,她没有哭,心脏绞痛,像有人举着个榔头在敲打,一下接着一下。没过多久,得到消息的王主任和几个律师赶过来,身后跟着警察,大概他从警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一过来便到裴律师跟前,心痛的说:“老裴,你受伤了吗?” “没有,只有小卢受伤了。”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警察想向你了解点情况。” 裴律师作为律师,对于交通事故处理的流程司空见惯了,于是去配合调查。王主任向曾晓燕使了个眼色,曾晓燕随在裴律师身后做照应,王主任便待着和其他律师一起等,谁也顾不上顾及谁的情绪,直到几个小时后,卢律师的父母到了。 他们从电梯里冲出来时,正巧卢律师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阻止大家一哄而上,王主任焦急的问:“腿保住了吗?” 医生摇摇头,没有发生奇迹,顿时呜咽声一片,卢律师的父亲咕咚一声瘫倒在地上。而他的母亲,从拉萨千里迢迢赶来的妇女,还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异常冷静,一字一字的蹦出一句话,“我儿子有生命危险吗?” 医生道:“没有生命危险。” “我儿子还活着吗?” “活着。” “活着就好,我要带他回家。”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只有卢律师的母亲允许进病房,王主任面对着墙抹了好一阵眼泪,然后让芳芳和小雨去买点吃的,又让两个律师照顾卢律师的父亲。 他的父亲有种气急败坏的哀伤,不肯坐到椅子上,坐在地上一个劲甩自己的领带,闹够了,起身指着王主任骂道:“你这个律师事务所主任是怎么当的!你是怎么当的!我儿子才到你们所里没几天,就变成了这样,你把我的儿子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啊!我只有一个儿子啊!苍天啊!” 他拽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王主任抓起他的手,满含泪水,“老哥哥,我这个主任不称职,你打我吧,你心里不痛快,你就打我吧!” 一百四十七、办事全需要靠自己(3) 他拼命摇着王主任的身体,“我打你有什么用啊!啊?打你能还我儿子的腿吗!能换来我儿子的腿吗!啊!要不你还我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把我的命给你!我把我的老命给你!” 王主任被他晃的咳嗽不止,有人要过来劝,被王主任阻止了,人家好端端的孩子眨眼之间变残疾了,你就不能让人家发泄发泄么。 场面在哀嚎中一度变得混乱,卢律师的母亲从病房里走出来,一把把她的丈夫拽到一边,极其冷静的说:“你闹什么闹,你儿子还没死,他还活着。” 随即冷冷的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问道:“哪位是林睿?”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林睿身上,林睿一阵恍惚,说:“我是。” “我儿子醒了,他想见你。” 林睿拼命忍住发红的眼睛,低着头走进病房,听到她的脚步声,卢律师虚弱的叫道:“林律师……” 林睿快步走到床头,卢律师的身子无法动弹,朝她笑,“你别哭啊。” 林睿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卢律师伸出手,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可能他想用力握住吧,却使不出力气,于是林睿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医生说我是个奇迹,通常做这个手术的,一时半会醒不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傻话,你到底怎么了?” “我挺好的,还能看见你,裴律师还好吗?” “没受伤。” “撞到别的人了吗?” “没有,谁都没撞到。” “那我就放心了。” 他依然保持着微笑,林睿不明白是什么在支撑着他的崩溃,于是哭的更凶了,扭头瞥见被子下面空荡荡的,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哭的几近窒息。 卢律师抬起手擦她的泪水,“你比我还大几岁呢,还哭,像什么样子,妆都花了。” 林睿哪能止的住哭泣,他将掌心贴住她的脸庞,用仅存的余温温暖她的绝望,人生难得遇到一个知己,能交流彼此最深的惆怅和最远的梦想。 “我们拉过钩,今天我们再拉钩一次,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睿望向他的眼睛,此时即便让她赴汤蹈火,她也在所不辞。 “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不要跟任何人提我跟你说过的,我和我妈妈的事,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好吗?” “你因为在想这件事,才会开车分神的?” “答应我,好吗?” “我答应你。” “你发誓?” “我发誓。”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好,我们之间的秘密。” “永远的秘密。” 林睿流下一行泪,出事的原因再清楚不过了。 “林律师,你笑一笑呢,我觉得你笑起来特别漂亮。” 林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肯定比哭更难看,卢律师道:“我要回拉萨了,跟我父母一起回去,我妈说她要为我找个女朋友,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找个好姑娘,让我成家结婚生子,她是位好母亲。” 一百个疑问在林睿心中跳跃,她想问问卢律师你的律师梦呢,你说你喜欢笠州的,你要向母亲证明你自己。可是,所有的疑问又在一瞬间消亡,因为一切变得渺茫,一切变得不可能了。 “我妈要是给我找个姑娘,像你一样就好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有时像体贴的大姐姐,有时也有不良的小习惯,我见过你偷偷抽烟,其实你根本就不是个淑女。” 林睿微微一笑,“被你识破了,你长的这么帅,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 “拉萨的姑娘挺好,敢爱敢恨。”他说累了,侧过脸闭眼休息。 林睿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他却不肯松手,呢喃着问:“你会去拉萨看我吗?” 林睿拼命点头,“我会的,去看看你,看看布达拉宫,看看纳木错,看看我的前世今生。” “西藏也有温泉,高原温泉,纯天然的。” 林睿想到那天他们一起去泡温泉,一起喝奶茶,一起站在天台上,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浅蓝色的裤子,阳光灿烂,身影高大。她仰起头,哽咽了,以后他怎么打篮球呢,他怎么去旅游呢,他怎么去法院开庭呢。 “你又哭了。” “我没有啊。” “你要来西藏,我请你泡温泉。” “好,听说你夸我的身材前凸后翘,其实我听着特别开心。” 卢律师哧哧的笑,“别让你未来的男朋友知道,我肯定打不过他。” 林睿从未感到如此的难过,她对他的感情和爱情无关,来的短暂,却醇厚而沉重。她想先出去了,再不走,忍不住泪水决堤似的向外涌。 “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们要是问你我今天怎么了,你就说我昨晚玩的太晚,今天开车心不在焉,替我向裴律师道个歉,我想睡会了。” “知道了。” 林睿退出去,将他的话传达了一遍,卢律师的母亲请大家先回去,看她的状态,她想一个人静一静。王主任朝他们两位老人鞠了一躬,卢律师的母亲道:“天灾,怪不得任何人,谢谢你们一直对拉萨的照顾,谢谢你们。” 林睿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她的确是位识大体的好母亲。 人群三三两两的结伴回家,有人问林睿怎么回家,林睿听见了,当作没有听见,一个人出了医院,游荡到路口。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路上行人少的可怜,昏黄的灯光打在浓密的树影上,映照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异轮廓。 她坐上出租车,一路哭到家,沐琦刚洗好澡,何佩兰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打瞌睡,这是一年复一年中寻常的一天,偏偏响了一个晴天霹雳,墙上的挂钟敲了一下,已是凌晨一点。时间从不管人们的悲欢离合,不管人们的情绪停留在昨天还是今日,只顾匆匆向前流淌。 见她的眼睛红肿如桃,抽泣不止,沐琦猜到了原因,协会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准备明天去医院慰问。 沐琦心里也很难过,卢律师和白宝贵那么像,她恍惚感觉是白宝贵受伤了,他这去了英国,许久杳无音信,也不晓得过的好不好。 何佩兰慌张的道:“谁欺负你了?” 沐琦道:“卢律师情况怎么样了?” 林睿低下头,大哭起来,“他的腿没了。” 沐琦跟着眼圈发红,何佩兰云里雾里,追问着,“谁的腿没了?发生什么事了?啊?是谁的腿没了?” 林睿无心回答,沐琦道:“姐姐所里的一位律师,你别问了,快睡觉去吧。” 何佩兰叹了一口气,“造的什么孽,你先去睡吧,我给你姐烧点东西,看样子她没吃晚饭。” 沐琦在林睿身边坐了一会,她的心里也乱如麻,坐不住时回房间去了。林睿陷在沙发里抱住脑袋,何佩兰进厨房做了一碗鸡蛋面,面上飘着青菜叶子,端到林睿面前哄道:“睿睿,来,吃点面吧。” 林睿毫无吃饭的欲望,勉强应道:“妈,你不要管我,你先去休息吧。” 何佩兰的倔强劲上来,林睿越赶她走她越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扯了把椅子端坐在林睿对面,强硬的问:“到底是哪位律师?他和你什么关系?男的还是女的?你为什么难受成这种样子?” 林睿皱起眉头,一团悲伤的火冲撞在心头,没好气的说:“一般的同事,你继续看电视吧,我先回房间了。” “一般的同事能让你这样?睿睿,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叫什么名字?” “妈,你想问什么啊!我告诉你名字你认识吗,你知道了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在这个家里能不能有点自己的空间和隐私!” “你还上火了,跟我你还谈空间和隐私,你有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在瞒着我!林睿,我提醒你,你在和小曲交往……” 林睿猛的站起来,泪珠随着话语啪嗒啪嗒向下掉,“你非要问清楚嘛,好,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他叫卢拉萨,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还是实习律师!但因为他的母亲一再反对他做律师,一再让他回家,甚至声称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他那么的想留在笠州做律师,那么的想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感到很伤心,伤心透了,于是开车走神出了车祸,双腿被落下的钢筋砸断了,他才二十二岁,残疾了!你听明白了吗!他没有腿了,他要一辈子坐轮椅了!” 她吸了一口气,仰天发出嘶吼,“我难过的不仅仅是这些,我更难过明明承受了不被理解的委屈,明明受了巨大的伤痛,他却仍然在替母亲着想,希望我隐瞒真相,因为他不想让他的母亲背负愧疚和自责。” 林睿拼命的捶着胸口,“我心里疼,这里很疼,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做错了什么,他那么努力的生活,那么努力的工作,那么善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母亲连一丁点的鼓励都不肯施舍,哪怕保持沉默也好啊!为什么他的梦想和感受,在最亲近的人眼中一文不值,妈,你懂吗,你告诉我,为什么!“ 一百四十八、万事全需要靠自己(4) 何佩兰惊的一言不发,她第一次接收到来自林睿内心世界的爆发性反馈,林睿口中的他的母亲,不正是在暗指她吗,她无话可说,安静的坐着。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悲伤,最惊心的事实了,她需要好好想想,冷静冷静。林睿发泄完了,见母亲保持沉默,对她能做出丁点的改变不抱任何希望,何佩兰就是这个样子,常说自己对林睿降低了标准,常说她只要林睿平安安好,再无大的期盼。 可一旦生活给予了她一个希望的火苗,她恨不得立马燃成熊熊大火,对于林睿,她是从不会轻易失望,又太容易生出渴望的。假如卢律师没有出事,林睿不会同她讲的如此惊心动魄,林睿会选择默默的付出,直到有一天证明自己的能力。 即便这条路走的很艰难,很孤独,好像还有一些理想化,但遇上了一个固执的母亲,并且你爱她,那总是要做出一些办法的,不是你迁就她,就是她迁就你,人与人,无非这样。 林睿从她身旁走开,有些话说了没用,就当没有说过吧。 很快即是天明,沐琦早早的去协会,晌午时分又回来了,说卢律师的母亲不让儿子与外人相见。他们去的时候,记者,还有一些相识的同行全被挡在了住院楼下面,谁也别想从卢律师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沐琦对林睿道:“姐,他妈妈好强大啊,一看就是个女强人。” 林睿“嗯”了一声,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整理芳芳拜托她写的诉状,勉强挤出三行字,被一打岔,又划掉两行,修修改改,写了整整一上午,也没理出个思路。她烦躁的把材料塞进包里,所里昨天没去医院的律师,去了医院没见到卢律师,今天还想再去的律师,纷纷给林睿打来电话,让她帮忙出出主意。也许他们觉得林睿是卢律师做完手术后,除了他的父母,唯一和他见过面的人,她在卢律师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林睿拿不出主意,打电话请示王主任,王主任不停咳嗽,声音里夹着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他分析称,卢太太这么做,肯定有她的考虑,我们就不要勉强了,也有可能是卢律师的意思,他年纪不大,却很有血性,恐怕担心闹大了,对所里的名声有影响。他和白律师一样,处处替别人着想,可惜了,又少了一个勇于担当的好律师。 林睿说那去看看裴律师吧,他也受了惊吓,王主任直说不要去了。目前来看,解决的最好途径是大家在表面上将这件事淡忘吧,不要再把负面的情绪扩大,他在准备汇报材料,把整个情况向上级部门做出汇报。 最后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年纪大了,干不动主任了。” 挂掉电话,林睿心乱如麻,王主任都开始泄气了,每个人都因为这件事变得惶恐不安,她也不想再讨论有关卢律师的任何话题,索性把手机关了,和沐琦一起打扫房间,以分散注意力。 两人合力把被子抱到窗户外的晒杆上,沐琦累的气喘吁吁,对着太阳眯起眼睛,“老刘家新换了一个保姆,我事先不知道,昨天去才看见的,年轻漂亮,干活利索,做饭洗衣服擦玻璃拖地,样样会干。老刘说她住在阁楼里,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现在的保姆也太会长了,就跟选美出来似的,你说她整天在老刘面前晃,老刘就没点其它的想法。” 林睿抓了几个大夹子夹住棉被,再用藤拍将棉花拍松,随意应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才貌双全的大有人在,你担心在情理之中,但你有主动权啊,没人拦着你和刘律师结婚。” 沐琦撅起嘴,“姐,你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想把我嫁出去。” “这属于陈芝麻烂谷子的话题了,沐琦,现在还有商量的余地么,不是我火急火燎,而是你应该嫁过去了,人家是生米煮成熟饭,你这边是米饭都快煮烂了。” “我觉得老刘是故意找个年轻漂亮的来气我。” “你想多了吧,章律师家的保姆也年轻漂亮,他为了气谁啊。” 沐琦来了精神,挑了挑林睿的下巴,逗她道:“估计是为了气你吧,没想到最后没气着。” 林睿推开她的手,“无趣,他的保姆是商先生特意找的。” “巧了,老刘的保姆也是商陆推荐的,你说商陆安的什么心呀,专门介绍这种有漂亮皮相的女人,存心破坏人家的家庭不是。” “你不甘心的话,下次当面问问他呗。” “我是要当面问清楚,听老刘说,他们下个礼拜就回来了。” 林睿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 何佩兰在外面叫着吃饭,两人出去坐到餐桌边,三菜一汤,清清爽爽的菜。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档综艺节目,三人边吃边看,何佩兰也不多讲话,往林睿碗里夹了一些菜,想了想,又给沐琦夹了一筷子肉丝。 沐琦是能迅速投入到娱乐活动里的,看到搞笑的地方,张嘴哈哈大笑,气氛倒也不闷。饭吃了一半,有人敲门,打开来一看是曲仲谋,他来的甚是突然,三个人全呆住了。 翠芬跟在他后面,说:“小曲来约小睿去过周末的,他本来想给小睿一个惊喜,到了楼底下打小睿手机没打通,也不知道具体住在哪一层,七拐八绕找到我这,我就带他过来了。” 何佩兰回过神,“噢,快请进吧,不用换鞋,不用换鞋,随便坐吧。” 翠芬道:“反正早晚要来认认门,晚来不如早来,佩兰,你说是不是?” 何佩兰应着,“是,是”,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问道:“曲先生吃饭了吗?” 曲仲谋专心致志的仰头环视房子的布局,像在思考问题,被何佩兰的打断吓了一跳,忙把拎来的东西递过去,“阿姨,我给你买了点营养品。” 何佩兰客气道:“曲先生见外了,还带东西来,你喝杯水吧,吃饭了吗?” 曲仲谋望了望餐桌,说:“我吃过了,吃过了,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吃饭了。” 何佩兰道:“今天周末,她们起的晚,午饭就吃的晚了,但也没烧什么好菜,粗茶淡饭,曲先生不介意的话一起吃点吧。” 曲仲谋笑道:“阿姨,我真的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坐着看会电视。” 何佩兰不强求了,说:“行,那你自己喝水啊。” 翠芬道:“那我回去了,我儿媳妇在,家里一桌子人呢。” 何佩兰送她到楼梯口,回来看林睿和沐琦吃上了,她也坐下来继续吃。沐琦碰了碰林睿的腿,示意她今天何佩兰的话出奇的少,林睿瞪了她一眼,然后望了望母亲,何佩兰装作没看见,一副与她无关的表情。 于是林睿和沐琦偷偷的瞥曲仲谋,林睿既想吃的快一点,好打发曲仲谋走,又想慢点吃,拖延一下眼下的尴尬。 曲仲谋看了一分钟不到的电视,开始低头玩手机,短信叮咚叮咚的进来进出,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为掩饰难堪,他解嘲道:“坐着不动,觉得有点冷了。” 何佩兰没接他的话,林睿起身道:“我去把阳台上的窗户关了,我们这是老房子,冬冷夏热,曲先生没住过老房子吧,待不习惯。” 曲仲谋对着林睿笑,她穿着居家的牛仔衬衫和卡其色开衫,搭配黑色的束脚休闲裤,未施粉黛,显得身材高挑,面容纯净。在曲仲谋的眼里,林睿的美是不惊艳的,是舒服和长远的,穿职业装时有职业女性的美,居家时是另一种韵味。 曲仲谋道:“阿姨有两个优秀的女儿,住房方面可以考虑改善改善了。” 林睿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习惯了。” 曲仲谋道:“我听说阿姨早年下岗了,培养你成人太不容易了,做子女的孝敬父母理所应当,再说现在的房价不贵,像这么大面积的房子放在市中心,也就百八十万。林律师,我有个小建议,你应该把赚的钱拿出来一点,给家里付个首付,不多,也就二三十万的样子。”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这番话的用意很明显是在讨好何佩兰,他使的这伎俩堪称高明,先从意向中的丈母娘入手。但除了他独自欢乐,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何佩兰抽动脸部肌肉,打算要说点什么似的,最终放弃了,心无旁贷的喝着碗里的汤。 林睿想着曲先生以为她一年能赚多少钱呢,二三十万岂是小数目。沐琦暗自翻白眼,这位曲忠谋好大的口气,几十万说起来轻飘飘的,他是到家里来炫富,来嘲笑她们居住环境差的吗,他凭什么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插手她们家的事。 沐琦故意阴阳怪气道:“曲先生,这你就不懂了,二三十万的确算不上什么,现在的年代里,二三百万都不能称作钱,可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草屋,我们不是换不起房,而是不感兴趣。” 一百四十九、万事全需要靠自己(5) 曲仲谋微笑着,沐琦道:“真要换房子的话,我们又不是买不起。”她边说边不停的用戴着戒指的手抚摸头发,那颗鸽子蛋直晃曲仲谋的眼睛,此刻他对沐琦的话深信不疑,说:“我知道,我知道沐琦姑娘和林律师一样,低调,深藏不漏。” 沐琦道:“我们不是势利的人家,对物质没有什么欲望,你别看我姐穿的朴素,她为什么能把一百块的衣服穿出一千块的气质,靠的是什么,靠的是能买得起一万块的衣服的自信。” 何佩兰被呛到了,捂着嘴走进厨房倒水喝,林睿看沐琦越说越离谱,再交流下去,曲仲谋真的要以为林家是潜藏的富豪,家财万贯了。 林睿道:“曲先生,你来找我是?” 曲仲谋道:“我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饭也无心吃下去了,林睿不假思索的答应着,“行,那我们走吧。” 和何佩兰打了个招呼,他们下了楼,曲仲谋问道:“我们去看电影吧?” 林睿笑而不答,他便说:“瞧我这记性,我前两天还说看电影俗气呢,要不我陪你去逛街?” “不用了。” “那……”他想了想,说:“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貌似这是一个还算靠谱的建议,林睿也无所谓,踏青就踏青吧。他们坐上车,驶往比林睿的家更郊区的地方,春风从窗口吹进来,温暖而体贴的扑在脸上,她迎着风,闭上眼睛,陶醉在片刻的宁静里。 曲仲谋偏过头问:“你在想心事?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沉默了一会,林睿呢喃着,“我有个同事昨天出了车祸,永远无法走路了,我在想,这天气多好啊,如果不能亲自踩在大地上走一走,那春天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思啊。” “看到身边的人出事,心里一定很难过,我把车停到路边,我们到那片油菜花里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林睿点点头,“好啊。” 这里已临近笠州的乡下,偶有一二辆拖拉机“突突突”的从他们身旁经过,乡野气息浓重。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有片油菜花,像是农家自己种植的,不是旅游景点。所以油菜种的随心所欲,东边种了一些,西边种了一片,中间有一条小河流横穿花海。青山绿树黄花,蜜蜂忙,蝴蝶舞,漫步在沿河的小道上,能望见耕牛在慢悠悠的迈动步伐,摇晃尾巴,农民在地里播种,以及同他们一样,停下车享受美景的城里人。 曲仲谋在林睿的左手边,靠着河边走,将林睿保护在高大的自己和挺拔的油菜中间。站在一个具有安全感的陌生地方,双脚踏在柔软的土地上,呼吸着芬芳的空气,林睿的心里既平稳又难过。 曲仲谋道:“这里的风景怎样?” “虽然我家离这挺近的,但我倒是第一次来,这里虽没有精雕细琢的精致,却浑然天成,有种淳朴自然的美。” “是啊,都市里的人呆腻了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总喜欢逃到大自然里,觉得未经雕琢的才是真正的美,就像我看你一样。” 他冷不丁的道出一句情话,加上也许是春风作祟,曲仲谋情不自禁的想去牵林睿的手。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肌肤的一瞬间,她触了电般,迅速的将双手交叉在胸前,说:“大家喜欢走近自然,不仅因为环境舒适,景色怡人,还因为在这个仿佛回归到了农耕社会的地方,一切都是慢的,生活节奏是慢的,感情也是。” 她的意思曲仲谋听明白了,只要她不讨厌他,他的目的仍然可以达到,只不过慢了一点而已,又有什么关系。他依然情绪高涨,说:“这些年出去度假的次数不少,认识了一些旅友。我是旅游,一个地方的匆匆过客,而他们在那里一住就是很久,那才是真的沉淀下来体验人生,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他谦虚的指出自己和别人的不足,让林睿对他的好感倍增,他刚才一时兴起的举动,也不值得计较了。 “他们有的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喜欢上了,就会放弃城市里的工作,便利的交通设施和相对优越的物质生活,在一个心中向往的地方定居,每天诗情画意,想想确实挺美好的。我很少会羡慕某一种生活方式,但我对他们的随意和洒脱特别的羡慕,可我现在做不到啊,我要努力赚钱啊,我眼下的经济能力还支撑不起我的梦想。” 最后一句话虽然俗气,却也是林睿的心声,时常想逃离,却又在城市里奋力打拼。 小道走到尽头,有一幢红色的二层小楼,大门锁着,门口趴着一只狗。 曲仲谋指着那幢楼,突然说:“我以前经常到这户人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说林睿没意识到,他提了,林睿发现曲先生不像第一次来这里,他对这里的路线,羊肠小道都很熟悉。 林睿望着他,“这是你的老家?” “这是我以前一位下属的家,方才你提到你的同事,我就想起他来了。” “听上去你们的关系很好?” “其实在发生一件事之前,我连他的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号,企业里的员工太多了,而我只跟助理、团队的负责人打交道,直到他出了事,他的名字注定要在我心里刻一辈子。” “他怎么了?” 曲仲谋用力张大眼睛,抬头纹一道道的划在额头上,费劲的说:“他从地球上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消失了?你是指……” “对,你猜的没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刚满十八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他的父母把我当成了老天爷,天天哭着喊着找我要儿子,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那时我刚被提拔为主管没多久,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既害怕,又难过,他家里到闹的实在太凶,依照总部的意思,我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解决。” 一百五十、万事全需要靠自己(6) 曲仲谋叹口气,“我只有一趟趟的往他家里跑,希望能在处理方式上达成一致,他的父母一直说是我这个主管没照顾好下属,是我给下面的压力太大了,久而久之,他们说着说着,我真的认为在这件事上我是有责任的。我想你能体会一个年轻人的惶恐,前前后后协商了大半年,他的父母对我们给出的补偿条件还是不满足,眼看我的前程要葬送了,我不想再踏进他家一步,可是啊,我仍然逼着自己过来,奇怪的是,在来的路上我的心情烦躁不安,可到了这里时,我反而无所畏惧,坦坦荡荡了。” 曲仲谋指着那扇门说:“最后我终于把他们搞定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它时刻在提醒着我,职场是残酷的,永远不要逃离困难,逃离只会让你慌张,只有站在困难之中,人的情绪才会变得稳定,你要相信自己是最强大的!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在三十岁时担任中国区总经理,在四十岁时全面接管亚洲区业务。” 他的表情激情昂扬,心存的野心和对权位的渴望让林睿感觉复杂,但他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往,倒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睿道:“你是故意带我来这的?” 曲仲谋笑道:“本来没意识到,后来还是想带你过来看看,在如此美的地方,把我不开心的事讲给你听一听,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林睿礼貌性的一笑,他到底讲的是关于别人痛苦的事,她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以前的林睿会以感觉取人,对方稍有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她就会把对方全盘否定。而现在的林睿成熟了,她会换位思考,这位曲先生称不上完人,但他的价值观和对事业的追求,也没有令人诟病之处。 林睿道:“我们走吧,站的有点累了。” 曲仲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林律师去别处转转。” “回城吧,我看等开到城里天色也不早了。” “那回去我请你吃饭。” “我……” “林律师如果不答应,就是不给我面子。” “好吧。” 不知不觉在油菜花地里待了三四个小时,折返的路上,有一对男女藏在花丛中拥吻,林睿看到了,甚觉尴尬,赶忙转移目光。 曲仲谋道:“现在的人多浪漫啊,希望我也能有这么一天。” 林睿避而不答,回程畅通无阻,到了市中心,天色渐暗,已是傍晚五点多钟,此时吃晚饭说早也不早了。曲仲谋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带她去吃西餐,而是犹豫不决的问:“林律师,你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行。” “林律师,你知道女人说随便,是让男人很为难的,忘记我上次的建议了吗,我是想宠着你的。” 鸡皮疙瘩落了一地,林睿便随手指了家路边的餐厅说:“就这家吧,我看着挺好的。” 曲仲谋定眼一看,是一家拉面馆,但他也没表示反对,说:“既然林律师想吃拉面,我陪你吧。” 停好车进店,店里环境算干净,和一般的面店无异,大厅里一长溜摆着方桌和长凳。 曲仲谋先用纸巾把桌子和椅子擦了一遍,让林睿先坐,然后坐了下来,既绅士又讲究,可拉面馆里的菜品简单,除了拉面,还有一些佐面的小蔡,翻来覆去,也不过八样菜。 他直叹道:“哎呀,这吃的也太简单了,我们换家店吧。” 林睿道:“我觉得挺好的,曲先生没在面店里吃过面吗?” “说实在的,我还真没吃过,我们公司里有食堂,不想去食堂吃的时候,写字楼里还有其它的餐厅,但没有这样的面馆。 “能理解,曲先生吃不惯的话,我们就换家店吧。” 曲仲谋用精明的眼睛,怜爱的望着林睿,“我陪你吃,权当换换口味,你想吃的我都能吃。” 他的确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不放过煽情的高手,林睿讪讪的笑,“我要一碗牛肉面,你呢?” “我也吃牛肉面,小菜呢?每样菜来一盘吧?” “不用了吧,吃不掉的。” “那加点什么?” “嗯,凉皮和腐竹吧。” “行。” 面和菜端上来,林睿愉悦的吃着,曲仲谋将吃不惯和迎合林睿两者间的度拿捏的恰如其分,好像他是委身相陪似的。聊了几句话,他的手机开始叮叮咚咚的响,从他来找林睿后,他的手机就没停过。 他放下筷子回短信,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回了十几分钟,林睿道:“曲先生晚上有安排啊?你有事的话先去忙好了,不用管我。” 曲仲谋慌忙丢下手机,连说:“不忙,不忙,有个朋友咨询我一些投资上的事。” 林睿淡淡一笑,继续吃碗里的面,曲仲谋本以为她会对投资理财之类的话题感兴趣,像她这样赚的到钱,又勤俭节约的女人,钱放着干什么呢,无非用来投资。 可林睿没接他的话,他便主动问:“林律师平时做哪方面的投资呢?房子你肯定没兴趣了,股票?基金?期货?” “投资?噢,稍有节余的话,我一般会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吧。” “存到银行里?” 林睿心想她家的钱从没多到需要特地存进银行,常常是这个月稍宽裕点,下个月就花光了,便说:“钱少,没必要存银行。” “看来林律师只相信自己家的保险柜,而不放心把钱交给投资机构。我父母的年收入总共三十多万,全部交给我来打理,我让他们留着花,他们不肯,我母亲交代我务必要打理好了,让钱生钱,以后这笔钱是给儿媳妇的。我压力很大,因为投资也有风险,其实林律师的做法蛮稳妥。” “我没什么钱,我家里也没有保险柜。” 这时林睿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来问对方是谁,对方说他是秦老板介绍的,和前夫在抚养孩子的问题上产生了纠纷,想约个时间前来咨询,林睿想了想,和他约在下礼拜二的上午到所里。 挂掉电话,曲仲谋道:“林律师的业务挺繁忙的,周末还有人来打扰。” 林睿道:“碰到法律问题的当事人心里面总会特别着急,哪顾得上是周末还是工作日,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业务量多是件好事情,钱赚的才多嘛。” 一直在反反复复讨论钱显得无趣,林睿想回家了,曲仲谋去结账,一共二十二元,挺不好意思的一直念叨,“改天我一定要请林律师吃大餐,不能再到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店里来了,太让人过意不去了。” 汽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停在楼底下,曲仲谋下车帮林睿打开车门。一个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也算马不停蹄,欣赏了春天的乡间美景,说了许多的话,但曲仲谋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计划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 眼看窈窕的背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追上前去,站到她的面前说:“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林睿道:“曲先生,我明天没空,要加班弄份材料。” 曲仲谋满脸失望,“好吧,我回头再联系你,今天非常感谢,让我度过了一个别样的周末。” “也谢谢曲先生带我出来散心,还跟我讲了你的故事,再见。” 林睿欲向前走,曲仲谋下意识的拉住她的衣袖,林睿想挣扎,挣扎不开,疑惑的望着他。曲仲谋对与女人的沟通是缺乏耐心的,他的野心既体现在事业上,也渗透在对待感情的态度中。 第二次见面了,他把自己的家底、经济实力全盘托出,她却丝毫没反应,他想得到的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黄翠芬口中的林睿懂事、乖巧、听话,只知道读书和工作,观察下来发现,她确实不是一个对金钱敏感的女人,朴实无华,可她懂事的有些过头了,懂事的具备了戒备心。 他就是喜欢单纯的事业狂,像个制钞机,这样他就能掌控她。而这样的女人,特别是傻乎乎的又会赚钱的漂亮女人,可遇不可求,曲仲谋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看见她站在灯火阑珊处,自然是要儿女情长一番的。 他按耐不住要去抱她,林睿有些恼,“曲先生,请你自重!” 他情绪激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林睿,我喜欢你,请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吧!” “你放开我!”林睿挣扎着,眼看他的举动越来越亲昵,从远处飞奔来一个身影,一只女式包重重的拍打在曲仲谋身上。 他疼的直叫哎呦,定神发现是林沐琦,未及开口,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沐琦骂道:“臭流氓!” 随后的何佩兰冲上来,着急的道:“林沐琦,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怎么能打曲先生啊!” “老太婆,他欺负我姐,我打不死他!臭流氓!” 何佩兰望了一眼林睿,把到嘴的话咽下去,她现在有点害怕林睿的。沐琦还要打他,被林睿劝住了,“算了,算了,我们回家吧。” 一百五十一、万事全需要靠自己(7)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等洗好澡躺在床上,林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沐琦那彪悍的一巴掌,将她打蒙了。沐琦收拾完毕,躺到她的边上,甩甩手说:“抽筋了,手腕痛的要死。” 林睿道:“你使了多大的劲啊。” “我使多大的劲,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什么博士生,企业高管,狗博士,禽兽!” “行啦,别骂了,反正你打了他,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听你的意思,你还恋恋不舍,敢情你是在故意演戏啊,姐,你们的进展速度飞快啊,刚认识就要滚床单了。” “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狡辩,那你说说你对他到底什么感觉,你要是喜欢他,我就去求黄翠芬帮忙说说情,让你们重归于好。”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真的,目前了解下来,他这个人吧,谈不上好坏,就是把钱看的比较重。” “无功无过,等于鸡肋,还好色,这种男人我告诉你,就是奔着你的身体来的,恨不得一见面就开房。多亏你的好妹妹倒做了件好事,省得你撕开了他的真面目,还要去找借口摆脱他。” 房间外面传来椅子倒下的声音,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沐琦推了推林睿,说:“你快出去看看,是不是你妈摔了。” 林睿走出去,打开客厅的灯,看见何佩兰正在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来,便问:“妈,你没事吧?” 何佩兰不看林睿,摆手道:“没事,没事,口渴了,想倒点水喝,不小心碰到椅子了。” “妈,你出来倒水把灯开了呢,黑乎乎的哪里看的清楚。” “知道了,我也是不小心,平时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厨房,进屋睡吧,天不早了。” 她边念叨着边端着水杯走向房间,林睿回到床上,沐琦在进行睡前十指运动,噼里啪啦的打游戏,随口说:“虚惊一场啊。” 林睿想着妈妈是因为晚上这件事不开心呢吧,但她没跟林睿纠缠已经阿弥陀佛了,后又想到她和沐琦一块回来的,问道:“沐琦,你下午跟妈去哪了?” 沐琦玩的起劲,爱理不理道:“我能跟她去哪啊,她买菜,我下班,我们恰好撞见了。” “我没看到妈妈拎菜回来啊,你下班?林沐琦,今天是周末,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动点脑子啊。” “哎呀,烦死了,我忙着呢,况且我都答应保密了。” 说完她捂住嘴巴,吐吐舌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林睿就知道沐琦是藏不住秘密的,愈加好奇,上前夺她的手机,“你快告诉我,否则从今天开始,我让你玩不成游戏。” “你干嘛呀,别抢啊,我马上就通关了!” “你到底说不说!” “你先松手,先松手!给我你!林睿,你这是刑讯逼供!逼良为娼!” “是做良民还是有游戏可玩,你自己选择吧!”林睿不依不饶,朝手心里哈气,准备捣鼓沐琦一番,此时的好奇心已经不能用膨胀来形容了,沐琦和妈妈之间有了秘密,还不肯同她分享,简直天方夜谭。 沐琦急的哇哇乱叫,哭笑不得,连声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妈今天下午让我陪她去找卢律师了!” 林睿怎么也没想到她们去干这个了,一本正经的问:“你们去找卢律师干什么?” “不是我们,是她,我哪知道她为什么要去。” “你们见到了吗?” “见到了啊,你妈还跟卢律师聊了好一会。” “啊?他们聊什么了?” “你问你妈去啊。” “你早上去不是吃了闭门羹么,下午……” 沐琦无语似的翻了个白眼,指着林睿说:“你也不用做十万个为什么了,安安静静的听我把话说完,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如果林大律师再有疑问,很抱歉,我没办法解答,请你也不要追问了,放过我吧,行吗?” 林睿用力的点点头。 “下午你和那个臭流氓刚走,你妈就让我陪她去医院看卢律师,我当时的感觉和你是一样的,觉得很奇怪,你妈和卢律师非亲非故的,她干嘛要去看他呀。我就问她,她死活不肯说出原因,然后我就说,你见不到卢律师的面的,人家父母不让。你妈居然说她有办法,而且能把我带进去,我听着将信将疑,但想想或许行得通呢,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也想去看望卢律师,毕竟我是律师协会的秘书。于是我就按照你妈的指示,拨通了卢律师的手机,电话是卢律师的母亲接的,你妈跑到阳台上聊了几句,这事就办妥啦,然后我们就去医院了。” “说完了?” “说完了。” “你们见到卢律师了?” “废话,他的状态比正常人都要好,根本看不出是个动过大手术的人,我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你妈说她要跟卢律师单独讲几句话,让我在走廊里等她,后来她出来了,我们就回来啦。” 沐琦耸耸肩,“失望了吧,不是你想的什么大秘密,鬼知道你妈干嘛叫我别告诉你,你呀,遗传了你妈的神经质。” 游戏里刀剑哐当的厮打声重新响起,房间里恢复平静,林睿倚在床头细细琢磨,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猛然想到不对劲所处,趿拉着拖鞋冲向何佩兰的房间。 抬手敲了一下门,门即开了,房间里的收音机响着,何佩兰还没睡,问:“睿睿,有事吗?” 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的声音,“下面播送两条本地要闻,昨天下午三点四十分左右,一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律师在办案途中,因过度疲劳将车开进了路旁的工地,不幸被落下的钢筋砸断双腿……” 林睿道:“妈,在听广播呢。” “噢,随便听听,有事?进来说吧。”何佩兰侧身让林睿进来,林睿心里怪怪的,觉得母亲对她客气的生疏。 她站在门口道:“妈,你下午去看卢律师了。” “是啊,我听说了他的情况,总想着去看看,你放心,你跟我讲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没提,我只是想去看看。卢律师是你的同事,他父母大老远的赶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老觉得应当去一趟。” 她的解释显然很蹩脚,但只要她没有说出卢律师希望林睿保守的秘密,林睿也不打算再追问下去了,又不是第一次碰到母亲做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风平浪静的日子持续了几天,所里的同事都沉浸在悲伤里,芳芳转达了韩曦的谢意,他的表哥对诉状很满意,陆贝和与罗小雪取保候审成功,陆贝和终于可以到父亲的墓前祭拜了。 陆贝和介绍的拿起房屋买卖纠纷,林睿事先拟了一份协议,出面和对方当事人协商过一次,对方也想尽快解决的态度诚恳,表示回去考虑考虑,事态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秦老板介绍的抚养纠纷,当事人叫乔眉,和前夫就孩子的抚养问题产生了矛盾,矛盾的集中点在于抚养费的支付上。 林睿和她接触了两三次后,对她有了一些了解,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子长相,中等个头,小身板,瓜子脸,五官谈不上特别精致,却仍是好看的。可她的性格就没有这么讨喜了,暴躁,好说闲话。 往往林睿第二遍问她某个问题时,她会烦躁的跳起来,说:“我跟你讲过了,你是不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其实是……” 巴拉巴拉的再说一通,话里依然没有林睿想掌握的重点,但她的暴躁是善良的,有一丝的小蛮横。林睿得知她离婚的原因是前夫有了外遇,后来前夫迷途知返,决意回归家庭,向乔眉坦白了错误,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然而乔眉是一个纠结的女人,她既想看在夫妻感情和孩子的份上原谅他,又对他出轨记恨太深,虽然前夫做了无数件事试图使她淡忘,比如在情人节时送她玫瑰花,乔眉就会联想当初他是不是也送那个狐狸精玫瑰花;前夫帮忙做家务,她却觉得以前以前连双袜子都懒得洗,现在这么勤快,一定是和狐狸精在一起时变掉的;前夫每天到家,她必须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闻他脱下的衣服,只要一在领子袖口嗅到有类似香水的气味,就要囔囔去扔掉,对前夫的任何解释充耳不闻。 经年累月的折腾,她的前夫受不了了,提出了离婚,她又觉得自己受欺骗了,死活不肯离,前夫的悔改是虚情假意。三番五次吵来吵去,最后婚到底是离成了,可前夫就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孩子也不管,听说又交了个女朋友,她气不过,要把他告上法庭。 可有时她数落前夫的过错时,说着说着,会莫名的感叹一句,“我跟他闹什么闹呢,我是想跟他继续过日子的,是我把他推出去的”,让林睿觉得她现在心里既生气又悔恨。 一百五十二、万事全需要靠自己(8) 乔眉自己婚姻不幸,却又似乎对别人的婚姻状况特别关注,在所里见到她感兴趣的男律师,或者女律师,总要向林睿问清楚她们有对象了吗,是否结婚了,而林睿的闪烁其辞总让她很失望。 她还会跟林睿讲秦老板的花边新闻,她是秦老板合作单位的员工,经常做秦老板公司里的业务,一来二去就相识了。林睿望着她谈及自己的遭遇时一脸悲伤,而说起别人的八卦时兴高采烈,有些搞不清楚是婚姻改变了乔眉,还是乔眉改变了婚姻。 后来乔眉有次过来,带来一位女士,也要打官司向前夫索要孩子的抚养费,那位女士的性格和乔眉出奇的相似。两个人聊天时,眉飞色舞,如同竹筒倒豆子,稀里哗啦,说不完的共同语言。 林睿将她们的经历化成铅字,写了一个法律故事刊登在笠州的报纸上。章柳在回笠州的飞机上看到了这篇文章,林睿现在写的东西不仅文采斐然,思想上的深刻度也较从前有了提升。章柳生出一种自豪感,忍不住想同商陆分享,他把报纸举到商陆眼底下说:“你瞧,林睿写的。” 商陆的眉头微皱,匆匆瞥了一眼说:“不错,挺好的。” “你再仔细看看,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商陆端详着章柳的表情,他那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里洋溢着绵绵笑意,林睿不一样了,章柳也不一样了,对林睿的评价上,他的赞美温柔似水。 商陆道:“在飞机上看报纸头晕,等落地了我好好拜读一下,你也别看了,伤眼睛,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章柳应着,却重新把文章读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放进包里。窗外的云晃悠悠的飘过,像一朵堆积的棉花,再飘过一朵,仍像棉花,商陆侧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那些云,当它们的形状、色彩,以及相貌几乎一致时,商陆知道笠州快到了。 因为笠州的天空是单调的。 畏法思明所里,王主任特地在做工作日程时将今天空了出来,他打算亲自去机场接章柳。曾晓燕手头上没事,要和王主任一块去,在办公室谈起来时,林睿才知道章律师已经回来了。 曾晓燕道:“因为卢律师的事,章律师才急着赶回来的。” 林睿道:“连章律师也听说了。” “王主任主动告诉他的,卢律师这事还没彻底解决,方方面面的负面新闻需要所里有人站出来处理。我感觉王主任不想再做主任了,既要操心业务,又要管理所里的行政事务,他可能想培养章律师来做主任。” “章律师大病初愈,恐怕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曾晓燕看了一眼时间,说:“差不多可以走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 “空的话就一起去吧,本来让我开车,但我最近这颈椎不大舒服,你现在会开车了,麻烦你替我开呗。” 林睿本想说,我的车技不到家,但晓燕姐难得开口麻烦她,她推辞了显得不合适,便答应了,收拾了一下,两人走出办公室,只听前台那吵吵囔囔的。 曾晓燕捂着胸口道:“我的个妈呀,又出什么大事了,心脏哪受得了。” 林睿的心也猛然抖了一下,忙道:“去看看吧。” 上前发现是所里的胡会计在和芳芳理论,胡会计满脸通红,快急疯了的样子。曾晓燕道:“胡阿姨,你和芳芳在讨论什么国际大事呢,声音小一点,吓死人了。” 胡会计仿佛逮到了救星,一把抓住曾晓燕的胳膊,说:“曾律师,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 曾晓燕道:“凭什么理呀,王主任在楼下等着我们呢。” 胡会计道:“就几句话,一会功夫,不耽误你办正事,蒋芳芳,你说说怎么回事,说呀,你怎么突然哑巴了。” 敢情她和芳芳闹别扭了,芳芳别过脸,气鼓鼓的。 曾晓燕试图缓和气氛,开玩笑道:“芳芳,你怎么把胡阿姨得罪啦,你不想领工资啦,胡阿姨可是我们所里的财务主管。” 芳芳道:“借我个胆我都不敢得罪胡阿姨,是胡阿姨出尔反尔,明明说好的,转脸不认账了。” 胡会计叫起来,“哎呀呀,你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非把黑的说成白的,好,好,我不跟你计较。”她弹弹手中的账本,对曾晓燕说:“蒋芳芳从我这里支了一万五千钱,借的时候答应今天把钱还回来,她不主动给就算了,我来问她要,她直接跟我讲没有,你说说,你说说她是什么态度。” 芳芳争辩道:“我说的是等我有钱了还给你,什么时候说过今天还了,大不了从我工资里扣好了。” 胡会计道:“你听听,她现在说话的口气就像个无赖,要不是看在你在所里工作的时间长,我才不会支钱给你,亏我找王主任签字时还替你说好话。蒋芳芳,你支的是所里的钱,你还不上,你让我怎么办,我到哪找钱填窟窿。” 芳芳道:“胡阿姨,怎么就还不上了,你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扣呀。” 胡会计道:“你就三四千的工资,我怎么扣啊,啊,扣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一万五啊,再说了,万一你辞职不干了呢!” 芳芳道:“不就一万五千块钱,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我把身份证压在你这里行了吧!” 胡会计道:“我要你的身份证有什么用,你当我没有法律常识啊!” 眼看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曾晓燕和林睿也听明白了,林睿劝着胡会计,让她别动气,曾晓燕道:“芳芳,你支钱有急用吗,有难处说出来,我们大家帮你想想办法嘛。” 胡会计哼了一声,“她有什么着急用钱的地方,钱都替别人垫了律师费了。” 曾晓燕想了想,问道:“芳芳,韩曦又让你找律师写起诉状了?” 芳芳不作声,胡会计道:“岂止写起诉状啊,让她找个律师帮忙打官司,又不付钱,她这边从我这拿了钱,那边还欠着陈律师两万多的律师费。都说芳芳的男朋友是大款,是董事长,怎么能这个样子呢,倒好像是芳芳养了个小白脸。” 曾晓燕和林睿面面相觑,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再来麻烦林睿,所以转移了对象,叫道:“蒋芳芳,你疯啦,你的眼睛睁大一点,小心被人家骗了。” 芳芳烦透了,张牙舞爪着,“行了,行了,我马上打电话找朋友借点钱,明天下班之前肯定把钱还上!” 曾晓燕怒其不争,“你拆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个事啊,为了这个男人,芳芳,你这么做值得吗。” “晓燕姐,这是我的私人感情问题,请你们不要干涉好吗?” 芳芳拉长脸皱紧眉头,一副谁再劝阻就跟谁翻脸的表情,她现在一门心思卯足劲向豪门冲刺,在她看来,曾晓燕等人全是鼠目寸光。 她的手机响了,瞟了眼在面前站着的三个女人,背过身去道:“你好,对,我要申请分期还款,最长可以分几期……” 曾晓燕耸耸肩,拍拍胡会计的后背,同她耳语道:“你用不着跟这个丫头置气,她被爱情冲昏了头,钱的事回头再商议吧。你再逼她,弄不好要出事,你听她的信用卡里还欠着钱呢。” 最近所里闻“出事”色变,胡会计想着眼下跟芳芳争论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便怏怏作罢。 去机场的路上,曾晓燕一直在念叨被芳芳气的肺都炸了,王主任笑道:“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咸吃萝卜淡操心。” 曾晓燕叹口气,“王主任,你是没有女儿,不理解要把一个女孩子养大成人的艰辛,我作为一位母亲,看到芳芳成这样了又干着急又心痛。” 王主任的心思没有她细腻,心思也没放在芳芳身上,盯着前方的路对林睿说:“这车开的顺手吗?” 林睿正在边开车边神游,而脑子里却是空白的,只觉得道路特别的宽敞,道路的尽头是蔚蓝的,她像一只快飞上天空的风筝,身体飘飘然。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有种急切的,焦虑的,还有一丝失落的情绪在血液里发酵,为什么明明第一次开这条路,却仿佛走过了无数遍,对即将迎接的那个人熟悉,陌生,夹杂着轻微的拒绝。 如果碰到了他和凌灵成双结对,林睿不清楚自己会涌生出怎样的心情,她会流泪吗,她不确定,可想到这,眼睛已近潮湿。 听王主任跟她说话,林睿恍惚着道:“车是好车,就不知道王主任你们坐着舒不舒服。” 王主任道:“开的蛮稳的,不着急,马上快到机场了,航班几点钟到?” 曾晓燕回答道:“五点十分,还有半个小时。” 林睿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的加速,必须紧闭嘴巴以防跳出来,余下的路陡然间变得意味深长,直到看到机场指示牌的标志,直到他们停好车走进大厅,直到曾晓燕挥舞双手,“章律师,在这里!这里!” 汗珠从发丝里渗出来,头皮滚烫,她捏着衣角躲闪目光,又想抬起头张望,在犹豫不决和不知如何安放整个人的状态里,在人群里一眼望到了他。 一百五十三、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1) 他穿着蓝色的牛仔外套,白色的t恤和深色的裤子,走路时的样子英姿勃发,笑出明媚的双眼和洁白的牙齿,像是在对林睿笑,又像不是。 她终于低下了头,深深低着,也许想确认一下凌灵有无同行,不得不再次抬头。他已经走近了,林睿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她,她的脸嗖的红了,小小的脸,隐在蓬松的头发里,像婴儿似的柔美的小脸。 商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在他的梦里,未曾没有出现过这般场景,她如花般秀美,给予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在他的感官里,她依然美的如晨曦般纯净,纯净的令他心如止水,只是水中被撒下了苦涩。 章柳主动开口道:“林律师也来接我了。” 林睿的眼泪快落下来,咿咿呀呀的说了些含糊的字,迫不及待的想终结与章柳再说第二句话的可能性,转脸对商陆说:“商先生一起回来的。” 商陆轻轻的“哎”了一声,王主任和曾晓燕他们围着章柳问东问西,倒把商陆和林睿丢在一旁。 商陆刻意不去看她,又忍不住多瞥几眼,聚集的思念已堆积太深,林睿望了望章柳的背影,章柳似有意似无意的边跟他们说话边朝她微笑。 林睿忸怩不安,商陆也是,于是两个人用奇怪的姿势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奇怪的事。商陆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他们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聊,像她当初住院时那样,一聊一个下午,一聊便是月上柳梢头。 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思绪是空白的,情感也被迫空白着,其实他只想目视着她,和她结伴走出机场。 就他们两个人,走往回家的路。 但这是不可能的,林睿打破沉寂,说:“商先生,你们一路上累了,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商陆故作镇定的阻止着,“不累,不累,已经到家了,到家了就不累了。” 林睿缩回手,半个身子从商陆面前掠过,留下一阵清雅的幽香。商陆刻意的往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站了站,忍不住问了句,“过的好吗?” “挺好的。”林睿微笑着,“你们呢?在美国待着习惯吗?” 商陆顿了顿,说:“还行。” 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问道:“抽烟吗?” 林睿摇摇头,笑道:“不抽了,戒了。” 他恍然若失,仿佛在他们之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关联,他曾教会她的,如今看来,只是难以启齿的糟粕罢了。他也微笑着,“戒掉好,对身体好。” 那边三人倾诉衷肠结束了,开始向外走,章柳回到商陆的身边,商陆走在林睿和章柳的中间,能强烈的感受到章柳灼热的眼神穿透他的身体,再传达至林睿。可能为了不让弟弟如此辛苦,商陆快速的向前走了两步,让章柳靠近林睿,谁也没看出他完成这个举动的艰难和心甘情愿。 章柳边走边望着林睿,如果条件允许,他等不及向她坦白心声,对没有感觉的女人冷若冰霜,而对他欣赏和爱慕的女人,犹如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 林睿也时不时的扭过头看向他,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她就会感觉那是一个来自恋爱中的男人幸福的信号,他笑的那么开心和满足,凌灵让他感觉非常快乐吧。 章柳开口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办了好几个案子,办的都挺好的,我为你感到高兴。” 林睿道:“谢谢。” 章柳道:“你过的好吗?你好像又清瘦了。” 林睿想了想,说:“还好,老样子,你呢?” 章柳此刻的心情差点飞上天,他的眼睛康复了,又回到了笠州,很快可以继续律师业务,而他心中的爱火重新点燃,他未娶,她未嫁,爱情和事业都在向他招手。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 他兴奋的答道:“挺好的,挺顺利的。” 林睿笑了笑,他现在的生活一定比蜜还甜。曾晓燕和王主任走在最前头,扭过身发现林睿和章柳远远的落在后面,立在原地等了一会,跟章柳说笑道:“章律师一回来就盘问我们林睿啊,你瞧把林睿吓的,小脸通红。” 章柳道:“我哪有资格审问林律师,只是和林律师许久没见了,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林睿道:“晓燕姐夸张了,我和章律师随便聊聊。” 曾晓燕想着章柳在“开除”林睿这个助理之后,便立即去了美国,回来后他和林睿之间的尴尬也消除了,一段距离成就了现在的美,觉得很高兴,说:“林律师好着呢,渐渐有了案源,她家里也为她介绍了对象,林律师和他处的不错,爱情和事业双丰收。” 章柳愣住了,林睿也愣住了,她和曲仲谋自打那次事情后,没再联系过,但此时林睿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强调一下,晓燕姐随口一说,章律师随便一听,他又不会在意的。 章柳没料到林睿已经有男朋友了,情绪瞬间低落谷底,一时不知所措,然而面上是挂着笑容的。 曾晓燕道:“章律师,你和凌灵相处的怎样了?” “相处”是个中性的词汇,可用于同事、朋友、恋人之间,不夹杂任何偏向性的感**彩。章柳自然不愿意向恋人关系上牵扯,也不想费口舌撇清他们的关系,那只会越描越黑,便说:“凌小姐在我们之前就回来了。” 曾晓燕道:“她工作也忙的。” 章柳道:“是的。” 曾晓燕道:“你动手术时,凌灵一直在陪着你?” 章柳瞥了一眼林睿,林睿似乎在若无其事的向前走,他觉得怪怪的,可再别扭也得如实相告,隐瞒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说道:“是的,多亏了凌小姐帮忙。” 曾晓燕含蓄的一笑,可从机场回所里,林睿和章柳的失落同路途一样的长。 几天后,像是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曲仲谋当真主动来找林睿,并且是到写字楼来找她的。估计他不敢再去林睿家里了,上次沐琦的拳脚打的他落荒而逃,他害怕再自讨苦吃。他在楼底下打了林睿的电话,林睿碍于翠芬的情面和防止他跑到所里,满腹狐疑的下来见他。 曲仲谋一改以往自信从容的模样,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她,林睿见他这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说:“曲先生,你过来,有事吗?” 曲仲谋哽咽了般,颤抖着叹了口气,一双精明的眼睛变得通红,林睿迎着阳光抬起头打量他,竟莫名的有些心酸,他是让林睿狠不下心扭头而去。 “林律师,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太冲动了,我太喜欢你了。我知道你现在看到我心里非常生气,我也没脸来见你,但我不由自主的会想你,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那么的喜欢你。” 林睿无言以对,他看上去特别的真诚,况且他的流氓行为,沐琦用武力相抵了,再跟他计较,又有何意义呢。 林睿道:“曲先生,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曲仲谋喜极而涕,深深的忏悔着,“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希望你当作没发生过,我真的很难过,我怎么能在冲动之下做出这种无耻的行为。” “好了,都过去了。” “谢谢,谢谢你的大度。” “还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来就想向你道个歉,打扰你了。” “噢,那行,那我先回所里了。” “好,你先去忙吧。” 林睿挤出一丝笑容,转身舒了口气,章柳正坐在一楼汉堡店的落地窗前,边喝咖啡边闲散的打量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眼认出是林睿。她和一个男人相对站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她离去的时候,男人立在原地良久的目送,站成了一尊雕塑。 从他的相貌和装扮来看,他的年纪该和林睿相仿,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是企业里的管理人员?从事金融行业?章柳喝了一口咖啡,胡乱猜忌着,可无论他是干什么的,家里有几口人,来自哪个地方,透过他的含情脉脉,有一点很容易确定,他是林睿的男朋友。 是男朋友啊,这个念头令章柳懊恼不已,可看上去他对林睿不错,林睿和他在一起应该很幸福吧。章柳想着想着,咖啡喝不下去了,将剩下的大半杯咖啡放在桌上,走出了汉堡店。 电梯停在了畏法思明所的楼层,芳芳一见到章柳,忙迎了过来。在所有的男律师中,芳芳和章柳的关系算是比较好的,主要因为章柳为人和善,从来不摆合伙人的架子,对同事们的求助也热心帮忙。 芳芳嬉笑着道:“章律师,我想麻烦你帮个忙。” 章柳微笑着,“说吧,别客气。”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你,麻烦你……” 章柳好脾气的说:“怎么支支吾吾的,你不会要向我借钱吧。” 芳芳猛的一击掌,眼睛里泛起亮光,“章律师果然是大状啊,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章柳甚是庆幸,一下子就说中了,他现在毫无心情和芳芳兜圈子,问道:“借多少?” 一百五十四、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2) “三”,芳芳鼓起勇气,竖起三根手指,呢喃着,“三万块,行吗?” “可以。”章柳掏出钱包,把一张卡放到芳芳手里,说:“密码是我的办公室电话前六位,你拿去取吧。” 轮到芳芳目瞪口呆了,章律师答应的如此爽气,还把卡直接给她,踩上狗屎般的好运气,追问道:“章律师,你放心把卡给我啊,你不怕我携巨款潜逃。” “马上五点钟了,银行要下班了,快去吧。” 芳芳打了个激灵,拿上外套急忙跑开了,章柳想了想,说:“芳芳,待会再叫上秦律师他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芳芳清楚章律师所指的是哪些人,以前每逢他打赢官司,或者有其它值得庆贺的事,都是他们吵嚷着让章律师请客,于是头也没回的应道:“知道啦!” 章柳穿过走廊,望见林睿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另两位女律师恰巧不在,酝酿好措辞,进去喊了声,“林律师。” 林睿抬起身子,顺了顺耳边的发丝,说:“章律师,你叫我。” “晚上我请芳芳他们吃饭,自从我回来后,他们一直说大家很长时间没聚在一起吃顿饭了,如果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吧。” 林睿想躲章柳都来不及,以他们目前各自的情况,别说聚餐了,最好连话也少讲。只有和他少接触,她的心碎感才会减轻,才会一点点的将他忘却,所以他的好意林睿立即拒之门外,脱口而出,“不了,我就不去了。” 从前的林睿也是这个态度,她一向不喜欢参加他们的聚会,从前的章柳对于她的拒绝是没有感觉的,她是他的助理,只要把工作做好,剩下的由她自己做主。同样的人,同样的话,放在不同的情境里,他的无所谓却变成了敏感的失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念之间,要布置这么一个饭局,明明她是有男朋友的。 或许,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吃饭,也是一种满足。 林睿见章柳突然沉默了,怕他以为她是不领情,毕竟人家好心好意的来邀请,解释道:“正巧我晚上约了人,你们吃的开心点,我就不去了,谢谢章律师。” “和男朋友有约会吧?” 林睿不置可否,章柳将双手插进裤兜里,站在她的面前一言未发。林睿不明白他为何不开心了,她对他再熟悉不过,虽然当他生气或者郁闷时,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迷人的微笑,但林睿能辨清在他生气的情况下,他的喘气声是异样的,睫毛闪动的频率是不同的。 如果条件允许,给她足够的时间,林睿甚至能说清楚他开心时会眨动多少次眼睛,他不开心时那浓长的睫毛是如何变得缓慢而迟钝的,她对他细致入微,明察秋毫,他的双眸里,曾经承载着她心中一片宽阔的海。 他一直待着,林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王主任过来了,对章柳说:“原来你在这啊,我到处找你,医院去了吗?” 章柳回过神,点头道:“下午去了一趟,卢律师的母亲念在我也是大病初愈的人,才同意让我进病房,卢律师的状态还可以,但能看出他的母亲在硬撑着,他的父亲已经崩溃了。而卢律师坚持要登报声明他的受伤与所里,特别是裴律师没有任何关系,我劝他没必要这么做,可你也了解所里的年轻小伙子们,个个是铁打的硬汉。” 王主任道:确实没必要这么做,最近媒体对我们所的评价褒贬不一,批评也批评了,骂也骂了,只要我们所里的律师踏踏实实的办案,等风声过去了,一切都恢复平常,律师么,本就是在风口浪尖上舞蹈,这点挫折总承受的住。所以旁人的议论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对卢律师的态度,我估计他的父母很快要带他回拉萨了,我们总该做出点表示。” 章柳道:“要不开个会吧,集思广益,大家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 未等王主任表态,林睿插嘴道:“王主任,章律师,你们聊着,我有点事先走了。” 王主任道:“好。” 林睿同他们道别,从章柳身旁走过,章柳的焦虑随着高跟鞋远去,一声声的增强,王主任说的什么开会的时间,参加会议的人员等等,他基本上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一片空白。 到了家,和何佩兰一起吃饭,吃完饭后,何佩兰洗碗,林睿在房间里叠衣服。过了一会,流水声停住了,何佩兰来帮林睿叠,林睿道:“你坐着歇会吧,我自己叠就行了。” 何佩兰边把衣服铺在床上,边说:“天气暖和了,日头长了,快七点钟了天还亮着呢,昨天林沐琦说,她和那个老头晚上在外面吃了饭,逛逛商店,看场电影,逛累了就吃顿夜宵,周末去郊游,去打高尔夫,骑马。你别看林沐琦找了个老头,她**男人有两下子的,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妈,你别整天老头老头的,刘律师不过四十岁上下,最多算中年吧。” “我就这么个意思,林沐琦跟着他,每天疯疯玩玩,倒越活越像十七八了。” 林睿觉得很新鲜,母亲头次夸赞沐琦,说:“我没听错吧,你夸的是林沐琦吧。” 何佩兰光笑,想了想,说:“傍晚的时候,翠芬过来了,向我转达了小曲对你的歉意,那天晚上的事,翠芬也知道了,她说小曲要向你道歉。” 林睿不吭声,何佩兰道:“小曲也跟我道歉了,还让翠芬送来几大袋的东西,后来我让翠芬都拎回去了,他做错了事,道歉我们收着,东西就不要拿了,收下了,反而搞的我们贪他那点小便宜似的。” 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摞成一堆,何佩兰按分类放进衣橱里,林睿等着她继续说,按照惯例,她会发表一通自己的看法,然后命令林睿该怎么怎么做,不该怎么怎么做。可她今天却只讲了事情经过,收拾好衣服,就走出了房间。 林睿想不通母亲改变了套路,是心血来潮,还是转变了观念,可对于后者,林睿想都不敢想。反正就事论事,她的做法让林睿莫名的生出了感动,一个被扭曲的亲情囚禁的姑娘,哪怕望到一丁点的曙光,都有感激涕零的倾向。 该来的人没来,章柳答应的请客照旧,除了他,其他人的情绪高涨。吃饭地点选择在一家日式料理店,一条长桌接着一条长桌,客人们相对而坐,因人数为单,章柳便一个人坐在桌子的最边上,面前摆着一只日式粗陶小花瓶,里面插着两朵黄色的玛格丽特,颇有闹中取静,俗中缀雅的意味。 他们在一起吃饭喝酒习惯了,章柳没去美国前,这是他们的正常生活状态,除了仍需要注意身体的章律师,在座的全端起了酒杯,祝章律师康复,祝芳芳成功摆脱单身,祝秦律师喜得贵子,喝到最后,祝畏法思明所的明天更加美好之类的宏伟愿景也表达了出来。 章柳举着水杯应景,芳芳是桌上最为亢奋的,最令她发愁的钱的问题,因章律师的慷慨解囊而解决了。虽然她现在的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幸福,但当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时,让芳芳感觉,在满目苍夷的生活下面,仍有一些憧憬和温情在暗流涌动。 章柳觉得,当喜欢上了一个人,做任何无关紧要的,无需打起精神的事情,而她又不在身旁时,他的脑子很容易陷入一片空白,慵懒的,无力的,什么都不想做,恨不得依靠在榻榻米上做一段白日梦。 中途芳芳接了个电话,大声的喊出对方的名字,好让在场的全听出是韩曦打的。电话挂断后,她出去了一会,回来时,大家调侃她吃顿饭的功夫,都要出去约个会,芳芳嘟起嘴巴,骄傲的撒娇道:“来查岗的,我跟他说我和同事们在一块,他偏偏不相信,讨厌死了。” “哎哟,甜蜜死了。” “芳芳是久旱逢甘霖。” “马上要荣升为少妇了。” “什么少妇呀,那是少奶奶。” “来,少奶奶,小的敬你一杯!” 芳芳豪爽的一饮而尽,千娇百媚,只有章柳看见她偷偷的把一沓资料放进了包里。关于芳芳借钱为男朋友的各种七八姑八大姨,张罗各种官司的传言,章柳已有耳闻,他有些不理解一心想嫁豪门的芳芳,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选择倒贴,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在林睿离开了他的时候,才深深的爱上了她。 饭吃的疲惫至极,体力和精力俱损,商陆在聚会接近尾声时,将车停在餐厅门口等。章柳出来后找不到自己的车,商陆半开车窗,示意他上来,章柳坐到后面的座位上一看,刘澹泊也在,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哥哥的司机开着车。 商陆望向章柳的身后,芳芳喝的醉醺醺的,甩着手提包,头发乱荡,走路摇摇摆摆,连忙摁下关窗键,说:“我让侯师傅把你的车开回家了。” 章柳道:“看来你们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预谋,想绑架我去哪里。” 一百五十五、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3) 刘澹泊道:“绑架你去干件正事。” 章柳道:“深更半夜的干什么正事。” 刘澹泊道:“总比你在这莺歌燕舞,左拥右抱的强,带着一群娘子军来喝酒,不交女朋友的男人就是有博爱的资本啊。” 章柳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全是女的了,明明也有男同志。” 刘澹泊道:“男同志淹没在花丛里,看不清楚,到资本主义国家游历了一圈,学会了奢靡享乐之术啊。你哥就跟你有差别,出淤泥而不染,在美国还帮我干了件正事。” 章柳道:“说来听听,好让我以商老板为榜样。” 商陆不理会他们一来一去的贫,点上一根香烟吞云吐雾。 刘澹泊道:“你哥帮我找了个年轻貌美的保姆,沐琦吃醋了,你们有望在近期喝到我的喜酒。” 他说的时候,食指直戳车顶,仿佛在信誓旦旦的下保证,章柳不以为然,笑道:“搞了半天,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事。” 刘澹泊道:“自古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为一喜,你说这算不算正事。我算是服了你们兄弟俩,老大不小了,一个不着急找女朋友,一个有喜欢的人了,却不敢表白,现在傻眼了吧,人家去相亲了。” 章柳望向商陆,想着哥哥不至于如此八卦吧,把自己喜欢林睿的事抖露出来。 商陆清楚刘澹泊话中的意思,阻止道:“老刘你梦呓了,别胡说八道。” 刘澹泊越说越起劲,嘻嘻笑道:“怎么了,老商你情窦初开,害羞了,当初我让你向林睿表白的时候,你趁早表白不就完了吗,哪还有那位叫什么曲什么,曲仲谋什么事。虽然他和吴大帝同名,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好色之徒,不及老商你一个手指头。” 商陆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对章柳淡淡的说:“老刘为了拴住林沐琦,什么下三滥的主意都想的出来,老刘,我是有女朋友的。” 刘澹泊道:“真的假的?没听你提过啊。” 商陆道:“我没事在你面前提我的女人干什么。” “我不相信,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过你承认过哪个女人是你的红颜知己。” 商陆瞥了眼章柳,发现章柳的神情也是将信将疑。 他笑起来,“不是红颜知己,是女朋友,本想等到瓜熟蒂落了再公开,但眼下不行了啊,再不澄清,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澹泊道:“那改天带出来让兄弟们见识见识,是怎样的如花美眷夺走了商老板的芳心。” 商陆道:“不用改天了,待会我就把她叫过来。” 刘澹泊道:“太晚了吧。” 商陆道:“没关系。” 他说着果真打了个电话,章柳挨着他,只听话筒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之后是娇滴滴的一声“好啦,马上到啦。” 章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哥哥的话笃信不疑,商陆把女伴叫来还不罢休,较真的补充道:“我非得让你们看看我钟意的是哪种类型的女人,让你们再把我跟林睿扯到一块,讲句得罪人的真话,林睿那种清汤挂面,我欣赏不了,做我的妹妹,女儿,弟媳都可以,就是不能做女朋友,做老婆。” 刘澹泊见商陆咬牙切齿,字字落地有声,好像生气了,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全当我添乱了,下不为例,别为了一个女人,我们兄弟反目成仇。” 商陆恶作剧般朝章柳笑,章柳道:“哥,你就不要吓唬刘律师了,刘律师向来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常常半夜麻烦兄弟解他的情感困惑。” 刘澹泊摇头笑道;“你们俩呀,毕竟一个妈生的,合起伙来笑话我。” 商陆和章柳相视而笑,商陆庆幸他反应迅速,以后应当注意尽量少提及林睿,以免如履薄冰。 章柳道:“我们这是要去见谁?” 商陆道:“李暮云,原来是笠州春树集团的董事长。” 章柳道:“春树集团?前几年听说过。” 刘澹泊道:“是啊,前几年春树集团风光无限啊,报纸、电视台、网站上铺天盖地的春树广告,李暮云的大名如雷贯耳,家喻户晓。可她本人为人低调,极少出席商业活动,她的一切个人信息全部都是秘密,就连媒体上曝光的照片,有人说是李暮云,有人说根本不是。” 章柳道:“笠州春树是上市公司吧?” 刘澹泊道:“没错,但外界之所以对李暮云充满了好奇心,据说是因为在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的当天,很多人等着一睹她的真面目,她却缺席了。身为女性,富有,传闻仍是单身,如同住在商业帝国里的女王,每一个标签提取出来,都能勾起人们无限的猎奇欲啊,所以老商一提出来见李暮云,我立马就答应了。” 章柳道:“刘律师对商业圈也感兴趣?” 刘澹泊道:“我对商业圈毫无兴趣,单单对李暮云感兴趣,说起来有个渊源,我有个律师朋友曾是李暮云的代理律师,春树上市的当天,他代表李暮云鸣锣开市,万人瞩目,何等的荣耀,他的名声在一夜之间鹊起。之后接案子接到手软,办案子办到吐血,人跟人的差别啊,有时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点运气。” 章柳道:“刘律师嫉妒了?” 刘澹泊道:“我不嫉妒,我只侍机挖墙脚。” 章柳道:“她现在还是笠州春树的董事长?” 商陆道:“笠州春树几经易主,改名换姓,早已不是春树暮云了。” 刘澹泊道:“她去了美国,平地而起另一座商业帝国,强悍的女人到了哪都不会做男人的掌中之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一个女人极致的性感。” 商陆和章柳无心讨论他新起的话题,章柳道:“今天和她见面,因为什么?” 商陆道:“她让我帮忙找两个靠谱的律师,生意做大了,法律上的问题更需要依赖专业人士解决。” 章柳道:“她不是在美国做生意吗,怎么跑到中国来找律师。” 商陆道:“她的生意不仅仅局限在美国,加拿大,巴拿马,古巴都有她的产业,我看她是想攻占整个北美洲,国外的律师存在交流障碍,她还是信任中国律师。” 章柳觉得不可思议,说:“中国的律师未必精通国外的法律,我虽然会讲几句英语,但对其它国家的法律,英美法系这些一知半解,甚至一窍不通。哥,你应该提前和我商量一下,恐怕我不是她要找的那种律师。” 刘澹泊笑道:“章律师,你就是太谨慎了,先把活接下来,看在名利的份上,再努力想办法解决嘛。” 章柳嗤之以鼻,口口声声以追求人生价值为目标的刘律师,到了关键时刻本性尽现,他望向窗外,在墨色浓厚的深夜里,不知不觉的心思沉重起来。 商陆出于好意帮章柳和刘澹泊拉案源,让他们接触到的案件层次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倒给章柳增加了压力,因为商陆不了解在章柳的观念里,他对案子的大小,律师费的多寡,当事人的社会地位如何并无要求,他代理案件的标准只有一个:他有能力代理和他没有能力代理。也正是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才成就了如今林睿的执业价值观,穷人的官司更应当拼命办好,因为穷人花的全是救命的钱。 商陆劝说道:“李小姐是我的老朋友了,你家的保姆就是她介绍的,杜向梅以前是李小姐家的保姆,老刘家的保姆是杜向梅介绍的。” 章柳道:“绕来绕去,也没跳出熟人圈子。” 商陆道:“我一回来就找杜向梅谈过了,她表示还想留在你家里做保姆,怎么样,最近她有改变吗,有没有一点保姆的样子。” 最近章柳的心思百分之五十用在了工作上,百分之五十花在林睿身上,眼里哪有杜向梅,她再折腾,也无足轻重。 章柳敷衍道:“挺好。” 商陆道:“那再用一段时间试试吧,你在纽约动手术时,李小姐还派人来看望你了。” 章柳道:“那我就当去谢谢她。” 商陆拍了拍章柳的腿,“你说对了,见机行事吧,若她的法律事务太复杂,你胜任不了的话,我们就推辞掉,毕竟没有金刚钻,我们也不要打肿脸揽这个瓷器活。” 章柳道:“哥哥说的在理。” 正说着,汽车拐进一家私人会所,庭院深深,灯黄,树茂,一长排紧闭的窗户,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商陆走在最前面,章柳和刘澹泊跟在后面,进了厅堂,走向一个房间。地上铺着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腿使不上劲,仿佛被一阵晚风刮了进去,房间里别有冬天,宽敞到能听见回音。 欧式的家俱和壁画在水晶灯下泛起奢华的亮泽,房间里有一扇门,门半掩着。章柳向里打量的时候,瞥见窗外贴近墙角的地方有棵桃树,树上挂着鸡蛋大的青桃子,不知道是那里的灯光太亮,还是即将相见的女子太光彩夺目,当她从门里款款而出时,阅人无数的章柳也有种惊如天人的错觉。 一百五十六、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4) 她好像不是来会见宾客的,而是要去赴某个颁奖典礼,盛装打扮,装光宝气,一丝不苟的盘发,珍珠耳坠,钻石项链,搭配黑丝绒紧身无袖连衣裙,一双金色的高跟鞋里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 她的装束,确切的说是她的气场,微扬下巴,俯视群臣般的枭雄气质让刘澹泊也有了压力。服务生拉上厚重的窗帘,然后全部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显得空间过于私密。刘澹泊望了眼章柳,章柳用眼神示意他既来之则安之。 李暮云朝商陆敞开怀抱,和他热烈相拥,口中道:“小陆,好久不见。” 商陆将她拥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道:“李姐,别来无恙。” 看来他俩的确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之后商陆向她介绍章柳和刘澹泊,章柳和刘澹泊递过去名片,她同他们一一握手,笑不露齿,谦虚道:“久仰久仰,我叫李暮云,是个小商贩。” 刘澹泊道:“久闻李老板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李暮云道:“哎,进了这房间,就没有什么老板,那是场面上的虚伪,以后我称呼你为澹泊,你称呼我暮云,就这么定了。” 她说这话时抑扬顿挫,刚柔并济,轻佻中带着江湖义气,刘澹泊似乎在冒汗,惊喜,又有点甘愿臣服。 李暮云的目光落在章柳身上,说:“小陆,这就是你的弟弟吧,长的可比你英俊潇洒。” 商陆笑起来,“我就是一个粗人,我弟弟是高级知识分子。” 李暮云道:“知识分子好啊,我喜欢和知识分子打交道。” 寒暄后,四人落座,刘澹泊和章柳耳语,“你哥的生意做大了啊,和李暮云这种层次的也能混熟,我差点就露了怯。” 章柳的想法同刘澹泊相反,并没有因为他哥哥结交了权势之人而兴奋。从亲人的角度看,商陆始终是他相依相伴的亲兄弟,他首先判断的是商陆结识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心底纯良的还是狡猾奸诈的。 对于李暮云,以章柳的阅历和经验,仍无法辨清在她的美貌和光环下,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客套,大气,举止投足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在吸引你去刻意靠近她,但等你真想接近她时,或许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 在她的身上,好和坏的界限是模糊的,此时的刘澹泊对她满是欣赏,而章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会所里的服务生端来精致的白瓷杯盏,和一壶热咖啡,顿时奶香和花香混合的咖啡味在空气中回旋,产生一阵闷湿的燥热,随后点心瓜果摆满了大半人高的桃花心木桌子。 李暮云亲自挨个为他们倒咖啡,说:“瑰夏咖啡,尝尝,我从巴拿马带回来的。” 章柳的余光能瞥见刘澹泊在看他,恐怕老刘听到瑰夏咖啡,已产生了无尚的荣耀感。他装作没看见,从容的端起杯子,尝了一口,果然香的丝丝入扣,口齿留芳,满足了人类对最高等级的咖啡所有的想象。 李暮云道:“本来想约你们吃顿饭,但下午突然来了位加拿大客人,只好请他共进晚餐,我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回美国,算来算去,也只有现在抽出空来认识这两位新朋友。” 刘澹泊用双手捧起杯子,仿佛得到了赏赐般,小心翼翼的抿了抿,惊喜的说:“瑰夏咖啡,名不虚传,在我们所里,偶尔能喝到蓝山,而且也只有在业绩上升的时期,多谢李……多谢暮云款待。” 章柳用调皮的嫌弃的表情瞪了他一眼,此时刘澹泊巴结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奴才。 李暮云道:“谢谢你们迁就我的时间。” 她邀请商陆也尝尝咖啡,商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和李暮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毫无拘束和不自在的感觉,完全和跟家里人见面一样,心里在想着他捏造出来的女朋友,这张底牌打了出来,反悔的可能性等于零,于是喝了咖啡也没发表意见。 李暮云道:“小陆嘴巴变刁了,这是埃斯美拉达庄园里种植的瑰夏。” 刘澹泊的手一抖,咖啡从杯中溢出,洒在桌上雕刻的一枝玫瑰花里。 商陆面色平静,说:“尝出这咖啡的非凡脱俗了,香味岂止浓郁,回味清新优雅,像个熟女,又像个淑女,和李姐一样。” 李暮云笑着对章柳说:“你哥哥尽爱拿我开玩笑,我跟你哥哥相识多年,因为共同的爱好成了朋友,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就是我和你哥哥。” 商陆自嘲道:“我哪是什么君子,投机倒把之徒,李姐才是真正的收藏行家,光在笠州家中珍藏的稀世宝物,已是琳琅满目,价值连城。” 李暮云若有所思,轻飘飘的说:“有几块蓝田玉不想要了。” 商陆道:“蓝田玉现在极受追捧,你手里的那几块成色和做工都是难得的上品,很好出手,我明天去联系买家。” 李暮云道:“有劳小陆了,我让人明天送到你公司里。” 商陆道:“没问题,钱到时直接打到你卡里。” 他们之间的交易谈完了,李暮云又面向章柳,说:“小柳,听说我之前的保姆杜向梅现在在你家里做事,她把你照顾的如何,你对她满意吗?” 章柳心想着杜向梅是什么来头,值得一个商业大亨亲自过问,嘴上道:“很满意,谢谢李姐关心。” 李暮云道:“你哥哥跟我讲过,你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宝贝,即便请保姆这件小事也马虎不得,向梅跟了我五六个年头,识大体,讲品味,非常的不错。当初我想找个保姆时,也是千挑万选,直到找到了香梅,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认定她了。向梅什么都好,可有个小毛病,深更半夜的喜欢在房间里折腾,但女人嘛,特别是单身的女人,漫漫长夜,寂寞的很,我深有体会,你能理解吗?” 她不吝对杜向梅的赞赏,不管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还是章柳个人的原因,他真的不愿意再提到“杜向梅”这三个字。现在已近十一点,李暮云口口声声说她是挤出时间同他们见面,提神醒脑的咖啡也喝了,然而坐了好一会功夫,也没聊到正题上。 章柳道:“我能理解,杜姐人很好,我们相处的很融洽。” 李暮云道:“一个单身男子找一个单身女人做保姆,有的时候,说不准是谁在照顾谁呢。” 章柳揣摩她说的意思,一时接不上话,这时商陆口中的女朋友来了。一位服务生将她带进来,章柳看了她一眼,即不想再瞧第二眼,她属于那种风尘气息重到盖也盖不住的女人。想必考虑今天的场合,她穿的算端庄隆重了,一线品牌的深红色连衣裙,搭配黑色中跟鞋,可越是价值昂贵的衣服,越靠的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 她硬生生的把名媛风变成了夜店里邂逅***的那类女子,章柳的失望和刘澹泊的诧异都表现在脸上,刘澹泊无论如何没想到,商老板唯一承认的女朋友竟平庸,甚至庸俗至此。 可他们都是成熟的男人,他们清楚再平凡的女人,在喜欢她的男人眼中,总有些圣洁的地方。所以在商陆介绍道:“这位是我女朋友,于白薇”,章柳和刘澹泊都向她投以微笑。 于白薇倒是单纯的很,揽住商陆的胳膊,娇滴滴的说:“你们好,我来晚了。” 李暮云道:“小陆的女朋友好。” 于白薇道:“老板好。” 李暮云掩嘴道:“小陆女朋友这张嘴呀,我不是什么老板,我是小陆的好朋友。” 于白薇便道:“姐姐好。” 章柳注意到了李暮云没有像向他们介绍自己那样,向于白薇做个自我介绍,好像她并看不起哥哥的女朋友。 商陆不管旁人的看法,将于白薇的手从胳膊里拽出来,说:“你坐下吧,喝咖啡吗?” 于白薇格格的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聊的忘记时间了,现在是半夜,不是早上,为什么要喝咖啡呀,不应该喝酒吗。” 刘澹泊被她的傻乎乎逗笑了,似乎发现了她的“圣洁”所在,商陆道:“不喝咖啡,喝点水吧。” 这次商陆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径直为她倒了一杯红茶,指着满桌子的食物问她:“你要吃什么?” “小面包。” “法式小面包?” “对。” 商陆用食物夹取了三个面包放她面前,剩下的三个人各怀心思,眼神复杂的望着这一切。章柳头次见哥哥为一个女人服务,有种欣赏和心酸的感觉,恍然觉得哥哥想结婚了,想有个家了,虽然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他幻想中的类型,他曾以为哥哥真正爱上的女人应当知性柔美,温文尔雅,知书达礼。 然而法式小面包也没能堵住于白薇的嘴,她不合时宜的连打了两个哈欠,李暮云道:“你困了吗?” 于白薇也不掩饰,说:“小困。” 一百五十七、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5) 李暮云道:“既然于小姐困了,那今天就散了吧,等我下次回来时,我们再聚。” 章柳和刘澹泊面面相觑,商陆道:“李姐,你不是说有法律上的事务……” 李暮云起身摆手道:“于小姐困了,改天我们再细说,合作是长期的事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今天就当我们互相认识一下,以后要是在哪个场合碰见了,说起来,大家都是朋友。” 做东的人下了辞客令,章柳和刘澹泊哪能再坐着,刘澹泊明白商陆冒嘀咕,是怕他有想法,便道:“暮云说的对,做了朋友,那以后就是自家人,还有什么谈不成的事情。” 于白薇恍惚着一蹦而起,“早知道我不来了,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刘澹泊道:“弟媳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和老商的事也是大事,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商陆打起哈哈,一群人欢欢喜喜的散了,李暮云披上一件金色的丝绒外套,走路时眼睛不看近处,仿佛在直直的眺望千里之外。她像一根笔直的旗杆,快速移步到一辆淹没在黑夜里的黑色轿车旁,商陆扶她坐进去,说:“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李暮云戴上墨镜,抓住商陆的手说:“干什么呢,客气起来了,我身边有两位现成的律师,难不成我还会去找别人。” 章柳听懂了,厉害如他的哥哥,也琢磨不透这位李姐的行事风格,其实他是无所谓的,暗暗的眼皮犯困打架,来自巴拿马的咖啡也挡不住一个中国人,在半夜里对睡眠的渴望。 轿车终于发动了,她身上那件金色外套在章柳眼前划了一条弧线,像一颗闪耀的流星。 刘澹泊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商陆道:“老刘,对不住了。” 刘澹泊鄙夷的道:“嗨,老商你像个女人,磨磨叽叽的,你带弟媳先走吧。” 商陆心里是不愿意带于白薇离开的,都这个点了,难道他能把她送回家,再独自回去,不可能,于白薇再单纯,也没傻到这个地步。若她认定商陆在耍她,后果不堪设想,她会闹,会撒泼,会让章柳知道她只是一个临时充数的女朋友,而她和富有的商先生,早在两三年前的一次钱色交易后,了无瓜葛。 聪明的章柳,他怎么会猜不出哥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定会想到哥哥胡乱拉了个女人做挡箭牌,只是为了掩饰对林睿的喜爱罢了。 但带于白薇回家吧,商陆感觉心在滴血,感到恶心,他真的想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开始过淡如水的人生。 于白薇兴奋的吊在商陆身上,说:“我们走吧,天不早了。” 然后她又说:“好困呀,我要睡着了。” 说完趴在商陆的肩膀上,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以前的金主主动回头来找她,说明对她旧情未了,对她是念情份的,那她这次无论如何要抓住机会,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住他,不把他掏空不罢休。 商陆推她,她不依,商陆以防她发飙,由着她去了。于白薇能随叫随到,商陆多少对她是感激的,如果换成乖巧的,作息规律的,价值观端正的女人,她们会来吗,她们是不会的。 商陆一向看女人是很准的,唯独没看准林睿。 天下没有只收获不付出的交易,对于白薇的慷慨相助,轮到他回报了。 商陆索性搂紧她的腰肢,说:“要睡回家去睡。” 刘澹泊道:“走吧,走吧,我和章柳让会所派辆车送一下。” 商陆道:“那宝贝,我们走吧。” 于白薇仰起头,在他的脸上“吧嗒”一亲,观看的人已经酥了,而商陆的心情,格外复杂。 只剩下章柳他们二人,刘澹泊意犹未尽,冷不丁道出一句,“我觉得李暮云是个狐狸精。” 章柳哭笑不得,“刘律师,你想什么呢?你看不惯她,刚才应该和我哥直说,我哥也不需要再为这事操心了。” 刘澹泊道:“谁说我看不惯她,我非常看的惯。” “那你骂她是狐狸精。” “狐狸精是骂人的话吗,自古多少书生依靠狐狸精的力量平步青云,狐狸精才是书生真正的红颜知己,是贵人。” “那林沐琦呢,林沐琦是什么?” “林沐琦是凡人。” “刘律师,你可别负了林沐琦,她们姐妹俩过的够坎坷了。” “一听你就是没文化的,狐狸精再好,毕竟是妖啊,我等凡夫俗子,最终还是要和凡人繁衍下一代。” “刘律师这个年纪了,还有平步青云的欲望吗?” “当然了,你是笠州的金牌律师,我想做全国的金牌律师,难道你不想吗?” 章柳没有回答,他现在只想着做好工作,和他喜欢的女人在律政的道路上齐头并进,什么金牌律师,那都是别人臆想以为他要的东西。 会所的服务贴心到位,一分钟不到,一辆车停到他们身边,刘澹泊坚持先送章柳回家,章柳推辞不掉,便只得应了。深夜的道路像怪兽张开的大口,归家的人,外表和心思都是相异的,有的人做着和白日相仿的梦,有的人寂寞到骨髓里。 几天后,章柳在办公室里接到一封以李暮云的名义发来的跨洋邮件,邮件的内容大意是她让一位外国律师草拟了一份合同,希望章柳审核把关。附件即是她提到的合同,全英文书写,他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合同并不复杂,普通的买卖合同,合同双方签署明确,对权利、义务的约定周全,违约责任规定清晰,产生纠纷后的处理途径也写上去了。 其实不管在哪国签订的合同,遵循的是哪国的法律,订立书面合同的初衷是不变的,是为了把口头上说不清楚的话,口头上说了容易反悔的话,变得有据,有法可循。 章柳点下“回复”键,准备告知李暮云合同没有法律,转念一想,她是希望自己从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帮她把合同翻译成中文吧。章柳虽不明白李暮云做的是什么国际大买卖,请了律师为她的生意保驾护航,再请别的律师来监督他保驾护航的诚意,可见她的本性里敏感多疑,谨小慎微,防备心极强。 一百五十八、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6) 那谁站在章柳身后监视呢,他不用考虑,便知道是哥哥。商陆和李暮云有生意来往,哥哥应该不希望丢掉这么强的合作伙伴吧,想到这个,章柳决定翻译一下合同,以他的水平,最多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传来敲门声,章柳道:“请进。” 是林睿,她都没有走进来的意思,站在门口道:“章律师,我去前台拿信件,有你一封信,小雨让我顺便带过来给你,芳芳今天请假了,小雨挺忙的,我就带过来了。” 林睿欲表达的是,带信给你是小雨压给我的任务,不是我主动的。本来同事之间,这是再小不过的举手之劳,然而林睿不想让章柳看出她有一丁点献殷勤的嫌疑。她是在跟自己较劲,一个执意忘却一个男人的姑娘,内心活动远比实际能做的事丰富的多。 摆在以往,章柳准会第一时间走过去接下信件,客气的,顺其自然的说声,“谢谢。” 可现在他不愿意了,为了让林睿留下来多待一会,耍起了一点小无赖,故意坐在办公椅里不动弹。他的办公桌离门有六七米见长的距离,林睿看他不起身,只好走进去,把信放在他桌上说:“章律师,这是你的。” 扭头即要走,章柳站起来叫她,“林律师。” 林睿紧张的捏紧小拳头,暗暗吐了口气,转过身勉强微笑道:“章律师,有事吗?” 是啊,有事吗,章柳也紧张了,他在脑海里拼命寻找借口,可越紧张越找不到理由,越没有理由,越失了镇静,竟脱口道:“噢,你看这棵榕树,长的多茂密,叶子绿油油的。” 章柳的办公室里种着一棵榕树,在外人看来稀奇,可畏法思明所里的人已经司空见惯。特别是林睿,她以前没少给这棵树浇水,它的春夏秋冬,叶落叶生,她都亲眼见识过,有什么值得特地提出来讨论一番的。 况且章柳几乎不与她聊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听到章柳夸这棵树,犹如听到他说:“你觉得我的办公桌整洁吗?”或者“你认为这个摆件漂亮吗?” 林睿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一脸匪夷所思,问道:“章律师你说什么?你说这棵榕树?” 章柳已意识到这是多么蹩脚的话题,强撑着道:“是啊,你看这树长的多好。” 林睿扯了扯嘴角,说:“现在已经是暮春了,正是榕树生长的旺期。” 章柳用笑容掩饰尴尬,手摸树干唠叨着,“是啊,是啊,旺盛的屋子里快容不下了。” 林睿道:“我们请的绿化服务公司不是定期会来修剪么,不会让它任意长大,影响到你正常办公的。” 章柳道:“但我想顺应植物正常的生长规律,把这棵榕树种到露天的地方,让它经历风吹日晒,寒冬酷暑,成长为一棵真正的树,你觉得怎么样?” 林睿一下子懵了,糊涂了,章律师这是怎么了,竟有兴致同她讨论一棵树,并且聊了三句以上,奇了怪了,他的雅致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或许是爱情滋润的吧,打他从美国回来,林睿每次看到他,他都是春光满面的样子,爱对她笑了,爱跟她讲话了。她见他健康,开心,充满了活力,也想做出高兴的表情,可是她笑不出来啊,她只想赶快离开这,落荒而逃。 在他打了鸡血般的期待里,林睿努力睁大眼睛,做出积极赞同的模样,说:“这个主意不错,我知道有些公园接受市民捐树,章律师可以考虑一下。” 章柳忙道:“笠州有这样的公园吗?我没听说过,你如果有空,陪我一起去吧。” 林睿垂下眼角,呢喃道:“好啊,还有别的事吗?” 她指指门外,示意没事的话,她就走了。 章柳舍不得她现在就离开,可能是他迫切希望每天能看到她,每天和她相处的次数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能长一些,他老感觉林睿在故意躲他,因为虽然他们在一家单位里,今天却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逮到机会,和林睿说上话。 章柳瞥见电脑里李暮云发来的邮件,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帮我看一看这封邮件。” 林睿疑惑的问:“邮件?” “对,一份用英文写的合同,我想请你帮我翻译一下。” “翻译?章律师,你的英语比我好。” “你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拿到了去英国公费留学的资格。” 林睿咬紧嘴唇,说:“但我最后放弃名额了”,她望了一眼章柳,随即移开目光,她害怕他看到她眼里的哀伤,当初没去英国,有很多很多的原因,而章柳,绝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是最重的那一根吧。 林睿至今也不知道如果把章柳从她的生命里撇去,人生中那些重大的决定是否会改变,是否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她根本不知道。她想象不出和章柳永远没有交集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在她流逝的青春岁月里,章柳只有两个身份,她喜欢的人,和她试图去忘却的人。 至始至终,林睿费劲力气,也没能让他成为陌路人。 章柳道:“但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为留学做了很多的准备吧,对英国的法律应该比我了解。” 林睿扫了眼合同,看到合同的第一段,便说:“这份合同是在美国签的。” 章柳道:“你应该对英美法系比我熟悉。” 林睿惊讶不已,她明明记得之前有位美籍华人来咨询婚姻方面的问题时,章律师批评她对英美法系不精通,她因此跑到天台上懊恼伤心良久。 也就是在那一天,林睿清晰的听到章柳跟沈教授说借他个胆,他也不敢再找律师做女朋友。后来她懂了,他的前车之鉴是叶雅歌,从一开始,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一场梦而已。 林睿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不能再和章律师待在一起,他勾起了她太多的回忆,直截了当的道:“我不熟悉,真的,章律师,这个忙我帮不了,对不起。” 她说完扭头即走,章柳的心碎了一地,他伤心不已,如此的难过,在她身后喊道:“林睿,你为什么要躲我?我做错什么了?” 眼泪嗖的噙满眼眶,林睿抑制住肩膀的颤抖,笑道:“章律师,我没有躲你,是我真的对美国的法律不熟悉,我怕翻译错了,搞砸了。” “林睿,你在怪我吗?怪我当初不留情面,让你一个人去单枪匹马的打拼。” “没有啊,我不可能一辈子给你做助理,我现在挺好的,工作和收入不错,生活不错,感情,也挺好的。” 章柳急了,他急起来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她可以不爱他,可是她为什么要讨厌他,孩子气的说:“那念在我们昔日的师徒情份上,你帮我翻译一份合同,都不可以吗?” “我,我…….”林睿背对着他,她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失望,林睿,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关系搞的这么僵。 章柳站着望向这个柔弱的小身板,似乎在乞讨一丝的感情,说:“林睿,我的眼睛不能长时间对着电脑。” 这大概是章柳今天说的最令他羞耻的一句话,羞愧到无地自容,可他放下自己的自尊和脸面,像个矫情的小女子期盼被可怜,只为了林睿不要离他那么远。 哪怕她表示考虑一下,章柳也会满心欢喜。 她怎么会讨厌自己,他们之间何时竖起了一道屏障,章柳想着,也许是他曾在林睿身心俱伤的时候,将她推出了门外,没有一个姑娘受得了这样的伤害吧,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承受着经济和案源的双重压力。 他有他恨铁不成钢的苦衷,而她也有她的尊严,他做了一个抛弃的行为,又反过来示好,林睿不是他的掌中玩物,章柳善解人意的想到这一点,除此,再无其它。 林睿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对她说,林睿,你醒醒吧,他是有女朋友的,他的女朋友可以帮忙,他站着读,她坐着打字,举案齐眉,比翼双飞,光是想象,都觉得像诗般美妙。另一个小人说,林睿,没有章律师对你的教诲,你也没有今天,连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要拒绝吗,万一他的眼睛再次因疲劳生疾,你就不觉得难过吗。 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林睿的手机响了起来,低头一看,是曲仲谋打来的。她手忙脚乱的接起来,不小心摁到了免提键,未开口,对方道:“林律师,我在你们写字楼下面,我给你买了下午茶。” 章柳依靠在办公桌上紧闭眼睛,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是个男的,是林睿的男朋友吧,那自己又在干什么,横刀夺爱吗。 他挑挑眉,说了声,“对不起。” 林睿等了一会,他不再说话,便走了出来。心跳一直持续到站在曲仲谋面前,他突然过来,林睿始料未及。 一百五十九、缘份是一壶陈酿的酒(7) 曲仲谋看到林睿,笑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说:“我下午到合作公司开会,他们提供的咖啡和点心味道特别好,我吃的时候想到了你,所以给你拿了一些过来。” 可能看林睿有点犹豫,曲仲谋坚持着,“收下吧,反正是免费的,你尝尝。” 林睿怏怏的接下,曲仲谋无意碰到了她的手,吓得赶紧缩回去,仿佛做了错事,呆板的神情显得滑稽可笑。有些时日没见,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少了锐气和锋芒,似乎也不那么精明了,多了几分诚恳。 曲仲谋道:“我已经下班了,我等你一起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林睿道:“我等下要去医院看望同事,你忙你的吧。” “我不忙,我送你过去吧,是那位你跟我提过的律师吗?” “是他。” 曲仲谋皱起眉,仿佛在对卢律师抱以同情似的,说:“那必须去看看,在哪家医院?” “三院。” “我送你吧。” 林睿怔怔的盯着他,他看上去也没那么惹人厌烦,特地跑来一趟道歉,今天又特地来送下午茶,虽然是免费的,但善良的,不计较的林睿看到的是他的诚意,说:“我约的是四点钟,还要等一个小时。” “那我等你,没关系,我又没别的事。” “到我们所里坐一会吧。” “不用,我在车里坐着,实在不行,这边上还有餐厅书店,我随便到哪都能打发时间。” “我先上去了。” “行,我等你。” 他站在大楼外面的太阳底下,目送林睿走进大厅,林睿进电梯之前回望了他一眼,他朝林睿憨厚的笑。 回到所里,小雨看见她,说:“林律师去买下午茶了。” “一个朋友给的,咖啡和一些曲奇。”林睿见她很想吃的模样,把袋子放在桌上,说:“你是不是饿了,给你吃吧。” 小雨开心的笑道:“谢谢林律师,我真的饿了,中午忙的都没吃午饭。” “今天正好事情多,芳芳又请假了,你替她受累了。” 小雨沮丧的叹气,“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请假呢,一请就请了五天,说是和韩董事长去度假,但我早上去楼下收发室的时候,明明在电梯里碰到那位董事长了。” “也许他们下午出发呢。” 小雨不爱八卦,她只是对芳芳临时请长假有点不理解,林睿这么一说,她也就不提了。 章柳在办公室里沉思了半晌,然后一口气将合同翻译了出来,收拾其它的案件材料,准备离开。 这时商陆的电话打进来,说:“章柳,李姐的秘书和我联系,最近他们会不定期的发一些英文合同给你,拜托你帮忙审核一下。” 章柳闷声道:“我知道,第一份合同我已经回过去了。” “他们很快会付给你费用,李姐希望你草拟一份协议,你们双方能保持长期合作。” “我知道了。” “你不开心?” 章柳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淡淡的说:“开心,有钱赚,自然开心。” 商陆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看助理拿来的文件,边和章柳讲话边示意助理可以离开了,助理轻声道:“商总,于小姐来过好几次电话了,到处找你。” 商陆轻轻一点头,助理便出去了,他对章柳说:“我指的不是钱,你因为别的事不开心。” 章柳的心里是烦躁的,和哥哥没必要绕圈子,说:“林睿的男朋友来找她,我竟然吃醋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晚上去喝一杯吧。” 商陆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想要弹烟灰,而桌上的烟灰缸已堆积如山,扯了张纸巾垫在桌面上,冒着星火的烟灰落到纸上,薄薄的纸立即皱成丑陋的小团。 商陆道:“你能喝酒吗,好了伤疤忘了痛,晚上到我家里吃饭,你嫂子下厨。” 章柳忽的笑了,“嫂子下厨?那我再见到于白薇,要改称呼了。” “你改不改随你的便,她倒是坚持要搬到我家里住,美名其曰为我洗衣做饭,搞的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来尝尝她的手艺,给她施加点压力,要做主妇就要有做主妇的样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行。” “还没有结婚就对于小姐提出各种要求,你太严格了。” “都住到一起了,人生自由也失去了,和结婚的区别在哪,无非少一张证,我不跟你废话了,手上还有点事,六点钟家里见。” 章柳挂掉手机,刘澹泊跟着打电话进来,他同样收到了以李暮云的名义发来的一封邮件,邀请他做李暮云名下一家公司的法律顾问,外加每年二十次对员工的法律培训,听刘澹泊兴高采烈的声音,可想而知,报酬是很可观的。 章柳胡乱敷衍着结束谈话,走出办公室,约好了三点半见面去社区做公益讲座,无论心情如何,对于工作上的事,他不会耽误半点。到前台时看到林睿在,林睿也看见了他,尴尬的四目相对,两人迅速收回目光,章柳继续向前走,林睿打算回办公室。 本来这难堪的场面算过去了,偏偏小雨叫道:“章律师出去啊。” 章柳只得停下脚步,微笑着,“是啊,小雨在吃下午茶。” 小雨笑道:“抢的林律师的,她的朋友送的,我占了便宜。” 章柳的笑容僵住了,朝她挥挥手,去摁电梯。前台的座机响了,小雨接起来“喂”了一声,转而捂着话筒说:“林律师,找你的。” 林睿转过身,吃惊的问:“找我吗?” “嗯,是银行打来的。” “银行?” 小雨见林睿一脸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向对方确认道:“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然后对林睿说:“没错,是找林律师你的,说什么信用卡欠款,再不还的话就是恶意透支。” 电梯叮咚停在三十一层,电梯门打开,章柳却没进去。他听到了小雨说的话,林睿办信用卡了?银行催款,是因为没钱还吗?是她的家里需要用钱吗?她遇到了什么难处? 一连串的问号从章柳的脑中闪过,他不想多管闲事,然而腿重如千金,想迈却迈不动步子,最终对林睿的担心将他的顾虑打败了,他仰起头立在电梯前,电梯门关了,疾驰而下。 林睿奇怪的接过听筒,她没有办过信用卡,而且找她的人要么会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要么会打她的手机,怎么找到前台来了。 “喂,你好,我是林睿。” “林女士,您好,我是笠州银行信用卡中心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给您打这个电话,是因为蒋芳芳女士在我行申办信用卡时,当时您是作为她的单位联系人,请问林女士,蒋芳芳是您的同事吗?” 原来是关于芳芳的,林睿应道:“是,她是我的同事。” “林女士,蒋芳芳在我行办的信用卡,共透支了四万八千元,并且没有在规定期限内归还,我们多次试图与她联系,却一直联系不上她。” 林睿想着怎么会联系不到呢,芳芳是前台,这是前台座机,但现在当事人不在,没办法追究原因,问清楚银行的目的才是。 她便说:“那你们找我,是要我做什么吗?” “麻烦林女士转告蒋芳芳女士,按照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持卡人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超过规定限额或者规定期限透支信用卡,并且经发卡银行催收后仍不归还,将构成恶意透支,请蒋芳芳女士立即还清透支金额,并立即与我行客服联系。” 恶意透支,严重者触犯刑法,构成信用卡诈骗罪,林睿对这样的后果再清楚不过,芳芳虽没做律师,但她是法学院科班出身,对踩踏到法律红线这样的事自然也应该明白。 一百六十、不识庐山真面目(1) 银行客服讲完后就挂了,小雨急忙问:“林律师,出什么事了?” “芳芳办的信用卡透支后没还钱,银行来催款的。” “啊,银行怎么不打芳芳的手机啊。” “说是联系不上。” “那我赶紧来告诉芳芳吧,透支信用卡不还可不是小事情。” 小雨不是学法律的,尚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芳芳怎么回事,难道是忘记了。 林睿赞同道:“快点打电话告诉她吧。” 小雨拨下芳芳的号码,只响了两三声,芳芳即接了起来,夸张的拖了个“喂”字,站在旁边的林睿都能听见她甜到腻的发嗲。 小雨摁下免提键,问道:“芳芳,你现在在哪呢?” “我现在和我们家曦曦在一起泡温泉呢,怎么啦小雨,想我啦。” “芳芳,银行打电话来催款了,说你透支信用卡,一直没还款,你赶紧先去把钱还上吧。” 芳芳“哎哟,哎哟”的叫唤,“小雨,你干嘛呀,跟天塌下来似的,不就是透支信用卡嘛,多大点事,我知道了。” “芳芳,恶意透支信用卡是要坐牢的。” “知道,知道,别用坐牢吓唬我,危言耸听,是哪家银行?” 小雨惊讶的叫道:“啊,你到底办了几张信用卡啊,欠了多少钱啊。” 芳芳烦躁的说:“你快告诉我那家银行得了,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 小雨望向林睿,林睿道:“芳芳,是笠州银行,刚刚信用卡中心打电话过来。” 芳芳一愣,继而嘟囔着,“搞什么鬼,怎么林律师也知道了。” 林睿无奈的说:“因为我是你申办信用卡时的单位联系人。” “知道,知道,知道,挂了。” 急促的嘟嘟声,小雨道:“芳芳居然生气了,我们好心好意的通知她。” 林睿望了一眼手表,说:“她知道了就行了,再有电话找我,麻烦转到我办公室。” “好的。” 转身时,余光瞥到电梯口有个身影,扭头一看,是章柳仍站在那,他注视了她几秒钟,随后走进电梯里,有的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 到楼下开车,车的左边停着另外一辆车,车头前站着一个男人,正拿着手机打字。做律师见过的人多了,久而久之,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天章柳坐在汉堡店里,透过落地窗看见过他目送林睿上楼,所以一眼认出他是林睿的男朋友,体格健壮,仪表堂堂。 因曲仲谋把车停的极不规矩,左边空了很大一块空间,而右边紧挨着章柳的车,两车之间只能勉强挤一个人进去,章柳要想打开车门把车开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他上前道:“你好,先生,请你挪一下车好吗?” 曲仲谋似乎正在和谁聊的欢快,垂着眼睛瞟章柳道:“我的车妨碍到你了。” “噢,我想把车开走,但你看车间距太小,我开不了车门。” 似乎此时曲仲谋脱不开双手,他爽气的说:“没事,你开好了,碰到我的车没关系。” 章柳哭笑不得,再欲同他说时,他已背向章柳,专心致志于自己的事情,不亦乐乎,聊到开心处,哈哈笑两声。 章柳没办法,只好强行开车门,没出所料,门边磕到了曲仲谋的车门面上。章柳发动汽车欲走,曲仲谋捡回了魂般,这才意识到章柳刚才跟他说的意思,跑到车旁一看,簇新的漆被磕掉了一长条,生气的拦下章柳,说:“停车!你停车!” 章柳打开车窗,曲仲谋指着自己的车门,咆哮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碰到我的车就想跑,你也不看看,车主人还在旁边待着呢!” 章柳微皱眉头,听说他是好色之徒,亲眼得见,他的素质和涵养,章柳也不敢恭维,可林睿喜欢他。 曲仲谋见章柳不说话,变本加厉的在他的车框上敲了又敲,“你还瞪我,瞪什么瞪。” 章柳微笑道:“对不起,既然已经碰到了,你想如何解决?” 曲仲谋的气稍有消减,说:“我看你开的也算是中档车,我这辆车的价格你应该清楚,全车身进口漆,补漆的价格不是小数目,你说怎么办吧。” 若他不是林睿的男朋友,章柳定会当他是“碰瓷”的,虽然他的精英气质和言语划不上等号,但他既然开了口,章柳便顺着他的话问:“补漆大概要花多少钱?” “你和我一起去维修店问问。”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赶时间。” “那,那你赔一万块钱吧。” 章柳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然后平静的说:“好吧。” 他拿起钱包,翻了翻里面的现金,全部拿出来递给曲仲谋,“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五千块,你给我留个卡号,回头我把剩下的五千块打给你。” “回头你就跑了,我找谁去,这附近就有自助提款机,你去取钱吧,别跟我讲你连卡也没带。” “我真的赶时间”,章柳焦急的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钟,虽说要去的社区离这比较近,但开车也得十分钟左右,便掏出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今晚之前没有把钱打给你,你可以到楼上找我。” 曲仲谋望了一眼名片,刚欲发火,意外发现他和林睿是同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并且是合伙人,马上换了一副姿态,把到手的五千块还回去,说:“算了,我想你应该不是故意的,我认倒霉,这钱就不要了。” 章柳何必在五千块钱上和他斤斤计较,保不准他出尔反尔呢,问道:“我可以先走了吗?钱是应该付的,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把你的车漆刮掉了。 曲仲谋掂掂手中的钱,觉得章柳说的很对,是他有错在先,自己收下钱理所应当,他不会去四处张扬吧。而且自己开的是货真价实的进口车,补漆的价格自然不菲,再说了,补的漆能跟原装进口能一样吗。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表面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这五千块钱,“好吧,不打不相识,我是林睿的男朋友,她也是畏法思明所的律师,你认识吗?” 章柳听到她的名字,感觉整个人陷进了一个深渊里,笑说:“当然认识”,却有一口气憋在胸口颤抖,他果然是林睿的男朋友。 自己判断和亲耳所闻,带给一个人的感觉完全是不同的。 曲仲谋略过碰车与钱的话题,伸出手同章柳相握,“章律师你好,我叫曲仲谋,可能以后我就是你们所里的常客了。” 章柳绅士的道:“林律师是我们所里非常优秀的女律师,欢迎曲先生有空来坐坐,再见。” “一定,不耽误你的正事了,再见。” “再见。” 在汽车扬尘而去的背影里,曲仲谋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猜的没错,林睿是名副其实的律政佳人,她的同事都夸她。 想到章柳开的那辆车,曲仲谋自语着,“做律师真是有钱呐。” 商陆在办公室里签文件签到手软,出国期间,一些事务搁置了下来,加上近期生意往来多,公司里的员工,包括他自己都非常繁忙。一个小时不到的功夫,总台已经转进来五六次电话,留言全是于小姐,到最后,他索性直接吩咐下去,有关于小姐的电话,一律说他不在。 整个世界总算安静了下来,将当天的事情处理完毕,然后驱车回家,和章柳约了六点钟来家里吃饭,商陆提前回来准备一下。在楼底下撞见家里的保姆,他的保姆是位老阿姨,姓丁,是在和李暮云相识之前,从家政服务公司找来的。 丁阿姨是潮汕人,年轻时守了寡,和儿子相依为命,现在儿子成了家,和儿媳妇在广州打工。丁阿姨经亲戚介绍到笠州打工补贴儿子,平日里只负责商陆的日常饮食,煲的一手好汤,温暖了商陆这个单身汉的心,也温暖了他的胃。而打扫卫生和洗衣服之类的家务事,商陆念在丁阿姨年长,会让钟点工上门来做,他们二人在一起共处久了,感情要好,犹如母子。 商陆看她在防盗门前无聊的打转,打招呼道:“丁阿姨,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不回家?” 丁阿姨搓搓手,吱唔道:“于小姐不让我回去。” 她本分,和商陆说话直来直去,商陆一下子冒火道:“她在家里面干什么?” “于小姐说要为商先生和章律师做一顿饭,让我回避回避,否则说不清楚这饭是我做的,还是她做的。” “你跟我回去,她不敢再赶你。” “商先生,其实于小姐也没赶我,她只是让我出来转转,可我一个老太婆,没有想去的地方。” “回去吧,她一时头脑发热,非要下厨,如果她烧的太难吃,我还指望你让我吃上饭呢,我现在饿的饥肠辘辘。” 丁阿姨乖乖的跟他上楼,唠叨道:“你昨晚喝醉了酒,我本来打算晚上给你炖点猪肚汤,养胃的。” “你炖了我就吃,当夜宵吃,于小姐暂时是我的女朋友,她还不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 丁阿姨了解商陆,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说:“我以后牵让着于小姐,不完全听她的。” 一百六十一、不识庐山真面目(2) 商陆默认了她的想法,抬手敲门,里面传来于白薇的声音,“来了,来了,丁阿姨,你又回来干嘛,我不是给了你钱,让你在外面吃饭吗。” 门打开,见是商陆,她赶忙娇嗔道:“是你呀,回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商陆道:“我回自己的家,还要跟你打招呼。”说完指着丁阿姨,“她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今天是家宴,丁阿姨必须参加,待会章柳也要过来。” 于白薇立即失望满脸,她潜心策划的是她和商陆的烛光晚餐,平白冒了两个人出来,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她像小姑娘似的跺脚,“商商,你邀请章律师,怎么不跟我商量。” 商陆道:“遇上难题了?一个人搞不定四个人的晚餐,让丁阿姨来帮你吧。” 于白薇嘟嘴道:“我想展示一下厨艺,你都不给我机会。” 商陆道:“你慢慢先学会走路,有谁刚出生就能下地跑了,让丁阿姨教你做正宗的广东菜。” 于白薇一声不吭,随丁阿姨进厨房,丁阿姨端出一盆青椒炒肉丝,说:“于小姐做的,炒的还挺好的。” 商陆一看,青椒切的如两根手指粗,猪肉发白,像是没炒熟,卖相差的让人食欲全无,多亏他早点回来审核把关,如果任由于白薇在厨房里瞎折腾,那章柳来时只能喝西北风了。 他疲惫的边解领带,边说:“她非要学人家贤良淑德,你就教教她吧,即便不跟我,以后也好嫁人。” 可于白薇天生不是做家庭主妇的料,在厨房里鼓捣了十来分钟,便跑到房间里缠着商陆。商陆换上舒适的棉质家居服,正准备躺在沙发里休息一会,应酬,工作的忙碌,情感上的失落,已经将他的精力抽干了。 于白薇扑到他怀里撒娇,抱怨手指被油烫伤了,让商陆吹吹。商陆心情复杂,对于白薇的感觉五味杂陈,他既不是很喜欢她,巴不得在需要她的时候,她呼之即来,不需要她的时候,她滚的远远的。可另一方面,他怀着深深的愧疚,是他主动去招惹她的,他为这个女人的轻浮和傻气感到心疼。 她居然傻到要去做饭,努力迎合大众男人对女人的评价标准,如此一想,因她而带来的生活累赘似乎没有那么沉重了,商陆拍拍她的后背,哄道:“明天我给你买个包,你没事就拎在手里,安慰一下这受伤的小指头。” 于白薇坐到商陆的腿上,施展开粉拳绣腿,“讨厌”,然后说:“马上就到五一劳动节了,作为劳动人民,我是应该收到礼物。” 商陆笑了,“你们女人过节,要过情人节、三八节、七夕节、圣诞、元旦、新年,噢,对,还要过生日,已经是多的数不过来了,现在连劳动节都不放过,你是不是也要过重阳节。” 又是一阵软绵的拳打脚踢,于白薇娇声叫着,“从今年开始,我也过重阳节了,我要先预定礼物。” “好,于大妈,皮包,衣服,鞋子随便你选。” “讨厌,我要一个m牌的包,并且是当季的最新款。” “没问题。” “你答应的这么痛快,真舍得给我买啊?” “给你买有什么舍不得的。” “商商,你喜欢我吗?” “喜欢。” “真的假的?” “真的。” “你喜欢我哪里?” “哪里都喜欢。” 商陆不动脑筋的胡乱应答,男人对此类话题反应迅速,可能是他爱眼前的女人深入骨髓,也可能是根本不在乎。然而于白薇认定商陆讲的是真话,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 她娇声道:“我还要一个礼物。” “要什么?” “要你。” 说着双手在商陆身上变得不安分,一双细长的腿缠住他的腰,主动吻他的脸颊。商陆闭上眼睛,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许多事情从脑海里闪过,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倦意袭来,那是从骨子里渗出的沮丧,这一刻,反而最清醒,他和她同床共枕了几天,总是借口累了,借口困了,和她保持着肉体上的冰清玉洁。 虽然毋庸置疑,于白薇是个漂亮的女人,三分的妩媚和七分的性感,然而商陆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成为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感到骄傲。过去如何,是过去的事,现在,即在他爱上林睿后,他的身体是干净的。 可是,不知为何,或许是夕阳西下,残阳泣血,橙红色的微光摇曳欲灭,心底竟涌生出压抑的泪花,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是你想逃也逃不掉的。 商陆恍然觉得,心存奢望是人生中最痛苦,最折磨人的坚持,倒不如心如死灰干脆了断。他躺到沙发里,拿起胳膊蒙住眼睛,不用照镜子,他也清楚现在的自己一脸衰样,像一块无动于衷的木头。 于白薇躺到他的身旁,继续肢体的游说,商陆对她的好,激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欲望,沉寂多年被挖掘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推了推商陆,商陆动也不动,她不肯罢休,持久的摩挲,期待他的身体被唤醒,她怎么猜的到他的灵魂正在哀伤。 于白薇道:“你累了吗?我来服侍你吧。” 商陆面无表情,轻声道:“好啊。” 于白薇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不是一个淑女,没有淑女的矜持,她也没那般清纯,清纯到懵懂和无知。熟练的脱掉外套,脱掉他的衣服,爬到商陆的身上吻他的脖颈,商陆偏过头,似乎在躲她,也在躲一个不认识的自己。 于白薇问:“怎么了?” 商陆不语,她开始疯狂的扭动着,贪婪的索要他,极力的卖弄风骚,她想得到他的全部,身体,金钱和他的心。 于白薇引以为豪的,是她在床上的娴熟和老辣。 她喘着粗气问:“商商,你舒服吗?” 商陆沉默着,她扭的愈加离奇,喊的愈加放荡,传出一声嘶吼,“商商,我爱你!” 商陆从指缝间窥到她的面目狰狞,她的兽性和庸俗,情欲出窍的一瞬间,于白薇甩动头发,大声的叫起来,她让他觉得恶心。 为什么她要说“我爱你”,她永远不知道这三个字的份量,她是不会知道的。 商陆用力的把她推到一边,怒气冲天,却又平静的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你的玩物了?你玩够了吗?” 于白薇惊慌失措,她未从甜蜜的厮守中缓过神,搂住他的胳膊强调着,“商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你的女朋友啊,是你亲口承认的。” 商陆扯过毛毯,半坐在沙发上,生气的道:“我们算什么男女朋友,把你的东西拿走,从我的家里搬出去吧。” 于白薇怔住了,她环抱膝盖缩在沙发边沿,把头低低的埋进去,怒火在撞击着她的胸膛,抓起衣服冷冷的说:“我就知道商老板在耍我,商老板是大老板,我就是出来卖的,谁有钱我就跟谁,瞎了眼了想跟你过日子!给钱吧!给了钱我就走!” 她说着流下了眼泪,逢场作戏,游戏人生,时间长了,心境变了,产生了人老珠黄的压力和毫无依靠的孤独感。她的泪水让商陆有些动容,仿佛她是为他而哭的,他的心软了,同情她,也同情自己,竟哄道:“我说错话了,原谅我。” 于白薇听着,笑了,眉眼楚楚,红色的吊带裙紧贴在波涛汹涌的身体上,肩带滑落至臂弯处,像纯净的木棉,也像妖艳的玫瑰,在他的胸膛里柔软的盛开,他们都是寂寞的人,每一个黄昏冰凉如水。 在这一刻,林睿在商陆的眼前跳跃,她也穿戴红色,一条红色的围巾,那时还是和一个叫郑拙成的男人站在一起,他远远的看着她,因她的笑靥如花而微笑。她也曾在他的梦里出现,一袭红妆,凤冠霞帔,她做了他的新娘,他成了她的丈夫。 商陆的眼眶湿润了,喉结滚动,人的命运和姻缘是天生注定的吧,像他这样的男人,不配拥有平淡的幸福。一抹自嘲的微笑浮上嘴角,伸手抚摸于白薇的肩膀,锁骨和她洁白的胸脯,带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怜悯。 于白薇像被赐予了勇气,重新搂上他的脖子,商陆沉思片刻,生生的将把她压在身底下,伴随着沉重的撞击,问她道:“你是我的女朋友吗?” “是,当然。” “你是商陆的女朋友吗?” “是!”于白薇享受的喊道。 “你想嫁给我吗?” “想!” 终于,他流下了一行泪,思绪在撞击中变的模糊,曾经那个潇洒美少年,喜欢上一个成绩优异的女孩,为了她奋发读书,而后分在两地,相隔一方。他给她写信,读诗,分手,她执意离开他的那天,他坐在图书馆的地上念了一个下午的博尔赫斯。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商陆默念着这首熟记于心的《我喜欢你是寂静的》,身体里猛的一阵骚动,**来的快而强烈,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留下温热的潮湿。 于白薇喊的几近痉挛,没有心思去辨认在她身上的男人,流的是汗还是泪水。商陆的视野渐渐模糊,在人群中寻找半生,迷恋的纯真情愫不过是一场梦。 无论是初恋,还是林睿,永远都回不去了。 一百六十二、不识庐山真面目(3) 林睿终于回到办公室,除了乔眉和她朋友向前夫索要孩子抚养费的案件,林睿这两天接了一个遗产纠纷案,手头上的事情顿时变得多了起来。律师接案子,好比一家餐厅,用餐的人多了,口口相传,来吃饭的人会越来越多,形成良性循环;越是生意冷清,吃饭的人也会愈少,便是恶性循环。 忙完后已过四点,匆匆忙忙下楼,曲仲谋仍在原地玩手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笑逐颜开的迎上来帮林睿拿包,殷勤的打开车门,保护她坐到副驾驶座上。 林睿道:“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我这么长时间。” 他关心的问:“是不是手头上的工作多?” “最近同时在处理的案子有好几个,相较以前的工作量,是多了一些。” 她随口应着,拉扯安全带准备系上,曲仲谋两眼晶晶亮,只有优质的律师才有这么多的案源,案源多了,赚的钱自然多了。 林睿不知道他在揣摩她的年收入,见他反应迟钝,以为他累了,便说:“你等累了吧。” 曲仲谋因她的关心而心花怒放,打起精神道:“不累,我和你一样,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多,正好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他笑的露出一排雪白和实诚的牙齿。 “麻烦你送我去医院了。” “不麻烦,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说起来,我对他挺好奇的。” “为什么好奇?” “你不明白,一旦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有和她要好的男士,这个男人都会感到好奇。” “卢律师是我的朋友,我是去探望他,不是去看西洋景。” 曲仲谋转动方向盘,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 林睿发现他挺敏感的,笑道:“我随口说的,你不要在意。”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很在意。”他深情的望着林睿,林睿扭头望向窗外,从章柳那获得的失落感,曲仲谋给予了弥补,她的心里扬起一阵温暖。 到了医院附近,林睿说:“我去找家水果店买点水果。” 曲仲谋道:“你等等我,我停好车和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不行,医院附近人太多,你独自去,我不放心,停车很快的,你别着急。” “我和卢律师约的四点钟,现在快五点了,得加快点速度。” “反正已经晚了,等会我把迟到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卢律师他不会怪你的,你坐好了,我开始倒车了,一把方向盘搞定,好了,你别动,我先下车。” 他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即是为林睿开车门,顺便将车门下面磕脚的小石子踢到边上去。林睿觉得他像父亲似的,处处把她当小孩子,然而在生活上被人宠溺是一件幸福的事,尤其是被一个成熟高大的男人宠着,再强大的女人内心也有小女人的一面。 到了水果店,林睿看中一个果篮,曲仲谋瞥了眼标价,说:“这种果篮价格贵,质量又差,在你看不到的篮子中间和下面,其实放的都是烂水果,只有表面上这几个苹果光鲜亮丽,送人不合适,花了钱,人家也不领情。” 林睿头次听说这个理论,哭笑不得,“真的假的,我以前也买过,没发现里面是坏的水果。” “你买过,但你吃过吗?即使你吃了,你吃的是果篮中间和下面的吗?” 林睿被他的严肃逗乐了,如实相告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敢肯定了,生病住院的时候,也没特别研究过水果篮。” 曲仲谋摆出一副包揽重任的样子,“你的心思都花在工作上,哪有精力顾及这些,你也不需要弄明白,以后你安心工作,生活里各种各样繁琐的小事,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林睿微笑着,“按照你的意思,我应该买什么样的水果?这个吗?” 说着她从货架上取下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曲仲谋从她手中拿过去,打开盒子指教道:“你看,这草莓里有形状畸形的,而且上面一层的个头大,下面一层的个头小,只要包装完整的水果,商家都喜欢用这样的套路。” 那即是不能买了,林睿又看中一盒车厘子,说:“樱桃总能买吧,个头大小差不多,而且颗颗饱满新鲜。” 曲仲谋也放了回去,理由是樱桃吃多了容易上火,而且每天只能吃十颗左右,吃多了对胃还有损伤。 “那买什么?” “我来挑,你别管了。” 林睿空着手跟在他后面,他挑来拣去,选了两斤苹果,两斤香蕉和一斤小番茄。苹果是特价处理的,但曲仲谋的生活能力挺强的,硬是从坑坑洼洼的残次苹果中挑出卖相很好的,算上香蕉和小番茄,共花了三十元。 林睿要付钱,曲仲谋抢在她前面,声称和他一起出来,怎么能叫林睿买单呢。收银的是个麻利的小姑娘,目睹了曲仲谋挑挑捡捡的过程,似夸奖,又似讽刺的说:“姐姐你好福气哦,找了一个会过日子的男朋友,算盘打的真精。” 曲仲谋道:“两个人一起生活,总要有一个人精打细算,否则赚的钱都被无良商家骗去了。”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哼道:“大哥你要是开了店,我们全部回家喝西北风了。” 林睿讪讪的站着,曲仲谋不再理会那个小姑娘,轻声叫林睿,“我们走吧。” 林睿和他出了店门,说:“没想到你……” 她突然卡了壳,在脑海里搜刮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一位像勤俭持家的家庭主妇,甚至带着浓烈市井气息的外企主管。 曲仲谋接上她的话,“没想到我什么?没想到我怎么像个女的似的斤斤计较?” 林睿道:“感觉你对处理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挺在行的。” “这和我的经历有关,我父母工作忙,我从小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早就学会了洗衣买菜做饭。而且我父母都是很节俭的人,特别是我的母亲,她一直教育我钱要花在刀刃上,该花的花,该省的省,成由勤俭败由奢啊。如果我们都花钱大手大脚,哪有钱买房买车和娶媳妇,与其把钱让别人赚了,不如省下来留给自己未来的老婆用,对于我的爱人,我是丝毫不会吝啬的。” “我懂了,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 “我看林律师也是不讲究穿戴,不虚荣的人,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更多关注的是人间烟火,而非世间风月。” 林睿愣住了,他把世俗之事描述的清新文雅,她一时无法应答,好在从水果店到病房的路短,便不用去揣摩如何和他继续交流下去。远远的望见卢律师的母亲坐在走廊里,就着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捧着饭盒吃饭。 林睿望着她,她也友好的朝林睿笑,最初的打击和媒体的轰炸采访结束了,她对外人的防备心也没有那么强了。昨天林睿说要来看望卢律师,电话是他母亲接的,她一口答应了,全然不是当初见谁都要赶走的状态。 他母亲道:“林律师来了,拉萨一直在念叨你。” 林睿早就想再来看看卢律师了,只是怕打扰到他,现在听他母亲这般说,心里一阵悸动。 卢律师正躺在床上看书,恢复的很不错,面色红润,可能看到了搞笑的内容,嘴角上扬。飘窗上放着一面小镜子,阳光打中镜面,反射出的光线在白墙上四处跳跃,晃晃悠悠的。 他不问曲仲谋是谁,只招呼他们俩坐,林睿刻意不去看被子里空落落的小半截,盯着他那张年轻和充满活力的脸,忍不住想挨他近一点,于是坐到了床边上,曲仲谋挨着林睿坐下来,也坐在床沿边。 曲仲谋坐的地方正好对着镜子,光线刺进他的眼睛里,照的他头晕,他抬手遮了遮,说:“卢律师,你为什么要在这放个镜子。” 卢律师爽朗的笑了,“我妈放的,我跟她说林律师、章律师今年都住过院,所以我住院是顺应大流,我妈就说我们所里今年风水不好,要放块镜子辟邪。” 曲仲谋道:“老人家就是迷信。” 卢律师道:“是啊,林律师,麻烦你把镜子拿开吧,有时我也被闪的难受呢。” 曲仲谋已经起身了,林睿却道:“没关系的,我们待会就走了,这也是阿姨的心愿寄托,迷信就迷信吧。” 他便换了个姿势,重新坐下来,说:“凡事要往好处想,我之前也历经过坎坷,后来事业渐渐处于上升期,又认识了林睿,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古人说的对,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卢律师,你不要着急,终有一天,你也会事业爱情兼得的。” 曲仲谋的话,乍一听是在安慰,可林睿听出他是在向卢律师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卢律师也听出来了,意识到眼前的男子大概就是林睿的相亲对象,笑着对林睿说:“恭喜你啊。” 林睿扯出一丝笑容,直接解释曲仲谋并不是自己的男朋友,显得多此一举,含糊的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曲先生,在外企工作。” 一百六十三、不识庐山真面目(4) 曲仲谋道:“卢律师就不必介绍了,卢拉萨律师,早有耳闻,你好,我叫曲仲谋,是外企主管。” 卢律师道:“你好,曲先生一看就是青年才俊。”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停留在林睿脸上的,林睿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这让她感到非常的不舒适,转换话题道:“你想吃苹果吗?我给你削一个。” 曲仲谋道:“我来削吧”,说着拿起一个苹果,卢律师笑着阻止他,“不吃了,你不用麻烦,我的手还是能活动的。” 曲仲谋手法娴熟,他的生活技能不是吹牛能吹出来的,一眨眼的时间,说:“我已经削好了。” 卢律师笑道:“我真的吃不了,太凉。” 他冷不丁的呕吐了一声,林睿突然意识到卢律师在吃抗生素之类的药物,可能胃受了刺激,而奶制品是养胃的,便说:“那喝牛奶吗?” 卢律师道:“没牛奶了,等会让我妈去买。” “我去买吧。” 卢律师不想让她走,伸手抓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目光里含着恳求,“坐会吧。” 林睿理解的坐下来,其实她是想为卢律师做点什么,曲仲谋刀子似的目光落在卢律师的手上,决然把苹果递过去,说:“男人嘛,怕什么凉。” 林睿道:“林律师不想吃就不要勉强了,曲先生吃掉吧。” 曲仲谋道:“我不喜欢吃苹果,削好了不吃,浪费了。 林睿道:“那我来吃吧。” 曲仲谋瞬间变得有点不开心了,林睿没注意,继续道:“对了,之前沐琦和我妈妈来看你,我妈有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她一向比较直接,如果她做了什么冒犯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卢律师在曲仲谋冷冷的目光下,淡淡的说:“哪能呢,伯母特地过来看我,我挺感激的。” 林睿道:“叔叔阿姨在笠州待的习惯吗?” 卢律师道:“虽说住在我家里,但还是待的不习惯,他们在高原待惯了,到了笠州就醉氧,夜里经常睡不着觉,饭菜也不合胃口,不过我们很快要回拉萨了。” 曲仲谋插嘴道:“这么快就回去了,那林律师要想你的。” 不知道他是客气,还是在揶揄林睿他们,林睿和卢律师都挺尴尬的,随后聊了一会所里同事的现状,林睿就起身告辞了,说她过几天再来。 卢律师理解曲仲谋在边上,不管两人谈及什么话题,都跟吃东西噎到了似的,可他们还能像上次站在天台上那样畅所欲言吗,卢律师觉得不可能了,因为他永远没办法站立了,所有美好的经历只适合留在回忆里。 林睿道:“我走了啊”,走了没两步,又说:“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有时打电话联系。” 要是曲仲谋不在场,她也许会和卢律师有一个告别的拥抱,依依难舍,忍不住回头望了又望。卢律师见她离开,莫名的失落涌上来,说:“我知道了,林律师,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林睿走到楼梯口时,依然沉浸在说不出的悲伤里,她仍想安静的,单独的和卢律师说说话,毕竟他们拥有许多共同语言,关于家人,关于梦想,一见如故大意如此。 她想了想,转身跑过去问卢律师的母亲:“伯母,你们定下来什么时候回家了吗?” 他母亲道:“下周五走。” 林睿掐指算了一下,没几天的时间了,计划回去排下日程表,在他们走之前和卢律师多见两面。 曲仲谋猜中了林睿的想法,他们已经出了住院部的大门,他却犹如被某种力量推动着,突兀的想回去做一件事情,便对林睿说:“你等我会,我把手机拉在上面了,我去取一下。” 然后飞速的往楼上走,这种力量里含着愤怒、嫉妒和被羞辱感,她怎么可以当着自己的面和别的男人调情,怎么可以无视他的感受。虽然曲仲谋说不出来他具体要去干什么,但他就是要去摆正一下地位,竖立一下威严。 在楼梯上撞见了卢律师的母亲,她惊讶的说:“你怎么回来了?拉下东西了?” 曲仲谋道:“没有,阿姨,我是林睿的男朋友,替她来跟你讲一声,麻烦你们走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们,我和林睿去送送你们。” 卢律师的母亲感到很奇怪,他返回来只为了说这个,迟钝的应道:“噢,噢。” 待他走远两步,她这个聪明的女人反应过来,叫住他直白的说:“小伙子,我儿子都这样了,他能跟你争吗,他争的过你吗,你就让他跟林睿多讲两句话吧,拉萨离笠州山高路远,可能这辈子也见不着面了。” 曲仲谋听着,但没回头,他不相信世上有心存侥幸的事情,哪怕她讲的有道理,但他不爽,他不爽也不想让别人舒服,说了句刺耳的话,“你们有自知之明就好,让你儿子死了这条心吧。” 卢律师的母亲稳若平素,说:“我记住了,你是林睿的男朋友。” 他噔噔的下楼去,目的好歹达到了。 这样一来,林睿所在意的人都认为她确定有男朋友了,包括何佩兰,她已得到消息林睿和曲仲谋去约会了,但这次她只打算观望,不再刨根问底的。 让她彻底改变观念的是卢律师的母亲,那天何佩兰和沐琦到了医院,同作为母亲,看到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就此残疾了,眼泪汪汪的刹不住,慰问了两句就躲出来平复情绪。 卢律师的母亲反倒来安慰她,女人们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以前待字闺中,甚至结婚后半句话都聊不到一块的两个人,一旦有了小孩,关于孩子的一切仿佛永远探讨不完,能从白天聊到黑夜。 孩子似乎成了拉近陌生女人之间距离的神奇纽带,尤其是教育方式差不多,孩子都比较优秀的母亲们,简直是相见恨晚。卢律师的母亲和何佩兰就是这样的,他们的儿子和女儿年纪相仿,在同一家单位,都是学习优异,名牌大学毕业后到畏法思明所做律师。 虽然她们一个是女强人,一个是家庭主妇,但随意交流了几句,便产生了信任感,卢律师的母亲向何佩兰掏出了心里话。 她说拉萨开车走神,把车撞到了墙上,很可能是因为她扬言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她一直憋在心里想了很多天,觉得肯定是这样的,拉萨生活规律,自制力强,绝不会因为贪玩而影响第二天的工作的。 何佩兰差点说出实情,告诉她事实就是如此,卢拉萨就是因为你非不肯让他做律师,他才会很伤心,心不在焉出了车祸的。 但何佩兰最终忍住了,这不能说啊,说出来他母亲这辈子要背负多大的罪过啊,何佩兰只道你怎么不跟拉萨沟通沟通,问清楚真相,他到底怎么了。 卢律师的母亲说不能问,也许孩子是故意瞒着我呢,我问了他岂不是更难受,他肯定觉得我心里有负担了,他也就会有负担。你清楚像我们的孩子,有自个的主见,但也特别有孝心,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我们装作不知道,也是在为孩子分担压力,现在竞争多激烈啊,孩子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累,回来除了依赖我们,还能依赖谁呢。 何佩兰被触动了,第一次意识到母亲和母亲间的差距,她就从来没站在林睿的角度换位思考过,一直想的是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林睿,不停的灌输,疯狂的灌输,哪管林睿有什么压力,哪管她累不累。 何佩兰说孩子太有主见了,就不听话。 卢律师的母亲便说没有一条法律规定儿女必须要听父母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啊,说明他们独立,自强,我们干嘛非逼着他们听我们的。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我是一个小老板,你是下岗工人,我们非要插手,非要死磕,如果我们如愿了,那我的儿子会变成另一个小老板,而你的女儿呢,会成为另一个家庭主妇,你觉得这样好吗。 你肯定觉得不好,我们对孩子们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是希望他们过的比我们幸福,可到最后弄巧成拙,所以说我们的能力有限,掌控不了他们的人生,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当时的何佩兰还没有做深刻的反省,仅仅认为她讲的有道理罢了,然而她握住何佩兰的手,激动的说你要悬崖勒马,真的,等走到我这一步,你才恍然大悟,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生不如死,好好的家庭让我给毁了,我是一个罪人,要下地狱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魔鬼,把自己的亲生骨**到了绝路上,他本来过的多好啊,健健康康的,你说我是不是个魔鬼。 何佩兰开不了口,要说她是魔鬼,那何佩兰必是魔鬼无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初和林风藤在一起生活时,自己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前方百计摆脱前夫的纠缠,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更好的生活,可为何这么多年了,她过的辛苦,林睿也过的辛苦。 一百六十四、不识庐山真面目(5) 如果林睿也被逼到这个份上,自己会怎么做,何佩兰无法想象,那她会想死也不敢死吧,再回病房看见卢律师现在的样子,何佩兰彻底震撼到了,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前半辈子和后半辈子。一个人只要心存善意,常常做出思考,那总能从自己或者别人的经历里汲取到进步的源泉。 何佩兰顽固的思想虽没被彻底推翻,但卢律师的遭遇让她产生了新的感觉,即是“害怕”,从前是害怕林睿因工作受到伤害,现在是害怕因自己的行为让林睿自残,她活的小心翼翼的,终于做出了退步。 退步让她变得温和,也让她学会了放手,她看了一会电视,八点多钟就上了床。林睿十点钟回到家,没过多久,沐琦也回来了,姐妹俩洗漱好后并排躺在床上,也许是因为今天没被何佩兰盘问,林睿显得放松很多,从进门到上床的速度也增加了。 因此虽然回家晚,却躺着无法入睡,沐琦也睁眼醒着,四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半晌,沐琦道:“姐,我下午去拍婚纱照了。” 林睿“啊”了一声,说:“今天不是周末吧,你翘班了。” “哪有,老刘突然去协会找我,说他早就定好了摄影工作室。我说我要上班啊,他坚持称拍婚纱照是大事情,他来跟王会长请假,没想到王会长的反应跟老刘是一样的,说请假不要紧,绝对没问题,结婚是人生的大事,拍婚纱照是大事的形式,失去了形式等于丢了实质,神神叨叨的理论,一套一套的。” 沐琦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嘟囔道:“我们协会里的那些个阿姨,跟她们要结婚似的,兴奋的不得了,自告奋勇的要帮我把手头上的工作做掉,催着我赶紧走,弄的我一点退路都没有,简直赶鸭子上架,我只好去拍喽。” 林睿道:“那你是被逼的了,你不高兴了?” “谈不上不高兴,我发现我穿婚纱还挺好看的,身材突显了女性的柔美,而发型又有男性的阳刚之气。摄像师们都说我是他们今年接待的最漂亮的新娘,夸我的五官立体,特别上镜,像平面模特似的,还要把我的照片做店里的样片呢。” “把你给美的,你成大明星了。” 沐琦嘿嘿一笑,“大明星也是底子好啊,老刘给我定了三套衣服,我又加了五套衣服,最后一共拍了八种风格,花了老刘六万多块钱。” 林睿在枕头上悉悉索索的挪动,叹气道:“我是搞不懂你了,不知道你到底是想拍这婚纱照,还是不想拍。” “我希望照片上只有我一个人,一个美如天仙的林沐琦。” 林睿白她一眼道:“切,神经病!” 沐琦把腿放到林睿身上,蛮横的撒娇,“你才神经病,快老实交代今天那个色狼去找你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他真的去找你了,昨天你在所里加班,黄翠芬来家里八卦的,当时我还想着嫉恶如仇的林大律师是绝对不会再理他了,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吗?” 林睿想到晚上她和曲仲谋吃饭时的场景,从医院出来后,曲仲谋请她吃鲁菜,也许和他从章柳那得到了五千块钱有关系,不再像上次那样抠抠搜搜的,菜点的极为大方,太极豆腐、葱烧海参、糖醋黄河鲤鱼和诗礼银杏,鲁菜中的精品一样一样的摆上桌,色味俱佳,令林睿这个南方人也忍不住大快朵颐。 林睿说菜太多了吃不完,曲仲谋称你现在工作忙,多吃点补充营养,千万别亏待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说着拼命给林睿夹菜,林睿越说够了够了,他夹的越凶,那一句句多吃点,你又不胖,来,尝块鱼肉吧,这块没刺,着实让林睿感到温暖。 他是一个很懂女人的男人,大抵女人都有些猫性,无法抵抗男人的嘘寒问暖和关怀备至,林睿也不免俗。但她对曲仲谋的感觉起起伏伏,去医院的路上感受着他的体贴,在医院里因他的唐突心里有些别扭,此时又重回温暖。 然而曲仲谋结账买单刷的是信用卡,可费用账单一直没发到他的手机上,于是在送林睿回家的路上,他边开车边摇晃手机寻找信号,嘴里嘀咕着怎么了,怎么没有消费信息发过来,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的信用卡出问题了。 这顿饭花了六百多元,说少不少,说多也没有那么多,他着急的沉浸在自己的困惑里,没和林睿讲一句话,这让林睿莫名的感到难堪,好像因为她的缘故,而让他陷入到麻烦中似的。 他嘀咕了一路,林睿也难受了一路,最后恨不得跟他说,这六百块钱我来付吧。 所以,今天曲仲谋留给她的印象是复杂的,五味杂陈,好人和坏人的概念太大,说他善良正直也冠冕堂皇,见了三次面,林睿每次都能对他多一些了解,但仍是粗线条和模糊的。 她有时觉得曲仲谋是一个替代品,替代了章柳的位置,只为了让她明白并非一定是章柳,她和别的男人也可以交往和相处;而有的时候,林睿念起曲仲谋的优点觉得他还可以,毕竟他对她所从事的工作是欣赏和肯定的。 可这种比较让林睿猛的一惊,爱情,为何脱离了怦然心动和一往而深,变成了点点滴滴的分析和琢磨,她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知所措。 沐琦催促道:“姐,你在想什么呢?你说话呀,那个色狼去找你,你怎么应对的啊?” “我啊,我和他一起去看望了卢律师,一起吃了晚饭,然后他送我回来的。” 沐琦从床上一跃而起,拍打林睿的双腿道:“林睿,你醒醒吧,他只想骗你上床,你的心眼被堵死啦!” “什么呀,曲仲谋这次规规矩矩的,之前的事,他向我道歉过好几次了,人无完人,不能抓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林睿仔细酝酿着措辞,“没到那个程度。” 沐琦重新倒了下去,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姐姐会吃回头草,那个曲仲谋哪里吸引人了,她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他的家境和外资条件确实是拔尖的,比刘澹泊强多了,说上天,人家都是未婚的小伙子。 沐琦忽然觉得努力拆散他们挺无聊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干涉不了,幽幽的道:“你看他顺眼就处处吧,反正总要嫁人的,我是准备嫁给物质,你也不一定要嫁给爱情,再说了,爱情是什么玩意,太玄乎了。” 林睿道:“再看看吧。” 沐琦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发表其它高见,两人随意的聊起沐琦对婚礼的憧憬,沐琦一会兴高采烈的,话多的没完,一会黯然神伤,沉默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说着说着,都失去了兴趣,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之后的几天,何佩兰没过问半句,在宽松的环境里,林睿有更多的精力来处理和曲仲谋的关系,鉴于和郑拙成相处的经历,她尽量避免再让自己因感动和孤独,对某个男人生出爱意。 曲仲谋每天都发一些关心的短信过来,但从不在工作时间发,而选在饭点,或者睡前,无非是吃饭了吗,有没有休息这类碎到不能再碎的小事。林睿有时没回短信,他也不介意,下次再发时,字里行间的挂念依旧满满。 隔个三五天的时间,他会来给林睿送点下午茶,或者请她去吃顿简单的饭。林睿抱着进一步了解他的态度,基本上都会答应他的邀请。生活和往常无异,除了她去医院见卢律师,去了两次,卢律师的母亲都说他在睡觉,让林睿改日再来,让她感到很遗憾。 有天中午,曲仲谋来找林睿,约她一起吃午饭,他觉得畏法思明所边上的一家中式快餐店不错。吃饭的时候,曲仲谋说:“这个月25号我们大学同学聚会,是星期天,你有空吗?和我一起去吧?” 林睿道:“你们同学聚会,我要参加吗?” 曲仲谋听她话里的意思,并没表现出抗拒,柔声道:“说是同学聚会,其实就是朋友聚会,我们有个同学是做餐饮的,所以聚会地点都放在他那,场地够大够气派。大家把身边要好的朋友带过去,吃饭喝酒,互相认识认识,你们做律师的不也需要广结人脉嘛,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林睿想了想,但她想到的不是曲仲谋指的人脉,而是通过和他身边的朋友打交道,对曲仲谋能有更多的认识。 她便说:“行,我应该有时间的。” 曲仲谋挺高兴,但在林睿面前是收敛的,说:“到时你以我朋友的身份去,不要有心理压力。” “好啊。” 这件事就愉快的定了下来,吃完饭,曲仲谋回公司,林睿回所里,小雨看到她,直把她往文印室推。林睿瞪大眼睛,直问道:“小雨,出什么事了?啊?出什么事了?” 小雨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林睿别出声,林睿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完全懵了。 关上文印室的门,小雨轻声道:“林律师,芳芳怀孕了。” 一百六十五、不识庐山真面目(6) 林睿吓的重复道:“你说什么?” “你小点声,芳芳怀孕了。” “啊?你在开玩笑吧。” “真的,我早上帮顾阿姨买止痛片,在药店里碰到芳芳了,她在买验孕棒。当时我装作没看见,芳芳思想开放,婚前有那什么什么的正常,可刚刚她来找我了,让我陪她去医院。” 林睿吃惊道:“去医院?难道?” 小雨拼命点头,“你猜对了,她要把孩子偷偷打掉。” “现在她人呢?” “我劝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条小生命,让她慎重考虑,她好像被我说动了,去楼下找韩曦了。” “哎,她找韩曦就对了,这件事我们怎么插手,放心吧小雨,他们就要结婚了,韩董事长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定很开心呢。” 林睿转身欲走,小雨拉住她,“林律师你等等,芳芳下去有老半天了,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就想跟你商量商量,要是那位董事长希望芳芳怀孕,她干嘛想着去堕胎呢。” 林睿皱眉道:“那再等会吧,如果她一直不回来,我们就下去看看。” 小雨应着,然后各自忙各自的工作,临近四点钟,芳芳终于回来了,却脸色发青,走路摇摇摆摆的,丢了魂似的。 小雨眼尖,一看见芳芳的身影,连忙喊林睿到前台来,两个女人像鬼鬼祟祟的小偷,一左一右站在芳芳的身旁,想问又不好问。 小雨先开口道:“芳芳,你和韩董事长谈的怎么样了?” 芳芳望了眼小雨,又忘了眼林睿,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旁若无人般,哭的震耳欲聋,吓的林睿和小雨手忙脚乱的捂她的嘴,拉到文印室一阵哄,芳芳这才边抽泣边含糊的道出事情经过。 “我找到了韩曦,告诉他我已经怀孕了,他却不承认孩子是他的,还说他不可能让我怀孕的!” 小雨急了,“他怎么这样啊,自己干的事却不肯担责任。” 芳芳哭道:“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他口口声声跟我说,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跟我结婚的,哪怕他说现在工作忙,暂时不想要孩子,我心里还能好受些,但他却不承认。可怜我一知道自己怀孕了,首先想到的是要堕胎,不能给他添麻烦,我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这么傻呢!”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捶胸顿足起来,泪眼汪汪,绝望的叫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没法过了啊!我妈要知道我怀孕了,非把我给打死!” 小雨用眼神向林睿求救,林睿既生气又心痛,想了一会,拽起芳芳的胳膊道:“走!我们去向韩曦问清楚,这个孩子他到底要不要负责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芳芳赖在地上撒泼,林睿拉她起来,她甩开林睿的手,小雨也拉她,“芳芳,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跟自己怄哪门子气啊!” 芳芳索性用双手使劲拍打小腹,林睿和小雨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吓的强行阻止她。门外有律师大概要进来复印或者扫描材料,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又拉了拉门锁,打不开,嘀咕了句,“奇怪,大白天的谁把门锁了。” 芳芳要面子,关键时刻分得清是非好歹,将头埋在膝盖里,咬紧牙关忍住悲伤。待脚步声走远,林睿喘了一口气,道:“你放心,现在就我们三个人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传出一声闷响,“我要把孩子打了!一定要打了!我还没嫁人呢!” 林睿道:“芳芳,你决定了吗?” 小雨附和道:“毕竟是条小生命,而且我听说堕胎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芳芳吼道:“那怎么办,难道我要把这个孽种生下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堕胎了!没关系!小雨你不陪我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好了!” 小雨和林睿四目相对,说:“林律师,法律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样的渣男?” 林睿摇头道:“法律不是万能的。” 芳芳的火气从头上向外冲,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说:“等我打掉孩子,我就去把韩曦的房子烧了!王八蛋!” 小雨道:“芳芳,你别瞎说!” “那你现在就陪我去医院!” 小雨吱唔着,林睿道:“芳芳,你先回家休息吧,再好好想一想,真的下定决心了,明天早上去医院也来得及。” 小雨“是啊,是啊”的应着,林睿又说:“现在都几点钟了,等你们赶到医院,医院也快下班了。” 芳芳犹豫了,她现在脑子里乱的一团糟,不甘心轻易放过韩曦,又无能为力,说:“小雨,你晚上跟我住吧,我一个人害怕。” 小雨道:“啊?你和你父母住在一起,我住到你家里,是不是不大方便。” 这时芳芳终于肯讲实话了,她并不是一个在父母宠溺下长大的小公主,而是背井离乡,一个人在笠州租房子住。而眼下不是纠缠细枝末节的时候,林睿替她们拿了个主意,说:“小雨,你和芳芳走吧,我去向王主任给你们请假。” “好,林律师,那我们走了”,小雨扶着芳芳,急急忙忙离开了。 林睿坐到前台的位置上,呆呆的发愣,盘算着她们私下里达成一致,擅自让芳芳结束一个小生命真的好吗。林睿没见过堕胎,幻想着堕胎是怎样的情形啊,芳芳做了流产手术能立即来上班吗?万一韩曦反悔了呢,万一手术出现风险呢,怎么办啊,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她在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用手机在网上查和流产有关的内容,正研究的入神,冷不丁的,章柳的声音传过来,“林律师,你在这干什么呢?” 章柳正打算出去,路过前台,却看见林睿坐在这,忍不住再看一眼时,发现她失魂落魄,满脸惆怅,他挣扎片刻,最终还是不放心。 林睿恍惚着忙起身,手机落到桌面上,章柳瞥见她在看的文章硕大的标题,“流产手术及术后注意事项”。 立即犹如有一把刀子划过他的心脏,鲜血从伤口处奔腾而出,他定定神,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睿的眼睛从他的表情落到面前的手机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抓过手机藏到身后,说:“我替芳芳值一会班,她有事先走了。” “你现在是一名执业律师,经常在前台顶班容易让人误解,自己注意影响。” “好的,谢谢章律师。” 林睿想着章柳马上要做主任了,对所里人的关心也显示出了领导的威严,便默然接受了。章柳百感交集,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如何是好,即便她怀孕了,她的男朋友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的研究什么流产。 他感到心疼,又气愤,气愤后怜爱填满胸腔,隐晦的说:“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名声。” 林睿马上明白他话中所指,可还能说什么呢,只希望章律师快点离开,于是继续低头看手机。章柳意识到她在下“逐客令”,在担心和疑惑中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这天晚上,芳芳和小雨,林睿和章柳,都在突然发生的状况中煎熬。小雨随着芳芳去她租住的地方,一处远离市区的平房,房子的四周遍是已经拆掉的废墟和农田。小雨惊的认为芳芳就是传说中的超人,否则她每天怎么做到千里迢迢、光鲜亮丽的准时出现在所里,并保持着乐观和开朗。 现在芳芳的精神支柱彻底崩塌了,在读大学时为了贫穷的初恋,她省吃俭用,舍不得买衣服和护肤品,把省下来的钱用来接济那个男孩。男孩信誓旦旦,他一定努力读书,以后认真工作,让芳芳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当时年轻,也不懂得什么叫辛苦,只要有爱情,吃糠咽菜也是幸福,吃苦也是一种享乐。 后来,男孩以优异的成绩,年薪六位数签约世界百强企业,转脸迅速甩掉芳芳,和一位家世显赫的女孩在校园里牵手。 初恋之所以像是一个人感情路上的重要路口,并不是因为对方有多么英俊潇洒,或者貌美如花。而是会在朝气蓬勃的土壤里种下一粒种子,有的人收获感动和回忆,有的人从此长相厮守,而芳芳得到的那粒种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树上挂满了仇恨和复仇的冲动。 她的青春梦醒了,发誓即便咬碎牙关,也要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在五周年,十周年,甚至二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上扬眉吐气。她算是为了这个梦想孤注一掷,大部分的工资花在穿衣和打扮上,费劲心思,认定韩曦会是她的救世主。 他们刚确定关系那会,一次巫山云雨,韩曦拒绝采用避孕措施,然后她怀孕了。芳芳硬是没跟韩曦提半个字,她不愿意在认识之初,让韩曦把她当作以孩子作要挟的女人,一个人偷偷的去医院打胎,从手术室出来后,身体被掏空了,走了两步便摔了一跤,下体一阵湿,低头查看,殷红的血流。 一百六十六、不识庐山真面目(7) 那一刻,芳芳以为自己要死了,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 普通女孩受不了的折磨,她蒋芳芳全盘可以承受。 但这次,芳芳对生死产生了危机,她不能死掉,要好好活着,昂头挺胸的嫁入韩家。于是在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了,首先想到让人品良好,绝不会做出落井下石之举的小雨陪她去医院,但小雨的话提醒了她,都谈婚论嫁了,为什么要再遮遮掩掩,孩子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啊。 假如是个儿子,她刚做了韩夫人,就能为韩家增添香火,那她苦尽甘来,辉煌人生就此拉开了序幕。芳芳抱着美好的憧憬,由悲转喜,冲到楼下找韩曦,可事与愿违,眼睁睁的目视他的表情由微笑变成从容,再到冷漠。 他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轻飘飘的说:“怀孕了啊,打掉要花多少钱?” 芳芳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韩曦道:“我怎么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芳芳的脑袋嗡的炸了,抓住他的领带,骂道:“王八蛋!你说的是人话吗!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韩曦耸耸肩,推开芳芳,像个宠辱不惊的绅士,说:“那要问你自己了。” “就是你的!” “蒋芳芳,我们只是朋友,我怎么可能让你怀孕呢。” 他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漂亮的脸上写着对芳芳的蔑视和嘲笑,她第一次发现在他的心目中,她的份量无足轻重,他把她当成未来足以依靠的大山,但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卑微的玩物。 她这才醒悟过来,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宣告过她是他的女朋友,甚至连他公司里的员工也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称呼她为“蒋小姐”,待她如平常来客,一向无巴结奉承之意。怪谁呢,怪只怪她自作多情,在自己梦想的小世界里沾沾自喜。 哪怕他说:“眼下我工作太忙,我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芳芳也会扭头即走,甚至不会麻烦他陪她去医院,她一个人就能将这件事处理的干干净净。可他连哄骗她的兴趣都没有,他把她玩够了吧,腻了,觉得她成了包袱了。 芳芳气急败坏,砸他桌上的东西,他曾向她炫耀的古董花瓶,定制的电话机,以及她送他的相框,统统撸到地上摔的粉碎。仅仅一个相框,花掉了她一个月的工资,为此,伙食费节约到一顿一个馒头,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那镶了金般的相框里出现她的照片。 他就是一个骗子!真他妈的骗子! 芳芳没有城府,做不到处变不惊,她大吵大闹,和他撕破脸皮,“那我为你垫的钱呢,为你垫付的律师费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什么律师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需要花你的钱?笑话!” 他说完这些,叫来保安,然后芳芳像被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此刻芳芳蜷缩在躺椅里,小雨下厨,用简陋的锅具为她做了一碗面,端到她手里,芳芳却吃不下。 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受到的伤害和欠下的巨额欠款,人财两空,无尽凄凉。可她一句话也没向小雨抱怨,今天在小雨和林睿面前吐露真言,虽然告诉她们的事实已经过滤掉了悲壮的细节,但追想起来,仍让芳芳后悔莫及。 她清楚所里有些人瞧不起她,他们越觉得她痴心妄想要嫁给有钱人,她越要把自己包装的风光美满,煞费苦心营造出享受恋爱的少女模样,甚至不惜请假宅在家里,对外编造出出门度假的谎言。 和韩曦的一段感情,仿佛是芳芳精心制造的一个个泡沫,在阳光底下再五彩斑斓,可那到底还是泡沫,手一戳即破的。 小雨哄道:“芳芳,你吃点东西吧。” 芳芳捂着脸不说话,那笔还不上的巨款令她的神经颤抖,为了给韩曦垫付各种各样的律师费,他的大姑大姨表哥表姐的,五花八门要打官司的亲戚们,芳芳办了六张信用卡。起初还能在卡与卡之间折腾欠款,渐渐的,垫的钱积少成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除了信用卡,她还借了不少钱,包括借了章律师三万块。 其实芳芳也怀疑过,她不是个傻子,但她宁愿相信那时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韩曦在起初待她挺好的,他送她鲜花、巧克力和首饰,说她是纯洁的天使。 芳芳永远忘不了把自己的第一次给韩曦的情形,他一直在担心把她弄疼了,不停的说着会永远爱她之类的情话。芳芳一无所有,仅有的是处子之躯,视若珍宝,不肯轻率的献给经历过的任何一个男人,之所以选择了韩曦,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给予了芳芳足够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让她做出了一系列愚蠢的举动,每一种伤害和每一种悔悟都有始有因。 她决定把属于自己的钱要回来,其它的像什么青春损失费之类的补偿,就不痴心妄想了。虽然不是法学院的好学生,但毕竟接受了四年的专业教育,这样的要求,她清楚是荒谬的。 可她给韩曦垫律师费,没有让他写过借条,也没有开过收据,都是她以当事人的名义付给律师的,至于当事人是否把钱给了韩曦,芳芳不得而知,她从来没问过韩曦。 仔细分析下来,极大可能钱进了韩曦的口袋,他姐姐韩婉苏写诉状那次,诉状提交到法院后,她非但不感激芳芳,反而跟她索要一万块钱。芳芳辩解称没收到什么钱,她很生气,说给了韩曦一万块让他帮忙找律师写诉状,但你们找的是不花钱的律师,为什么还要收她的钱,骂骂咧咧道了一通你们两口子合伙起来骗钱。 芳芳总替韩曦着想,一万块钱,在韩董事长那,只相当于拔一根汗毛而已。她自以为是的从大局考虑,没跟韩曦提半个字,从信用卡里取出钱,把一万块还回去。 现在回头想,她蒋芳芳已不能单纯用“傻”来形容了。 诸如此类花出去的钱,能要回来吗? 她得不出结果,但无论怎样,再艰难也得试一试,恶意拖欠信用卡,是要坐牢的。芳芳想马上找个律师咨询,否则她今晚彻夜难眠,问谁呢,问林睿吧,她们同为女人,她不愿让林睿同情她。 芳芳像落进水里的一根稻草,既希望有人伸手搭救,又害怕残存的自尊消失殆尽,不仅对林睿,对眼前的小雨同样如此。是她请求小雨前来陪她的,但她此刻巴不得小雨离开她的家,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哭,闹,和绝望。 她大概就是那种才华配不上梦想的女孩子,没有和韩曦实力相当的金钱,也没有势均力敌的情商,挣扎着,隐忍着,一败涂地时,收拾残局的能力也一败涂地。 最后芳芳选择给章柳打了电话,章柳正将车停在离林睿家不远的公园里,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静静的守在这,好像冥冥之中,心跳随着离她距离的变短而趋于平缓。 初夏的风,饱含着春的生机和夏的烦躁,半开车窗,电台里柔和的音乐像易燃气体遇上了氧气,迅速和欢悦的广场舞发生碰撞,喧杂声升腾,身体极度疲惫,像被催促着去干某件事情,而明明无事想做。 耳边似有一面锣鼓在敲,关上窗,打开空调,解开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喝一口,温热的水湿滑如玉。笠州的夏天说来就来了,花开花落,转瞬间绿树成荫,如同他对林睿的感情,悄然而至,在烈日的催发下,枝桠变得茁壮茂盛。 公园后面有座山,远远的能望见山尖周围的晚霞,像姑娘害羞的脸颊,章柳盯着那副橘红、玫红和暗紫色交叉铺染的油画发呆,把自己也安静成一抹风景。在他的观念里,对喜欢的姑娘是否有过未婚先孕并不在乎,他喜欢的是一个女孩的灵魂。 这和他是一个律师,见多了世间百态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更在于他的婚恋观。工作能影响到一个人的性格,一个人的性格也能影响到工作,都说律师狡猾似狐狸,锱铢必较,然而在章柳的同行里,离婚时无论对方对错与否,净身出户的不在少数;结婚前将房产主动过户到对方名下的也不在少数。 他们深知法律权利,却愿意主动放弃,就像章柳能在一分钟内说出十个婚后转移财产的方法,但对他而言,这辈子都用不上。 每个人,无论做什么行业,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如果林睿现在给他打电话,向他倾诉和怀孕有关的烦恼,他会毫不犹豫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她。 爱情,常常冲昏人的头脑,偏偏人们对于它,多少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 林睿的电话没有进来,倒是蝉鸣声吱吱呀呀,从四面八方向车里压迫,他忽然感到饿了,想回家吃饭,却又舍不得走。 手机响了,他慌张的把矿泉水扔到一旁,视而不见水溅到了真皮坐椅上,开始手忙脚乱的找手机,仿佛这个电话一定是林睿打来的,生怕错过了似的。 一百六十七、尘归尘土归土(1) 却是芳芳,章柳的沮丧在空旷的车厢里蔓延,接起来,“喂”了一声。 芳芳道:“章律师,你现在忙吗?” “闲着呢,你说。” 芳芳急迫的一股脑讲述了她和韩曦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特别强调了没有签立任何的字据,优良的职业素养使得章柳在一两秒间从自己的心事转到芳芳的法律问题上,仔细听完后,他说:“虽然没有借条、收据和支付凭证,但其它的证据,像取款凭证、证人证言等等,能够证明的话,一部分钱是可以要回来的。” 芳芳掩饰不住激动,兴奋的问:“你确定能要回来吗?” “我不打包票,你非要走诉讼程序,我只能尽力而为。” “谢谢你章律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总算看到点希望了!” “谢我就不用了,以后长个记性吧,借钱好借,请人家还钱就难了,毕竟闹到法院也挺麻烦的。” 芳芳想到章柳借钱给她时,没让她写借条,也没留下半张证据,对她信任至极,真是好人,一个感动之下,芳芳哽咽了。 章柳最受不了女孩子哭,赶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芳芳见章柳关心她,泪水更加止不住,章柳想到他在哪听说过韩曦这个名字,再想了想,好像据说他是芳芳的男朋友,恍然大悟道:“和男朋友闹别扭了?要明算账了?” 伴随着呜呜呀呀的抽泣,芳芳道:“我和他分手了。” 章柳无言以对,“噢”了一声。 出于对章柳的感激,芳芳觉得有必要把实情告知他,说:“我怀孕了,他不想担责任。” 章柳心一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明早去医院打胎。” “你一个人去?” “小雨陪我去,章律师,现在只有你和林律师,还有小雨知道我这件事,我不想再让别人知道了。” 章柳瞬间明白了下午林睿在看那些文章的原因,安慰了小雨几句,便挂掉了电话。心里既开心,又不开心,因为林睿未曾属于他,她仍是那个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让他在担心受怕的姑娘。 发动汽车的引擎,往家的方向驶去,在半路上,章柳意识到下午和林睿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瞬间心潮起伏,或许也是为了能有个和林睿通电话的借口吧,考虑再三,拨下了她的手机。 林睿到了家里,和小雨发短信过问了芳芳的情况,小雨直道住在这房子里吓死了,厕所是旱厕,上个厕所要绕到屋子后面,田里的青蛙呱呱乱叫,一脚踩在草丛里,不知名的动物四下乱跑。现在天还没黑,已经要怕死了,一口水也不敢喝,尽量少上厕所。 林睿问:“芳芳住在什么地方啊?” 小雨道:“乡下。” 林睿道:“那她每天怎么上班啊?” 小雨道:“我算了一下路上的时间,她每天早上五点钟肯定得起床了,否则上班准迟到。” 林睿叹着原来芳芳这么能吃苦啊,两人一来一去聊了很长时间,因为共同保守着另一个女人的秘密,她们彼此分担肩上的压力和慌张。小雨是个宅女,实践经验少,但电视剧没有少看,胡思乱想到芳芳以前做过流产手术,再把这个孩子打掉,那她以后还能怀孕吗,如果她再也生不了孩子了,她的人生不完整,林律师,我们俩成罪人了。 林睿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也压力徒增,小雨建议告诉芳芳的父母,林睿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万一闹的风风雨雨,芳芳失去的不仅是成为母亲的机会。 怎么办呢,今天的傍晚似乎特别长,特别的热,她打开电风扇,坐在跟前吹风。何佩兰买菜回来,看女儿端坐着心事满腹的样子,想着她在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自觉的不去打扰她,从房间里拿了一顶帽子戴在她头上,说:“睿睿,小心吹的偏头痛。” “谢谢妈。” “我买了莴苣、海带和排骨,晚上给你炖排骨汤吃。” “妈,天这么热,吃清淡点吧,凉拌莴苣和海带吧。” 林睿边说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生活,就是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何佩兰一直是炖汤的忠实拥护者,搁在以往,她一定会向林睿灌输大堆的道理,尤其是工作繁忙时,喝汤是最滋补的。 但今天她放弃了最有发言权的厨房阵地,所有的一切以林睿为中心,拼命压制住在吃饭问题上“做主”的冲动,在心里默念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把菜拎进厨房,莫名的一阵热,何佩兰嘀咕道:“这天热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用手扇了扇汗,她的手机响了,是卢律师的母亲打来的。何佩兰望了望林睿,关上厨房的门小声接起来。卢律师的母亲说他们本来定下来周五回家的,但离回家的日子越近,他越觉得拉萨闷闷不乐,虽然他在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做母亲的能感觉出来。 她要请何佩兰吃饭,让何佩兰帮她想想办法,何佩兰称这还不好办吗,你直接跟他说让他自己做决定,如果他愿意留在笠州做律师,你们也不要阻拦。上次你开导我之后,我想通了,凡事要顺着孩子,只要他们不做傻事,我们能退,就退一步吧。 而卢律师母亲的顾虑在于,她突然去问拉萨要不要留在笠州,担心他有别的想法,他肯定以为母亲和从前一样,是希望他回家的,便会假装顺从。 拉萨都这样了,没有人鼓励他,推他一把,他哪还有勇气继续做律师啊,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律师,别说笠州了,恐怕在全国也没有几个。 她要放手让拉萨去追求他的梦想,做律师是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她只要儿子的下半辈子快乐幸福。但缺少一个人在他们中间穿针引线,让拉萨彻底放下思想包袱,明白母亲已经变了,现在是全力支持他的。 何佩兰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的叹息,问道:“你是想让我做拉萨的思想工作吗?” 卢律师的母亲:“不是让你去,我想请林律师帮个忙,她是拉萨的好朋友,他们沟通起来顺畅。” 何佩兰一口应了下来,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改口道:“我来问问林睿吧。” 她挂掉电话就跟林睿详细传达了卢律师母亲的意图,并说:“人家现在人在饭店里等着呢,你快去吧。” 林睿道:“吃饭就不用了吧,再说卢律师留不留在笠州,是他自己的事,我说了没用。” 何佩兰不好强求她,重复了一遍,“他妈妈在饭店里等着呢,就在医院旁边的饭店,你说他们老夫妻照顾着一个病孩子,想想我都要掉眼泪,你实在不想去的话,我就回掉吧。他妈妈是个体面人,如果不是时间急,他们又脱不开身,说不定会亲自上门请你的。” 林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着妈妈说的有道理,是否再做律师,关系到卢律师的前途,吃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那我还是去吧。” 何佩兰唠叨道:“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拿衣服,走的时候把我刚买的排骨和海带拿上,三院边上的饭店能代加工,给拉萨炖点汤吧。加工费要二十块钱,可也没办法,病房里没那个条件,早知道刚刚我就炖上了,你说这事闹的。” “哎。” 天渐黑,林睿顶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曲仲谋手拎两盒护肤品从巷口走进来,远远看见林睿穿着碎花连衣裙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紧跟两步,看她斜挎着小包,脚上穿的是凉鞋,一身休闲打扮,像去约会的。 心急之下,叫道:“林律师!林律师!林睿!” 林睿在观察来往的出租车,她家这边经过的出租车本来就少,眼疾手快的招到一辆,急急忙忙飞奔过去。 曲仲谋眼睁睁的看着林睿一蹦一跳的从他视野里消失,像只灵动的小燕子,他生气了,扭头即走,走到车边上,打开车门,把护肤品甩了进去。今天公司接待了前来考察学习的外籍友人,友人很客气,也懂中国的礼尚往来,送了每位主管两盒护肤品。他第一时间想到到林睿家里来,其实他早想再次登门了,和林睿母亲搞好关系,有助于尽快俘获林睿的芳心,但来了总归要带点东西的。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盘算好了,林睿一盒,未来的丈夫娘一盒,至于小姨子林沐琦,不给她买也说的过去。可谁料到,林睿居然在这个时间出去了,她去哪了?和谁约会呢?是比他曲仲谋更厉害的角色吗? 曲仲谋琢磨了半天,想打电话向林睿问清楚,转念觉得直接去问她,她有可能不会讲实话,反而会感到厌烦,思来想去,陡生一计,他应该去林家拜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几分钟后,曲仲谋手里拎着护肤品,脸上挂着笑容,出现在何佩兰面前。 一百六十八、尘归尘土归土(2) 何佩兰愣住了,这位曲先生真是奇怪,每次来都不事先打个招呼,尤其林睿刚出去,她不晓得怎么应对。 曲仲谋把护肤品递过去,殷勤的说:“阿姨,这是送给你和林律师的护肤品,公司里的女同事推荐的,据说保养效果很好。” 何佩兰将盒子推回到他手里,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用什么护肤品啊,这脸上的褶子都多的开花了。” 曲仲谋道:“给林律师用吧。” “不用,不用,我们睿睿她用不上,她有,她自己会买的,曲先生还是拿回去给家里人用吧。” 曲仲谋道:“阿姨,我和睿睿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把我当外人吗,睿睿不就是家里人。” 何佩兰“啊”了一声,他也叫林睿“睿睿”,他们到这份上了?到哪份上了?他和睿睿真的谈恋爱了? 她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曲仲谋顺势走进屋,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何佩兰去倒了杯水,说:“睿睿出去了,她要是不喜欢这化妆品,到时再给你送回去。” “睿睿怎么会不喜欢呢,她的喜好我最清楚了。” 何佩兰瞟了一眼他带来的护肤品,是她眼生的牌子,没见林睿用过。 “阿姨,睿睿去哪了?” “和朋友出去吃饭了吧。” “什么朋友啊?” 何佩兰长了个心眼,女儿和他的关系目前无法确定,说多了,睿睿知道了要不高兴的。再者了,卢律师的母亲把她当老姐妹,人家儿子的事是私事,跟曲仲谋说不来,便装糊涂道:“我不知道啊,她还没回来。” 曲仲谋的脸色顿时变难看了,她替林睿隐瞒,那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了,挤出笑容说:“林律师工作挺忙的。” “是呀,做律师太忙,免不了加班、应酬。” “那她今晚是应酬还是和朋友在一起啊?” “我不知道啊,她又没告诉我。” “你刚说她和朋友去吃饭了。” “我随便猜的,对了,冰箱里有雪糕,你吃吗?我给你拿一根。” “我不吃零食”,他摆着手,抓住刚才的话题不放,“林律师不回家吃饭的话,不事先跟你打招呼吗?” “看她心情吧,忙起来哪顾得上。” “你应该管管她,女孩子不适合放养。” 何佩兰听着感觉不舒服,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睿睿哪里不好了,要管什么。 曲仲谋继续道:“你打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让她早点回来吧。” 曲仲谋以为他这是在给何佩兰台阶下,他的家庭条件配林睿绰绰有余,何佩兰难道想失去他这个金龟婿吗。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要她给林睿打电话,至于林睿去了哪里,他既往不咎。 但曲仲谋是用自己的思维揣摩何佩兰,真正的何佩兰他并不了解,她喜欢有钱的男孩子,但喜欢的是那种把她当老人家尊敬,把林睿捧在手掌心里的男孩子,对有点钱就傲气的人根本是保持敌对的态度。在不卑不亢这点上,林睿遗传了何佩兰的基因。 事实与曲仲谋希望的相反,何佩兰惊讶于他的咄咄逼人,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这是来做客的,还是审查来了,心里生出疙瘩,含糊着说:“你打她电话问问,你和睿睿都到这份上了,有什么不能问的。” 她竟然用他说过的话来讽刺他,曲仲谋拉扯嘴角道:“算了,别打扰她。” “那你坐着,我出去再买点菜,不知道你过来,家里也没什么吃的。” 何佩兰站起身,曲仲谋也站起来,林睿不在家,这顿饭有什么吃头,说:“不了,我吃过了,那阿姨我先走了,林律师回来了,麻烦你跟她讲一声,说我来过。” 何佩兰假客气的留他,“刚来就要走啊,再吃点吧,家常便饭。” “我真的吃过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这就走了啊?” “走了,走了。” “那路上开车慢点啊,我就不送你了。” 曲仲谋闷闷不乐的离开,低着头“哒哒哒”快速下楼,迎面撞上了翠芬。翠芬看他眼熟,再看是曲仲谋,主动打招呼,“小曲啊,小曲!” 曲仲谋一抬头,停住脚步道:“黄姨!” “去找小睿了?” “是啊。” “怎么现在就走了?” “林律师不在家。” “噢”,翠芬举起手中的西瓜,说:“这鬼天气热死了,我刚去水果店买了个西瓜降降暑,到我家坐会吃点西瓜吧。” “谢谢黄姨了,不吃了,我走了。” 翠芬瞧他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对其中的原因充满了好奇,据她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和林睿处的挺好的,出了什么事了。 “小曲,难得来一趟,到家里坐坐吧。” “黄姨,改天吧,我还有点事。” “行吧,你先忙,有事的话跟我说啊。” “好,再见!”曲仲谋应着和翠芬擦肩而过,可他是何许人,心眼比蜂窝煤还要多,立即心生一计,说:“黄姨,我倒真有件事闷在心里,觉得挺委屈的。” 翠芬就在等着这话呢,马上抛出心里的嘀咕,说:“怎么了?和小睿闹矛盾了?” 曲仲谋顺着她的话向下说:“林律师像是对我有误会,她有两天没理我了。” “你这孩子,小姑娘要哄啊,你是不是又犯错误了?” 她指的是上次他对林睿耍流氓的行为,曲仲谋是极其聪明的,深知欲盖弥彰的危害,在翠芬面前坦诚了错误,赢得了她的信任。在翠芬的认识里,年轻人血气方刚,荷尔蒙旺盛,对男欢女爱之事渴求旺盛是正常的,她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已经怀上了,还是双胞胎,喜的她整天夸刚子厉害。 所以她觉得曲仲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是相当不错的,诚心诚意想帮他把林睿追到手。 曲仲谋难为情的说:“没有,是这几天公司里的事务多,林律师有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不方便接听,她大概生气了。” “不能啊,小睿通情达理的,她应该能理解你啊。” “我也这么考虑的,就想问清楚到底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了,我改还不行吗,可我跟她说好了晚上过来的,一下班匆匆忙忙的赶过来,阿姨却说她出去了,我问去哪了,阿姨也不告诉我。” “不能啊。”黄翠芬感到莫名其妙,何佩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看不上小曲还是怎么的,为什么要瞒着呢。 “有可能是阿姨觉得我配不上林律师,算了,林律师那么优秀,我自愧不如。” “小曲,你也很优秀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等着,我上楼去问问。” “黄姨,算了吧,万一引起矛盾……”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翠芬打定了主意,是她做的媒,分也好,合也好,她必须把事情弄清楚。 “那麻烦黄姨帮我问问林睿究竟在哪里,我去向她赔礼道歉。” “我懂,我懂,你等着。” 翠芬三步并两步来到林睿家门口,敲开门,何佩兰探出头问:“翠芬啊,饭吃了吗?” 翠芬走进屋,屋里的空调没开,电风扇呼啦啦的转,吹起的风热浪逼人,餐桌上摆着一盘咸菜和一碗粥。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饭前饭后串串门习以为常,彼此之间没那么多讲究,何佩兰坐到桌边吃饭,翠芬拉了把椅子坐下,说:“空调也舍不得开啊?” “你一个人在家开空调啊。” “我一个人在家吃的比你强。” “睿睿不在家,我也没食欲,正好把早上的剩粥吃了,随便对付对付。” “沐琦呢?也没回来?” “嗯。” 翠芬把西瓜摆在桌上,说:“小睿还没回来啊?哎哟,那怎么办啊?” “出什么事了啊?” “还是我和老曾给刚子买二手房的事,出了点状况。” 何佩兰一听,买房子可是重要的大事,认真的问:“房子不是买了吗?睿睿把关的合同难道还会有问题?她可是专业的律师。” “合同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我和老曾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小睿呢,我刚下楼买了个西瓜,你放冰箱里冰一冰,等小睿回来正好吃。” “这么点小事,你还特地去买个西瓜,真是的。” “小睿现在业务做的不错,平时忙来忙去,能抽空帮我们搞定房子的事,完全是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得好好谢谢,其实送个西瓜都有点寒碜。” “什么寒碜不寒碜的,你再这么客气,就是见外了。” “等日后小睿成了大律师,你搬到市里住上了大房子,我想跟你见外都没有机会,说实在的,佩兰,我真嫉妒你,你命多好,生个女儿比别人家的儿子强百倍。” 翠芬拿捏住了何佩兰的软肋,相处多年,她将何佩兰爱听漂亮话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尤其听到夸林睿,会高兴的跟飞上天似的。 果然没出她的所料,何佩兰笑的合不拢嘴,直谦虚道:“哪有,哪有,刚子也很不错。”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一百六十九、尘归尘土归土(3) “刚子跟小睿比,差的不止一点点,老话说的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睿是读书人,我们家刚子,卖体力活的命,差远了,差远了。眼下房子虽说买成功了,但卖家又给我们出了点难题,说什么手续不完备,刚子不懂,我和老曾更不晓得怎么办,还得靠小睿出马啊。” 何佩兰明显热情起来,说:“等睿睿回来,我让她下去找你。” “就不知道小睿什么时候回来啊,这事说不急也不急,说急也挺急的,你说突然出了状况,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和老曾这辈子的积蓄全投进去了,还借了好些钱呢。” “哎呀,那倒是的”,何佩兰跟着着急,“睿睿去三院旁边的饭店吃饭了,刚走没多久。” “小睿在哪家饭店吃饭的啊,等过了九点钟她还没回来的话,我让刚子去找一下小睿,反正就是把在交易中心登记的一沓材料拿过去问问,小睿是专业的大律师,解决起来肯定快的。” 何佩兰听她言之有理,就把林睿吃饭的地方告诉了她。 翠芬得到确切地址,“噔噔噔”下楼告诉了曲仲谋,并一再嘱咐他事不宜迟,快点去找林睿,你这么诚恳的主动道歉,她应该会原谅你的。 曲仲谋面上恭敬的称“是,是”,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三院,心里面被好奇、气愤和莫名的激动占满了,搅合的他百感交集,热血沸腾,汽车在灯红酒绿的宽阔马路上飞驰,如一阵尾气浓重的风,眨眼刮到了三院边上。 林睿和卢律师的母亲相对而坐,在林睿来之前,她已经把菜点好了,可见是一个细致,爱操心,又喜欢做主的女人。 卢律师的母亲望着林睿微微的笑,介绍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陆渺,臧名叫卓玛,在藏区有很多女人叫卓玛,我只是其中的一员,是一位非常普通的母亲。” 说着,菜陆续端上桌,陆渺把菜往林睿面前推了推,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因曲仲谋说林睿是他的女朋友,她便希望拉萨和林睿少见面,以免惹恼了曲仲谋,给在病床上的儿子带来麻烦。 可出事后,拉萨唯一指明要见的只有林睿,陆渺能猜到,他对林睿的情谊不单单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虽然以她的年纪,描绘不出这是何种情谊,但陆渺相信,现在的男孩和女孩之间存在着一种介于朋友和恋人之中的感情。 眼下说服拉萨,除了林睿,她找不到第二个人。 陆渺指着菜道:“天气热,我基本上点的都是凉菜,拉萨跟我讲过,笠州到了夏天就是个火炉,人们都爱吃葱油凉拌,什么菜放在水里焯一焯,都能做凉菜,西瓜皮也能凉拌,拌好后再放在冰块上。我当时还想呢,笠州该热到什么程度啊,不怕你笑话,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笠州,因为拉萨非要留在这,所以刚开始我对笠州丝毫没有好感,可是来了之后发现这座大都市环境宜居,人情味重,挺好的。” 林睿一直觉得卢律师的母亲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举手投足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也见了几次面,她从未主动说过自己姓甚名谁,今天主突然告知,让林睿产生了一种她有重任托付的感觉,说:“笠州虽然好,但阿姨来了以后,住不惯,也吃不惯。卢律师说,拉萨的早晚一年四季都带着寒意,你们每天喝热乎乎的酥油茶,可是在笠州,别说吃正宗的藏餐了,连改良的藏餐馆都很难找到。” 陆渺笑起来,“非让我在笠州和拉萨做个选择,我肯定选择这辈子都住在拉萨,但我儿子不这么想,他喜欢这座城市。我今天请你来,就想麻烦你帮我了解一下拉萨的真实心意,如果他的确还非常想留在笠州做律师,请你向他转达我的心意,从今往后,我一定全力的支持他。” “拜托了。”陆渺伸出双臂,紧紧握住林睿的手,林睿道:“阿姨,我能做的只有去找卢律师谈谈,至于他是走是留,终归要他自己决定的。” “我知道,感谢你能做拉萨的朋友。” 林睿笑了,陆渺也笑了,这一幕被赶到的曲仲谋尽收眼底。他眼睁睁的望着在灯火通明的屋檐下,两个女人笑的友好而默契,坐在林睿对面的,明显是卢拉萨的母亲。 林睿对卢拉萨关心备至,又偷偷的跑出来和他的母亲见面,这是什么意思?卢拉萨的母亲明知道他是林睿的男朋友,又和林睿亲密的坐在一块吃饭,这是什么意思?她们聊的不亦乐乎,看上去倒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曲仲谋按捺不住了,对林睿的占有欲迫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必须要弄个明白透彻。 林睿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传出章柳的声音,“林律师。” 林睿咽了一口口水,道:“章律师啊。” “今天下午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什么?” “芳芳把她的情况告诉我了,是我误会了,我不该说让你注意名声这样的话,是我事先没搞清楚情况,对不起。” 林睿恍然间释怀了,“没关系,章律师你也是好意。” “对了,最近你去看望过卢律师吗?他马上要回西藏了,我想去看看他。” 林睿捂着话筒对陆渺说:“章柳章律师,他想来看看卢律师。” “难为他有这份心了”,陆渺对章柳印象深刻,他是眼睛生疾,差点失明,去美国治疗后才恢复的。在章柳身上,陆渺看到了希望的影子,幻想着自己的儿子也有一天能完全康复,可以下地走路。 听说章柳快做所里的主任了,等他过来了,陆渺打算问问他,她的儿子残疾了,如果想继续做律师,畏法思明所还收留他吗,便对林睿说:“我来跟章律师讲。” 陆渺接过手机,“喂,章律师你好,对,我在医院旁边,正在和林律师一起吃饭,你现在过来吗?” 章柳将胳膊支撑在车框上,指关节抵住下巴,未敢动心思,车头已自觉的调转,往医院的方向驰去。 林睿道:“章律师要过来吗?” 陆渺道:“是啊,他说马上就到了。” 林睿刚欲说:“那我先走了”,曲仲谋的电话紧接着跟了过来,他看着林睿接起电话,又挂掉电话,和陆渺交头接耳,像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脱口而出道:“林律师,你现在在哪呢?” “在外面吃饭,怎么了?” “和谁在吃饭?” 他的口气生硬,林睿道:“和朋友。” “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林睿无言以对,他到底要干什么。 曲仲谋追问道:“你说话呀!和什么朋友在一起吃饭?” 林睿是倔强的,同时是讨厌被禁锢的,愤愤的说:“曲先生在调查我的行踪吗,我连和朋友吃顿饭都要向你汇报吗!” 曲仲谋气的脸变了形,她居然隐瞒,居然不肯告诉他。可他想到自己的计划,想到从一开始就打算找个女律师的原因,忍气吞声,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吃饭吧,回头再说。” 陆渺目睹林睿从笑容满面到皱起眉头,问:“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林睿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是邻居介绍的相亲对象,还在了解中。” “多了解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做生意的,和你们做律师的一样,见识的人多,知道这人心最难懂了,变化莫测,你当心点,不要被骗了。” 陆渺对曲仲谋的印象挺差,但不好直接表达出来,旁敲侧击的道出。林睿此时感到很纠结,就像曲仲谋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双面的一样,在是否和他继续互相了解下去的问题上,她是矛盾的,态度是摇摆不定的。 她清楚,甚至认定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像章柳似的,纵有缺点,可那些缺点在林睿心中,仿佛白玉微瑕;纵有一种对待工作的强迫症,但依靠他的严厉指导,林睿才得以进步和成长,她喜欢这种成长。这么多年了,再没遇到过第二个如此步伐合拍的男人,所谓优缺点,都是相对而言的吧。 他是一个极其认真的男人,偏偏长的风流倜傥,像一团火包裹着如冰霜般的冷傲,风度出众而惹人注目,引得女孩子们被吸引围绕在他的周围,林睿呢,也曾是其中痴心妄想的一员罢了。 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很多,然而当它永远并不属于你的时候,以林睿这般的性格,她不会去争,不会去抢,反而渐渐的认为,上天没能满足她对爱情的渴望,是她不配。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或许理应遇到一个不精致的男人,收获的是残缺的感情,章柳,只活在她的梦里面。 不精致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曲仲谋这样吧。 她喝了口水,说:“阿姨,我先走了”,抬起头,章柳箭步向她走来,像完美无缺的王子。 他和陆渺握手,陆渺同他寒暄有无吃饭,要不坐下来一起吃吧。章柳望了望林睿,坐到了她的身边,林睿下意识的向里挪了挪身体,朝窗外看去。 一百七十、尘归尘土归土(4) 不知何时开始,笠州的大小餐厅但凡有条件的,都装上了落地窗,你在窗前看风景,窗外的人在看你。林睿没有看到曲仲谋,曲仲谋却看到了章柳落座,真是巧的很,这不就是在停车场擦到他车的那个男人吗。 他来干什么,并且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林睿,在偏执狂的眼里,每一个和林睿靠近的男人都是曲仲谋的情敌。 陆渺加了几道菜,章柳夹菜,问林睿:“林律师,再吃点吧。” 林睿尽量不看他,偏着头说:“章律师你吃吧,我吃饱了。” 陆渺笑道:“林律师心情不好。” 章柳似随意的问:“因为什么?” 陆渺光笑,林睿道:“没有,没有心情不好。” 陆渺道:“你们吃着,我去下洗手间。” 只剩下章柳和林睿两个人,气氛尴尬到极致,她向窗边偏着脑袋,他偏着头看她。 章柳给她夹菜,“陪我吃一点吧”,放在她碗里的是一筷子凉拌海带,林睿的余光瞥到,内心猛然悸动,双手抓紧单肩包,准备随时逃走。她脸上的红晕平陈流转,犹如傍晚的霞光,而章柳是那片包容宽阔的天空。 他像孩子般拽着她的胳膊问:“发生什么事了啊?在担心芳芳?” 林睿的眼泪几欲流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在喜欢但只能做逃兵的男人面前都有流泪的冲动。 她越是这样,章柳越是着急,他不能让她这么一直讨厌他,再这么下去,他会全线崩溃的,说:“林律师,请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躲我。” “我没有啊。” “除了没有,你能说点别的吗,如果你一直这样对待我,我只能转所了。” 章柳生气了,他气的是自己的无能,气的是每次只要他一出现,林睿都像见到扫把星似的,再热烈的氛围也急转直下,仿佛她讨厌他已经讨厌到了骨髓里。 林睿想着成年人总爱说话只说三分,但今天不道明来龙去脉,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他生气时脸上还挂着笑,那样子隐忍而让她心疼,说明白吧,说明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了。 林睿道:“章律师,你有女朋友的,我也有男朋友。” 章柳愣住了,这是什么破理由,说:“即便你有男朋友,你见我也没必要躲啊。” 林睿使劲张了张嘴,好像用尽了今天所有的力气,“我要注意自己的名声啊。” 章柳心痛的滴血,林睿感到指尖一阵疼痛,低头一看,一只手的指甲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手指头,一道殷红的血。章柳也看见了,拿起纸巾帮她擦拭,林睿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指,像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章柳道既难过又着急,说:“我没有女朋友,凌灵不是我的女朋友,那时他们编造出的谣言。” 曲仲谋火冒三丈,温情的一幕幕像钉子似的直戳眼睛,计谋全部抛在脑后,如被激怒的狮子般冲进饭店站在林睿面前,吓了她一大跳,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难道在她身上安装了跟踪器。 随着他的靠近,林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林睿脸上的吃惊和慌张引得曲仲谋产生了更强烈的怒火,他想着如果你没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干见不得人的事,你紧张什么啊,你慌什么啊。他越想越气,见章柳手里还抓着沾了血迹的纸巾,欲伸手打章柳,归来的陆渺见此情形,嗖的抓住他的衣领向后一拖,一米八的大个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陆渺道:“小伙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 林睿看都不想看曲仲谋一眼,他晚上吃错药了吧,这闹的是哪出,端坐着叹了口气,“你要干什么呀!” 章柳想起来他是林睿的男朋友,在写字楼下面的停车场,他亲口告诉章柳的,可他为何直接过来就要打人呢。也许是误会了吧,章柳再喜欢林睿,也没想过要在他们中间插上一脚。 章柳站起身,伸出手友好的说:“你好,我们之前见过面,我叫章柳。” 林睿的表情已不能用吃惊来形容,瞪大眼睛问:“你们见过?” 章柳给曲仲谋留面子,闪烁其辞道:“噢,在楼下的停车场偶然间遇到的。” 此刻曲仲谋的血液里充满了羞耻二字,他们三个联合起来对付他一个人,当真气昏了头,阴阳怪气的说:“章律师你好啊,上次你在停车场撞了我的车,我看在你是林睿同事的份上,只让你赔了五千块钱,怎么了,你不服气吗?” 他的眼睛发出精明透顶的光,嘴脸活像一个耍无赖的流氓,一只乱咬人的疯狗。陆渺作为旁观者,实在看不下去了,是什么人给林睿介绍的男朋友,这种素质的男孩子她头次见,嫌弃的“哎呦”了一声。 林睿已恶心到微闭眼睛,对于曲仲谋爱财如命,她隐隐开始体会到了,但搁在林睿的家庭环境里,加上她习惯性的把人往好处想,那他的种种吝啬行为也可以理解,毕竟赚钱是艰难的。 但他现在说的话太刺耳了,她有种冲动想和曲仲谋辩论一番,告诉他,“请你尊重我的同事,你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可她到底没站起来,好像那样做,就暴露了她喜欢章柳似的,他说凌灵不是他的女朋友,说那是谣言又怎么样呢,在漫长的,他独身的日子里,他也没喜欢上自己啊。 其实他还是那个章律师,把对一个女人绅士和喜欢一个女人分的清清楚楚。 她无力开口说话,让他以为曲仲谋是自己的男朋友又如何呢,撇清和曲仲谋的关系,只是徒劳的虚荣而已。 章柳为了照顾林睿的情绪,收回在半空中悬着的手,微笑着说:“服气,怪我开车大意,撞坏了曲先生的车,多亏曲先生海涵,抱歉,真的抱歉。” 林睿依然沉默着,曲仲谋见章柳放低姿态,总算搏回了一点面子,对林睿说:“天不早了,你跟我回家吧。” 林睿道:“我在吃饭,等吃完饭我自己会回去的,谢谢曲先生关心了。” 曲仲谋道:“你走不走?” 陆渺道:“小伙子,你现在只是和林律师在相处,还没到男女朋友的程度,林律师有她的人身自由啊。” 曲仲谋嗤之以鼻,你这个老太婆懂什么人身自由,是想着趁虚而入,挖墙角吧。他打听过了,卢拉萨的家世显赫,虽然残疾了,但看在钱的份上,想嫁给他的女孩子也是一把一把的。 反正他是林睿男朋友的谎言已被戳穿,曲仲谋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向林睿坦白,把话说清楚,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不愿意的话,那他们从此分道扬镳,他也不花精力耗下去了,好腾出时间寻找下一个目标;原意的话,那她必须遵从做别人女朋友起码的要求。 曲仲谋大声问道:“林睿,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我陪你吃,陪你玩,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话,你觉得我曲仲谋这个人怎么样?你想做我的女朋友吗?” 林睿很想说“我不愿意”,可她说不出口,她能感受到章柳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她的身上,显得她荒谬而可怜。当她对章柳心存侥幸时,经常在工作中丑态百出,像个小丑;当她彻底放手时,她在他面前依然是个小丑。 林睿揉了揉头发,向店外走去,身后曲仲谋的声音飘过来,“林睿,我送你一句话,你自身的条件你自己清楚!好自为之吧!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林睿没有回头,身体是颤抖的,冷的她推开门时,仿佛正是寒冬腊月的错觉。夜晚的风狂野而错乱,吹的头发噼里啪啦的打在脸上,从左边扇了她一个耳光,又从右边扇了她一个耳光。 章柳跟上来,拉了拉林睿的手臂,林睿甩开他的手,他没有放弃,想让她停下来,以免她胡乱的走啊走,走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章柳轻声唤着,“林律师,林睿,林睿……” 林睿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大珠大珠的向下落,在狂乱的风里流到了她的头发上,流到了她的嘴里,流在了那颗不停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哭的心上。 她仰起头甩甩头发,似乎迎着风,泪水会风干的快一点,章柳打算用衬衫的袖子,或者自己的怀抱去温暖她的悲伤。不再管她已经有男朋友,他已经有女朋友之类的误解和错过,他只想告诉她自己喜欢她,让她不要再这么难受了。 在她的躲闪中,章柳揽住她,把瘦小的身躯圈在他安全的臂弯里,林睿捂住脸,不敢去看任何事物,章柳挪开她的手,鼓起勇气说:“林睿,我……” 林睿不想再听到任何安慰的话,他不懂,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打断他的话,“章律师,我没事,没事。” 一百七十一、尘归尘土归土(5) “林睿,你不要这样。” 章柳的眼圈发红,她用抵抗陌生人的力气在抵抗他,她明明想痛哭一场,为什么非要挤出笑容,为什么要把表里不如一用在他身上。 “章律师,我知道你很关心我,可我不希望你同情我,我现在是一名独立的执业律师,不再是你的助理。我觉得我们之间,仅仅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是大律师,是金牌律师,我才刚刚起步,也许我这辈子也没有能力达到你这样高度,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因为你的同情让我的生活看上去特别的廉价!” “林睿,我不是同情,我……” “求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好吗,什么都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不是我的指导老师了,你没有资格!” “你没有资格!” 林睿一字一字的说着,在那一字一字中,章柳垂下眼睑,松开了手,他的脚站不住了,身体摇晃着,眼前一片苍白,很久以前也这么绝望过,但从未如今天这般强烈。 她给出的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比什么注意名声可信的岂止百倍,“资格”,她觉得他没有资格。章柳稳定住情绪,他不怪她,她说的没错,故作洒脱的把手插进裤兜里,望着这个小小的姑娘在狂风里飘摇,自嘲道:“你说的对,在工作上或许我还有经验能传授给你,在感情上,”他笑着摇摇头,“我是个白痴,是不应该给你添乱,你回家吗?我送你。” “我自己回去,再见。” “再见!” 章柳朝她招招手,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在雾蒙蒙的灯光下渐行渐远,伴随着林睿一遍遍的念叨,不是这样的,章柳,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不是这样的。 她站着,直到消失在她的整个世界里,环抱住胳膊,蹲在地上,本打算痛哭一场,却一滴眼泪也未渗出。 原来她的脆弱只会因他而起。 想着想着,眼睛似乎又朦胧了。 在回家的路上,林睿路过一家小商店,简单的展示柜里摆放着十来种香烟,立住脚步,指着一种细支烟,说:“来包这个。” 在老板开柜门的时候,林睿的手指划到边上的常规香烟,说:“这个吧。” 她接过香烟,要了一个打火机,倚在小商店半关的卷帘门处的墙壁上,点上一根烟,寂寞的吞云吐雾。许是生疏了抽烟的技艺,许是烟味太冲,她抽一口呛两声,半根烟燃尽,肺快咳出来。 林睿,你自己看的上自己吗,在抽第二根烟的时候,她问自己道,她又回答自己,你要加油啊。可这个答案让她的胸口有憋气般的酸疼,人群逐渐在一人宽的马路上散去,四周空空旷旷的,只剩下绿的树和黄的灯。 她朝天空吐了一个烟圈,烟圈很快融进暮色里,沾染了墨绿色的寂寥。无论多么强大和勤快的人,总有失落和堕落的时候吧,一年,一天,或者一个小时,虽然按照积极的价值观,这么做是不合适的,林睿该回家努力的看书,努力的学习,努力的研究案件,她发过誓,不再抽烟了。 可是人生这么短,爱情却长的可怕,可是,她失去了做一个好姑娘的意义了,在早些他开除她的颓废日子里,又或在今日她的绝情绝义。 有人叫起来,“下雨啦!下雨啦!” 随后滴滴答答打在遮雨棚上,林睿抬头看天,却看到烟圈包裹着雨滴向下坠,看来夜深人静时,香烟也有了眼泪。 第二天一早,起床洗簌时,沐琦问林睿:“昨天那个曲色狼给你送护肤品喽,你怎么不用啊?” 林睿将剩在掌心中的面霜涂在手背和胳膊上,说:“扔了吧。” “啊,你们俩彻底掰了?” 林睿以沉默表示承认,沐琦追问:“为什么啊?你能忍受他对你动手动脚,还有什么是你接受不了的。” 何佩兰从卫生间路过,听到她们俩的谈话,踌躇了一会,回到厨房盛绿豆粥去了。 林睿岔开话题道:“婚礼日期定了吗?” 沐琦嘟起嘴涂口红,“谁的婚礼?” 林睿用胳膊肘捅她,“你说呢?” “十月三十号。” “十月份?怎么定这么晚?” “切”,沐琦哼道:“我还嫌早呢,按照我的心意的话,最好让老刘等上个一千年。” “成妖精了。” “巴不得做妖精呢,婚礼地点定在英国的杜伦,姐,你还没出过国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我查过旅游宝典了,杜伦市是个很漂亮的小城市,我在书上面看到那些教堂、瀑布啊,还有城堡的图片,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就跟老刘说,我们去那里度蜜月吧。老刘说,你这么喜欢,索性在那里办婚礼吧,把两家人和要好的朋友请过去,人不在多,有祝福就行。” 林睿想了想,说:“白律师在杜伦留学的吧?” “是吗?那真巧了,到时还能邀请他过来喝一杯。”沐琦哼起歌,面对镜子搔首弄姿,半真半假的说着。 林睿吐口气,彻夜未眠的眼睛苍老了十几岁,可如果一夜之间,真能老上十几岁,几十岁就好了,那么所有的感情困扰都随风而逝了吧,她坐在摇晃的椅子上将往事用来回味。 女人呐,除了注重保养,可能偶尔也渴望衰老吧,她发了会呆,回过神时,沐琦的狗鼻子正在她肩膀上嗅,“林睿,你学会抽烟了?我说房间里一股烟味呢,为了那个曲色狼至于么,我警告你,你未婚未育,抽烟影响你的生殖系统,对你的下一代可不利啊。” 林睿笑起来,“林沐琦,你懂的挺多哈。” “优生优育嘛,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让我的下一代锦衣玉食,儿子必须养成男神,女儿必须养成女神,高富帅,白富美,我就母凭子贵啦。” “说点实际的吧,怎么才能把这烟味掩盖了?” “这还不好办。”沐琦拿起香水往林睿的衣服上一通喷洒,窗外的天是蓝的,雨后的空气清爽怡人,太阳散发着朝气蓬勃的光芒,家里顿时弥漫开繁花似锦的香水味。 到了所里,乔眉在等林睿,乔眉即是那个向前夫索要孩子抚养费的女人,林睿已在法院的主持下同对方律师协商过两次,前夫答应以后按月支付抚养费,对此协商结果,乔眉是满意的。 林睿领她进办公室,边走边问:“乔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你的前夫没按照约定付钱?” “钱倒是付的,他现在的态度凑合吧,最近我孩子生病了,我父亲也生病了,没功夫跟那个陈世美理论,等空下来,我跟他没完,凭什么他出轨了还找了个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老实本分,却带着孩子熬成了黄脸婆,我不服气!” 林睿开玩笑道:“你这是自己过的不舒服,也要让他过的不爽啊。” “那当然了,他欠我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算好的,我刚刚看见章柳了,他还在你们所里啊?” 林睿怔住了,她竟然扯到章律师,应道:“是啊,章律师是我们所里的合伙人。” “听说他克女人,克死了他亲生母亲,又害惨了他的继母。” “乔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章律师马上要做所里的主任了,你可不要瞎说。” 乔眉说起别人的八卦总是格外带劲的,小声说:“我有证据,秦老板公司里的人没有不认识章柳的,有个人还跟章柳是老乡呢,就是他告诉我们的。章柳的亲生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死于难产,后来他父亲找了现在的老婆,也就是他的继母,姓什么来着,姓什么的,对,对,姓孟。她嫁给章柳的父亲没多久就怀孕了,肚子六个月大的时候,有次带章柳出去玩,那时章柳已经会走路了,可那天却一步路都不肯走,非叫他继母抱他,他继母没办法,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哄。他在他继母怀里闹腾啊,拼命踢她的肚子,等到姓孟的女人感觉肚子疼了,一切已经晚了,孩子没保住不说,这辈子也没机会再怀孕了,可怜哦,可怜哦,比我这种没丈夫的女人都可怜哦。” 林睿想起孟香橼说过的话,她只提到这辈子因缺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感到遗憾,却从未把原因归结到其他人身上,如果乔眉说的是真的,那她是一位多么伟大的母亲啊。 乔眉在等林睿的反应,林睿道:“什么克不克的,那时章律师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觉得这是迷信,但我警告你,你离章柳远一点,听说他以前的女朋友……” “好了,乔姐,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差点把正事忘了,我们公司近期想举办一个女性系列分享会,邀请公司所有的vip女客户来参加,其中一个内容暂定为和女性相关的法律知识讲座,我向经理推荐了你,经理就派我来请你了,怎么样,你有空吗?” 一百七十二、尘归尘土归土(6) “25号”,林睿翻开日程表,在“曲仲谋的同学聚会”上打了个叉,写下“女性法律讲座”几个字,对乔眉说:“行,25号我暂时没有安排,回头你把讲座的要求和你们公司主要面向的客户群体发我一下,我好针对性的准备讲座内容。” 乔眉开心的道:“林律师做事就是爽快,那拜托了,报酬方面……” “报酬你们看着给吧,多少有无都没关系,我只当做公益活动了,但我有个请求。” “你尽管说,我去向我们经理汇报。” “不用向你们经理汇报啦,你就能办到,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讲章律师克女人这样的话了,这是在破坏章律师的名声,也有损我们所里的名誉。” “好,我答应你。” 林睿认为她不够诚恳,又补充道:“我们所里的名声不好了,对我的业务自然有影响,你明白吗?” 乔眉恍然大悟般,“没想到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你放心,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 “是啊,谣言猛于虎。” “懂了,我懂了。” 她连连表态,林睿留她坐了一会,喝了杯咖啡,然后送她去坐电梯。按理说,乔眉是林睿的当事人,林睿没必要对她客气至此,可林睿反倒像有求于她似的,仿佛极尽所能去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永远对和章柳有关的闲话缄默三口。 林睿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保护那个男人不要受到伤害。 芳芳和小雨今天早上全体失踪,两个人的手机全打不通,也不知道她们正在医院里,还是仍然在芳芳的家里。想到一个小生命即将失去,而又有人因为怀不上孩子而苦恼终生,林睿就感觉莫名的沉重。 她想着之前一直念叨等赚了钱以后,给孟香橼买件礼物寄过去,作为上次孟香橼送她鞋子的报答,最近却忙的把这件事忘记了。明天下午罗小雪涉嫌盗窃案开庭,她打算在庭审结束后去下商场,章律师是章律师,他的母亲是他的母亲。 至于罗小雪的案子,一考虑到案件,林睿的精神高度集中,她低着头在走廊里走。章柳从办公室出来,老远看到林睿,甚至嗅到了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迟疑了半分钟,扭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睿无意抬起头,瞥见章柳阔步朝向走廊的尽头,往那个方向,除了白宝贵和小峰律师的办公室,即是所里的文档室和杂物室,他去哪里干什么,是在躲她吗?不一会,林睿发现自己的判断没错,他站在无路可走的角落里,向她投来惊鸿一瞥。 她的心像突然被针一扎,收回目光,逃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下午十二点多钟,有的律师外出办事了,有的吃完午饭后,坐在办公室里小憩。林睿昨夜经历了一宿未眠,饭后困意袭来,昏昏欲睡,差点睡着的时刻,曾晓燕回来了,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楼下韩曦的公司关门了,她刚刚坐电梯,碰到物业的人带着七八个保洁阿姨去打扫卫生。物业还骂韩曦不是东西,不仅拖欠物业费,而且电费、水费也从来没有交过,他们早上来催缴物业费,却发现公司大门紧锁,赶紧联系他公司里的人,只联系到他的秘书,说他们公司不开了,关门了,还好心劝物业快把公司的牌子摘了,省得要账的上门讨钱找麻烦,影响到这层楼的再次出租。 林睿惊的赶走了瞌睡虫,呢喃着,“不会吧,不会吧。” 晓燕姐的声音都变了,“你自己去看呐。” 林睿和她迅速冲下楼,果然,牌子、玻璃门已统统被摘了,三五个工人在向外抬桌椅,物业和一个销售部的小头目在指挥他们,“送到废品收购站,不要堆在大厅里。” 地上四处散落着纸张,灰尘扬起,空空如也,很难想象一家大公司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 林睿心存侥幸,说:“说不定他们过几天就回来上班了呢,就这样把东西扔掉了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还上班呢,你是楼上的律师吧,你们所是买的写字楼,不了解我们这里出租的情况。好长时间以前,就天天有人来要债了,我当时就起疑心了,所以三天两头过来催款,没想到他们做的更绝,大门一锁,万事大吉了,妈的,皮包公司!” 林睿道:“他们欠钱不代表公司不开了吧,你们再等两天吧。” 销售部的小头目正气的牙痒痒,对讲机里有人在向他汇报所谓的跨国集团共拖欠的钱款数目,没好气的顶林睿道:“你听听,听听,他们欠了多少钱,四个月的房租,就算这些破烂上全部镀了金子也不够抵债的,妈的,马失前蹄啊,被一个小瘪三给骗了。” “你们动作快点,快点,下午有大老板要来看写字楼,快点,把地上墙上打扫干净,妈的,老子算倒了血霉了,瞎了眼了没看出来韩曦他妈的是个骗子。” 林睿和曾晓燕看他气的要吐血,面面相觑,曾晓燕把林睿拉到一旁,两个人如同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频频叹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曾晓燕道:“签了租赁合同,就得按合同约定的时间履行啊,你看这负责人一身江湖义气,明显是喜欢称兄道弟的主,房租没收回来怪谁啊。” “可销售部做的也太绝了,只不过今天关门而已,而且是韩曦的秘书说公司关门了,韩曦也没主动表态啊,另外,公司里其他的股东呢,凭秘书的一句话,一家公司就倒闭了,太荒唐了。” “林大律师,你醒醒吧,要是物业能联系到韩曦,他们会去找韩曦的秘书吗,都到这份上了,谁知道他这个公司怎么回事啊,恐怕所谓的董事长只是个幌子罢了,别说物业了,连我也早就怀疑了,你见过哪个年轻的董事长住在老小区里,这么接地气的啊。” 林睿挂念着芳芳,焦心的问:“那芳芳怎么办啊?” “芳芳?对了,芳芳今天是不是没来啊,这丫头不会跟姓韩的在一起吧,那姓韩的把她拐跑了?学了四年的法律,一点防备意识也没有,真是白学了,白白糟蹋了父母的血汗钱。” 曾晓燕数落着拿出手机,林睿道:“晓燕姐,现在先别打,等等再说吧。” 曾晓燕想想也是,要是芳芳决意走入歧途,她这个时候打一两个电话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是等等看,再和王主任他们商量商量。她叹口气,挥手道:“走吧,这地段寸土寸金的,开发商这么做也是为了止损,早一天租出去早一天拿收益,我们别管了。” 到了所里,曾晓燕把情况向王主任做了汇报,王主任眼下着力摆脱所里的行政事务,将随着年纪增长而减少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律师业务里,况且曾晓燕所说的只涉及到蒋芳芳的儿女情长,楼下那公司倒闭破产关门,跟畏法思明所有何关系,便对曾晓燕说:“曾律师,你去找章柳商量吧。” 曾晓燕身为一个豆蔻少女的母亲,对天下母亲之心深有体会,深有所感,着急的去找章柳。章柳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便他没有做所里的主任,但凡有所里的同事来麻烦他,只要他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他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认真听曾晓燕讲完,问道:“林律师知道吗?” 曾晓燕道:“知道啊,她刚才和我一起下去的,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章柳心中有数了,垂下眼睑沉思,长时间对着电脑而干涩的眼球,此时卸下沉重得到滋润,顿时仿佛不适应似的,掠过一道刺痛。 他一阵心悸,医生曾交代他的眼睛这辈子都需要“贵养”,但从美国回来后,基本上每天在接案子,他又不是那种敷衍了事的律师,哪怕代理费一两千元,他同样严谨负责的对待。 加上昨晚一夜未睡,眼睛酸胀的厉害,但该处理的事情岂能撂挑子不管,忍住疲惫,说:“我来和芳芳联系一下,让她马上回所里。” 曾晓燕道:“要不我来打吧。” 章柳道:“我以王主任的名义叫她赶紧回来,等她回来了,我们把楼下的情况告诉她,至于其它的事,让她自己处理吧。” 曾晓燕便催着章柳快点,再快点,从他的办公室出去时碰到了所里的其他律师,见曾晓燕慌慌张张的,开玩笑道:“曾律师,接到什么大案子了,兴奋成这个样子?” 曾晓燕道:“见到芳芳了吗?知道芳芳去哪了吗?” 那律师道:“没有啊,小雨也不在,不知道他们俩去哪了,昨天下午就没见到人影。” 曾晓燕道:“啊?小雨也不在?” 一来一去的谈话传到章柳耳朵里,事不宜迟,再拖下去所里人尽皆知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下芳芳的手机号,没有人接,再拨下小雨的手机号,也没有人接。 重新拨了一遍,依然如此。 章柳瞥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钟,按照昨天芳芳所说的,她今天早上去医院做手术,那应该做完了吧,就算还在医院,她不方便接电话,小雨也应该接啊。 一百七十三、无所不在的负心汉(1) 章柳生出了担心,他突然觉得过于专注自己的事,而忽略了两个小姑娘独自去医院的风险,他起身穿起西装外套,打算立即去医院。然而车钥匙抓在手心里,走到办公室门前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家医院。 他被自己的疏忽懊恼出一身汗,怎么办,去问林睿吧。 去问林睿吗? 章柳转身踱步到榕树前,摸了摸这棵树强壮的躯干和绿油油的叶子,这是一个绝好的和林睿沟通的机会,理由名正言顺,一点都不牵强。他那么的想知晓昨晚受了羞辱后,她的情绪恢复了吗,是不是还是很难过,虽然她说他没有资格管她,但腾升起的情愫哪能说断就断掉的。 他真的,想她想到了骨髓里。 虽然她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虽然早上已看了她一眼,但两颗心若没有靠近,那即便咫尺寸方,也是无比想念的。 纠结徘徊,不过是让自己情绪冷却的表象,最终他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下了林睿办公室的分机号。林睿正在想芳芳的事,她劝阻曾晓燕不要打电话给芳芳,是担心晓燕姐察觉出蛛丝马迹,那芳芳怀孕便成了纸里包不住火了,可眼下怎么办,她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手机都不接。 桌上的电话响了,林睿迅速的接起来,说了声“喂,你好”,听到是章柳的声音,习惯性的欲挂掉电话往门外走。以前章柳打办公室电话,基本上都是叫她过去的,有什么事到他的办公室里再细说,林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恍惚以为这还是几个月以前,待起身时才想起昨天她说过的狠话,下过的决心,以及她发过誓要待他的冷漠。 于是她用一种奇怪的冷淡口气问道:“有事吗?” 假如一个人的语气也分几个层次,那么林睿的口气里第一层是冷漠,第二层是疼痛,第三层即是深渊似的愧疚。这么多复杂的情绪融合在三个字里,章柳没能分辨出来,况且他一向不擅长揣摩姑娘家的心思,他听到的是林睿的不耐烦,头脑一片空白。 静谧的三秒钟,比一个世纪都要长。 林睿见他不言语,愈加的心烦意乱,下定的决心在此时打起退堂鼓,全身的血液冲至头顶,捏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曾晓燕看她拿着电话却不讲话,问道:“林睿,谁打来的电话?怎么了?” 林睿竟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啊。” 丧失了知觉一般,“啪”挂掉了电话,章柳在电话那头,对着话筒,发出长长的无声叹息。他没有受辱的感觉,也没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只是胃里酸酸的,涩涩的,在感情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计较的男人。 该问的事却没有问到,章柳生出了一丝惆怅,想把精力转移到工作上去,可心里的惦记却割舍不下,说到底,王主任已经交代了,那处理好芳芳的事也是他的工作啊。 林睿心乱如麻,无法再坐以待毙的等下去,走出办公室,决定去医院找芳芳她们。章柳也待不住了,离开办公桌,就向林睿问一句话吧,就问她芳芳在哪家医院,不拖泥带水,不叫她为难,问完了赶紧走。 于是林睿和章柳迎面撞上了,林睿顿时满脸通红,慌里慌张的闪躲到电梯前,章柳跟在她身后,电梯恰好开了,林睿走进去,章柳也走了进去。 他嗅到了她身上异常浓烈的香水味,妆化的也比平时要浓,盖不住的是深黑的眼圈和脸颊上暗黄色的疲惫,而侧脸仍是美的,鼻子娇俏成一道优美的弧形,像一个写了一半的问号。 刹那间,章柳嗅到了烟草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头,不解的望了林睿一眼,林睿恐慌于他是正巧下去办事情,还是在跟着她,缩在电梯的角落里面向里侧。 见他又沉默,斜眼瞥他,眼神里的空洞和章柳的无限柔情相互碰撞,两人都触电般收回目光,林睿想要的是和章柳少见面,而绝非两个人狭路相逢却一言不发,这定是世上最尴尬的事了。 章柳开口道:“林律师,你知道芳芳去哪家医院了吗?” 林睿“啊”了一声,回道:“她跟我说的是定江医院。” 章柳道:“我要去找她,你呢?” 林睿没应答,章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肯定的回答,可他一句话也没讲。电梯停在了一楼,两个人像不认识般,章柳走向停车场去开车,林睿顶着烈日走向公交站台,他坐在车里望着她站在尘土飞扬的炙热中等车。 章柳的车里干净整洁,开着空调,她宁愿骄傲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巴结他,也不迎合他。他无力的陷在座椅里,在地下车库里还停着一辆为林睿买的车,可事态的发展永远出乎人们的意料,如果他曾预料到现在和林睿关系的一丝一毫,那他会选择远远的守望吧。 林睿等的公交车久久的没有来,汗流浃背,章柳车开在半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接到了小雨的电话,说她们已经到所里了。 林睿只得返回去,所里的景象和平常无区别,芳芳坐在前台整理接待记录,律师们来来往往,没看见小雨,大概已经回自己的办公室了。 芳芳看到林睿,压低声音说:“没做手术。” 林睿松下气,又紧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没去医院吗?” “去过了,医生说我不能再做流产手术了,放弃这个孩子,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怀孕了,林律师,我舍不得。” “那……”林睿想告诉她韩曦公司的事,却开不了口。 “你是想说我未婚先孕吧,还有我要靠自己一个人来抚养孩子,这些我都想过了,姓韩的不是东西,但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把他生下来,一个人养就一个人养。” 芳芳的态度坚决,她仿佛突然间成熟和长大了。 顿了会,她又说:“姓韩的将来认这个孩子,我也不阻止,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 林睿想着芳芳是仍抱有幻想,她并不知道韩曦的公司关门了,这么残忍的事实如何向一个孕妇开口。 芳芳道:“林律师,你去忙你的吧,我不要紧。” 林睿惆怅的“噢”了一下,电梯门开了,是章柳回来了。林睿和他难免再次碰到,他们像是互相赌气的孩子,兜兜转转的,不惜浪费时间和体力,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自己的事情处理的一塌糊涂,却为别人的幸福操心操力。 章柳见林睿别过脸低下头,明白她还没将实情告诉芳芳,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就由他来承担吧,面向芳芳说:“你们去哪了?电话也不接,我和林律师急的快哭了。” 芳芳忙道:“不好意思啊章律师,小雨陪我去游乐场玩了,没听见手机响,我刚和林律师也说了,我没有动手术,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章柳倒吸了一口凉气,从男人的角度,他比女人考虑的复杂,生下孩子,以后的抚养,教育,她的婚姻,外界的压力,这些漫长生活里的漫长的琐碎的小事,并不能用承受的住一言概之。 芳芳还是个小姑娘,是需要男人来保护的,她是畏法思明所的一员,那她决定要做单亲妈妈,所里便不能袖手旁观。 章柳道:“芳芳,这是件大事,和父母商量一下吧。” 芳芳摇头道:“我妈会把我打死的,她肯定不希望我留下这个孩子,我不能告诉她。” 章柳劝她无果,说:“那家韩曦担任董事长的公司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你可以下去看看。” 芳芳结巴着问林睿:“什么?什么叫消失了?什么意思?” 林睿道:“已经关门了,物业在下面清理。” 芳芳露出怀疑的惶恐,无声的摇晃林睿的胳膊,林睿使劲点了点头。 她又反问章柳:“章律师,韩曦跑了?” 章柳道:“至少公司不在这里了。” 这下芳芳彻底的,死心塌地的信服了,他跑了,居然跑了,她昨天刚告诉他怀孕了,他就把公司关了,难道是为了逃避承担责任吗。但芳芳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在他眼里算什么呀,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过,像扔垃圾一样把她给扔掉了。 可韩曦欠的钱呢,对于贫穷的她来说,那等于要了她的命。 “那,章律师,那韩曦欠我的钱呢,还能要回来吗?还能要回来吗?” “这个,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不知道,他没带我去过他住的地方。” “他的名下应该有房有车吧?”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他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 章柳挑挑眉,可能他年纪大了,看不懂年轻人的恋爱方式,说:“做最坏的打算的话,如果欠款人名下没有财产,并且下落不明,即便起诉到法院,想把钱要回来也非易事,林律师,你说呢?” 章柳想听听林睿的高见,林睿除了赞同无话可讲,他们跟很多当事人强调过很多次,法律不是万能的,再高明的律师也无法补救所有法律问题,法具有指引作用,这是法学院的学生刚上大学时便学习的知识,按照法的指引作用,防患于未然。 一百七十四、无所不在的负心汉(2) “那怎么办啊,那怎么办啊,好多钱啊,好多钱呐……”芳芳痛苦的抱住头,边崩溃边下意识的去抚摸腹中的孩子,从额头上滚下一粒粒豆大的绝望。 这时曾晓燕看到芳芳回来,过来问她道:“你去哪了啊?一天没看到你人,韩曦的公司关门了,你知道吗?” 或许是生活的磨砺和坎坷,将芳芳塑造成了一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她瞬时没事人般,脸上挂着笑,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知道啊,刚才林律师告诉我了。” “怎么突然间就人走楼空了,怎么回事啊?芳芳,你被他骗了吧?” “我有什么好让他骗的,我和他早分手了,不知道他的公司为什么关门了。” 曾晓燕对她的反应十二分的不理解,“你和他分手了,还到处张罗着帮他找律师,给他垫的钱呢?他还给你了吗?” “钱早就要回来了,我还能让他占了便宜,好歹我也是学法律的,门都没有。”芳芳说的咬牙切齿,双手在揉搓一张纸,眼睛里冒出的火星快将纸点着了。 曾晓燕想着她应该没受什么损失,否则哪个姑娘家被骗财骗色后,仍能淡定的像一个铁打的硬汉,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人总要向前看的,芳芳你还年轻漂亮,以后照样可以继续找高富帅的男朋友。” “晓燕姐,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老早看出韩曦人品有问题,先下手为强,把他给踢了,他是不是破产了,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哟”,曾晓燕吃了一大惊,“你这丫头是人精啊,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关键时刻有两下子啊。” 芳芳笑道:“在所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了,见过的男人也不少,是好是坏我慢慢都有数了,再说了,遇到渣男,我得有防备意识啊,刚开始谁能火眼金睛看出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看来是我多操心了,行,你忙着,我回去了。”曾晓燕朝林睿和章柳招招手,转身走了。 天晓得芳芳是用怎样把牙根咬断了的意志编出上面的瞎话,因为她清楚,不出明天早上,关于她和韩曦的传闻就会闹的沸沸扬扬,她要面子,她要继续在所里体面的待下去,这些倒促使她在慌乱和绝望中生出了一丝冷静,像把她的潜能激发了出来似的。 待确保曾晓燕走远了,芳芳的脸又变哭丧,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顺着楼梯跑到楼下。眼见为实,曾经精英来往的公司果真空空如也,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没有任何关于昔日所谓的跨国集团的蛛丝马迹,墙壁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比她的脸还要干净,就像那家公司,那个男人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章柳和林睿跟下来,芳芳拿起手机拨打韩曦的电话,准备摁键的时分,大概明白这么做其实是徒劳吧,便把手机重重的摔在地上,如同吞下去一斤苍蝇,恶心,反胃,大写的耻辱,耻辱到恨不得打自己一顿。 可她哭之前不忘观察一下周围有无外人,确定只有章柳他们,克制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伴随着凄惨的嚎哭。 章柳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一个顺势,伏在他的肩膀上哭,然后扑到他的怀里哭,紧紧的揽住他的脖子。他又推她不得,望向林睿,林睿心中五味杂陈,要不是她和芳芳熟识,芳芳又出乎信任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她真想远远的躲开这副画面。 芳芳哭了会,哽咽着说:“我的信用卡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章律师,你认识的人多,你帮我介绍一份赚钱多的工作吧,只要赚的钱能比现在多,让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原来最令她难过和郁闷的,是韩曦无影无踪了,她身上所背负的债务,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在灾难面前,自我保全是首要的。 章柳想了想,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本科毕业的法律生,没有任何其它的工作经验,也没有通过司法考试和具备深厚的法学功底,而且还怀着孕,能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况且畏法思明所待芳芳不薄,她毕业后一直待在所里,就做前台工作而言,她的工作态度是不错的,工资也相较同类的律所前台要高。 芳芳哭道:“章律师,你不肯帮忙吗?” 章柳叹气道:“多少钱啊?我替你先还了吧。” “真的?” “反正我就一个人,身边没有需要花钱的女朋友。”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真诚,真诚到目不转睛的望着林睿,林睿差一点陷入到他深邃的柔情里,就像从前那样,一种似乎想重新坚持,又不敢再坚持的感觉給予了她一阵绞痛。 “赚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只要我付的起,就当先借给你吧。” 芳芳喜极而泣,“差不多十几万,你肯定有的。章律师,你对我这么好,你收我做你的助理吧。今年的司法考试报名还没开始,我还来得及参加,你放心,我一定会认真看书准备的,保证通过今年的考试,好好给你做助理,好好报答你。” 章柳懵住了,他并不想要芳芳以这种方式来做报答,林睿也愣住了,为芳芳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 芳芳道:“章律师,你收不收我?我想好了,只有做律师了,我才具备挣钱的能力,我不但要还你的钱,而且要挣钱养孩子,章律师,你就收下我吧。” 章柳道:“你也了解,做律师很辛苦的,如果你执意要做律师,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那等你生了孩子再说吧。” “章律师,你是嫌弃我吗?虽然我的学习成绩是没有林律师好,也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但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向林律师看齐的,绝不给你丢脸。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他变得名正言顺,不会让别人觉得这孩子跟你有半点关系。” 她倒天不怕地不怕,越说越离谱,解决了现实的财务问题,似乎马上从悲伤中缓和了过来,收放自如,并开始做下一步的计划,自我修复和调整能力超强,单单这点上来看,她挺适合成为女律师的。 “我不是嫌弃你,而是我觉得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休息,应该养好身体。” “章律师,你真会关心人,谁要做你的女朋友真是太幸福了,但我要成为一个单亲妈妈了,我不能休息,我必须工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章柳的脑子有点乱,收下一个助理很简单,支付工资待遇不在话下,助理的能力可以逐步培养,但他并不愿意,原因出在这个位置曾经是属于林睿的。 对待喜欢的姑娘,章柳有点精神洁癖,他再也不要女助理了,除非林睿重新回来,其他人,他再也不要了。 芳芳看他无动于衷,转脸央求林睿,“林律师,你帮我求求章律师吧,我想做律师了,我这样了,也嫁不了什么好老公了,没有爱情,我得有事业啊。” 林睿淡淡的说:“芳芳,既然章律师不想,你就不要为难他了,你去找找裴律师他们吧,卢律师还在医院里,裴律师正缺一个助理呢。” 芳芳道:“那章律师也正缺个助理啊,章律师,如果你不收下我,我就去死!” 她软硬兼施,章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等林睿向他求情,还是等自己的思想有所转变。芳芳在边上哭啊闹啊,林睿使劲咽了几口口水,说:“章律师,你收下芳芳试试看吧,芳芳做事挺认真负责的。” 林睿倒真帮她求情了,林睿想要的,章柳就算豁出生命也会答应,他简短的应道:“好吧,但先要新招一个前台,等他到了,你才算正式成为我的助理。” 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因祸得福,她居然能做章柳的助理了,金牌律师,未来的畏法思明所主任,这是天大的荣耀。 芳芳乐的眼泪横飞,就差在章柳脸上亲一口了,拽着他的胳膊说:“那从现在开始教我吧,我们回去,马上开始!” 林睿低下头,章柳道:“林律师,我们先上去了。” 林睿“嗯”了一声,他有新的助理了,明明和她没关系,却让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好像当初她和章柳那样。 在那种失落里,她像被谁取代了似的。 隔天,罗小雪的案子开庭,准备的无比充分,终于等到了开庭。在林睿提交的辩护词里,她抛出了已经准备好的,并准备充分的辩护意见:第一,辩护人认为本案两名被告人不构成共同犯罪,二人无共同盗窃的犯意,也无共同的盗窃行为,事先无共同踩点、事后无分赃,只属于同时犯罪;第二,失窃物品及数额认定,依据现有证据不能证实被告人罗小雪出现在案发现场,也不能证明起诉书所列三名被害人的财物系被告人罗小雪盗窃。另外,林睿特地强调了两点,一是失窃物品仅系被害人的单方陈述,无其他证据证实该失窃物品与本案有关;二是被害人梓昊小区905室住户的报案时间与案发时间有时差,无法证实该物品系起诉书指控的时间内丢失。 一百七十五、无所不在的负心汉(3) 综上,辩护人认为本案不构成共同犯罪,被告人罗小雪属于盗窃未遂,建议法庭对其减轻处罚。 在法庭上,林睿慷慨激昂的说完这些烂熟于心的观点,说完了,她便轻松了,看上去貌似简单的案件,却经历了长时间的纠结、挣扎和斟酌,最后定下来的结论,至少让她自己问心无愧。 开完庭,按照计划,去商场为孟香橼买了一条丝巾,按照她留给林睿的地址寄了过去,案件渐渐多了起来,收入增加了,选的礼物自然不能太便宜。在填写快递单时,林睿快速的行云流水,那虽然也是章柳的家,但她只想礼尚往来,回报窘困落魄之时,好心的孟香橼给予的馈赠。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着,临近毕业季,所里很快招了一位新前台,和芳芳一样的活泼开朗,迅速和律师们打成一片,夸人时能夸到嘴角流蜜,损人时一点不含糊。 芳芳换上了职业装,把以前租在郊外,每天赶到所里上班的毅力挪了出来,起早贪黑的干活,没事时就捧着司法考试的书看,遇到不懂的地方,充分利用环境优势,逮到一个律师就请教,很是好学。 章律师为她在附近租了房子,给她垫付了一年房租,方便她出行和休息,芳芳也知感恩,对他死心塌地的,有律师问她给章律师做助理累不累,芳芳直说不累不累,把她的“老板”跨上了天,有时章律师叫她,整个所里都能听见她甜腻的“哎”声。 没过多久,芳芳把母亲接了过来,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说服家里人的,卢律师回所里的第二天,芳芳的母亲,一位穿着很朴素的妇女,拎了一大袋散装糖来到所里,见人就让人家吃糖,并要讨句“恭喜恭喜。” 据曾晓燕讲,芳芳的母亲称芳芳在老家定了一门亲事,铁板上钉钉了,只等她通过司法考试,律师业务稳定后再回家办酒席,先请大家吃喜糖。 因林睿正在外面办事,回所里时芳芳的母亲已经走了,她的桌上放着一把水果糖,曾晓燕道:“听说芳芳在老家找的男朋友家境不错的,那男的是自己创业的,平时工作也忙,没空过来,芳芳终究是年轻漂亮,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不过好在落了个好归宿,也算满足了她对另一半的要求。” 看曾晓燕的表情,她是信以为真了,也是的,人家母亲亲自出来公布的,谁会不相信,他们做律师见识过的婚姻案件,比这离谱的多了去了。 接下来的情况,林睿猜都能猜到,芳芳的体形变化会渐渐透露她怀孕的消息,但谁也不会多说半句闲话的。 林睿想着芳芳真是能干啊,本来天塌下来的大事,她轻轻松松的化干戈为玉帛了,她真当了女律师,一定比自己强。 章柳的想法大抵和林睿是一样的,这个新任的助理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不是一个人的能力不够强,而是他没被摆在更强的位置上,芳芳给章柳的感觉即是这样的。 她积极努力,作为一向严苛,但也关心助理的章柳,待芳芳不薄。随着她体内雌激素的升高,她的胃口发生了改变,米饭和炒菜变得难以下咽,只爱吃汉堡,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吃汉堡。 每当他从楼下汉堡店经过,都会进去帮她买点吃的,有时被林睿碰见,林睿抬头时,他微扯嘴角一秒钟,林睿低头时,他也低着头擦肩而过。 林睿怎会没注意到他手里捏着的纸袋呢,那是给芳芳买的吧,他对她,真是细致入微。 而章柳会想,为什么没有一个机会让他这样关心林睿,以前是她从来不跟他分享私人事情,他不清楚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他知道,他也会像这样礼节性的关心她。 可现在呢,是他没有资格,是他不配了,虽然在他心里填充的关心,独留的那一份关心,比对芳芳的更炙热,更真诚,也更柔情。 但他们每次都是一句话也不说,一次又一次。 笠州的夏天就是枯燥和乏味的,标志性的热和躁。 曲仲谋很快就后悔了,祸从口出,冲动坏事,他怎么能一气之下对林睿讲出那番话,表面上自己赢了口舌之快,而实际上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想到上次犯了错,林睿轻轻松松的原谅了他,他决定故技重施,再试一次,说不定林睿心一软,他们又重归于好了。 他先用先前的套路,出其不意的来到她的写字楼下面,买点饮料点心什么的,打林睿的手机,她一概不接。然后他就跑到畏法思明所里,新来的前台不认识他,也和林睿不熟,公事公办,问下他的姓名,再打电话到林睿的办公室,林睿出去了即罢了,人在所里时,都以“不见”作答。 去了两次,新前台把他当作了无理取闹的当事人,差点喊保安过来。 到单位骚扰以失败告终,曲仲谋发现自己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开始求助于翠芬,翠芬听他又跟林睿闹别扭了,非要问出个缘由来。 她对林睿有多了解,林睿是她看着长大的,绝非那种三天两头撒娇闹腾的女孩子。 从曲仲谋口中问出实情后,翠芬又气又觉得没面子,这和因血气方刚,因对窈窕淑女的爱慕而生出的躯体语言不同,这是严重的性质问题,是你的人品问题,是你对林睿的认可问题,你虽随口一说,但表明那是你的真心话。 林睿是什么条件,林睿是这个巷子里的天之骄子,你连她都瞧不起,那我们呢,我们在你眼里就是个人渣吧。 但翠芬没把这些话讲出来,只不过在和曲仲谋对视的眼神里,心里好一阵嘀咕和谩骂。她担心如何向何佩兰解释,隐瞒是不行的,实话实说需要极大的勇气,到时必须加上十二分的歉意和诚意。 好事演变成了坏事,晦气。 曲仲谋原本以为他这般努力,该有五六分的希望吧,但最后还是在翠芬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他没料到结果这么严重,没想到这些住在贫民窟里的人如此有尊严。 可他不甘心,他要纠缠,为他付出的精力和金钱。每次吃饭游玩都是他付的钱,虽然花的钱称不上多,虽然全是他抢的付的,但他要见到收益,他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而何佩兰比翠芬的态度更暴躁,那天她听到姐妹俩的谈话,沐琦问林睿为什么和曲仲谋不处了,她也纳闷发生了什么事,让林睿斩钉截铁,意志已决。 直到翠芬把实情告诉何佩兰,何佩兰的肺快要气炸了,本来就害怕林睿受到伤害,受到刺激,连她自己都事事顺着女儿,你曲仲谋倒好,先是高高在上,管着林睿的人身自由,林睿的任何事你都要管,现在直接嫌弃我的女儿了,你把你自己当谁了,你就是财神爷转世我也不待见你。 于是曲仲谋每次上门,都是被何佩兰用鸡毛掸子赶出来,遇上沐琦在家,更是恨不得泼一桶汽油到他身上,把他给点着。 难得碰到林睿,林睿倒反过头劝她母亲消气,然后默默的道一句,“曲先生你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徐徐关上的门缝里,曲仲谋一副无限愧疚,无限悔痛的惆怅。 林睿全当视而不见,他都那么看她了,还要她说什么呢,做什么呢,要不是曲仲谋做出这一步,她也不会快速的了断和他的来往。 其实她对待感情也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因为对方不是熟悉和喜欢的那个人,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让她敏感、迷茫,以及深深的脆弱。 要是她结识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普普通通的家境,不会像郑拙成那样希望她放弃工作,随他远走高飞,也不会像曲仲谋这样市侩的比较,可能她就跟他恋爱结婚了,过普普通通的生活,普普通通的一辈子。 那一切就会画上一个句号。 那怦然心动,小鹿乱撞,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所有的所有,会渐渐变得模糊吧,模糊到永远归于沉寂。 反正这是一场不愉快的相亲,好在林睿还有喜欢的工作,做喜欢做的事仿佛就有了精神寄托,有了追求和奔头。 只是曲仲谋的脸皮比煎饼厚,林睿越疏远他,他越要来烦,导致何佩兰赶他赶到麻木了,沐琦撵他,说他是狗皮膏药,她们的反感曲仲谋全盘接受,并笑脸相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林睿的感情有多么深呢,悔悟有多么深刻呢。 很多时候,纠缠不休的男人和薄情寡义的男人一样令人生厌。 负心的韩曦是彻底的杳无音讯了,但仍然隔三差五的有人来要账,招牌已经换了,新公司已入驻,他们闹事也闹不得,便在楼梯里骂,骂的整幢楼里的人都能听见。 芳芳却像什么也没听到,定力是极其好的,你们骂你们的,我忙我的。她像个陀螺似的转,直到有了孕吐,呕吐的声音传遍了每个角落,怀孕的女人哪顾得上面子,随时随地都会呕出水来,所里的男人女人们自觉的呵护起她,那些已经当妈妈的,简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油然而生出爱惜之情。 一百七十六、无所不在的负心汉(4) 25号那天,芳芳在卫生间旁的清扫间里排遣胃里的翻江倒海,清扫间里有个凳子,是供保洁阿姨休息时用的,芳芳坐在凳子上,对着垃圾桶哇啦哇啦的吐。 曾晓燕从卫生间出来,见此情形,轻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大夏天的怀孕了,遭罪啊,说怀上就怀上了,生孩子跟坐火箭似的。” 芳芳在呕吐的间隙,喘着粗气道:“我妈非要我早点生孩子,说趁她年轻还能帮我带,倒真让她如愿了,我这孕吐随她,我妈怀我的时候也没到一个月就有反应了。” 在如此痛苦的情况下,芳芳都要掐算时间,强调孩子确实是她那个未曾出现过的未婚夫的,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曾晓燕道:“你们领证了吗?” “还没有,等回老家了再领吧,现在没空。”芳芳知道有没有领证是瞒不住的,所以她并不打算撒谎。 “你现在怀孕了,跟章律师请假回家休息吧,反正你未婚夫家庭条件不错,你没必要在这拼死拼活的卖命。” 芳芳脱口而出道:“男人是靠不住的,凡事得靠自己啊。” 这句话是她在屡次跌倒后总结出的经验,也是促进她眼下奋斗的动力。 曾晓燕惊讶万分,据芳芳自己讲,她并没吃韩曦的亏啊,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性格转变的太快了。可曾晓燕理解为母则强,为母则刚,一个女人只有做了母亲,才会真正变得成熟,便道:“你在瞎说什么啊,没有你未婚夫播下的种,你能怀孕么,赶紧请假回老家把证给领了,我以一个律师的身份警告你,你不领证就怀孕,风险可大着呢。” “嗯,我明白,可我离家的日子长了,一回到家就会水土不服,再说章律师现在的案件多,我走了以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事谁给他处理啊。” “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章律师,我也挺佩服你的,章律师那么严厉的一个人,你竟然能适应。” 芳芳光听不讲话,曾晓燕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呢。 章柳手里拿着材料,出现在她们面前,说:“芳芳,你在这呢。” 曾晓燕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瞧芳芳吐的没完没了了,让她回去休息吧。” 章柳道:“这么严重啊。” 曾晓燕道:“那当然了,十月怀胎,你不晓得女人有多受苦,你没经历过,也没见过啊。” 话出口,曾晓燕想到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个谣言,说章律师的亲生母亲早就去世了,现在名义上的母亲其实是他的继母,他的继母曾经怀孕过,但因为章律师的原因而流产了,大月份流产,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然后就有谣传章律师是克女人的,克死他的母亲,害惨了他的继母,前女友得了抑郁症,而追求他的女人当中,凌灵也变得郁郁寡欢。 曾晓燕最近刚知道,章柳并没有和凌灵谈恋爱,先前她总想从凌灵那里得到点他们进展的消息,可一直联系不上,后来无意间在一次饭局上碰到凌灵,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过。 苦了凌灵了,特地在病床前端茶送水的伺候他,也没能得到他的心,并且曾古灵精怪的姑娘,因受了打击,整日打不起精神,本来就瘦小,现在更是瘦的像根火柴。 曾晓燕结合章柳的日常总总,甚至怀疑他并不喜欢女人。 想来他也不是完美无缺,在这种心理的暗示下,曾晓燕带着一点气,说:“章律师,我觉得你应该找个男助理,女人和男人的构造不同,你不能招了一个女助理,却把她当牲口使。” 章柳不大理解,他怎么就没尊重芳芳了,把材料别到身后面,淡淡的吱唔着。自打他发现芳芳开始打瞌睡,有了孕吐,很多事情他都改为亲力亲为,本想找芳芳帮忙打一份代理词,因为他的眼睛实在感觉疲劳。 卢律师推着轮椅经过,得知母亲有意让他留在笠州做律师后,他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继续给裴律师做助理。有媒体希望从正面对他的事迹进行报道,都被他婉言谢绝,他想要的是安安静静的实现梦想,而不是哗众取宠。 眼见曾晓燕走了,章柳陪着呕吐的芳芳不知所措,卢律师好心问道:“章律师,要帮忙吗?” 章柳道:“你看着她,我去给她买点止吐药。” 卢律师道:“孕妇不可以吃药吧。” “应该有孕妇能吃的药吧。” 两个大男人正研究着,林睿急急忙忙去向卫生间,答应乔眉做讲座的时间快到了,沐琦正在楼下等她。三八妇女节前,市律师协会组织开展评选全市优秀女律师的活动,出于对林睿经济状况的考虑,王主任开口把推选名额给林睿,因为评上了有两千元的奖金。 曾晓燕出面协调了一下,所里其他的女律师都没有意见,而真正让林睿斩获殊荣的,是她代理的陆贝和的案子,先是在侦查过程中,排除万难,对涉嫌强奸提出非法证据排除,又在他被指控犯敲诈勒索罪的案件审理过程中,从他属于敲诈未遂,社会影响较小方面入手,希望法院从轻判决。 最终陆贝和被判处缓刑。 个中的辛苦和波折,熟悉她的人都心知肚明,林睿获得这个荣誉也是实至名归。今天她要去做女性知识讲座,沐琦作为协会的秘书,受王会长的指派,随她去现场听一听,拍些照片,以便做一篇后续报道。 林睿看到两个男人围着芳芳,愣了愣,但什么也没问,章柳发现林睿今天穿的特别漂亮,粉色的套裙,戴着珍珠耳钉,像是要去参加活动,他的脑海里首先闪过她要去相亲了。 林睿朝卢律师点点头,顺带着也算同章柳打了个招呼,欲离开时,卢律师叫她道:“林律师穿这么好看,是要去做讲座啊?” 林睿应道:“是啊,有个当事人的公司里在举办女性知识系列分享会,我去分享一些法律知识。” 芳芳发出一声响亮的呕吐声,感觉她的胃要呕干了,卢律师道:“我提议我们也请妇产科医生来做一期女性知识讲座,芳芳吐成这样,所里的妈妈们也拿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法,刚才章律师还说要给芳芳买止吐药呢。” 林睿停下脚步望着芳芳,这有什么好办法呢,只能休息吧,说道:“芳芳,我扶你到办公室喝点热水吧,喝点热水应该会舒服一些。” 卢律师道:“是啊,芳芳,你回家休息吧,身体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了,让你爱人过来接你吧。” 芳芳强忍着,拽了一把林睿的胳膊,小声的嘀咕道:“我哪能回家,我还要赚钱呢,现在我妈住过来照顾我,老的小的全靠我养。” 林睿小声道:“实在不行,你回老家吧。” 芳芳掐她道:“我回老家?回的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实情,倒能瞎说,回家被人戳脊梁骨戳死啊。” 林睿道:“那你怎么办啊?” “你帮我个忙。” 林睿听她说话都费劲,随便她想要林睿干什么,林睿也会义不容辞的答应的。 “别客气,说吧。” “最近章律师太忙了,他老觉得眼睛酸,毕竟的他的眼睛动过大手术,整修过的和原配的到底差距很大,还有些代理词、起诉状要打出来,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吧,我快倒下了,不能让章律师也累的倒下来。” 林睿犹豫着,怎么又绕到章柳身上了,芳芳求她道:“拜托了,拜托了,趁现在章律师还没有起再找一个助理的念头,万一他想着再招一个助理,我就被打入冷宫了,收入肯定受到影响。” “好吧……” 话未完,芳芳已叫起来,“章律师,你把要打字的材料交给林律师吧,林律师心疼你打字眼睛累,说要帮你整理材料。” 什么话到了芳芳嘴里全变了味,而此刻,一直不晓得说些什么的章柳,内心涌起一股惬意的热浪,有激动,有感动,他清楚这是芳芳胡诌的,可假话也让他有笑出来的冲动。 章柳谦让着,“这怎么好意思。” 林睿垂着眼睛,挤出笑容道:“没关系,小事情,材料给我吧,你什么时候要?” “不着急,等你有空吧。” 芳芳道:“挺急的,明天肯定要弄好了。” 林睿道:“我知道了。” 章柳递过去一沓纸,上面是一行行整洁的手写的文字,光看那些字,林睿已生出万般心疼,他是有多艰难,不能长时间面对电脑,只能一字一字的写出来,那也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吧。 章柳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去吧。” 林睿对他显露出一丁点的好,他即想付出一百倍,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用手上上下下卷白衬衫的袖子,袖口在浅黄色的胳膊上失了主见般的摩挲,犹如他现在的心情。 林睿马上婉谢道:“不用了,我和沐琦一起去。” 一百七十七、无所不在的负心汉(5) 卢律师道:“林律师,你就让章律师送你吧,今天的气温高的离谱,你挤公交车,搞不好要中暑的,你们放心,我看着芳芳。” 芳芳忙道:“我没事,好了,好了,我又没病没灾的,哪用得着看着,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着沐琦跑了上来,劈头盖脸的说:“姐,我以为你掉进厕所里了,你在磨蹭什么啊,我今天可没开车啊,我们动作得快点。” 她像是老天爷派来助章柳一臂之力的,章柳微笑道:“正好,我送你们去。” 沐琦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有劳章大律师了,谢谢啦!” 她笑出一脸的花,随着目光转到卢律师身上,盛开的花顿时枯萎了,沐琦是见不得这个男人的,这个长的和白宝贵那么相似的男人,假肢无力的挂在轮椅上,却在没心没肺的笑。 没有其他人觉得卢拉萨和白宝贵相像到见到其中的一个人,就会想到另一个人的程度,只有沐琦这么觉得罢了,只有在她的脑子里,时常萦绕着那个人的身影。今日卢律师的残疾,仿佛是噩梦中的场景成真,沐琦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冷的她急躁的道:“走啦,走啦,热死了!热死了!” 三个人魂不守舍的到了车上,章柳快一步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林睿只得坐上去,沐琦坐在车后面,安静的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无暇八卦和罗哩罗嗦。 果然是一个热的快爆炸的天气,道路两旁的树木亮的刺眼,垂头丧气,灰尘直挺挺的躺在烈日之下纹丝不动,而天是蓝的,一望无际,穿着碎花裙的姑娘,打着轻盈的折伞,在绚烂的夏堇花之间穿梭。 章柳和林睿也不说话,林睿侧过身望向窗外,章柳专心开着车,偶尔扭过头看一眼她,这样就很美好。 到了目的地,是在一家酒店里,章柳目送她们下车,问:“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沐琦道:“最多两个小时吧,我姐讲完了,他们还有其它的活动安排。” 章柳便道:“那我等你们。” 沐琦狡黠一笑,“追我姐啊?” 章柳保持着微笑,林睿也没当回事,和沐琦并排走向酒店。乔眉等候在门口,衣着得体,略施粉黛,作为一位单身母亲,她在工作中体现中的这一面,倒让林睿眼前一亮。 见到林睿,她兴奋的招呼道:“林律师,这边,在这里!” 林睿向她介绍了沐琦,沐琦同她寒暄了几句,然后一起走向二楼的会议厅。酒店里冷气开的很足,和室外的温度形成强烈反差,林睿打了个喷嚏,乔眉热络的揽上她的腰,说:“我让你准备件开衫没错吧,到了现在的季节,越舍得开空调的地方说明档次越高,这家酒店的生意,我告诉你,好到你没法想象,我们公司老早就定了,否则还订不到呢。” 林睿道:“乔姐想的周到,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就等你了,你来了,我们马上开始。” “噢,是我来晚了。”林睿下意识的看了眼手表,她没有迟到,作为律师,守时是基本的习惯。 “你来的一点都不晚,主要是有个合作单位的小伙子,提出来搞个联谊会,他负责联系一群单身的钻石王老五,趁着搞活动的机会,和我们公司里单身的姑娘们联谊联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听说钻石王老五,个个抢着要早来,好像那有钱人下雨就能下下来,雨露均沾似的,幼稚的要死,所以你的讲座,座无虚席,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林睿笑起来,“看来我沾了联谊的光了,否则恐怕没人要来听呢。” “谁说的,我在公司里说有个美女律师来做讲座,男同胞们起劲的很,要不是老板不让他们来,他们能把这门挤爆你信不信。我觉得你今天的讲座非常有必要,你多讲点怎样防止被男人骗,被男人骗了后的法律后果,给她们泼泼冷水,冷静冷静,省得像我一样看走了眼,活的生不如死,现在的小姑娘,真的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以为有三分姿色就能嫁有钱人啊,那有钱人又不是傻子……” “我今天的主题就是按你们公司的要求准备的,关于未婚先孕和离婚后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以及孩子的抚养问题。” “太好了,我早几年认识你,哪能落到今天被男人欺负的地步,那些个臭男人,我下辈子再投胎做女人的话,宁愿单身,绝不嫁人了。” …… 做讲座方案时,林睿就深深的感叹当初章律师让她参与办理各式各样的案件,对她的执业发展是多么有益的一件事,不仅拓宽了她的视野,而且能让她结合平时接触到的一个个鲜活案例,深入浅出的融入在讲座内容里。 讲座效果出奇的好,林睿讲完后,台下的听众争先恐后的提问,从婚姻关系、遗产继承到出国留学,因为法律知识储备丰富,也有一定的实践经验,所以林睿回答起来游刃有余。待结束时,前来联谊的男人们早已等候在外面,乔眉突发奇想,挽留林睿道:“林律师,你是单身,要不留下来看看今天到场的钻石王老五们,说不定就有对上眼的呢。” 林睿本还推辞,沐琦道:“今天来的男士都是些什么人啊?” 乔眉道:“据说是公司里的主管,高层,还有一些自主创业的老板,联谊之前都说好的,质量绝对有保证。” 沐琦一听,起哄道:“姐,你就留下来和她们一起联谊,反正你和那个色狼彻底没戏了,找好的男朋友是要主动出击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太难啦,正好今天我也在,可以帮你把把关。” 乔眉道:“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难得我们公司举办联谊活动,难得我又在场,你有看中的,我们合伙给你做媒,一定不让别人把他给抢了。” 她俩一唱一和,硬把林睿留了下来,林睿最牵挂的是章律师还在外面等着,这联谊起码又要花几个小时吧,便对沐琦道:“章律师还在楼下呢。” 沐琦道:“请他上来喝杯咖啡呗,他能在下面等你,说明他今天肯定没安排,闲着也是闲着,乔姐,你说呢?” 乔眉道:“我认识章柳,我去请他上来坐坐,反正就是热闹热闹,多几个人无所谓。” 林睿拦不住她们,沐琦昂首挺胸的一溜烟跑了,说到为林睿找男朋友,沐琦就格外兴奋,她是那么希望林睿会得到幸福。 章柳正在接电话,电话是母亲孟香橼打来的,她收到了林睿寄来的丝巾,礼盒里另外放着一张卡片,在卡片上林睿对孟香橼来笠州时的招待不周表示道歉,并称自己现在工作生活都挺好的,感谢伯母的关心。 孟香橼望着一行行手写的秀气的字,心里是既喜欢又感慨,这个姑娘真是懂事惹人疼爱,不过和她萍水相逢,简单相处,送了她一双鞋子而已,她却一直记在心上。孟香橼想到上次跟章柳提起找女朋友的事,他说她会考虑林睿的,不知道如今他考虑的怎么样了,于是拨下了章柳的手机。 章柳本想嘘寒问暖一番,没料到孟香橼直截了当的问:“柳啊,你到底喜不喜欢林睿?” 章柳坐在开着空调,但依然闷热和烦躁的车里,冷不丁的听到母亲这么问,一下子错乱,一下子也无法应答。和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样,他和母亲从未走到分享小秘密的地步,而孟香橼并不是一个一直在儿子耳边喋喋不休的母亲,可她喜欢林睿,多好的姑娘啊。 章柳半天没讲话,孟香橼道:“你上次答应我会考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章柳望向酒店的方向,羞涩而又百般无奈的说:“我喜欢林睿,可她好像不喜欢我。” 孟香橼笑道:“你喜欢林律师,你怎么不向她表白啊,她也喜欢你,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柳啊,你是男孩子,你要主动点啊,你们两个人都这么含蓄,那就真错过了。” 章柳细细听着,胸膛被一种甜蜜和酸涩的感觉撞中了,林睿是喜欢他的,这是真的吗?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孟香橼猜他在犹豫,他从小就这样,谨小慎微的,特别害怕自己会伤害到别人,尤其出了叶雅歌那件事,哎,缘份似乎对她小儿子挺无情的,强调道:“柳啊,这不是妈妈瞎说,是林律师亲口对我说的,她也喜欢你。” 章柳忽的笑了,远远的,沐琦和乔眉朝他走来,他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妈,我会试着追求林睿的,现在我有点事,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挂掉手机,两个人已出现在窗户边上,章柳摇下车窗,问沐琦:“结束了吗?” 他对乔眉不熟悉,只晓得她是林睿的当事人,在所里见过她两三次,其它的他一概不知。 一百七十八、无所不在的负心汉(6) 沐琦故意逗他道:“我姐在上面联谊呢,你上去坐会,还是在这继续等她啊?” “联谊?” “就是一群男的和一群女的相亲呗。” 说好的讲座,怎么变成相亲了,当真怕什么来什么,章柳有些惊愕。 乔眉道:“我们公司搞的一个活动,年轻人聚在一起玩玩,章律师要是不嫌弃,也一起参加吧。” 章柳摆手道:“不了,我就坐在这等吧。” 沐琦扑哧笑了,他对林睿挺在意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候着,毫无怨言,姐姐曾经也那么喜欢他,怎么两个人就走不到一起去呢,真是看不懂。 乔眉道:“坐在这多难受啊,虽然你是大律师,不在乎油钱油费,但车载空调一直开着,对环境造成的污染该有多大啊,走吧走吧,和我们一起喝咖啡去,别在这闷着了。” 她擅自打开车门,硬要把章柳拖出来,章柳只得连声说“好的好的”,锁上车,跟在她俩身后。 乔眉小声问沐琦:“章律师还没有女朋友吧?” 沐琦道:“没听说,好像是没有。” 乔眉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那希望今天不要有姑娘看上他。” 沐琦好奇的问:“乔姐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了,章律师英俊潇洒,又多金,没有女人喜欢他才不正常。” 乔眉笼起手,捂住沐琦的耳朵说:“章律师克女人。” 沐琦微皱眉头,“克女人?什么迷信说法。” 乔眉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想到她答应过林睿不再提此事,乖乖的闭上了嘴巴。沐琦却被她吊足了胃口,望了又望她,等着她继续发表高见,乔眉只神秘的道了句,“你看看喜欢章律师的女人,有谁落得个好下场。” 沐琦的脑子飞速旋转着,第一时间联想到林睿,姐姐确实过的不太幸福,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回望章柳,他高大的身躯在阳光底下缓缓移动,干净到童叟无欺,像一张明亮的油画。 大批人马从会场转移到隔壁的酒会,自助餐、各式的酒已摆上桌。联谊会伊始,曲仲谋的眼睛穿过茫茫人群看到了林睿,她今天穿的很是漂亮,既具女性的妩媚,又带有职场风度,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中显得恬静纯美,不光吸引到他,她的身边已围绕着两三个男士。 曲仲谋端了一杯红酒走过去,若无其事的,像是在他和林睿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笑盈盈的道:“林律师,别来无恙,你还好吗?” 林睿闻声扭头望去,嘴巴张成了“o”型,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怎么在这里都能碰到他。她的惊讶定格了几秒,反应过来,说:“曲先生,你不是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吗?” 曲先生的眼神立即从讨好变得可以掐出水来,暧昧的道:“林律师,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你连我今天有同学聚会都记得。” 林睿张张嘴,正好边上有男士过来搭讪,和林睿举杯相碰,林睿背对着曲仲谋,和那位男士向前走去,把酒言欢。曲仲谋尴尬的收回笑容,自打说出那句让他悔青肠子的话,他已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本想着就算了,今天在公共场合,他也要给自己留点面子。 可隐隐约约的,他望见那个叫章柳的律师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在酒会场巡视,是冲着林睿来的吧,曲仲谋猜着。果然如此,章柳径直向林睿走来,那种迫不及待和满心欢喜激起了曲仲谋的怒火和嫉妒,林睿本来和他好好的,就因为这个男人才害得他做了傻事,才让他和林睿劳燕分飞。章柳来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曲仲谋发誓竭尽全力,让他的计划全部破灭。 曲仲谋又向林睿走近了一点,章柳已飞奔到了她的身旁,温柔的喊了声,“林律师。” 林睿端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过来了,她的心烦意乱,身在曹营心在汉全部都化解了,她一直在胡思乱想他在下面等的着急了吧,很热吧,也很无聊吧。 章柳低下头,她像一朵娇艳的花在他的眼眸里绽放,时间、情绪和氛围都恰到好处,他决定向她表白。林睿递给他一瓶水和一张纸巾,示意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章柳笑起来,笑纹在酒杯里流淌,说:“刚才我母亲给我打电话了,她收到你寄的丝巾了,谢谢你。” 林睿道:“我给伯母寄礼物,是因为……” 章柳道:“我知道,不是因为我。” 林睿“嗯”了一声,章柳道:“母亲还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林睿的心脏猛的跳动,似乎感应到他所指的事情,喝了一大口红酒,没有接话。 曲仲谋是一丁点也容不得章柳和林睿同框的情形,因为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般配,像两根毒针刺中了他的眼珠子,他还没有得到过她,别说牵手了,连她干净的没有丝毫杂念的目光也没有享受过。 而她正用这种柔情默默的注视着另一个男人,他欲冲上去,不为别的,先把林睿抢过来再说,在他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认输这两个字。 离林睿只有半米远了,手伸出去了,却被另一双手拦了下来,曲仲谋定眼一看,不寒而栗。来者是位二十多岁的姑娘,长相普通,却有一双细长的吊梢眼,全身上下都是名牌,雄赳赳的气场惊人,曲仲谋下意识的阻止她,着急的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是来参加联谊吗,万一你联谊成功了,我帮你参谋参谋啊,哟,你看上谁了,是这位吧?”她向曲仲谋挑挑一字眉,然后一把甩开他,转脸面向林睿,说:“曲主管,不打算介绍一下?” 曲仲谋忽的有些结巴,装傻道:“向谁介绍?” 那姑娘像是有备而来,挑衅的对着林睿,说:“你好,我是曲仲谋的女朋友,叫悠悠。” 章柳凭他的经验,立即意识到眼前的状况,迅速站在林睿的前面,把她挡在身后,说:“你好。” 一百七十九、无所不在的负心汉(7) 悠悠嗤笑道:“林睿,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连跟我打招呼都不敢。” 林睿第一次听闻曲仲谋有女朋友,她确实不知情,可既然人家找上门了,必须去面对,怎么能让章柳帮她解决。她轻轻推了推章柳,说:“我自己处理吧。” 章柳不愿林睿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情形再发生,他好不容易再次靠近她,是的,必须让她知晓他的心思,没有那么多下一次的机会,便道:“林睿,我也喜欢一个人,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林睿盯着他的眼睛,恍恍的笑了,自从他从美国回来,还没有仔细看过他的眼睛,像一对闪烁的星星,里面盛满了怜惜和爱护。 悠悠顺手拍了一下曲仲谋的肚子,说:“曲主管,你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也会被骗啊,怎么了,原来林大律师是有男朋友的啊,你看看人家郎情妾意的多恩爱,怪不得你要来参加所谓的联谊会,是来重新锁定下一个猎物吧。我可告诉你曲仲谋,以前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只要你现在收手,我既往不咎,你仍然可以做我们李家的女婿,但是你再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花招,你是聪明人,一定清楚到最后只会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 曲仲谋忽然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狡辩道:“悠悠,我只是来参加酒会而已。” “而已?曲仲谋,你以为我放纵你是我不知情吗,你也太小看我李悠悠了,你干的每件事我都一清二楚,我不说是我不稀罕。你听说这里有相亲,立马推掉了同学聚会,对你而言,兄弟情算个屁,傍个体面的富婆才是你人生终极目标。” 曲仲谋欲与她相争,悠悠举起手指竖在他的嘴唇上,说:“但现在我想通了,既然我父亲瞎了眼欣赏你,而我又想从他那拿到公司的股份,我们俩就得精诚合作啊,就算你是个偷鸡摸狗的畜生,我也不能把你推到门外去,就算我赶你,你也会死乞白赖的黏着我啊,当初我们说好了,到手的股份我们一人一半,是不是?” 章柳见他俩在谈论彼此间的交易,揽上林睿的身躯,说:“我们走吧。” 悠悠拽住林睿,似嘲笑似警告的说:“别走啊,我话没说完呢,你以为曲仲谋在诚心诚意的追你啊,难道你就没发现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在玩手机发短信,你不知道吧,那是给我发的,他一边在追你,一边在跟我调情,惊讶吧,曲主管就是这么个人。他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因为他看上了我们家的钱,后来大概觉得和有钱人家的女儿谈恋爱规矩太多,时间拖的太长,于是呢,他就想找个白手起家的。我开始还奇怪他怎么老夸耀寒门子弟呢,原来是对上眼了,比如像你这样的女律师,出身贫寒,却读书好,老实巴交的,哪懂什么生活品质啊,瞧你这身打扮,你就是个只会赚钱不会花钱的主吧,正合曲主管的心意,他打着如意算盘,把你娶回家,让你做他的免费劳动力呢,他可是一直想做资本家。” 曲仲谋狗急跳墙,弱弱的呵斥道:“悠悠,你不要瞎想,我和林律师只是普通朋友,你才是我的女朋友。” 林睿欲挣脱开章柳的呵护,同曲仲谋争论,他让她被动的处在一份莫名其妙的关系之中,章柳道:“看清楚一个人的本性是收获,我们应该感到庆幸。” 悠悠没事找事,纠缠住章柳道:“你的女朋友背着你和别的男人约会,你不生气啊,鬼迷心窍了吧!” 她是恨曲仲谋追求林睿,也恨她奚落林睿不成,反而有个男人冲出来保护她,今天她是抱着泄愤的目的来的。衣食无忧的李悠悠上面还有个哥哥,在和父亲就家里的财产分配大吵一架后,她想通了,她和曲仲谋是互相利用,他是个烂人不假,但他对她有价值。 章柳轻笑道:“我们和那你们不一样,没有你们那么复杂,也没那么肮脏。” 悠悠笑道:“肮脏?你说我们肮脏,那这位林律师就干净吗?我已经打听过了,她家住在笠州的贫民窟里,一无背景二无经济地位,律师业务却做的不错,她从哪里找来的案源啊,笠州这么多女律师,为什么人家偏偏找到了她啊,还不是靠她这张有几分姿色的脸,这年头干事业,没有关系没有人脉你玩的转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我听说林律师不仅有男朋友,还和好几家企业的老板不清不楚的呢!” 林睿气急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和谁的关系不清不楚了!” “说清楚就没意思了,你心里有数就好,现在的市场规则啊就是潜规则,理解理解。” 章柳道:“这位小姐,法律上有对公民名誉权保护的规定,如果你不了解规定的内容,我可以向你传达一下。” “林大律师有名誉吗,她和我的男朋友约会,吃饭,看电影,她要脸吗?” “那是林睿不知情,如果林睿知道曲仲谋是你的男朋友,她一定会远离你们之间的是非。” 悠悠哈哈笑道:“看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什么法律、名誉,你也是做律师的?哟,戴的这手表多气派,起码值个十几二十万吧。” 曲仲谋候在悠悠的边上,吓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原本准备找到合适的替补女朋友,稳定住关系,再把李悠悠踹了,岂料计划过早流产。反正林睿是神仙相助也挽回不了了,但李悠悠这边,他还不想彻底搞僵,毕竟女人想找一个有钱的男人不容易,男人想找一个有钱的女人也不容易。 曲仲谋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和他没关系一般,林睿望着眼前这个让她陷入僵局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气愤又无奈,脑海里一个大写的“遇人不淑”,被蒙在鼓里,真真切切被小三,这些发生在当事人身上的案例,从不曾想过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一百八十、你要做我的女朋友(1) 章柳挺激动的,他见证过林睿成长起来的艰难,或许是上天认为她吃的苦还不够,非要在她历经过坎坷的感情世界里再撒上一把盐,认真的道:“对,我是律师。” “怪不得你能容忍你的女朋友红杏出墙,因为你也是律师嘛,一丘之貉,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心理上也就适应了吧,话说回来,你这手表不会也是你女朋友帮你挣的吧?” 章柳嗤之以鼻,对这样的女人,简直无话可说。 悠悠继续道:“我对你们这个行业是做过调查滴,女律师为了签到顾问单位,穷尽手段,可以满足企业老板的一切要求,所有的要求,包括人身要求,恐怕这位林律师也是如此吧。” “我警告你,希望你不要再用恶语伤害林睿!” 悠悠的气焰愈发嚣张,夸张的叫道:“我伤害她了吗?我哪里伤害她了?大家快来看呐,快来看呐,都来看看这位女律师!这位漂亮的美女律师!” 正在三三两两闲谈的人群渐渐围过来,悠悠指着林睿道:“你们认识它吗?我来介绍一下,她叫林睿,是一位女律师,她的父亲早死了,母亲是下岗工人,就她这个家庭条件,人家竟然敢出来做律师,居然做的挺不错,很多大老板争着给她介绍案件,手上的案子多到办也办不完啊。你们相信是靠她所谓的专业能力吗?反正我是不相信,她靠什么,靠的是在床上的能力吧!要不然她哪会有今天啊!你们千万别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闻其声的沐琦从人群里冲进来,如同一团燃烧的火!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把她姐姐的努力全部抹杀掉,她凭什么! 一巴掌眼看要碰到悠悠的脸,章柳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沐琦手里,说:“林秘书,越是对待粗鲁的人,我们越应该使用文明的方式,有理不在于声高,把她说的话录下来,必要的时候,我们在法庭上见。” 沐琦的怒火顿时冷却,章柳在帮姐姐出头,像一个冷静而无所畏惧的英雄,她有点看不懂章柳了,可又好像看懂了一点什么。“克女人”之类的迷信传闻,她方才半信半疑,而现在目睹章柳眼神里流淌出的担当和果断,承载着一种全世界唯有林睿最重要的宠溺,沐琦是被毫无保留的折服了,她决定把为姐姐打抱不平的机会让给他。 她调皮的接过章柳的手机,举在悠悠的嘴边,说:“假如你不怕吃官司,请你继续用最恶毒,最空穴来风的话语来侮辱林律师吧,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位章律师,他是笠州市的金牌律师,很快要当律师事务所的主任了,但凡有证据,没有他打不赢的案子。” 悠悠发怵了,对于法律她知之甚少,再闹下去,似乎事情就搞大了,逞强道:“我不稀罕再说了,该讲的我都讲了,没讲的,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再见!” 章柳道:“你先别走,你想说的说完了,但我要对你所说的做个回应,今天在场的许多人是刚才听讲座的,很有可能是林律师潜在的当事人,不管出于对我这位同事的爱护,还是对林律师名誉和前途的考虑,我们必须做个澄清,以免因为你造成恶劣影响和误会。” 章柳转而面对乔眉,说:“你和林睿熟悉,请你来说两句吧。” 乔眉此时满不开心,组织联谊也算是她赢得同事欣赏和认可的机会之一,平空冒出一个丫头搅局,简直要急死人,没好气的说:“我以前听过一句话,你老把别人想成什么样的人,说明你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没本事,非说别人事业成功靠的是潜规则,你这是什么心理啊,**裸的嫉妒吧。人家林律师有真才实学,律师的水平是随便吹牛能吹出来的吗,我们大家都竖起耳朵听林律师的讲座,讲的非常精彩,你不服气的话,有本事来给我们做个讲座啊,也让我们见识一下你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乔眉公司里的同事纷纷应和着“今天林律师做讲座时,根本不用看稿件,法律内容脱口而出,准备的多认真多充分啊,乔眉说的对,律师的水平吹牛吹不出来,我们也见过一些律师,好坏我们心里有数。” “就是啊,这女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在这里胡说八道。” “存心找茬来的吧,是谁带她过来的啊。” “她是哪家公司的啊,大家本来玩的开开心心的,恶心人不是。” …… 章柳道:“谢谢大家公正的评价,林睿是畏法思明所里一名忠于职守的女律师,今年刚荣获‘笠州市优秀女律师’的称号,我希望有些人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某种职业,只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在追逐理想,无论在从事什么行业,我想都是应该值得尊重的,我先带林睿去休息一下,谢谢大家。” 章柳从容的将难堪的场面化解,不卑不亢,也不强势,而该表达的观点也都稳妥的表达了出来,在看似随意的言行举止中显示了自己操控突发事件的能力。 沐琦对章柳佩服的五体投地,恍然感叹心平气和的处理问题比她一点即炸强上百倍,对方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往里跳,她望着李悠悠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紫的脸暗暗笑了,哼着歌和刚结识的朋友到一边玩去了。 章柳扶着林睿走向墙角的椅子,乔眉指着悠悠,扯开嗓门问:“这位小姐是哪位先生带进来的!” 曲仲谋已臊的恨不得运用隐身术,把自己从这间屋子里变消失,他是一个顶要面子的人,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是来联谊的,李小姐是我带过来的。” 乔眉气的失去理智,翻了个白眼,“这位先生,你有女朋友还来联谊,脑子有病吧!” 曲仲谋只得忍气吞声的称“是,是,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一百八十一、你要做我的女朋友(2) 乔眉又喊来合作单位的小伙子,指责他道:“小吴,你怎么搞的啊,怎么能让已经有主的男人混进来啊,万一和我们公司里的小姑娘对上眼了,出个什么事,你负的起这个责任,还是我负的起这个责任啊!” 这次联谊是这位小伙子精心策划的,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合作,体现在谈判桌上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表现在谈判桌以外,比如联谊就是很好的交流来往的活动。他早就研究过了,乔眉公司里的单身女同胞多,从清高傲气的职场白骨精,到单纯可爱的新入职女员工,什么类型的女人都有,而他张罗的钻石王老五,是通过分布在各家公司里的小兄弟邀请来的,实际上到场的男士层次,他心知肚明,说高高不到哪去,说低也不低。 反正要是没有曲仲谋添乱,今天称得上完美,要是求偶心切的白骨精和哪位王老五成了一对,念起组织者的一点好来,他这个红娘也能多条人脉。 小吴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朝着曲仲谋无奈的说:“曲总,曲总,嫂子貌美如花,你还来相亲啊,你这不是拿小的我寻开心嘛。” 曲仲谋想解释些什么,解释事情原本的发展并非如此,但事已至此,再多说有何意义,换了副笑脸,对李悠悠说:“悠悠,我们走吧,这个地方是留给爱情不圆满的人的,我们换个地方过二人世界。” 悠悠“哼”了一声,鼻孔朝天,迈大步朝门外走去,曲仲谋跟在悠悠身后,绅士的挥手告别。 林睿站在墙根处,把脸贴在掌心里捂着,好让自己快速的从噩梦中恢复过来,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看章柳。她又一次在他面前出丑,还靠他帮她出头解决,林睿的自尊啊,就那么再一次的碎了一地。 章柳哄她道:“怎么了?我看你要哭啊。” 林睿难为情的扑哧笑了,放下手,说:“我哭什么啊,我又不丢人。” 章柳也笑了,“你这么想就好。” “我在想一件事。” “能告诉我吗?” “有次我和晓燕姐参加一家公司的尾牙,那家公司的负责人介绍我们是女律师,桌上那些人的眼神立马就变了,看我们俩的目光怪怪的,还有一个人发出感慨,‘噢,是女律师啊’,好像我们从事的是不正当职业似的,当时还以为是我敏感呢,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人是这么看待我们女律师的。” 章柳缓缓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控制不了,做好自己就行了,不是还有人说我克女人嘛。” 林睿微笑,想着其实章柳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不过自己全部承受了下来,笑说:“我要是像沐琦一样伶牙俐齿就好了,刚才我真想和那个悠悠吵一架。” 章柳和她四目相对,她害羞、晶亮的眼睛四下躲闪,可爱极了。就是这么一个姑娘,所有的勇敢用在了工作中,对待生活里的懵懂仍是懵懂和单纯的,这一抹单纯澎湃了章柳对她所有的喜爱,他微张手臂,说:“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林睿的脸瞬间红了,红至发烫,踌躇,心悸,想开心的笑,她懂章律师,懂这个拥抱的意义,懂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 原来…… 林睿忍不住笑了,像是积累的好多年的兴奋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所有的等待和期盼汇成了一个个不可思议,哎呀,她觉得产生了幻觉,清风从耳边拂过,绿树在抚弄它的枝条,千丝万缕,茂密成荫,也在撩动林睿的心。 她突然想大喊一声,可是,她突然又有点失落了,在她的身上,只会发生接踵不断的麻烦,奇迹,她不敢相信奇迹,又渴望着奇迹,在忐忑不安,惶惶恐恐,和受宠若惊中期待章柳给她一个拥抱。 但他在等她的回答吧,他叫她怎么说呢,说“能”,说“可以”吗,那多难为情,那怎么说的出口。 章柳等了半晌,看林睿没反应,默默的叹了一口深长的气,他也是不了解女孩子的,并不知道她们的沉默往往是一种许可,那个抛弃了年少轻狂时的小霸道的章柳,对待感情是慎重和尊重的。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好像变得和那位曲先生一样了。” 林睿急了,他是要放弃了,脱口而出道:“为什么呀,你们不一样。” 章柳被这个“为什么”震住了,她是在暗示我吗,可她低垂着头,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喜怒哀乐,看不清她的心思。两个内敛的,在爱情面前又有些优柔寡断的人,真是笨拙到一无所知,章柳试着揽她入怀,林睿一个迟疑,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勇敢得到了他的热烈回应,紧紧的抱住她,紧到他的心脏似一面大鼓在敲。 章柳道:“林睿,我们在一起吧。” 林睿想说“好啊,”可无语凝咽。 他的怀抱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像一个孩子找到了久违的家,像漂泊的旅人找到了栖息的港湾。而她只要做一朵怒放的鲜花,只管盛开,只管迎着太阳成长,他会带着她躲避风雨,教会她技能,让她的生命变得充实而丰盈。 林睿恍然间热泪盈眶,原来如果你爱一个人,当你们走到了一起,你会发现曾经为他翻越千山,爬山涉水,吃过的苦头和跌过的跟头 都是值得的。 她沉湎在他的怀抱里,从每个神经中长出绿树红花,姹紫嫣红,她拼命的忍住笑,仿佛这些年因为他而错过的春天一遍遍重来,生机勃勃,充满了爱和希望。 他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抱着她,她瘦小的肩膀中有种坚硬,脊背挺的笔直,如同生活里一切磨难刻进了骨髓,塑成了她钢铁般的倔强。他的前半辈子,以爱情的名义只拥抱过两个女人,虽然他不准备去唤醒她的名字,但叶雅歌留给他的感觉是温顺而慵懒的,她有了章柳,把他当作一片天,别无他求。 而林睿呢,她是有自己想要的一片天的,奔走的灵魂绝不会因为某个男人而停止,她的短发在他的脸颊摩挲,发丝是极细的,极柔软的,淡淡的洗发水散发着舒缓的气息,她是不甘沉沦的玫瑰,却并不带刺,低调,安静, 仿佛正是他这么多年在寻觅的那种女人。 一百八十二、你要做我的女朋友(3) 他抱的更紧了,林睿想到了她经历过的两个男人,郑拙成和曲仲谋,像那些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女孩相同,林睿也后悔着怎么就没有坚持下去呢,为什么允许别的男人走进她的世界,为什么她会失去了定力和主见。 她呢喃着,“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接受我了,可惜你接受我的时候,我的感情已经不再是一片空白。” 章柳道:“我喜欢的正是现在的你,我还怕你介意我眼睛有问题呢,万一哪天我真的看不见了……” 林睿嗔怪道:“别瞎说了,你不会看不见的。” 章柳在她的耳边轻语,“不说了,我们不谈这些,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曲仲谋,李仲谋,或者张仲谋,你只有我了。” “章律师……” “叫我章柳。” “章……柳,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的努力,上进,为你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我喜欢你现在的一切。” 林睿的心微微一颤,他是因为她做出了一些成绩才喜欢上她的,终归喜欢的是优秀的林睿啊,念及此,压力徒增,甚至产生了小小的畏惧。 曲仲谋踏出门,目光一直偏向角落,在那个地方,林睿和章柳深情相拥着,于是,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而且输的一塌涂地。 几天后,刘澹泊给章柳打电话,开心的囔着要请章柳喝酒。原因在于他一直奉为贵人,期待能有所合作的,曾经的春树集团的董事长李暮云跟他联系了,如他所愿,介绍了一起大案件,所涉及的金额巨大,案情却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挺简单的,简单到可以交给新带的两个徒弟去整理材料,他最后把关就够了。 刘澹泊明白之所以能捞到这一桶金,归功于商陆的搭桥牵线,喝水不忘挖井人,他在笠州最豪华的酒店设宴,而章柳是他的同道中人,三人在一块喝酒早成常态,自然也是要请的。 商陆和于白薇准时到场,于白薇住在商陆家里,过起了准太太的生活,闲来无事便跟着商陆的保姆们学洗衣做饭。她下定了决心要一心一意的跟着商陆,家务活学的倒也认真,渐渐的,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股家庭主妇的味道,商陆虽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暂时对于白薇算是默认了吧。 他带于白薇出席这个场合,一是因为章柳和刘澹泊见过她,商陆在他们面前承认过于白薇的地位,所以并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二是因为于白薇身上香脂气太重,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让她能够内外兼修吧。 商陆没想到刘澹泊带沐琦过来,沐琦是他的未婚妻没错,但他是第一次带她参加三人的小聚会,可自己也是带女人来的,便就此也没发表什么看法。 菜和酒陆续摆上桌,刘澹泊举起酒杯道:“我们兄弟间有日子没聚在一起了,今天略备薄酒不成敬意,来,来,先干一杯!” 商陆对章柳笑道:“依我看笠州也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的酒店了吧,在刘大律师眼里却是粗茶淡饭,这是明摆着嘲笑我们穷人啊。” 刘澹泊哈哈笑道:“章律师,你哥哥没你厚道,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能赚上这笔钱,还笑话我,一点都不仗义啊,该自罚一杯酒。” 章柳道:“我哥知道,但我可是一头雾水,刘律师怎么就一夜暴富了,说真的,要不是刘律师请客,这个地方我哪敢踏进来一步。” 刘澹泊道:“你呀你呀,被你哥带坏了,逢场作戏的话说起来一串一串的,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啊,我是受了商陆的朋友李暮云李老板的恩惠,大案子,这个数。” 刘澹泊反复晃动五指,章柳笑道:“原来如此,刘律师是无事不设鸿门宴。” 刘澹泊道:“什么鸿门宴,我设的是谢师宴,在人脉交往上,我真得拜商老板为师,之前他向我引荐一个姓汪的朋友,见了两面,就砸给我一个代理,争议标的额三千万,这次是李老板,一面之缘,仅仅一面之缘,就放心的把五千万的合同纠纷交给我处理,我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所以说商老板神通广大,交际是相当有一套啊。” 三人笑起来,刘澹泊继续说:“章律师,李老板有没有找过你?” 章柳想了想,说:“找过我两三次吧。” “那不公平啊,你私下地赚着钱,一声不吭的。” 章柳摇头道:“我还真没有从李老板那代理过案子,最近一次联系,是李老板说要在巴拿马成立一家公司,让我做一些参考,我说没问题,把有关公司成立的相关资料传过来,我先看一看研究一下,但后来她再没找过我,就没有下文了。” 商陆道:“还有这事?回头我问问。” 章柳道:“哥,你别去问了,如果李老板把公司注册登记的事情压在我的肩上,我倒要发愁了,别说巴拿马的法律要抽空研究,我自己手上还有一堆案件呢,另外……” 章柳本想说另外他要抽出时间陪林睿,他们正式确定了关系,怎能再把全部精力扑在工作上,多少要给对方留点时间,但话到嘴边觉得算了,还是等下次他带林睿出来正式介绍一下她的新身份。今天林睿没空来,罗小雪涉嫌盗窃案即将尘埃落定了,她虽没表现出紧张,但章柳了解她在这起案件中付出的巨大精力,以及她的情绪在答案揭晓前的起伏忐忑。 章柳一想到她,自然的投入到想念里,也不知道她拿到了判决书没有,判决结果如何呢,刘澹泊见章柳突然打住了话语,保持着沉默,幽幽的道:“说到底钱都让我给赚了,章律师有意见了吧。” 章柳见他想歪了,笑道:“我哪有什么意见啊,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赚钱我们跟着沾光。”他指了指四周的环境,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跟着你喝酒吃肉,人生之一大幸事。” 刘澹泊道:“章大律师性情中人,淡薄名利,老夫敬佩。” 一百八十三、你要做我的女朋友(4) 章柳道:“高帽子我戴不了,我那是跟你学的,你就叫刘‘淡薄’嘛。” 商陆道:“老刘的名字是障眼术呐,你跟他学能学好么。” 未待刘澹泊反驳,商陆道:“行了,老刘你也不要强调人生价值之类的大道理了,你诚心谢我的话,就多喝几杯酒。” 刘澹泊二话不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个男人喝酒、聊天,两个女人在边上插不了嘴,心不在焉的端坐着。沐琦边吃菜边好奇的打量于白薇,沐琦万万没料到商老板的女朋友这副模样,漂亮是漂亮的,但漂亮的甚是肤浅,属于那种缺少了任何特色的美,像只从流水线上生产出的花瓶。 沐琦自身称不上腹有诗书,内涵丰富,可她觉得于白薇比她还不如,偏偏人家觅到的夫君无婚史,无孩子,事业成功,方方面面的条件毫不逊于刘澹泊,不过分的讲,条件比刘澹泊还要好。 刀叉在白瓷盘里戳的叮当响,沐琦恨恨的心想着,这姓于的女人靠的是什么迷心大法,能让见多识广的商老板拜倒在她的裙下。 她越想胃里越泛酸,看于白薇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于白薇一踏进包厢就注意到沐琦在冷冷的盯着她,盯的她浑身不自在。开始不了解情况,以为沐琦是商陆生意上的朋友,好一阵担心是今天的穿着不得体,是戴错了首饰,还是化错了妆,后来才知道这位林沐琦是商陆朋友的未婚妻,不,未婚妻这个说法哪有实际的意义,难道受法律法律吗,其实就是女朋友。 林沐琦是嫉妒我吧,于白薇如此一想,顿时胸怀宽广,故意要叫沐琦恨死了似的,把腰板挺的笔直,翘起兰花指端酒杯,和她对视的目光不畏不惧。 沐琦更生气了,一气之下盘子被戳到了地上,摔的稀巴烂,吓的刘澹泊心脏病要发作了。两位服务员连忙上前收拾,沐琦高傲的站起身,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 刘澹泊惊魂已定后,说:“沐琦啊,你多大个人了,吃饭能把盘子吃到地上,当心点,让人家看了笑话。” 沐琦呲他道:“你选的好地方,这吃的什么饭,中不中洋不洋的,把刀叉都给我撤掉,换一双筷子过来!” 服务员称“是”,刘澹泊一听她口气变了,再看她的小眼神,明白沐琦要发飙了,忙讨好道:“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姑奶奶,你快坐下吧。” 转脸向着章柳和商陆,为自己打圆场,“别看我和沐琦快结婚了,她还像个小孩子,完完全全小孩子脾气,我是根本琢磨不透,彻底拿她没辙,天生被欺负的命。” 章柳道:“我没看出来林秘书欺负你,倒是你说话太不中听了,林秘书摔了盘子,你首先应该关心她的手有没有划破,一只盘子和林秘书比起来,有什么值得你小题大做的。” 沐琦扬扬眉,重新坐到座位上,说:“哎呀,章律师说到我心坎里了,我跟了老刘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过这么暖和的话,人跟人不好比哦,贴心的男人都是别人家的老公,轮到自己碰上的,像捡破烂捡回来似的。” 商陆道:“林小姐这张嘴啊,无人匹及,老刘你就甘拜下风吧。” 刘澹泊好脾气的道:我可一直把我们家沐琦当皇太后供着。” 沐琦嗤之以鼻道:“我是皇太后,你是皇子,还是皇孙啊?” 刘澹泊无奈的撇撇嘴,章柳和商陆笑起来,商陆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便把香烟掐在烟灰缸里,似做了挣扎,又似不经意的说:“林小姐的性格直率豪爽,和她姐姐林睿不大一样啊。” 这句话道出口,他有些心虚,又有些痛苦的望了眼于白薇,于白薇正沉浸在沐琦出糗的快乐里,没注意到商陆提起另一个女人,可注意了又怎样呢,她哪猜测的出在一个男人淡淡的一句话里饱含了沉积已久的思念。 在场的人都没有多想,包括曾想点商陆和林睿鸳鸯谱的刘澹泊,男人看待感情往往像一把斩乱麻的快刀,成则成,不成也极少去勉强,即便勉强,为难的也是自己。 于是只有商陆的心在隐蔽处剧烈的跳动,他想抽烟,可手一碰到烟就想到林睿。单恋是一种孤独,带着丝丝苦涩的体会,情至深处,孤独感将整个身心掏空了,在炙热的夏夜里,被潜伏的燥热席卷的商陆挥挥手,说:“来几瓶啤酒吧。” 何以解忧,唯有醉归。 话匣子打开了,沐琦接过来,说:“我跟我姐一样的话,她受人欺负了,谁帮她出头啊。” 商陆道:“哟,林小姐还是侠胆仗义的女英雄。” 沐琦眨了眨眼睛,说:“我姐就是太软弱,被渣男,垃圾男骗了,都不知道反抗,要是碰上我,我肯定一个飞毛腿踢过去,叫他从此半身不遂,断子绝孙。” 于白薇听着,被酒呛到了,商陆伸手轻拍她的后背,想着林睿是被人玷污了清白么,担心和忧愁如利剑般扎进了胸膛里。 刘澹泊哭笑不得,说:“得了,得了,都过去的事情了,别提了。” 沐琦道:“你嫌听多了,耳朵长茧啦,那你出去听候差遣吧,哎,商老板,你不知道,那天我和章律师一唱一和,里外应和,让那个渣男和贱人当场下不了台,只好夹着尾巴逃跑了,简直大快人心!” 商陆招呼刘澹泊坐着,说:“林小姐吊起了我的胃口啊,我倒想听听了。” 沐琦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向商陆描绘联谊会当天的场景,自然的夸大了自己所起的作用,炫耀完后,说:“不过没关系,我姐姐算是苦尽甘来喽,终于和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章律师有情人终成眷属喽。” 刘澹泊吃惊的问:“章柳,你和林睿……?我没听错吧!” 沐琦道:“这种事我会瞎说吗。” 刘澹泊道:“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讲过啊。” 沐琦道:“我非要什么事都向你汇报啊,真是的。” 一百八十四、你要做我的女朋友(5) 沐琦和刘澹泊拌嘴的时间,商陆有了一个缓和的机会,他感觉眼前一片灰茫茫,耳朵边传来耳鸣,可是,他的悲伤,永远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在章柳未发现他的情绪波动之前,商陆举起酒杯,敬道:“恭喜你啊,你把林睿追到手了,哥哥替你感到高兴。” 章柳有些难为情,“谢谢哥,我们在一起后才弄明白,其实彼此都是喜欢对方的,差点错过了。” 商陆道:“那你要珍惜她啊,林睿是个好姑娘,别负了她对你的感情。” 章柳点头微笑,“我知道,我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了。” 商陆莫名的哽咽,想继续说点什么,可嗓子突然疼痛,疼的呼吸都觉得费劲,费劲至无力掩盖,章柳道:“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商陆从神经末梢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想抽烟的症状,最近忙了,烟瘾就大,本来顾及林小姐在,不好意思抽,我先去门口解决一下,在这解决,怕被林小姐的飞毛腿击中了。” 他说着,在章柳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真的挺开心的,回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 “妈知道的,因为她的鼓励,我才有勇气向林睿表白的,她告诉我林睿也……” 章柳朝商陆会意的一笑,只有在哥哥面前,他才会放下负担,把欢喜和甜蜜一览无遗的呈现在脸上。商陆是哥哥啊,是最亲的和最值得信赖的人,是他精神世界里的依靠,他和哥哥之间无秘密可言。 商陆这才意识到事态发展成如今这样,仿佛全因他而起,是他促使林睿结识了他们的母亲孟香橼,然后母亲机缘巧合做起了红娘,看上去,他在为自己争取机会的同时,阴差阳错的,却把林睿推到了别的男人身边。 面上,他却一直在说:“挺好的,章柳,挺好的,我为你感到高兴。” 踉踉跄跄,逃似的出了门,在孤独的一方天地里,商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猛烈的吸,大口的吐气,本想借烟雾释怀,但又在受烟雾的困扰,咳嗽阵阵,有种要把肺咳出血的倾向。 他就那么站着,站着联想分析一些事,又什么都想不明白,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即便林睿没有和章柳在一起,她也不会选择他,因为自己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啊,自己只是她认识的一个人,朋友,最多是男闺蜜,缘份这个东西,就算像磁铁一样吸着你,也要看对方的心有所属,对方不中意你,你的一厢情愿只能随风所逝,枉做落花流水。 烟盒里的烟全部抽完了,散发着腐朽和颓废的气味,商陆被烟雾呛出了泪花,一个克制而自省的男人,哪怕一个人待着,也不容许自己表现出一丁点的脆弱和失望,虽然失望,常常如影随形。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用成熟的盔甲将自己伪装的越深,那些细微的,跨越年代的,朴素的情感越容易在思绪里激起浪花。 他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原来什么都没有过去。 城市在脚底下金碧辉煌,车流穿梭,行迹慌乱,宽重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开始扫荡,夕阳依然灼热,晚霞仿似泣血,笠州的夏日黄昏是悲壮凄婉的,在温柔的表象下,以一种侵略者的姿态夺取离人的伤心欲绝和冰冷的惆怅。 他把泪水吞进了心里,溶进心底那片能容纳百川的海,身后传来于白薇的声音,“陆陆,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呀?” 商陆没有回头,皱起眉,为他被打扰了而生出微微的不满。 于白薇见他站着不动,说:“进去喝点汤吧,你最喜欢的罗宋汤,我尝了尝,味道不错。” 她在座位上等了半晌,开始以为商陆去洗手间了,等了半天,他还没回来,便出来找他,找遍了整个楼层,却发现正躲在这个角落里。于白薇想商陆是遇上烦心事了,但具体是碰到了什么事,她猜不出来,也不打算过问。 他是做生意的,做大生意的人,其中的名堂和学问岂是她一个小女子能理解的,况且她对生意场毫无兴趣。她只要陪在他左右,以“女朋友”的名义,日后以“夫人”的身份,随他出现在人前的各大场合,他满足她的物质索求,给她一个名分,于白薇就满足了。 洗手做羹汤有一段时间了,她把商陆的口味和喜好摸的一清二楚,撒娇道:“进去吃点吧,你都没吃几口菜,好不好呀?” 说着环抱住他的腰,商陆触碰到她的手指,既反感她的打扰,又温暖于她的关心,到底还是有女人心里有他的位置的,叹口气,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摩挲,“他们在干什么?” “章律师快喝醉了,刘律师说他偷偷找了个女朋友,背地里搞小动作,非要让他多喝几杯酒。” “老刘真是胡闹,章柳的眼睛动过手术,哪能喝酒,一辈子要禁烟禁酒。” “那你呢,你就能抽烟了,伤了身体,我怎么办呀。”她把头靠在商陆的肩上,整个人像胶水似的粘着他。 她终归不是林睿,骨子里带着一种让商陆喜欢不起来的特性,避免她再次尖着嗓子,娇滴滴的缠住他,商陆道:“好了,我知道了,进去吧。” “我刚刚为了找你,脚扭伤了,好疼啊。” “唔。” “真的扭伤了。” “哪只脚?” “这只。” 于白薇把左脚伸到前面,商陆蹲下身,装模做样的去帮她揉捏,意外发现她当真扭伤了,脚踝肿的像馒头,顿时怜香惜玉起来,边按摩她的脚边温柔的说:“你不待在里面好好吃饭,出来找我干什么。” 于白薇忽的感动了,一个富有,充满魅力的男人正用仆人的姿态伺候她,可怜巴巴的说:“我怕你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商陆笑,“傻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住在哪,我能把你给扔了。” “三年前你就抛弃过我一次,我不想有第二次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一百八十五、你要做我的女朋友(6) 商陆心想着三年前那次能被称作“抛弃”么,他付给了她足够的金钱,和她两不相欠。 于白薇道:“你知道吗,这三年我没有男人,我一直是一个人过。” 商陆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她守身如玉是为了他,或许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金主,或许是暂时想守段清静,但绝对是与他无关的,可她说的那么认真,商陆便道:“一个人过有一个人过的好处,最近不要穿高跟鞋了。” “除了高跟鞋,我没有别的鞋子了。” “那吃完饭我带你去买。” “真的?陆陆你对我太好了,我爱你!” 她扑进他的怀里,开始吻他的脸,商陆嗅着熟悉的香水味,抚摸着熟悉的身体,一股生理冲动在高涨的气温里发酵。已无所谓抱着的女人姓什名谁,有无令他心悸,是否让他牵肠挂肚,仿佛只是为了靠近一个人,和她紧依在一起,忘记彼此人性中的可怜,用最原始的方式寻欢作乐。 此时此刻, 他多么渴望能把另外一个女人拥在怀里,哪怕没有耳鬓厮磨,哪怕只是说说话而已。想着想着,他回应过去冗长的吻,像在热恋中,如胶似漆的年轻人一般,无顾旁人的眼光。 缠绵之后,回到包厢里,刘澹泊和章柳已是几轮酒过后,刘澹泊喝的高兴,章柳也高兴,商陆很快把情绪调节到和他们相同的频率,点了一箱啤酒,刘澹泊又点了几瓶洋酒,和他对着喝。 哥哥来了,刘澹泊也不再劝章柳喝了,在他们这个朋友圈里,潜意识中,大家认定商陆是章柳的半个家长,当着家长的面,放肆的举动要有所收敛。 而商陆执意要将章柳的酒一并喝掉,声称自己是哥哥,就应该替弟弟挡酒。于白薇在旁边给他夹菜,端茶送水,醉醺醺之时,商陆不忘在她的脸上亲了又亲,亲昵的说:“宝贝,谢谢,谢谢你,宝贝!” 刘澹泊大喊商陆太肉麻了,两个人太恩爱了,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于白薇心花怒放,提议玩骰子,下意识把夜场的娱乐活动带到了餐桌上,好在刘澹泊他们是见识过场面的人,大家兴致又正高,便爽快的达成了一致。 服务生把骰子拿上来,商陆抓了一个握在手里把玩,嘴里呢喃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林睿的电话打到章柳的手机上,章柳笑着问:“哥,你在嘀咕什么?第一次发现你喝醉了酒话这么多。” 商陆盯着他的手机屏幕,说:“谁打来的?是林睿吗?” “是啊。” “快接吧。” 章柳当着商陆的面接起电话,林睿问他在什么地方,听说他喝了酒,嗔怪了几句,执意要过来接他。 商陆说:“林睿要过来?” “嗯,她说要来接我,我让她不要来,但她的脾气,想做的事没人阻挡的了。” “她怎么过来?我叫司机去接她。” “我让她坐出租车,这么晚了,千万别挤公交车。” 商陆和他想到了一块,听到林睿的名字,酒已经醒了一半,她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低头玩了一会骰子,像孩子似的把骰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来回滚动,半晌,说:“你不是还有辆车停在写字楼下面,给林睿开吧。” “那辆车本来就是买给她的,可她不肯要,说至少等有经济能力支付每个月的油费,否则她不会开的。” “林律师就是这个样子啊。”商陆叹着,旁边的于白薇凑过来,问道:“林律师是谁啊,我看你们一直在聊。” 商陆不想同她谈论林睿,如同一直有个鱼梗横在喉咙口作怪,闲聊林睿,会把林睿亵渎了似的,把手搭在她的脖颈处,转移话题道:“跟你无关的事别去打听,我来教你念首诗。” 于白薇想着当年我好不容易中学毕业,摆脱了老师和父母的压迫,你倒要教我做学问了,但仍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迎合道:“好啊,什么诗?” “跟这骰子有关。” “跟这有关系?打油诗吗?” “情诗。” “情诗?”于白薇打起精神,嘟嘴问:“送给谁的啊?” “当然是送给你了,但不是我写的,是唐代一个叫温庭筠的诗人写的。” “温什么?”于白薇转动眼珠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你知道的,我没读过几天书,能认字就不错了。” “没关系,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井底点灯深烛伊。” “井底点灯……” “共郎长行莫围棋。” “共郎……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 “红豆?这句我听懂了,是说骰子上面的红点像红豆对不对?” 商陆没搭理她,自顾自念道:“入骨相思知不知。” 门推开了,林睿调皮的探进脑袋,章柳忙站起身去迎接她,林睿嗅到他身上的酒气,略显生气的说:“你又喝酒,谁借你的胆,这几天清肝明目的药白吃了。” 章柳哄道:“是刘大律师非要我喝,我能不喝吗。” 林睿同屋里的人稍稍打了招呼,走向刘澹泊,商陆的目光随着她的行走而移动,她的一个轻飘飘,却刻在了他的眼睛里。她明显添了风韵,眼珠子是浑黑的,脸颊泛红,气色好到显得整个人健康,充满活力。 这是商陆见过林睿最好看和最迷人的时候,刘澹泊酒后狂言,跟林睿打招呼道:“哟,弟妹来了啊,有失远迎,我们刚刚还聊到了你。” 沐琦打他道:“什么弟妹,你得跟着我叫姐姐。” 刘澹泊道:“那我要喊章柳姐夫了啊,吃亏了,吃亏了。” 屋子里的人笑起来,林睿道:“刘律师,辈份的事以后再理,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是以后别让我们家章柳喝酒了,你非要找人喝,我来跟你喝好了。” 刘澹泊道:“刚才是谁说林睿没有沐琦伶牙俐齿的,你们瞧瞧,有了男朋友,立马大变样了,你这么一恐吓,我以后必须离你们家章柳远远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一百八十六、你要做我的女朋友(7) 林睿笑弯了眼睛,对沐琦说:“管管刘律师啊,我说真的,你们不要欺负章柳哦。” 刘澹泊道:“没想到章柳迅速加入到妻管严的行列了。” 沐琦道:“人家那是比你自觉。” 刘澹泊立即表态,“好,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劝章柳喝酒了,可是商老板呢,我就不能保证了。” 林睿道:“商先生是章柳的亲哥哥,他比我会照顾章柳。” 商陆捏在手中的骰子滚到了地上,不知去向,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砰”的掉落似的,相思碎了一地。 商陆道:“林律师说的特别对,而且我和林律师在一起喝过酒。” 林睿把注意力投向商陆,微笑中含着一丝尴尬,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下降,但林睿没有,因为她不仅仅恋爱了,最重要的是实现了多年来在情感中的愿望,生活顿时充满了激情和动力。 她很快想到了商陆所指,她做公民代理,出事后的那段日子,在商陆的陪伴下度过了艰难,难到仿佛快得抑郁症的岁月,她从不敢忘记,对商陆是感激的,感激他对她的无私和帮助。 可感激和喜欢到底是有区别的,当感激一个人时,对方给予的只是心灵上的温度,而困难和挫折仍是自己一个人的挑战;但喜欢是相反的,是希望两个人共同面对坎坷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即便暴风雨降临,心中依然洒满明媚的阳光。 联谊会后,有人在各大网站上谩骂章柳,指名道姓的骂,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全部曝光,说章柳是夺人所爱的伪君子,也骂林睿,骂她水性杨花,欺骗感情。 章柳隐隐感觉到了在这个时间,同时把他和林睿打上黑名单的,除了姓曲的那位,可能也没别人了。林睿也猜到了,她没有得罪过谁,除了遇到了他们口中的垃圾男曲仲谋。 芳芳气不过,护恩师心切,先在网上和幕后操作人对骂,后来章柳三声五令禁止,她才讪讪作罢,背地里仍不死心,找到了一位做网络黑客的朋友,查出骂他们的人果然是曲仲谋。 林睿开始还挺难过的,曲仲谋人品低下,阴魂不散,他一开始就预谋骗她,被揭开虚伪的面纱后,不但不深怀愧疚,反过头来骚扰她的生活,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怎么就那么倒霉,碰上了这个龌蹉的男人。 为什么生活中的麻烦事一件接一件,不是在工作中碰到,便是在感情里遇到,好像人生永远没有云淡风轻,风平浪静的时候。 可章柳却说:“曲仲谋的出现,是为了表明我有多么的好,我们以退为进,不要管他,由他自己去折腾,他折腾累了,我们也就天下太平了,成年人永远避免不了麻烦,要学会在麻烦中寻找安身立命之道。” 他说到做到,有些要好的顾问单位里的朋友问他网上的传闻是怎么回事,章柳只笑笑,不多做解释,人家见他置之不理,自然把这当成了小人所为,做了律师,难免和各式各样的人产生摩擦。 林睿学他,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然后惊喜的发现,生活其实并没有发生改变,一切照旧,日子有规律的朝前迈进,情绪是由自己来掌控的。 章柳身上拥有的优秀品质,和他教会林睿去做的那些事,正是林睿深深迷恋他的原因,她对他的爱里带着自卑,自卑令她生出了一丝小霸道,说道:“是啊,我和商先生一起喝过酒,改天我请客,要好好再谢谢商先生。” 刘澹泊警觉的道:“谢商老板?何谢之有啊?” 林睿道:“谢谢商老板照顾章柳,不然的话,恐怕章柳已经醉趴在桌上了。” 她说的有点吃力,避免惊动在她和商陆之间曾经的诗情画意,那种没人去说破,她曾有所感觉,又在回避的情愫,在今天的场合,不,从今往后,她和商陆还是保持目前的距离,男闺蜜就罢了吧,永远不要再提了。 那些从来没有在场面上讲出的话,就永远的归于沉默吧,一切的一切,是林睿欠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还。 商陆明白林睿在搪塞其词,“照顾章柳”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为了应付而已,他淡淡的笑,却继续喝浓浓的酒,对她的情,刚下心头,又上眉头。 刘澹泊道:“还商老板,商老板的叫,应该叫哥哥,随章柳叫嘛。” 章柳道:“别为难她了,改天林睿请客的时候,刘大律师必须参加,咱们一起吃顿改口饭。” 刘澹泊道:“林律师请客?那章律师呢?” “作为一名合格的男朋友,全部收入统统上交了,我想请你吃饭,也是有心无力啊。” 刘澹泊反应敏捷,这天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让沐琦把他和章柳做一对比,回去又得闹翻了,像章柳是他们中间的叛军似的,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呀,你呀,出息。” 林睿伸手去拉章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章柳呀,就是这么点出息,十点多钟了,他得回去休息了,难得他不用加班看案件,我得监督他认认真真养精蓄锐。” 刘澹泊求之不得,大家散了也好,说:“那行吧,不耽误你们明天早上一起共进早餐了。” 他说的意味深长,话里有话,在场的谁听不出来,于白薇低头轻轻的笑了,原来这种事还可以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沐琦笑道:“章律师,你要对我姐负责啊,小心我打你。” 章柳呵呵一笑,林睿同他们挥手道“拜拜”,回眸的一刻,商陆瞥见她笑靥如花。 刘澹泊起身道:“老商,我们也走吧。” 商陆望了一眼窗外,却根本看不见她,苍苍夜色,灯火如炬,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说:“今晚我和白薇不回去了,老刘,给我们定间房。” 刘澹泊连声称,“好,好,一个回家浪漫了,一个在酒店里浪漫。” 一百八十七、你要做我的女朋友(8) 说着揽上沐琦向门外走去,于白薇急了,“陆陆,我们真住在这啊。” 商陆把她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她在惦记答应给她买鞋,生怕泡汤了吧,说:“让侯师傅送你去逛街,我歇会。” “附近的商场都关门了吧。” “这是什么地方,笠州cbd中的cbd,如果这里的商场都已经打烊了,那你只能赤足走路了。” 于白薇“哈”的一声,拍打双手道:“对呀,这是家高级酒店,酒店里有商店的,我下去看看,你……” “去吧,我等服务生领我去房间,你买的开心就好,我是生意人,做生意需要本钱,所以不能像章柳那样,把钱交给你保管,但我能保证,但凡你想买的,我买的起的,我都会给你买。虽然我搞不懂,为什么女人,为什么你对衣服、鞋子、皮包那么感兴趣?” “这个嘛”,于白薇转动眼珠想了想,“因为,女为,女为,悦,己者容。” 她的磕磕巴巴引得商陆笑了,他往她大腿上拍了一张银行卡,于白薇便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终于世界恢复一片安宁,他包揽了桌上剩下的所有酒,一杯一杯又一杯,香烟一根一根又一根的抽,清晰记得为林睿特地买的唇膏还未送出去。只一盒唇膏,第一次为女人买化妆品,酝酿了无数次送给她时的场景,想着应该说一句,“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你喜欢吗?” 在他的想象里,林睿会笑,会害羞,会很好看,而他,负责静静的欣赏。 可林睿,她永远不会再用到以叶雅歌的名义而买的化妆品了,她是章柳的女朋友了啊。 女朋友了。 没有人比商陆更了解章柳,他知道和章柳在一起的女孩子会被宠成什么样。 当年的叶雅歌变成那样了,不像个女强人,不像个淑女,除了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俨然成了半疯半傻,成天寻死觅活的女人,而章柳的事业蒸蒸日上,风华正茂,追求他的,仰慕他的姑娘排成了一条长队,比叶雅歌漂亮的,可爱的,家境优越的,比比皆是。 偏偏章柳一根筋,认准了叶雅歌,他说只要叶雅歌不抛弃他,他会守她一辈子,哪怕她老了,傻了,变丑了,他也爱他。别人的山盟海誓恨不得把对方甜至融化,而在章柳这,天长地久是用来约束自己的。 他那么精确的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那么难以放手,商陆想着,喝着酒,混迹商场多年,酒量惊人,酒醉后的克制力超乎寻常,但唯有曲高和寡的爱情,才有力量将人伤的红尘末路,无语凝咽,他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喝倒了,狼狈不堪,斯文全无。 满载而归的于白薇和服务生手忙脚乱的把他扶到房间里,他咿咿呀呀的叫着,不清不楚的冒出几个词语,“女朋友”,“爱你”,“别走”…… 于白薇快承受不起商陆一反常态,反复的表白,这一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却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不过几个相识的朋友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喝了点酒。 还有于白薇和往常相似的,旺盛的体力,高超的技巧,轻衫浸湿,月朗星稀,浓睡不消残酒。 林睿开车把章柳送到家,此时才有时间独处,章柳不肯放她走,借口他搜索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电视剧,要两人一起看。 其实林睿哪舍得走呢,现在在所里面,他们的关系处于半公开状态,有的人知道他们成情侣了,也有的人并不清楚,知道的碍于章柳即将成为所里的主任,也不好当面询问,而他们在所里面挺低调的,一直是各忙各的工作,互不打扰。 林睿走在前头,章柳在后面一个猝不及防抱住她的腰,将她抱至半空中,惹来哇哇大叫。 他做指导老师,做同事时一本正经,做恋人时显露出不为人知的调皮一面,林睿惊恐的道:“快放下我,放下我,你晚上喝了酒,还有力气整我啊。” 在两个人的天地里,章柳卸掉所有刚硬的盔甲,没松开手,柔声道:“我是整你吗,我这是爱的表现,减少你因为走路而引起的膝盖负担,还有,我的林大律师,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林睿撒娇道:“章大律师,此话怎讲啊,我这个州官放什么火了?” “你和我哥哥,商老板什么时候喝过酒?” “你吃醋啦?” “你和我哥哥喝酒,我犯得着吃醋嘛,那我成什么人了,我所指的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喝酒?” “为什么喝酒,你心里还不清楚,让我丢了助理这份工作,衣食温饱一下子没了着落,要不是家在笠州,我就要露宿街头了,我压抑,我难受,就不能喝点酒嘛。” “你这么说不对啊,我要批评你了,之所以不能让你继续担任助理……” “好啦,好啦,翻旧账,我早就认识到错误了。” “但我今天要说的是你喝酒的问题”,章柳放下林睿,掰正她的身体,林睿紧张的问:“怎么了?我不就曾经喝了点酒,哪条法律规定女律师不能喝酒了。” “你心情好的时候,或者没事的时候喝酒我都不管,但我不希望你在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借酒消愁,一个人依靠酒精、香烟麻痹神经很容易,振奋精神却很难,可林律师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积极向上的女性啊,答应我,遇到难过的事不要喝酒,也不要抽烟,你可以把所有的不开心告诉我,由我来给你解决。” 他说着把林睿拥进怀里,林睿沉浸在他的体温中,想着章律师和他哥哥的差别真大,是商陆教会她在绝望之时抽烟的,在绝望之时陪她喝酒,到了章柳这,这么做成了消极的举动了。但林睿无意把他们两人放在一块比较,他们之间也没有可互比的理由,反正林睿坚信,章柳总会有办法的,他是一颗多么明亮耀眼的启明星啊。 一百八十八、似曾相识燕归来(1) 林睿道:“我答应你,但你怎么帮我解决?难道如果当初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我犯了错误,你还会让我继续做你的助理么。” “我仍然会‘开除’你这位异想天开,固执己见的助理,但在工作之外,当我只是你的男朋友的时候,我会安慰你,会陪着你,你没有收入,我养着你。” 林睿故意打了个哆嗦,“章律师说话越来越肉麻了,也越来越会绕圈子了,其实我心里清楚,假如我还是那个把个人情感凌驾在法律之上的林睿,章律师根本不会喜欢上我。” 章柳避而不谈她的判断,只说:“还是叫我‘我们家章柳”吧,听上去多霸气。” “你笑话我。” “我是认真的。”他又趁林睿一个不注意,一口气将她抱进家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惊动了杜向梅。她从阁楼上下来,看到林睿来了,再细看,似乎林睿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但一句没多问,和上次林睿陪着孟香橼过来时的态度相仿,清高,不在意,只说:“章律师,吃饭了吗?” “有什么吃的?” “冰箱里有晚上做的沙拉菜和小龙虾,还有薄荷绿豆汤。” “正好适合做夜宵,你去睡吧,我自己动手。” 杜向梅识相的闪回她的地盘里,章柳从冰箱里端出冰镇小龙虾和鲜虾藜麦沙拉,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 林睿道:“你晚上没吃饱吗?” 章柳像在接待客人,忙前忙后的照应,解释着,“你来了,总归要拿点吃的招待你,家里又没有零食,早知道我让杜姐提前准备点薯片、话梅什么的。” 林睿笑道:“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早就不吃零食了。” “那就吃点成年人吃的食物。” 章柳拉下投影仪,关掉灯,打开肥皂剧,略显激动的说:“好紧张啊,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他的紧张传染给了林睿,她也在沙发里坐立不安起来,虽说她到章律师的家里来过,但今天是不同寻常的,她以女朋友的身份过来,并且是平生第一次在如此晚的时间,和一个男孩子如此亲密的待在他的家里。 章柳和林睿都变得拘谨,电视剧开始播放,剧情大意是一对青春靓丽的男女,欢喜冤家,轻松愉悦,无需为生存的俗事所累,没有朝九晚五上班的必要,风起时看风,云落时赏云,从来不会错过花开和叶茂,轻轻松松的恋爱,像一首俏皮的诗。 最开始林睿是不看肥皂剧的,她不明白这种和现实生活相差甚远的电视有什么好看的,直到章柳向她推荐,并跟她说肥皂剧的价值在于教会你从另一个角度感受人生的美好,他说他有时会看一个通宵的电视剧。 要不是章柳亲口所说,林睿很难相信一位思维理性的大律师会迷恋小儿小女的朦胧情长,后来她觉得一定是叶雅歌喜欢看,章律师才爱看的。他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当真看到的是人生的美好吗,林睿是有些怀疑的,他是在电视里思念叶雅歌吧,那位传说中像从文艺片里走出来的女主角一样的女人。 林睿望了一眼章柳,他正看的津津有味,关于他和叶雅歌的过往,她也只是听旁人说起过,各式的局外人,说的不尽相同,真实的版本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吧。可章柳没在林睿面前提过一个字,等同的,他没问过任何有关郑拙成的情况,似乎在他的观点里,将彼此的往昔尘封在彼此的心底是最合适的。 虽然林睿对他和叶雅歌有些好奇,才子佳人式的一段爱情,悲伤的结局,每一个点都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想和窥探欲。据说叶雅歌还是学姐,但林睿对这个名字是陌生的,或许她是华丽而低调的,似一朵文雅的木棉,林睿本大可以向同窗打听她,可到底没有实施。章柳希望用成熟的方式对待旧情,林睿定是附和的,她自己也承认,她不是小姑娘了。 又偷偷的瞥了一眼章柳,然后盯着电视看,满眼满眼的是她和章柳的故事。曾采纳他的推荐,在家里一个人看肥皂剧,多多少少会把男主角想象成章柳,把女主角想成自己,如今身在其境,微弱的光线笼罩在四周,暗暗沉沉,忽明忽暗,心很静,又很着急,窗外的蝉鸣声吱吱呀呀的吵闹一番,静了,睡了。似乎今晚观赏池里的青蛙失眠了,偶尔“呱呱”两声,风在弹奏薄如蝉翼的窗纱,恍然令人若有所思。 他的眼睛是晶亮的,不像在想念某个人的样子,正聚精会神的投入在剧情中,双手在剥小龙虾,搞笑的情节出现时,他对着林睿笑,林睿也笑了。 盘子里的龙虾尾堆成小山,章柳擦了擦手,拿起一只递给她说:“尝尝,夏天就是小龙虾的天下了。” 林睿拿手去接,章柳躲开,直接放至她的嘴边,说:“别脏了你的手,我来喂你。” 林睿惶恐的张开嘴巴,差点咬到他的手指头,羞的满脸通红,章柳的脸也红了,问道:“好吃吗?” “好吃,杜姐挺厉害的,她做的菜就像饭店里的大厨做出来的。” “我也发现了杜姐的厨艺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也怀疑过她每天为我准备的饭菜是从饭店里买来的,老想跟她说既然做饭使她为难,何必多此一举从外面买,我在外面吃完再回来就是了。” “每天从饭店里买现成的菜,那要花多大的成本啊,一点不像保姆,像资本家大小姐。” “我哥给的钱,不是她自己的钱,花起来哪知道心疼,但是到家里来过的人,都说她不像保姆,我妈差点把她当成我的嫂子呢。” “是啊,谁敢相信她是保姆,会弹钢琴,有品位,还长的年轻漂亮。” 章柳嗅出了林睿口中的酸气,却笑着不做解释,他想到的是商陆三番五次的过问,李暮云离开笠州时,还托商陆给杜向梅送了件礼物,杜向梅和李暮云之间的感情,恐怕也只有主仆情深能解释了。而他没必要为了一个保姆,影响到哥哥和李暮云的交情,况且刘澹泊刚从她那接下了一个代理。 一百八十九、似曾相识燕归来(2)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喂林睿吃东西,自然多了,章柳边喂边说:“不管杜向梅像不像保姆,等我们结了婚,我就有十足的理由不用她了,现在没有合适的借口。” 林睿的心快化成一滩水,她才无所谓杜向梅,何向梅的,窜进耳朵里的是那句“等我们结了婚”,原来章律师是想和她结婚的,而他们两个人才刚刚交往啊。 他离的如此之近,近到能听见他轻微的喘气声,气愤瞬间暧昧不已,章柳放下盘子,四目相对,仿佛应该做点什么,在夜深人静,气温微凉正适宜,心跳加速的时刻。 章柳道:“抱一下吧。” 林睿被他笼进怀里,害怕的闭上眼睛,预料着迟早会到来的那一天似乎提前到来了,害怕中交织着期待的兴奋。 女孩子生来注定有一些宝贵的东西是要留给她深爱的男人的。 她还没有准备好,可没关系,他想要的,她会全部双手奉上,只要他开口,林睿为他去死都愿意。章柳开始吻她的额头和光滑的脖颈,一双手却木楞的乖乖的摆在她的腰间,她像孩子似的搂住他的背,强烈感受着他吻过的每一寸肌肤像含羞草似的稍碰即缩,一寸接着一寸,即将滑至胸脯。 显然他也是没有经验的,想抬起手做本能的举动,却失了勇气,章柳是多么谨慎的一个人啊,他是在感情里和另一个姑娘互相伤害过的人,怎么能轻率的,甚至比以前更过分的,迫不及待的占有林睿的身体呢。 虽然他们已成熟到足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爱意和刻骨铭心,虽然灵魂再美,他仍想与她水*融,但夜风卷走了缠绵的销魂,他越是告诫自己冷静,思想愈发的克制,最终把脸埋在她浓密的头发里,说:“今晚住在这吧,你睡我的床,我睡沙上。” 林睿“嗯”了一声,仍然是忘我和投入的,可他的体温却渐渐回归正常,停止所有的亲昵和爱抚,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说:“不早了,先去洗澡,早点睡吧。” 林睿忽的睁开眼睛,竟生出如深渊般的失望,哎,他并不想碰自己的身体。 大抵痴情的女人都是在这般的惶惶恐恐中失去贞洁的,带着难以启齿的‘主动’,她不愿罢休,着手解他的衬衫纽扣,章柳抓住她的手,为她的迎合而感动,说:“下次吧,让我再想想。” 林睿睁大求知的眼睛,“想我也许不适合你。” 章柳笑了,“你呀,能往好处想么,我有点害怕,怕再犯错误,比任何时候更严重的错误。” 林睿脱口而出道:“我不是叶雅歌。” 章柳怔住了,沉默了一会,说:“我给你拿件衬衫,你当睡衣穿。” 很快,从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外加他的呼唤,“我给你放了洗澡水,快进来吧。” 简单的冲了凉,用了他的护肤品,一瓶薄荷味的面霜,孤独的摆在漱口杯的旁边,面霜旁是剃须刀,所有的物品都表明这是一位对生活质量要求并不高的男子。 待出来时,章柳已经躺在沙发里睡着了,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高耸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脸颊照的格外清丽,细长的睫毛像柔软的刷子,嘴唇微张,发出轻微的鼾声,无论是站着说话,还是安静的睡觉,他都干净的清澈美好。 林睿走向阳台关了半扇窗户,取了一块毯子给他盖上,章柳翻了个身,林睿吓了一跳,生怕被他看到她盯着他的这副痴迷模样。 然而他眼睛紧闭,鼾声依然动听,林睿的心放了下来,蹲在地上细细的欣赏他,手指触碰到方才和他温存的脖颈,真的不可思议,在自己的身上刻下了他的印记。 她笑出了声,又忙去捂住嘴巴,踌躇再三,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转身进房间睡觉。有些情绪只适合藏在心底里,在无人的角落缓慢消化,说出来就变了味了。 譬如他竟然在情至深处时将她推开,说要等时间的沉淀,作为一个姑娘,林睿保持着沉默和矜持是最得体的,可是,她多想做一个放荡的女人,不顾一切的勾引他,和他在绿荫葱葱,果实沉甸甸的夏夜里体会爱情的巅峰,他放开手的一刻,才让她明白她为此等了多么久,是想属于他,他属于自己,把自卑,缺乏安全感,以及复杂的,那种渴望,又不敢去渴望的情欲融在一晌贪欢中。 章柳听着拖鞋的趿拉声远去,甜甜的笑了,趁她不注意的瞬间,他偷偷的瞥到了林睿偷看他的样子,像刚走出闺阁的少女,敏感而柔情,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欲语还休,满足了章柳对女人所有想象。 他枕着满足试图入睡,可久久无法产生睡意,他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床让出来,独自屈身在沙发里,而身心是认床的,除此以外,恋爱中的亢奋正欢欣鼓舞,激素,荷尔蒙,仿佛冲到了顶点,不睡觉都可以。 尤其是林睿正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她睡着了吗,在看书吗,还是像他一样,正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猜忌着,想着,原来离的如此之近,思念也会如杂草疯长,快将他的胸膛撑破了,快打垮了他的理智。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续一段时间了,每到夜里即落雨,噼里啪啦的打在枝叶上,随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晃入眼帘,是林睿又出来了。 借着月光,章柳看到她发丝蓬乱,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笔直纤长的腿在地板上静悄悄的移动,她走到阳台上紧闭窗户。想到门窗全部关上的话,章柳可能会热吧,又开了半扇,而打开后又担心冷风吹进来,他会受冷着凉,来来回回的折腾,看的章柳哧哧的哈哈大笑,忍不住想爬起来逗她一番。 最后林睿还是决定把窗户打开,又从床上抱来一条毯子,章柳趁机握住她的手,说:“林律师,大半夜的,你好忙啊。” 一百九十、似曾相识燕归来(3) 林睿直叫,“吓死了,吓死了,你怎么还没睡着。” “你这样走来走去的,我能睡得着么。” “怪我打扰你了。” “你没打扰到我,是我太冷了,冻醒了。” “章大律师,现在可是夏天了。” “那你为什么不睡?” “我在睡啊,现在是梦游。” 章柳本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用一百理由去反驳她,但他怎舍的与她争呢,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手从眉眼到发间,短而柔软的发丝便在指尖滑如丝绸。不知是哪里来的鬼使神差,他的克制和绅士在霎那间荡然无存,一把将她裹进毯子里,林睿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并排躺在宽大的沙发里。 好像一切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你想逃也逃脱不了,用力的接吻,爱抚,缠绵进房间,进入一片黑暗的光明中。 他畏缩了,身下的林睿眉头紧锁,眼角有泪光闪烁,林睿感觉到了他的犹豫,用尽毕生的力气抱住他,不敢一丝一毫的松懈,对他那股日积月累的,如火球般燃烧的情意,此刻撕心裂肺。 她含着眼泪道:“你不要这样。” 他擦去她的泪水,知道她害怕他半途而废,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章柳也从未想过要逃啊,呢喃着,“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芳芳,林睿,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说着流泪了,指甲深嵌进他的后背里,鼓励和吸引交相辉映,他一使劲,林睿“啊”的叫起来,疼痛化作嘴唇上被咬破的一抹鲜红。这样的感觉,新鲜,奇妙,掺杂着疲惫和失落。 可一个女人的第一次,就在仓促和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结束了,心里多少平添了一丝遗憾,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问他道:“结束了吗?” 章柳被她问懵了,尚未从巫山云雨中回过神,他的第一次,充满了激情和缱绻,可她也真的是可爱至极,这般话语从她嘴里道出来,竟似孩童般纯真。 章柳怜爱的“嗯”了一声,林睿“哦”的回应,她在心里想着,原来竟是这样的,侧过身去,疼的下意识倒吸凉气,章柳抱住她,把她紧贴在胸口,用体温温暖彼此惊魂未定的思绪。 他不是一个擅长说山盟海誓,花言巧语的男人,至于今后,他必定用整个生命去爱她。多好啊,他们彼此相爱,他把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她让他从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方才的矛盾,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挣扎,此刻被一朵接一朵的幸福掩盖。 她不是叶雅歌,她是他现在的女人林睿啊,她有着刚毅的灵魂和顽强的个性,人反而愈加的清醒,像恢复平静后一望无际的海面,章柳认真的想了很多,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林睿是他新的人生开始。 难得他和那种同女孩子上了床即生厌的男人扯不上关系,尤其在他们相识的伊始,两个严谨慎重的人做了件只听从身体召唤的事,而他喜欢的女人付出的越多,他越爱她,越觉得自己亏欠她。 章柳道:“林睿,我们明早去领证吧。” 林睿装傻道:“什么证?你又获得什么奖励了?” “上天奖励给我一个老婆,我得举双手把你给接住,林睿,我们结婚吧。” 林睿格格的笑,她明白他这么说是在表明爱意,让她不要产生后顾之忧,他是坚持负责任的。可结婚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尤其有一个爱操心的母亲,岂能说结婚就结婚的,而且就眼下她的工作状态,并不愿过早的步入婚姻。 可话虽如此,从章柳口中说出的“结婚”,仍是她此生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上次是谁跟她提过结婚,她有点忘记了,或许是不愿再想起。 林睿笑够了,说:“我可不闪婚,还要继续考验你。” “那考验不及格怎么办,你可要对我负责任。” 林睿继续笑起来,打闹了一会,渐渐睡着了,天空鱼肚泛白。 章柳一早起来去法院开庭,他的身怀六甲的助理半夜发来一条短信,说夜里失眠了,早上要补觉,晚点去所里,章柳只得回她,在家好好休息,身体第一。 现任助理处于特殊状态,而先前的助理,现在的潜在助理正沉浸在熟睡的梦乡里,她累坏了,这次是的的确确睡着了,蜷成一只风情万种的猫。章柳关上门,走向客厅,桌上摆着牛奶、面包和煎鸡蛋一类的早餐,杜向梅正坐在桌边发呆,见到他,起身道:“章律师,你不多睡一会?” 杜向梅显然意识到了男主人的生活已经悄然改变,沙发上放着林睿脱下的薄外套,鞋柜旁一双年轻的女式凉鞋赫然入眼,林睿昨晚是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别的房间都大门四敞,那她能睡在哪呢,只能在男主人的卧室里了。 他们走到了这一步,杜向梅不是特别诧异,但也是吃惊的,林睿的入住,意味着她很快会有一个女主人,也有可能是林睿替代了她的位置,把她赶出家门,他们重新招个保姆。 依杜向梅对章柳的了解,他是会把太太捧在手掌心里宠的男人,别看现在商陆能管着他,等林睿的地位坐实了,但凡她开口,他定是随她便的。昨晚林睿在十点多这个时间点过来时,杜向梅已有一丝坏的预感,提心吊胆至天亮,果然噩梦成真,她既郁闷又后悔,事先打个招呼让让她有心理准备也好啊,偏偏出其不意,飞来横祸。 她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上次还是以助理身份前来的林睿,这次居然……不对,上次她是带章律师的母亲过来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亲戚朋友,怎么能忽略了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呢,哎呀,杜向梅暗骂自己笨,又郁闷又后悔。 后悔林睿她们来的时候,她接待的心不在焉,草草了了,但这怪不到她啊,那天她在忙活李暮云,她真正的老板交代下来的任务,忙了整整一天,身子骨累的快散架了,哪有体力和精力再去招待她们。 再说了,章律师突然告诉她将有客人登门,而她在当天要做的事是早就安排好的,事赶事,实在挤不出时间两头兼顾。均衡之下,李老板的吩咐,顶头上司的要求当然更重要,能办完事顺路去饭店买些现成的饭菜回来,没让她们饿着肚子已是仁至义尽了。 说一千道一万,问题全出在章律师身上,他一个单身汉,生活不似有家室,有儿女的男人那般稳定,规律,过完今天即能猜到明天要干什么,他的生活是充满变数的,尤其是他的感情生活。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章柳单身,她不会把他的家作为目标,也不能顺理成章的住进来。 这一切从一开始便预谋好的,而林睿这个小石子,打破了事先设定的平静,接下来是静观其变,还是先向李老板汇报,杜向梅焦灼的思考着,她不想让李老板觉得她是一个沉不住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章柳胡乱吃着早餐,没有注意到杜向梅的心事重重,梳理了一遍待会要参加庭审的案子,想到林睿,便说:“杜姐,麻烦你熬点粥,再去找家点心铺,买些大饼油条,林律师喜欢吃中式的早餐。” 半天没回应,章柳抬起来,见杜向梅盯着地板发呆,叫她道:“杜姐,杜姐!” 杜向梅吓的连声道:“在!在!” 章柳瞥了瞥她,说:“杜姐,还没睡醒的话再去睡一会吧,反正时间还早呢。” 杜向梅忙端正了身子,扯扯衣角,道:“我不困,昨晚睡的挺好的,章律师你刚才和我说什么?” 章柳拿起钱夹,递给杜向梅一些钱,重复道:“去买点大饼油条包子,再买些菜,方便的话熬点粥,中午林睿在这吃饭的话,麻烦你问问她爱吃什么,给她做几个菜。” 杜向梅这次听清了,他把林睿今天的饭食全考虑到了,说:“我身上有钱,用不着。” “拿着吧,从今往后,从我这领生活费,不要再用我哥的钱了,我的女朋友我自己养。” “好吧,可是章律师,我们这是高档小区,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点心铺。” 章柳目视她两三秒,还好林睿不在旁边,这种话即便说者无意,让林睿听到了,心里总有别扭吧,杜向梅端倪出他的眉眼,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林律师爱吃的话,我今天打电话到春生坊预定,明天让他们送上门。” 春生坊是笠州做糕点的老字号,然而吃个点心都要如此精致刻意,大张旗鼓,未免有种富贵人家的作风,章柳他只是想为林睿准备一顿早餐而已,于是说:“杜姐,我记得离这里最近的点心铺也就是二三公里,你坐出租车去吧,车费我来报销,要不是着急去法院,我就自己去买了。” 一百九十一、似曾相识燕归来(4) 章柳点头“嗯”了一声,回望了一眼卧室所在的方向,疾步走出了家门,雨止云升,阳光像热水似的迎面扑来,气温达到了今年的最高点,真是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杜向梅瘫在椅子里,心烦意乱到了极致,她对章柳的评价准备无误,他有了女朋友,尤其是关系走到了这一步的女朋友,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了,掏心掏肺的,一副要把全世界奉上的架势。 他自己是丝毫不在意一日三餐吃什么的,她做什么,他吃什么,她买什么,她吃什么,就算十分的难吃,他也不会发表一分的抱怨,但他为了那个林睿,竟叫她打车去买吃的,被蒙蔽了眼睛,当林睿是千金大小姐了吧。 她现在对林睿的底气一清二楚,在向李暮云报告林睿好像察觉到她在阁楼里藏钱的事情后,李暮云调查过林睿的背景后告诉她,林睿只是普通穷人家的孩子,畏法思明所里的一名小律师,成不了什么气候,让她把心放宽。 杜向梅恨自己心放的太宽了,疏忽大意了,章柳这个要相貌有相貌,要钱有钱的高富帅居然和林睿在一起了,可林睿要真是大小姐倒好了,那就不会插手管理这里的各种小事,也不屑与她这个保姆一般见识。 然而林睿偏偏不是大小姐,最多算是小家碧玉,杜向梅同她打过几次交道,她是一个特别细致的一个姑娘,虽然没见识过她工作时的状态,但那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杜向梅是每每捕捉,记在心里。 况且林睿若不是眼力尖于常人,又怎会在一个巧合之下,就发现阁楼里的秘密,不过这也难怪,她是律师,做律师的猴精猴精呢,可万一再让她深入下去发现点什么,自己怎么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怎么向李老板交代。 杜向梅越想越不对劲,章柳的房间里传来声响,她“刷”的站起来,不行,任务尚未完成,此时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要走也是林睿走,必须想个办法将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赶出去。 林睿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实在太困了,全身酸痛,前所未有的累,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愿理睬。于是第一个电话进来时,迷迷糊糊的随手摁掉了,第二次又响,同样没接,但打电话的人似乎孜孜不倦,直到把熟睡的瞌睡虫全部赶跑才肯罢休。 勉强支起身子,一看是母亲何佩兰打来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天向她撒谎临时要出个短途差,晚上就不回去了,当时母亲没说什么,现在是要干嘛,突然清醒了刨根问底来了吧,还未和她通话,林睿已感到头痛无比,低低的发出一声哀嚎。 摁下接听键,不出林睿所料,何佩兰急促的嗓音像厚实的沙包般掷过来,“睿睿,睿睿,你现在在哪呢?” 林睿叹口气,拖长音调道:“妈,我没被坏人抓了去,你就放心吧。” 然而何佩兰毫无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声音里透着害怕,一个劲的说:“睿睿,你快回来吧,哎呀呀,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林睿一跃而起,瞪大眼睛,“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什么事,什么事,大事啊!” 何佩兰像是吓傻了,语无伦次,都不知道如何表达,林睿抑制住崩溃感,好语安慰道:“妈,你冷静点,慢慢说,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能不着急吗,有十几个人,不,好像有二十几个人,在楼道里敲锣打鼓,把我们家给包围了,口口声声说要见林律师,喊着叫我开门,他们是什么人啊?啊,睿睿,他们是谁啊?干什么的啊?” 林睿听着,在心里思量着,会是谁呢,可除了死缠烂打的曲仲谋,她也想不出最近有谁会找上门去,但纵观以前上门闹事的,和她摊牌的,甚至在家门口将她“绑走”的,哪次是有预兆,是能用常理推断出来的。 别说何佩兰害怕了,林睿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忙说:“妈,你先别慌,千万别慌,你冷静一点,是曲仲谋吗?” “不是,绝对不是,我听见翠芬说话了,肯定不是那个畜生,姓曲的再有脸上门来,我一定打断他的腿!我们倒了八辈子霉了碰上这么个人!人面兽心的东西!” 何佩兰喋喋不休的骂着,林睿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沐琦那张嘴,母亲的耳朵缝里一定塞满了关于曲仲谋的各种恶劣行径吧,话锋一转道:“沐琦在家吗?” “不在啊,林沐琦这个死丫头跟你一样,昨晚上没回来,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他们在外面敲啊敲啊,墙都要给震塌了,我一个人,一个人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啊。” 看来母亲的心理阴影是大太阳也照不进了,林睿把手机开成免提,边穿衣服边说:“妈,我们又没做坏事,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说翠芬阿姨也在外面吗,你就打开门看看到底来的是什么人,遇到麻烦的话,我想翠芬阿姨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这边尽快赶回去,行不行?” “那哪行啊,街坊邻居都围在门口了,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我开了门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正好让他们看笑话。” 何佩兰这是认定来者不善了,林睿不怪她往坏处想,在电话里是讲不清了,胡乱穿好衣服,说:“好了,我知道了,你稍安勿躁,我马上就到。” 拉开窗帘,夜雨初霁的白昼一览无遗,随便的刷牙洗脸,急的满头大汗,床头放着一张章柳留下来的便利贴,上面写着他要去法院法庭,不能陪她了,外加一些关心的话,那从纸张里渗出的浓情蜜意,让林睿立即变成了一个小女人。 她多想不管不顾,就静静的待在他的家里,做一个主妇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将涌生出的痴爱化作对他的关心和体贴,做他身后柔软的后盾。可美丽的梦只停留了一两分钟,该要处理的问题必须马上去面对啊。 打开房门,杜向梅一个趔趄冲进房里来,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尴尬不已。杜向梅的脑子转的快,虽然明明是趴在门上偷听的,但仍稳住身子,掩耳盗铃般解释道:“林律师你起床啦,我在锅里熬了粥,正想过来看看你有没有醒呢。” 而说话时眼睛却在屋子里骨碌碌的四处转,像在办案的警察,执意要从林睿和章柳温存过的地方寻找到感兴趣的蛛丝马迹似的,她这个极不礼貌的举动,让林睿感觉很不舒服,但仍微笑道:“杜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这就走了。” 杜向梅故作吃惊道:“这就走啦?吃完饭再走吧,章律师还交代我去买些菜,给你做午饭呢。” “我还有事,谢谢杜姐,麻烦把章律师换下来的衣服洗一下吧,本来应该我来洗的,可我刚巧有点急事。”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和章律师都是干事业的人,平时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精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章律师的生活习惯我最了解,像衬衫、裤子是要送到干洗店洗的,皮鞋我每天都上油,所以以后你安安心心的忙自己业务上的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些家务活包在我身上,你的衣服也可以让我给你洗,不用客气的,我是这个家里的保姆嘛。” 杜向梅一字一句都在捍卫自己的地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林睿发现她比先前热情了,世故了,圆滑了。开朗健谈比缄默三口更像保姆,然而也更让人揣摩不透,见林睿光笑不说话,她说道:“你带些衣服放这里吧,我待会收拾收拾,给你专门腾出一个衣柜,这样多方便。” 林睿低了一下头,说:“杜姐,我先走了。” 杜向梅的心瞬间揪成一条绳,算是试探失败了,她这是几个意思,不表态也不反对,以后到底要不要搬过来常住。 火急火燎的冲到家,果然从楼梯口开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人,有些是林睿认识的老邻居,还有些人搞不清是来闹事的,还是看热闹的。 “来了,来了,林律师回来了!” 林睿挤在人堆里,朝说话的人望去,是罗小雪的父亲罗建军,他的母亲李春芳站在罗建军身旁,两个人穿着一色的新衣,油头粉面,打扮的喜气洋洋,仿佛今天是家中大喜之日。 “哎哟,林律师,你可回来了,可把你盼回来了!” “乐队!乐队!快!把锣鼓都敲起来!” 不由分说,“哐当当”、“轰隆隆”、“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来,虽是农村里草台班子的阵势,但十来个成员真叫卖力,鼓起腮帮,扬起手,大鼓大擂,铿锵有力,唯恐方圆十里的人听不见似的。 罗建军指挥李春芳点鞭炮,放烟火,未来得及阻止,已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炸的刺耳。 林睿道:“罗大哥,李大姐,你们在干什么呀,这里是烟花炮竹禁燃禁放区域,赶紧停下来,别污染环境了,还有乐队也停了吧,大早上的,多扰民啊。” 一百九十二、似曾相识燕归来(5) 罗建军和李春芳相视一笑,说:“林律师,我们是激动,太激动了!” 他握住林睿的手使劲摇个不停,忽的热泪盈眶,“林律师,你就是包青天转世,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李春芳道:“等小雪避过这阵风头,我让他亲自过来,来给林律师你磕头!是你救了他的命啊!” 两人哭哭笑笑,情绪失去了控制,林睿大概猜到了他们前来的目的,昨天罗小雪的案子得到了判决,可他们轰轰烈烈的搞这一出,倒不像感谢,反而使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难堪的很,便说道:“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依照法律程序为罗小雪辩护罢了,罗大哥,李大姐,你们快回去吧。” 罗建军道:“我准备了锦旗,我准备了锦旗!” 一个男人忙走到前头,把锦旗呈上来,附和着锣鼓喧天,旗面展开,上面写着:“办事认真林律师稳操胜券包青天”。 林睿哭笑不得,这写的都是什么啊,罗建军把锦旗捧到她手边,说:“林律师,你快接下来吧,快接下吧!” 林睿只得拿过来,连声说:“谢谢,谢谢!” 罗建军又指挥人拍照,和李春芳一起同林睿合影,围观的群众看出了一点名堂,这是当事人来向林睿表示感谢的,但似乎更想知道她到底办了什么案子,让当事人又是哭,又是要下跪的。 社区魏书记牵了头,说:“原来是来送锦旗的啊,刚才我们问了半天,这位小兄弟和大妹子就是不肯说呢。” 罗建军笑道:“我们想卖个关子,给林律师一个惊喜!” 林睿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吁了一口气,这哪是惊喜,分明是惊吓,不过为人父母的心情她可以理解,罪与非罪,霄壤之别。 魏书记问道:“小睿,跟我们说说,你给人家打了什么官司啊,我们都很好奇啊。” 罗建军抢先道:“大案子,我儿子差点要坐牢,一直在看守所里关着,我们连儿子的面都见不上啊,多亏了林律师帮忙啊,昨天法院判了,是无罪,说明我儿子没有犯罪啊。” 魏书记咂嘴道:“哟,小睿这么厉害啊,能把人从大牢里救出来啊。” 翠芬接上话,“小睿越来越不得了了啊,这不就是电视剧里放的越狱吗。” 罗建军道:“比越狱厉害,越狱是违法的,林律师这么做是合法的,是有真本事!现在我们工地上没有人不知道林律师的大名,都说以后如果要打官司,就找林律师帮忙!我们只相信林律师!” 人群里炸开了锅,纷纷讨论开,不外乎夸林睿是高材生,今非昔比,案子做大了,本事也大了,竟然能从监狱里往外面捞人,一般人哪有这能耐。 林睿听着他们说的越来越玄乎,传的越来越神奇,无言以对,只觉得紧绷后的神经放松下来,虚惊一场,整个人累的要瘫痪了。 何佩兰的电话打过来,她躲在家里左等右等,门外叽叽喳喳的,却不见林睿到家,着急的来询问情况。 林睿道:“妈,你出来吧,我就在楼底下呢。” “你一个人回来的?” “那不然呢,你以为几个人。” 何佩兰不作声了,最近隐隐从沐琦口中听说林睿谈恋爱了,对方就是那个章柳,何佩兰半信半疑,但迟迟不见林睿带他上门做客。原以为发生今天的突发状况,作为男朋友的章柳会一同前来,他没来,表明林睿很可能仍是单身。 臆想落了个空,何佩兰有点烦躁了,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在下面干嘛呢?” 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林睿应道:“现在走不了,过会吧。” 何佩兰的脑袋嗡嗡作响,咋呼道:“啊!他们是什么人啊!居然拦着你不让你回家!有没有王法了!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为了宝贝女儿,她也顾不上面子了,急吼吼的抓起门后的扫帚,风风火火冲到楼底下,时刻准备一旦打闹起来,与欺负林睿的人决战到底。 到了现场一看,果然密密麻麻的人,像裹粽子似的把林睿围在里面,她立即上了火,发了疯似的拨开人群,囔囔道:“谁敢动我女儿!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手指头试试!敲锣打鼓的人在哪!在哪!” 魏书记看到何佩兰这副模样笑了,拦住她道:“佩兰,你这是干什么呀?” 何佩兰道:“我要保护睿睿,你们都是来看热闹的,睿睿可是我的女儿。” 魏书记笑弯了腰,“佩兰,你瞧你说的,我和大伙都是看着睿睿长大的,真有人敢当着我们的面欺负她,我们会袖手旁观吗。” 翠芬好事的帮腔道:“是啊,佩兰老把人往坏处想。” 何佩兰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曲仲谋这一出演砸的戏,不至于让二人结仇,可何佩兰心里是别扭的。翠芬看出来了,然而有何法子,怪只怪曲仲谋是千年一遇的奇葩,她虽然亡羊补牢,在发现严重的问题产生时,主动向何佩兰交了底,但无法避免一个事实,曲仲谋到底把林睿伤害了。 她不能得寸进尺,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带着诚意赔笑脸道:“佩兰,他们是来感谢小睿的,还送了锦旗,要说小睿实在太厉害了,他的儿子本来要坐牢的,硬是小睿凭着本事给弄成无罪了,所以说金子就是金子,在哪都发光,小睿呀,就是我们这个小区里最优秀的孩子。” 何佩兰一听,觉得甚是稀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然不是闹事的,而是来给睿睿送锦旗的,再仔细看,可不是吗,睿睿手里正拿着呢。她夺过来欣赏,脸上的愁云一点点舒展,脸色由青变红,嘴角边溢出笑容,罗建军道:“这位是林律师的母亲吧。” 何佩兰自豪的笑道:“是我,我是林睿的妈妈。” 罗建军和李春芳争着和她握手,左一个“你生了个好女儿”,右一个“英雄妈妈”,夸的何佩兰晕头转向,喜滋滋的谦虚着,“这是我们睿睿份内的事,她是律师嘛,全都是工作,是工作!你们还特地跑过来,搞了这么大个场面,干什么呢,太破费了。” 她嘴上这般说,可远远的,有路过的老街坊和她打招呼,“佩兰,今天家里办喜事啊?小睿出嫁啊?” 何佩兰把锦旗举得高高的,笑逐颜开,“睿睿结婚能不叫你吗,到时少不了你的份子钱,今天呐,是有人来给睿睿送锦旗,睿睿帮人家打官司打赢了,人家亲自上门感谢的!” 老街坊向何佩兰竖起大拇指,何佩兰乐的合不拢嘴,邻居们纷纷上前道贺,夸着,直到烈日当空,唾沫星子蒸发干了,人群才纷纷散去。林睿是站的嘴唇发白,五官都溶化缩小了的感觉,何佩兰才意犹未尽的提出回家,并热情邀请罗建军他们到家里坐坐,喝点水,吃点西瓜。 罗建军夫妇终于完成了任务,借口说家里有事,随即离开了,林睿彻底松了口气,跟在何佩兰身后慢悠悠的上楼。 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吴大爷,迈着小步喊了一声,“林律师。” 林睿听着声音耳熟,扭过头去,笑道:“吴大爷,你怎么来了?” 吴大爷拄着拐杖,笑出缺牙的慈爱,“我呀听到锣鼓声,以为谁家在办喜事呢,就跑过来看看。” “你现在过的好吗?” “好,好,身体好,过的也好。” 他看上去确实过的挺不错的样子,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说:“林律师,我们大家伙都替你高兴,可当初你帮我打官司,我对不住你了。” 吴大爷不提就罢了,一提起来,林睿难为情的满脸通红,说:“是我处理的不得当,你儿子……” 吴大爷打断她的话,“我的子女现在个个孝顺,是你改变了他们啊。” 林睿咽了一口口水,吴大爷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你的那位朋友,姓郑的先生还一直派人送米送油来,逢年过节给我包红包,回头你跟他说说,叫他别送了,我什么都不缺,过的好着呢。” 原来郑拙成还在帮助吴大爷,林睿的心像被偷偷的抓了一下,说不出是痒还是疼痛,可这种感觉,但凡你自己不在意,但凡你不告别别人,那其实和从未发生过是一样的。 而此时的何佩兰挣够了面子,心花怒放,哼着小曲健步如飞,催促着,“睿睿快点,你在跟谁说话呢?” 吴大爷和林睿挥挥手,林睿答道:“来了。” 何佩兰道:“这天没法过了,热死了要。” 林睿迈不动步子,整个人虚脱了般,何佩兰回望了她两眼,似乎发现了异样,说:“你昨晚没睡好吗?住在哪的?酒店里?” 林睿震了一震,难道一个女人脱胎换骨之后的变化如此之大,大到清楚的写在举止中,顿了顿,说:“我到琴州出差了,早上接了你的电话拼命往回赶,正事也没办成。” 何佩兰嘀咕着,“怪不到我,我哪想到现在的世道里还有知恩图报的人。” 林睿道:“妈,你就别奉承你女儿了,我对人家有什么恩啊,别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丢不丢人。” 一百九十三、似曾相识燕归来(6) “嗨,你别谦虚了,谦虚过头就是骄傲,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爽过,我的亲闺女,居然能把犯人从大牢里救出来,真是不得了,了不起……”何佩兰转念想到了什么,像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忽然变了一张脸,严肃的问:“这个犯人不会是那个强奸犯吧?你把强奸犯弄出来了?” 没想到母亲仍然惦记着陆贝和的事,林睿无语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小声敷衍道:“不是,不是,不是那个人行了吧,你就不要追问了,跟你说案情你又不懂。但你可不能瞎想,更不能出去瞎说,你闺女又不是孙悟空,哪有上天入地的本领。我是严格按照法律的规定来处理案子的,跟不是学法律的人相比,我更懂法律,更懂得如何运用法律武器去维护正当的权益,这也是在我们国家实现法治化的进程中,我们这些律师存在的意义,帮助那些需要法律的人,为当事人争取权利,这是责任和义务,千万不要拿来哗众取宠和炫耀,免得让同行看到了笑话。” 林睿情急和无奈之下讲出的道理,倒让何佩兰肃然起敬,刹那间觉得女儿全身闪耀着光辉。 章柳开完庭后回所里,得知林睿没过来,又听说早上有一群人给她送来了一面锦旗,正挂在所里的荣誉室里。他迫不及待的去看,锦旗上的字和送到林睿家里的那面上写的是一样的,哑然失笑,一口咖啡喷了出来。 给林睿打电话,林睿正庆幸早上没有急着要做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忙着开空调,关空调,冷热不舒服。章柳觉得是受了昨夜的影响,心疼她是不是生病了,说:“我去接你一起吃午饭吧,我把车停在老地方,快到的时候你下来。” 这黏糊黏糊的气温,心也黏糊黏糊的,林睿突然无比的想见他,光明正大的见,说:“你下午有事吗?” 章柳道:“工作上的事,但不急。” “正好我也空,那到我家来吃吧,我让我妈做饭。” 章柳禁不住的笑了,“冒冒失失的去,会不会不太好。” “邀请你你不来,下次可就没机会了。” “看来我必须过去了。” 在这个燥热的晌午,芳芳有幸头次见到了一个慌乱中的章柳,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几秒钟,站起来拉开办公室里的衣橱,拨拉挂在里面的衬衫和t恤。想换件衬衫,大概又觉得正式了吧,挑了挑t恤,却选不中合适的,纠结和犹豫尽收芳芳的眼底。 芳芳属于身材玲珑,带着点婴儿肥的女人,加上怀孕,立马像气球般膨胀开,她感觉视力也下降了,鼻梁上架了副框架眼镜,废寝忘食的抱着司法考试的书看。 韩曦的残忍抛弃,把芳芳对男人的期盼搅的粉碎,如碎纸机似的,搅的只剩下一团乱糟糟的粉末,粉末随风而逝,空腾下来的那块地方被其它有意义的东西填满,倒开始生活的积极向上了。 虽然小峰律师走了后,他的办公室一直空着,但是王主任交代重新做了布置,显而易见近期是有新人要进来的,可一时又没有其它合适的办公室,所以芳芳只得暂时坐在章柳办公桌的对面。 她看了看书,又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问:“章律师,你这是要去约会啊?” “不是。” “那就是要去见女方家长喽。” 章柳愣了一下,希望芳芳帮他做参考,但同时不愿她出去嚼舌头八卦。芳芳聪明伶俐,现在她依靠着章柳这条驶向光明大道的船,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当作他的“佣人”,仗义的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密的,况且你和林律师的关系,已经称不上什么秘密啦。” 见章柳面无表情,芳芳闭上嘴巴,取下一件蓝色的衬衫,说:“穿这件吧,一定讨中老年妇女的喜欢。” “你确定?” “当然了,我专门研究过心理学,中老年妇女就喜欢传统型的帅哥,身材高大,长相英俊,谈吐文雅有风度,斯斯文文的,这个类型的最受欢迎,什么花样美男,小鲜肉,她们欣赏不了。” 她这一鼓励,章柳增加了一丝信心,暗暗松口气,但仍不放心的说:“这件衬衫,合适吗?” 芳芳转动古灵精怪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比划,“太合适了,版型简单,清爽大方,桑蚕丝加棉麻的质地,显得低调又有品味。” “过于低调了吧?好像不大正式?” “要的就是低调的效果,我告诉你,中老年妇女看女婿,特别讨厌打扮的花里胡哨,戴着大金链子小手表的男人,恨不得把全部家当挂在脖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一看就不靠谱,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相反,像你这样成熟稳重,低调奢华,微微带着点纯真味道的……” 章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示意她别说了,“麻烦你出去一下。” 芳芳甩起胳膊,摇晃着圆硕的身躯走到走廊里,快乐的同手摇轮椅经过的卢律师打招呼,“午饭吃了吗?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做前台了,不能给你订午饭啦。” 卢律师逗她道:“新来的姑娘比你体贴,把午饭直接送到我办公室里。” 芳芳撇了撇嘴,卢律师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你现在贵为国宝,可千万不能动气,对了,你站在这干什么?等人吗?” “章律师在换衣服,异性相斥,我只得回避喽,好在我是个孕妇,否则整天和章大律师坐在一间屋子里办公,不知要遭多少女人记恨。” “你倒先嫌弃上了,章律师还没嫌弃你呢,哪有小助理有机会和合伙人平起平坐的,你就偷着乐吧,我听说章律师提出来所里办公面积满足不了现有人员的需要了,准备把楼上一层也买下来,蒋助理,你的boss为你考虑的周到吧。” 芳芳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章律师是普惠大众,地方大了,卢律师也能沾到光嘛。” “是,你说的没错。”卢律师想了想,又道:“章律师和林律师,他们……” 芳芳自然清楚卢律师所指,却装傻道:“他们怎么啦?” “大家都在传他们俩在谈恋爱,是真的吗?” “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认为是假的就是假的。” 卢律师狡黠一笑,“听你的意思,是真的了。” 芳芳凑近他,“卢律师吃醋了?” 少年般青涩的脸上扬起红晕,卢律师掩饰道:“林律师很优秀,章律师选她做女朋友,有眼光。” 芳芳抠字眼道:“你说的是‘章律师选择了林律师’,说明你也承认追章律师的女人一把一把的,可不止十个八个。” “他们俩挺般配的。” 卢律师说这话时目光波澜不惊,满满的祝福,让芳芳想调侃也调侃不得。 “虽然蒋助理怀孕了,但也不能推卸做助理的责任,把本该做的工作全部推给林律师吧,你怀的又不是林律师的孩子。” “呦,卢律师打抱不平啦。” “林律师是我的朋友。” 芳芳叹口气,“卢律师,我们俩年纪差不多,你比我还小一点,我奉劝你一句,林睿是章律师,未来的章主任的女人,你条件挺好,长的好看,家财万贯,但你没必要跟章律师争吧。” 卢律师指指自己的腿,“我有与章律师相争的资本吗?况且我并不想和他争。” 芳芳忙道:“我没说你的腿。” “没关系,我有女朋友了。” “你不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真不是因为林律师和章律师在一起了,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个女朋友,我喜欢我现在的女朋友,对林律师只是欣赏,两者有区别。” 卢律师淡定从容的望着芳芳,门开了,章柳从里面走出来,不仅换了衣服,头发也仔细梳理了,见门外的二人盯着他,笑着问:“你们这是在聊天?” 芳芳点点头,章柳道:“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再见。” 芳芳目送他的背影,对卢律师说:“你瞧见了吗,这才是热恋中男人的样子,对待林律师啊,把工作中的认真劲头全使出来了。” “我没发现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卢律师向前推动轮椅,芳芳呲道:“你不懂爱情。” “我理解的爱情是细水长流,并非飞蛾扑火。” “你是说章律师飞蛾扑火,还是林律师?” “我希望他们百年好合!” 芳芳无聊的暗暗嘀咕着,“对哦,万一章律师把激情消耗的过快,他和林睿能长长久久么,爱情不靠谱啊,还是中华第一考最重要。” 林家的客厅电话“滴铃铃”的响个没完,何佩兰左边刚说完“回头见”,右边接起电话问“哪位啊”,都是没有亲眼目睹罗建军送锦旗的场面,却听闻了林睿从大牢里捞出犯人的传言,打电话过来询问清楚来由,顺便说几句恭维话的邻居。 何佩兰对律师工作一知半解,别人问她:“你们家小睿是不是和法院里的大领导认识啊?” 一百九十四、似曾相识燕归来(7) 何佩兰只会说:“睿睿工作上的事我不过问,她也从来不跟我讲。” 别人又说:“听说小睿找了个特别厉害的男朋友,家里有七八幢别墅呢,父母都是法院里的大领导。” 何佩兰道:“我真不确定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她没带回家给我看过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人说:“有人看见的,小睿和男朋友一块逛街,那男的开的车好几百万呢,小睿本来就优秀,加上婆家有权有势,以后还得了。佩兰,我跟你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以后遇到事,你得帮我呀,对了,我有个表叔叔的儿子坐了三年牢了,还要在里面待五年才能放出来,回头你让小睿帮帮忙,让他少坐几年牢呗。” 何佩兰道:“我得问问睿睿啊,这忙不一定帮得上啊。” 别人道:“肯定帮的上,佩兰,你不能抹我的面子啊,我只认识你这么个有能力的朋友,再说我都跟我那表叔叔表态了,说林律师是大律师,绝对没问题。” 何佩兰笑着,但又不敢打包票,说:“行吧,我等会问问睿睿。” 林睿从房间里走出来,听见何佩兰提到她的名字,等何佩兰挂掉电话,说:“妈,在跟你打电话呢?” “西巷里小静的妈妈。” “小静是谁?” “小静和你上的一家幼儿园,后来她父母离了婚,她跟着她爸爸搬到城北去了。” “噢,我……” “小静妈说她家有个亲戚坐牢了,麻烦你帮帮忙,让他少蹲几年大狱。” 林睿听了一愣,哭笑不得,“减刑是要符合法律规定的要求才可以的,你知道他犯的什么罪吗?” “我不知道啊”,何佩兰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就转达一下小静妈的意思,没办法的话就算了,不勉强。” “妈,你不要在邻居面前吹嘘了,你又不懂法律,别闹出笑话,犯了罪的人岂能随便减刑、假释,把我们国家的法律当儿戏了。” “我没跟小静妈打包票,是她主动找到我的,你说是不是。” “好了,快十一点了,妈,你做午饭了吗?马上章柳来吃饭。” 何佩兰惊道:“谁要来吃饭?” “章柳,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何佩兰边说边笑,开心的要爆炸了,这次可和以往大不一样,是林睿主动表明,主动积极的公布章柳的新身份,那在性质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笑的太用力了,以至于发出扑哧的声响,“他真是你男朋友啊!” 林睿指指手表,“妈,你不打算做饭了啊,那我出去吃了。” 何佩兰跳起来,“出去吃干什么呀,就我们这方圆五里哪找得着能招待姑爷的饭店,你回房间歇着,我这就去买菜做饭。” 一句“姑爷”叫得林睿全身起鸡皮疙瘩,假如何佩兰叫的是别人,指不定要和母亲理论一番,但她称呼的是章柳,却让林睿特别受用,仿佛这辈子就没这么开心过似的。 但林睿当真怕了母亲再磨磨蹭蹭的,不要章柳来了后,家里灶台还是冷的,撸起袖子道:“要我帮忙吗?我帮你一起做吧。” “不用,不用”,何佩兰直推她,“你回你的屋休息着,待会我得问问姑爷到底让你在忙什么,一宿没睡好吧,骗不了我,小脸蜡黄蜡黄的。” “我现在又不是章律师的助理了,他哪知道我在忙什么。” “你不是他的助理了,但他是你的男朋友,你在干的事情,他哪能不清楚呢。” “好啦好啦,快去买菜吧。” 何佩兰一溜烟出了门,没多大功夫,从菜场买回来鱼呀,虾呀,黄鳝,最贵的肋排要了两斤,外加一只老母鸡和各类蔬菜,尽挑好吃的买,价钱贵不贵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要热情招待客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热情。 因为何佩兰深有感触这次机会必须牢牢抓住,机会越来越少,稍瞬即逝,必须以隆重的方式把女方的诚意体现出来。人在兴奋的时候,干活的劲头也高,看家的做菜本领拿出来,麻利的捡洗炒,一盘一盘浓油赤酱的菜摆上桌,鸡汤在锅里咕咕的炖,何佩兰忙的不亦乐乎,忙中抽空给沐琦打了个电话,叫她回家吃饭。 沐琦正在办公室里吃工作餐,听说章柳要以林睿男朋友的身份登门拜访,二话没说,撂下筷子往家里赶。 章柳在路上买了点礼品,敲响林睿家的门,何佩兰打开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恭恭敬敬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长的好,赚钱多,懂礼貌,和何佩兰心目中完美的女婿形象不谋而合。 她曾经就把他当作是林睿的男朋友,兜兜转转一大圈,梦想成真了,至于他曾经和林睿在工作上的瓜葛,林睿不在乎,一知半解的何佩兰更不会介意了。芳芳说的没错,何佩兰是用中老年妇女的眼光在打量章柳,他长着一张英俊而又正气的脸,没有哪个阿姨见到他不喜欢。 “姑爷,快进来吧,不换鞋,不换鞋,我们家不讲究。外面热吧?我给你晾了杯水,你先坐下喝点水吹会空调,待会我们就吃饭。” 章柳的羞涩和不知所措一览无遗,慌乱的应着,“好的,嗯,谢谢阿姨。” 林睿在房门口招手,示意他过去,章柳惶惶然和何佩兰客气着,找了个机会来到林睿身边。林睿把他推进房间,转而关上门,在静谧的小空间里,安安静静的,带着刺目的亮黄光圈的夏风一阵一阵的吹过。 空气中飘浮着夹杂一丝丝淡香的透澈和明媚,相隔几小时后,又见上了面,两个人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继而相视笑上了。 经历了昨晚的缠绵,彼此对对方的情愫起了微妙的反应,仿佛在某种程度上,你是他,他也是你。那些含蓄的话语,如一朵在缓缓绽放的花朵,恨不得在短时间内敞开所有的心扉,用一种极尽柔情的方式。 林睿道:“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快憋死了,我妈都快把我当成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了,还问我可不可以把一个正在服刑的犯人捞出来,她以为在拍电视剧呢。” 章柳揽上她的腰,笑道:“是不是觉得特别孤独,和我才有共同语言?” 林睿见他嬉笑,偏过头撒娇似的“切”了一声,章柳摸她的脸,说:“好了,我知道你受累了,这不来拯救你了,刚才在楼道里碰到黄翠芬,非拉着我讲你的英雄事迹,听的我心惊胆颤,心想着我再晚来一步,你就要被人敲锣打鼓塞进大花轿里,娶回家做儿媳妇了。” “神经病,真敢联想”,林睿在他的怀里挣扎,轻捶他的胸脯,想了想,说:“你怎么认识翠芬阿姨的?” “噢,这个话题说起来就远了。”章柳是在当初林睿和白宝贵被绑架后,在寻找他们的过程中和翠芬熟识的。 或许情话便是唠不完的废话,随便说点什么都感觉有意思,林睿追问:“怎么个远法?” “远到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 “我真的忘记了。” “你骗我。” “如果我骗你,你打算怎么惩罚我?” 林睿想了几秒,笑说:“暂时没想到,先欠着。” 章柳的笑容化在正午的阳光里,说:“昨天拿到了判决书,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担心破坏了气氛,再说了,我办的案子,凭什么向你汇报。” “开始跟我耍无赖了“,章柳故作蛮横状,可他的霸道是如水的,带着令人欲罢不能的波光粼粼的性感,他盯着林睿细长的睫毛,说:“当事人又送锦旗又亲自登门道谢,让我猜猜判决结果,疑罪从无?无罪释放?” “你猜的没错,但是”,林睿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判决还没有生效,可能是我没跟当事人的父母解释清楚,万一二审……” “瞻前顾后做不了律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能做到从一而终,坚持维护犯罪嫌疑人的权益已经非常了不起,我为你感到骄傲。” 林睿抿嘴一笑,“记得那时办理王成琪涉嫌运输毒品罪的案件时,您老就谆谆教导我,‘疑罪从无’并非放纵犯罪,而是指控被告人犯罪的证据不足,指控犯罪不能成立的一种合法处理方式。在证据得以补强、完善的情况下,司法机关仍可再次启动司法程序,惩治犯罪,以法治的精神和途径来推进公平正义的实现。” “我又要为你再骄傲一次了,你终于不再是那个吵着闹着说我们是律师,不应该让任何一个罪犯逍遥法外,说犯罪嫌疑人长的就不像好人的小林助理了。” “这个旧账你倒记得。” “我选择性记忆,不过话说回来,你当真接受了‘疑罪从无’的概念了吗?” 林睿舒口气,“行动上接受了,可是心里面,怎么讲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失落吧,你没看到当事人父母的神情,欢天喜地,欢欣鼓舞,那种大喜过望的架势,仿佛真的是我在助纣为虐,帮他们干成了一件大坏事,我去看守所会见过当事人很多次,他对我撒谎,即便现在案件审完了,我依然云里雾里,搞不明白他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一百九十五、似曾相识燕归来(8) “看样子你遇到的困难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顶天立地了,不管自己的情绪,不管遇到的当事人是个怎样狡猾的人,你冷静的选择了唯一一条正确的路。我对你的郁闷何尝不是感同身受,虽然法律上规定律师有终止代理的权利,但局限于实践和理论的差别,操作起来并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决,所以,我们干的是一份忍辱负重的职业。” 林睿挑挑眉,“你说的对。” 章柳的眼眸里闪出晶亮的光,“小鬼头,你在笑话我。” “没有啊,我的目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吧,我心甘情愿被你这股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林睿娇嗔道:“呸,呸,呸,死不死的,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拥住她,眼睛面向照射进来的阳光久了,酸胀伴着刺痛,流出泪水,伸手去擦。林睿不看他,也知道他在干什么,心疼的说:“以后要在电脑上处理的材料,交给我吧,芳芳毕竟是孕妇,你心又软,到头来累的是自己。” “找你帮忙不过是追求你的借口,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宁愿自己累着,也不能委屈了你,你没听所里的人在批评我,说芳芳怀的又不是林睿的孩子,怎么芳芳领着工资,林睿在白干活呢。” “讨厌,说的好像芳芳怀的是你的孩子似的。” “假如我有个孩子,那也是你生的。” 无意间的话提醒了林睿,她紧张的推开章柳,说:“我会不会真怀上啊。” 章柳的表情淡定,想笑,又在忍,最后说:“顺其自然。” “章大律师,我可一直在跟当事人宣传未婚先孕的坏处,我自己岂能做个坏的表率。” 热恋中女人的通病,依赖和忐忑在林睿身上同样悄悄爆发着,何况她一开始即是陷入在自卑的情怀里的。可她的小女人模样丝毫没有引起章柳的厌烦,他多爱她啊,她就像个孩子,他极其乐意在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里,和她说啊说啊,有聊不完的话。 然而未等章柳哄,房门肆意的打开了,沐琦阔步迈进来,倚在门把上媚笑。托了生活滋润,衣食丰裕的福,头发长的和流逝的岁月一样快,长至耳朵下面,乌黑油亮,和林睿的发型有了几分相似。 但气质却大相径庭,沐琦穿着黑色蕾丝紧身t恤,高腰窄脚牛仔裤下一双金色高跟鞋,显得双腿愈发修长,身材火辣。两人快速的分离开,章柳比林睿更加不好意思,双手插在裤兜里待在一旁,沐琦却不依不饶,嬉笑着说:“我刚听到你们谈到了怀孕,姐,你有了?怪不得昨天人前秀恩爱,今天就来看望丈母娘了,姐夫,恭喜啊!” 章柳欲解释,林睿知道对付她这个妹妹最好的办法是保持沉默,拉起章柳的手走向客厅,沐琦跟在后面也不追问了,哼起流行歌曲,心里同样是高兴的。 客厅里的空调开了,大概因为难得启动,所以觉得功率格外强,凉风渗透在每一个角落,甚至将老房子里那点霉气味都卷跑了。何佩兰忙里忙外,餐桌上已摆的满满当当,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总能把各种食材做到最大程度的利用,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她把章柳安排在离鸡汤和河虾最近的地方,林睿坐到他旁边,沐琦随意坐了,她仍站着。 章柳坐立不安,说:“阿姨,你也坐吧,坐下来一起吃吧。” 何佩兰坚持着不肯坐,“我不饿,不饿,你们吃,吃完了休息会,下午还要工作,姑爷,你尝尝这鱼,现杀的,新鲜着呢。” 她像旧式伺候主家用餐的佣人似的,候在章柳身后,不停的给他夹菜舀汤,顺便仔细打量他的长相,越看越喜欢,眉眼鼻唇,没的挑剔。 搞的章柳挺不自在,但他见林睿皱起眉头,一副马上要发火的样子,可不想林睿因这点小事而生气,立即迎合何佩兰,津津有味的品尝她的手艺,可别说,菜做的很是美味,对于长期和父母两地分居的章柳来说,像极了怀念的家里的味道。 他由衷的赞美道:“阿姨烧的菜真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样。” 何佩兰听了,起劲的要命,来来回回夹菜活动胳膊,充耳不闻章柳谦让的“够了,阿姨,菜够了”,筷子和碗打起了架,直到林睿瞪她瞪的眼睛发酸,她才停歇下来。 沐琦乐的看热闹,夹起一块鸡腿放在章柳碗里,说:“吃啊姐夫,这桌菜就是为你做的,你不吃,我们哪敢动筷。” 章柳道:“林小姐,鸡腿你吃吧。” 沐琦道:“在家里还叫我‘小姐’,你以为我在夜总会上班啊,从今天起,叫我沐琦,怎么了,嫌鸡腿不好吃?” 章柳道:“不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鸡腿都是留给家里最重要的人吃,从小习惯了。” 沐琦道:“章大律师的意思是,我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喽。” 章柳道:“林睿跟我说过,你这个妹妹就是她的命,林睿觉得重要的人,自然我也会重视的,往后遇到困难,除了找刘澹泊,也可以来找我。” 他的表态让沐琦心暖暖的,她托着腮帮,调侃他道:“不方便告诉老刘的事情,都能来麻烦你,是不是?” 章柳笑着点点头,沐琦把放到她碗里的鸡腿夹给了林睿,说:“我减肥,不吃肉,谢谢姐夫啦。” 章柳又夹起盆里的另一只鸡腿放到空碗里,起身请何佩兰坐下来,说:“阿姨,你快坐下吃吧,这么热的天,你为我们做了一桌菜,辛苦你了。” 何佩兰兴奋的牙齿要掉出来,这个女婿懂事,太懂事了,按照他的理论,他认为自己也很重要了,合不拢嘴道:“好,好,一起吃”,然后又不放心的问:“章律师,我能叫你姑爷吗?” 她的试探,章柳怎会不解,毫不犹豫的说:“阿姨都把我当一家人了,我求之不得。” 一百九十六、搅乱一池秋水(1) 何佩兰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屁股也落了下来。 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围在桌边,她吃着笑着,一直用纸巾擦拭嘴边流出的汤汁,幸福来的太突然,来的太圆满了,章柳为林睿剥虾,林睿冲他盈盈的笑,一切温馨的不像话,和无数次在何佩兰梦境里出现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现在是打心底的满足,一个人可以佯装幸福,但当她真正遇到幸福时,是无论如何藏也藏不住的,那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的希望,举手投足中的劲头,点点滴滴,随处可见。何佩兰对林睿的态度,从最开始的逼迫,让林睿完全遵照她的思路生活。到后来卢律师出了事,她反思以前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害怕和畏惧,害怕林睿也会有一天被她逼的走投无路,于是处在一种虚假的放任不管的状态,但那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对林睿的现状并不是认可的。 可今天,何佩兰恍然间醒悟了,心门一下子打开了,吵吵闹闹,软硬兼施从未磨灭过这个倔强女儿的个性,林睿始终在按照自己的主见向前进。结果呢,何佩兰梦想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邻里拥簇,赞不绝口,心服口服,她期待的金龟婿也有了,是林睿自己谈成功的,没有她的掺和,林睿照样什么都有了。 不知道为何,她莫名的坚信林睿和章柳会天长地久,信心来自于林睿的能力,也来自于心结解开后的豁然开朗。 何佩兰的心里生出浓稠的骄傲,身为母亲的骄傲。 沐琦和林睿随意聊起案件代理,沐琦问:“你能帮一个涉嫌盗窃罪的犯罪嫌疑人辩护成无罪,你自己的事情怎么就不上心了,那个人渣曲仲谋,成天在网上发乱七八糟的帖子,你怎么不出手反击啊?” 说着想到了什么,问章柳道:“姐夫,当初你口口声声称,要跟那个人渣和贱人法庭上见,现在怂了?没声音了?” 章柳淡淡的说:“曲仲谋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林睿和沐琦惊讶的对望,沐琦叫道:“哇塞,姐夫,你背着我姐偷偷的把曲仲谋给‘办了’,太帅了!我佩服死你了!” 林睿轻声道:“你怎么办到的?你还劝我想开点,以退为进呢。” 章柳温柔的回应,“你过的平平安安的就好,安心工作,做你爱做的事,我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男人欺负你。” 沐琦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何佩兰听着他们谈话,心想章柳的确是了不得,轻轻松松为林睿报仇雪恨,盘问祖宗八代的老毛病又犯了,对着章柳说:“姑爷,你父母是不是在法院里上班啊?听说是法院里的大领导。” 章柳未及澄清,林睿的脚已踩在何佩兰的脚面上,疼的她“哎呦”缩了回去,林睿推开碗道:“吃饱了,拜托沐琦妹妹洗下碗,我和章柳有点事先出去了。” 沐琦会意的道:“没问题,反正午休时间还没到,你们忙你们的,欢度二人世界去吧!” 林睿拉着章柳真走了,沐琦无视何佩兰的存在,勤快麻利的收拾碗筷,正好何佩兰懒得动,那个悔啊,她一句俗气至极的话破坏了气氛不说,也不晓得姑爷是否介意。 章柳当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何佩兰的顾虑也没有发生,在漫长而短暂的盛夏里,章柳给予林睿和她的母亲接二连三的惊喜。如果套用世人形容女人的词句来描述章柳,他就是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 但这个“厨房”不局限于传统意义,广指家里面,他烧不了一手好菜,但空调坏了、灯泡炸了,阳台上的玻璃窗爆掉了,何佩兰总在第一时间给章柳打电话。而章柳抽空就来,亲自上阵修空调,安装灯泡和玻璃,沉着的干活,也不耽误和何佩兰聊天,不慌不忙的,不知不觉的把物件全修好了。 和林睿一起吃饭,然后去散步,逛公园,手牵着手,走在果实重到落地的香樟树下,从湖泊的这头缓缓到那头,或者是去看电影、听音乐、进博物馆,是章柳想的到带林睿浪漫的大部分活动。 林睿开始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爱静的男人,安静到骨子里,即便和球友们一块打球,在球场上疯狂挥洒汗水和体力,他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嘶吼,大喊,奇怪的叫,永远是安静和平和的,如同轻轻飘动的一片绿叶。 他的安静有时也好像是缺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发呆,倘若林睿不知情走进去同他讲话,他会揽她入怀,笑着告诉她正在看的书。 林睿问什么,他答什么,但眼神明显是疲惫的。 在交往初期林睿看不出他的掩饰,随着时间久了,她便懂章柳是一个需要有个人空间的男人,不再去打扰他,在隔壁的房间里做自己的事,两个人在同一个家里,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除此以外,他对她呵护备至,在工作中指点她,在生活里体贴她,在白天谈论精神,在深夜里水*融,两人好到林睿几乎忘记了正活在哪个年龄里,活在哪个星球上。 悠长的夏季,她担心的怀孕没有发生,芳芳的肚子越来越大,人见了都说芳芳怀的是儿子。 林睿他们时常和沐琦、刘澹泊出来聚餐,商陆却极少加入,就算参加,也是确定林睿和沐琦先走了,一个人赶过来,就像从前三人全是单身时那样,找家清吧,天广地阔的乱侃一番,谈谈金钱,谈谈工作,谈谈女人。 但商陆不再提林睿半个字,偶尔刘澹泊和章柳说到她,他只沉默,抽烟、喝酒,不发表任何意见,说到沐琦时,他倒能把刘澹泊损到愿赌服输。一次,两人拼着喝酒,滴酒不再沾的章柳观看,待酒桌上摆满空酒瓶时,刘澹泊的小猥琐犯了,问章柳:“你们灵肉结合了吗?” 章柳用他一贯迷人、低调和内涵悠长的微笑予以回应。 刘澹泊的脸和脖子红成一面旗帜,哈哈笑起来,不知在夸耀,还是满足男人在深夜里生理上的张扬,拍着桌子说:“她们姐妹俩很纯洁的,对吧?” 章柳抓起一个酒瓶,欲拍他的头,说:“你有当强奸犯的潜力,注意一下你这位中年律师的形象,下不为例啊。” 刘澹泊指着章柳,对商陆说:“你瞧你弟弟小气的,为了一个女人要跟我翻脸。” 商陆闷声道:“你的确下流。” 刘澹泊道:“我下流,下流,喝酒,喝酒。” 至那次仲夏夜后,商陆再没在聚会里出现过,但也没有人在意,细想之下才会感到“噢,好久不见商老板了”,可商陆的借口丰富,忙,谈生意,这点已足够了,纵使刘澹泊骂他光埋头挣钱,不顾兄弟情谊,又如何呢。 只要他的情归所属仍是秘密,那即天下太平。 三人的聚会少了,四人的聚会照常运转,大部分的时候是刘澹泊提议的,谈论最多的无非是他和沐琦的婚礼。但说起来时,沐琦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只要婚礼地点在英国杜伦,其它一切无所谓。 而刘澹泊却是紧张激动的,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结了婚,彻底了掉了和沐琦反复的情感纠纷,等于吃下一颗定心丸,沐琦脾气多变,百般讨好万般哄,普通人着实吃不消;另一方面,娶一个青春貌美,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姑娘,俨然是成功人士的标配,想来想去,他这辈子还缺什么呢,无非一个儿子罢了,等送入了洞房,这根本是不用发愁的,都会有的。 婚与不婚,仿若天上人间,刘澹泊百感交集,还有一个原因在于结婚就要请客,请哪些人去杜伦参加婚礼,其中大有讲究。老家的亲戚们本应该要请的,可自己花钱请他们出国玩一趟,刘澹泊不情愿,他做不到这么大方。 相反,那些有来往的朋友,尤其是给他带来经济利益的贵人们,类似于李暮云这一类,是必定要请的,关乎到他的朋友圈和人脉的维护和完善。但是用什么方式邀请,请了如何招待,以何种规格招待,万一送礼金了,收还是不收,什么人的礼金收下,什么人的礼金退回去,得运用社会交际法则,认认真真研究一番。 沐琦心里空荡荡的,除了抹不去的那个人,一无所有,刘澹泊表面上过来人,办婚礼是形式主义,脑子里和心里却一点没有马虎,人们所看到的只是沐琦这个年轻、姿色尚佳的姑娘傍上了律政大款,背后的复杂和深奥又有几个人体会得到呢。 或许应了那句话,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常常吃着饭,提到婚礼,说着说着,气氛就变了,仿佛除了婚礼的事,再找不到其它话题了,加上刘澹泊老是口口声声称听沐琦的,听沐琦的,实际上主见多的很,一会让林睿陪沐琦去买耳坠,一会说沐琦的礼服应该多备两件,烦劳做姐姐的操心,一会又劝沐琦学习英语,美名其曰去英国大扫货时用的上。 一百九十七、搅乱一池秋水(2) 他考虑的不是一点二点的周到,有意将沐琦培养成日后增添大律师光彩的一件道具,但是心气过急,显得揠苗助长,惹得沐琦暴躁不已。她按捺不住情绪时,就会将筷子往桌上一掷,气愤的说:“不吃了,我走了,你们定吧!” 刘澹泊哄她没用,林睿喊她喊不动,只愿意和章柳说上几句,章柳劝完沐琦,又劝刘澹泊,“慢慢来,离婚礼还有时间。” 刘澹泊心想着你没到我这个年纪,你没离过婚,你没有孩子,根本理解不了一个离异中年男子的急迫。 章柳是不懂刘澹泊,但和沐琦交流过后,他有点懂沐琦的心思了,在她闪躲的言语中,他看到了在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以至于才会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抗拒而无助。他试图去问,沐琦欲言又止,可她多想向章柳倾诉和讨教啊,否则怎么办呢,这个困惑要在肚子里隐瞒一辈子,无从得到解答,烂掉直至生蛆。 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何佩兰已经在忙着为沐琦准备出嫁的被子。依照笠州的风俗,女儿出嫁时,母亲要为她准备两床被子,虽然现在的社会里商场到处都是,什么样的被子买不到,但慈爱的母亲们认为出嫁的被子马虎不得,“被子”即意味着“一辈子”,质量的好坏,做工的粗细,全是母爱浓薄的体现。 何佩兰对沐琦的恨和偏见,随着和沐琦共处久了,慢慢的就淡了,就消失了,或许更关键的原因在于,何佩兰的心胸豁达了,柔软了,养一只阿猫阿狗尚且会有感情,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在客厅的地上铺了一个床垫子,垫子上一张凉席,凉席上是为沐琦缝制的被子。她一闲下来就趴在凉席上,戴着老花镜细致的缝,把年轻时的老本全拿了出来,打样绣鸳鸯,一绣一个下午。 更多的人爱去林家串门了,教育孩子以林睿为榜样,以何佩兰为楷模,尤其是女孩子的母亲,张口闭口即是“你不学小睿姐好好读书,将来怎么考个好大学,读不了好大学,怎么找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怎么嫁一个厉害的男人,你这辈子还想不想离开这个破地方了,还想不想住到城里去了!” 如此的教育方式虽有欠妥当之处,但好在总体上是积极向上的。他们遇到法律问题不约而同的来找林睿,林睿收极低的代理费,帮认识的居民,不认识的居民代理了几起官司,小孩子打架受伤了,逆向骑自行车时被汽车撞了,兄妹间为了祖宅互不相让,全是繁琐的案件,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 可章柳支持她,认为帮助左邻右舍是应该的,用自身本领回馈一方水土,情理所在,在林睿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会帮她的忙,这让林睿愈来愈强烈的感到他是一个有大爱情怀的男人。 沐琦回林家时,难免和前来凑热闹的邻居碰上面,阿姨们趁势把沐琦也夸上一番,说她也优秀,找的老公也相当不错,她的母亲一点不偏心,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直赞何佩兰鸳鸯绣的精巧,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好事的还盘问刘澹泊的个人情况。 沐琦感觉自己像个夹心饼干,到哪都被一个魔咒套着似的,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的,连续十多天,不爱说话不爱笑,盘坐在床上涂指甲油,脚上涂一半,被子上撒一半,自告奋勇的去阳台上晾衣服,脑子里不知道在考虑什么,衣服挂上衣架,便径直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扫地的方式更惨不忍睹,地上扫两下,梦游般举到沙发上再扫一扫,吓的何佩兰大叫“姑奶奶”。 沐琦的借口永远是为结婚忙的昏了头了,晕头转向了,何佩兰就让她天大的事不用干,出去玩玩散散心,沐琦索性当睡觉为乐趣,懒洋洋的,睡的天昏地暗。 九月底的一天,正逢周日,沐琦哪都没去,赖在床上一直到大中午,何佩兰把她叫起来吃午饭,说你姐和你姐夫马上到家了。话音未落,林睿开门进来了,后面跟着章柳,沐琦充耳不闻何佩兰说的话,穿着单薄的蚕丝睡衣,披头散发的出来迎接。 出了房门口,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何佩兰抓了件外套,追出来道:“快结婚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跟你说今天冷,你耳朵长哪去了,新娘子可不能感冒啊!” 沐琦跟久病后头次出病房一般,呆滞的望了望阳台,梧桐树的枝桠战战兢兢的前后摇摆,落叶纷纷,她呢喃道:“今天的风真大啊。” 何佩兰道:“一场秋雨一场凉,已经入秋了。” 说完忙着给章柳倒热茶,林睿囔着“冻死了,冻死了”,快速的换了件毛衣,这才缓过神来。 沐琦盯着她问:“姐,你们去哪玩了?冻的跟鬼似的。” “我们能去哪玩,受你家刘律师的指派,到旅行社敲定去杜伦的向导了。” 沐琦皱起眉,“什么意思?什么向导?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小事用不着你亲自过问,对了,刘律师说打你手机打不通,他让我问你婚礼化妆师你想从国内带过去,还是找杜伦当地的,刘律师的意思是国内的好沟通,和录像师摄影师一起过去,机票一块订了,方便省事。” “婚庆一条龙服务,还跟我商量什么,商量个屁。” 沐琦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林睿叹气道:“大小姐,我和章律师跑了一早上,一回到家就看你的脸色,请你指示一下,我们哪里做的不到位了。” 沐琦不耐烦的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吧。” 饭扒拉了两口,林睿和章柳未动筷呢,沐琦已抹抹嘴,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何佩兰道:“你成仙了,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真是的,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瘦了就好看,皮包骨头穿个婚纱,撑不起来,就跟裹了蚊帐似的,丑死了。” 沐琦不说话,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往房间趿拉步子,林睿问何佩兰道:“她早上在干什么?跟谁吵架了?” 一百九十八、搅乱一池秋水(3) “谁敢跟她吵架,你别这样瞪着我,我是她亲妈,我能虐待她,天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何佩兰嘟起嘴,瞥了一眼林睿,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在嘴里咬的咯吱咯吱响。 林睿道:“可能要结婚离开这个家了,她心里不好受吧,我去看看。” 林睿不吃了,章柳也吃不下了,何佩兰急了,给他舀汤,说没事,让他先吃、多吃点,章柳配合着她,对何佩兰的任何要求不说一个二字。没料到一分钟后,林睿就回来了,说:“章柳,沐琦想跟你谈谈,你好好劝她啊,我看她心情挺差的。” 章柳愣了一下,然后起身说:“行,你吃饭吧,鲫鱼汤很好喝。” “哎。” 任务交给了章柳,林睿心里踏实,却见何佩兰望着章柳的背影半立身子,说:“妈,你别瞎猜啊,沐琦没说你半句不是,况且你天天给她忙嫁妆,她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何佩兰挤挤眼睛,手在大腿上一拍,压低声音道:“我说睿睿啊,你缺心眼啊,林沐琦有话不跟你说,却偏偏要跟姐夫讲,她这是什么意思啊,想把你们俩搅黄,她正好吃现成的啊。” “妈,你瞧你说的话,是当妈的说的吗,章柳早就跟沐琦表过态了,解决不了的问题找他帮忙,章柳比我见多识广,说的话有份量,沐琦信他也是应该的,本来正常的事,到你嘴里就变得龌蹉了。” “你呀你呀,有林沐琦一半的心机我就阿弥陀佛了,你看她多大本事,找了个有钱的半老头子,对付男人很有一手的,就算小章现在对她没意思,可她老是这样勾着他,我跟你撂个底,绝对要出事,男人是经不起勾引的,尤其是小章这样的,多少女人眼巴巴盯着呢,你给我上点心吧,把他看紧点,还有这衣服,读书时买的吧,你就不能打扮打扮。” 林睿吃惊于母亲的脑洞大开,用筷子敲碗道:“妈,你思想干净纯洁点行吗,说的恶心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我不说了,你吃,吃,我提醒提醒你而已,不做你的主。” “你不做主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的男朋友,我自己管。” 何佩兰抿嘴笑了,闭嘴不再说话,静悄悄的,向房间的方向竖起耳朵。 章柳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林睿朝他笑笑,何佩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不感兴趣似的,招呼章柳再吃点。 章柳直说:“饱了,真的饱了”,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猛喝水,看来在里面讲了很多的话。 说林睿不好奇是假的,她和沐琦两个人也未必能一口气聊上一个多小时,但章柳不主动说,她是不会多问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章柳同样是懂林睿的,吃完饭,林睿送他到车边时,章柳道:“你一直在想我和沐琦谈的是什么,对不对?” 林睿眨了眨眼睛,道:“没有一直在想,但是想了。” 章柳道:“对不起,我答应过沐琦替她保密,可又不想对你撒谎,所以只好……” 章柳投去无奈的眼神,林睿把双手交叉在他的脖子上,笑说:“你对我诚实,已经很让我满足了,你和沐琦之间有了秘密,说明她信任你,崇拜你,我妈也喜欢你,这样多好啊,我们全家都接纳你了。” 章柳的心在林睿的善解人意中化了,说:“你们全家,包括你吗?” 林睿撒娇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他低头吻她,林睿害羞的躲开掉,“你快去办公室吧,再不去,今晚又得睡在里面了。” “你和我一块去吧,我们一起加班,妇唱夫随。” 林睿捏了捏他的脸庞,“拜托,我今天一定要把李暮云李老板委托你的事情办完,还要完成刘大律师交给我的任务,要陪沐琦去试穿定制的旗袍。” “把你给忙的。” “可不是。” “那好吧,我走了”,章柳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下周末千万别加班了,我带你回去见父母。” 林睿伏在他的肩上笑了,然后“嗯”了一声。 章柳道:“搬到我家附近住吧,再买一个房子,我出钱,两头跑来跑去的你受累了,我不想看你累。” 林睿推开他,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我的目标是赚足够的钱,然后对我妈说,你看中哪个楼盘了,随便选,你女儿付钱,多霸气,你可别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章柳见她在宽容时宽容,在坚持时坚持,虽深谙她的本性,但仍觉得她可爱极了,简直爱不释手。 他对她的爱已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的感情该市井时市井,该脱俗时脱俗,好到不像话。 依依不舍的分开,林睿独自看了一个下午李暮云发来的合同,至黄昏时分,陪沐琦去市里的老裁缝店。定制的旗袍本来可以送到家里,但沐琦不愿意,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花了十几万做一件衣服的女人住在如此破落的地方,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哪受的了。 沐琦开车,林睿坐在车后面,脑子里却始终在徘徊刚刚看的合同,她感觉合同某个地方不对劲,不是法律上的错误,而是里面的内容好像不仅仅在表达字面上的意思,引起她联想到之前听闻过的案例。 可林睿并不确定这份合同是否的确存在问题,单是她眼下主观上的猜测而已,在她绞尽脑汁,似乎察觉到一丝蹊跷之处时,沐琦打断她的思路,叫她出门。她也没有机会坐在车上安静的冥想,沐琦换了个人似的,和她滔滔不绝的说话,经过和章柳彻谈,情绪明显有了好转。 尤其到了裁缝店换上量体裁剪,一针一线全是纯手工制作的旗袍后,曲线玲珑,肤白眉黑,天生的美人胚子,举手投足尽显贵妇气质。 店员们把她当成了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恭恭敬敬的伺候,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小心记下她对衣服的不满意之处,一再承诺他们会进一步做出修改。沐琦尽情享受着店员的前呼后拥,把她奉成尊贵的女王,这种感觉,飘飘欲仙,踩在旁人的肩膀上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穷人永远无法品味的。 中午在房间里,沐琦将心里所有的苦和所有的念向章柳全盘托出,章柳听完了,脸上没有起丝毫的波澜,只淡淡的问沐琦想要什么。 沐琦说:“我当然想要爱情”,想了想,说:“我和白宝贵不可能了,即便他还看的上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不会放纵自己。” 章柳问:“我明白,关键在于你对老刘的选择,现在放手,来得及。” 沐琦揪着头发挣扎良久,她和章柳相对而对,章柳真把她当成了妹妹,倾尽做哥哥的耐心,默默等她想透了,想通了。 最后沐琦的心门自行打开了,说:“我觉得老刘算不上差吧,他也还行,能凑合过。” 章柳即笑了,“你对老刘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只不过他没达到你百分百的期待,假如你喜欢他百分之八十,你又想跟他在一起,我建议你可以从其它地方弥补这百分之二十。” 沐琦道:“什么地方可以拆东墙补西墙,拿过来弥补?” “至少是让你感到快乐的地方吧,你总不能既和老刘结婚,又带着莫大的抵触。” “你会告诉老刘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你是他的兄弟啊,你现在知道我真正爱的男人是谁了。” 章柳耸耸肩,“老刘比我经验丰富,或许他心里是有数的,因为特别喜欢你,所以当作不知道罢了。” “也有可能他在其它地方得到了弥补。” “你跟你姐一样聪明,会辩证了。” “你的情商比我和我姐高多了,林律师才叫单纯呐。” “我也是和你姐在一起后才慢慢明白许多道理的,好女人会让男人成长。” “你对我姐是什么感觉?有多少是靠弥补的?” “百分百的喜欢。” “那我和老刘的婚姻呢?你是不是觉得特奇葩?特功利?” “我是律师,什么样的婚姻都见过,如果我觉得除我和林睿之外的感情都是奇葩的话,那我本身就是一个奇葩。” 他用谦逊和真诚的态度说服了沐琦,此时的沐琦认为他讲的非常精辟,简直是金玉良言,金钱,仿佛无所不能的金钱,正在填补她欠缺的那份百分之二十,甚至百分之五十的爱。 离开店里时,店员将一件白色的真丝绣花衬衫装进包装袋,放到林睿手中说:“给林小姐的,这是店里的新品,给林小姐试穿。” 敢情林睿一下子成了沐琦的随从丫鬟,她望着走路时头快仰到天上的妹妹,无所谓的笑了笑。 沐琦嫌弃道:“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年轻人喜欢穿绣花的衣服,也忒老土了,姐,你收下有什么用啊,给谁穿啊,扔了吧。” 林睿道:“多好的质量啊,干嘛扔了,放在商量里卖,怎么也得大几百吧,你不要我来穿。” “搞的你跟捡破烂似的,章大律师一年赚那么多钱,你不花,总有人会花的。” “爱谁谁花,我养的起自己。” 一百九十九、搅乱一池秋水(4) 沐琦嗤之以鼻道:“你们是修成正果了,章大律师对你一心一意,但你也别太大意了,章柳是什么人啊,一排女人乐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 “你跟妈的口气一模一样,不亏是母女俩。” 沐琦咂了咂嘴巴,叹了口气,渐黑的天,风止了,闷热了起来,离家越近越热,好像夏天又回来了,早上还在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呢。可这世上的事,有多少是嘴巴说的准的,章柳说林睿让他成长了,林睿说她包容章柳的大爱情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他们才意识到,彼此心灵相通的天长地久,只是考验的刚刚开始。 第二天周一,所里照例忙的热火朝天,林睿一到即找章柳讨论合同的事,芳芳说章律师还没来。她就暂时去做别的工作,近十点钟时,电梯口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外加欢呼声,林睿扭头张望了一眼,问曾晓燕道:“今天所里有活动?” 曾晓燕头也没抬,双手在忙着整理材料,随口应道:“可能是王主任请的高参到了。” “高参?”林睿也随口问,既然是所里来了管理人员,那即不是她所能操心到的范围了。 “是啊,我也是上周无意中听王主任提起的,听说是从美国请来的,畏法思明所发展到今天,国际化是无法避免的选择,王主任有野心,想在全球经济高速一体发展的浪潮里,趁机涉足海外市场。” “唔,王主任想在国外开分所?” “他是这么说的,不过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拖家带口的,就老老实实扎根在家乡的大地上吧,你们年轻人机会多。” “我哪也不去,我爱我的祖国,爱的深沉。” 林睿说着,和曾晓燕笑起来,两个人各忙各的,任门外热热闹闹的。没多大一会,芳芳挺着大肚子,边吃东西边晃进来,说:“果然所里来了大美女,男同志们起劲,女同胞们都躲着不见啊。” 曾晓燕道:“高参是个女的?” 芳芳点点头,“嗯,我刚凑过去瞄了一眼,特年轻,特有气质,跟大明星似的。” 曾晓燕道:“这么好看啊?有我们芳芳漂亮吗?” 林睿笑道:“对啊,芳芳是我们所里的所花。” 芳芳抿上嘴,一连串闷笑,“我现在没资本啦,大肚婆,加上准备考试大耗元气,熬的脸上都长雀斑了。” 曾晓燕道:“考试昨天不是结束了吗?怎么样,考的如何?” 芳芳摇头晃脑,“应该没问题,我准备的多充分,可这司法考试真叫折磨人啊,一场考下来,连着三个小时,脚全麻了,站都站不起来,还是我妈到考场里把我扶出来的。” 曾晓燕道:“哎哟,你这试考的,你妈还得做陪考,真够受累的。” “足足考两天啊,我比我妈更累,宝宝在肚子里老踢我,我两头兼顾。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算好的,至少顺利的结束了,我们考场里有个胖丫头,看上去足有两百斤吧,考完第一场就哭了,寻死觅活的,一群人围着哄都哄不住,你们知道她怎么了吗,她今年刚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索性就租了房子专心看书复习,一心想通过司法考试留在笠州做律师。她家里放话了,说她今年考不过,也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回老家种地,家里没钱再供她在笠州白吃白住了,可是这姑娘可能压力太大了,试卷的最后一页竟然忘记做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有想死的心,司法考试要三百六十分通过,平均下来,每门至少要达到九十分啊!” 芳芳发出一声哀嚎,曾晓燕逗她道:“芳芳现在过的滋润,马上就老公孩子热炕头了,开始同情别人了。” 芳芳道:“错!晓燕姐此言差矣!我不是同情她,而是感慨人跟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有的人要相貌没相貌,要工作没工作,考试还考不过人家,可有的人呢,长的漂亮,学历高,本事大,家里条件又好,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人比人,气死人!” 曾晓燕道:“芳芳在这指桑骂槐谁呢,我们所里谁有这么大能耐啊,我怎么不认识。” 芳芳道:“新来的女高参呗,你们听外面有人在吹口哨了,我们所里的男律师也太饥渴了吧,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这位美女和章律师是大学同学,章律师亲自陪她过来的。” 林睿想着怪不得章柳会晚来,说:“章柳的大学同学,那就是我的学姐了。” 芳芳撅起嘴,“林律师倒会攀关系,我以为你会产生危机感呢。” 曾晓燕道:“你以为林睿是你啊,做女律师得大气。” 芳芳不以为然的玩弄裙子上的口袋,卢律师推着轮椅经过门口,说:“曾律师,林律师,你们在办公室啊,王主任叫大家出来和新来的叶主管见见面,一起去吗?” 林睿放下手中的卷宗,向曾晓燕投去询问的眼神,曾晓燕示意道:“走!好歹是你学姐!” 到了走廊里,曾晓燕在林睿耳边嘀咕,“一来就当官啊,我们所里也设主管了,敢情要当大集团运作了。” 林睿没听清她的话,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吸引,她真的太夺目了,站在那浅笑莞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甚至比鲜花更美。林睿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在她的身上融合了所有关于女性美的定义,美艳,清纯,落落大方,而又矜持婉转。 她的一笑一眨眼,一抬头一含眉都有一种奇妙的美感,让你只想盯着她那张生动的脸,目不转睛的盯着,而她穿的是什么,梳的是何样的发型,你根本就不会去关注,对于美出天际的五官来说,即使锦上添花也无足轻重。 曾晓燕感慨道:“长的真是漂亮啊。” 站在她旁边的小雨小声说:“我们研究过了,叶主管都没化妆。” 曾晓燕道:“是吗,这么一个难得一遇的大美女,王主任从哪里发掘的。” 芳芳道:“她是章律师的老同学,肯定是章律师从中牵线的呗,林律师,你不知道这事啊?” 林睿呢喃着,“我当真不知道,没听章柳说过”,她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像断了气般,眼睛里章柳正站在那位美女的身后,他高大英俊,她美的超尘脱俗,两个人同框,倒相当的养眼。 章柳注意到了林睿,眼神里含着惊慌和心疼,想走到她身边,却被王主任拉住,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同事,叶雅歌女士,叶雅歌女士在纽约生活多年,具备丰富的海外生活和工作经验。这次我特地将叶雅歌女士请过来,是希望在叶主管的指导下,我们的工作方式和业务规范更上一层楼,更符合国际化的要求,来,让我们对叶主管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阵阵掌声响起,叶雅歌微倾身子做感谢状,嘴唇紧闭上翘,呈现出一条完美的弧线,惊为天人。林睿的头嗡的炸了,没听错吧,她叫叶雅歌,住在美国,是章柳的同学,没错,王主任是这么说的,叶雅歌回来了,她回来了。 林睿低着头,深深的低着,平日里的大气不知道突然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心如刀绞,绞的她痛不欲生。但明明叶雅歌是来做主管的,不是来跟她争男朋友的,章柳也没说要跟她分手啊,可是,可是面对如此美丽的女人,在林睿假想的战役里,她已经被自己打败了。 听到王主任叫“林睿律师”,林睿上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而就算笑的漂亮又有何用呢,再美也美不过叶雅歌。 章柳温柔的声音飘过来,“叶主管,这位是我的女朋友,林睿。” 一阵生涌的感激在血液里流淌,林睿想对章柳笑笑,她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正在努力打消她的顾忌,自己这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一定会让他觉得很难受吧,其实都是为了工作,又何必呢。可林睿就是笑不出来,甚至没有力气抬头望章柳一眼,她明白自己在无理取闹,想的和做的却不在一个节拍上,于是只好难受着章柳的,以及自己那抑制不住的难受。 如果林睿愿意看看章柳,她便会发现他痛苦的,整个眉眼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蒙蒙。 她瞥见叶雅歌那只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向她伸出,说:“章柳的女朋友你好,我叫叶雅歌。” 那只手真细致,像初生的婴儿般白皙光滑,好看到让你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手递过去,需要偷偷的擦了又擦,才配跟那只手相握似的。林睿使出天大的力气和她掌心相对,叶雅歌牢牢抓住林睿的柔若无骨,传递出的那股子劲,和她的气质一样,无形神秘,却有十足的杀伤力。 林睿本想脆生生的,实际上发出如蚊子哼的声音,“你好,我叫林睿。” 叶雅歌故意挑逗般,半弯身子瞧林睿的脸,笑说:“林律师刚毕业的吧,好害羞啊。” 二百、搅乱一池秋水(5) 林睿的脸红成了一个火炉,章柳揽上她的腰,说:“毕业有一段时间了,林律师的业务能力相当强,办起案子来可一点都不含糊。” 这是章柳第一次在所里公开表明林睿的身份,第一次在同事面前做出亲昵的举动,按照他和林睿的个性,崇尚的是低调和平淡,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今天破例的张扬,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王主任像是琢磨出了章柳的心思,好像也隐隐感觉出章柳和叶雅歌曾经的关系,以前只听闻章柳为一个女同学痴情多年,但细枝末节并不清楚,他也没兴趣搞清楚,不会这么巧吧,正好就是这位女同学。不过巧就巧吧,男儿干事业怎能拘小节,无非儿女情长罢了,既然花钱请的,往后工作该怎么开展,还得怎么开展。 王主任出于他的考虑,笑呵呵的道:“林律师,我刚刚才知道叶主管和你,和章律师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叶主管还是你的学姐,你们三人能碰到一起,是有缘份啊,叶主管初来乍到,你和章律师得多多照顾啊。尤其你现在是章律师的左膀,叶主管就是章律师的右臂,你们一起精诚合作,帮助章律师更好的管理所里的行政事务,快点当上主任嘛。” 章柳道:“王主任……” 王主任道:“哎,你要当主任不是什么秘密了,手续已经在办了嘛。” 林睿听出这段话是针对她说的,她今天的状态太失常了,悄悄拿掉章柳的手,忙说:“王主任笑话我了,叶主管是我的学姐,以后还希望学姐多加指点。” 叶雅歌笑道:“我这位学妹好谦虚,虽然我以前也做过律师,但许多法律知识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学妹现在可是后来者居上噢。承蒙王主任看的起我,日后拜托各位精英们和我共同努力,一起创造畏法思明所更辉煌的未来。” 她恭谦的感谢这个,感谢那个,给大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人群散去,叶雅歌和王主任去办公室商量下一步的工作,王主任让章柳也来,章柳说:“你们商量吧,我没意见。” 王主任道:“你这位接班的主任不能向后缩啊。” 章柳便说:“我马上来。” 叶雅歌回眸一笑,无顾林睿的存在,朝章柳俏皮的挤眼睛,“快点来噢!” 她的那句“后来者居上”,和带有暗示性的举动让林睿慌乱的晕头转向,也让章柳出了几身的汗。他感觉快掌控不了局面了,但又必须强撑下去,她的回眸一笑,打开了所有记忆的闸门,酸甜苦辣,从胃里一直排到嗓子眼,令他连思考也变得异常艰难。 他想到叶雅歌站在大学的操场上,迎着初升的太阳蹦蹦跳跳,回眸一笑,身姿绰约。 这么多年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没有发生一丁点的改变,仿佛一个轮回过去后,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如果他仍是一个人,随她而来的定是惊喜万分,喜极而泣,或许更是梦想成真吧,但眼下怎能允许他假设呢,林睿就站在他的眼前,如惊弓之鸟。 叶雅歌的模样不自觉的,情难自控的从心底向外蹦,他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汗甩到了衬衫上,张张嘴,欲说什么。 林睿从他身旁走开,章柳着急的道:“林睿……” 林睿拿了一包纸巾又回来了,边替他擦汗边说:“今天天气热,多喝点水。” 有人影出现,是卢律师,他显然没察觉出发生了什么,带着一丝尴尬和兴奋,说:“我打扰到你们了?” 林睿笑道:“卢律师,你找章柳?” 她强装出的镇定,犹如一把刀子插在章柳的心窝上,章柳的喉结剧烈滚动,看向卢律师。 卢律师挠挠头,难为情的笑道:“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所里的单身男士们对叶主管感兴趣,派我向章律师打听打听,叶主管结婚了吗?有男朋友了吗?” 看来叶雅歌激起的岂止是千尺浪,卢律师肯定想不到,他无意识的询问令章柳更加的崩溃,口齿都不伶俐了,怎么说呢,说他根本不清楚叶雅歌的情况,莫免显得矫情,在路上,叶雅歌主动告知了她的个人情况,未婚,无男友,单身。 但若他如实相告,林睿会怎么想呢,她会不会想他怎么对叶雅歌这么熟悉,他会不会仍在背地里联系,他多怕林睿误会啊。章柳本就不擅长处理男女之情,特别是眼下如此糟心的状况,否则他也不会藕断丝连,牵肠挂肚叶雅歌那么多年。 和林睿在一起后的清醒找不到了,也不再是能用“弥补”理论把沐琦说服的五体投地的姐夫了,恍若穿越时光,依旧是懵懂无知的少年。 他强迫自己放松,找到一个得体的回答,“好像还没有男朋友,回头我再帮忙问问。” 卢律师笑出两排牙齿,“那所里的光棍们有福了,我这就把好消息告诉他们。” 恢复到两个人的难堪,林睿道:“叶雅歌长的真好看,一点看不出是三十岁了。” 章柳抓住林睿的胳膊,心痛的说:“林睿,我真的不知道,王主任跟我说过他想给所里增加一个行政人员,我想着王主任看中的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也就没放在心上,只知道是从美国回来的,并不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今天早上王主任叫上我去迎接,我才发现来的人,是叶雅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林睿不开心,情理之中,是他没处理妥当,有哪个现任见到男朋友和前任将在一块工作会欢天喜地的。 他懊恼的紧皱眉头,“怪我之前没当回事,我应该,我早就应该问清楚的,对不起。” 林睿愣了几秒钟,然后笑着说:“怪不到你,没关系的,王主任也是看中叶主管的能力,你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的,反正是过去的事了。” 章柳紧张的道:“是过去了,过去很久了。” 林睿扬起下巴,试着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我相信你,快去吧。” “去哪?” “去王主任那,你快当所里的主任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你……” “我真的没关系,刚才确实吓了一大跳,但现在想通了,都是为了工作,去吧。” 章柳舒了口长长的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生我的气了。” 林睿娇嗔道:“我有那么小气吗,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快去。” 章柳回望了林睿几眼,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一瞬间,林睿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过那泪水很少,流泪的时间也很短,她迅速调整情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芳芳仍在,方才林睿、章柳和叶雅歌的一来一去,不经意间的生硬没能逃过八卦的芳芳的眼睛,她猜着章柳和叶雅歌之间有过一段插曲,等着林睿来了细细询问呢。 当然了,芳芳敲破脑袋也不会把叶雅歌和传说中章柳得了抑郁症的前女友联系到一起,此时的叶雅歌哪像得了抑郁症的样子,活脱脱的梦中情人。 林睿心烦意乱,着手忙工作不理睬芳芳,芳芳凑过去道:“哎,林律师,你是不是和叶主管早就认识了?” “不认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和她不像第一次见面。” 林睿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递给芳芳,说:“这是章柳写的一份代理词,我看你前段时间忙着准备考试没时间,本来打算帮忙整理的,但你现在考完试了,也挺空的,还是你去打出来吧,毕竟你是章律师的助理。” 芳芳哑口无言,林睿补充道:“最好今天能弄完,说不定章律师明早就要了。” 芳芳“噢”了一声,自觉无趣的扭身而去。 曾晓燕笑着道:“你早就应该少管章律师接手的案子了,你是他的女朋友,又不是他的助理,他认为助理能力欠缺的话,被逼的没办法肯定会去重新找,男律师还是适合找男助理,你老惯着他,他老是跟女人打交道,不好。” 林睿听出曾晓燕话中有话,在未见到叶雅歌之前,芳芳说林睿要有危机感,曾晓燕还站出来反驳呢,此刻的观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足可见在曾晓燕的评价标准里,叶雅歌并不是普通女人能匹敌的。 回过头想,母亲和沐琦的提醒倒并不是无病*,她坚定的细水长流,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吗? 林睿抱着巨大的问号,忐忑不安的挨过一个小时,他们仅仅共处一个小时,已让她头疼的几近晕厥。 林睿啊,你就这么点出出息。 她自嘲着,煎熬着,终于等到了章柳在走廊里出现,后面却跟着叶雅歌。 叶雅歌叫他道:“章柳,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章柳停住脚步,扭头道出口的是,“叶主管。” 叶雅歌双手怀抱在胸前,微张嘴唇,轻咬住一只手指的关节,林睿陷在椅子里,双手抵在桌沿边,从办公室门望过去,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却见挡住叶雅歌半张脸的长发,在正午阳光的怀抱中,仿似粼粼水波。 二百零一、搅乱一池秋水(6) “章主任,我们是陌生人吗?你叫我叶主管,见外了。” 她说话时抑扬顿挫,表情丰富而平静,章柳四下躲避叶雅歌的眼睛,人们说一个女人的眼睛是最容易变老的,保养再得当,也只能抑制皱纹的生长,而眼神的衰老、憔悴和无光,再好的护肤品也无力回天。 但叶雅歌的眼睛和少女无异,饱含着文艺、慵懒和明亮的光,叶雅歌仿佛明白章柳不敢看她,她把男人的心理琢磨的丝丝入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说:“王主任要给我接风洗尘,其他合伙人都参加,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我和我女朋友下午还有事。” “章主任,章大律师,怎么一直在强调你有女朋友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早就记下了,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把你抢回来啊。” 说完格格的笑,章柳打了个寒颤,偏过头望见林睿正在看他,林睿和他四目相对,迅速收回目光。 章柳道:“叶主管,不好意思,我真去不了了。” 他迈着流星大步走进林睿的办公室,林睿站起身,两个人一时间竟窘迫无言,曾晓燕故意给他们腾地方,揉揉酸痛的脖子,说:“忙了一早上,该去吃饭了。” 她生气章柳没和凌灵终成眷属,但既然他选择了林睿,作为和林睿共处和睦的同事,曾晓燕希望章柳和林睿能走的长远,这次别“克”林睿了。 林睿抚了抚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说:“谈完了?” 章柳道:“是,王主任是一个务实的人,不喜欢长篇大论,做了简单的沟通,接下来看叶主管的工作成效了。” “嗯,行政上的事,我不懂。” “那不说了,我们去吃饭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 “想念阿姨做的饭,在外面吃来吃去,总觉得少了点味道,难合胃口。” “那晚上去家里吃饭。” “你这算邀请我了?” 林睿抿嘴笑了,章柳也笑了,再出办公室时,叶雅歌已不在走廊里了,可王主任却过来了,叫章柳道:“章律师,一起去吃饭,就等你了。” 章柳没吭声,王主任道:“我请客,亲自请你,你不给面子?” 林睿道:“他正准备去呢,我到楼下吃饭,正好跟他一起走。” 王主任笑起来,“师徒成了情侣,感情就是好啊”,他拍拍章柳的肩膀,“中午别开车了,多喝两杯。” 章柳道:“我下午有个庭。” 王主任道:“饭总要吃。” 林睿道:“王主任,我先走了。” 王主任客气道:“林律师一起去吧。” 林睿直说:“不了,不了”,朝章柳使了个眼色,独自进入电梯去楼下的汉堡店。章柳今天将车停在地面上,林睿吃汉堡抬头的空当,眼睁睁的看见叶雅歌坐到了他的车里,当真是无意的举动,她并没敏感到监督他的地步。 低垂的睫毛下是只咬了一小口的汉堡,里面夹着西红柿、黄瓜、牛肉饼和芝士片,还有一个煎鸡蛋,她默默的把专注力放到分辨食材上,仿佛要从汉堡里看出一朵花似的。然而喉咙像被堵住了,顿时丢失了食欲,她将汉堡丢回盘子里,端起咖啡,不知是不是店员忘记在咖啡里放糖了,苦的舌头都麻了。 叶雅歌也没做什么,却在半天的时间里,成功把章柳从她身边夺走了两次。 章柳魂不守舍的开着车,饭店是王主任选的,他跟在王主任的车后面就行了。叶雅歌坐在副驾驶座上,随手翻开遮阳板,对着上面的镜子梳理头发,说:“在大学里时,你说你喜欢我留长头发,那时候年轻,清汤挂面,现在年纪大了,直发比脸还顺溜,不得不烫头发做理发店里的常客,女人最在意的永远是这张脸,尤其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 章柳盯着前方,好像没听见。 叶雅歌道:“范柳原,你苍老了,和我一样。” 章柳的眼睛模糊了,曾经为了这个迷恋张爱玲的女孩子,通宵看完《倾城之恋》,她爱叫他范柳原,自诩白流苏。白流苏是谁啊,是一个离了婚,用美貌赌爱情的可怜女人,叶雅歌怎么会落魄到和白流苏相提并论呢,但她并不介意,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从没有觉得高谁一等,自己就该比谁更幸运。 章柳多想说:“你还是那样”,但他忍住了。 叶雅歌道:“我突然回笠州了,你就不好奇。” 章柳紧皱眉头,他还好奇吗,他不好奇了,随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吧。 叶雅歌道:“现在你女朋友不在,你不用端着,我们敞开心扉说说话吧。” 章柳顿了一会,道:“你说吧,我听着。” “你恨我?恨我不辞而别?” “你说哪里的话。” “章柳,别用这种敷衍的语气和我讲话好吗?当年我生病了,状态很差,然后被带到美国治病,我不是故意逃走的,对不起。” “应该怪我,我不该怂恿你做律师,看到你现在康复了,我很开心,真的。” “当年的事你还记得,那你一定记得我有多爱你,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全听你的。” “叶……” “叫我雅歌,求你了。” 她用一种低三下四的语气求他,章柳的心顿时如针扎,痛的眼圈泛红。 “叶……” “求你了。” “雅歌,我现在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你也看到了,和过去不同了。” “我看到了,你现在是知名律师,成功人士,有房有车,有钱了,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整整一个月,每天只吃咸菜馒头的穷小子了,可那时我们多开心,你说对吗?” “你那么聪明,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有女朋友了,但不是我。” “她是个好姑娘。” “不是好姑娘也做不了你的女朋友,可是章柳,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们之间就只能谈她了吗?你对我,没有半点的感情了吗?哪怕仅仅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面上。” 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章柳忽的慌乱了,他瞟了一眼她,泪水从她的粉面上滑落,他无动于衷,说不清是心疼,还是难过。 叶雅歌懂事似的擦干泪水,笑着说:“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章柳摇摇头。 “出国后,我一直在纽约住着,每天打针吃药,准时到医院报到,除了去医院,便是跟着我的姨妈到处走秀场,她是设计师,要我当她的模特。我没受过专业模特训练,但一走上t台,似乎做的还不错,我不像你这样能做个好律师,歪打正着当了一段时间模特,后来还干过时尚编辑,办过时尚杂志,每天和眼花缭乱的国际一线品牌打交道,皮包,首饰,高跟鞋,香水,每一场新品发布会,都是一个品牌疯狂的盛典。你看商场里动辄上万元的衣服,在我的杂志社里充其量就是工作服,可久而久之,我渐渐厌倦了这种浮躁奢华的生活,整个人又变得和生病时一样,没劲,无聊,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我就在想我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到底要什么样的人生呢,然后开始经常做梦,在梦里面,我们坐在大学食堂里,你就坐在我的对面吃馒头和咸菜,或者在自习室里看书,在篮球场上投篮,我看着你,就很高兴。” “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仅仅是为了换一种方式,我没必要回国。” 她向章柳投去期盼,章柳只好顺着她道:“我想不到原因。” “你是范柳原啊,心思多着呢,怎么会想不到”,她把玩着手边的置物盒,打开盖子,露出章柳的驾驶证和行驶证,饶有兴趣的向下翻,看到了章柳和林睿的一张合影,背景是笠州的珍珠湖,她和章柳也去过。 叶雅歌盯着那张照片,幽怨的说:“因为你啊,我想你了,抹不掉的想,我想着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搞不好又犯病了,我要回来找你,必须来找你,我就联系了在笠州的大学同学,你名气那么大,一提到你,大家都知道。” 章柳的疑惑解开了,这并不是偶然事件,是叶雅歌一手策划的。他从美国回来,看到小峰律师的办公室重新布置,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来的人会是她,可能也是不愿意去联想吧。粉色的座椅分明是叶雅歌的喜好,以前只要见到粉色,哪怕是别的姑娘头上戴的粉色蝴蝶结,相思成灾时,也会有无数个形象各异的叶雅歌出现。 离开美国,同时把心中的叶雅歌丢在了那里,人一旦失去了憧憬和牵挂,浮想联翩便荡然无存。 章柳道:“于是你就计划到畏法思明所来工作?” “开始没这个准备,只打算回国,后来有一次我梦到你到纽约找我了,千里迢迢的过来,费劲力气找到我家,我姨妈却不让你见我,你很伤心,我也在楼上哭了。那天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边”,叶雅歌把合影放回原处,温柔的道:“既然我们心里还有彼此,仍然相爱,我的病也治好了,我们应该在一起啊,日日夜夜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分开,当时我就是这么下定决心的,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二百零二、搅乱一池秋水(7) 章柳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解释已显苍白,他解释的够清晰够直接了,他有女朋友了,他爱她,是的,他很爱林睿。可叶雅歌的梦,是他造成的,的确因他去找她而起,是他给予了叶雅歌幻想。 章柳能说什么呢,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叶雅歌道:“我能进畏法思明所,我们大学同学高胜群帮了忙,从中牵的线,改天我们请他吃饭,谢谢他,以后你可要带着我和老同学多联络。” 高胜群毕业后进了机关,章柳和他的联系限于大学同学聚会,在酒桌上的点头之交,具体高胜群就任于哪个部门,章柳都不记得了,至于他肯帮叶雅歌的忙,章柳并不惊讶,在大学里时,她和院里的许多同学关系甚好。 章柳道:“你是做时尚方面的工作的,到畏法思明,一家律师事务所担任主管,好像风马牛不相及。” 叶雅歌大胆的伸手摸了摸章柳的头,像母亲在安抚儿子似的,说:“高胜群跟我说,如今在国内,人脉最重要,学的专业,工作经历根本无所谓,王主任看中的也正是我在美国的人脉,他还指望我帮畏法思明所打江山呢。” 章柳挤出一丝笑容,“你比以前懂人情世故了。” “章柳,你记住了,只要你向我走近一步,哪怕披荆斩棘,劈波斩浪,我也会向你走十步,我差点就成功了,剩下的一步之遥,全看你了。” 被叶雅歌摸过的头皮阵阵发麻,前面的汽车终于停了下来,章柳跟着停了车,这一路走的无尽漫长,讲干了嘴,也耗干了心。 因下午要开庭,章柳有理由快而急的吃午饭,叶雅歌的高情商从她一踏进畏法思明所即充分展现,一根烟的功夫,和所里的合伙人们打成一片,天南海北,大国小家,雅俗不拘,兼能谈的有滋有味。 章柳闷头吃完了,道:“不好意思,开庭,先走了。” 王主任道:“今天放过你,改天你得另请叶主管喝酒。” 章柳道:“行。” 叶雅歌道:“路上开车慢点”,又对在座的人说:“他上大学时就这样,吃饭火急火燎的……” 独自开车去法院,走的是来时的路,却觉得开的格外快,格外顺畅,没多久便到了。手机响了,林睿发来了一条短信:我和妈妈说好了你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忙完后直接来家里吧,勿回。 林睿总是善解人意,章柳停好车,倚在车边上,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天空万里无云,蓝澄澄的,像不受地球引力控制,翻腾而上的大海。秋风卷着落叶吹过,吹出了脊背上的热汗,他脱掉外套扔进车里,假如他会抽烟,在此刻的心绪下,能一秒不停的抽掉一包烟吧。 人是需要排遣郁闷的,利用物,或者利用人,章柳给商陆去了电话。 商陆正半躺在办公室里小憩,这段时间,恢复到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模式,身子骨却大不如从前,疲倦而乏力。白天的工作照旧,开会,应酬,签文件,钱仍是赚的,但没有了拓展事业的激情,仿佛眼下的所得已经够了,所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前两天,一个笨手笨脚的员工打碎了陈列柜上的花瓶,大清乾隆年制的官窑,摆在公司里长门脸的,吓的刚工作的小姑娘魂飞魄散,闯了个大祸,以为要卖身还债了。 商陆从来不骂人,对于不再适合公司的员工,唯一的处理办法是把什么赔偿金、经济补偿金一分不少的给被辞退的人,顺带告知明天不必来上班了。 有的时候赔偿金还会多给,曾有员工家境困难,母亲重病,但能力欠佳,商陆在辞退他的前一天还发动员工捐款,自己拿出了两万元,第二天即让他卷铺盖走人了。商陆是一个邪乎的老板,他慈悲、精明、严苛,而又松懈,在花钱的问题上马虎大意,在用人上却瑕疵必较,像戴着放大镜看地上爬的蚂蚁,连胡须触角都要观察清楚。 即便只看长相招进来的助理,那也要美的惊天动地。 但这次商陆没把这位员工开除,他懒惰了,嫌答复人事部门的请示费力,事业、家庭,一切自有天意。 迷迷糊糊中被电话惊醒,含糊着说了声“喂”。 章柳道:“哥,吵到你了?” “没事,闲着呢,你说。” “叶雅歌回来了。” 商陆吃了一惊,“你和她见面了?” “她到我们所里上班了。” “你把她弄进来的?” “不是我。” “那她怎么找到你的?” “一言难尽。” “好吧”,商陆的担心涌上,“林睿知道吗?” “她们见过面了。” 商陆从沙发上跃起,压低颤抖的声音,“章柳,你和林睿走到了这一步,没办法再回头了,你要考虑清楚。” “哥,我不会负了林睿的,我只是心烦。” “你是经历过风雨的大律师,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知道,给你打电话,就猜到你会训我,哥,你放心吧。” “我听妈说,你周末带林睿回家,家里都准备好了,奶奶昨天唠叨了一晚上,等着孙媳妇回家呢,在这节骨眼上,你不要出幺蛾子。” “我明白。” “我提醒你,妈妈这辈子没有生过孩子,她特别想要一个女儿,我们俩心知肚明,现在她遇到了林睿,非常喜欢,你忍心让她的梦想破灭吗。” 章柳没料到商陆越说越激动,将陈年往事翻了出来,母亲不能生孩子了,章柳是知道原因的,那时他已记事,愧疚一直深藏在心底,但哥哥怎么用这种语气逼迫他,好像回来的不是叶雅歌,而是吃人的老虎。 “哥,你不用给我洗脑了,我保证按照原计划带林睿回去,若我失言了,你跟我断绝兄弟关系。” “胡闹,哪像一个律师说出来的话,周六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让司机开车,你们坐我的车,就这样。” 商陆把手机甩到办公桌上,无名怒火在胸口冲撞,肺气炸了,恨不得找人在暗地里操作,把叶雅歌弄回美国去,她的影子祸害了章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弟弟得到了幸福,她真人又出现了,尤其将遭殃的岂止章柳一个人。 二百零三、搅乱一池秋水(8) 林睿,念及她的名字,商陆面露沮丧,头埋在双臂中,他不想再见她了,却逃脱不掉。 章柳挂掉电话,哥哥的施压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不去想了,权当叶雅歌只是个同事吧,开庭,去林家,陪林睿,和往日寻常的每一天一样。 庭审结束,匆匆走下法院的台阶,今天参加的是一起商标侵权案的庭审,案件影响力较大,法院网络直播了案件的庭审过程,因准备充分,加上对方的代理律师他很熟悉,熟谙对手的代理风格和代理手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庭上几轮唇枪舌剑下来,章柳略占上风。 但法庭宣布本案将择期宣判,章柳便在脑海里来来回回过庭审细节,在结果没有公布之前,小心谨慎永远是铁的准则。台阶高且长,经过激烈的脑力劳动,走的眼睛有些眩晕,迎接他的是橙色的朝霞,和一身红裙的叶雅歌。 她穿的璀璨夺目,换了件鲜红的修身礼服裙,金色镶亮片高跟鞋,一对钻石耳坠在晚风中轻摆,妩媚妖娆的倚在章柳车上,朝他摆手。 章柳踌躇了一会,下定的决心似乎柔软了,面对美丽动人,从少年深爱到近中年,从前爱,如今也并不讨厌的女人,他发不出火。 也许像商陆那样,吃了枪子般,上前劈头盖脸的吼道:“你过来干什么!不要再缠着我了!你给我滚!” 那么今日便是他和叶雅歌的彻底诀别吧,她回美国去,或者逗留在笠州,随便到什么地方去,跟他没关系,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了,这辈子的情份就清空了。 他们之间也不存在恼人的瓜葛了。 可是,最理想的对策往往在最清醒的理智下做出,现在他糊涂而迷茫,脚步习惯性的向前挪,直至贴近她的长发飘飘。 他们分开了三个小时,抑或四个小时,没有迫切再见她的欲望,然而再见时,心里却不抵触,这种不抵触让章柳感到一丝紧张。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叶雅歌仰头眨动睫毛,“这里是法院,谁都能来。” 她没说是等他,章柳忽的松了口气,叶雅歌道:“要是我说在等你,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我知道你现在很介意我说的每句话,所以我要开始咬文嚼字。” 章柳微笑不语。 叶雅歌道:“你忘了我们俩在大学里时最默契,每次玩‘你比我猜’的游戏,我们都是情侣组第一名。” “雅歌,我还有点事。” “不耽误你。” 叶雅歌拂了拂长发,站直身子,说:“你走吧。” 章柳仓促望了一眼她,又望了望围墙外的马路,笠州法院刚搬到这个位于市郊的新大楼不久,路上仍一片荒芜,连辆出租车的影子也看不见。 章柳道:“你去哪?参加酒会?” “哪有人约我,我穿成这样,孤芳自赏。” 章柳的喉结滚动,说:“不能一直待在这吧,法院也要下班的。” “离开笠州这么久了,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地方去,也没地方住。” “那你……” “把酒店当家喽,你又不会邀请我住到你家里。” 话题扯远了,章柳道:“我送你回酒店吧。” 叶雅歌竟温顺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前方,安静无话。到了酒店的对面,章柳道:“到了。” 要再穿过两个路口调头,才能把车开到酒店门口,章柳不愿麻烦了,以显得殷勤过剩,叶雅歌扭头哀伤的看他,她特意换了衣服,想跟他共进烛光晚餐,却换来冰冷的无动于衷。 思考了一路,没琢磨出好的对策,他不是那个把她当宝贝疙瘩捧在手掌心里的章柳了。 她不想下车,不甘心。 “我在这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 章柳害怕的事发生了,叶雅歌上了他的车,就像胶水似的,粘而不清。 “雅歌,不瞒你说,我要到林睿家吃饭。” “你吃完了,过来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害怕,害怕的时候就想离开这个世界。”她哀哀自怜的缩成一团,眼睛里的光消失了,整个人猛然丧失了精气神,仿若当年生病时。 “我……”章柳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艰难的说:“对不起,我不能过来,明天我找王主任安排一下,给你找个房子安顿下来。” “你说过你会给我买房子的,有朝南的大阳台,有很大的厨房,有浴缸,你说你要为我学会做菜,做我最爱吃的焗蜗牛,我全记着呢,现在你学会了吗?不打算向我露一手?” “我不会做。” “你会给我买房子吗?” “雅歌,我们能不谈这些吗。” “原来你在骗我。” 她呓语似的纠缠着,一直在用忆苦思甜激将章柳,手表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跑到了六点钟,林睿等急了吧,章柳焦虑的道:“车留给你吧,这样你出行方便,想去什么地方逛逛有个交通工具,我去坐出租车,你注意安全。” 叶雅歌听闻,二话不说推开车门,差点撞到一位在走路的姑娘,姑娘脾气大,怒瞪着她用笠州话骂了一句,叶雅歌当作没听见,无视红绿灯,全然不顾周围川流不息,视死如归,径直穿马路。 一辆飞驰来的汽车刹不住,狂按喇叭,叶雅歌像聋了似的,丝毫没减慢脚步,汽车扭了个方向,贴着她的身子惊心动魄的开了过去。章柳吓的魂飞魄散,从车里蹦出来,飞奔追上去,护送她过了马路,目送她进入酒店大堂。 虽仍有担心,但至少酒店里是安全的,章柳打算离去,手机响了,出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人名:凌灵。 他怔了怔,接起电话,凌灵开门见山道:“章律师,子衿太太的女儿到你们所里工作了?” 章柳想她指的该是叶雅歌,嘴上道:“是来了一位主管,但不知道是不是子衿太太的女儿。” “叫叶雅歌?” “是的。” “那就是了,她现在人在哪?” “在酒店里。” “你也在?” “我,正准备走。” “麻烦你把地址发过来,再帮我陪她一会,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到,行吗?” “我也有事。” 二百零四、搅乱一池秋水(9) “子衿太太托付我照顾她女儿,说她女儿精神上有问题,天知道一个精神病人怎么进了大名鼎鼎的畏法思明所,你想走就走好了,我找了她好几天了,她不接我的电话,像是在躲着我。但我没办法啊,受人之托,帮人办事,今天我刚按照子衿太太的嘱咐去买了药,没吃药的叶雅歌难不保会发病啊,反正跟你没关系,你走吧,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担着。” 凌灵说完撂了电话,章柳听着“嘟嘟”声,一筹莫展,想到叶雅歌刚刚说“一个人害怕,害怕的时候就想离开这个世界”,惊恐便从头到脚的蔓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不决中,天渐渐黑了,墨色的苍穹将夕阳残存的最后一线光线吞噬了,在章柳的心里投进无涯的阴影。 大堂里传出杯子落地的声音,稀里哗啦的脆响,仿佛要在地上砸出一个窟窿,他瞥见本站在门口的酒店工作人员忙冲了过去,有人在用对讲机指挥。 “7号,7号,快找两个保洁把大堂打扫一下。” “7号听见了吗?” “注意设置警示牌,不要让入住的客人踩到碎玻璃渣!” “快点打扫!快!” “快!” 章柳闭上眼睛,随着酒店里的忙碌而心跳加速,快!快!快去看看叶雅歌怎么样了!万一她出了事,万一她想不开了怎么办!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脸的汗,阔步走进旋转门里,工作人员示意他绕到边上,他充耳不闻,坚决的走向服务台。 碎渣子卡到了皮鞋底里,服务生追着他道:“先生,先生,地上有玻璃,对不起,是我们工作失误。” 章柳无力的微笑,“不要紧”,脚底似有异样,却比不上胸口乱如麻的压抑。 不知道为何,他感觉对不起林睿,可没有办法,没有第二个选择,从滚滚尘埃中被唤醒的当年叶雅歌生病时的过往,像挖宝藏似的被挖了出来,再恢复不到原位了。没有见识过重度抑郁症的人,无法体会章柳眼下的心情。 恍恍惚惚的,打听到了叶雅歌的房间号,前台拨下内线电话,对方像是接了,说了两句,就挂了。 “先生,叶女士请您稍等。” 章柳默然一点头,很怕注意电梯的方向,但一次又一次的扭头观望。 终于叶雅歌出来了,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蕾丝吊带裙,外面罩了件暗花的半透明丝绸开衫,长发散在后背上,褪掉了所有的首饰,趿拉着酒店里的拖鞋。 她双手环胸,没好气的问章柳道:“你不是走了吗?” 章柳咬了咬嘴唇,咬出了血腥的味道,“有个设计师叫凌灵,她是子衿太太的朋友,子衿太太拜托她照顾你,然后凌灵拜托我照顾你,她马上就到了,等她来了我就离开。” 章柳故意不提子衿太太是叶雅歌的母亲,还是她的姨妈,他现在糊涂了,因为她的回来,牵扯进这段关系的人越来越多。 叶雅歌抬抬眼角,不懂声色道:“凌灵,她去纽约的时候,经常去我家,我认得她,怎么了,她让你看着我?我是律师事务所里的主管,连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障,岂不要让同行笑话。” 章柳道:“你误会了。” “那就是你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我,拉了凌灵做挡箭牌”,她向章柳走近一步,“到房间里说吧。” 章柳向后退了一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去餐厅吃点东西。” “你不是要和你的女朋友共进晚餐吗?” “等……”章柳想说等凌灵来了我就走,但他放弃了刺激她,说:“你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不耽误你的时间。” “不耽误。” 叶雅歌笑起来,向后拢了拢头发,她以为章柳旧情未了。 两人到了酒店里的西餐厅,叶雅歌一副吃不吃,吃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胳膊肘撑在桌上,先点了一瓶红酒,打开,倒了两杯。 章柳道:“我不喝酒。” “为什么?要开车?” 开车自然不是真实的理由,这里是五星级酒店,找代驾非常容易,他答应过林睿,永远不喝酒了,作为一个男人,对心爱的女人的承诺,重如泰山。 章柳道:“是啊,要开车。” 叶雅歌不强求,把两杯酒推到自己跟前,说:“我来喝,听说国内遍地假红酒,打着进口的招牌,狸猫换太子。” 服务生道:“女士,我们酒店从不卖假酒,请您放心享用。” 叶雅歌将酒杯凑在鼻子下面嗅,幽幽的说:“你怎么知道是真酒,你又不是老板。” 受过良好训练的服务生称了声“是”,然后退了下去,叶雅歌仰头喝掉一杯酒。 章柳点的沙拉、牛排、意大利面和奶油蘑菇汤陆续端了上来,最后是他为自己点的干姜水。 叶雅歌道:“怎么没有焗蜗牛?” 章柳道:“这家餐厅里没有这道菜。” “你留意了,知道我爱吃。” 章柳不吭声,埋头切牛排,时间有两条健走的长腿,七点钟了,凌灵快到了吧,他想着。 餐厅里响起钢琴声,闻声望去,在他的正前方有架钢琴,一位身着金粉色晚礼服的姑娘在忘我的弹奏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叶雅歌坐在他的左手边,他也不知道该看什么最合适,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姑娘,她的琴技异常完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指间震荡开和弱小的体格形成反差的力量。 叶雅歌顺着章柳的目光看去,说:“长的好水灵的小女孩,还没大学毕业吧。” 章柳低下头,说:“弹的不错。” 叶雅歌道:“我在她这个年纪时,也喜欢类似的曲子,奔放、悲愤、歇斯底里,但凡遇到生令人生气的事,就喜欢弹一弹贝多芬的《暴风雨》第三乐章,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之类的,通过一种优雅的方式发泄激昂的愤怒。你别看那个小孩弹的好,说不定她失恋了,考试挂科了,和男朋友吵架了,心里隐藏的情绪可比你想象的更糟糕。” 章柳轻扯嘴角,“你是有体会的。” “当然了,在大学里时,我们经常去音乐室,我弹钢琴,你坐在旁边听,有次我们吵架,我本想一个人躲到音乐室里伤心,你却轻易找到了我,明明是我的错,但你向我道歉,哄我开心,舍不得跟我计较,你还记得吗?” “我忘记了。” “我们是公认的模范情侣,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次是笠州大学的一个男生跑到我们宿舍楼底下向我表白,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你误会我背着你和他暗渡陈仓,我又没跟你解释清楚……” 章柳打断她的话,“雅歌,我们离大学很远了。” 叶雅歌固执的接着道:“我们从音乐室出来,立马和好了,手牵着手去学校门口的小吃店吃馄饨,你用勺子喂我吃,一口一个小馄饨。” “雅歌,有些事只能在恰当的年龄里做,比如情侣间互相喂着吃东西,过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再喂来喂去,就显得不合适了。” “你嫌我老了。” “我的意思是很多事,这辈子,没办法再重复了。” 叶雅歌直直的注视着章柳,然后起身走向钢琴,和在弹琴的姑娘简单沟通后,她坐到凳子上,十指飞舞,弹奏的是波兰女钢琴家巴达捷夫斯卡的《少女的祈祷》,这个作品是巴达捷夫斯卡十八岁时创作的,充满了少女纯洁的向往,浪漫而清丽。 叶雅歌希望用这首钢琴曲打开章柳的心房,勾起他对校园,或者是对纽约的回忆。 然而一个个键盘,一声声打在章柳的灵魂深处,产生的共鸣是他听出了忧郁、焦躁和万般的不安定。 一曲作罢,餐客鼓掌,章柳呆坐着,叶雅歌穿过人们的脖颈,望见他的面无表情,生平第一次在男女之情上产生了深重的失落。她从来不缺男人喜爱,但若她想得到的男人待她平淡如水,她是不会甘休的。 叶雅歌暗暗下了决心,在这一点上,她的勇气比做律师强多了,毕竟骨子里渗透了三十多年的自信。 回到他的身旁,她光喝酒不吃菜,章柳也不劝她,酒多了,话更多,可唠唠叨叨的无非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 不知不觉的,喝醉了。 林睿、沐琦和何佩兰坐在餐桌上大眼瞪小眼,沐琦饿的肚子咕咕叫,满桌的美味佳肴,何佩兰还破天荒买了螃蟹,个头比的上碗大,看的人直流口水。沐琦和螃蟹互相凝视许久,莲藕排骨汤的热气冒尽了,她终于忍不住道:“姐,章律师到底来不来了啊?这都几点了。” 何佩兰道:“来,肯定得来啊,我姑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可能在忙走不了,才七点钟,不急不急,再等等。” 沐琦翻白眼道:“快饿死了,等出胃病了,早知道我吃饱了再回来了。” 何佩兰斥她道:“你姐夫还没吃呢,做小辈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虽这般数落沐琦,自己眼睛却巴巴的盯着门,竖起耳朵注意听敲门声,望穿秋水。 二百零五、优柔寡断的矛盾(1) 沐琦道:“姐,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章律师到哪了。” 林睿道:“别问了,他应该在弄手上的案子,忙完了会来的。” 何佩兰道:“是啊,我姑爷最守信用了,说来肯定会来的。” 林睿似乎猜到了章柳在哪里,中午一行人吃完饭后,章柳去开庭,其他人回了所里,唯独叶雅歌不知去向。这么晚了,应该开庭结束了,假如章柳在外面吃饭,至少会发条短信告知一下,今天他的做法违背常理。 最好的可能性是庭审还没结束,但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林睿想着,并劝自己别多想了,往碗里舀了一勺汤,说:“沐琦,吃饭吧,别等了。” 何佩兰猛的拍她的手,“着什么急,你男人还没回来呢。” 林睿道:“我们把饭菜留着,等章柳回来了,给他热一热,都是自家人,他不会介意的。” 何佩兰伸了伸脖子,道:“那也不行,你们还没结婚,姑爷就是家里的客人,客人没到,主人必须等着。” 林睿道:“妈,别把新娘子饿坏了,让沐琦先吃一个螃蟹吧。” 沐琦骨碌碌的转动眼珠打量,有气无力道:“算了吧,还是等姐夫来了再吃吧,我先拿薯片垫吧垫吧。” 何佩兰道:“对,对,你们随便吃点什么垫垫,厨房柜子里有方便面。” 沐琦和林睿面面相觑,一桌好菜不让她们碰,偏偏要她们吃泡面,说出去,谁敢相信这是亲妈。何佩兰较上劲了,显得特别执拗,沐琦朝林睿吐吐舌头,翻了个白眼,抓起一包薯片咯吱咯吱的咬,将开口朝向林睿说:“你也吃一点。” 林睿道:“我不吃了。” 沐琦道:“怎么了?情绪不高啊?” 一句话点醒了何佩兰,她把目光转移到林睿身上,半晌,说:“睿睿,你跟章律师吵架了?” 林睿本心烦意乱,见母亲哪壶不开提哪壶,微带怒气说:“没有,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何佩兰道:“你瞧你的态度,嘴巴硬,我不是要管你们的事,但你跟他闹别扭了,是不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你说我忙活了一下午,陪你在这干坐着,好歹我有个知情权啊。” 林睿左手托着额头,举起右手道:“我发誓,我没跟章柳吵架,我们俩真的挺好的,我说我们先吃你又不肯,是你非拉着我们在这干等,却怪到了我头上。” 何佩兰道:“那你怎么无精打采的?生病了?” 林睿嘀咕道:“饿的,忙了一天回到家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何佩兰撇撇嘴,说:“再等等。” 沐琦道:“姐,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林睿发出哀嚎,“瞎忙。” 沐琦道:“你们所挺能折腾的啊,听说王会长在畏法思明所里设置了一个主管职位,专门管你们这些律师,姐,难不成你们也要朝九晚五的打卡考勤了?” 林睿道:“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律师的工作性质摆在那呢。” 沐琦道:“那招主管干什么?做所里的交际花?带出去陪酒应酬?” 林睿道:“我是一个小律师,不操主任的心。” 沐琦道:“姐夫不是要当主任了吗?手续快办完了,以后他操心的事,你不也得跟着出主意,你是他的贤内助嘛。” 何佩兰的眼睛里放出光芒,惊喜的问:“章柳要当主任了?” 沐琦点头道:“嗯,你女婿要当官了。” 林睿道:“沐琦,你少给妈灌输错误的思想,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算哪门子的官。” 沐琦道:“此官非彼官,反正手底下管着人呢。” 何佩兰称“是”,喜完后发起愁了,自言自语道:“男人当了官,有好处,有坏处。” 林睿瞪了一眼沐琦,但眼下无聊的,除了闲扯还能干嘛呢,沐琦没话找话道:“姐,你们新来的主管是男是女啊?” 林睿道:“你都叫人家交际花了,明知故问。” 沐琦故作惊讶道:“天呐,被我猜中了,是不是长的很漂亮?” 林睿撒谎道:“不知道啊,我还没见过。” 沐琦道:“你得上点心啊,现在有几家律师事务所里招主管的,等姐夫当上了主任,他就会有很多机会和美女主管出双入对,一见钟情是飞蛾扑火,日久生情才是最可怕的。” 林睿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眼前无数个“主管”晃来晃去,无数个“叶雅歌”巧笑倩兮。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敲了八下。 叶雅歌醉在章柳怀里。她一个人喝了两瓶红酒,开始时边喝边笑,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手里的杯子滑落,头重重的摔在臂弯间。 章柳去扶她,杯中剩余的红酒在桌上流淌,他用毛巾为她擦拭沾了酒的胳膊,叶雅歌顺势倒在了他的胸膛内,如同相吸的磁铁两极,章柳推她,无果,几近绝望。 绵柔的身躯在他怀里均匀的呼吸,开衫滑落,露出纤长的黑色吊带,醺醉的眉眼有种别致的美。生生的醉美人,却勾不起章柳一点的欲望,他仿佛在抱着一个烫手山芋,烤炙的掌心发热发麻,曾为了叶雅歌,在别的女人面前成了柳下惠,而今叶雅歌,也成了让他做柳下惠的那个女人。 八点多钟,凌灵姗姗来迟,头发蓬乱,满脸油光,黯淡的气色表明她的疲惫,在小小的脸颊中间有道细纹,拽着浮肿的眼睛向下坠。 章柳道:“凌小姐来了。” 或许彻底把章柳从心底掏出去了,或许因为累了,显然凌灵与他寒暄的意向都没有,指着叶雅歌道:“是她吗?” 章柳默认了。 凌灵道:“我还以为你抱的是女朋友呢。” 话里仍夹杂醋意,章柳抬头望她,听她的意思,并不清楚叶雅歌和他有过的关系,这样也好,淡淡的说:“她喝醉了。” 凌灵道:“为什么让她喝这么多酒?” 章柳道:“她自己要喝的。” 凌灵像接受一个商品似的,伸出双手道:“交给我吧。” 叶雅歌并不重,两人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和章柳剥离,凌灵道:“子衿太太的女儿长的真漂亮,我倒是头次见呢。” 章柳道:“我先走了,麻烦你照顾她了。” 凌灵道:“你帮我倒点水,我喂她吃药。” 一杯开水送到叶雅歌嘴边,在迷迷糊糊的皱眉间,她吞下了两粒药丸,一颦眉一翘嘴,娇嗔的很。 凌灵道:“子衿太太说她硬是吵着闹着要回国,没办法,只好让她回来了,常年服用的药也没带,我按照子衿太太发来的图片去药店买了相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买对。” 她端详着叶雅歌,说:“看不出来她生病了啊?哪里像是得了精神病的样子。” “我也没看出来。” “生病的人可怜又可恨,子衿太太就是被她抓住了软肋,谁敢跟一个病人讲道理,想到照顾精神病人的重担落在我身上,压力山大啊。” 章柳对她所指的“软肋”深有同感,他何尝不是被叶雅歌拿捏住了软肋。 “凌小姐,再见。” 凌灵迟疑了几秒钟,说:“再见。” 章柳转身时,凌灵追着问:“章律师,你和林睿,是真的吗?” 章柳道:“林睿是我女朋友。” 凌灵道:“只是女朋友,还没有得到法律的保障。” 章柳无心矫情的,信誓旦旦的表明他一定会娶林睿的,或者是,就算现在有人逼着他发誓,当着叶雅歌的面,他说的出来吗,似乎缺少了一点把握。 好在叶雅歌沉睡着,终于可以离开了,他没多看眼前任何一个女人一眼,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车边上,坐上车飞快的开往林睿家。 在美国,在纽约时,子衿太太的警告历历在目,“我不希望她再爱上中国男人,眼下她体会不了什么叫作爱,抑郁症让她丧失了情感,变得非常冷漠,我费尽力气让她遗忘过去,绝不允许悲剧重新上演,我姐姐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都结束了,那个孩子,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寄托。” “她体会不了什么叫作爱。” 什么是爱呢,章柳也不懂,城市周边的灯光一盏盏灭了,周围陷进黑暗,湿乎乎的热气在背上开了花般的蒸腾,这样的环境里,谁都难逃忧郁的情绪。 那幢破旧的多层楼房映入眼帘。 举手敲门,还没想好如何解释,门开了,是何佩兰开的门,林睿和沐琦都站了起来。一时间,章柳以为即将迎接一场审问,或者是责备。 林睿走过来替他拿拖鞋,什么也没问,只说:“累坏了吧,快洗手吃饭,妈,你赶紧把菜热一下。” 何佩兰笑道:“哎,姑爷你坐啊,马上就吃饭。” 沐琦往厨房端菜,章柳想上前帮忙,说:“你们别忙了,我随便吃点就行了。” 沐琦道:“姐夫,哪能随便吃啊,我们都没吃晚饭呢,难得家里买一次螃蟹,你丈母娘非得等你来了才让我们动筷子。” 章柳吃了一大惊,问林睿道:“你们还没吃饭呢?” 二百零六、优柔寡断的矛盾(2) 林睿用眼神向厨房示意,“我妈说你最忙最累,都没吃饭呢,我们哪有资格先吃,必须等你过来。” 章柳顿时被内疚感和浓郁的幸福感包围,庆幸自己到底赶来了,如果今晚没来,那么日后不好意思再登门了吧。他想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林睿,在他们之间,不应该存在他和叶雅歌相处的秘密,说:“林睿,其实我晚上……” 林睿打断他的话道:“坐下歇会,满头满脸的汗,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章柳道:“晚上我和叶雅歌……” 林睿的心头一紧,但装作没听见,走向卫生间,关上门,倚在门背后。他果然和叶雅歌在一起,他们去干什么了,去了哪里,说不好奇是假的,可是,林睿努力吞下在肚子里纵横的悲伤,以及突如其来的酸楚,问了能起何作用,该来的躲不掉,该面对的还是要去直面。 她擦拭着一行从眼角溢出的细密的泪,转身走了出去。 章柳站着沉思,他感觉到林睿不高兴了,又感觉她不想听他解释,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似乎无论怎么做,都已经伤到她了,他开始后悔自作多情的送叶雅歌回酒店。 林睿若无其事的用毛巾为他擦汗,何佩兰笑着斜观看,翻热的菜重新端上桌,又是章柳不必动筷子,最好吃的鱼肉全进了他的碗里。 大家像往常一样,吃吃笑笑,晚饭成了夜宵,吃完已近十点。沐琦洗碗,何佩兰和林睿送章柳到楼下,眼看章柳依依不舍,似有悄悄话要对林睿讲,何佩兰一把把林睿推进车里,说:“姑爷,睿睿晚上住你那吧,我明天要早起去医院检查身体,四点多钟就得起床了,怕打扰了睿睿休息。” 章柳道:“阿姨,你明早要去医院?我送你去吧。” 何佩兰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沐琦送我去,我跟她说好了,她正好要去医院体检。” 章柳道:“阿姨,你保重身体,我和林睿工作忙,也照顾不到你,反而让你照顾我们。” 何佩兰道:“医生说了,像我们老年人,身体状况很大程度是由心情决定的,心情好了,百病消除。自从睿睿和你在一起了,我感觉什么病都没有了,吃的好睡的下,姑爷,只要你跟睿睿过的好,过的幸福,我也就知足了,能长命百岁。” 她说到动情处,弓着身子抓起林睿的手放到章柳的手上。 章柳握住林睿的手,微笑着,“阿姨,那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早点回去休息,有空就到家里来吃饭,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哎。” 林睿乖乖的坐着,对母亲蹩脚的借口和荒唐的理由没有做出一丝的反对,她也是想今晚和章柳待在一块,哪怕不说话,不做任何事,他陪在她的身边,即是一种安慰。 一路上章柳都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生怕把她弄丢了,到了自家的楼底下,远远望见杜向梅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走出来,司机帮她拿出后备箱里的东西,这是一辆私家车,司机好像在哪见过。 但此时章柳缺乏回忆这位司机是何人的兴致和精力,毕竟杜向梅的私事,他一向不感兴趣。林睿看到杜向梅,想起了未来得及和章柳探讨的李暮云发来的合同,可脑子里乱糟糟的,记不起梳理出的问题所在了,也无力提及。 杜向梅先他们一步到家,章柳用钥匙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洗簌好后并排躺在床上,他侧身吻林睿,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 林睿轻声叹了气,“我累了。” 他停住了手,温柔的说:“睡吧。” 这一夜他一直抱着她,笠州城里降温,秋雨袭击了万树黄叶,撒了一地的粉身碎骨。 第二天,杜向梅做了早饭就上了阁楼,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因为别的,只因她见到林睿心烦。至今为止,从夏天到秋天,她仍旧没琢磨出通过什么办法将林睿赶走,林睿和章律师好的,好的超乎她的想象,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杜向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冷冰冰的章柳被不起眼的林睿烧成了一团火,简直是熊熊大火,烤的杜向梅每夜如睡在刀尖上,可她管不了林睿使的是什么迷魂大法,她必须把他们拆开。 把林睿赶出这个家才是解决问题的本质所在,于是她成天真正上心的事又多了一件。 章柳和林睿相对默默坐着吃早饭,吃完了一起去所里,叶雅歌像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华服倚在章柳办公室的门上。 她注意到了这对情侣的同时出现,在清晨这个暧昧的时段,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叶雅歌暗暗皱了一下眉,转脸传出清扬的叫声,“章律师早啊,我等了你很久了。” 章柳和林睿立住了脚步,他尴尬的望了望林睿,林睿对他笑道:“我去会见当事人了。” 章柳投以微笑,继而艰难的走向叶雅歌,说:“叶主管,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雅歌娇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章柳道:“我……” “我知道你是大律师,办不完的案子,但你要当主任了,业务和行政工作应当同等对待吧,我的确有事找你,一是关于你昨天答应给我找个落脚的房子;二是王主任说,你们计划把楼上一层也买下来,置业扩大所里的规模,好像也是我的工作内容,落实好这两件事,够我们忙活一天了。” 芳芳挺着大肚子来了,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两只眼睛睁的铜铃般大,同叶雅歌打招呼,“叶主管,早!你这条蕾丝裙真漂亮!” 叶雅歌客气道:“谢谢!” 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章柳脸上移开一厘米,芳芳朝章柳狡黠的吐吐舌头,走进了办公室。 章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和叶雅歌的每次独处,都让他感觉紧张、压抑和着急,说道:“我去看看王主任有没有来。” 叶雅歌道:“这点小事用不着烦劳王主任,你陪我去找找房源,看到顺眼的我就搬过去,真是一天也等不了了。昨天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酒店里,我早上一睁眼,看到房间里睡了个陌生女人,简直快吓死了,我和姓凌的设计师根本不熟,我认得她,她不认识我,想想和陌生人同处了一晚上,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太可怕了。” 二百零七、优柔寡断的矛盾(3) 她像小女孩似的碎碎念,叶雅歌就是这样的女人,成熟起来成熟的惊人,幼稚起来幼稚的可爱。 章柳忍不住笑了,掩饰道:“我知道了,我先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务,等空了我去找你。” 一直趴在门缝边偷听的芳芳适时跳了出来,“章律师,这是你写的代理词,我帮你全部打好整理好了,总共审核了三遍,保证一个错别字也没有,另外我看了你的日程安排表,今天没有重要的事,只有下午安排了去工商局调取证据,不过,章律师你不用亲自出马,我和林律师去就行啦。” 章柳道:“外面下着雨,你们出行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芳芳道:“你不是有两辆车么,一辆借给我们用,反正林律师会开车,开车就方便啦,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 章柳听出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倒成了叶雅歌的“帮凶”了,将他挤兑至无语。他思考着对策,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好吧,我去问问林睿下午有没有空。” 芳芳的小阴谋得逞了,几欲跳起来,“我去问吧。” 章柳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的张狂,把公文包递过去,芳芳败下阵,指着代理词,弱弱的道:“我去给当事人打个电话。” 章柳不看叶雅歌,轻声道:“你先回办公室吧。” 叶雅歌道:“我就在你的办公室里等,好好欣赏一番你种的榕树,在屋里种树符合你的风格,理想主义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们俩挺像。” 章柳挑挑眉,走向走廊的另一端,林睿在那里会见当事人。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见他们交流的正专心,林睿一如寻常的淡定从容。 他怎会真的来征求林睿的意见,把工作推给林睿去做,自己去陪前女友,怎么可能。 如何是好,自己的办公室也回不去了,简直无稽之谈。 他苦苦冥想着,和生活跟他开的玩笑做艰难的斗争。 传来卢律师的轮椅发出的机械声,章柳瞥见他去向卫生间,忽然心生一计。 在盥洗台处,章柳假装和卢律师偶遇,说:“卢律师,你上次问我叶主管有没有男朋友了,我确定过了,她没有男朋友,是单身。” 提到美女,男人们的眼里常会泛光,卢律师略显激动道:“真的?叶主管长那么漂亮,竟然没有男朋友。” “真的,千真万确,你让我去打听,我肯定问清楚了才敢答复你。” “其实也不是我要打听,是汪律师和朱律师他们派我来的,他们俩是青年才俊,叶主管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哎,章律师你说万一他们都喜欢上了叶主管,不就是情敌了。” 水哗哗向下流,章柳笑道:“那我们乐得看热闹。” 卢律师也笑了,“叶主管的眼光很高吧,否则她还是单身说不通啊。” 章柳道:“也有可能是没有男士献殷勤吧,刚刚我听她在发愁呢。” “愁什么?” “她本来打算今天去找落脚的房子,但没人陪她去,叶主管很多年没回笠州了,笠州大变了样,人生地不熟的,担心被中介骗了。” “啊?这么绝佳的机会,我得赶紧通知汪律师去,他今天闲得发慌,正在办公室里玩游戏打发时间。” “汪律师能陪叶主管去最好了,叶主管肯定很高兴。” 卢律师便走了,章柳舒了口气,等到走廊里响起说话声才出来,他的计谋得逞了,不仅汪律师围着叶雅歌,同样年轻的朱律师和黄律师也在,三个俊美的小伙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献殷勤。 汪律师道:“叶主管,你要找房子啊,要不住我家吧,不,是我家有一套空关的房子,一百五十个平方,花园洋房,里面家电设备一应俱全,你肯定喜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你搬过去住吧,不收你房租的。” 朱律师道:“叶主管你要买家俱的话必须找我,我大姨夫就是开家俱店的。” 酷爱锻炼的黄律师抬抬肌肉健壮的胳膊,说:“叶主管,我一身力气,我帮你搬家!” 不明真相的叶雅歌一头雾水,凭空冒出来的三个男人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哪是单纯想找房子,关键是见缝插针寻求和章柳卿卿我我的机会。 叶雅歌婉谢道:“不了,不麻烦大家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吧。” 汪律师道:“叶主管你不必客气,你到我们所里做主管,那我们就是同事,互相帮助应该的。” 叶雅歌道:“不了,真不用了,我跟章律师说好了,他陪我去。” 章柳出现了,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轻松的说:“你们在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 汪律师抢先道:“听说叶主管要找房子,我们就过来问问,正好我家有一套空关的花园洋房,离所里又近,省得叶主管再麻烦了。” 章柳道:“那好啊,雅歌,你可能不清楚,汪律师是我们所里出了名的地主,在置办房产方面很有眼光,汪律师,你刚才说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汪律师道:“就在马路对面的御景园。” 朱律师道:“御景园是笠州数一数二的楼盘了,叶主管可以放心的住在那,缺什么家俱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让我大姨夫直接安排了送过来。” 章柳向叶雅歌投去询问的目光,“御景园确实是高档小区了,一般人花钱还租不到呢,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要不先去房子里看看,合适的话就住下来,别枉费了大家一片好意。” 叶雅歌哑口无言,满腹的不满咽到肚子里,勉强笑道:“那谢谢汪律师了,章律师,你陪我去看看吧。” 汪律师他们异口同声道:“我们陪你去吧,我们不像章律师案子多,今天都闲着,要我们干什么一句话,你只管吩咐。” 章柳在心里道了一万个“感谢”,所里这帮可爱的年轻人给他解了围,叶雅歌沮丧的道:“好吧,那就去看看房子吧。” 他们走后,章柳找开发商把楼上的办公室定了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午饭时,林睿去了楼下的汉堡店,芳芳也去了,偏偏和她坐一张桌子上,把早上和叶雅歌相关的事从头到尾,一个片段也不拉的告诉了林睿,重点强调自打叶主管空降,所里的单身汉们犹如饿狼扑食,一个个的形象也不顾了,眼珠子都争红了,好像争着争着,叶主管会看中他们哪个似的。 芳芳还说,在她看来,所里除了章柳和白宝贵,前者综合素质高,后者超级富豪,其他人连叶雅歌的脚指头也配不上。听上去这是章柳在逃避叶雅歌的小计策,林睿本应高兴的,他躲着叶雅歌,定是为了自己,可她真的一点也乐不起来。 躲了一次,那下次呢,躲了一次即煞费苦心,何况躲不过去的呢,比如昨天晚上。 她想明白了,是要直面的,但讲口号容易,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和叶雅歌大吵一架,掐着她的脖子说:“你别缠着我的男朋友了!他是我的男朋友了!你滚回美国去吧!” 昨夜的梦里,她就是如此对待叶雅歌的,她们厮打一团,拽头发扯衣服揪耳朵,野蛮的武力全部上阵,打的畅快淋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有最刻骨的爱才会压榨出人性中最丑陋的凶蛮,叶雅歌和章柳曾经爱过,而她呢,她是一直爱着。 在芳芳添油加醋的描述中,林睿不自在的挪了挪身体,恍然感觉自己更瘦了,塑料椅子压的骨头生疼。 很快近周末,叶雅歌搬进了汪律师的花园洋房,房子是无可挑剔的,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布局,都是极佳的。大露台上种着几株爬藤月季,生命力顽强,耐寒受热,同时勤于开花,秋高气爽的季节,大朵大朵的粉花爬满了屋墙,像一片壮观的花海,叶雅歌一见倾心。 汪律师说月季是笠州的市花,但凡马路两旁,小区内都爱种月季,露台上的这些,是小区里的物业送的,随手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可叶雅歌不这么想,认定这是冥冥之中特意准备好的,就等着她早日回笠州。 从朱律师大姨夫的店里搬来一些她喜欢的家俱,日本进口的,多是粉色的,玲珑可爱的桌椅、庭院伞摆到露台上,粉嘟嘟的耀眼,和花海相映成辉,成就了叶雅歌旺盛的少女心。加上男同事们的热心相助,她十指未动,一切便布置好了。 叶雅歌心安理得的在笠州安家了,唯一不满的是凌灵一有空就来“打扰”她,凌灵是烈性子,充满个性的女人,跟现在她的性格一模一样,两人不对付,凌灵累于子衿太太的托付,叶雅歌烦于凌灵的监视,搞得两人没什么话可讲,也不愿讲私人的事,叶雅歌不知道凌灵爱过章柳,凌灵也不知道叶雅歌即是章柳的前女友,这样反倒避免了许多的枝节。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如此的奇怪,林睿尚未到达崩溃的边缘,商陆却过的甚是遭罪,这几天他吃睡困难,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从皮到肉都是灼热的,右眼皮一直跳,生怕叶雅歌这个程咬金横插一刀。 二百零八、优柔寡断的矛盾(4) 本和章柳确定了又确定周六早上回去,但到了周五下午,商陆整个人浑身发烫,坐立不舒坦,一心想着快点走,快点走,等不及明天了。 于是给章柳去了电话,章柳说有空,林睿也有空,三人即约定四点钟在章柳家门口见。章柳向芳芳简单交代了下,就拉着林睿回家收拾去了。 林睿想到要见章柳的父母,莫名的兴奋,她不是一个浮夸的人,但经叶雅歌的搅合后,去拜访二位老人就显得特别难能可贵,仿佛历经了艰难险阻,才盼到这个隆重的仪式,并且开心于她和章柳终于可以暂时享受安宁了,反正,愁眉苦脸的一周快结束了,这应该是个愉悦的小假期。 她离开所里的时候满脸的笑,被坐在大厅里的叶雅歌看见了。 叶雅歌接了一杯咖啡,坐在离电梯不远的桌子旁,章柳他们离开时从她身边经过,章柳假装没看见她,林睿沉浸在久违的幸福里,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叶雅歌坐在这是有目的的,明天就是周末了,她不知道能去干什么,当然了,梦寐以求是和章柳共度,她在等章柳出来拦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交流,这样他碍于旁人的眼光,好歹会装模做样的和她聊上几句,甚至是十几句,说不定聊着聊着,章柳就答应陪她去干点什么了。 至少在叶雅歌看来,章柳对她仍是挺不错的,他有了女朋友,却从没严肃的拒绝过她,这让叶雅歌频生希望。 她蛮可以去章柳的办公室找他,但自从昨天有谣言传到她的耳朵里,说她三天两头进章柳的办公室,是看上了章律师,要跟林睿抢。这个谣言不知从何而起,也许是芳芳胡说的,叶雅歌听着不高兴了,她不屑与任何人抢什么,是她的就是她的。 就着咖啡吃了两粒药,美国的大夫说药不能停,但叶雅歌相信自己完全好了,在美国待了有一些年头,虽然不是土生土长,但经历却极其丰富,因为出国,导致倾家荡产,父母离婚,转行涉入时尚圈,治病疗伤,收获名利,论得失的话,得也得了,失也失了。 开始时差不多把章柳忘了,她不爱任何人,不想理睬任何人,疾病让她冷漠,后来也许她的病渐渐好了,也许时间久了,感觉孤单了,物质丰裕了,生活稳定了,看透了男人们的虚情假意,她常常想到章柳,想他们在一起时天蓝草绿,阳光灿烂的青春。 年轻多好啊,日子和人都是干净的,叶雅歌辨不清她怀念的到底是青葱岁月,还是住在岁月里的那个人,她也没必要搞懂,就是想,越想越怀念,越怀念越无法自拔。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事业心强的女人,冷静下来,她要做的,还是章柳背后的小女人。 和在笠州的老同学们见过了面,听说了一些当年章柳疯狂寻找她的故事,一个痴情的男人,可歌可泣,他们两人多悲壮啊,林睿,仅仅是一段不会有结果的小插曲罢了。 可他和林睿就这么走了,林睿笑的那个欢啊,去干什么了?欢度周末了吗? 芳芳到所里的零食小房间拿饼干吃,孕妇容易饿,隔会就想吃东西。她瞥见叶雅歌孤零零的坐在大厅里,周围没有人,不像是在会客的样子,取了两包饼干走过去,笑嘻嘻的说:“叶主管,喏,吃饼干。” 叶雅歌接过一包,笑说:“谢谢”,心想着章柳的这个小助理表面上待她倒是客客气气的。 芳芳道:“叶主管,你坐在这干嘛呢?” 叶雅歌道:“没什么事,喝杯咖啡,今天下午所里够冷清的哈。” “叶主管你有所不知,周五下午一直人不多的,很多律师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回家过周末了,美名其曰会工作,也会享受生活。” “那章律师也享受生活去了,我刚看他走了。” 芳芳转动着眼珠子,前两天她跟所里的人闲聊叶雅歌经常到他们办公室找章柳,传来传去,最后演变成叶雅歌要抢林睿的男朋友。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消息是她放出去的,可她不想得罪叶雅歌,美貌又厉害的主管,能让王主任恭敬三分的,岂是蓬蒿人,于是如实相告道:“章律师带林律师回家见父母了。” 叶雅歌的手一抖,不动声色道:“他们都到这一步了,在一起多久了?” 芳芳讨好道:“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嗯,最多三四个月。” “那他们发展的挺快,不过,也挺般配。” “发展的快倒是真的,章律师单身太久了,林律师嘛,前前后后交往了几个男朋友,却没一个靠谱的,跟章律师比起来,天上地下的区别,现在两个人碰到一块,干柴烈火,分都分不开。但论般配,说句实话,我觉得林睿配不上章律师,长相还不错,但跟叶主管相比的话,啧啧啧,差远了。” 话里话外都在奉迎叶雅歌,叶雅歌忽然发现和芳芳搞好关系,对她大有好处,说道:“章律师选择了林律师,自然有他的原因,林律师没你说的这么差劲。” “章律师是没遇到更好的女人,如果他早一点认识叶主管,那肯定没林睿什么事了。” 叶雅歌微微笑,对着芳芳的肚子说:“快生了吧?” “早呢,要到明年春天呢。” “你丈夫舍得你挺着大肚子做律师?” 芳芳吱唔着,“他人在老家呢,管不到我。” “看来你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芳芳呵呵笑,“我就这么个脾气,没心没肺的,章律师说我想得开,适合做律师。” “我也觉得你很适合做律师”,叶雅歌摘下手指上的一个戒指,塞到芳芳手里,说:“这是我在纽约的一个古董集市淘来的,不值大价钱,但据说能带来好运,送你了。” 芳芳受宠若惊,拒绝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能收。” “我说了,不值钱,也就一两千美元,戴着玩的。” 芳芳快速在脑子里进行美元和人民币的粗略兑换,一两千美元,那也不是小数目了。 叶雅歌佯装生气道:“你不喜欢?” “喜欢,在国内恐怕还买不到这么好看的戒指。” “那就收下吧,我刚刚回国,在笠州又没有亲戚朋友,难得和你谈得来,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芳芳有点感动了,心中对权贵的向往在作祟,那么多人想伸手够都够不着的叶主管当她是朋友了,说:“那我就收下了。” 叶雅歌嫣然一笑,“我听所里有传言,说我和林律师抢男朋友,你说我是那种人吗,只因为和章柳是大学同学,稍微走的近了一点,我初来乍到的,万一让大家误会了,往后还怎么在一起共事。” 芳芳尴尬的笑了笑,“那都是没素质的人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假如你再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我,你会帮我去解释吗?” “必须的,谁再敢乱讲,我撕他的嘴。” “芳芳,你真是一个仗义的姑娘,谢谢你。” “不用,应该的。” 叶雅歌满意的舒口气,“我回办公室收拾一下,也准备过周末去了。” “叶主管,你放心,你是王主任请来的高参,所里没人敢欺负你。” “我没觉得被欺负了,只是明明都为了工作,却被说成了另外一回事,我单身不假,但不至于去做小三啊。” “呸,呸,呸,叶主管怎么会是小三呢,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到,哪需要倒追在别人屁股后面啊,要我说,是章律师喜欢叶主管才对,他是欲擒故纵。” “芳芳,你也得管好嘴巴,林律师听到了得多伤心。” “这是事实。” 叶雅歌轻拍芳芳的肩膀,娇嗔道:“女人出来干事业不容易,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但也不能欺负别人,走了啊。” 她摇曳着风姿,紧贴芳芳过去了,那个薄裙残香啊,那个妩媚啊,连女人都被她迷住了。 商陆的车准时停在楼底下,章柳和林睿收拾些洗簌用品和换洗衣物就下来了,送给二老的礼物,哥哥早就打理好了。林睿换了身碎花连衣裙,搭配姜黄色的开衫和烟灰色的连裤袜,脚上是一双窄头的棕色漆皮鞋。 开衫是极普通的,穿的半旧,没有任何装饰,连领子也没有,门襟前一排透明的塑料扣子。连衣裙该是夏天的裙子,长至小腿,风吹过来,裙摆随风摇摆,吹的开衫微微偏向肩头,露出开衫和无袖裙之间的肌肤。 商陆控制着不去看林睿,然而随意望过去的每一眼,即像戴着显微镜似的,将这些天来在她身上起的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目光里含着忧郁,仿佛是受到了创伤的少妇,即便她对他笑,“商先生,你好。” 商陆道:“你好。” 章柳道:“哥,林睿穿成这样行吗?她一直在嘀咕合不合适,我是看她穿什么都一样。” 林睿暗暗掐章柳,她难为情了。 商陆正眼打量她,裙子是白底的,碎花是白色的小菊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裙子同样半旧,洗净铅华似的朴素,说:“好看。” 二百零九、优柔寡断的矛盾(5) 他想到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王熙凤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他觉得用这两句形容林睿同是恰当的,可林睿终归不是凤姐,她的骨子里缺乏待人的狠劲,要狠也只对自己狠。 章柳道:“这下你安心了,我哥的眼光没错的。” 林睿道:“商先生是给我面子。” 商陆道:“随章柳叫哥吧,一家人,讲的都是实话。” 林睿道:“我” 章柳在商陆面前多少有些孩子气,说:“哥,林睿穿的鞋是妈送的。” 商陆投去一瞥,说:“好看,妈和弟妹的眼光真好,上车吧,你们坐后面。” 三人坐到车里,司机开车,先走市里的道路,再上高架,最后开向高速。商陆不讲话,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漫无目的的目视前方,电台里飘出音乐,黄昏时分的电台节目是文艺和慵懒的。 章柳揽着林睿的肩,沉浸在和家人团聚的喜悦中,窸窸窣窣的讲起小时候的事,林睿偶尔发出一两声笑。快上高速时,章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想了想,摁掉铃声,把手机丢到一旁。 林睿问:“是谁打来的?” 章柳道:“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林睿道:“你神了,骚扰电话能看出来。” “我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老家门前有棵桑葚树,小时候到了夏天,你经常爬到树上摘桑葚果。” “噢,对,我打包票,你肯定没吃过那样的桑葚果,没有现在水果店里卖的大,却特别甜,我们就坐在树上边摘边吃……” 手机又响了,比方才响的更起劲,章柳不看即知道是谁打的,虽然没存号码,但那不会错的。 林睿道:“接电话吧。” 章柳道:“骚扰电话吧。” “万一不是呢。”林睿心生疑惑,章柳怎么了,做律师的哪有遇到陌生电话不接的道理。 商陆嗅到空气中的异样,他想的深入,约莫猜到了来电的人,淡淡的说:“骚扰电话就是这样,你不接对方越打,还是讲清楚的好。” 无奈之下,章柳把手机举到耳边,预感坏而强烈,听了一会,一句话也没说,即把电话挂掉了。 他皱起了眉,眉头簇成一团,愁的好像头发马上要变白了似的,林睿头次见他毫无保留,毫无克制的发愁,与其说担心,不如说是吓住了。 她呢喃着,“出什么大事了?啊?” 商陆微侧身子,用余光扫了扫,沉着的问:“叶雅歌的电话?” 章柳用沉默表示了回答。 商陆道:“一个女人就把你震住了,我还以为是威胁电话呢,以前你受到威胁时,可比今天有胆量。” 林睿的心顿时如被刀子戳中,她难受的不是叶雅歌打来电话,而是章柳竟为了叶雅歌开始撒谎了。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佯装的坚强也装不出了,紧紧的缩在车门边,商陆瞥见她的楚楚可怜。可她对章柳的爱是有多深啊,即使那么伤心,她也没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也没大叫停车。 女人常喜欢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矛盾,却不会意识到平和的举止才真正击中了男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章柳在等着林睿发火,她没有,他想解释,囧于词穷,显得有些怂。 商陆示意司机停下车,车靠在路边上,司机自觉的走出去,车里只剩下三个人。商陆道:“章柳,我知道你是在为弟妹考虑,但毋庸置疑,误会能在任何时候毁掉一份感情,说出来吧,说清楚了我们再走,在我们老家,带女朋友上门见父母意味着什么,你是清楚的,你人在笠州无所谓,可父母丢不起这个人。” 章柳道:“林睿,对不起,叶雅歌有抑郁症,她还在吃药,我不接她的电话是因为一旦接了,她提出什么要求,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怕刺激到她。” 林睿觉着章柳的郁闷不比她少,俩人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说:“我理解,但电话总要接的,我们都是同事。” 章柳道:“是我处理的复杂了,对不起。” 林睿善解人意的笑了,只是被拔出没多大功夫的钉子,硬生生的又塞进了肉里。 商陆道:“林睿你别怪章柳,如果你见过发病时的叶雅歌,你就能体谅他现在的做法了。” 林睿道:“叶雅歌说什么了?” 章柳道:“她说在高速口等我们,有急事找我。” 商陆道:“她这是有备而来啊。” 章柳道:“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哥,要不我们绕开走吧。” 商陆道:“绕开走你放心吗?假如她想不开做出出格的事,我们难逃其责。” 章柳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他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商陆将亲弟弟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的性格看的透透的,可人无完人,谁没个缺点呢,何况重感情有利有弊,至少说明章柳并非薄情寡义的男人。 林睿道:“我们去看看吧,万一真的有急事呢,我们在周末加班不早成了家常便饭了。” 商陆道:“嗯,去会会叶雅歌这个害人精。” 司机继续向前开车,出了高架,驶向高速口,这个时段上高速的人少,叶雅歌戴着像朵新鲜的花,插在五彩斑斓的夕阳余晖中。她戴了顶原色的宽檐帽和黑色的墨镜,唇红发黑,离她不远处,停着一辆簇新的汽车,商陆凭大体的轮廓认定那是章柳原打算送给林睿的车,唐突的说了句,“叶小姐老了。” 林睿直直的盯着叶雅歌,她像是要去度假的,挺拔的腰肢和丰腴的身材书写着硕大的高傲,除了她,有谁会想到在这个地方堵追拦截,章柳像是她手中捏着的一只小蚂蚁,她的胆量和魄力惊人。 章柳转移目光,几乎车一停稳,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下去,商陆跟出去,林睿也下了车。 叶雅歌摘下墨镜,眼睛笑成长而弯的柳叶,“商先生,好久不见。” 商陆伸出手,“多年不见,叶小姐仍然翩若惊鸿,顾盼生辉。” 叶雅歌笑道:“商先生真会说话,岁月不饶人。” 商陆道:“岁月是把杀猪刀,被摧了容颜的女人同样握着一把刀啊,眼睛上长了多少皱纹,手里就有多少的伎俩。” 叶雅歌道:“商先生在骂我老了。” 商陆道:“我没说。” 叶雅歌嗅到了火药味和敌意,她是不受欢迎的,可没关系,只要不是章柳撵她,她理直气壮。 叶雅歌道:“章律师,我和aba的一位主席取得了联系,他希望在早上九点和你进行一次远程视频会谈。” 商陆低声问:“aba是什么?” 林睿道:“美国律师协会。” 商陆道:“美国?” 林睿道:“王主任想在国外开分所,所以请来了叶雅歌,她能帮我们开拓市场。” 商陆道:“叶小姐是明摆着不让我们走啊,美国的早上九点,也就是笠州的晚上九点。” 叶雅歌道:“我也是临时得到的答复,机会难得,否则我也不会在这等章律师了。” 商陆道:“章柳要带他的女朋友回家,我们正在回家的路上。” 叶雅歌道:“商先生说的我都知道,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没权利管,我仅仅来通知一声,如何选择全在章律师,是个人感情重要,还是事业更重要。” 商陆道:“依叶小姐的说法,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 叶雅歌道:“第二条路?假如章律师耐心充足的话,可以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但是下一次什么时候能来,会不会来了,我就不好说了,虽然我在美国有些人脉,但我又不是美国总统啊,人家给脸了不要脸,下一次,搞不好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章柳清楚的,她讲的并非没有道理,说:“我在家里和他视频,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叶雅歌道:“在家里视频?让aba的主席以为中国的律师事务所就是几居室,你觉得合适吗?前期准备工作就不做了吗,比如对所里起码的介绍,规模大小,律师人数,业务范围,取得的成绩,在同行中的影响力,分所的资金投入,管理模式,地址的选择,等等,难道章律师,即将上任的主任,一点都不关心吗?” 章柳望了一眼商陆,说:“我回家有急事,视频会谈交给王主任吧,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叶雅歌道:“没想到章律师爱美人不爱江山,如果王主任发现把畏法思明所,大半辈子的心血交到了一个以儿女私情至上的律师手中,不知会作何感想呢,我虽在鼓足力气试图助畏法思明所宏图大展,奈何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简直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章柳坚持要打电话,叶雅歌说的再正确,那也含着煽风点火的成分,事业,可以慢慢拓展,而人心,伤一次便落一个疤痕。 不能叫林睿认为他在妥协啊。 林睿的心里复杂而拥挤,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苦的,酸的,涩的,还有丝丝的小温,看章柳举起手机的样子,像义无反顾的英雄,瞬间将她融化成似水的红颜。 二百一十、优柔寡断的矛盾(6) 她劝道:“还是工作要紧,下个周末回去也一样”,说着顺势拂下章柳的手机。 章柳道:“哪能一样,家里人早就开始准备迎接你了。” 林睿道:“我有什么好迎接的,又不是重要人物。” 商陆瞥了一下叶雅歌,眼神犀利,含着不屑和嘲弄。他笑叶雅歌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也笑自己的心急如焚,他妈的这叫什么事。 他玩弄着腕上的手表,笑说:“叶小姐,想当年我刚认识你时,你是一个多么单纯的姑娘啊,聪明,会出主意,怎么了,今天当真不能帮章柳一把?把老朋友往火坑里推,不地道。” 叶雅歌双手环胸,笑的身体前倾,“商先生在怪我呢,好人谁都想做,坏人做起来难啊,早知道我直接让王主任来跟章律师讲了,省得亲自赶过来,还受人家嫌弃。商先生嫌我不单纯了,商先生不是说我老了吗,经历了这么多,到了这岁数了,再单纯你该骂我装嫩了。” 商陆不想与她再啰嗦,径直走到车边,打开车门,说:“章柳,大不了不要在畏法思明所待了,听哥一句劝,事业能东山再起,感情是不会的,走吧。” 哥哥的看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章柳感受到林睿掌心里的滚烫,上天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他要过另一种崭新的生活。 他痛苦,而又坚定的走向哥哥为他打开的那扇门。此刻恐怕唯有林睿是清醒的,对一个人的爱越深,越承受不起对方的牺牲,离开畏法思明所,放弃主任的职位,仅仅因为这么一起小分歧,简直贻笑大方。 她死死拉住章柳,说:“章律师,你忘记了当年怎么教导我的吗,切勿感情用事,切勿意气用事,你说一个人只有在理智的情况下才是最强大的,你忘记了吗!” 章柳道:“林睿,我现在很理智,我也跟你说过,大道理归大道理,选择归选择。” 说着继续朝前走,叶雅歌怔怔的观望着,吃惊而又失望,她急的向前挪动两步,怎么也想不到计谋失败了。 林睿大喊了一声,“章律师!章柳!” 然而章柳已上了车,她跑过去,商陆温和的道:“上车吧。” 林睿急中生智,说:“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要回笠州,我不想做畏法思明所的罪人。” 商陆愣住了,说:“你生气了?这只是一件小事情,叶雅歌早晚会收手的。” 林睿道:“商先生,既然是小事情,我们何必搞的剑拔弩张的。” 商陆道:“林睿,你会后悔的。” 林睿道:“我会替章律师后悔。” 她的态度比章柳更坚决,甚至是义不容辞。 商陆皱起眉头不语,章柳在车里静了半晌,说:“哥,听林睿的吧,我们改日再回家。” 商陆叹着气,终于松下口,“你们拿定的主意,我服从。” 话音未落,林睿已向叶雅歌飞奔而去,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商陆对章柳道:“林睿比叶雅歌厚道。” 章柳道:“她们没有可比性。” 商陆感慨,“三个臭皮匠敌不过一个诸葛亮。” 待司机调头,车里的气氛陡然变冷,商陆气的牙痒痒,章柳心烦,林睿迎着车窗前绚丽妖娆的彩云,目睹叶雅歌笑出一排得意的白牙齿,她才是真正凯旋而归的英雄。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和aba的沟通进行的还算顺利,叶雅歌还和当地一家律师事务所取得了联系,便利了经验交流和业务来往,为畏法思明所的开疆拓土做出了贡献。 芳芳俨然成了叶雅歌的“小走狗”,章柳的风吹草动逃不过她的眼睛。叶雅歌每回询问她章柳的动向时,分寸和方式拿捏的恰如其分,在获得自己想得到的信息的同时,也让芳芳起不了疑心。 然而事实上,芳芳不会,或者说是不愿意再闲扯到叶雅歌的小道传闻,被给予的小恩小惠,以及和叶雅歌姐妹相称的资格,使她甚觉荣耀无比。这直接导致了章柳一直在增长跟叶雅歌玩躲猫猫的游戏技能,反反复复的,无休无止的,叶雅歌费尽心思缠着他,他也得费尽心思化险为夷。 本来林睿郁闷的对象仅限于叶雅歌,因为叶雅歌真的很烦,但对章柳,她未生过异样的情绪,至少他没干出令她心凉的举动。偶尔两人难免产生的小摩擦,都在短时间内迅速化解了。 直到有一天,在章柳的家里,林睿洗好澡从卫生间出来,章柳正和母亲孟香橼通电话,不知怎的,又提到他们突然改变主意不回家的事。大概孟香橼听说了叶雅歌的存在,抱怨上了,可能另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章柳拖长音调解释道:“妈,叶雅歌她就是个孩子。” 林睿的心一下子就冷了,冷的她想扭头离去。章柳听到了门口细碎的声响,边说话边扭头看,眼睛里流露出烦于讨论叶雅歌的愁闷,却被林睿理解为惊慌。 就在这一刻,表面上无事发生,可她和章柳的关系,悄悄的起了一些变化,微妙的,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变化。 一夜寡淡无味,貌合神离,章柳感到林睿郁闷了,不单单这回,最近他时常能体会得到,频繁至他不晓得问题出在哪。即使根结在叶雅歌,但林睿多豁达啊,她善解人意的想法和做法,让章柳认为她是非常想得开的。 况且叶雅歌今天没做过分的事,她来找他商量组织一支辩论赛队伍,参加市律师协会举办的辩论比赛。叶雅歌会笼络人心,虽到所里的时间不长,传言不少,但大家是服她的。章柳将在他看来口齿伶俐、论辩能力超群,可以胜任比赛的律师推荐给了她,剩下的事便交付她这个行政主管了。 叶雅歌手头上有工作,分得清轻重,无意与章柳纠葛,于是他们这一天打了个照面而已,且是公事公办,可林睿又怎么了呢。 章柳躺着想了良久,无果,闷闷的入睡了。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习惯是相异的,章柳相对算敏感了,算心细如发了,但他也琢磨不出女人的言行和内心世界的缝隙,乃至沟渠、鸿沟,林睿表现出的是一个善于隐藏内心情感的女人常有的状态,介意着,并矛盾着,说服自己,同时被事实说服。 这和口是心非是两码事,而章柳如何懂,关注小情小爱的细枝末节是女性化的产物。退一万步讲,他也从来没有产生过和叶雅歌不共戴天的念头。 第二天,为哄林睿开心,章柳早早的起床做早饭。开车去二三公里外的点心铺买了大饼油条,用红枣、葡萄干、花生和各种米、各种豆子熬了杂粮粥。这煮粥的手艺是从林睿那学来的,接上一锅水,把凑手头的食材和大米、糯米洗净后倒进锅里,有白果和红薯干时放点进去,没有的话作罢,打开煤气慢慢熬便是了。 操作简单,不需要什么技巧,需要的只是时间,炖的时间长了,每种食材的精髓全榨了出来,软糯香甜,营养而又美味。 林睿第一次当着章柳的面煮粥的时候,还颇有哲理的说了段话:我妈教我做的时候,特别强调没种食材煮熟煮烂的时间不一样,豆子要提前浸泡,泡软了再下锅,否则要先煮,煮上个把小时再放米,然后放花生、红薯干、白果,最后把红枣和葡萄干加进去,光听就复杂的不得了。但后来经过我化繁为简,我发现把所有的食材一起放下去,一锅炖出来的味道也特别好,真的,程序和过程一点都不重要,反而时间不够的话,顺序正确了,仍然会把粥熬的清汤寡水,吃起来毫无滋味。 章柳站在煤灶前,回味起林睿的话,黎明的凉意静悄悄的,黄蓝色的火苗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 她站在和他相同的位置摇头晃脑,记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阴天还是晴天,反正心情是亢奋的,锅碗瓢盆也跟着一起热闹,叮叮当当的做饭菜的佐料,不像今天,安安静静的。他们那时有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精力,胸口激荡着数不完的阳光。对方说什么都爱听,说什么都想发笑,两颗心像明矾澄过的清水,亮堂堂的。 章柳想的多了,思念过深了,竟反刍出一种冷清的滋味。 锅里的粥汤溢了出来,溅到火上面,“扑哧”一声,火灭了,冒起阵阵白色浓烟,砂锅盖控制不住的颤抖,“咕嘟咕嘟”的震,伴随着煤灶“哧溜哧溜”的响。 他和林睿的关系持续了不止三个月,过了传说中的热恋期,彼此的缺点渐渐暴露了出来,眼下,章柳对于林睿在心思上面的三缄其口有些烦躁。 他进厨房时,杜向梅在客厅里盯着他,她摸不透章柳在干什么,一大早起来,未经梳洗,睡眼惺忪便钻进了厨房,谁晓得在搞哪门子的名堂。想吃什么跟她说就是了,但她不敢轻易去打扰他,她感觉章柳最近不太对劲。 不光章柳,林睿也不太对劲。 二百一十一、优柔寡断的矛盾(7) 这种情况从何时开始的?从有一个自称叫叶雅歌的女人到家里来过后,他们两人,不似从前那般腻歪了。 叶雅歌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杜向梅认真考虑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想起来。 她的熟悉感来源于章柳曾挂在墙上的有关叶雅歌的照片,可那些照片拍摄时经过艺术处理,没有一张是脸直对着镜头的,多是侧面,背影,或者化着和环境相宜的妆容,杜向梅没认出来纯属正常。 但这不代表杜向梅对叶雅歌的印象不深刻,她长的多美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模特,大抵凡看到过她的人,都是过目不忘的。 那天她说要找章律师,说自己是章律师的同事。 杜向梅目不转睛的打量她,形式化的回答道:“章律师去上班了,不在家。” 叶雅歌说:“我知道章律师要带他的女朋友林睿回老家,我想他应该会回来收拾一下吧,所以就追过来找他,有很重要的急事。” 杜向梅见她什么都清楚,说的头头是道的,便告诉她章律师回来后又走了。 叶雅歌非常急的样子,追问着,“是和林睿一起走的?” “是啊,还有章律师的哥哥商先生。他们三个人一起走的。” “走了多久了?” “十来分钟吧。” 叶雅歌听完,脚踩高跟鞋连忙离去,走了两三步又折返回来,问道:“你是章律师家的保姆?” “是。” 她用同样火辣辣的眼神上下扫视杜向梅,塞给杜向梅一张名片,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事给我打电话。” 名片上印着她的头衔:畏法思明律师事务所行政主管。 这句话杜向梅揣摩了好长时间,她和自己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便让自己有事就找她。她到底是什么人?是章柳的什么人?她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 如果叶雅歌没有出类拔萃的长相,强大和超尘脱俗的气场,如果杜向梅没有正煞费苦心想弄出个事情收拾林睿,那么她也不会对叶雅歌在意的,并且上了心。 偏偏一切凑了巧,仿佛是上天特意安排好的,冥冥之中她感觉叶雅歌和章柳之间有特殊的关系,要么是叶雅歌对章柳有非同寻常的假想,叶雅歌提到林睿时的语气恨恨的,没错,是恨恨的。 而对付一个女人,对付一个女人的男人,美人计必定是可遇不可求,当之无愧的上等招式。 未待杜向梅搞出个名堂,章柳先和林睿闹出点异样了,他们说好要回老家的,没到天黑却又回来了。 杜向梅慌里慌张做了晚饭,本来担心饭烧干了,菜炒糊了,没想到章柳和林睿都没胃口,吃了两口饭,就撂下了碗。 饭后一反常态,章柳直接送林睿走了,林睿一分钟也没多待。虽然他们仍说说笑笑,但杜向梅能嗅出家里的气味变了,有些凝重了,从未产生过的凝重。 她的直觉是不会偏差的,自从交了女朋友,章柳回家的次数频繁了,在家里待的时间也长了,有时他一个人,有时和林睿一起,有时他不在家,林睿在,反正这个家是彻底告别了以往她一个人自由的状态。 家里多了旁人,诸事办起来增加了顾忌,不方便大张旗鼓,随心所欲了,于是李暮云李老板布置的任务拖延,无法按期完成,甚至根本无从下手成了家常便饭。空出来无所事事的时间,只好观察小情侣的二人世界做以打发,每天都带着恨不得把林睿剖析了的情绪。人在愤怒的时刻,记忆力惊人,杜向梅连林睿摆放漱口杯和牙刷的位置都记住了,林睿习惯把牙刷放在漱口杯的左边,杯口朝下放,毛巾放在晾晒杆的第二根不锈钢管上,每两天洗一次睡衣,每天洗头发,用完吹风机后,会手捏纸巾,俯身将落在地板上的头发清理干净。 做律师的生活习性根深蒂固,一板一眼的,和办案子时的严谨如出一辙,而林睿的聪明全用在工作上了,生活里的其它一些技能是远远不如杜向梅的。 譬如她从来没发现杜向梅在监视她,但杜向梅对此并不知情,还提心吊胆的不行。 锅里的粥再一次扑哧哧的向外溢,调成小火,却没能阻止粥汤顺着锅边流成一条、两条、三四条直线,有种要爆炸的趋势。 他手忙脚乱了起来,抓起一块抹布,试图拎起砂锅盖,可能太烫了,刚碰到盖子,又条件反射的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杜向梅怕他烫着,跑过去帮忙,说:“章律师,我来吧。” 章柳嘴上说不用,却不知所措,杜向梅一只手拿一块抹布,轻巧的端住砂锅的“耳朵”,平放到另一个冷灶台上,砂锅失去了燃气的助推,“咕嘟咕嘟”的声音很快止住了,粥也安安稳稳的待在它的肚子里。 章柳感激道:“原来这么办才行,还是杜姐生活经验丰富。” 杜向梅想我哪称得上经验丰富,不过比你们这些工作外只想着谈恋爱的律师稍微强一点罢了。 她说:“章律师想吃粥了,提前跟我讲一声,我来做。” 章柳道:“我早上醒了没事可干,烧饭也是运动,和你练瑜伽一样。” 杜向梅道:“我不练瑜伽了。” “为什么?听说练瑜伽对保持身材很有好处,林睿一直想去练呢,无奈最近抽不出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效果。” 杜向梅怏怏的笑,“我就是一个保姆,也上了年纪了,每天干些琐碎的家务活,又不用出席什么体面的场合,身体健康就行了,不像林律师事业型的,人前来来去去的,穿衣打扮、身材体型都要考究,我没这个必要。” 章柳似理解非理解的哦道:“杜姐还年轻,不老。” “女人过了三十,除了个别保养的特别好的,大部分渐渐就成豆腐渣了,身体各器官的功能也在衰退,就说我的胃吧,现在每天晚上得吃一碗米饭,不吃就疼,体内缺营养元素了,还是要从食物中吸收。” “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你之前不吃晚饭倒挺科学的。” “像做太太的,做大小姐的,晚上不吃还行,我们干体力活的,不能学人家。我先前的生活习惯是从李暮云李太太那学的,现在想想,李太太是谁啊,我是谁啊,过的日子天壤之别,学她等于东施效颦,没法跟她比。” 杜向梅现在说话的口气,不仅失去了那种和保姆身份格格不入的清高雅气,同刚来时判若两人,而且学会了自嘲自讽,真像是卖苦力的老实本分的保姆了。 章柳道:“前几天林睿还说呢,杜姐不像保姆,像古代皇宫里的教养嬷嬷,自身素质非常高,我告诉她,杜姐是做钢琴教师的,林睿吓了一大跳。” 杜向梅倒吓了一大跳,林睿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她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李暮云提醒过她,装扮成保姆,那行为举止该和平常的保姆无异,普通保姆说话、走路、做事的样子,都是有章可循的,按照固定的模式认真学,总可以叫人难辨真假。 李暮云为此专门为她请了一位“老师”,学是学的挺好,学的也快,可杜向梅“作”,轻敌了,最主要是不甘心低下身段,掩盖自己引以为傲的品味和才华。 第一天和章柳共处,为这个家新添的物品便让他生了疑心,好在她脑子灵活,敢于胡诌,硬生生的把他的顾虑压了下去。杜向梅相信她成功圆了谎,也相信章柳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会揪住她的毛病咬死不放的,因为后来有几次差点被他撞破时,他也没多讲什么。 在这方面,章柳是优秀的“同居对象”,是她理想中的“防护屏障”。而林睿就不同了,如今得步步小心,控制情绪,如履薄冰,隐忍度日,一切以大局为重。李暮云通过商陆在刘澹泊家也安插了一个下手,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更像保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世上没有谁是替代不了的。 小火慢炖,粥在锅里发出和谐的音符,章柳看了一眼,说:“应该好了。” 杜向梅舀了一勺放在碗里,用汤匙尝了尝,说:“嗯,豆子都熬烂了,很入味很香。” 章柳道:“林睿说熬到时间了,味道不会差的。” 杜向梅关掉火,别有深意的道了句,“时间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火候。” 她从普通的保姆又变成满腹经纶的哲人了,意识到又说错了话,恐再起风波,掩饰道:“火小了炖不烂,火大了就烧干了,锅底都能被烧穿。洗衣做饭没有花头精,完全是熟练工,我报了个烹饪学习班,没事的时候打算去上上课,跟大厨师多学几道菜。” 章柳笑道:“那我可有机会打牙祭了。” “不是打牙祭,是天天满汉全席。” 两人都笑起来,章柳发现发生了改变的杜向梅好相处多了,有趣多了,怪不得最近晚上听不见阁楼里吵人的响动了,她这是要一心一意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的征兆。 二百一十二、优柔寡断的矛盾(8) 林睿起床后走到客厅里,说:“你们起的真早啊。” 杜向梅闻声,忙盛了杂粮粥往客厅端,将章柳买的大饼油条翻热后一并端上来,外加各式小菜,说:“林律师起床了,你看,章律师做的早饭,丰富吧,一般人家都是妻子比丈夫早起,烧好饭等丈夫起床,林律师有福气。” 先撇开粥的味道不说,光是向前推算熬粥的时间,便足见章柳的诚意,他得几点钟就起床了啊,昨天夜里休息的好吗。 林睿上半夜丢失了睡意,下半夜迷迷糊糊合了会眼,蒙蒙亮时才睡着了。此刻身体累,心里也累,搁在平时,章柳这带着小恩爱小甜蜜小浪漫的举动,定是让她惊喜的,然而她今天高兴不起来,绝非那种愁眉苦脸的不高兴,而是心里平平静静的,无喜无悲,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她的兴奋点,压的神经麻木了。 可章柳把粥碗碰到她面前,熟练的用大饼卷油条,说:“早上去买点心时,看到一家新开的门店,老板是一对小夫妻,人很热情,店里收拾的也干净,我就在那里买了,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吃。” 他满怀期待的等着她的评价,林睿只得挤出笑容,装笑是相当难受的事,嘴角会抽搐僵硬的。可他的期盼,她极力想去满足,毕竟说白了,他没做错什么,他说叶雅歌是“孩子”,只是他个人对叶雅歌的评价而已,这个评价是中性的,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林睿招呼章柳和杜向梅坐下一起吃,咬了一口大饼油条,做出非常好吃的样子,“嗯,油条又新鲜又脆,肯定没用地沟油,和我家那的巷子里卖的有一拼。” 杜向梅讨好章柳,说:“章律师特地开车去买的,我们住的这地方年轻人多,早上喜欢吃面包牛奶,小区门口有三家面包房,生意一家比一家好,唯独没有卖包子、油条啊、豆浆之类的,吃的人太少了,没生意,和你们那不一样。” 林睿道:“是啊,真不一样,我家在城郊,现在基本上住的都是老年人,走两步就是一个卖包子、馄饨、大饼油条的摊位,一个摊位挨着一个摊位,几乎家家爱吃中式点心,再来碗稀饭,或者出去吃碗面,用老人的话说,神仙过的日子。我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多少年了,改不掉。” 杜向梅道:“早上吃粥好啊,既养胃又润肠道,我们老家早上也爱吃粥,小米粥搭配油旋,再弄盘醋泡花生米,好吃着呢,老祖宗留下的饮食传统,全是精华。” 林睿道:“杜姐不是本地人?” 杜向梅筷子一抖,说:“我是在笠州出生的,这不每个周末还得回家看望母亲,但老一辈就不是的了,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闯关东,生下了爷爷,爷爷娶了奶奶,又闯南方来了。” 她话里的信息量真大,绕来绕去的,脑子笨的人还理不顺。章柳见林睿心情挺不错,有说有笑的,想必从昨夜阴郁的情绪里走出来了。走出来就行了,没必要深究了,她最近也蛮忙的。 章柳给她夹了一根腌黄瓜,说:“手头上的案子多吗?” “还可以,签了两家顾问单位,接了一些小案子,大多是房屋买卖纠纷。据说国庆节前后属于房地产的黄金时段,金九银十,到了收获的季节,人们的消费欲也增加了,消费过后矛盾随之出现。” 章柳道:“涉及到房产,再小的案子也不算小了,我们找个假期出去散散心,你有时间了告诉我,我来安排行程,劳逸结合,不能累坏了。” 林睿心头一热,忽然又如吞下一块冰,有时间了出去散心,怎么想不到带她回去见父母了呢,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章柳考虑的是待这段时期过去,等所有人都淡忘了他未能如约把林睿带回去这档子事,再择日回家。否则即便父母不提,亲戚邻居们的议论和询问定是铺天盖地的,那多尴尬啊,多让林睿没面子。 林睿“嗯”了一声,章柳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林睿心想着你不明白吗,我最想去的就是你家,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主动领我回老家见过你的父母,不用跟所里人讲,也会有人主动去散播消息的,那么不求叶雅歌死心,至少她会有所收敛吧。 现在所里都在传你章柳为了叶雅歌,不顾父母的反对,跟我表面上你侬我侬,实际上私底下在打冷战,难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也没听说吗。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提回家见父母就罢了,提了便成了心口的一个疙瘩。不满足的话,永远长在那,挖也挖不掉,乃至发烂,肿大,膨胀至你未曾预料到的程度。 好像回家见父母,已经成了眼下天经地义的事了,不回去就是有问题的。而实际上这个想法,归因于林睿在寻找继续信任这份感情的理由,激情褪去,穿着平淡外衣的爱情往往最难经营,爱的深的那方最容易受伤。 林睿不怕受伤,不怕付出,也不怕失去吗? 如果说不怕,那她即是一个圣人了,可林睿不是圣人,她是一个趟过爱情的河流,尝了一些苦和涩,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的女人。 在她和章柳确定关系前,她还是一个女孩。应该说,他把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常和当事人提到未婚同居、未婚先孕的坏处,理论归理论,发生在自己身上,便是说一套做一套了。因为章柳说他要娶他的,他对她一辈子负责,和每个被爱冲昏了头的女人一样,当时的林睿,深信不疑。 念起他的承诺想哭,就在此刻,她吃着粥眼睛里含着泪,为什么要哭呢? 是为自己的认输提前哀悼吗?他说叶雅歌只是哥孩子,孩子是多么稚嫩的字眼,其中隐藏了多少溺爱。孩子犯的错都不叫错,孩子是不会错的,他不怪叶雅歌,那是她林睿做错了,林睿啊林睿,你为什么要阻碍一对曾经爱的死去活来的恋人复合呢? 章柳在等她主动放手吗? 林睿钻进了牛角尖,或许缘于她始终在这份感情里缺乏顶天立地的自信。章柳对她的好是无法证明他还爱她的,他没爱上她时,待她,和现在相差不过毫厘。 林睿不说话,章柳道:“在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看到杜向梅同样在看她,想了一会,说:“哦,之前你让我审核李暮云发来的合同,我从头到尾翻了三四遍,觉得合同里有问题,一直忘记跟你讲了。” 章柳道:“哪里出了问题?是条款约定不清?还是法律引用错误?” 林睿道:“不是,单从合同本身来看,毫无破绽,但是这份合同使我想到曾经看过的案例。” “说来听听。” “我在大学里辅修过金融学的课程,接触过一些案例,有一个案例至今还记得。a先生在甲国成立了一家公司,每年往公司的银行户头里存入巨额资金,在某些情况下,a先生会想方法多设几个账户,以便于散财。但钱越存越多,以至在公司的账面上,根本没办法解释大笔资金流入的原因。这时a先生通过各种方式,比如邮寄,海运,夹带在货物中,把钱分批从甲国带到乙国,存在乙国的x银行里。下一步,a先生会在乙国新成立一家公司,并在乙国y银行开具账户,然后a先生以甲国公司的法人身份和在乙国新成立的这家公司开展生意往来,并授权律师将存在x银行的钱转到新公司在y银行的账户里。等到生意完成,这笔钱会从y银行转到a先生在甲国的公司银行账户里。” 章柳瞬间笑起来,“你指的是‘洗钱’?这样的案例,我也看到过……” 话未完,杜向梅手中的粥碗落到了地上,“哐当”脆响,惊的章柳顿住了。杜向梅满脸通红,像在锅台上迷了路的蚂蚁,慌的团团转,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手一滑,就掉了。” 章柳道:“没关系,粥还有吧?” “有,有,但我不吃了,我饱了,饱了。”她急忙捡起地上的碎片,用围裙将在流淌的粥汤一擦一裹,快速闪进了厨房。 林睿道:“你说过杜姐和李暮云的关系不一般,她听到我们在议论,紧张了吧?” 章柳笑道:“我们只是在讨论案例,又没有指出李老板在洗钱,何况杜姐哪懂洗钱。洗钱游走在法律红线上,其中的复杂和手段之隐蔽,岂是一般人所能驾驭的。我了解的也仅仅是皮毛,低层次的金融犯罪手段略知一二,像你所说的这种,现实生活里我从来没碰到过,从一份合同能看出犯罪,我是做不到的。” 林睿道:“我也差不多,一知半解,只在课堂上学过,实践中也没有接触过,只不过看到合同里有关公司买卖的约定,突然联想到了。李暮云名下的那家公司,近年来业绩直线上升,效益居高不下,完全是一台在良性运转中的造币机。在这种情况下,她却要去变卖,为了钱,说不过去。你不觉得蹊跷吗?” 二百一十三、优柔寡断的矛盾(9) 林睿若有所思的摇摇头,章柳伸手怜爱的摸她的头发,“林律师应该去做侦探,比我考虑的完善仔细,可你要知道,生意场上的有些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就像我哥,说实话,我有时都搞不清他在靠什么赚钱,但他比我有钱多了。” 林睿吐舌头道:“你是在损我跨越了律师的专业领域,胡思乱想了。” “我哪舍得损你,真心夸你的,在你明察秋毫的监视下,没人敢干坏事。” “我才不监视你。” “我懂,凭我个人自觉,林睿,我不会干坏事的,你信我吗?” 他所指的林睿明白,在他一副做保证般的目光里,林睿怀疑自己臆想多了,却仍割舍不掉骨子里的自卑。倘若让她针对纠结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一句也说不清楚,切身体会过恋爱苦恼的人才感应得到吧。 一天平安无事,叶雅歌早上代王主任参加了政府会议,下午去参加一家企业的周年庆典,因为她未在所里出现,缓和了林睿极差的心情。下班离开所里时,章柳提议晚上一起看电影,林睿答应了,是一部美国喜剧片,两个人看的还挺高兴的,笑个不停。 第二天吃完早饭换衣服上班,章柳故意叫林睿帮他挑衬衫。林睿是爱素净的,明明记得他有四、五件天蓝色和白色的衬衫,却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不到,嘴里念叨着,“奇怪了,怎么少了好几件衬衫,我刚给你买的那件蓝色衬衫也找不到了。” “会不会是杜姐拿出去洗了?” “不会的,我前天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拿回来后你还没穿过。” “我来问问杜姐。” 章柳走出去在玄关喊了几声,杜向梅正躲在阁楼里战战兢兢,满脑子装的都是她们的阴谋被戳穿了的后怕。这个林睿不得了啊,她不会是警方的卧底吧,怎么就从一份合同联想到洗钱了,难道她掌握了证据在故意放话试探的?李老板也真是的,干嘛找章柳做律师,干嘛把合同给他看,抖露了秘密的做法实在欠妥当。杜向梅原本计划在叶雅歌身上做点文章再说,可事到如今,不能再等下去了,不能再心存侥幸了。李老板做梦也想不到林睿精明的差点把人的皮给活剥了吧,必须把林睿和章柳的关系告诉李老板了,看老板如何指示,她杜向梅不是林睿的对手啊。 听闻章柳叫她,杜向梅装作没听见,烦死了,烦死了,阁楼里还放着一大笔现金呢,还未来得及存到银行里。怎么办,怎么办,摆在这不放心,运也不敢往外运,除了二十四小时待在家里看着,别无他法。以防林睿的扩散性思维作怪,算计到阁楼,把“洗钱”和先前的“发现钱”联系起来,冲过来寻找“赃物”,那自己就太太危险了。 对了,阁楼门上需要再加一把锁,多个保险多个踏实。 她聚精会神的盘算着,根本没精力管别的事,章柳见没人回应,便不叫了,回到房间里,对林睿说:“杜姐好像出去了,我穿这件怎么样?” 他拿出一件粉色的衬衫贴在身上比划,林睿道:“不错,穿这件也行。” “听你的。” 林睿已经忘记洗钱这回事了,章柳解释的有道理,再说李暮云真涉及洗钱的话,她怎会堂而皇之的把合同交给章柳把关,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她何必这么做呢。 林睿只是习惯性的把自己在工作上的疑惑抛向章柳,两人各自发表看法,各抒己见,就事论事,争的面红耳赤也不要紧,痛痛快快的谈,谈完拉倒。 他们面对工作的风格可圈可点,能用相似的方式,敞开心扉谈一谈感情就好了,也就不会在问题暗流涌动的形势下,发生了一起更糟心的事。 昨日侥幸逃过,今天照例又碰到了,这个女人很神奇,总有大把的时间花在风花雪月上,且不耽误正事。 照例她当着林睿的面堵住了章柳,林睿照例笑笑,与章柳各自走向办公室。说实话,叶雅歌的这招起不到她想达到的效果了,常常如此,当事人都乏了。 可今天似乎不止这些,在林睿转身时,听见叶雅歌说:“我给你买的衬衫,这么快就穿上了,你别说,粉色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一点也不显阴柔,反而让你穿出了阳刚之气,真是帅气。林律师,章律师穿这件衬衫不错吧?我的眼光可还行?” 林睿仰头努力咽下一口乱七八糟的气,原来这衬衫是叶雅歌送的,怪不得章柳点名要穿呢。 而此刻的章柳百口莫辩了,惊讶的问:“这衬衫是你买的?” 叶雅歌妩媚的笑,娇声道:“嗯,我亲自送到你办公室的呀,当时你也在啊,干嘛遮遮掩掩的呀,紧张成这样,林律师又不是小气的女人,一件衬衫而已,她根本不会介意的,林律师,你说对不对?” 这次林睿没有表现出大度的样子,她的忍耐力已经耗光了,况且在这种事情上,要她如何豁达呢,难不成笑嘻嘻的对叶雅歌说:“谢谢你帮我男朋友买衣服。” 林睿是做不出来的,那她成什么人了,没心没肺的傻子么。 于是她一句话也没说,连头也没有回,径直向前走了。章柳已筋疲力尽,傻子都能看出来林睿不高兴了,不知怎么回事,现在只要林睿一不开心,无论是否有原因,无论原因在谁,他的心里就像装了开关似的,自动调到烦躁的频率上。忙于工作,忙于哄林睿开心,他感觉头快炸了,生活真是够了。 叶雅歌仿佛没看出这对情侣红脸了,或许正因为发现了,火上浇油,棒打鸳鸯,娇嗔道:“章柳,你知道的,我就喜欢看男人穿粉色的衣服,而你是我见过穿粉色最迷人的男人。” 章柳仍一头雾水,叶雅歌钟意粉色,熟悉她的人人皆知,但他也没狭隘到把粉色当作叶雅歌的代名词,说到底,他根本没把一件衬衫当回事,根本没想到是叶雅歌买的。 他苦笑道:“衬衫多少钱?我把钱付你。” 叶雅歌眼波流转,“什么钱不钱的,我送你的,如果你愿意,以后你的衣服、鞋子、皮包都由我来买,毕竟我吃过时尚圈这碗饭,更懂得如何打扮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 章柳皱起眉,艰难的说:“雅歌,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好吗?” “什么叫可能,什么叫不可能,我们哪里可能,哪里不可能了,我怎么听不懂了。” 章柳见她佯装糊涂,执迷不悟,无法交流,叹口气,不准备再纠缠下去了。 叶雅歌在他身后道:“章柳,你别骗自己了,你对林睿只是欣赏,不是爱,她能做一个好律师,但她成不了你合格的女朋友。不解风情,整天板着个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以她的情商,她能驾驭得了你吗?” “叶主管是局外人,请不要在捕风捉影,片面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胡乱做出评价,如果叶主管再步步紧逼,我只好提交转所手续。” 叶雅歌气的压根打颤,她快赢了,她不会输的。 芳芳探出半个脑袋观察门口的动静,章律师要转所,不会是真的吧。章柳面无表情的冲进来,劈头盖脸问道:“衬衫是叶雅歌买的?你告诉我是王主任送的。” 芳芳瞧他的脸色,感觉到自己闯了祸,忙解释道:“衬衫是叶主管拿来的,但她说这是为你们去参加市里的辩论赛准备的,说你是领队,代表所里的形象,王主任交代她为你们准备队服,所以叶主管买好衣服就送过来了,往上追溯的话,这件衬衫的确是王主任送的。” 章柳气愤的将包甩到桌上,语气仍是强压怒火的,淡淡的说:“你不觉得牵强吗?” 芳芳睁大眼睛摇头道:“不啊,不牵强啊。” 章柳全身燥热,着手解衬衫扣子,欲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衫来换,想了想,又感觉有欲盖弥彰的反作用。算了,算了,既然已经发生了,随它去吧,别显得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似的。 芳芳为他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的问:“章律师,你和叶主管吵架了?” 章柳沉默着,着手撕放在桌上的邮件,里面是变更畏法思明所主任的材料,这意味着审批手续全部完成,他现在是所里的主任了。 芳芳又问:“那你和林律师吵架了?” 章柳想着他真成了主任了,那日后林睿、叶雅歌这两头应该怎么办呢,他极力不去考虑,然而控制不住。 芳芳道:“林律师太小气了吧,就算叶主管为你买了件衬衫,那又如何,叶主管是你的同学,是林律师的学姐,冲着这层关系,很正常的嘛。” 章柳见芳芳一句句的在偏向叶雅歌,叶主管能耐大,连这个丫头也被她收买了,他开始心疼起林睿,说:“芳芳,你想做一名好律师的话,有一个缺点必须要改。” 二百一十四、何去何从来时路(1) “啊,是不是我通不过这次的司法考试,你就要赶我走了?” “这个问题等你成绩出来再商量。” “那是什么?我一定改,一定改。” “芳芳,做人要有良心,做律师更要有良心。” “我记着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呢,要不是多亏了章律师,说不定我现在就流落街头了。” “你要感谢的不是我,而是林睿。” 芳芳愣住了,章柳说的没错,林睿一直在替她保守肚中孩子的秘密,而她的报答方式似乎过分了,她忙呢喃着,“我会改的。” “我还没说你哪里做的不对。” “我……” “你和叶主管的关系很好。” “我,还可以。” “希望你们的关系仅仅停留在你们两个人之间。” “我……”芳芳无言以对。 他不再多说,拿起审批材料去找王主任,章律师就是这样的,点到为止,看他刚才气成那副模样,假如再不注意,后果很严重吧。 他前脚出,后脚叶雅歌进来了,笑说:“咦,章主任人呢,我满世界找他呢。” 芳芳情绪低落,边摆弄卷宗边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在呢。” 叶雅歌道:“出去开庭了吗?” “我不知道啊,章律师没说。” “你帮我看一下你们的日程安排表呗,我找章主任有大好事。” 芳芳心想着再帮你的忙,我就遭殃了,胡诌道:“我想起来了,是去开庭了。” “哦,原来出去了,去哪个法院开庭了?” 芳芳把头摇成拨浪鼓,“这个我真不知道了。” 叶雅歌笑眯眯的递给芳芳一个首饰盒,“昨天晚上逛街消食,无意中在商场里看到这副耳坠,觉得特别配你的气质,就买了下来,送给你,喜欢吗?” 她打开盒子,一对缀碎钻的心形铂金耳坠,小巧玲珑,可爱极了。芳芳喜欢,却不敢拿了,摆手道:“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都把你当妹妹了,跟姐姐还这么客气,快收下,不然就是见外了,我要伤心的。” 芳芳既感动又害怕,拿人家的手短,万一激怒了章律师,她就得从畏法思明所滚蛋了,使劲将首饰盒塞回叶雅歌的手里,说:“叶主管,我真的不能收,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尽管吩咐,耳坠我就不要了。” 叶雅歌察觉出异样,笑道:“怎么了,章主任连这都要管啊,我送的衬衫不能穿,我送的耳坠也不能戴。” “哎呀,叶主管你快别提衬衫的事了,章律师发火了呢,吓死我了。” “哟,他的脾气变大了啊,以前的时候挺温柔的,为什么生气,因为林律师不高兴了?” 芳芳想着明知故问,肯定因为林睿啊,谁能想到章律师对林睿这么在意。 叶雅歌知趣,收起首饰盒,说:“好吧,不为难你了,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和你投缘,真心把你当朋友,你别多想了,衬衫的事怪我,怪我没说清楚。” “不不不,不是叶主管你的问题,是章律师,哎,怎么说呢,他好像不想看到我和你走的近。” “他管的可真宽。” “叶主管,我知道你对我好,人好,长的又漂亮,可,可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好个章柳啊,把自己的助理管的服服帖帖的,叶雅歌越气,越有争斗的欲望,抓住芳芳的手道:“我哪会生你的气,你也是身不由己,领导的话不听不行啊,看来是我不小心得罪了章柳,他在和我闹别扭呢,男人呐,跟孩子似的。” “叶主管,我觉得你不是得罪了章律师,而是把林律师得罪了。”芳芳说完赶紧捂住嘴,话又多了。 “是吗,那我得向我这个小师妹赔礼道歉去,本来听说章柳当主任了,我想请他和所里的同事们一起去吃饭唱歌,好好庆祝庆祝,饭店我都订了,但他去开庭了,只好算喽,可惜我们没有吃大闸蟹的口福了。” 芳芳一听,叫起来,“啊?可以吃大闸蟹?” 叶雅歌眨眨眼,“嗯,货真价实阳澄湖的大闸蟹,我把饭店里所有的大闸蟹都订了,保准让你们吃个痛快。” “其实章律师没去开庭,他去找王主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面对饕餮盛宴,芳芳顾不上林不林睿的了,她都没吃过阳澄湖大闸蟹,孕妇不能吃,带几只回去孝敬妈妈也好啊。 叶雅歌自信可以套出任何她想得到的信息,这不,她又得手了,笑道:“那我过会再来,少不了你的大闸蟹。” 到了走廊里叶雅歌改变计划了,她打算先去找林睿。 林睿到了办公室,心情一落千丈,刻意不去触碰难受的地方,偏偏曾晓燕伏案工作了一会,突然起身放松,闲话道:“去年签的一家顾问单位前几天合同到期了,我以为他们会换律师呢,没想到又找到我了,刚签合同就一堆事情,昨天熬到半夜,早起又给女儿做早饭,累的智商快用完了。” 林睿无心说话,但不搭理不合适,随口应道:“曾律师多能干,顾问单位换掉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有所不知,这家顾问单位的老板和凌灵私交甚好,曾经还拜托我撮合凌灵和章柳呢,我这不没撮合成,怕人家有意见嘛。”曾晓燕扭了扭脖子,“我提凌灵,你不介意吧。” 林睿笑了笑,相比嘴上厉害的凌灵,总是和声和气的叶主管才是心机满满,真的厉害。 林睿道:“提呗。” 曾晓燕笑了,“果然凌灵对你构不成威胁,你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那我们的叶主管呢?” 林睿把玩着手里的笔,嘟嘴道:“晓燕姐你有话直说,和我还绕弯子。” “看看你前后的态度变化,叶主管让你产生危机感了吧,最近所里的传闻你肯定也听说了,别怪我多嘴,你没事坐在这发呆,不如去章律师的办公室转转。” 林睿嘴犟道:“我忙着呢,没空。” “受刺激了还硬撑着,自己的男朋友和叶主管在办公室里共处了一夜,哪个女人过得了这个坎。”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林睿急转身问:“什么时候的事?” “章柳没告诉你?”曾晓燕脱口而出,又补充道:“就是那天晚上和美国aba视频会见,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 “我说章柳也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男人,但你要小心啊。” 曾晓燕不止一次的提醒林睿了,然而林睿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呢,和叶雅歌待了一夜这样的事,她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只在第二天和章柳谈起时,他说交流的不错,一句话就结束了。结合一件件事来看,她和章柳之间的关系,不仅产生了隔阂,谎言、隐瞒也渐渐浮出了水面,简直千疮百孔,满目苍夷。 叶雅歌到了门口,曾晓燕轻咳了两声,回到座位上,林睿见她挤眉弄眼,回头一看,是万分不愿看到的人,面孔不自觉的冷冰冰。 叶雅歌欢乐的笑,这是强大的心理战术,对手不开心了,自己高兴的要命。 她偏头笑道:“林律师,章柳当主任了,今天我请客,请大家吃大闸蟹。” 林睿脱口而出,“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叶雅歌友好般把手搭在林睿的肩上,细声细气的说:“干嘛呀,集体活动要参加的,不要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会老的。” 她的目光穿过林睿,望向曾晓燕道:“曾律师,一起参加哦,我请客。” 曾晓燕别扭的哼哼,让她说什么好呢,林睿的男朋友摊上好事了,别的女人跳出来吆五喝六,这比当面羞辱都令林睿心碎吧,她借口有事出去,把时间和空间腾给林睿自己去处理,终归她是没办法插手的。 林睿问道:“叶主管,还有事吗?” “你也,出去?” “你有事的话直说吧。” 叶雅歌盯着林睿,挑衅道:“什么事都可以说吗?” 林睿无力道:“你说吧”,她的无力是对章柳,而不是对叶雅歌,如果章柳强硬,自然她也是强硬的。 “你逼我说的。” 林睿不语。 叶雅歌挑挑眉,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和驼色拼接的针织连衣裙,同玲珑的曲线无缝对接,在林睿眼里,此刻的她像一根弯曲的竹竿。 她吐口气,仿佛真是不情愿似的,缓缓道:“你把章柳让给我吧。” “你说什么?” “把章柳让给我吧,不看我和他昔日的感情,就看在我是一个病人的份上,把他让给我吧。我有抑郁症,很严重的抑郁症,一年365天,有300天我是绝望的,你不相信?那是你对抑郁症不了解,我们的伤痕都是藏在心里的,不像你,能幸福的摆在脸上,你健康、年轻,是位优秀的女律师。哪像我啊,我是从女律师这个行业里逃出来的,上了年纪,又生着病,除了章柳,我还有什么呢,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别跟我争了,为了他,我能豁出生命,你懂这种感觉吗,你不懂,你跟章柳在一起才多久啊。” 二百一十五、何去何从来时路(2) 林睿气的全身发抖,她一字一句的瞪道:“章柳他不是商品,他是我男朋友。” 叶雅歌嗤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曾经也是我的男朋友,我善意的提醒你,你好好考虑下,和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争不会有好下场的,只要我在,早晚他会回到我的身边,你好自为之。” 林睿红着眼,目送叶雅歌抛下的战书,她觉得已经败了,一瞬间眼泪涌出,泪流成河,办公室里唯她一个人,索性哭成了一个陌生的脆弱的林睿,她的一往情深敌不过他们的旧情复燃。 章柳推掉了叶雅歌请客的主张,叶雅歌的办法多,她搬出了王主任,王主任玩笑道章柳做主任了,他这个老主任请不动了,得卷起铺盖,回家含饴弄孙了。 章柳还敢拒绝吗。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聚餐去,章柳在人群里寻找林睿,问芳芳:“林律师呢?” 叶雅歌抢先道:“林律师出去了。” 芳芳道:“是出去了,我刚路过她办公室,门关着呢。” 章柳心神不定的向林睿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被叶雅歌轻轻推进电梯里。卢律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坐着轮椅,占电梯的面积,加上他不开车,等同事把车从地下车库开上来,他再下去刚刚好。 所里人走了大半,除了下午有要紧事的律师正埋头工作,四周静悄悄的,轮椅在地砖上吱吱呀呀的转。经过林睿办公室门口时,他听到了哭声,开始以为听错了,候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没错,是有人在里面嘤嘤的哭。 这间办公室里共有三位律师,他亲眼看见曾律师出去了,另一位律师有段时间没来了,那是林睿在哭吧,她怎么了。 卢律师抬手敲门,林睿止住哭声,抹擦眼泪问:“谁啊?” “是我,拉萨。” 林睿打开门,背过身去,刻意垂着眼睛,卢律师道:“你哭了。” “没。” 但颤抖的声音背板了她,卢律师偷偷一瞥,她哭的眼睛都肿了,可好像不愿意跟他讲,他想了想,说:“今天天气真好,秋高气爽,我们到天台上吹吹风吧。” “去天台?” “是啊,还记得上次我在天台上向你倾吐烦恼吗,恍如昨日,却物是人非。” 林睿怀抱双臂,闷声道:“你又遇到麻烦了。” 卢律师望着她,在眼前的已不是坚强无畏的女律师,而是一个满腹委屈的小女人,像楚楚可怜的林妹妹,他顿感一丝心疼,掺杂着一丝无奈。 “我过的挺好,就想感受一下天台上的空气,林律师,你能陪我上去吗?” 林睿闷的慌,想着去透透气也好,低声道:“有烟吗?” 卢律师怔了怔,说:“我帮你拿。” 天台还是原先的样子,秋风扫过,比先前更干净了,斑驳的水泥灰和天的蓝相互映衬。两个人立在纯净的天地里,林睿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风卷着烟雾笼罩在她的额头间,卢律师道:“我好像不认识你了,这还是那个林睿吗,身上到底背了多少故事,抽起烟来跟男人一样狠。” “让你见笑了,他们都走了?” “嗯?对,他们都去吃饭了,叶主管请客。” “你为什么不去?” “我,我担心你想不开。” “我哪会想不开。” “是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我也会,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洗耳恭听,如果你不愿意,我就陪你抽烟。” 林睿吸了一口烟,留下一行清泪,卢律师皱起眉,说:“反正你也知道我的秘密,我们拉过钩的,你忘记了吗?” 他举起小拇指,“我保证遵守约定,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林睿挤出笑容,“你喜欢叶主管吗?” “我一直觉得林律师最可爱的地方在于从来不在背后议论任何一个人,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所里的传言吗,我相信那不是真的,叶主管不会抢你的男朋友,章律师,不,现在是章主任了,他也绝不会始乱终弃的,他可是我的偶像。林律师,你不要去管别人的闲言闲语,不要因小失大影响了你们的感情。” 一根烟燃尽,林睿道:“叶雅歌是章柳以前的女朋友,是他的初恋,也就是你曾经听说过的那位。” 卢律师惊讶的睁大眼睛,“她,她,难怪……” “你还认为章柳会对我一心一意吗?” “你想听真话。” “还用说吗,你说一心一意,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她又点上烟,借助尼古丁的气味麻醉神经,才得以稍稍镇定。一阵狂风打来,她蹲到地上抽,抽着抽着,恍然觉得好滑稽,难受的要死,却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跟卢律师讲了干嘛呢,讲过了似乎更难受了。她不需要安慰,只希望能得到一个解决方案,而现在明摆着她要失恋了。 他不要她了。 眼泪止不住的淌,上半辈子储蓄的泪水全用光了,卢律师预感到了结果,他欣赏和喜爱林睿,即便叶雅歌来了,他仍然坚持林睿是优秀的。然而这不代表优秀的女人即可招风唤雨,对方可是叶雅歌啊。 卢律师伤心了,伤心着一个女性朋友的伤心。 他试图跪到地上安慰林睿,一个没留意,扑通摔到地上,边朝林睿勉强的笑,边支撑着膝盖着地,说:“你瞧我腿都没了,我也没哭鼻子。” “我读书时就喜欢上章柳了,他是我的学长。” “很辛苦吧,没关系,会过去的。”意外获得的秘密令他感慨万千,伸出手把林睿揽进怀里。 楼下的律师们等了好一会,见卢拉萨还没下来,打手机也不接,章柳便说:“我回所里看看。” 他不放心林睿,顺便确定一下她确实不在所里。各个地方找了,找不到人,在所里忙活的一位律师说:“卢律师和林律师好像去天台了。” 章柳急忙朝天台的方向而去,心想林睿不会一时想不开吧,带着无比的担心和焦虑打开天台的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温情的画面:林睿依靠在卢拉萨的肩上,卢拉萨搂着她,两人亲密的交头接耳,林睿不知在哭,还是在笑,温顺的像只猫。这只猫还在抽烟,章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睿竟然会抽烟,他完全不知情,他也第一次发现她和卢律师竟躲在这一方清静的小天地里。 他们真会挑地方啊。 难怪她最近脾气多了呢,是嫌弃我没有卢律师体贴入微吧,章柳郁闷的思考着,他从来没和林睿干过这么温情的事情。蓝天、白云,轻柔的风,秋日里独特的成熟的气味,在静谧美好的环境里,唯独显得他是多余的。 章柳未加踌躇,头也不回的走了。晚上,林睿没去章柳家,章柳也没给林睿打电话,可他烦躁,叫了刘澹泊和商陆出来吃夜宵。刘澹泊听闻畏法思明所新来的美女主管是章柳的前女友,大惊失色,但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他最近忙的骨头散架,婚礼进入倒计时阶段,点点滴滴都需要细化,精力根本不够用了,除了直感叹章柳欠了桃花债,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说不出个主见来,对章柳的问题帮不了忙,有心无力,哈欠连天,疲倦至极。 商陆快愁出病了,章柳当主任了,事情就麻烦了,在脑子里一个一个的过解决方案,一物降一物,要想管住叶雅歌,得把她的“妈妈”子衿太太请过来。他刚听说章柳在纽约时背着他干的那些事,才知道子衿太太和叶雅歌的关系,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你忘不掉的时候见不着,你想忘掉了她又来烦你,其实无形中一直有根线牵在那,果然是在还债啊,是在渡劫。 怎样能联系上子衿太太呢,去找凌灵吗,她那么喜欢章柳,愿意帮忙吗。 商陆抽着烟想着,手机响了,是于白薇打来的。 “喂。” “商商,我怀孕了!” 商陆定了一秒钟,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你不高兴?” “我高兴。” “你不想要,我就去打掉。” “生下来吧。” 他挂掉电话,其他人全听见了,刘澹泊手捂胸口,以示心脏受不了了,说:“商陆,我没搞错吧,你想当爸爸?我的个天呐,钻石王老五也要往坟墓里钻了。” 商陆微笑,“你哪里来的嘲笑我的勇气,我和你不一样,女人可有可无,孩子是我的亲骨肉,我为什么不要。” 章柳道:“哥,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吧,她要当奶奶了。” 商陆道:“好消息不怕晚,先办好你的事吧。” 章柳道:“我一个人着急没用。” 刘澹泊起身去洗手间,商陆道:“别遮遮掩掩了,我早看出来你心里藏着话呢。” 章柳道:“我今天看到林睿在抽烟。” 商陆吞云吐雾,垂下眼睑道:“把你吓坏了?” “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她。” “不至于吧,抽烟而已,可能心情不好吧。” “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他们上床了?” 二百一十六、何去何从来时路(3) 章柳一口喷出咖啡,哭笑不得道:“哥,你在乱说什么。” “你在乱想什么。” 商陆一脸认真,章柳避开他的眼睛,叹气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分开一段时间静一静。” 商陆没有反驳,脆声道:“也好。” 和林睿没有共处,也没有联系的一晚空落落的,睡的晚,醒的早,第二天一睁眼,即想她。章柳打消了静一静的念头,他决定无论自己做的对错,要向林睿道歉,希望能重归于好。 迫不及待的到了所里,撞见卢拉萨慢慢摇轮椅去向林睿的办公室,然后是曾晓燕的声音,“卢律师这是给谁买的早饭啊?” “给林律师的,早上路过春生坊,给林律师买了糕点。” “春生坊的糕点啊,馋到我了,我来尝一块。” “我今天只买到两块,留给林律师吧,等下次我多买点。” “你太小气了吧,我们办公室三个人呢,你只买两块几个意思。” “不是,我足足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排到我时只剩两块了。” “那当然了,春生坊是笠州的老字号,每天只营业半天,味道名不虚传,行吧,我就不跟林睿抢了,你还真有心。” “难得的,难得早起一次。” …… 章柳皱起眉,扭头去自己的办公室,还是和林睿彼此静一静吧。他走开了,于是卢拉萨和曾晓燕下面的谈话就没听到。 曾晓燕道:“你和你女朋友谈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年年底准备结婚了。” “要请我们喝喜酒哈。” “一定请。” 正闲谈着,林睿来了,见卢律师为她买了早点,很过意不去。两人心照不宣的四目相对,卢律师含蓄的道:“饭要按时吃啊。” 林睿笑道:“吃过早饭了。” “有事来找我,我今天不出去。” “行。” 林睿非常感激卢律师给予的安慰和关心,然而解铃还需系铃人,一整天望眼欲穿,等着章柳主动来找她,却越等越失望,那个人连晃也没来晃一下,哪怕给她发条短信也好啊。清晨的太阳很快躲到云层里,飘来沉沉的灰色的云,风越刮越刺骨寒,温度如同心情,从早晨到下午呈急速递减状态,以至于华灯初上,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时,林睿穿着丝袜的双腿冻的冰冷僵硬。 来来去去的汽车经过,不断有车停在站台的尾巴上,接走一个又一个人,其中不乏被男朋友接走的女孩子,冻的瑟瑟发抖,转眼间欢天喜地,惊喜的说:“你下班了?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坐在车里的男生说:“突然降温,担心你着凉。” 林睿无意中听到,心底掠过凉意,下意识的朝写字楼的方向望去,拥挤的车辆密密麻麻,漫天黄叶疯狂飞舞,看不见章柳的车是否在里面,在又如何呢,他才不是雪中送炭的男朋友。 她要坐的公交车在半小时前就显示还有十站,现在仍停在十站的指示上,恶劣天气遇上晚高峰,有的等了。 林睿打了个喷嚏,缩成一团,一辆车停在了她的面前,抬起头,卢律师坐在车里朝她摆手,“快上来吧,快上车。” 迟疑了一下,她坐上车,开车的是位没有见过的年轻女孩,过肩的直发,穿着简单的运动外套,没有化妆,只涂了薄薄的唇膏。女孩扭头朝林睿笑,眉眼特别吸引人,浓黑的眉毛,双眼皮,圆而大的眼睛,没有一丁点的皱纹。 卢律师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我的专职司机姚嫚,小嫚,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林律师。” 小嫚格格的笑,“姐姐好,拉萨跟你提过你不少英雄事迹呢,听说你还被绑架过啊。” 卢律师忙捂她的嘴,“第一次见面不聊这个,行不行?” 小嫚道:“我是羡慕啊,假如我被绑架了,卢大律师,你打算怎么救我啊?” 卢律师揉揉她的头发,对林睿说:“你瞧我找了个傻妞,不知道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老是幻想犯罪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睿扑哧笑了,多可爱的姑娘,小嫚道:“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等公交车啊。” “哦,我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以前要换乘地铁,现在有直达的公交车到我家,方便多了。” “嗯!我不给拉萨开车的时候,也坐公交地铁,经常开车,人都胖了!” “你工作的地方离这远吗?” “我不上班,我是拉萨的专职司机,上门服务,随叫随到,风雨无阻。” 卢律师道:“小嫚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院里的学霸,为了我辞掉了年薪二十万的工作。” 林睿忽的感动了,刚毕业没多久能拿这么高的年薪,那是相当厉害的职场新人了。 小嫚道:“也不全是为了拉萨啦,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份工作,赚钱多又有什么用啊,拉萨在我们学校里才厉害呢,文武双全,读书好体育好唱歌好,我整整追了他四年,终于把他追到手了,还不得看紧了。” 卢律师难为情了,“我妈安排的相亲,我见了面才发现是小嫚。” 小嫚道:“这就叫缘份,注定你这辈子是我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了,其它的身外之物一文不值。” 卢律师道:“也不能这么讲吧,人生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小嫚道:“你经历过人生啊,别老拿别人的废话当金科玉律,姐姐,你说对不对?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独一无二的嘛,哪有可比较的。” 林睿未及开口,卢律师道:“倔脾气,跟……” 他本想说跟你一样,转念道:“他来找你了吗?” 林睿摇摇头,卢律师道:“下午芳芳到我这聊天,说叶主管在他们办公室,最近搞的她很为难,左右不是人,不如躲出来避避。” 林睿“唔”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卢律师道:“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林睿想着道理谁都懂的,叹息来叹息去只是无用功。她不想让他们跑太远的路送她回家,便说了刘澹泊家的地址,正好去看看沐琦。 下了车挥手告别,调转车头时,大概小嫚说了一个笑话,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林睿隔着车窗望见小嫚春花灿烂般的笑脸,恍恍的醉了。她想到了自己几年前,几年前如此年轻的年纪里,爱的一根筋,义无反顾和斩钉截铁。 刘澹泊不在家,沐琦正下了班,蜷在沙发里玩游戏。自打他们准备婚礼,林睿来过三四次了,帮沐琦布置新房,收拾衣物,所以突然造访,沐琦并不惊讶。 客厅里开了空调,扑面的热气,一下子冷热交替,林睿连打了几个喷嚏。 沐琦直拍她的后背道:“感冒啦?” “你这里条件太奢侈,不适应。” “拉倒吧,章柳的房子比我们这差,切。” 林睿岔开话题道:“有晚饭吃吗?我饿了。” “我还以为你吃过了呢,我马上让小保姆做饭。” “还没做饭?你不打算吃晚饭了。” “就知道吃吃吃,再吃婚纱都穿不了了,我一周戒食三天,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真够拼的。” 沐琦打了个内线电话,不大一会,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找一个最贴切的词形容她,那即是:天生丽质。之前来了几次,恰好她都不在家,这是林睿第一次和她见面,她打扮的不像杜向梅那样气质挺拔,身着朴素的长衣长裤,扎着低垂的马尾,却有一种九十年代的素静美,比杜向梅的韵味更胜一筹而无不及。 简单的和林睿打了照面,她对沐琦说:“小姐睡着了。” “知道了,你快去烧饭吧,多炒几个菜,不要偷懒。” 沐琦的尖酸换来她的唯唯诺诺,她恭敬的进了厨房,穿着围裙的样子也很漂亮,让人恨不得冲上前去夺下她手里在挑拣的菜,免得弄脏了纤纤十指。 反正也没事干,林睿盯着她的身影发呆,沐琦道:“你在看什么啊?” “好看啊。” “切,肤浅。” “沐琦,你对刘律师的保姆意见很大啊?” “我对她意见大吗,你看她哪点像保姆了。” “你看她切菜多麻利,一看就是做饭做习惯了的。” “她烧的菜味道是挺好的,洗衣服打扫卫生也算勤快,最关键的是,她把刘澹泊的拖油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你说她怎么这么大本事。” “那你还挑三拣四的,人家帮你省了多少麻烦。” “她长的好看啊!”沐琦叫起来。 “长的美又不是她的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刘澹泊叫她小周。” “那你叫她呢?” “喂。” “喂?” “对啊。” “你这么不尊重人家,早晚她给你撂挑子,你到哪再去找帮你省心的保姆。” “怕什么啊,她和姐夫家的保姆认识,她真敢把烂摊子扔给我,我找姐夫摆平,姐夫早就说了,遇到任何事都能去找他,他罩着我。” “哦,她和杜向梅还认识。”林睿嘀咕了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二百一十七、何去何从来时路(4) 沐琦想了想,说:“你们所里的叶主管昨天来律师协会了,哎哟,你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回事啊,一个个美的跟天仙似的,这个叶主管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姐夫现在当主任了,你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牢牢绑住,别被狐狸精迷了去。” “林沐琦,你能不能别老乌鸦嘴,无事生非。” “你嫌我乌鸦嘴,被我说中啦?对了,我姐夫呢?你大晚上的跑到我这干什么?” “章柳出差了,烦死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你还生气,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你变得跟妈一样啰嗦了,我走了。”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到我房间看看我新买的包,喜欢的话随便拿。” “你又买包了?商先生不是刚从美国给你带了一个二十多万块的包。” “女人嘛,买包是天性。” 林睿随她进了衣帽间,这个比她们娘家客厅还要大的房间里被衣服、鞋子、皮包塞的满满当当,玲琅满目。 林睿边打量边感叹,“几天没来,感觉你又买了好多东西啊。” “老刘说让我看到喜欢的就买,反正他买的起。” 衣柜拔地而起,一直到顶,林睿仰头欣赏沐琦败家的成果,无意瞥见天花板上有一块地方落了涂料,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显得很突兀,不由让她想起章柳房间里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处落了涂料,还是她跟他一起去找工人来重新粉刷的。 林睿指着那块斑驳道:“这是漏水了吗?小心落到你金贵的衣服上,你这里可价值连城。” “不是,是保姆在阁楼里折腾,差点把地板戳了一个洞。” 听说章柳房间里落涂料也是杜向梅造成的,现在的保姆都好强悍啊,林睿想了想,说:“小周夜里也折腾吗?” 沐琦一边扒拉包,一边在林睿身上比划,漫不经心的说:“没注意,你老谈一个保姆干嘛,真扫兴,姐,这个黑包配你,你正好可以把笔记本放在里面,我买了还没用过,吊牌都没剪,送你吧。” 林睿被拉回注意力,“这是真皮的吧?多少钱啊?啊!要三千多。” “三千块算个屁,跟我还客气,送你了!” 沐琦起了兴致,又为林睿挑了两个包和两条裙子,活脱脱的阔太作风。然后小周过来说开饭了,餐桌上摆着香煎龙利鱼,胡萝卜丝炒牛肉,青菜香菇和奶油炖菜,闻着香味就胃口大开,说不吃晚饭的沐琦也忍不住吃了一点。 小周的手艺的确叫好,和杜向梅做的菜不同,她做的饭有家的味道,笑起来也是家人的样子,无声无息的,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走开,给人很自在,很舒服的感觉。客厅里看不到她任何私人物品,没有钢琴、瑜伽垫等等奇怪的存在,她是极守规矩的保姆。 难怪沐琦讨厌她,作为一个保姆,看来她最大的缺点是长的太漂亮了。 吃饱喝足,带着被动收的礼物回到自己家,一路孤单落寞,灯火阑珊,手机安静的躺在那,仿佛已经死了。站在楼底下趁黑,迎风抽了一包烟,抽的体内全是烟味,天气恶劣有恶劣的好处,面上的烟丝一吹就散了。 何佩兰在床上酝酿睡眠,听到开门的声音,跑出来看是林睿,惊讶的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今晚上住这。” “姑爷呢?” “他出差了。” “哦,吃饭了吗?” “吃过了。” “你眼睛怎么红了?哭了?” “风吹的吧,外面好冷。” “快洗澡进被窝吧,我给你再加床被子。” “哎。” 何佩兰收拾完,不大放心,贴在卫生间的门上听哗哗水声,叫道:“睿睿,没什么事吧?有事跟妈讲啊。” 林睿嗖的哽咽了,她多想此刻跟家人倾诉,可没办法开口啊,万一让她们知道叶雅歌是谁,家里肯定要炸开锅,形势只会愈来愈糟。她用手掌窝着水扑到脸上,借着扑哧扑哧的声音,含糊道:“没事啊,妈,你去睡吧。” 何佩兰疑疑惑惑的回到房间,想想章柳的为人,又安心的睡了,睿睿是个好姑娘,不会每次都遇到负心汉的,是的,不会的。 这一夜,林睿和章柳都眼睁睁的在黑暗中发呆。 原本下班的时候,章柳见窗外狂风卷落叶,想着应该送林睿回家,终于鼓起勇气去找她,却发现她已经走了。急急忙忙下楼,开车,追到公交站台时,眼睁睁的看着林睿上了卢拉萨的车。 他想来想去,一阵阵揪心。 商陆在安抚于白薇入睡,今天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确诊怀孕了。医生说有先兆流产的迹象,让她少运动,多静躺,于白薇听了,非常紧张,到家后就卧在床上,大动作不敢有一个。 商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听说于白薇怀孕时那么兴奋,在心里差点叫了出来,仿佛漂浮不定的灵魂寻找到了着陆的港湾,他的孩子,和他血肉相连,从此就有了牵绊的理由。 这个先兆流产让他也紧张了,他渴望这个孩子,推掉工作,守在床前陪伴。于白薇拽着他的手,两个人互相安慰,互相释压,好像生活多年的老夫老妻。 她卸净铅华,柔美祥和的躺着时,商陆甚至生出了不计前嫌,以后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的念头。 半睡半醒间,于白薇呢喃道:“商商,孩子生下来要上户口,我们没有结婚证不行。” 柔软的感觉一下子被打破了,商陆微皱眉,说:“我知道,先睡吧。” 于白薇甜蜜的闭上眼睛,肚子里装的不仅是孩子,更是尚方宝剑。 商陆从梦境跌回现实,冲昏了头的开心渐渐消散,他清醒了,恍然意识到每次鱼水承欢,他都是采取防护措施的。 但也不能排除怀孕的概率。 他沉默了一会,出了房间关上门,家里的保姆同样处在紧张和兴奋的状态里,递给商陆一张纸,说:“先生,这是我为于小姐准备的菜谱,请你过目一下,于小姐现在不能多走动,我就打算多做一些软和的煲汤,滋补身子,又好消化,你看呢?” 商陆没瞥一眼,说:“丁阿姨,你看着做吧,谢谢。” “不客气先生,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商陆扯出一丝微笑,走到阳台上,关上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移拉门。今天他没有抽烟,白天激动之下,出于对准妈妈和宝宝的健康考虑,将家里储备的烟全部扔了。 他觉得缺了点什么,仰起头望天空,月黑风高,竟仍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闪烁。打通章柳的手机,似不经意的问:“睡了吗?” “在睡。” “你嫂子要在家保胎了。” “哦,我改天去看她,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能做什么,边上这么安静,一个人?” “嗯。” “林睿呢?” “她不在。” “你们真的开始冷战了?” 章柳发出长长的叹息,“困了。” “睡吧。” 挂掉电话,商陆丢失了睡眠,隔天于白薇未醒时,他就去公司了。日上三竿,于白薇才睁开眼,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保姆,突然变得好热闹。 她叫着丁姨,丁阿姨笑跑过来,于白薇道:“商陆呢?” “他上班去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先生说他晚上不回来吃饭。” 于白薇的眼睛一红,原以为怀孕了生活会发生重大改观,到头来一个样,他仍旧喜欢待在外面花天酒地。 丁阿姨察觉到于白薇的不高兴,哄道:“先生工作忙,但他想着你呢,又找了两个阿姨照顾你,于小姐,你是太太命噢。” 于白薇在心里冷笑,太太命?贱命! 她起身下床洗漱后,新来的阿姨把早饭端到床上,边看电视边吃,吃饱了又困了,睡睡吃吃,恍恍的混时间。 林睿在家里连住了一个多礼拜,何佩兰彻底慌了,她盘问林睿章柳怎么不来了,林睿总说他太忙,何佩兰的疑心历来很重,轻飘飘的搪塞说服不了她。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显而易见的矛盾,而是那些“膈应人的”,没法解决的,见孔即入的琐碎,把人拖的疲惫和劳累的别扭。她和章柳在所里基本上不说话,下班离开所里时,要么恰好撞见他被叶雅歌堵住,要么她走时,他已经走了,或者还待在办公室里。 但凡叶雅歌像黄昏时的晚霞,定点定时出现,林睿就完全失去了跟章柳推心置腹好好谈谈的欲望,章柳望见林睿阴沉的面孔,也生不出约她吃饭,给她打电话的想法,感觉已经不对了。 他们好像以沉默表示“分手”了,虽然谁也没主动说出这两个字,叶雅歌卯足了劲抓住时机,而美丽的女人天生具备许多的优势,干任何事都是美的。烦到极致,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反倒习惯了,哭笑不得,章柳有时甚至觉得她挺可爱的,她变了,却有了另一种味道,或者说,曾刻在骨子和血液里的叶雅歌,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了。 二百一十八、何去何从来时路(5) 每当对叶雅歌的好感茂盛的发芽时,他总是需要用理智竭力控制情绪的升华,一遍遍重复他和林睿的这段感情,短暂却激情澎湃。他是爱林睿的,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枯萎灵魂的精灵,但他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仅仅是欣赏吗,他有时也糊涂了,眼下的冷战,渐渐模糊了他和林睿在一起时幸福的时光。 一个工作日,章柳没来所里,叶雅歌也没来,两个人同时消失了一天。 平时不说话归不说话,至少他们俩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如今看不见,天仿佛塌下来了。晚上回到家,林睿没吃饭,躲到房间里,手里紧紧握着手机,挣扎要不要问章柳去干什么了。 她害怕答案如她预想的一般惊天动地。 何佩兰再自我安慰,见到林睿这副样子,也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绝对不是因为工作才垂头丧气的,作为女律师,她的女儿从来都斗志昂扬。 她推开房间的门,林睿强撑着喊了声,“妈。” “你怎么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累了。” “你和小章闹矛盾了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要瞒我了。” 林睿嘴犟不起来了,都到了今天这一步,纸里包不住火,简短的道:“是啊。”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何佩兰惊出了一身汗,着急的问:“怎么好好的,怎么了呢?” “妈,说不清楚,你别追问了好吗?” “怎么说不清楚,你慢慢说。” 林睿厌烦的低声叫,“妈!” 何佩兰瞪大眼睛,料想矛盾不小啊,想追问,又不知道问什么,她是一点也没发觉苗头,一点也没看出章柳哪里不好了。 她蠕动嘴唇,流下眼睛道:“妈妈没能力帮你,以前给你张罗的没一个靠谱,你投错了胎,命苦,从小到大没享过福,芝麻大点的事也要靠你自己,是妈妈对不起你啊。” 林睿反过头来安慰她,“妈,你又想多了,我不是好好的嘛。” “哎,你都跟他一起住了,我原以为一个女人的身子能抓住男人。” 在这点上,林睿倒想的挺开的,身子给了章柳,并不是如今她对章柳用情至深的原因之一,说:“妈,你年轻时也是美女,你用身子抓住谁了呢。” 何佩兰自嘲的笑了,含着泪,大概觉得被女儿说中了没面子,一反常态,摆摆手走了。然而一个人回想起往事,杂七杂八的在脑子里翻腾了半天,就忆起了死去的前夫,又想到了沐琦。 对噢,问沐琦,沐琦肯定知道原因。 她忙给沐琦打了电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听的沐琦又着急又生气,果然姐姐是和姐夫不对头了,还不止一天两天了,难怪这段时间一提到章柳,总感觉姐姐怪怪的,而且这段时间,姐姐一个人来家里找过她好几次,无事不登三宝殿,嘴上说没事没事,实际上是憋屈的没处发泄吧。 沐琦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对着电话那头怒气冲冲的说了句,“你先别急,我来搞搞清楚!” “啪”的挂掉电话,瞪向身旁的刘澹泊。 她和刘澹泊正在商场里购物,新做的晚礼服到了,刘澹泊嫌沐琦现有的首饰和这件礼服不搭,要给她重新购置。冷不丁的见沐琦接了个电话,脸色骤变,以为她抓到了自己什么把柄,心虚的问:“谁给你打的电话?跟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大有关系!我姐和章柳分居了!你跟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姐和章柳又没有结婚,何来的分居啊?” “你还敢跟我贫嘴!快说,章柳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 “我不知道啊!” “你说不知道那就是有了!” “我可没说啊!如果我想骗你,我直接就告诉你他在外面没有女人对不对,但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我可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 “章柳想怎么着啊,把我姐当什么了啊,玩腻了就想甩掉?门都没有!” 刘澹泊瞥了一眼柜台服务员,制止道:“你小点声,公共场合,注意言辞,别信口雌黄。” 沐琦火更大了,加大音量吼道:“呸!呸!呸!你好意思说我信口雌黄,你们男人背地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表面上还装正人君子,衣冠楚楚的禽兽,不要脸!” “我的小祖宗,你别把火发在我身上,我又没把林睿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跟你没关系!你知情不报!一丘之貉!为虎作伥!我今天扒了你的皮,看看你到底对我藏了几个心眼!” 沐琦扑上来要扯刘澹泊的衣服,刘澹泊见她思维混乱,不依不饶,慌忙哄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出去说!” “你放手!敢推我!” “好!好!我们各走各的,和平共处!和平共处!”他说着,在心里思量章柳和林睿出什么问题了,他是当真不知情。 两人朝外走,服务员在后面追问道:“太太,您刚刚试戴的这款项链还要吗?” 沐琦立住脚,转脸笑道:“要,三条项链全要,都给我装起来!对了,左边那两副耳环,我也要了!” 服务生连声称好,笑的合不拢嘴,刘澹泊心一紧,汩汩流血,连声叫苦,这就叫株连九族吧。 在商场空旷的大厅里,刘澹泊敌不过沐琦强烈的攻势,招出了叶雅歌是章柳前女友的事实。凭着男人的直觉,刘澹泊能体会到说出这件事的后果,但再瞒着的话,那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可不能莫名其妙的死在河里面。 再说了,这事瞒得住吗,林沐琦是何许人啊。 沐琦没出所料的爆炸了,气愤中含着无奈的成分,她见识过叶雅歌,领略过叶雅歌作为一个女人的水准,这世上有些事就是那么令人无能无力,沐琦感受过这种滋味,所以她懂。 但她就是气啊,气章柳干的缺德事,气叶雅歌惊为天人,林睿不可以不幸福,她们姐妹俩总该有一个好命的吧。章柳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把叶雅歌招惹到所里来呢。 沐琦恨不得立即冲到畏法思明所,和叶雅歌打一架,让她滚出律师界,滚出笠州。可没办法,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按捺不住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对刘澹泊道:“带我去章柳家,说不定那对狗男女正在鬼混呢!我要捉奸在床!成双成对!” 刘澹泊岂敢这么做,退一万步讲,即便章柳真和叶雅歌旧情复燃了,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个人选择,他凭什么在中间搅合,沐琦声张正义了,那他和章柳的兄弟情份也到此结束了吧。 他撒谎道:“章柳去外地开庭了,不在家。” “他在外面有没有女人你不知道,开个破庭这种事你倒一清二楚啊。” “我前两天碰到他,无意中听他说的,我在忙我们俩结婚的事呢,哪有闲工夫操别的心。” “你就是不想跟我去替我姐讨公道!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沐琦,章柳真的不在家,我们白跑一趟没有意义,等他回来我们再找他算账。”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反正刘澹泊是不相信天打雷劈之类的诅咒的,沐琦看他不像骗人,将信将疑,拿出手机说:“我不信,我来给姓章的打个电话!” 刘澹泊大汗淋漓,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好祈祷章柳和他能心有灵犀。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章柳没有接,他正倚在卧室的椅子里休息,手机放在客厅里。连续多日睡不好,夜里梦到林睿就会醒来,加上白天工作繁忙,导致身心劳累过度生病了,昨天夜里开始发烧,嗓子痛,咳嗽,今天休息了一天,吃了杜向梅买来的药,烧退了,感冒仍在。 沐琦见手机打不通,又打章柳家的座机,是杜向梅接的。沐琦听出是章柳家的保姆,说:“你好,请问章律师在家吗?” “请问你是?” “我是律师协会的林沐琦,我有事找章律师。” “章律师,他……” “他在家对吧,麻烦你帮我喊一声。” 刘澹泊嗅到了危险,抢过沐琦的手机道:“小杜,我是刘澹泊啊,章柳在家的话你就喊他一下,不在家的话就算了啊,我们没什么大事。” 沐琦抢回手机,骂道:“刘澹泊你个混蛋,你故意拖延时间让叶雅歌跑掉是吧!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对杜向梅道:“麻烦你叫下章柳,我有话问他!” 杜向梅听她语气不善,又提到叶雅歌,刘律师也掺和在里面,顿时谨慎起来,他们要干什么,能让他们到家里来吗,想了想,说:“章律师不在家。” 沐琦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他出差了。” 沐琦觉得问不出个所以然了,有种被全世界蒙在鼓里的羞辱感,把手机摔到刘澹泊怀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杜向梅怔怔的挂掉电话,琢磨着是否向章柳汇报,走到房间门口看他睡的正香,只得作罢,等明天再说吧。 二百一十九、何去何从来时路(6) 隔日,先前的一位当事人领了一位中年妇女到所里找林睿,大意是她的儿子因涉嫌合同诈骗罪被公安局取保候审了,希望林睿帮帮忙。她的表达欠佳,先不吝赞美之词将林睿夸了一番,然后再语序混乱的讲述她儿子涉嫌犯罪的原因。 事情的经过她是清楚的,但林睿听的相当吃力,越听越复杂,正在聚精会神的梳理思路,所里一阵骚动。 她没在意,继续他们的谈话,直到小雨没有敲门,直接冲进来道:“林律师你快去看看吧,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林秘书来了。” “林沐琦?” 小雨神色紧张的点点头,示意林睿快出来,林睿打了个招呼,随她小跑到叶雅歌的办公室。 “林律师,林秘书和叶主管吵起来了,今天林秘书看上去好凶啊。” 一阵热汗如激光般从脚底窜至头顶,林睿远远望见沐琦的身影,不知在和叶雅歌辩论什么,继而沐琦挥手扇了叶雅歌一巴掌,假装恰好经过,实则看热闹的律师们群体哗然。 林睿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去,一把推开沐琦道:“林沐琦,你疯啦!到律师事务所撒野!你可是律师协会的秘书!” 沐琦气了一夜,胸口的熊熊烈火烧的火光通天,恨不得把叶雅歌撕成万断,去他妈的!她才不管不顾,蛮横道:“我不是以律协秘书的身份来找她的,我现在的身份是林睿的亲妹妹,我来除暴安良,为民除害,替我姐姐报仇!” 估计叶雅歌被打晕了,她捂着腮帮,楚楚可怜的瞪大不知情的眼睛。林睿的脸羞红了,又尴尬又对沐琦气不起来,向叶雅歌道歉道:“叶主管,对不起啊,我妹妹不懂事,对不起!” 沐琦咆哮着,“姐,你脑子进水啦,你跟她道哪门子歉啊,她抢了你的男朋友啊,你让大伙评评理,你们都是做律师的,最讲公平公道,你们说说,这个女人抢了我姐的男朋友,该不该打!” 没人敢讲话,叶雅歌幽幽的道:“林律师,你找了个帮凶啊?你对我有深仇大恨,明讲啊,我不会怪你的。” 林睿讪讪的瞥了叶雅歌一眼,娇嫩的脸颊上清晰的印着一个通红的手掌,连她看了都感到心疼,能说什么呢,鞠躬赔礼道歉,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睿的懦弱引得沐琦更抓狂,叫道:“林睿,你被这个狐狸精灌了迷魂汤啦!你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去争取,枉你是做律师的!我看不起你!” 林睿拦她道:“你看不起就看不起吧,有话回家说,这里是律师事务所,不是随便撒泼的地方!” “我就撒泼了怎么着,她能把我怎么着,林睿你不要怕她,你有种的话,你自己争口气!也用不着我亲自过来给你撑腰!” “谁要你替我出气了,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快走!走!” 沐琦挣脱开林睿的拉扯,张牙舞爪的跳动,“干什么!干什么!你为章柳付出了多少啊,你什么都给他了,你还要脸干嘛用啊,我们家穷,没错,但我们要有骨气啊,为什么要对这个摆出一副大小姐模样的*低三下四的!难道你甘心吗!难道你认为我们就应该被人欺负!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吗!难道你不想回击吗!凭什么别人呼风唤雨,我们拼了命努力却得不到!林睿,我以前崇拜你,现在我觉得你就是个孬种!” 不知是何来的情绪控制,林睿伸出手打了沐琦一巴掌,默默的离开了。 沐琦在背后喊道:“林睿!你就在那个破地方住一辈子吧!你就活的跟何佩兰一样吧!” 大楼里的保安接到通知后上来,连哄带骗将沐琦弄走了,叶雅歌没有时间郁郁寡欢,人群散去后,她马上打电话给章柳,哭哭啼啼的告诉他事情的经过,说她丢了尊严,平生第一次挨打,异常迷茫,不知道是不是还需要活在这个世上,她想离开了,像一只飞上蓝天的燕子。 她若跟旁人讲起这番话,别人是不会理解成她想不开了,想要跳楼的,但对象是章柳,章柳懂她的意思;她若跟旁人哭诉,别人只当她在发泄了,但章柳明白她在等他的态度和承诺。 他的头痛的快裂了,昨晚沉睡至现在,没有任何起好的症状。但他在听到这件事时,心里丝毫没起波澜,连心弦也没动一下,更别说心疼和难过了,他的情绪四平八稳,仿佛叶雅歌的遭遇和他根本无关。 然而静下来考虑,他还是得去啊,虽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并不是一个能把个人情感处理的完美得体的男人,办案子在行,收拾由感情纠葛引发的烂摊子,实在是为难他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车里的,昏昏沉沉,好不容易发动车子,稀里糊涂的开到所里,下车时,差点一头载到地上。 叶雅歌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坐在三十一层的窗户框上,两条长腿悬在高空中,手捧一杯咖啡,悠闲自得的喝着。天晓得她如何完成这个危险动作的,小雨是第一个发现的,盯着她的后背一声尖叫后赶忙勒住嘴巴,满所奔走相告。 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睿好不容易按压住个人情绪,和当事人交流完,刚把人送走,顾问单位打来电话说被投诉了,原因是开发的房产前期规划是小区里部分区域为别墅区,后来审批没通过,改成了洋房,但已经买了小区内高层的人不乐意了,理由是有别墅区显得高档,改成洋房降低档次。 按照法律规定,最终成品和宣传不一致的确存在问题,但被投诉的理由……林睿直感叹人生处处充满戏剧性。 更戏剧性的是小雨第一个想到来叫她,简单阐述了经过,她感到心脏病要吓出来了。 叶雅歌就那样坐在三十一层的秋风里,喝着咖啡唱着歌,风吹起她的裙裾和她的长发,不像一个在用自杀相威胁的女人,倒像天真浪漫的少女,周围的人惊慌他们的,她沉浸在无畏和豁出去的自我境界中。 林睿站在人群外观望,曾晓燕站在她的身旁,说:“律师事务所比幼儿园还热闹啊,她再坐五分钟,明天我们就上头版头条了。” 眼前的一幕惊心动魄,林睿佩服曾晓燕还能发挥联想,她已同其他人一样攥紧了拳头,心跳到了嗓子眼,着急的道:“她不会跳下去吧!” “她死了不正合你意,免得她把章主任抢走了,人家敢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你敢吗?” “她跳下去我也活不了了,这事是沐琦引起的。” “你以为林秘书能吓住久经江湖的叶主管,我送你一颗定心丸,你放宽心,她绝对不会跳下去的。” 曾晓燕像察觉出了叶雅歌的小秘密,慢条斯理的说着,林睿仍担心,在一条生命面前,爱情何足挂齿。 芳芳挺着肚子走过来,她刚才困的睡着了,此刻睡眼惺忪的打量吵吵囔囔的人群,问道:“叶主管的办公室里怎么那么多人,在干什么呢?” 曾晓燕道:“叶主管要跳楼了。” 芳芳顿时吓醒了,“啊!发生什么事了!” 曾晓燕道:“为情所困呗,你不是和叶主管走的近嘛,快去劝劝她吧。” 芳芳直摇头,“我劝不了,我劝不了,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吐吐舌头逃跑了,只恨自己多管闲事。 正当人们急又急的要命,报警又感觉不合适的时候,章柳过来了,强撑着迈大步,咳嗽连连。 林睿望向他,他没看到林睿,一双眼睛盯着人最多的地方,林睿的目光尾随他的身体,他生病了吗,脸色白的像张纸,她关心着,他却没看她,林睿低下头,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其实她也不勇敢,会的只有隐忍和躲避。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无非是怂恿章柳说服叶雅歌下来,不,是把她抱下来,恐怕她自己是没办法从上面爬下来的吧。章柳望了一眼,却松下一口气,疲惫的定定神。 她过去常爱玩这种危险的游戏,只是大学里没有这么高的楼层罢了,那时章柳是紧张的,非说出个爱她爱到石破天惊,百年好合,同床共枕的话,她才罢休。现在故技重施,她等的是相同的答案吧,可章柳不愿撒谎,他顾及林睿的想法。 叶雅歌的身体中心放在办公室这头,她说过这么做就不会掉下去了,可能她还用了其它的技巧,章柳没有深究过,终归这是在拿生命开玩笑。她会跳下去吗,章柳不敢确定,确定的是她在威胁他,废话是无用的,于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竟对林睿产生了某种浓烈的情愫。 同时前所未有的对叶雅歌施加的压力生出厌恶,她一点也不可爱了,她怎么能用大张旗鼓,哗众取宠的低级方式来博得他的回心转意。 二百二十、何去何从来时路(7) 在他成了众矢之的的这一刻,章柳仿佛觉得他不欠叶雅歌的了,真的,什么都不欠了,受过的折磨和吃过的苦压的他喘不过气,他苛求的不过是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过平凡的生活,度过和他人无异的一生。 他要去找林睿,不管不顾了,他要把所有的话同林睿讲清楚,此刻无比的想见她,特别的想,抛下一句,“报警吧”,便走了。 小雨在后面喊道:“章主任,你不管了吗?” 章柳的头嗡嗡作响,他要怎么管呢,要怎么管呢,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立住了脚步,有些责任是躲不掉的。 盯着叶雅歌的背影,章柳道:“叶主管,有什么话下来好好说吧。” 叶雅歌就知道章柳不会扔下她的,得意的笑,不说话。 “叶主管,你对所里有什么意见,或者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没必要这么极端。” 叶雅歌仍然不说话。 “叶主管,你不想下来说也行,你现在提出来,我看能不能马上解决。” 叶雅歌的得意越来越浓,得意转化为张狂,她心想着,你说冠冕堂皇的大话干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得到的是什么。 章柳开始剧烈咳嗽,累的站不住了,曾晓燕拍拍他的后背道:“去看看林睿吧,摊上这种事,谁都不舒服。” “总要让叶主管下来。” “估计她只想吓唬你,不会跳下去的,你还是关心关心林睿吧,女人的忍耐力也是有限度的,这边我留意着。” “万一……” “你留在这同样会有万一,再犹豫只会鸡飞蛋打。” 章柳无助的点点头,再待下去,他要被逼疯了,他也渴望有个温暖的人伴其左右。 曾晓燕陡然感到章柳就是那种在感情中像少年的男人,她笑笑,望向叶雅歌,叶雅歌的背出奇的挺的更直了。 在所里寻觅良久,终于在楼梯口找到了林睿,她正靠在白墙上发呆,章柳迟疑了半晌,说:“你怎么待在这?” 林睿一惊,甩甩手,有点不知所措的笑道:“我,我,你快去看看叶主管吧,你是主任,不能不管。” “我刚从那边过来。” “是沐琦先动的手,错在我们,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和叶雅歌没有关系。” “但你是所里的主任啊。” “主任又不是地球超人。” “叶主管有抑郁症。” “你怎么知道的?她来威胁你了。” “没有,谈不上威胁,我明白忘掉一个人很困难,聂鲁达不是说了吗,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太长。” 章柳痛苦的皱了皱眉头,“你就这么着急把我推给她吗,是不是我妨碍到你和卢律师了。” 林睿恍然间醒了般,解释道:“卢律师的女朋友叫姚嫚,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他的专职司机。” 章柳顿了顿,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哪知道你对卢律师的私事感兴趣。” “我感冒了,在咳嗽。” 林睿睁大眼睛,“那你多喝水,多休息。” “作为女朋友,你只会这样关心我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孩子气的怪责,林睿第一次发觉“女朋友”这三个字格外动听,像天籁之音似的。她抑制不住的兴奋的笑,然后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扭扭捏捏的模样勾起了章柳久违的温情。 他把她揽进怀里,林睿情难自禁的抱住他,他说:“我没处理好和叶雅歌的关系,是我的不对,但你要相信我好吗,我不是一个会选择逃离的男人,也不会欺骗你,但不能否认,我也有缺点,给我点时间,我会改正的。” 林睿流下一行泪,抵抗不住的热泪盈眶,他擦她的泪水,“以后你遇到不开心的事也要告诉我原因,我情商低,是猜不出来的。” 林睿点点头。 “傻丫头,别哭了,要哭也是我哭,我的嗓子痛的快冒烟了。” “我为你去买药。” “买什么药,我们相安无事我的病就好了,下午我陪你去买辆车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坐别的男人的车。” 林睿本要拒绝,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先前的做法也欠妥当,两个人相处,不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性子来,宽容、体谅和珍惜是一门深奥的功课。他们就那样长久的抱着,章柳找回了他迷恋的那种滋味,他爱的林睿,给予了他无穷的踏实感。 林睿轻声道:“放开我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偷情。”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觉得你应该重学一遍中文。” “有问题吗?” “不够细腻。” “我们之前就是太细腻了。” 章柳在总结原因,试图用归纳出的经验解决眼下的难题,他没有否认问题仍是存在的。林睿脑子一片空白,此刻什么都不愿多想,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叫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情至深处,等不及细水长流的时刻,人们总喜欢用焦虑的方式表达爱意,章柳捧起林睿的脸,开始吻她,似乎这么做才能证明他是爱她的,才能证明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动摇的男人。他吻的用力而害怕,林睿惊呆的发不出声音,四处找章主任的律师看见了,仿佛发现了天外来客,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 曾晓燕淡定的道:“他们是情侣,接吻很正常。” “那叶主管怎么办,要不报警吧?” “章主任刚刚就说报警了,报吧,让警察来营救吧。” “记者会跟警察一起来吧?” “免费的报道,还不用花钱,多好。” 叶雅歌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他们说章柳和林睿在旁若无人的接吻,真想不到时隔多年,害羞的他也能做出这般罗曼蒂克的事。 朝脚底下望了望,下面是万丈深渊,她有些泄气了,打的如意算盘泡汤了,忍辱负重咽下被打的这口恶气,精心策划跳楼这一出,本以为是绝佳的机会,章柳会来个英雄救美,彻底远离泼妇一样的林家两姐妹,到了他根本不在乎。 章柳还是选择了林睿,为什么,叶雅歌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她不相信,不相信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比不过他和林睿的露水情缘,不相信林睿比她更有魅力,叶雅歌愤愤的浑身燥热,怨恨而难过。 看来事情闹大了也没意义,反正章柳是不会过问的,叶雅歌便主动道:“不用麻烦警察了,我自己下来。” “叶主管你小心点啊!这是三十一层,开不得玩笑啊。” “叶主管我来扶你吧,你先把杯子递给我,你慢点!” “你先别动,我们抱住你,你再慢慢往里挪,行吗?” 叶雅歌习惯了被献殷勤,但此时她的情绪极差,不想给任何人面子,灵活的弯曲双腿,眨眼间落到了办公室的地面上,赌气的说:“我就是想坐在那吹吹风,瞧你们一惊一乍的,大惊小怪。” “叶主管你没事吧。” “我是想吓唬吓唬章柳,现在好了,全搅黄了。”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生闷气。 回过神的律师们感觉被戏耍了,郁闷不已,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瞎紧张担心了半天,人家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你们还当真了,一个个摇着头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叶雅歌后悔说错了话,刚刚一时意气用事,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只等着以后有机会弥补吧。 然而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她这一出等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后来律师们见到她怕了,生怕得罪了她,又引来跳楼的闹剧,连原来的王主任也颇有微词,尽管林沐琦有错在先,但你不能这么干,造成的影响多恶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同行们都在笑畏法思明所出糗了呢。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刘澹泊自然听说了,没脸和章柳联系,向商陆诉苦起来,极力表明他事先并不知情,并不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商陆却对林沐琦大为欣赏,特地请她和刘澹泊吃饭。 吃饭的那天已是一个星期之后,叶雅歌因为吸取“作死”的教训而有所收敛,她可不想被赶出畏法思明所,林睿和章柳的关系因她的收敛出现了好转。商陆出于再三考虑,也叫了章柳他们来吃饭,本打算从中拉拢拉拢,让他们的感情更融洽一些,但章柳要去电台做节目,连做三天,实在来不了,就算了。 林睿不能来,商陆反倒松了一口气。 自打了叶雅歌的一巴掌被林睿还回来,沐琦心里的憋屈滔滔不绝,跟刘澹泊谈不到一块去,刘澹泊总嫌她是自找的,如今碰到了对她的勇敢赞赏有加的商老板,好比遇上了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 喝多了,沐琦醉醺醺的道:“我这个姐夫哪都好,对我也好,就是在感情里稀里糊涂的,我怎么都想不通,他怎么能把前女友招来呢!” 商陆喝的也多,但醒着,笑说:“叶雅歌是自己找上门的,确实不是章柳的原因,这点我打包票。” “商老板你打包票,你打不了包票,傻子才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的鬼话。” 二百二十一、何去何从来时路(8) “章柳就没怎么谈过恋爱,没老刘经验丰富。” 刘澹泊赶忙制止道:“打住啊,打住,你们聊你们的,别扯到我,我吃饱了去散散步,你们慢慢聊,聊完了给我打个电话。” 商陆道:“把你太太一个人留在这,你放心啊?” 刘澹泊道:“我比较担心你。” 商陆摇摇头,沐琦道:“你看见老刘的德性了,他对我们家的事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管我家里人的死活,这婚姻徒有其表,实际上冷漠,自私,没意思。” 商陆道:“老刘他是个好人,可能怕处理的不恰当,你怪罪他。” 沐琦冷笑起来,“你们有钱人根本不懂我们的世界。” 商陆笑,“一谈就谈到人生观,价值观,好无趣啊。” 沐琦格格的笑,“商先生真幽默,听说你要当爸爸了,恭喜恭喜。” 商陆点上一根烟,“你姐的事说完了?” “几天几夜也说不尽啊。” “你看上去很烦躁。” “能不烦躁吗,我到现在还叫章柳姐夫,我不想他跟我姐分手!但你说你会选择我姐吗!林睿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沐琦骂着,然后捂脸哭了,商陆边抽烟边看她,“我没看错吧,这么厉害的刘夫人居然哭上了。” “你不懂,真的,你不懂”,沐琦抽泣着,“我跟我姐从小就低人一等,我们过的啊,太苦了。” 商陆若有所思,“你也别担心,最近她和章柳挺好的。” “什么叫最近啊,时好时坏最糟糕了,叶雅歌是扎在我姐心头上的一个钉子,一日不除,后患无穷。” “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 “说服我姐夫,把叶雅歌赶走。” 商陆心想谈何容易,嘴上答应了下来,“嗯,我尽力。” 沐琦举杯敬他,两个人闷头喝酒,刘澹泊咧开嘴回来了,沐琦呲他道:“谁叫你来的,我们话还没说完。” 刘澹泊把手机放到桌上,哈哈笑道:“听听,章大主任在录节目呢,心理访谈类节目,情感咨询。” 从电台里飘出主播的声音,“今天我们邀请到的是畏法思明所的章柳章主任,章主任刚刚解答了一起婚前的财产纠纷,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让听众朋友们理解了婚前财产和婚后财产的区别,下面有请导播为我们接入下一位听众。” 听众道:“章主任你好,我想向你咨询一个有关婚姻方面的问题,是我一个朋友遇到的麻烦。” 章柳道:“你请说。” 刘澹泊笑的前仰后伏,“笑死我了,章柳居然去解答别人的感情问题。” 沐琦瞪他道:“我姐夫能上电台做节目,你呢,有谁请过你啊。” 刘澹泊道:“好,好,我错了,你通知林睿了吗,让林睿也听听。” “我姐肯定知道直播时间。” 话虽如此,沐琦仍给林睿去了电话,“姐,在哪潇洒呢?” “林沐琦,你又喝酒了吧,我在开车。” “商老板又不是没请你,是你不赏脸。” “章柳没空,我一个人去了干嘛。” 商陆听见了,微微笑,沐琦道:“你们非要妇唱夫随啊,我姐夫只送了你一辆车,就把你收买啦,别忘了叶雅歌开的车也是我姐夫的,你们最多打了个平手。” 林睿道:“有话快说,不然我挂了啊。” 沐琦道:“我姐夫正在做电台节目,你在听吗?” 林睿道:“我不知道是哪个频率。” 沐琦道:“95.6,快点打开,否则就错过了。” 停在红灯处,打开车载音响,章柳的声音立体环绕,“这位听众,你说的意思是你朋友曾经在婚姻存续期间出轨,现在想重新回归家庭,对吗?” 听众道:“对,我朋友是想忘掉过去,和老婆重新开始,我朋友的老婆也口口声声说原谅他了,可生活却越来越糟。从那以后,我朋友的老婆经常挖苦他,她生病了,我朋友做饭给她吃,她就骂以前在家都不做饭,怎么现在会做了,肯定是被外面那个女人*的;逢到情人节,我们怂恿朋友呢浪漫一下,给老婆送束花,没想到她直接把花扔了,骂我朋友越来越勾引女人,不然怎么把外面那个女人勾引到的;我朋友伤心了,在家做什么都不对,索性就不做了,他老婆就骂他良心被狗吃了,想把她累死,好把外面那个女人娶回来。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吵的我朋友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做朋友的也看不下去了,就想咨询一下章主任有没有好的办法。” 主播道:“看来你朋友遇到的问题相当棘手,章主任,你对我们这位听众的朋友有什么好的建议?” 章柳道:“我来梳理一遍,这位听众的意思是他的朋友在努力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但他的妻子却始终活在过去里,‘外面那个女人’无形中填满了他们的生活,每天在折磨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又反过来折磨他。那么你的朋友现在对婚姻是什么态度?” 听众道:“我的朋友一直活在忏悔里,他意识到是自己出轨在先,是自己的不对,一直在弥补过错,但他老婆不领情,他就想离婚了,或许分开了对彼此都好,但他老婆又不肯离。” 主播道:“看来是一段不幸的婚姻,其实双方都过的不开心,都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痛苦,我个人觉得没有再坚守下去的必要了,章主任,从法律角度,在一方不肯离婚的情况下,另一方可以通过什么途径达到离婚的一个目的?” 章柳道:“在实践中我们认为婚姻问题是比较复杂的,往往不仅涉及到双方当事人,还关系到他们的下一代,甚至双方的父母,就这位听众提出的问题,在情感立场的处理上,我同意主播的观点,既然对彼此都是折磨,不如好聚好散。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先根据《婚姻法》的规定来谈谈男方不得提出离婚的情形……” 沐琦生气的关掉电台,“果然对情感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啊,乍一听,以为他是情感专家呢,怎么自己的事拖泥带水。” 商陆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还有身不由己,说明章柳认定是应该和叶雅歌划清界限的,但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就像那位听众的朋友,肯定一时半会也离不了婚,再等等,别着急。” 沐琦道:“不亏是哥哥,处处帮着我姐夫说话,哎,那位观众还说什么朋友,我看就是他自己的事,用‘朋友’的名号做幌子,生怕别人知道他多么悲惨,搞笑至极。” 商陆和刘澹泊笑了,商陆道:“男人做事情表面上就是粗糙,但心里考虑的细致,章柳是这样,老刘也是这样。” 刚坐稳的刘澹泊一口水喷了出来,“老商不带你这样的啊,蓄意破坏我的家庭,话里有话。” 沐琦想了想,觉得商陆说的有道理,便不再追究了,逗刘澹泊道:“瞧你惊慌失措的,肚子里有鬼吧。” 两人闹了起来,商陆望向天空中的一弯秋月,猜忌着听到这个节目的林睿会如何做想。 林睿平静的听完了整个节目,把车停到路边,点上一根烟,快到家了,路灯昏暗,行人稀少,月朗星稀,有种空旷的寂寥。 烟丝袅袅升腾,从半开的窗户钻出去,她想着章柳在节目中劝说别人振振有词,痛快利落,熟悉的那个人和方才听到的判若两人。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主意拿的又快,那他为什么对待叶雅歌优柔寡断呢,他并不是没有快刀斩乱麻的能力,而是他并不想那么做吧。 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太长,她想着章柳喜欢享受一个人的空间,喜欢一个人看书、发呆,安静的像深秋里的湖泊。当他一个人,一个人只身处在屋子里时,脑海里是不是有个叶雅歌呢。 他从未忘却她吧,一行清泪流下,难道自己一厢情愿,从没辨清过他的心思,一个男人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林睿摇摇头,她糊涂了,爱情此刻变得远比她想象的深沉,莫名的不安全感顿时浓雾般笼罩在车内。 晚上十点多,节目结束了,由于过度专注,章柳出了满身的汗,一走出演播厅,冷风吹来,忍不住一哆嗦。今天的播出效果据说是不错的,收听率很高,律师对电视电台报纸刊物的邀请节目一般是举双手欢迎的,报酬微不足道,重要的是起到了对本人,乃至本所的宣传作用。 尤其叶雅歌这桩糗事他难辞其咎,近期增加畏法思明所的正面曝光量便显得尤为重要。在节目中的回答是程序性和符合常理的,虽然章柳清楚大道理实践起来并非易事,可大道理再冠冕堂皇,也无法被抹杀掉正确性。说起来难为情,他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割断和叶雅歌的瓜葛,叶雅歌这几天不闹腾了,是好事,也像是暗藏危机的坏事。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想到叶雅歌,然后在心里生出无尽的害怕。 二百二十二、一场大梦的初醒(1) 到了家,杜向梅告诉他林睿来过,然后又走了,说明天要起早去顾问单位,不住在家里打扰他休息了。章柳听了,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林睿打电话,也不着急换衣服洗澡,坐在沙发里说了半天的温情话。 杜向梅见了,感觉不是滋味,林睿没来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心存侥幸的以为林睿和章柳分手了,没想到闹了一场误会,他们又好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杜向梅已经向李暮云汇报过,李暮云的指示是让她和叶雅歌搞好关系,然而自那次后,叶雅歌再也不来了。 杜向梅在挣扎要不要和叶雅歌主动联系,她这两天老在寻思,心神不宁。 章柳打完电话,说:“杜姐,我忘记跟你说了,下周我要去杜伦一段时间,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杜向梅忽然生出了绝处逢生的欣喜,“噢,是和林律师去杜伦度假吗?听说杜伦是一个很漂亮的古老小城,那里还有一个闻名的杜伦大学呢。” “杜姐对杜伦有研究。” “没有,没有,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介绍,异域风情的城市总是让人过目难忘。” “我不是和林律师去度假,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肯定把杜姐你带上。” “章律师你可别当真,我随便说说的,我见过的世面小,对什么地方都稀奇,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哗啦啦的水流声,杜向梅坐在卫生间的椅子上,扬起眉头哼起了小调。 曲终人散后,商陆奔赴另一个地点,赴凌灵的约。他早些日子就在约她,她早上才回应晚上十一点有空。 商陆在酒吧等了半个小时,独自又喝了几杯,连续受酒精的洗礼,满心满胃里都弥漫着酸楚的气味。凌灵姗姗来迟,未待坐定,一口气灌下去一杯啤酒,喘着粗气道:“渴死我了。” 喝完抬起手臂抹了嘴巴,她用一个不太文雅的行为拉开了轻松的序幕。商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点没变,相爱相杀道:“十一点约我,快十二点才来,想留我过宿?” 凌灵翻了个白眼,“大叔,半个小时前我还坐在飞机上。” “辛苦辛苦,来,敬你一杯。” 凌灵甩给他一只钱包,“送你的。” “哟,这么客气,还带礼物来的,你看我也没准备。” “什么啊,这是客户送的,人手一只,反正我也没男人送,随便给谁喽。” “陈医生呢?” “早掰了。” “为什么?” “大叔你以前不八卦啊,被更年期缠上了?” “对你不叫八卦,叫了解。” “了解我干嘛?想爱我啊?我告诉过你,大叔,我喜欢专情的男人。”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所以才敢去了解你。” 凌灵“切”了一声,拖长音调道:“了解我干什么?你现在好无聊啊。” “讨好你啊。” “我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干嘛,哦……又找我帮你挑化妆品,挑皮包啊,大叔你悠着点,身子骨吃不消啊。” “我想请你帮忙联系到子衿太太,随便找个理由,把叶雅歌遣送回去。” “等等,等等,你话里的信息量好大,让我缓缓,随便找个理由,要多随便?” “跟你送我包一样随便,重点是让叶雅歌回美国。” “我也了解一下你,你和叶雅歌什么关系?仇人?你看她哪里不爽?她哪里碍着你了?” 商陆思索了一会,说:“她是章柳的前女友,这个理由够吗?” “what?”凌灵惊的跳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怔怔的落到椅子里,半天反应过来,先呢喃了一句,“原来如此”,又脆声道:“不够!” “叶雅歌让章柳不开心了,够吗?” “他不开心跟我有何关系。” “你不希望他过的幸福吗?” 凌灵不屑的甩了甩头发,磨磨蹭蹭的喝酒,顾左右而言他,商陆以为这下没戏了,没想到她最后说:“我想想办法。” 这是商陆今晚听到的最惊艳的一句话了。 回到家时,于白薇还没睡,她开始出现妊娠反应,不像别的孕妇晨吐,或者吃了食物后有呕吐感,她是没日没夜的吐。夜里整宿睡不着,隔一会就干呕,呕的整个小身子乱颤,眼泪噼里啪啦的向下落,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吐的实在没招了,在医院里挂了三天水,却对孕吐没有任何改善,她便吵着要回家。嫌在医院里住的差,影响她的心情,影响到心情就影响胎儿的发育,况且孕期前三月是关键时期,用了药物对宝宝没好处。加上医生也说她的各项检查指标是正常的,最主要靠静养,她就结束了医院几日游,回到家中。 于白薇焦心的心揪成一块,一个劲问医生:“孩子能保住吗?孩子没事吧?” 医生回答她,“刻意保胎其实不太好,有的时候出现流产征兆,是因为胎儿本身存在生理缺陷,所以你想开点,保持愉悦的心情,顺其自然。” 这下于白薇更崩溃了,她需要这个孩子,她爱这个孩子,不仅关乎母爱,而且也因为她爱着和商陆长远的生活。每天在床上躺着时,她会想商陆现在不疼惜她,是由于他还没看到孩子,等孩子出世了,粉嘟嘟的一团小可爱,咿咿呀呀的天真无邪,任何男人的铁石心肠也要被融化吧。 她坚信这一点,也靠这一点的信念作为精神支柱,老是对商陆说:“孩子会不会有事啊?我们的孩子怎么那么脆弱啊,要是宝宝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她边说边哭边呕,商陆的心里百感交集,陪在边上耐住性子哄。好不容易哄的她迷迷糊糊了,她一个急促又呕上了,反反复复的,像在照顾婴儿似的。过了凌晨三点,于白薇终于入睡,商陆倒彻底清醒了,满脑子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一直在幻想林睿听完节目后的反应,要是她认为章柳实际上是情场高手,故意在她面前摆出无知的模样,那他们刚愈合上的裂痕又要撕开了,他幻想着子衿太太回国把叶雅歌带到美国去了,扫除了障碍,章柳和林睿走着走着走进了婚姻殿堂。结婚?刘澹泊和沐琦要结婚了,商陆甚至有点羡慕刘澹泊。 他决定明天去找林睿,念头一蹦出来,又喜悦又矛盾,心潮澎湃。 二百二十三、一场大梦的初醒(2) 隔天,商陆早早到了畏法思明所内,他到时所里的大门刚刚开,大部分律师还没有来,开门的律师问他找谁,商陆迟疑了一会,说找章柳。 那律师即说:“你和章主任约了吗?” 商陆道:“没。” “你给章主任打个电话吧,他不一定会来所里。” “知道,谢谢。” 商陆拘谨起来,倒希望不要碰到章柳才好,忽的,他被这个想法吓住了。陆陆续续的人多了,所里有些律师是认识他的,和他打招呼,芳芳来了,也主动跟他说话。 “商先生来啦!好久不见啊!” 商陆讪讪的笑,“蒋小姐你好”,瞥见她的孕肚,说:“哦,应该改口称太太了。” 芳芳爽朗的笑,以前存抱嫁入豪门的希望,对商陆好一阵迷恋,如今物是人非,反倒放开了,“还是叫我姑娘好,商先生结婚了吗?” “我也快当爸爸了。” “真的啊?真巧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单身,我也是单身,再见了面,你要当爸爸了,我要当妈妈了,你说这是不是缘份。如果我生的是儿子,你生的是女儿,我们定个娃娃亲?呸呸呸,我说错了,你生个儿子,我生个女儿,你们有钱人喜欢男孩。” 商陆被逗乐了,“芳芳姑娘的提议有意思,我回去跟我太太商量商量。” “别,千万别跟你太太提我”,芳芳从脖颈处掏出项链,“你送的,我戴着呢,让你太太知道了可得了,但你别想入非非啊,我就是觉得这块蓝水晶好看。” “芳芳姑娘和蓝水晶很相配,改天我再送你一块。” “那我们得说好了,只送我一个人,不能所里雨露均沾。” “行,我只为你和你先生准备。” 芳芳嘻嘻笑着:“一言为定!咦,你来找章主任啊?” “是啊。” “章主任快到了吧,你到他办公室坐会吧,我给你泡杯咖啡。” “不了,我就在这等,说两句话就走了。” “那好吧,不勉强你啦,现在楼上一层也是所里的地盘啦,过不了多久,我就有独立的办公室了,到时你要来参观哦。” “一定,一定,畏法思明所果然财大气粗。” “那是,跟着章主任有肉吃,好啦,改天再和你聊,我先去忙了,商老板,拜拜!” “再见!” 叶雅歌早就到了所里,听见商陆的声音,走到办公室门口打量,可不是商陆来了,正和芳芳有说有笑呢。城府深厚的商老板居然和蒋芳芳熟悉,叶雅歌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最近过的不好受,在笠州又没亲戚朋友,唯一关心,或者说监督她的只有凌灵。但似乎姨妈选错了人,凌灵三分钟热度,起先盯她盯的紧,后来估计忙于自己的事,把叶雅歌忘的差不多了。一个等于是异地他乡的空巢中青年女人,工作之外,寂寞和孤独难免,不能再费心思纠缠章柳,生活无趣了许多,下班后习惯去酒吧喝两杯,吃点东西,然后醉醺醺的回家。 得知她回国了,有几个大学男同学联系上她,约她出来见面,吃饭,可无论是谁,叶雅歌一概拒绝。她宁愿一个人孤零零的撑着,开始主动吃药,然而单身女人喝醉了的画面是很凄凉的,有一次还受到了骚扰,搞的她心烦意乱, 但叶雅歌毕竟是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的毅力非常人所及。上下打量了商陆一番,抓住经过的芳芳,说:“芳芳,你和商老板关系这么好啊?” 芳芳笑道:“商老板人缘好,跟我们的关系都挺好的,叶主管,你怎么认识商老板啊?” 叶雅歌掩饰道:“章主任介绍的,刚认识。” “噢!” 商陆坐到椅子上,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叶雅歌愈发好奇,到底他找章柳为了什么急事,她来了兴致,偷偷的观望着。 没一会,章柳来了,见到商陆很意外,说:“哥?你怎么来了?” 商陆忽的显得结巴,“我,我来看看你,你昨晚的节目做的不错。” “就为这事啊?别逗我了,到我办公室坐吧。” “其实我是来找林睿的。” 章柳没产生半点异样的想法,直说道:“林睿一大早去琴州的顾问单位了,顾问单位被投诉了,她必须出面解决。” 商陆失望的呢喃着,“去琴州了啊?那……” 章柳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应该到了吧,如果处理的快,中午应该就回来了。” 商陆吐了口慌张的气,“那我等等她吧,来都来了,下次再过来,麻烦。” “那到我办公室坐着。” “我不打扰你工作,我到楼下喝杯咖啡。” “也行,我待会有空了下来找你。” “好。” 商陆挥挥手,转身走向电梯,章柳走向办公室,他现在的确没空接待哥哥,昨天晚上看了看所里今年迄今为止的业务量,所里的律师明显不够用了,新的办公室也在装修,趁着司法考试成绩出来之前,他想拟定出初步的设想,同合伙人商量一下进人标准,他个人偏向进几名精通小语种的律师。 叶雅歌竖起耳朵听到了兄弟俩的谈话,心想着章柳的心真是大啊,亲哥哥来找自己的女朋友,连来找她干什么都不问一句。 更奇妙的是一两分钟后,商陆回来了,径直去向洗手间,叶雅歌鬼使神差的跟过去,却发现商陆在镜子前整理衬衫,领带,仔细察看了眼睛上的黑眼圈,抚弄了几下头发。 这是见弟弟的女朋友还是见自己的女朋友,难道……叶雅歌想了想,坐上另一部电梯,尾随商陆下了楼,进入一楼大厅里新开的一家咖啡店。 工作日的上午,除了有两三桌像是在谈生意的顾客,就没别的人了。商陆点了一杯美式,坐在靠窗靠门,视觉最好的地方,能看清进出电梯的任何一个人。叶雅歌也点了一杯美式,坐在一根柱子掩蔽的角落里。 商陆的全部精力集中在等待上,根本没注意到叶雅歌,他的眼里此时没有其他人,走来晃去的男男女女,自动的全部忽略了,仿佛只是一场接一场的空气。 美式连喝了三杯,已是两个小时后,叶雅歌端端正正的坐着,心里充满了神秘的和无法预知的期待,目不转睛的盯着坚持保持绅士风范的商陆,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累,头偏向左边四十五度,动也没动一下。 终于商陆站起了身,叶雅歌激动的差点跟着站起来,他跑出去,然后回来,身后多了林睿。 叶雅歌眼前一阵明亮,无奈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换个座位肯定会被发现,于是又着急又兴奋。 商陆为林睿点了杯卡布奇诺,林睿喝了一口,幸福的叹道:“早点四点钟起来,到现在滴水未进,能喝到热咖啡,太满足了。” 商陆心疼的说:“顾问单位也太小气了,连一杯热水都不供应。” “到了顾问单位,哪顾得上喝水啊,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一心只想着赶紧把问题处理完。” “处理结束了吗?” “我做了一个大概的方案,顾问单位也基本上同意了,估计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她笑起来,顺利倒是挺顺利的,商陆看她笑,也高兴,笑的像个孩子,说:“难得一身轻松,先吃点东西?看来你早饭也没吃。” 林睿捂住肚子,“被你一说真饿了,我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这家店新开的,我第一次来,嗯,我吃个鸡蛋三明治,哥,你吃什么?” 这个称呼让商陆为之一震,以前林睿喊他“商先生”,他和章柳不辞辛苦的修改她对他的称谓,待她自然而然的这般叫时,商陆觉得很是生疏,一阵隐隐的失落。 “我吃个拿破仑吧。” “有拿破仑?我也来一份。” “你也来一份?挑个口味吧。” “巧克力夹心的。” “那我来份草莓的。” 服务生拿走了菜单,林睿放松的陷在沙发里,她已经渐渐把商陆当成了家里人,心情放松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很自然。这是商陆第一次见林睿少有拘束的样子,特别的可爱,他看着她,把玩着手中的咖啡杯,不忍打乱舒适的气氛。 林睿也没说话,喝了会咖啡,道:“章柳还没下来?” 商陆去叫她时,用的理由是和章柳约好了,和章柳谈点事情,碰到看见了她,很久不见了,一起喝杯咖啡。他始终是心虚的,哪怕说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天,林睿有空的话,断然也不会拒绝,但他不打着“章柳”的幌子,总感觉自己做了缺德的事。 林睿当真以为他是来找章柳的,朝门口望了望,商陆道:“他忙的很。” 他开始喝第四杯美式,计划是问她对昨晚章柳那个节目的想法,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太怀念话题中只有你我,无关章柳的时光了,他们在医院小小的病房里说啊笑啊,他一个人穿过街区,去商店为她买妇女用品,那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做这些,但又有什么呢,如果她给个机会,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一切的事情。 二百二十四、一场大梦的 想到那短暂而美好的日子,情感一下子丰盈到哽咽,服务生端来他们点的餐品,林睿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三明治,“嗯,真好吃,哥,你尝尝。” 商陆边切盘里的拿破仑边说:“我不饿,你多吃点,来,尝尝草莓味的。” 他根本就是特意为林睿点的拿破仑,看她狼吞虎咽,沉浸在食物的美味中,他能幸福到晕过去。叶雅歌远远的看见商陆一丝不苟的照顾着林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虽然没出格的举动,她仍觉得酸酸的,灵光一现,拿起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 林睿自嘲道:“我吃了好多啊,早饭中饭一起吃了。” “饿了就多吃点,管它是早饭还是午饭。” “哥,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商陆在餐巾上擦擦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说:“这是我和章柳去美国时给你买的唇膏,一直忘记给你了。” 林睿开心的接过来,“送我的啊?” “是啊。”他没说是特地给她买的,也没说你应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别人真心实意送的化妆品,因为时机已经不对了。 林睿打开盒子,惊喜的欣赏着,“颜色真漂亮,谢谢哥。” 她的反应同他无数次想象的一模一样,只是所带着的情感和他期待的南辕北辙。 她每叫一次“哥”,商陆的心便痛一下。 叶雅歌没错过记录下任何一个画面,事态的发展越来越精彩,她的兴趣越来越浓,用送唇膏来挑逗自己弟弟的女朋友,叶雅歌耸耸肩,商大老板还是不懂女人呐,化妆品能值几个钱。 她恨不得给商陆洗洗脑,教他几招追求女人的招数,随着这个想法而来的是,假如商陆把林睿勾引走了,那也不错啊。 那是非常非常的不错。 她扬起嘴角,仿佛看到了自“跳楼”失败后,老天爷赐予的另一缕曙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来,来了一桌,又来了一桌,叶雅歌瞥了眼时间,午餐时间到了。 章柳仍没出现,他的心大到装得下一头牛了,叶雅歌惋惜的替他叹了口气,那桌似乎吃完了,商陆拿出烟盒,递给林睿一根。 林睿笑道:“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能抽烟。” 商陆便把香烟放回到烟盒里,笑说:“我疏忽了”,又说:“还在抽吗?” 林睿没有否认。 他多想再看到一次她抽烟的画面,忧伤的,隐忍的,柔弱到令人疼痛的,是他教会她抽烟的,男人总是迷恋各种各样的第一次。他奢望陪着她一起,哪怕卑微不足挂齿,仅仅是用抽烟来排遣烦恼,他回过神,不敢再多想。 林睿困了,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睛里有泪光闪现,商陆恐她要离开,忙说:“林睿,做我公司里的法律顾问吧。” 林睿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好啊”,调皮的眨眼道:“我给你打个折。” 她在工作中的进步显而易见,商陆依旧清晰记得那天晚上月光皎白,他们站在理发店的门口抽烟,那是她人生的低谷,剪碎了一地的长发,他请她做公司的法律顾问,她说,之前没底气,现在更没底气,不着急的话,等我再进步一点吧。 她转眼间就成长起来了,好像是处在青春期的少年,一个不留神,已然是大人摸样。一个不着急,已隔万水千山。 客人越来越多,安静的咖啡厅显得有些嘈杂了,林睿抓住包袋,似乎准备起身告别了。商陆不愿她走,不愿她现在就走,不愿她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不愿两个人的独处转瞬即逝。 他着急的道:“还在读博尔赫斯吗?” 林睿想了想,说:“最近在读聂鲁达。” “你喜欢聂鲁达?” “我喜欢那句‘爱情如此短暂,而遗忘太长’。” 商陆一下子就懂了,说:“我不能经常和你,和你们见面,你和章柳要好啊。” 他的眼眶泛红,映在了林睿的眼眸里,她的眼睛也红了,想跟他谈谈昨晚听的章柳做的节目,但终是没道出口,他是哥哥,和沐琦处在平等的位置,林睿永远不会在家人面前干出大哭大闹,一把鼻涕一把泪罗列某个男人罪状的事,也不会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表达出来。每个人真正的想法是复杂的,也是难以说的一清二楚的。 她和他对视几秒钟,点点头,“嗯。”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会让人觉得很艰难。” “嗯。” “你要信任章柳,没事的,别把叶雅歌当回事。” “嗯。” “你要快乐一点。” 林睿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哎,他今天的语气怎么那么催泪。商陆强忍住嗓子里的沙哑,说:“我想到了聂鲁达的一首诗。” 林睿笑起来,“背诵一下呗。” “我给你背过。” “是吗?哪一首?”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记得,你说你和你的初恋分手时,坐在图书馆的地上读了一个下午。” “这首诗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我喜欢用这首诗来给一些事情画上句号。” 林睿似懂非懂,商陆道:“我再背一遍。” 林睿鼓鼓掌,浑厚的男音响起,“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词。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店里很吵闹,顾客夸张的说笑声,服务生的交流声,领班穿来穿去的指挥声不绝于耳,这般环境并不适合静静的欣赏一首深情饱满的诗。 叶雅歌急的要命,迫切的想知道商陆在说什么,并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恰巧又来了一桌客人挡住了她的视线,情急之下,向前挪了两张座位,斜对着他们坐下,这下不仅能观察到他们的举动,连谈话也一句都漏不掉了,更幸运的是,不管是商陆,还是林睿,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可能是忘记了,也可能受周遭影响,商陆背不下去了,顿住了,林睿接上去道:“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吧。 商陆自嘲道:“果然过了读诗的年纪了,记不住了。” 林睿道:“是啊。” “你还年轻,跟我不同。” “哪里不同了?” 商陆安静的看了林睿一秒钟,一句话也没说。拿破仑里的奶油有些融化了,林睿突然想再吃一口,那切成两瓣的草莓如同一首无声的诗。她低下头用叉子叉住一小块,发丝滑落到脸颊上。几乎没有犹豫,商陆伸出手拂她的发丝,说:“弄脏了。” 林睿半起身,把头发别到耳后,笑说:“谢谢。” “于白薇说人是有来世的,如果真有来世,我希望我们的年纪能差不多大,可以一起聊聊诗歌,一起吃甜点。” “哥,你别把自己说老了,我们差不了几岁,不是照样坐在一起聊诗歌,吃甜点。” “我们差的不是年龄,是经历。” 话出口,他难过的四下张望,余光无意中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正恐怖的打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商陆想去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也算是美丽的知识分子,何以变得卑鄙了。 他镇定自若,又对林睿说:“你和章柳要好啊。” “嗯。” “我先走了。” “哥,你不等章柳了?” “我下午有安排,等不了了,法律顾问的签约,我安排助理和你联系。” 他说着站起来匆匆走了,林睿望着他的背影打了一个长而深的哈欠,这个早上过的像一场梦。 两天之后,一个信封出现在章柳的办公桌上,打开一看,是一沓照片,关于林睿和商陆的。他们在喝咖啡?楼下的咖啡厅?商陆送了林睿化妆品?最后几张照片上,怕章柳看不懂吧,竟用签字笔写着:商陆在为她念诗。 章柳笑着摇摇头,把照片扔回到信封里,明显是叶雅歌的笔迹,即便她不写字,章柳也能猜出来,否则还有谁会无聊到这种程度。念诗?怎么不写明是哪位诗人?博尔赫斯吗? 他感觉可笑至极,把信封随手丢到了抽屉里。 叶雅歌等啊等,等着章柳暴跳如雷,等他去找林睿理论,等着好戏上演。然而根本无事发生,所有人都跟平常一样,到中午时依然如此,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大家都稍作放松,伸懒腰,喝咖啡时,章柳去了林睿的办公室,芳芳也进去了,后来卢拉萨也来了。一群人说说笑笑谈论杜伦这个地方,卢拉萨还开玩笑说要早日吃章律师和林律师的喜糖。 气的叶雅歌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那些照片章柳没看到吗,不可能,他肯定看到了,那他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她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地上,急于求成的心态渐渐凸显,冥冥之中,她感到时间不多了。 二百二十五、一场大梦的初醒(4) 她拖的日子越长,他们长相厮守的时间越多,她越不能靠近,他们的感情越会加固,这是叶雅歌万不想看到的。恶劣的情绪随着一个电话的到来而升华,越洋电话,在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连串奇怪的数字组合,除了一直在阻止她回国的那位亲人,还会有谁。 该来的躲不掉,她接起电话,佯装开心道:“喂,姨妈,你起床啦?” “我一夜没睡,在倒时差。” “倒时差?你去哪个国家游玩了?让我猜猜,去印度了?你每年都要去印度买香料。” “我哪都没去,我打算回中国。” 叶雅歌心一惊,“姨妈,你现在回国,是因为?” “我去看看你外公外婆,人呐,不管活到了哪个份上,都不能忘本,你妈妈一个人在老家任劳任怨的尽孝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了,难得回家看看是应该的。” 姜还是老的辣,叶雅歌没料到姨妈会唱这么一出,更没料到姨妈问:“你回过老家了吗?” “我……”她压根没动过这个心思。 “我知道你工作忙,等我回国了,我们再商量,不打扰你了。” 电话即挂了,手心里攥出了汗,叶雅歌面对着狭小的窗户筹划下一个计划。办公室已经被换了,不再有宽阔的落地窗,窄窄的气流在屋子里缓慢的流通,她感觉要窒息了,在窒息中很快有了主意,虽然这个主意似乎欠稳妥,但时间不等人。 傍晚,商陆的公司里,他正在会议室见客户。 助理走进来,伏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一位姓叶的女士吵着要见你,说有急事。” “人在哪?” “在走廊里。” “知道了。” 商陆不动声色,心里在盘算这个姓叶的女士,未经细想,他断定是叶雅歌。可以说他一直在等她主动上门,监视也监视了,偷听也偷听了,到了摊牌的时刻了,她不来,才奇怪。 他故意拖长了和客户交流的时间,把叶雅歌足足晾了一个小时。客户走时,天完全黑了,黄昏真是一个忧伤的时段,从七彩云霞环绕的天堂,片刻跌入到黑暗笼罩的囚笼。 四目相对,都是冷冰冰的,含着晚风侵袭般的凉意。 商陆笑着招呼她,“原来是叶小姐来了,稀客啊,让我这个小公司蓬荜生辉。” 叶雅歌笑道:“商先生的客套话先保留吧,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找不愉快的,我来和你谈个交易。” 她不坐,商陆自己坐到了椅子里,装作一无所知的说:“看来叶小姐是要和我合伙做生意。” “保证比做生意更让你感兴趣,钱是赚不完的,但女人错过了就没有了。” “我觉得叶小姐说的不对,赚钱不容易,但女人如衣服,换件衣服却轻轻松松,章柳错过了你,不是遇到林睿了嘛。” 叶雅歌被他的话噎住了,转脸微笑,“我不管女人在你这是衣服,还是珍宝,我只想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你得到林睿,把她从你弟弟身边夺走。” “嚯,听上去你是要用离间计,使我们兄弟俩反目成仇。” “商老板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爱上弟弟的女朋友再正常不过了。人生那么长,每天遇到的人那么多,于千千万万人之间,偏偏喜欢上了别人的女人,又怎样呢,哪条法律禁止了,恋爱自由,爱情万岁,爱上了就要去争取啊,要拼尽一切去争取啊,才不枉费老天爷对我们的恩宠。有的人浑浑噩噩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多可悲,所以说,商老板是幸运的,有机会体验小鹿乱撞和魂牵梦绕的感觉,但你同时又是懦弱的,而我就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商陆哈哈大笑,“叶小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绞尽脑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错,我喜欢林睿,我们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叶小姐非要在亲情关系中添油加醋,那只能是一厢情愿了。” “商先生说亲情,男人的亲情好廉价啊,任何关系都能和这个字眼扯上关联,却又一文不值。我生病的时候,我的父亲竟然遇到了他所谓的真爱,残忍的抛弃了我和我的母亲,章柳去电台做节目,他说婚姻没有感情了就该离婚啊,那夫妻间的亲情哪去了,你瞧瞧,亲情在爱情面前算什么呀。你们男人呐,最擅长口是心非,实际上心里面跟明镜似的,行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商先生表个态吧,只要你说一声你想得到林睿,我分文不取,甘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照这么说,叶小姐做的是亏本生意啊,我岂不等于不劳而获。”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的赚头在后面。” “你的交易我看不懂,不如我来跟你做个交易,我让你赚在前头,给你五百万,你离开章柳,离开笠州。如果你嫌五百万少,开个价。” “我是缺这五百万的人吗。” “我像是缺女人的人吗。” “那是林睿。” “好吧,我给你五百万,美金。” 叶雅歌抽了抽嘴角,他就这么对她恨之入骨,不惜挥洒重金,谈了半天等于放屁,鱼头不对马嘴,放狠话道:“商先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小姐,对成年人的威胁放在嘴上没用,最好落实在行动中。” “我绝对不会让商先生失望的。” “恭候。” 叶雅歌失望的扭着腰肢走了,胸口腾起一把把怒火,这个商陆,真正活够了。商陆在办公室里独自坐到半夜,现在他的身份起了变化,一个人时是自己,到了家,即是准丈夫和准父亲。 他忽的想离开了,即便万般不舍,也不想被搅入这场混乱的棋局里,倒不是为自己考虑,而是不愿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叶雅歌关于亲情的谬论,想来只会令人嗤之以鼻,一个迷乱在情爱中的女人,眼里何来的情和意,恐怕有的只是贪欲。 叶雅歌新的计划未成型之时,商陆搬去了琴州,本就在琴州有分公司,有房产,搬过去住一点也不费力,回笠州的次数少了,和章柳见面尚少,更别提其他人了。 可很快,子衿太太领着叶雅歌的母亲来了,笠州重新热闹起来。她们来的那天秋阳高照,月季开出了一朵、一朵,又一朵,风中掺杂着五彩缤纷的花香,暖暖的,让人无限倦怠。 叶雅歌的母亲倒没多说话,把教育女儿的主动权交给了妹妹。作为一个颠沛流离过的母亲,一切看透了,对孩子的要求不过是健健康康,随她如何折腾,爱去哪就去哪。而子衿太太的想法就不同了,她对叶雅歌的付出和心血,相比一位普通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彼此憋着气休息了两天,谈了谈老家的外公外婆和亲戚,无非关于他们的身体、饮食之类的小事,每次聊天时,叶雅歌都心不在焉。章柳他们出发去杜伦了,虽然还会回来,但她却有种山高皇帝远,他们私奔了的压抑感,一天比一天沉重。 子衿太太耐住性子,本指望亲自回国请,话不必说破,权当叶雅歌是个任性的孩子,玩够了闹够了,反过头来能体谅她的苦心,会乖乖跟她回去。可眼下的情形看,叶雅歌是做好了一辈子耗在笠州的准备了,为了一个如今八竿子跟他打不着的男人,仿佛魔鬼附身,六亲不认,铁石心肠。 午后在阳台上晒太阳,叶雅歌的母亲说到女儿小时候的乖巧,子衿太太跟着笑,打趣叶雅歌,然而叶雅歌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算好了章柳他们下飞机的时间,她发过去一句关心的问候,等了一天,章柳没有回,她又问他气候还好吗?住的习惯吗?依然沉默。昨天晚上想到自己孤枕难眠,他却和林睿在异国甜蜜情长,悲悲戚戚,忍不住又发了一条短信,结果却是一样的。 事不过三,但叶雅歌就是割舍不下,要不是母亲在,姨妈在,说不定她就去买张机票跟过去了。拿起手机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总存一丝幻想章柳会理她的,“跳楼”那出她是有错,可她是病人啊,他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吗。 子衿太太见叶雅歌眼睛发直,心神游荡,说:“雅歌,你妈翻你的老底,你还有印象吗?” 叶雅歌决定再跟章柳联系一次,如果他还不回,就向母亲、姨妈编个借口,立马飞到杜伦找他。 “雅歌!” 叶雅歌惊醒,略生气的朝母亲皱眉头,不满自己的臆想被打断了。 母亲道:“你这孩子,姨妈在跟你说话呢。” “噢。”她在脑海里编织着跟章柳说什么呢,是问他婚礼现场的情况,还是坦诚表露对他的彻骨思念,她想着分析着哪种情形之下,章柳回复的可能性更高。 “叶雅歌,你好忙啊,你是不是打算和手机过了,我和你妈来了,你连跟我们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子衿太太开口,叶雅歌强翘嘴角,“我听着呢,你们说了多少遍外公外婆了,我知道啦,有空了我一定回去看望他们。” “你在忙什么呢?” 二百二十六、一场大梦的初醒(5) “我现在自食其力,你们看我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全是靠我自己挣的,过的风生水起,一帆风顺。” 子衿太太逼问:“你在纽约过的不好吗?我们住的房子没这个大吗?我们的车没你现在开的好吗?” “姨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本来就是个中国人。”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回纽约了?” 叶雅歌“哼”了一声,没做表态。 “你给我一个非要留在笠州的理由。” “我想念在国内的生活方式,在国外住久了,还是觉得国内好。” 子衿太太气的一把掀掉了小方桌,精巧的陶瓷杯盏,蛋糕架哐当哐当,争先恐后和地板相碰撞,杯中的红茶泼洒到叶雅歌母亲的身上,米白色的毛衣顿时被染了一半。 她吓的欲劝上两句,但看她妹妹脖颈间的青筋暴突,眉眼凶狠的可怕,便作罢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欠妹妹的情,几辈子也还不上。 叶雅歌偏过头低垂,她对姨妈不仅有尊重,还有感恩,即便被打被骂,她也会忍受。 “叶雅歌,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是归国华侨啊,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心里有没有一点愧疚。我是你的姨妈,是我单枪匹马领着你在纽约闯出了一片天地,是我让你摆脱了抑郁症,你却为了那个叫章柳的男人,完全无视我的感受,离家出走,满嘴谎言,叶雅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忘记了你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到底被什么鬼东西蒙蔽了双眼!” 叶雅歌的母亲努力回忆着,“章柳?这名字……” “别想了,就是你女儿的初恋情人。” “啊!”叶雅歌的母亲扑上来捶她,“你这个丫头死心不改!死心不改!你姨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她也是一个女人呐,为了你一个人跑到国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你这个死丫头!死丫头!能不能让你姨妈省点心!看我不打死你!” 这不是母亲第一次表现出粗鲁,她的优雅和端庄随着父亲的消失而彻底消失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怨妇。叶雅歌被打疼了,打烦了,尖叫道:“既然姨妈也觉得在纽约过的辛苦,不如我们都回来好了,干嘛非要再回去!” 子衿太太推开她的母亲,扇过来一巴掌,“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是为了章柳,为了章柳回到笠州,你现在工作的地方就是章柳所在的律师事务所,你以为你能瞒得住我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叶雅歌,你醒醒吧,那个男人已经过去了,你可以让他活在你的记忆里,但你绝不可以回头来找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给自己留点脸面吧,你让我和你妈省省心吧!” 她的母亲咆哮起来,“什么!你还找到他的单位了!你不记得当年我跟你爸,跟那个负心汉怎么把你从笠州带回家的吗!雅歌,你不能这样待妈妈啊!你不能这样对你的姨啊!万一你再有个好歹,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嚎啕大哭声响起来,叶雅歌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姨妈!” 子衿太太瞪她道:“你让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变得一文不值。” 叶雅歌痛苦的闭上眼,活在这个世上万不可欠人人情,欠下了,就活不成自己了,咬紧牙关,骄傲的流下一行泪,然后笑道:“那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意义在哪,被父亲抛弃,男朋友被人抢走,我一直这么努力的活着,为了什么,我只是想找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章柳他现在有女朋友,他们是要结婚的,他并不属于你!” “以前我也是他的女朋友啊,请你理解一下我为爱情的不顾一切,他很快就会回到我的身边的,你要相信我。” “你这么做和那个把你父亲抢走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叶雅歌,这不是爱情,这是卑鄙!是要被上帝诅咒的!” “不,章柳就是我的!他就是我的!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他说过非我不娶!他说过他会永远等我!他还去美国找我了,姨妈,是你不让我们相见!” “你现在见到他了,他回心转意了吗?你和你重归于好了吗?叶雅歌,你和他早已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你不要在这痴心妄想,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我不相信!我不甘心!” “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纽约!马上!” “我不走!姨妈,我求求你了,我不走,我要待在笠州!” “你不走?好!”子衿太太抓起果盘里的水果刀横在脖子上,瞬间刻下一道殷红的血印,她是个狠角色,能立即做到的绝不在口头上发狠,直逼问:“你走不走?” “姨妈!” “你走不走?” “姨妈!” 子衿太太使了力气,顿时血流变大,流成了一根红绳。说叶雅歌不害怕是假的,而她的母亲早已吓成了哑巴,她斗不过子衿太太,能只身活成一道风景的女人都是一把锋利的刀。 叶雅歌放软了口气,“姨妈,我们有话好好说”,她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走,紧张,慌乱,不知所措,但仍在死守最后的防线,现在就退缩吗,现在就回纽约吗,那把熊熊燃烧的好斗之火在告诉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手机突然响了,像一颗炸弹投在了剑拔弩张的空气里,三个人为之一惊。叶雅歌无心情去接,可一遍铃声响完后,打电话的人倔强的打了第二次,她向子衿太太投去询问,子衿太太道:“先接电话。” 叶雅歌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同学高胜群打来的,他前年离了婚,现在一直单身,虽然没有向她明确表白,但三天两头想约她吃饭,心意一目了然。 恐怕这次也是约她的吧,叶雅歌一反常态的接起来,“喂,胜群。” 高胜群道:“雅歌,在哪呢?” “在家呢。” “今天没上班吗?” “我”,叶雅歌为了陪母亲她们,请了两天假,但恍惚间,她撒个谎,“我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你怎么了?去看医生了吗?” “没事,在家休息就好了。” “那我来看看你吧,今天我调休,正好也有空。” 他的目的果然如此,正好可以利用,便说:“好啊,我在家等你。” 电话那头的欣喜不言而喻。 挂掉电话,叶雅歌对子衿太太道:“姨妈,我同学马上要到家里来。” 她母亲问:“同学?什么同学?” “大学同学,叫高胜群,现在在市政府工作,父母是铁路上的退休干部,他离婚了,没有孩子,我一个人在笠州,他对我挺照顾的,我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气氛出现了戏剧性的改变,她母亲和子衿太太相视一望,这个男人的条件听上去值得见见,叶雅歌岁数不小了,她的婚事是压在她们心上的大石头,她有对象了,她们也不必对章柳耿耿于怀了。 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子衿太太舒了口气,把手里的刀扔到桌上,她母亲赶紧去拿家用药箱。 子衿太太直问道:“你在跟他交往吗?” 叶雅歌露出一丝微笑,真像是下了一场及时雨,淡淡的说:“没有深入的交往,应该属于暧昧吧。” “还是因为那个章柳?” “不全是,姨妈不是常说找男人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对比对比,才知道谁待你是真心的,我也在把高胜群和章柳做对比,暂时下不了决心。” 她把话说的很委婉,子衿太太却听的很明确,不再多问,包扎好伤口后,和她母亲一起打扫阳台。 高胜群来的迅速,门打开,他一眼看到三个女人,有些诧异。叶雅歌指着子衿太太道:“这是我母亲”,又指着她母亲介绍道:“这位是我姨妈。” 这种称谓是在纽约时约定好的,她和子衿太太母女相称,方便生活和工作,省去了别人想入非非的猜忌,所以叶雅歌如此介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但对叶雅歌来说,这么做是并不想让高胜群了解她的家庭,虽然能进畏法思明所,他帮了不少忙。 高胜群在机关工作,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得心应手,礼貌的打了招呼,递给叶雅歌一个礼品盒,说:“我事先不知道阿姨们在这,只给雅歌买了点燕窝,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这样吧,我马上让人安排饭店,晚上我请阿姨们尝尝笠州的特色菜。” 子衿太太边打量他边说:“不用麻烦,以前雅歌在笠州读书,我和我妹妹经常过来,笠州的特产不知尝过多少次了,平时也常在外面吃饭,吃腻了,不如就在家里做饭吧。” 她的口吻平缓而温柔,对高胜群初初的感觉还算美好,他长的高高大大,小麦肤色,脸庞干干净净,五官立体,笑起来时有种踏实的憨厚感,打扮朴素,穿着随意的休闲服,像对自己的外表无所谓,好在他的天生条件是优越的。 听到子衿太太说在家里开火,他撸起袖子道:“我来帮忙吧。” 二百二十七、一场大梦的初醒(6) 子衿太太笑道:“你是客人,再说你会做饭吗?” “阿姨,我经常在家里做饭,我的工作时间稳定,朝九晚五,晚上下班回到家,做饭做家务权当消遣了。” “会做面条吗?雅歌最爱吃面条了。” “会,蒸包子、做馒头、包水饺,我都会。” 子衿太太也不客气,“行,那你来和我一起和面吧。” 叶雅歌的母亲道:“难得小高一个南方人,会做这么多面点。” 高胜群道:“阿姨,现在南北的饮食习惯相通了,南方人和北方人吃的差不多,我父亲也爱吃手擀面,他常说人的口味要杂一点,读的书要杂,吃的东西也要杂,每个地域有每个地域的特色,大千世界,什么都要领略领略。” 说话的功夫,面团已经熟练的和上了,子衿太太要搭手,高胜群道:“阿姨你歇着吧,你脖子受了伤,活还是让我来干吧,雅歌身体也不舒服,今天我们就吃的清淡点,行吗?” 他处处考虑周到了,子衿太太还能说什么呢,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退出了厨房,和叶雅歌她们母女俩坐到沙发上,主场变成了客场也好,正好验证下这位高胜群是吹牛皮还是真功夫。 叶雅歌的母亲朝厨房张望了几眼,毫无征兆的笑起来,“这个小高,说话和干活一样利索,像蹦豆子似的。” 叶雅歌道:“他在机关里是笔杆子,是领导的秘书,文采斐然,心思缜密,细致惯了。读大学时,我们班主任就很喜欢他,读法律的细心最重要了。” 子衿太太沉思了一会,问:“你说他父母是退休干部?” “嗯。” “我看他穿的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姨妈,你在纽约待久了,不记得国内的收入水平了吗,像胜群这样的家庭,只能算是小康之家,中等收入家庭,要买别墅豪车肯定没戏了,但普通的日子还是可以过的。” 她母亲插嘴道:“普通的日子多好啊,说起来简单,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福气过上的,像小高是公务员,旱涝保收,铁饭碗,又肯干家务活,打着灯笼都难找。” 子衿太太仍在迟疑,叶雅歌生怕临时想到的托辞没法糊弄过去,说:“姨妈,你嫌弃胜群离过婚啊?” “离过婚又如何,到了你们这个年龄,没结过婚的有几个,你找了年纪比你小的,我和你妈还不放心。” “那你觉得胜群哪里不好?” “我就欣赏不了他这穿着。” 叶雅歌的母亲推了她一把,“你在国内时是大公司里的财务总监,到了美国又当了服装设计师,自然对时尚敏感,你是没跟在机关里工作的人打过交道,像小高这样低调,肯干事的人才得领导喜欢,才有前途。” 子衿太太半信半疑,“是吗。” 叶雅歌帮腔道:“假如我跟胜群结了婚,我就有机会当官太太了。” 子衿太太道:“你以为凭空冒出个高胜群,就不用回纽约了。” 叶雅歌不吭声,低头把玩手指,此刻说的越多漏洞越多。 厨房里那位的面条做好了,正在烧水,健壮的背影晃来晃去,子衿太太站起来,“让当官的给我们平头百姓做饭多不好意思,我去看看。” 高胜群当她是叶雅歌的母亲了,亲切的叫着,“阿姨,你到外面歇着吧,我能搞定。” 子衿太太应着,往灶台上一瞥,他做了凉拌鸡丝、麻油拌千张,还有一碟秋葵,上面红绿一片的佐料,闻着就透着橄榄油的香气,感叹道:“动作真快,都没怎么见你忙。” 高胜群谦虚的一笑,“我看冰箱里有些菜,就就地取材了。” “小高,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想问你几件事,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阿姨,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喜欢我们家雅歌吗?” 高胜群的脸红了,“这得两厢情愿吧。” “你的意思是雅歌根本没接受你的一厢情愿。” “我觉得雅歌在考验我。” 子衿太太挑挑眉,“你和雅歌曾经是同学?” “是,大学同学,雅歌那时是我们学院里的院花,是最漂亮的女学生。” “现在是老姑娘了。” “不老,还和当年一样。” “她和章柳有过一段,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我们都知道。” “你一点都不介意?”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谁没有个过去,我还离过婚。” “雅歌现在在章柳的律师事务所里上班。” “我也知道,是我托朋友介绍的,章柳的律师事务所叫畏法思明,在笠州是数一数二的大律所,我们是法学院毕业的,进律所工作也属于专业对口,雅歌在大律所里工作,阿姨你就放心吧。” “你这孩子缺心眼吧,章柳以前可是雅歌的男朋友,你就不怕他们重归于好了。” “感情这事怕又什么用呢,如果他们真的要和好,即便不在一个单位工作,也没人能阻止得了,我听说章柳是有女朋友的,也是所里的律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该和过去做个告别,开始彼此的新生活。” “小伙子,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啊。” “不管美好还是残酷,我对雅歌是认真的。” “阿姨祝你好运。” 这等于是认可了,高胜群很高兴,吃完饭后抢着洗碗,拖地,着实狠狠表现了一通。他走时叶雅歌提出来送送,子衿太太和她母亲都没反对,她却只把高胜群送到电梯口。高胜群约她明晚一起看电影,她一口应了下来,让高胜群颇为惊喜,以为是她母亲的功劳。 然后叶雅歌一个人在小区里荡了荡,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自我感觉姨妈会同意她留在笠州,虽然姨妈说过不希望她再爱上中国男人,但人的想法会变的,姨妈更不希望她一辈子就这么单着,一年一年又一年,只要有人在,事情总会出现转机。另一方面想和章柳保持联系是彻底没戏了,飞去杜伦也不大可能了,好在高胜群可以做挡箭牌,活动自由多多少少有一些。 不知不觉,晃荡到写字楼下,抬头往上看,好像三十一层仍有灯亮,她停住脚步,思索着如何让情况反转,如何在畏法思明所里掀起三尺浪。 叶雅歌不是愚笨的人,她有许多的小聪明。 想了一会,走到所里,小雨还在,看到叶雅歌惊讶的说:“叶主管,你怎么来了?” “你还没回去?” “我在帮胡会计整理账务,不是马上到月底了嘛。” “又到月底了,日子过的真快,你们辛苦了。” “叶主管,你来?” “噢,我有一个东西落在办公室里了,过来取一下。” “那叶主管,我先去帮胡会计复印*了。” 叶雅歌点点头,装作不经意的问:“小雨,所里是不是有个关于律师约见当事人的登记本?” “登记本?” “对,就是关于哪位律师在什么时候要会见什么当事人的一个登记。”叶雅歌边说边比划,其实她也没见过,但她觉得应该有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 “你是指接待登记吧,是有的,萌萌在保管。每次有当事人来会见律师,萌萌都要和他们核对信息,她那里的接待登记记录是所里最全的,律师手上只有自己的。” “在萌萌那里。”叶雅歌自言自语,萌萌即是顶替芳芳,做了前台的小姑娘,性格和芳芳差不多,但鬼主意可海了去了,叶雅歌可不敢麻烦她,怕被她给麻烦了。 “你明天跟萌萌要过来,送到我办公室里。” “叶主管,你要会见登记本干什么呀?” “章主任让我统计一下每位律师的业务量,我要拿登记本做参考。” “章主任?让你统计业务量?这,登记本并不能反应律师的办案数量啊,而且以前从来没在这个时候统计过,都要等到年底结案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是章柳当主任了吗。” “这,可叶主管,还是你直接问萌萌要登记本比较好,我是所里的内勤,去问她要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过是会见登记本而已,又不是当事人的隐私信息,至于吗,有的时候萌萌不在,你不也在前台顶过班吗,怎么分的这么清楚了。” “我在前台顶班也是以前的事了,章主任开会时说行政人员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不能随便顶班,所以如果你要查内勤登记情况,我马上可以找给你,但是会见登记本,我就无能为力了。” 叶雅歌见她不愿帮忙,从包里摸出一个粉饼,递过去说:“今天刚买的,买回来才发现不适合我的肤色,送你吧。” 小雨连连摆手,“不,不,谢谢叶主管,我从来不化妆。” “这粉用了看不出化妆的,只会提亮你的肤色,你试试。” “不,我真的不要,谢谢叶主管了。” 几乎是吓的跑走了,小雨很清醒,无功不受禄,平日里跟她说不上两句话,今天突然对她这么好,肯定有什么事。她才不像芳芳那样,爱和所里的管理人员套近乎,一个动不动玩“跳楼”的主管,简直能躲多远躲多远,所里的人说叶主管脑子有病呢。 二百二十八、一场大梦的初醒(7) 叶雅歌望着小雨跑的后脚踩前脚,跟碰到了劫匪似的,冷冷一笑,她现在在所里的地位也就如此了,功亏一篑。抬头望了望角落里的摄像头,是开着的,正对着萌萌的办公桌,沉思了一会,她还是离开了。 第二天傍晚,叶雅歌磨蹭到前台,萌萌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叶雅歌道:“萌萌,把所里的会见登记本给我看看,我明天还给你。” 萌萌倒没问她做什么用,但拿出了一张登记单,说:“叶主管,你签个字吧。” 叶雅歌望着那张“某年某月某日,谁谁谁借阅会见登记本”的单子犹豫了,说:“这是干嘛用的,对我还不放心啊。” “叶主管,不是对你不放心,是现在章主任要求我们各自保管好手上的资料本,我记性又不好,被谁借走了又记不住,只好弄了个登记单,不好意思啦叶主管,章主任可严格了。” “没关系,你做的对,这个方法挺好。”她抓了一支笔,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末了,强调道:“我明天就还给你。” “不急的,我要用了问你拿,叶主管,我先下班啦,拜拜。” “拜拜。” 叶雅歌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高胜群已经在楼下等她了,他们约好今天去看电影的。因为是高胜群,叶雅歌并不着急,而姨妈的电话在超过下班时间十分钟的时候准时打了过来。 “雅歌,下班了吧?怎么还没到家?” “姨妈,今天我和胜群去看电影,不回家吃饭了。” “和小高在一起啊,小高在你旁边吗?” “他现在在楼下,你等一下,我待会打过去。” 为了彻底打消姨妈的顾虑,叶雅歌不嫌费力的下了一趟楼,高胜群见她来了,从车里走出来,满脸堆笑。 “胜群,等累了吧,要不到我办公室里坐会,真不巧,正好有点事。” “你先忙你的,我等等好了,反正下班了,时间多的很。” “我妈疑心重,不相信我跟你在一起,你跟她解释一下。” “雅歌,你家的家教真严。” 高胜群接过手机,和子衿太太愉悦的聊了几句就挂了,说:“阿姨放心了,雅歌,你安心去工作吧,我在这等你。” 叶雅歌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柔软的感情,他说这话时像一座巍峨的城墙,可是爱情里仅仅有安全感是不够的,安全感是什么,是喜欢的人给予的喜欢的感觉。于是,对高胜群的感激是暂时的,如风一般飘过,她又专心投入到对另外一个男人的争夺大战中。 会见登记本上清晰的写着林睿去杜伦前,最后会见了一位叫“何春兰”的当事人,一共会见了两次。据叶雅歌对林睿的了解,她会见当事人都是放在所里,那么推断下来,何春兰很可能找了林睿做代理律师,并且还没有结案。 叶雅歌想了想,按照当事人留下的电话拨过去,电话通了,听声音是一位中年妇女。 叶雅歌“喂”了一声,对方问:“你是哪位?” “我这里是畏法思明所,你是何春兰吧?” “我是,我是,你是林律师吧,林律师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我儿子没事了吧,他没事吧。” “我不是林睿,林律师正在忙,没时间给你打电话,让我约你现在马上到所里来。” “太好了,太好了,肯定有我儿子的消息了,我马上过来,马上就来。” 非常顺利,简简单单的迈出了骗局的第一步,一杯咖啡的功夫,何春兰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所里几乎没什么人了,叶雅歌在大厅里堵住她,“是何春兰吧?” 何春兰正习惯性的向林睿的办公室而去,听见叶雅歌的叫声,扭过头疑惑的望着她。 “我是林律师的同事,林律师刚才有事先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她会再给你打电话,等她通知了你再过来。” 何春兰额头上渗出的汗未干,不敢相信的说:“林律师,她已经走了?” “嗯。” “不会吧,她刚才还叫我来的,我,我怕她着急,还特地坐了出租车!” “林律师案子多,太忙了,正常的,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转达她的意思而已,你跟我说了也没用。” 何春兰显然不高兴了,感觉自己被戏弄了,含糊的骂着,“给我介绍的什么律师,还说她本事通天,什么只要找她,我儿子就不会坐牢,这倒好,人也见不着,你忙你也不能只管赚钱啊,我们也付钱的,你也应该好好把我们的案子给办了啊,早知道找别的律师了,上当了,上当了!哎!” 她骂骂咧咧,叶雅歌莞尔一笑,去赴高胜群的约了。看电影时,趁着黑暗,她主动抓住他的手,说:“胜群,明天晚上我想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会玩的比较晚,我担心我妈会责备我,如果她盘问起来,你就说我跟你在一起好吗?” 高胜群心里荡起涟漪,感动于叶雅歌对他的信任,同时想表露出大度,一口应了下来,“放心吧,你玩的开心点。” “谢谢。” “你开心最重要。”他抓紧叶雅歌柔若无骨的手,两个人的关系像是在此刻得到了确定。 午夜时分,高胜群送她回家,子衿太太和她母亲还没睡,看她回来心就定了,一夜无话。 隔天,下了班的叶雅歌直接去章柳家,天空中挥洒着细蒙蒙的雨,风浅云深,仿佛夹杂着暮春时节的阴郁。章柳离开笠州的第二天,他家的保姆联系她,想跟她见一面,当时叶雅歌考虑到章柳现在对她的印象,不打算和他身边的人来往,以免无事生非,造成更恶劣的结果,虽然之前她想过让这个保姆为自己所用。 但和高胜群坐在电影院里,回想假借林睿的名义打出去那个电话时,叶雅歌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冒险就不会有胜利,她决定去会会。 杜向梅正在阁楼里肆无忌惮的折腾成捆的现金,这些明天必须送到银行,趁男主人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要完成,预计做的事情能提前做多少是多少。敲门声吓的她大气不敢出一声,轻轻的猫着手脚下楼,没有任何响动,门开了。 站在面前的女人带来了希望和慌乱,她穿着咖啡色v领紧身毛衣,竖条的纹理,显得腰肢细而妖娆,剪裁流畅的黑白格鱼尾裙,脚边的透明色长柄伞滴滴答答的落水,和杜向梅初次见她时的感受一样,美的惊天动地。 叶雅歌偏着脑袋笑,“你好。” “是叶小姐,快请进吧。” 叶雅歌不客气的走进去,这个房子她觉得自己最有资格住,认认真真的环绕四周,越看鼻子越酸。 杜向梅招呼她,“叶小姐随便坐,上次你来时匆忙,我也没来得及介绍,我叫杜向梅,章律师平常叫我杜姐。” “杜姐”,叶雅歌坐到沙发上,说:“杜姐有品味,把这家里布置的很有味道。” “味道?是我大扫除的味道吗?我马上去开点窗户。” 她故意岔开话题,又问叶雅歌喝什么。 “咖啡。” “叶小姐稍等。” 她为叶雅歌煮了杯咖啡,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叶雅歌的斜对面。 叶雅歌先开口道:“你约我来有事吗?我前些天忙,所以来晚了。” “叶小姐你没空就不用亲自过来的,我去找你就行了。” “来都来了,你直说吧,我是真猜不透杜姐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要不是关于章律师,我哪敢麻烦叶小姐。” “哦?章柳有什么需要你操心的,我的意思是……” “叶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章律师家里的保姆,没资格管什么,但我跟着章律师有很长时间了,他就像是我的家人,如今见他遇到了难题,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叶雅歌缓慢的搅动咖啡,预想着这个杜向梅来找她谈判的吧,那她还真没这个资格,没好气的道:“你继续说。” “章律师有个女朋友,叫林睿,和你们是同事。” “你指的难题是章柳感情上的事?” “可以这么说吧。” “呵,你好大的口气”,叶雅歌咬了咬嘴唇,“你以为你是谁啊,再给我打电话,小心我报警投诉你骚扰。” 说着起了身,两条腿向大门口剧烈的移动,杜向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急忙道:“叶小姐,叶小姐,我觉得你应该是章律师的朋友,请你帮帮他,他早就想跟林睿分手了,他和她在一起并不开心。” 叶雅歌顿住脚步,以为听错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我说章律师应该和林睿分手。” 叶雅歌哭笑不得,皱眉笑道:“你真的是保姆吗?你不会是林睿的情敌吧?” “叶小姐,我是真心想让章律师过的幸福,他一个人为了事业打拼,挺辛苦的。” “他和林睿在一起,怎么就不幸福了?” 叶雅歌的笑里藏着利剑,杜向梅的后背湿了一片,恍惚意识到是否犯了一个错误,假如叶雅歌和林睿是一个战壕上的,那她等于自掘坟墓,硬着头皮道:“林睿不适合章律师。” “哪里不适合了?” 二百二十九、一场大梦的初醒(8) “林睿,她太聪明。” “聪明是一个女人的缺点喽?” “她聪明的不在地方,她太要强,章律师需要的是一个会照顾他的女朋友,而林睿的眼里只有工作。” 叶雅歌笑成了一朵花,重新坐回到沙发里,沉思片刻,说:“我不明白,林睿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她在我们所里可是相当受欢迎的律政新秀。” “一个女人讨厌另一个女人,往往没有特别的原因,尤其她是一个爱出风头的女人,我欣赏不了。章律师也不喜欢,他常劝林睿别做律师了,回家老老实实的当太太,但林睿不答应啊,她野惯了收不住,两个人在家里老吵架,吵的我耳朵都生茧了。” 叶雅歌当听到了天方夜谭,说:“你不会故意让我拆散他们吧,我跟林睿无冤无仇的,凭什么要帮你。” “我和林睿也无冤无仇,我全是为了章律师好。” 叶雅歌扭了扭脖子,慵懒的伸手去拿果盘里的橘子,杜向梅忙拿起一个替她剥,一副讨好她的样子。叶雅歌虽没看透杜向梅和林睿的恩怨,但杜向梅的主张正和她心意,沉思片刻,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杜向梅自然希望叶雅歌能搅浑一池清水,好引得林睿的注意力转移,至于结果是叶雅歌鸠占鹊巢,还是鹊占鸠巢,那就无所谓了,走一步算一步。 杜向梅咽了口口水,说:“我想不到好办法,叶小姐是行政主管,还请叶小姐帮忙拿个主意。” “我拿主意,你就要一切听我的。” “当然。” “回头我联系你,你照办就是了。” “我懂了。” “我走了。” 杜向梅目送叶雅歌融入在茫茫烟雨中,静静思量下,她不敢确定为何叶雅歌答应的如此爽快,或许她的判断没错,叶雅歌和章柳之间有某种特殊的关联,或许叶雅歌有自己的小算盘,但这些不重要,能合作才最关键。至于叶雅歌所谓的全部听她的,杜向梅会斟酌斟酌,谁都不是傻子。 两天后,商陆到所里来,遵照他答应芳芳的,为她和她口中的“丈夫”各带了一件玉坠。他也不是专门为这而来的,于白薇怀着孕,没办法去杜伦,被孕吐折磨的死去活来,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促,搞的商陆只好喝了喜酒就立即赶往机场。 章柳想贷款买一套洋房,而商陆对这方面的了解较多,于是拜托他找一些相关的楼盘资料,正巧商陆今天到笠州办事,顺便过来放到章柳的办公室里。 送的芳芳是什么玉,商陆根本没看,简单跟下面的人交代一下就全办妥了,芳芳很兴奋,满所里炫耀,于是叶雅歌也知道商陆回来了。 那林睿和章柳呢,叶雅歌掰着手指算了算,他们离开的日子,比从猿猴进化到人类还要长,刚拿起桌上的电话,王主任在门外叫她,“叶主管,麻烦你出来一下。” 叶雅歌快步出去,王主任已不是主任了,可毕竟德高望重,每年的办案数量惊人,面子上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叶雅歌道:“王主任,你找我。” “说过多少次了,叫我王律师,我早不是主任了,章柳才是主任。” “你是老主任,章主任是新主任,都是我的领导嘛。” 王主任哈哈笑起来,叶雅歌的聊天技术高超,正因如此,她在和外界沟通时像畏法思明所打出去的一张漂亮的名片,不过,缺陷也不容忽略。 王主任是做律师的,并且是多年的老律师,心比针眼要细,对叶雅歌“跳楼”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私底下和章柳探讨过好些次。被丢掉的面子靠媒体的正面宣传,所里律师的共同努力总算一点点捡起来,连之前不愿接受任何报道的卢律师也开始出镜了,而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叶主管一时心血来潮的闹着玩。 她的性格和律师这个行业差别甚大,严谨不等于古板,但恐吓也不等于玩笑,何况她吓唬的是畏法思明所的主任,那可是接班的当家人。王主任最厌恶女人们将儿女私情带到工作中,这和他对女律师的评价标准是一脉相承的,虽然叶雅歌不是女律师,但她是畏法思明所的女员工。 王主任道:“楼上的办公室收拾的差不多了,明天你带上两个人去买些家俱吧,这里实在是拥挤不堪,要抓紧时间安排一部分人到楼上去办公。” “买家俱简单,都是给律师们买,照着楼下的样式再买几套就行了。” “不单是给律师们买,还要留两间做行政办公室。” 叶雅歌打了个激灵,“又要招行政人员了?” “具体我不太清楚,是章主任的意思,他人不在,我给他落实一下,行,就这件事,你去忙吧。” 说完王主任扭头走了,叶雅歌关上门倚在门后面,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章柳这是想干嘛,两间办公室,等于至少招两名行政,他想干嘛,想赶走我吗。叶雅歌越想越悲伤,越想越钻牛角尖,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正在陪别的女人度假,而她呢,她窝在这座城里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情绪化如同时常袭来的失落一样,毫无征兆的充斥在四周,叶雅歌拉开抽屉吃了药,重新抓起电话,拨下“何春兰”的号码,套路不变,说林律师让她马上到所里来。半个小时后,何春兰到了,叶雅歌又用寥寥数语把她打发走。 这次何春兰彻底爆发了,她的儿子生死未卜,这个林律师老是戏耍她,简直违背职业道德,她打了林睿的手机,不带喘气的把林睿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搞的林睿莫名其妙。 林睿正和章柳坐在草坪上晒太阳,沐琦的婚礼举办结束后,刘澹泊邀请亲朋好友在杜伦继续小住,游玩景点,体味当地的风土人情。婚礼自是奢华唯美的,砸下去大笔银子,营造出恍若仙境般的效果,顶级的婚礼设计师,顶级的摄像师,鲜花拱门,蕾丝长桌,白衣红马甲的服务生,深情款款的小提琴手,凡是刘澹泊想得到的,他都给了沐琦。 然而沐琦并不那么亢奋,婚礼前在房间里小憩,林睿喊她起来化妆,却看到她趴在床上哭。林睿问她怎么了,她说舍不得姐姐,林睿笑她傻,沐琦默认了。 她去换衣服换妆容,准备迎接宾客,迎接一个崭新的人生,林睿和母亲留在房间里收拾,何佩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看了看,对林睿说:“白宝贵是谁啊?这名字好熟悉啊,我在哪听过呢,在哪呢,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被,被绑架的那个律师!” 林睿夺过纸一看,是沐琦的宴请名单,别人的名字上画着小小的勾,唯独白宝贵的名字上打了无数个叉。林睿猛然想到白宝贵没有来,沐琦请了他,他却没有来,而在参加婚礼的所有人当中,白宝贵是离婚礼现场最近的。对着那张名单,林睿仿佛窥探到了沐琦一直在嬉笑中隐藏的秘密,想着想着,坐在床沿边怅然若失。 婚礼照常进行,沐琦始终情绪低落,林睿也开心不起来,章柳大概猜出了缘由,因为他也发现了白宝贵没有出现,是章柳曾开导沐琦若要嫁给刘澹泊,就要学会弥补理论的,他知道沐琦的心思。可白宝贵来了又怎样呢,相见不如怀念吧,至少对男人来说,对于曾经爱过的,爱的铭心刻骨的女人,与其亲眼看到她们披上嫁衣嫁给他人,不如默默祝福来的使人冷静。 婚礼地点定在杜伦,但仪式是中式的,沐琦没有父亲,何佩兰亲手把她交到了刘澹泊手中,不知是司仪太煽情,还是现场过于美轮美奂,何佩兰哭了,林睿也哭了。章柳注视着林睿的泪光闪动,依然觉得爱她爱的纯粹而深厚,他从来没有试图去从其它地方做一些弥补,他也不需要从林睿身上得到一些除了爱以外的东西。 他们对彼此都是有选择权的,想在一起就可以在一起,想分开就可以分开,他们是自由的,却仍选择依靠。章柳扪心问过自己,他爱林睿的什么呢,除了对她能力和品格的欣赏,除了他们共同作为律师,所拥有的相似的价值观,他还爱她给予的毫无压力的爱,喜欢是一种索取,而爱是无私的。 林睿从来不翻旧账,因叶雅歌而引起的不高兴,他哄一哄她就忘记了,她是一个善良而隐忍的女人,像是为了承受而存在的。她的反应让章柳开始一次次反思,一次次思考接触到的他人的失败婚姻,思考身边朋友们的感情,他意识到自己对林睿的苛求,对她的残忍和过度要求,怎么能觉得林睿的不高兴是无理取闹呢,明明是他的错啊,他应该让林睿体会到安全,而不是逼着她去理解。 这种反思让章柳在感情中迅速成长起来,林睿说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要章柳的爱,可爱是空洞的,是难以表达的。于是他决定送林睿一个礼物,倾其所有,为她买一个大房子,在房产证上只写林睿的名字,把全部的爱和全部的积蓄都送给她,无论她需不需要,物质才是精神最好的表达方式,庸俗但质朴。 二百三十、东窗事发的前兆(1) 他已经说不出承诺的话了,在他这个年龄,让一个女人过上富足的日子,比在她饱尝生活的艰辛后做出安慰更真心实意。他已经过了买好下午茶,或者鲜花千里迢迢横跨半座城去看望一个女孩的年纪,那些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他更愿意花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脚踏实地上。于是他拜托哥哥帮他找房源,背着林睿,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太阳升到头顶上,林睿挂掉电话,无奈的吁了一口长长的气,章柳搂上她的肩,开玩笑道:“怎么了?沐琦结婚,你和阿姨都唉声叹气的,搞的我都不明白这算不算喜事了。” “是当事人打来的,她的儿子涉嫌合同诈骗罪,这个案子我在来杜伦前安排好了,等我回去再办应该没问题,可当事人吵着要马上见我,奇怪,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林睿嘀咕着,心思顿时系到了工作上,章柳道:“依你的性格,如果工作没安排好,就算你自己结婚,你也不一定到场。” “你不也是,但这个当事人急着找我干什么呢,她中年丧夫,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出了事,急的她头发全白了。” 林睿盯着手机,冥思苦想案件经过,章柳见她眉头紧锁,说:“一个电话让你归心似箭了?” “说实话,我这两天老想着回去,反正婚礼举行完了,待在这也是吃喝玩乐,成天无所事事,心里慌的很。” “你呀,就是劳碌命,刘律师出于好意留我们再住几天,想着我们大老远的过来,总要吃好玩好,他的一番心意我们也不好推辞,况且你不给刘律师面子,也要想想沐琦的感受。” 林睿点点头,“我就是不放心沐琦。” “沐琦结婚了,她现在是刘澹泊的妻子,刘律师会照顾她的,毕竟刘律师不是个坏人。” “过的幸不幸福,和嫁的那个人是不是坏人没关系。” 章柳懂她的意思,笑笑道:“沐琦会幸福的,她那么冰雪聪明,自己选的路自己有数。” “但愿托你吉言。”林睿陷在踌躇中,章柳道:“你先问清楚当事人有什么急事再做决定。” “我刚才问了,但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等等再打过去,刑事案件的当事人往往情绪激动,我们要冷静。” “嗯。”林睿放下手机,望向前方的草地,有一群孩子正在草地上拍皮球,蹦蹦跳跳,跑来跑去,响起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阳光洒下来,细碎的金子似的,把城堡和无人的街道映照的金碧辉煌,仿佛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林睿看的入了迷,章柳道:“无所事事的生活也挺好吧?尤其是跟我待在一起。” 林睿故意凶他,“少恶心。” “说真的,我们也找个日子结婚吧,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 “你说什么?”林睿的语气里透出喜色。 “这么惊讶,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你商量了。” “你是跟我商量?还是在向我求婚?” “商量吧,你答应了我再求婚。” “什么逻辑。” “你没答应的话我就求婚,万一你并不想跟我结婚呢,你肯定会顾及我的面子,表面上应下来,那我不就成胁迫了,那是犯法的。” 林睿哈哈笑起来,“臭美吧你,谁会给你面子。” “即便所有人抛弃了我,我知道你也会为我着想的。” “你哪来的自信?” “你给的。” 章柳抓起林睿的手,“你仔细考虑考虑,我当真的,我现在特别羡慕刘澹泊。” “为何?” “洞房花烛夜啊。” “越来越不要脸了你!” 林睿和他闹成一团,心花怒放,这是自叶雅歌出现后,章柳第一次提出结婚,这是在表明态度。她有些自责,责怪自己曾经的小心眼和小脾气,他是一个多么值得爱的男人,蓝天、白云和芳香的风都应该来爱他。 到了下午,林睿打了何春兰的手机,她没接,猜想是由于时差,现在笠州是晚上的缘故,便作罢了。凌晨的时候,林睿的手机响了,是何春兰回打来的,在电话里一如既往的说的含糊不清,发泄完又把电话挂了,如此把人吊在那最难受了,林睿彻底被她搅了睡眠,顿时清醒无比。 思量再三,她决定先回笠州,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和章柳合计了下,他也认为事已至此,林睿应当回去处理。至于他本人,林睿是希望他能留下来,一方面沐琦听章柳的劝,沐琦现在状态不佳,万一想不开了,章柳能帮上忙;另一方面正如章柳说的,刘律师是好意留他们,盛情难却,章柳继续享受度假,也算是给刘律师面子。 同何佩兰、沐琦他们打了个招呼,自然是留了一通,但结果仍旧是林睿独自踏上了回国的路。章柳送她去机场,在候机室依依不舍,待她要安检时,他两次叫住她,抱了又抱。林睿笑他像个小孩子,他委屈的说林睿把他的灵魂都带走了,剩下的只是躯壳。 林睿道:“两地分开的状况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你去北京开庭,我去广州开庭的事这个月就发生过三次了,除非我不做律师了,我们才可以天天待在一起。” “我才不会这么自私,你也永远别动因为我而不做律师的念头,我要你做你自己。” “你自己说的噢,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我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林睿感动的热泪盈眶,比章柳主动提出结婚更令她感动,他不仅给了她翱翔的自由,还甘愿做那一双助她飞起来的翅膀,他给她的是一份有尊严的爱。 两个人的反思,让关系得到了升华,一个人坐在飞机上时,林睿想他想的肝肠寸断,而章柳同样如此。到了笠州,来不及倒时差,赶到所里约见当事人,聊了几句,误会迅速的解开了,何春兰这时才意识到林睿并没有给她打电话,是有人冒充的。林睿重新把案情跟她分析了一遍,虽然听不大懂,但能感到林律师是把她儿子的案子放在心上的,是做了很多工作的。 送走了当事人,给所里的律师分发从杜伦采购的小礼物,芳芳收到的是一大包孕妇专用洗护用品,林睿讲这是售货员推荐的,说是英国皇室用的牌子,但她也不了解,买回来给芳芳试试,芳芳觉得用的好,让章柳再带。 拿人家的最短,何况漂洋过海带回来的心意,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若不是真的关心,谁会给你从国外买这些体积大,份量重的东西。待林睿闲下来,芳芳闪进了她的办公室,表示感谢之余,问道:“林律师,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章律师呢?” “我遇到点急事,先回来了,章柳还在那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放个短假,一回来就等于上战场了。” “你有什么急事啊?事情没办完就出去玩,一点不像林律师的风格啊。” “出了点差错,现在解决啦。” “什么差错啊?” “没什么。” 芳芳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说:“不会有人在背后捣鬼吧。” “你别瞎猜啊,是我自己没和当事人沟通好。” “林大律师,你也太善良啦,你知道我们所里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前几天我从外面回到所里,萌萌说有人来找章律师,她记下了姓名和联系方式,我就打算把会见登记本拿到办公室去看,萌萌让我做个借阅登记,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们的叶大主管借阅过会见登记本,而且就是前几天的时间。” 她的话和林睿心中的猜疑不谋而合,冒充别的律师这种事在畏法思明头次发生,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出是谁干的,可林睿嘴上道:“会见登记本所里都有权利查阅,不许乱扣帽子。” “我是真心为你好,以前被人灌了迷魂汤,现在大彻大悟了,我和你,还有章律师在一块共事多少年了,我们才是知根知底的老同事,那些个蓄谋拆散我们关系的外人门都没有。” “你别把人分门别类的,让章律师知道了,又要说你搞小团体。” “你不说谁会知道,趁着章律师正好不在,我们把那个外人赶走如何?” 林睿在心里叹口气,想着叶雅歌也不是坏到极点的女人,相反她干出的事挺让人发笑的,利用当事人把她召唤回来,不对,应是想把快点让章柳回来,却被人一眼戳穿了伎俩,回应道:“哪个坏人啊?我不明白你指的是谁。” “你就装呗,早晚吃苦头,不要落的跟我一样,肚子大了,男朋友跟人家跑了。” “行了行了,你煞费苦心的不惜糟践自己干嘛呢,快回去该干嘛干嘛,我告诉你,你的章老板很快也回国了。” 响起敲门声,探进来卢拉萨的半个身子,笑道:“打扰一下,我能进来吗?” 芳芳索性跑过去把他的轮椅拖进来,没好气的说:“卢律师,你劝劝这个榆木脑袋,我要帮她,她却不领情。” 二百三十一、东窗事发的前兆(2) 卢拉萨吓的哇哇乱叫,直拍胸脯叫道:“芳芳,芳芳,你快离我远点,你挺着个大肚子在我眼前晃,我真怕撞到你,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快,快!” 芳芳一跺脚,哼了一声走了,卢拉萨道:“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林睿道:“我哪敢跟孕妇吵架,她非说要帮我惩治叶主管,我能答应吗。” “芳芳听说了叶雅歌的来头了?” 林睿摇头道:“如果她得知真相了还得了,肯定一夜之间,叶雅歌和章柳的关系在整幢楼里炸开了。” “那她这唱的是哪出啊?平时看她和叶主管挺好的。” “不去研究了,天底下蹊跷的事多着呢,你来找我什么事?” 卢拉萨耸耸肩,“没大事,我看你一个人回来,过来关心关心你,顺便听你发泄一下英俊潇洒的章主任为什么让你形单影只了。” 林睿瘫倒在椅子里,“走了一个审问的,又来一个,让我歇会行吗。” “听你的意思,你只身而回,和叶雅歌有关喽。” “我可没说。” “放心,我不是审问的,是来送心灵鸡汤的,看来你和章主任最近相处的不错,但我要给你敲敲警钟,说实话,我挺赞同芳芳的提议的。” 林睿瞥他道:“真把叶主管赶走啊,那我成什么人了。” “你变成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认识到叶雅歌和章主任曾经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叶雅歌横插一脚,我对你把握不大,不仅仅因为她美的不可方物,而且关键在于她和章主任是大学里的恋人。就说我和小嫚吧,我们是大学同学,她依然能接受现在的我,如果我没遇到她,换作别的以前没打过交道的姑娘”,卢拉萨摇摇头,“十有八九我还是孤家寡人。” 林睿叹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什么同学,青梅竹马,战友,这些关系往往非比寻常。” “你到底是聪明啊,好好想想,决定了通知我一声,我一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好趁着章主任还没回来。” 林睿未及开口,卢拉萨道:“你不要跟我提道德和良心,对于捍卫爱情而言,没有对与错,只分勇敢和懦弱。叶雅歌不是普通的女人,她连‘跳楼’这种事都做的出来,可见她是决意和你死磕到底。我问过我一个受过专业逃生训练的朋友,他说叶雅歌演的这出,即便自救的把握再大,风险也大于百分之五十,林睿,她是在拿命跟你争,你呢?” 林睿哑口无言,头都快炸了。 卢拉萨也不再烦她,“行啦,我啰嗦半天,希望能起到点作用”,说完即离开了,林睿的世界瞬间安静了。 叶雅歌坐在办公室里沉思,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本以为章柳和林睿会一起回来,没想到章大主任贪恋杜伦舒适的度假时光,舍得让林睿一个人返回。 林睿一个人回来,她一个人回来了,叶雅歌闭上眼转动椅子,又不能打她骂她,所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不能利用这段时间做点什么吗? 做点让章大主任一回来就大吃一惊,忍无可忍的事。 做点什么呢? 叶雅歌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酝酿出一个计策,连她自己也被这个灵感闪现惊住了。可靠她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需要借助章柳家那位保姆的帮助,心动不如行动,火速给杜向梅去了电话,杜向梅遵守了她们先前的约定,一口答应下来。 万事俱备,只差主人公登场了,叶雅歌细细琢磨,将中间环节安排的滴水不漏,势必把握住这次机会,结局不是她输就是林睿败,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萌萌敲门,林睿抬头道:“请进。” 递过来一叠信件,林睿随手翻阅,有的是业务上的往来函件,有的是银行里寄来的对账单。 萌萌没有走的意思,林睿道:“萌萌,还有事吗?” “林律师,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 林睿笑道:“你觉得当讲就讲,觉得不当讲就别讲了。” “哎呀,我不说出来憋的慌,但你答应我不要告诉章主任啊,万一我说错了做错了,回头章主任把我开除了,年底的奖金泡汤了,我就亏大了。” “我发誓不告诉章主任,我是爱打小报告的人吗,在工作中他也是我的领导。” 萌萌见状,神秘的关上门,伏在林睿的耳边道:“刚刚你的当事人何春兰,从你这走了后就到我那发牢骚,说我们所是有名的大律师事务所,怎么会出现有人冒充律师这种事,叨叨个没完,我耳朵都听的生茧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你绝对想不到,叶主管从前台经过,何春兰一眼认出了她,囔囔着就是叶主管给她打电话的,欺骗她三天两头往所里跑,非要拉着叶主管问个清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叶主管她,她怎么说?” “叶主管能说什么啊,一口否认呗,说何春兰无理取闹,就地撒泼,我一看形势不对,连忙把何春兰送走了,骗她说叶主管是第一天到我们所里上班,她肯定认错人了。但我想着,叶主管这么做,绝对是想搅的你们度假不得安宁,早点回来呗,她这次用的伎俩太低级了,能进畏法思明所的谁会是傻子。” 林睿避而不议论叶雅歌,微笑道:“你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何春兰可是我的当事人,要是她们吵起来,我的工作有的做了。” “我不是在帮你,是帮我自己,林律师你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因为叶主管那点事,大报小社的记者天天往所里跑,我嘛,总归是冲在阻拦他们的最前线了,电梯门打开来就能看见我。可能章主任认为我处理的不当吧,再加上有次我无意中听到叶主管跟章主任说做前台,我不如芳芳,她嫌弃我呢。你看现在楼上又设置了几间行政办公室,看来我这个前台的位置也岌岌可危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出差错。” 林睿不知道章柳招人的用意为何,她也从不过问,便不好发表看法,说:“反正现在解决了就好了,下次何春兰再去麻烦你,你直接把她领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疑问让她直接跟我说。” “哎呀,林律师,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今天的问题是解决了,保不准明天、后天再冒一个出来,治标不治本,天天提心吊胆的。你别看我只是一个前台,我能进畏法思明所是经过好多轮面试的,我刚大学毕业,特别需要现在这个平台,林律师,我很珍惜这份工作。” “萌萌,你过度担心了,章柳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哪能随随便便赶你走,再说了,所里还有其他的股东呢,他搞不了一言堂,你工作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林律师,他们都说你在法庭上无所畏惧,为了追求正义视死如归,可我怎么觉得你这么胆小呢。难道你没听说有关叶主管和章主任的传言吗,我们不是陷害叶主管,只要找物业调出监控,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在证据面前叶主管想抵赖也赖不掉,是她故意整你,按照所里的规章制度,不管她是律师还是管理人员,都应该要卷铺盖走人的。” 林睿沉默了,萌萌说的没错。 “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拜托你拿出打官司的劲头,你不为自己考虑,不为我考虑,也要为章主任着想,所里有这么一个员工,管理起来头也大的。我们都是踏踏实实工作的人,大家团结友爱,而不是整天花心思给同事使绊子,拉帮结派搞分裂,况且没有拆散不了的情侣,只有意志不坚定的小三,你再不出手,就这样耗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萌萌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劝林睿,林睿的头已经大了,好言道:“行啦,容我想想,我刚回来,还有一些事要马上办呢,我答应你,我会去调监控的,好吗?” 萌萌惊喜的抱住林睿,“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睿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三个人轮番的轰炸,让她不知所措。她对叶雅歌讨厌归讨厌,但没想过撕破脸皮,针尖对麦芒,仔细想来,芳芳、卢律师、萌萌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各种思绪轮番登场,塞的头痛,耳边反复回想起他们的建议。 “你就装呗,早晚吃苦头,不要落的跟我一样,肚子大了,男朋友跟人家跑了。” “我问过我一个受过专业逃生训练的朋友,他说叶雅歌演的这出,即便自救的把握再大,风险也大于百分之五十,林睿,她是在拿命跟你争,你呢?” “是她故意整你,按照所里的规章制度,不管她是律师还是管理人员,都应该要卷铺盖走人的。” “没有拆散不了的情侣,只有意志不坚定的小三,你再不出手,就这样耗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林睿捂住耳朵,面向开阔的落地窗出了神,万家灯火,如一颗颗星星,一盏盏前仆后继的明亮,在烟灰色的天地间连成绚烂的装饰道具,一盏灯成了一排灯,一点璀璨融化在一片夺目中。 二百三十二、东窗事发的前兆(3) 随即分辨不出哪盏灯还是亮着的,而哪一家今晚笼罩在黑暗之中,这即是城市,灯火辉煌,生机勃勃。没有人在意你的落魄和苦痛,你必须依靠自己发光发亮,那在感情中呢? 爱情也是靠奋斗靠打拼,靠争靠抢的吗? 林睿沉沦了半宿,拿不定主意。 隔天去所里,经过一楼大厅时立住了脚步,顿了顿,犹犹豫豫中拐了弯,走向物业的监控室。机械的敲门,里面传来懒洋洋的应答,“来了!来了!谁呀,这么早!” 林睿忽的想扭头离开,感觉在做一件令人不齿的偷偷摸摸的事,转身的功夫,门开了,物业的工作人员探出头。他认得林睿,畏法思明所是缴纳物业费的大户,律师们也都比较客气,平时去咨询点法律问题也不谈收费,何况这位林律师是章主任的女朋友,他对她是尊重的,笑开浮肿的眼睛,“是林律师吧,你来的好早啊。” 林睿见他认识她,不好就这样走了,搪塞道:“我敲错门了,对不起。” “林律师,你有事就说嘛,我这个监控室一般是不会走错的。” 他说着指了指四周,边上没有其它的办公室了,林睿咬咬牙,说:“我们所里前台那,前台那遇到点麻烦,能不能调出监控录像看一下?” “啊,被偷东西了?” “不是,是……” 林睿涨红了脸,一时找不到理由圆谎,工作人员以为自己问多了,忙说:“行啊,没问题,是什么时候的监控?” “前几天的。” “这更好办了,一周以内的监控很好调,你告诉我日期,我来给你找。” 林睿一步步随他走到监控台旁边,心随着屏幕的闪动而剧烈抖动,不知为何,紧张不已。工作人员简单的点了几个按钮,当天下午的画面跳了出来,林睿朝他望了望,他知趣的说:“你要往前看,就摁这个键,往后看的话摁这个。” 林睿点点头,他便避开了。 一幕幕画面翻过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何春兰出现,叶雅歌跟她碰面,交谈,然后何春兰就走了。后来还有一次,根据何春兰描述的时间,监控里的记录同样印证了,叶雅歌约她见面,又打发她走。 林睿的手攥成一个拳头,捏出了汗星,假如把这些监控视频摆在叶雅歌面前,即使她巧舌如簧,她也难以辩解吧。林睿低下头,挣扎如潮水猛烈,一个莫名的力量正在阻止她去和叶雅歌抗衡,在耳边一次次的告诫:林睿,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你不能用这种方式赶走叶雅歌。 不可以的,林睿咬紧嘴唇,思维与情绪的矛盾和冲突在身体里循环流动,双手托在下巴上,扭头问在看报纸的工作人员:“这些监控能拷贝吗?” “当然行了。” “不用办手续吗?” “其他人需要经理批准,你是律师嘛就不必了,你们律师知法懂法,绝对不会胡来的。对了,林律师,你要拷哪天的监控啊?” 林睿指了指屏幕,“就这些,可以吗?” “一分钟搞定。” “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有些监控内容涉及到我们所里隐私,希望你们能帮个忙,不要随便让别人查看,或者拷贝。” “问题很严重啊”,他放下报纸,一本正经的说:“这是章主任的意思?” 林睿不语以示默认。 “我明白了林律师,你放心,除了你和章主任,其他人我一律不让进来,但凡有人要看,我马上去楼上告诉你。” “谢谢啊。” “没关系,没关系”,工作人员挠了挠后脑勺,“有个事我想麻烦你……” 受人恩惠自然要回报的,林睿微笑道:“法律上的事?” “对,对,其实是我姑姑的事,她年纪大了,膝下无儿无女,想立个遗嘱,但又不会写,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法律。” 林睿递过去名片,“你让她直接来找我。” “谢谢,谢谢,那费用……” “就算了吧。” “那真不好意思,反正林律师要看监控什么的就找我,其它不好说,调监控我是能打包票的。” “好,再见!” “再见再见!” 工作人员一直恭敬的把她送到走廊里,在昏暗明亮交杂的走廊中央,林睿突然觉得走不动了,倚在墙壁上愣了半晌,天底下还有比她更糊涂的女人吗,为了包庇男朋友的前女友,还要腾出精力还人情。 这叫怎么回事,她自嘲的摇摇头,但却渐渐轻松起来,从昨晚开始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慢慢的被挪开了。为什么放弃反而自在了,因为不想伤害到曾经的章柳吧,和叶雅歌势不两立,逐她出局,她离开畏法思明所了,真的会让自己和章柳变得更开心吗。 恐怕无论是她还是章柳,都会因此留下心里疙瘩吧。 那样做,她毁掉的可是一个男人最美好的青春和在他青春记忆里最美好的姑娘,那段林睿没来得及涉足,也未曾涉足过的岁月,林睿是不忍心的,她不忍让章柳心如刀割,陷在左右为难和痛苦之中。 爱情总会让人做出一些奇怪的行为,既然没有明确的对与错的区分,就跟着自己的心走吧。 林睿释怀了,舒口气去办公室,萌萌很快闻声而来。 “林律师,你去查监控了吗?” “查了。” “怎么样?有收获吗?” 林睿躲闪开她期待的眼神,把优盘插进电脑里,说:“我拷回来了,没看到叶主管和我的当事人见面。” “不会吧,你时间弄对了吗?” “我把那几天的监控全看了,确实没有。” “不可能吧”,萌萌翻动鼠标,林睿道:“你瞧,这是叶主管在向你借会见登记本。” “缺了这段倒没关系,叶主管借会见登记本时签字了,关键是要找到她和你的当事人见面的监控。” “是啊,你说的没错,但我认真看了好几遍,没有。” “奇怪了,难道他们在别的地方见面的?不会啊,叶主管要骗她的话,只有把她约到所里来。” “你分析的对,所以我想她们应该站在监控死角地带,没被拍到。” 萌萌吐了口失望的气,“看来我们失算了,叶主管早防备着呢,咦,当事人的陈述算不算证据,我们把何春兰叫过来和叶主管当面对质,看叶主管怎么解释。” “你短路了吧,昨天还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再出差错呢,忘记啦,我的当事人指责叶主管谁信啊,搞不好认为我诱骗当事人撒谎呢。” “哎错,这么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了,只好等下次喽。” “快回去吧,只要你在前台认真工作,不让人抓住把柄,谁也不能把你怎么了。” 萌萌耸耸肩,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叶雅歌一阵风似的从林睿办公室前穿过,和萌萌四目相对,萌萌赶忙垂眉溜走了。林睿删掉优盘里的监控,把这件事也删掉了,不准备在章柳面前提一个字。 叶雅歌停在王主任的办公室门前,满怀心思,抬手敲门。 “请进。” 叶雅歌不进去,推开门,妖娆的立在门边处,说:“王主任,上次你交代我去看家俱,我都选好了,要不要把清单拿过来给你过目?” “不必了,你的眼光比我好,比我在行,你挑了就定了吧。” “章主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是向他汇报了比较放心,毕竟花的是所里的钱。” “唔,他下周二回来。” “飞机几点到啊?从杜伦飞回来路上要花不少时间呢。”叶雅歌拨弄手上的指甲油,似无意的闲聊。 “可能要到半夜了吧,我看你先让店家把家俱送过来,不合适的话后面再调换,依照章主任的办事效率,恨不得一上班,人员马上到位。” “好呀,反正是从朱律师的亲戚家买的,退换好说话,行,王主任你忙着。” 叶雅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查看了下周二章柳可能会乘坐的航班,给杜向梅去了电话,仔细告知她章柳大概到家的时间,让杜向梅做好万全的准备。 下班后,高胜群来接她,在电梯口碰到了林睿,尴尬的是,恰好唯独她们两人同处在一个电梯里。 礼貌性的打了招呼,林睿站到电梯最里面,叶雅歌向后退了两三步,和林睿并排。 气愤有点异样,叶雅歌主动道:“章柳不在家,你晚上一个人挺无聊的吧。” “还好,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可以做的事。” “我男朋友在下面,我们打算去听音乐会。” 林睿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叶雅歌道:“严格来说他是我的追求者,我在试着和他相处。” “哦,挺好的。” “你不想恭喜我吗?” 电梯“叮咚”落地,叶雅歌朝林睿回眸一笑,“你最想恭喜的是你自己吧。” 林睿猝不及防,远远的望见一个男士撑了把硕大的伞迎向叶雅歌,叶雅歌和他说说笑笑,钻进他的车里。 笠州的秋雨又铺天盖地,林睿忘记了带伞,车送去保养了,将手挡在额前冲向公交站台,仿佛回到了从前做实习律师的日子。冰冷的雨一条条的打在身上,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温暖,一切都苦尽甘来了,工作,爱情,所有都出现了转机,庆幸自己今天做了正确的选择,庆幸自己选择了息事宁人。章柳和叶雅歌的青春已经过去了大半,青春早晚是要遗忘在记忆里的,他们终于要桥归桥,路归路了。 二百三十三、东窗事发的前兆(4) 晚上吃饭,坐在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里,高胜群向叶雅歌提出带她回家见父母,他的母亲早就想见见她了。叶雅歌自然懂得在中国正儿八经和男方的长辈相见意味着什么,小口咀嚼六分熟的牛排,味同嚼蜡,知道这天早晚要来的,没想着来这么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已经能摆脱,用不着跟他四下周旋,可眼下他仍有利用价值,仍有利用他的必要。 叶雅歌搜肠刮肚找借口,从没有心理准备,说到最近工作上麻烦多,等过段时间。 高胜群追问:“过段时间是指下周吗?还是?” “还不确定。” “要不我托人找王主任说说,让你轻松一点。” “用不着,再清闲的工作也有忙的时候,忙完了就万事大吉了。” “那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定在周末?周末的晚上,你看怎么样?” 叶雅歌被逼到了墙根,勉强道:“好吧。” “你想去我家里,还是在餐厅里?” “在餐厅吧,第一次轻松点,去你家里我会紧张。” “吃中餐怎么样?我定一个包厢。” “行。” “阿姨她们来吗?我觉得她们见面了解一下我的家庭也好,免得她们担心我骗你。” “我做不了她们的主,等确定时间了我问问。” “那我们把时间敲定一下。” 他翻出手机上的日历,不厌其烦的和叶雅歌对时间,大概因为职业习惯,小细节都考虑的很周到,凡事研究的越详细,越代表板上钉钉了。叶雅歌还能多说什么,他是一个谈判高手,她怕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引得他不高兴,便随便说了28号,心里祈祷着她的目的能在月底达成,否则见他的父母是逃不掉的。 她也算是用心良苦,小心谨慎的顾及他的情绪,此时跟他产生了分歧与矛盾,等于自寻死路。假如俩人“分手”了,她在母亲和姨妈那的人身自由能不能继续享受先不说,她们肯定不会让她再在畏法思明所待下去了,搞不好发挥想象力认为分手是由章柳造成的,那她离回纽约的日子不远了。 高胜群过的是循规蹈矩的生活,谈恋爱,见父母,订婚,结婚,这一套流程是他对婚姻的理解,而安稳和平淡刺激着叶雅歌的焦急和期待,他们拥有的是两个世界里的价值观。可这段时间的高胜群相当于“尚方宝剑”,叶雅歌必须需要他,为了她梦想的爱情,她都能忍。 就在林睿感觉问题迎刃而解,她和章柳又可以恢复安稳的小日子时,沐琦他们从杜伦回来了,今天晚上到笠州。章柳是跟他们一起的,于情于理,林睿都该去接机,早早的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正准备出发时,手机响了,是从章柳家里的座机打来的。 传来杜向梅的声音,“喂,林律师,是林律师吗?” “杜姐,是我。” “林律师,商先生到家里来了,他说想请你过来一趟。” “商先生?”林睿看了看手表,“他有说什么事吗?我马上要去机场。” “商先生没讲,或许他想跟你一起去机场吧。” 这个理由很名正言顺,林睿没多考虑,驱车到了章柳家。一进门,杜向梅径直将林睿引向章柳的卧室,说:“商先生在等你呢。” 林睿后脚刚迈进去,门“咯噔”锁上了,能听见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脆响。她惊讶的呆住了,等回过神返身猛拉门手已经无济于事,锁的牢牢的。 “杜姐,杜姐,开门啊!” “杜姐,你开门啊!” “开门啊!” 她在门后用力拍打,却毫无反应,门外死一般的沉寂,沉的没有一丝喘息声。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是说商先生在等她吗,人呢,人呢,杜向梅为什么要骗我,到底为什么! 我可要去接章柳啊,她越想越急,望向窗户。窗户倒可以打开,难道要学叶雅歌从楼上跳下去吗,又喊又叫又拼命想办法,想找包拿手机报警,才意识到进门时杜向梅顺势把她的包拿走了,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没有网络,杜向梅肯定已经把家里的无线网关了。房间里的座机也不见了,种种异常在提醒林睿不要白费力气了。 折腾半天筋疲力尽,林睿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这不是巧合,这是策划好的阴谋,她要干什么。林睿沉思着,瘫倒在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甚至怀疑刚才见到的不是杜向梅,而是乔装打扮成杜向梅模样的绑匪,歹徒?还是要对章柳下狠手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物安静的不可思议,汗顺着脸颊一滴滴向下流,乱七八糟的坏念头此起彼伏。这些天房间里没有人住,收拾的过于干净整洁,被子、床单、枕头这些日常物品统统不见踪迹,衣柜锁着,除了电子设备,能够从窗户扔下去以示求救的衣物也不要奢望了。 林睿可以想到的,主谋者全考虑周全了,毕竟当初她和白宝贵被绑架后,在无数张名片上写了“求救”散落在森林里,一度被同事和朋友认定是聪明而冷静的举动,如果说杜向梅出于对此的认识而这么做,那她前期做的工作可不少。 家里的条件相对森林里好太多,然而林睿的情绪比那次更恶劣,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章柳。没错,这是杜向梅在故意支开我,她不让我和章柳见面,估计也不会让章柳回家,林睿试图理清点眉目,在绝望中寻觅哪怕微小的突破口。 但她只是律师,不是警察,无奈和恐慌阵阵袭来。 卧室里的卫生间突然传出“咚”的声音,林睿从床上一跃而起。卫生间的门关着,里面有人? 是谁! 她警觉的问:“谁在里面?” 再无声响。 林睿想了想,抓起一只音响,小心翼翼的拉卫生间的门把手,万分意外,门居然能打开。 她又问了一遍,“是谁?谁在里面?” 没有人回应。 鼓起勇气去推门,推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挡在门后面,林睿犹豫了一会,使了力气,终于推开一条半尺见宽的缝。探头进去,捕捉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吓的捂住嘴巴。 “哥,你怎么在这?” 林睿拿掉商陆嘴里的毛巾,笨拙的解开将他五花大绑的电线。商陆大喘了几口气,念叨着,“真是一场噩梦。” “谁把你绑在这的啊?” “杜向梅。” “她为什么要绑你啊?我的个天呐,今天是愚人节吗,这演的是哪出啊!” “但愿她是在跟我们闹着玩,但我的手快断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没想到一个保姆的力气能这么大。” 商陆发出一声轻微的唏嘘,林睿一看,他的手上勒出了血印。 “哥,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当真是杜向梅干的,我还在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她下手真狠,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也糊涂了,她是我带到这个家里的,我待她不薄啊,从来没少发她工资。” “我和章柳都觉得这个保姆不同寻常,但章柳说是哥哥介绍的,所以我们也没往坏处想。” “章柳跟我提过,怪我没在意,因为杜向梅是我一个老朋友介绍的,我把她当自己人。” “你指的是李暮云吧。” “杜向梅就是李姐介绍的,我和李姐相识多年,疑心重的人交不到朋友。” “现在看来是我们想的简单了,再往坏处分析的话,我想起了之前李暮云发给章柳一份合同,章柳太忙,我帮他审核的,当时就觉得那份合同有问题。” “你指正了吗?” “没有,我认为那份合同涉及洗钱,章柳觉得不可思议,而我从来没办过相关的案子,也觉得自己想多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再荒诞的事也不足为奇,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洗钱?你说洗钱?”商陆的语气不由颤抖,一时间愁云如尘土般笼罩在他的脸上,林睿迎上他复杂的眼神,说不清那眼神代表对她的认可,还是对她的质疑。 在此情此景下深究这个并不适宜,林睿转移话题道:“待会再说吧,我先给你包扎。” 翻出家用药箱,给他消毒、上药、裹纱布,剪刀不见了,她用牙齿去咬。商陆看她害怕和担心的模样,一时情难自禁,悄悄缩回手,说:“好了,不疼了,谢谢。” “身上伤到了吗?” 林睿皱眉欲去查看,商陆害羞起来,说:“没事,你发现的早,不然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他坐在床沿边上,林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叹口气,“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杜向梅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实在猜不透她的目的。”商陆瞥了一眼手表,“章柳他们下飞机了吧?” 林睿也望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已待了两个多小时,过了航班到达的时间,章柳会失望于她没去接机吧,可已无暇顾及这个了,眼下最要命的是在章柳身上会发生什么。 “杜向梅骗我说你有事找我,我就来了,一点也没提防。” 二百三十四、东窗事发的前兆(5) “她给我打电话,也说家里有急事,我急匆匆的从琴州赶来,轻易的被她戏耍了。” 林睿盯着纱布发呆,说:“哥,你身上带笔了吗?” 商陆像是猜出林睿要干嘛,温和的劝说道:“天已经黑了,房间里没有吃的,我们要保存体力。” 林睿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商陆就这么的在黑暗里待着浑然不觉,没错,天黑了,即便在纱布上写了字从窗口扔下去也没人会在意的,外面下起了雨,整个笠州城和人心都沦陷在一片汪洋里。 她走过去开了灯,柔和的灯光撒下,犹如大梦初醒。 “你是说杜向梅会一直把我们关在这吗?那章柳呢?” “如果她不仅仅有关着我们的念头,那她刚刚是能动手的,至于章柳”,商陆瞥了瞥林睿的崩溃和哀伤,将目光移到殷血的手背处,忽的笑道:“章柳他和老刘、你母亲、林小姐,还有一些朋友他们在一块,没事的。” “他总要回家的,我们得想办法提醒他。” “林睿”,商陆本想安慰她理智点,可对深爱的人那种忘我的牵肠挂肚,他何尝未曾体会过,安慰的话动摇不了一个痴情女子的斩钉截铁。 于是他也难过的斩钉截铁,心如刀割,无能为力,他多想能解开那双眼睛里的苦楚,喉结剧烈的滚动,犹豫了半晌,拍了拍林睿的手道:“放心,有我在。” 杜向梅端坐在客厅里等待章柳,房间里悄然无息,是她和叶雅歌期望的效果。她很紧张,贸然捆绑商陆纯属迫不得已,他一点都不配合,一听说是林睿找他,就想从房间里出来,大概是认为在章柳的卧室里和林睿见面不合适。 杜向梅着急了,他一旦踏出了房间,再要骗他进去等于登天,情急之下使出了隐藏的力气,三下五除二用一根网线把他给绑了,边绑边后悔冲动,待林睿被她骗进去后,她又想通了。 手机响了,杜向梅接起来,是叶雅歌打的。 “喂,叶小姐。” “杜姐,他们现在在哪?” “在章律师的卧室里。” “反抗了吗?” “开始有几声,后来就安静了。” “我就说商老板对他的弟妹情有独钟,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怕他们不出事。” “我没看出商先生对林睿心怀不轨,他被我绑在了卫生间里,可能他们现在连面都没碰上。” 叶雅歌歇斯底里的尖叫传来,“杜向梅,你猪脑袋啊,你强迫商陆,那我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搞不好还被商陆反咬一口,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赶鸭子上架,叶小姐不亲自实施不知道其中的难处,我想过了,我就按照叶小姐吩咐的说,即便商先生反咬一口,亲哥哥和自己的女人搞到一块,这种耻辱有哪个男人承受的住,你说到时章律师会相信商先生,还是会相信我。何况我只是一个小保姆,我哪有能力控制身强力壮的商先生,谁会相信呢。” 叶雅歌仍喋喋不休的抱怨,杜向梅烦了,冷冷的道:“叶小姐,事到如今,我们只能赌一把了,各自珍重吧。” 电话突袭般挂掉了,叶雅歌呆立在办公室中央,这一步棋已走的偏离计划,并不受她的控制,杜向梅到底是什么来头,偷来的胆子,竟敢绑商老板,从法律层面上分析,这属于“非法拘禁”。 叶雅歌打了一个寒颤,她无心伤害任何人的肉体,开始深深的担心事态恶化,担心事情败露后,章柳会因此恨她。 她要他的爱,不要他的恨。 又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口渴加上饥饿,两人都筋疲力尽。林睿斜靠在床边头昏眼花,商陆瘫在沙发里,他考虑的比林睿深刻,联想到了叶雅歌,猜测其中叶雅歌也参与了,否则不会把他们三个人全部牵扯进来。 想了想,他起身到门口,用电视遥控器敲了几下门,大声喊道:“杜姐,杜姐,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我想跟你谈一谈,不管你想要什么,都好商量。” 杜向梅听见了,不予理睬,望了一眼墙上的钟,章柳应该快到家了,好戏马上要上演了。 她越是充耳不闻,商陆叫的越是起劲,“杜姐,杜姐,你别忘了,我是商陆,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除非你一直把我关在这,一旦我出去了,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简单了。” “杜向梅,是李暮云让你这么干的吗,你给我打通李暮云的电话,我要亲自问问她!” 杜向梅的心揪了起来,她把精力全放在章柳身上,忽略了商陆和李暮云的关系,百密一疏,但问题也不大,李老板能理解她的苦衷,会想法子缓和的。 “杜向梅,我知道你在听,怎么说我也算李暮云的合作对象,我为她办了多少搬不上台面的事,你觉得在她的心目中,你比我更加重要吗。而我明白离开了李暮云的引荐,保姆和保姆之间同样是有区别的,当然了,或许你不愿意再做保姆了,至少你是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你是打算和李暮云也势不两立了吧!” 林睿轻拉商陆的衣袖,“哥,你省点力气吧,我看杜向梅现在油盐不进。” “我再试试,眼下能制住她的也只有李暮云了。” 机场内,因林睿说好要来接机的,章柳和何佩兰等了又等,打她的手机没人接,在人群里找了几圈,却没看到人影。长途劳累,还有时差,大家都挺累的,沐琦和刘澹泊先走了,何佩兰和章柳没办法打了车。 路上,何佩兰看章柳挺失望的,有点难受。她和章柳在飞机上聊了很多,何佩兰说起听沐琦提过一个姓叶的姑娘到他的所里上班了,章柳便主动告诉她他和叶雅歌的关系,还说他跟林睿商量过结婚,在等林睿的回答。 何佩兰很感动,他对林睿当真重情重义,前女友怎么了,谁没有个过去呢。睿睿也真是的,答应了来接机,人又不来,之前说让她不要来了,她还犟上了,到头来害得章柳空欢喜一场,何佩兰一个劲替女儿赔不是,章柳直说没关系,反正一家人了,林睿大概是工作累了。 何佩兰便说:“我还不是你妈妈呢。” 章柳即叫了一声“妈”,说自己非林睿不娶。 何佩兰激动的抓住他的手,杜伦这一趟没白去,林睿的好日子要到了。 商陆念了半天,杜向梅头快炸了,终于坐立不安,最后决定和他谈谈,她如此做的目的全是为了李老板,可别节外生枝,弄的鸡飞蛋打。 她站在卧室门外面,生硬的道:“商先生,你有话请讲。” 出现了转机,商陆松口气,平静的问:“你准备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因为何事呢?我对杜姐一向客气。” “我也是受人指使。” “受谁的指使?” “叶雅歌叶小姐。” 商陆和林睿面面相觑,商陆急忙道:“她想要干什么!” “我不清楚,我只负责看住你们。” “章柳呢,章柳回来了吗!” “没有。” “叶雅歌让你对章柳做什么?!” 杜向梅定了定,一字一句道:“商先生,我说的够清楚了,我是受叶雅歌逼迫的,我也迫不得已,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们不吵不闹,我保证章律师平安无事。” “你拿什么保证?” “你是李老板的好朋友,我尊敬你。” “好,我相信你,我们就等到明天早上,但我们现在饿坏了,你拿点吃的来。” “吃的喝的我早备好了,在床头柜里,打开就能看到了。” 传来开门的声音,林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轻声道:“是章柳回来了。” 商陆示意她不要说话,杜向梅强调道:“商先生,你们遵守承诺,我同样也会遵守。” 说完疾步离开,像是去向门口了,林睿和商陆竖起耳朵,大气不敢出一声。 “章律师,你回来了,一路上辛苦了。” “杜姐,你还没睡。” “我听会音乐,顺便等你,章律师你好像瘦了,在国外吃不习惯吧。” “我在楼下看到林睿的车,她晚上来过?” 杜向梅支支吾吾的,章柳把外套和行李递给她,说:“怎么了?我先去洗澡,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杜向梅拉住他的胳膊,摇摇头。 章柳奇怪的看着她,她朝房间努努嘴,又指向放在鞋柜上的两双鞋,一双男士皮鞋和一双女士高跟鞋。 那双女士鞋是林睿的,章柳认得,而那双男士鞋不是他的。 “林睿在?她人呢?睡了吗?” “应该睡了吧,吃过晚饭就没从房间里出来。” “我去看看。” “章律师,我劝你还是别去了。” “怎么了?” “我……” 章柳以为出什么事了,着急的要往房间走,何佩兰使劲阻拦,故作害怕的道:“章律师,你看,你看那里放着男人的鞋。” “我看到了,是谁的?” “商先生的。” “我哥也在,他人呢?” “也在房间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不敢说。” “那我自己去看看吧。” “章律师,章律师,商先生和林律师在里面待了好长时间了,这不是第一次了。” “嗯。” 杜向梅见章柳根本没往歪处想的样子,直白的说:“你现在闯进去,万一撞见他们在,他们在,那大家都挺尴尬的不是吗。” 二百三十五、东窗事发的前兆(6) 章柳仿佛才回过神,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胡说什么,哥哥和林睿,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 他非要弄清楚不可了,杜向梅死死的拖住他,语重心长道:“章律师,我是过来人,我懂的,当面戳穿了,你和商先生还怎么相处啊,他是你的亲哥哥,你们是亲兄弟啊。” “杜姐,我哥和林睿,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章律师,你别骗自己了,他们不是第一次了,真的,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章柳捏紧拳头,全身的血液冲至头顶,然后转身夺门而去。在楼底下又看到了哥哥的车,他果真是在的,他们俩人都在的,所以林睿没去机场,简直太可笑了,章柳始终无法相信,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小区的篮球场里有人在打球,章柳飞奔而去参与其中,努力试图让头脑放空,不去想,什么都不想了,生活是一个甜蜜的罗生门,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他不知道,他觉得有些难过,篮球划过一条条弧线,从筐中沉重的落地。夜深到似水凉,人群散去,他坐上车,驱车去所里。 客厅里静悄悄的,林睿道:“章柳好像又出去了。” 商陆点点头,他也听到了关门声。 “哥,他们刚才在聊什么,你听清楚了么?” 商陆摇摇头,“杜向梅故意放了音乐,听不清。” “都半夜了,章柳会去哪呢?”林睿呢喃着,商陆隐隐的意会到杜向梅的目的,拉开柜子,道:“吃点东西吧,吃好了休息,等明天能出去了再说。” 床头柜里放着饼干、面包和矿泉水,还有一盒避孕套,商陆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果然像是叶雅歌的风格,幼稚,荒唐,又让人不容易戳穿,自诩成熟的人想不到有人会用如此小儿科的方式施加惩治,最重要的,越是匪夷所思,越是像天方夜谭没法解释。 他上次对叶雅歌说过狠话,她是来报复了,商陆偷偷瞄了眼林睿,把避孕套默不作声的装进衣服口袋里。叶雅歌用金钱把杜向梅收买了吧,早该料到的,早该开一个叫杜向梅无法拒绝的价钱,事情也不至于至此。 他把矿泉水打开,递给林睿,林睿抿了一口, 说:“哥,我明天怎么跟章柳解释?” “不要解释,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去刻意解释。” “啊,今晚的事也不告诉他吗?” “你别说了,我来跟他说。” “好吧。” 吃了东西整个人舒服了许多,林睿胡乱洗了脸,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入睡。商陆坐在沙发里打盹,无话,直至天亮,醒来时房间的门已经开了,杜向梅不在家,两人匆匆离去,林睿急着去找章柳,她打他的手机,他不接。 商陆要回琴州,于白薇将他的手机打爆了,说去孕检,医生检查出胎儿发育偏小,她吓哭了。在楼底下简单的告别,把捆绑他的网线扔在后备箱里,偏偏一切凑巧着倒霉,平常出来习惯带司机的,难得自己开车就摊上这事。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出发,章柳从绿化带里的长椅上站起来,凌晨在办公室里冷的惊醒,魂不守舍的又开车返回,或许想验证昨晚所见只是一场幻觉。他等到他们离开,林睿的脸蜡黄,哥哥疲惫的胡子拉碴,状态差到极点。 这一刻,章柳的心里空无一物,开门回到自己的卧室,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就像昨天根本没人住过一样。洗澡换了衣服,横躺在床上发呆,嗅到一丝香味,熟悉的属于林睿的香味,下意识的坐了起来。 失落的情绪停留了几分钟,他重新躺下去,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哥哥和林睿的画面,哪怕短暂的闪过,也是对他和哥哥的关系,他和林睿的关系一种亵渎。 躺到杜向梅买菜回来,她诧异的叫起来,“他们走了啊?” 听上去仿佛是来家中做客的客人不辞而别了似的。 “走了。” “章律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碰到他们了吗?” “没有。” “怪我怪我,下次我不让他们来了。” “我想休息会,麻烦你帮我把门带上。” 章柳在家躺了一天,林睿在办公室里等了一天,她去了所有可能找得到章柳的地方,找过刘澹泊,找了她认识的他的朋友,甚至找了秦老板,但他们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去哪了,杜向梅把他怎么了,叶雅歌让杜向梅把他们关起来干什么。 林睿站在叶雅歌的办公室门前徘徊,想去问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叶雅歌注意到了林睿,故意按兵不动,欣赏她烦躁的如受到惊吓的小虫子般的样子。 等林睿快哭了,叶雅歌优雅的打开门,说:“是林律师啊,在门口晃荡半天了,进来坐啊。” “叶主管,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啊,进来慢慢说啊。” “就站在这说吧。” “看来林律师对我有敌意啊,什么事?我猜是跟章柳有关的吧,你先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我现在在跟别的男人交往,他叫高胜群,不叫章柳,章柳的死活跟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了,问我这些无聊的问题好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的章大主任不理你了?难不成你是来找我帮忙的?那就抱歉了,我没闲心管你们俩的破事,你没能守住章柳的心,是你的个人能力问题,以后记住了,好吃的东西人人都想得到,但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消受得起的。” 叶雅歌说着扭回了座位,林睿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却意识到彻底没辙了,灰心丧气的给商陆去了电话,开门见山的说:“哥,到处找不到章柳,要报警吗?” 商陆没有主动联系章柳,他在等章柳来找他。 怀里拥着的于白薇正嘤嘤的哭,医生说她是孕期抑郁,他想暂时推开她去和林睿慢慢聊,可于白薇不让。 他只好一边哄她,一边安慰林睿,“没事的,再等等,他会回去的。” 林睿是想不到商陆所想的那样的,敲破脑袋也料不到叶雅歌会通过这种荒谬的方式搞破坏,她就是很急,很着急回到笠州的章柳突然失踪了。 商陆能感受到她嗓音里的哭腔,无能为力于什么也做不了,他在陪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可他那么想让林睿不再惊慌失措,她像一只柔弱的,迷失在丛林里的小鹿。 他温柔的道:“别担心,有我在呢,好吗?” “哥,章柳会去哪呢?我哪都找了。” “林睿,听我说,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发誓章柳没事,你相信我好吗?” 林睿哭了,顿时电话里的女人和他怀中的女人此起彼伏,而商陆身在曹营心在汉,力不从心。 这一天过的糟透了,这一天过的兴高采烈。 叶雅歌一方面观察着林睿的憔悴和凌乱,另一方面兴奋着身为工作狂的章柳回到笠州却没来所里,暗自庆幸杜向梅有两下子,亲哥哥和自己的女朋友被捉奸在床,章柳的心再大,再开放,也受不了此等屈辱吧。 她做好了搬到他家里住的准备,男人和女人一样,失恋时最脆弱,心防最易攻破。她一定抓住机会,抓住章柳的心,这辈子跟他永远不分开了, 混混沌沌的隔了两天,中间林睿去过章柳的家里,用钥匙开门,门从背后反锁了,敲门,没人应,她在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他找的天昏地暗,晚上站在花洒下洗头,头发一抓落下一撮。 章柳终于还是到所里来了,第一件事是将在杜伦精心挑选的记忆靠枕装在林睿的椅子上。林睿到时看到了靠枕,曾晓燕告诉她是章主任送的,她跑去他的办公室找他。 可章柳在接待室里给待招的行政人员做最后一轮面试,林睿趴在窗户上朝他挥手,露出仿佛寻觅到了失踪子女的欣慰表情,章柳和她对视,面对那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忍不住露出宠溺。 中午章柳约林睿一起吃饭,叶雅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举止亲昵,成双成对,气都气饱了。新招的行政是刚从知名学府毕业的硕士研究生,手脚纤细,走起路两侧生风,一对玫红色的亚克力耳环有节奏的摇摆,自信又充满活力,年轻就是好啊,穿的再劣质,戴的再低档,那也是好看的。 叶雅歌特地把杜向梅约出来当面对质,杜向梅一口咬定她是按照叶雅歌的吩咐来的,至于为什么章柳不仅不介意,反而对林睿关爱有加,她也搞不清楚。 叶雅歌是被打死也不相信的,女朋友出轨,章柳还欢欢喜喜的戴着绿帽子,他脑子有病吧,难道他对林睿的爱深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绝对是因为杜向梅没按照事先的计划执行,才导致了失败的结果发生,绝对因为她捆绑商陆,使得他生气了,他一生气,情绪和状态都变了,事情的发展走向也变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失望深处,叶雅歌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的期待和感情灰飞烟灭,这个保姆毁了她的幸福。杜向梅同是心气高的人,何时受得住被这般数落,喋喋不休的争辩,倒了八辈子血霉,判断失误,和叶雅歌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队友合作。 两个人吵起来,叶雅歌拎起桌上的咖啡,径直泼到杜向梅的脸上,彻底把杜向梅浇醒了,对方不仁,她必须不义。 二百三十五、东窗事发的前兆(7) 章柳和林睿相对坐着吃饭,初冬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出明丽的细小皱纹,像银杏树上最后垂挂着的绿叶,有点缺少养分的干瘪。章柳默不作声的往她碗里夹菜,和纠结的自我做了一个和解。 他躲在家里分分钟都在思考,回想他和林睿的从前,回想他在杜伦说的话,在内心里已把林睿当成了未婚妻,此刻为这两天的小气躲避而自责。 经历了自打叶雅歌回国后的风风雨雨,他已不再莽撞的像上次误会林睿和卢拉萨那样,误会她和哥哥。章柳知道冲动的下场,定是众叛亲离,定是彻底伤了林睿的心。 他了解林睿,他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既希望她向他解释点什么,又害怕她来解释。 林睿没察觉出章柳的异常,前两天他的消失和她同商陆被锁在房间里一样,难以用常识去理解,生活在今天才恢复正轨。商陆说过,让她不要去解释,等章柳来问她。 可章柳一句也没问,仿佛这两天被外星人偷走了似的。 商陆在琴州,百爪挠心,林睿那一哭,哭丢了他所有的睡眠和心思,即便她是为另一个男人而哭。 挣扎了无数个来回,决定给章柳去个电话。 章柳看着手机,对林睿说:“我哥打的。” 林睿下意识放下了筷子。 “喂,哥。” 商陆屏住呼吸,听章柳的语气,他的心情还不错,笑道:“人在哪呢?” “在吃饭,和林睿。” 商陆吞下酝酿好的话语,他俩在一块,那不必再多讲什么了,转而道:“我给你看好了一个楼盘,位置和环境都相当不错,我找了一个朋友帮忙,你看中的话,价钱上好商量。” “行,我有空了去转转。” “我把资料发到你邮箱里。” “嗯,谢谢哥。” 商陆恍然不知再说些什么,欲挂电话道:“好,你们吃饭吧,你刚回来,注意休息。” 章柳将手机挂断了,商陆却举着手机迟迟的落不下手。 林睿试探着问:“商陆哥有事?” 章柳平静的道:“没事,随便问问。” 林睿愈加疑惑了,章柳瞥了一眼她,心里莫名的沉重。 下午章柳领着新进的行政人员同大家见面,个个精干聪明的样子,萌萌和小雨被叶雅歌分派到楼上办公室打扫卫生。按说萌萌是前台,不能随意离开岗位,但叶雅歌非叫她过去,态度恶劣,一副不肯打扫卫生就去死的架势。 萌萌不清楚叶雅歌火大的原因,以为叶雅歌是刻意针对她,向小雨打听新招人员的简历,因为小雨负责保管所里的档案,当得知其中有个人以前在另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做过前台时,萌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眼眶泛红的在前台闷坐了半晌,她终于按捺不住去找章柳。 “章主任,所里又招了四个行政,是不是要把谁开除掉啊?如果要开除我,麻烦早点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到别的地方找工作。” 章柳忍俊不禁,“萌萌你在哪受刺激了,你自己都说‘开除’了,在所里待这么久了,应该也知道单位无凭无据开除员工是违法的,你干的挺好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看新来的四个人都很厉害,无论是学历还是工作经验都比我强,以为你要把我换掉呢,反正你们是律师,真的想合理合法的撵走一个员工,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想多了,所里暂时没这个打算。” “暂时?意思就是你以后还会把我换掉的是吗?章主任,虽然我的优点不多,人又笨,但我工作勤勤恳恳,不管对律师,还是对所里其他的行政人员,我都把他们当家人对待。不像有的行政,专门干坑害别人的坏事,仗着和你有私交,无法无天,把所里搞的乌烟瘴气的。” 萌萌愤愤不平的嘀咕着,章柳见她话里有话,说:“你对同事有意见光明正大的提。” “我不提,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是林律师比你提前回笠州,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捣鬼,是故意让林律师先回来,把你们分开的。” “你到底指的是谁?萌萌,我手上还一堆事呢,你跟我在这打哑谜,我也猜不出来啊。” “章主任,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好了,你先回去工作吧,认真工作才最重要。” “那你给我句准话,我还能在畏法思明待多久?” “我喜欢踏实负责任的老员工。” 萌萌似乎懂了,转眼喜笑颜开,留下陷入沉思中的章柳,这一天,他和林睿都在努力淡忘出现的蹊跷。 晚上林睿要住到自己家里,她明天早上要去苏叶区法院开庭,她家就在苏叶区,离法院近,于是在外面吃了饭,两人即分道扬镳。 叶雅歌在所里没有堵住章柳,便放了高胜群鸽子,直接把车开到章柳家楼下等他回来。章柳停好车,和叶雅歌打了照面,然而视她如空气,径直走向前方。 “哟,章主任,官大了,走路眼睛都朝天的。” 章柳没停下脚步,扭头道:“叶主管,你好!” “章柳,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章柳想了想,继续朝前走,叶雅歌冲上前一把拉住他,带着气急败坏的意思,没好气的说:“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对我就这个态度。” “叶主管,有什么话可以在所里说,你不需要特地过来。” “在所里不方便说,我怕影响你。” “那快说吧。” “你不邀请我去你家坐坐。” “家里也不方便。” 叶雅歌嘟起嘴,满腹的委屈和失落化成了一腔怒火,他的冷漠疏远反衬着她的一厢情愿,她那么努力的想去靠近他,他越是向后退。 她瞪着章柳,咆哮道:“林睿到底哪里比我好了,到底哪里比我强了,我哪里不如他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什么,我改还行不行!” 尖锐的叫声引得章柳尴尬不已,她的死缠烂打和错误的执着让他对曾经的叶雅歌渐渐模糊了,他累了,虽然他并不想惹她生气或者难过,因为和她划清界限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假如能够选择,章柳希望那个文艺慵懒,又浪漫的叶雅歌永远活在回忆里。 人类的情感终究敌不过时间,他对她的心,的确是这样的了,叶雅歌咆哮完开始跺脚,像一个美丽的泼妇似的。 章柳皱眉道:“雅歌,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你变心了,章柳,你变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我有点累了。” “我就想知道林睿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为什么还选择她!为什么!难道对你来说,女朋友出轨根本不值一提吗!章柳,你到底有没有底线!” “叶主管,我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我是在提醒你!” “谢谢你的提醒,我也祝福你和高胜群,雅歌,我真的累了,再见。” “章柳!章柳!章柳!” 章柳再也没回头,杜向梅听到客厅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从阁楼上下来,说:“章律师……” 章柳朝她一点头,杜向梅道:“林律师没来吗?” “她今天回家了,对了杜姐,你明天有空帮我去买个按摩椅吧,天气冷了,林睿的腰又不舒服了。” “哦。”杜向梅焉焉的应道,不对啊,好奇怪,他昨天还闷在家里躲着林睿呢,今天一去上班就跟林睿和好了,实在太出于她的意料了。看来是叶雅歌恶人先告状,把真相全抖露了出来,可以确定这个贱人将责任全推到了我的身上,杜向梅盘算着,这个贱人比她想象的更不仁更恶毒。 见章柳边脱外套边朝房间走,她忙喊道:“章律师,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你说。” 章柳暗暗打了个哈欠,杜向梅看他精神疲惫,似乎不想跟她多啰嗦,补充道:“是有关林律师的,不好意思,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章柳心想这是怎么了,每个人都揣着掖着关于他和林睿的事情,倒是当事人们云里雾里的。 “杜姐,有话直说吧,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杜向梅忽的捂起脸流泪,断断续续道:“章律师,我是受人指使的,对不起,真的不是我的本意,真的,我是希望你和林律师好好的。” 章柳凝神盯着她,反而安慰道:“杜姐,我和你亲如一家人,我相信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即便做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你千万别赶我走啊,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别人的坏话,才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我现在特别后悔,特别的后悔。你和林律师去杜伦的时候,你们所里的叶主管主动来找过我……” “你是说叶雅歌吧?” 杜向梅已哭的两眼昏花,瞧上去实在可怜,章柳扶她坐到沙发上,耐住性子安慰道:“杜姐你慢慢说,不要急。”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只说她姓叶,是你们所里的主管,我就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她说林律师和商先生偷情。我当时一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他们不是对不起章律师你吗,叶主管又说她是你的好朋友,她看不下去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想找个办法让你发现真相,让我配合她。” 二百三十六、东窗事发的前兆(8) “这么说,那天林睿和我哥同时出现在家里,跟你们有关系?” “不,不,章律师,我是被叶主管欺骗的,她叫我编了理由分别给商先生和林律师打电话,把他们约到家里来,然后,然后把他们锁在房间里。你回来时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也是叶主管交代的。她说林律师狡猾,和商先生偷偷摸摸的背着你偷情,居然从没被你发现,还说非得这么干,才能让你对林律师死心,说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好。” 章柳捏紧拳头,对她荒诞的言语一下子难以适从。 杜向梅呜呜咽咽,“这几天我看你和林律师那样子,我就开始矛盾了,后悔脑袋一热,听信了叶主管,万一林律师和商先生没什么事,那不是挑拨离间你们的关系吗,那不是损坏林律师的名誉吗,那我,那我太对不起林律师了,也对不起章律师你。章律师,我把实情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生我的气,我真的是为你着想才答应叶主管的,我和商先生,和林律师无冤无仇,我并不想害他们。” 血液沸腾开,章柳气的头疼,拍拍杜向梅的肩,轻声说:“杜姐,我知道了,都过去了。” “章律师,你不会赶我走吧,啊?” “不会的杜姐,我们是一家人,我相信你,这事跟你没关系。” 杜向梅使劲抹眼泪,终于松了一口气,折腾了半天,还好靠一出苦情戏化险为夷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眼下保住自己在家里的位置才最关键。 商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身吃了一粒安眠药,手机在床头震动,他望了一眼时间,已过十二点。 到了露台,章柳的声音传过来,“哥,还在外面应酬呢?” 一天通两次电话在哥俩的交流记录里是罕见的,商陆道:“你嫂子睡着了,我怕吵醒她,所以走出来才敢接你的电话。” “十二点就睡觉了,这还是我的哥哥吗。” “不管我的生活习惯怎么变,是你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变。” 章柳笑起来,“说真的,嫂子都怀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等孩子生下来,我跟她领结婚证,婚礼就算了吧。” “不办婚礼了?” “我不欠于白薇的。” 章柳沉默了,商陆道:“你小子难不成为我的婚姻大事操心的失眠了。” “哥,你有爱过的女人吗?” 商陆心里一咯噔,嬉笑道:“有啊。” “是嫂子吗?” “不是,但我喜欢于白薇的身体,她喜欢我的钱,我们凑在一起挺般配。” “你为什么不娶你爱的那个女人?” “她死了。” “死了?” “是啊。” 章柳哑口无言,第一次感觉哥哥也像是被情所伤过的浪荡公子,商陆主动解围道:“她去世很多年了,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你也别急着安慰我,多少年了,不是你问起我快忘的差不多了,我早就说过,我是商人,你是读书人,我们处理感情的方式不一样。” “我回来的那天晚上,你和林睿,是一场误会。” 商陆朝地面看去,未来得及穿鞋的赤脚暴露了他的慌张,章柳终于引爆了*,早晚要摊开来讲明白,晚炸不如早炸,顺着章柳的话语气平稳的说:“你相信林睿就好,她是一个好姑娘。” “杜向梅向我坦白了,说是叶雅歌的主意。” “杜向梅把我和林睿关在房间里时,我已经质问过她了,她承认是受叶雅歌指使的,既然她都交代了实情,就不要再追究了,毕竟只是一个保姆。还有林睿那边,是我让她什么都不要跟你讲的,我怕解释即是掩饰。” “我信任林睿,也信任你。”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信任,你能对林睿用心深刻,我很高兴。” “哥,我从来没有像爱过林睿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她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姑娘。” “林睿嘛,大气、漂亮、善良,最难能可贵的是她透明。” “你喜欢她吗?” 商陆毫不犹豫的应道:“喜欢啊。” 章柳笑起来,“她和叶雅歌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女人。” “我一直不喜欢叶雅歌。” “叶雅歌她……” “我知道你又要说叶雅歌只是个孩子,你每次都找这个理由为她开脱,章柳,一辈子就那么长,活在当下吧。” “叶雅歌还是个孩子,但我已经不是了。” “你能这么考虑,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我还要熬夜干点活。” 第二天,章柳顶着黑眼圈候在王主任的门口,直到王主任神情恍惚的出现,睡眼朦胧,打着哈欠道:“你找我?” “王主任,我想跟你再商量一下所里的人员分工。” “还叫我王主任,说过多少遍了,叫我王律师,现在不要说让我操心所里的事务了,我连自己都顾不上。夜里三点钟就醒了,吃过早饭又开始困,是该睡觉时睡不着,该清醒时迷迷糊糊,哎,照这样下去,我也该退休回家了,每天逛逛公园,养养花草。” “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 “医院就免了,年纪大了,一个样,你们年轻人体会不了。” “那人员分工?” 章柳指了指他连夜整理出的一沓材料,王主任道:“你们几个股东商量敲定就行了,无论怎么分工我都没意见,举双手赞成。” “我看他们都在,要不现在开个会?” “你是主任,按照你的意思开吧,我要泡杯茶缓缓,说话都费劲。” 章柳吩咐芳芳去通知,很快人召齐,计划书一一发到合伙人的手中,芳芳瞪大眼睛问他:“章律师,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写的啊?这么厚一叠,你怎么不让我帮你整理呢?” 章柳表情严肃,示意道:“你先出去吧,我们准备开会。” 芳芳吐吐舌头退出去,和萌萌撞了个正着,萌萌紧张的拦住她道:“哎,一大早就开会,在讨论什么啊?” “我又不是合伙人,我哪知道,你进去问问呗。” “我听说是关于所里行政重新分工的。” “沈萌萌,你耳朵可真尖啊,知道的比我还多。” “芳芳,你就别跟我绕弯子了,快告诉我吧,我快急死了。” “你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个前台嘛,大不了不干了呗。” “你说的倒轻巧啊,让你下岗试试,章律师可跟我说了,他会留下我让我做老员工的,难道因为你要回家生孩子了,让我顶替你的位置。” “沈萌萌,你放屁!” 芳芳怒气冲冲,闻声而来的叶雅歌套近乎道:“里面在开什么会啊?大清早的就听章大主任火急火燎的。” 芳芳一声不吭的走了,萌萌讪讪的小声道:“叶主管,我可不晓得”,转脸也快步离开了。叶雅歌透过落地窗看章柳滔滔不绝,其他坐着的人个个聚精会神,时不时的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她心怀忐忑的眯起眼睛,猜测他是否在谈到挑选助理的问题,芳芳的肚子越来越大,助理的活干不了几天了。 叶雅歌是打算毛遂自荐的,假如章柳愿意要她做助理,她心甘情愿,迫不及待。 芳芳赌气跑到了林睿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曾晓燕道:“怎么了芳芳小美女,司法考试没过,也不用哭丧着个脸吧。” “晓燕姐,你别说风凉话了,怪我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我倒真没讽刺你,是在安慰你,司法考试有那么好过的话,那还不人人都来当律师了,中华第一考可不是浪得虚名,连续考五六年的大有人在,但你要相信只要下了功夫,铁杵也能磨成针。” “你看我这身材,马上快添个拖油瓶了,还磨针呢,磨成水桶了,我发现我真的挺没用的。” 芳芳叹上气,曾晓燕第一次见她谦虚到挖苦自己,说:“你以为律师好当啊,谁都能做女律师啊,林睿今天去为冯律师开庭了。” “冯律师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手上案子那么多,转给林睿做不稀奇。” “我说的是林睿作为冯律师的代理律师,冯律师的丈夫提出了离婚,把冯律师起诉到了法院。” “啊?冯律师博士毕业,长的漂亮,又会赚钱,她丈夫还不满足啊,居然主动要离婚,这男人也太不要脸了吧,把女人当什么了。” “快做妈妈了,你这碎嘴的毛病也该改改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做一个完美的女人不容易,做完美女人背后的男人也不容易,冯律师把青春和精力全部奉献给了律政事业,家庭……” 曾晓燕欲言又止,芳芳道:“我懂,这女人呀,不可能处处一帆风顺,男人家庭事业美满的多,到了女人这,就得谈奉献,可冯律师自己就是律师啊,《婚姻法》倒背如流,还得麻烦林睿?” “任何一个律师,在面对自身遇到的法律问题时,情感往往大于理智,你看我在办的这起侵犯肖像权案件,商家将一个八岁小女孩的照片用在各种成人商品上,这是多恶劣的性质,要是我女儿,我肯定火冒三丈,脑袋发热,能跟商家拼命你信不信。” 二百三十七、安眠药是*(1) “反正你们家两个律师,你犯事了,还有我姐夫呢。” “我就打个比方,关键时刻女人要抱团取暖,尤其是女律师。” “我是无缘懂你们女律师的世界了。” 叶雅歌黑着脸冲进来,会议一结束,她立即得知了与会内容,根本不是什么人员调整,而是挂着名头要赶她走,激动的问:“林睿呢?她人呢!” 芳芳惊的站起身,应道:“开庭去了啊,叶主管你这是?” “开庭?她是故意的吧,人前楚楚可怜,人后搬弄是非,搞阴谋诡计,她觉得她有多高明,我劝你们都离她远点,别被人卖了还开心的数钱。” 芳芳歪嘴道:“叶主管,这是在所里,说话请注意身份。” “芳芳,曾律师,我明白你们一直认为我在和林睿抢男朋友,实际上我才是章柳的女朋友,我们读大学时就在一起了,后来我得了抑郁症去国外治疗,现在病治好了,我回来找我的男朋友,这有错吗?林睿明明知道章柳是我的,她还跟我争,真好意思,整天帮人家斗小三,自己呢,背地里当不要脸的小三。” 芳芳和曾晓燕面面相觑,原来叶雅歌就是传说中章主任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女朋友。芳芳仔细一思量,呢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我对章柳死缠烂打对吗,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十多年了,十多年的感情呐,被一个女人给毁了,我说我能甘心吗。我叶雅歌做事有原则,不该我的我不要,该我的我绝不拱手让人。” “可大家都在传你有男朋友了,是公务员,听说官职还不小。” “你指高胜群吧,他和我,和章柳都是大学同学,他对我和章柳的情况一清二楚,看我一个人在笠州孤苦伶仃,经常帮助我而已,我已经很可怜了,交几个朋友不为过吧。” 芳芳竟被她说动了,应和道:“这么说来,是林律师不对啊,她肯定知道你和章主任的关系啊。” “她不仅知道,她还让章柳把我撵走呢。” 芳芳想到上次劝林睿,林睿是无论如何不愿把叶雅歌赶走,便说:“撵走不可能吧,林律师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表面功夫不是你我所能相比的。” 芳芳欲争辩,曾晓燕偷偷戳了一下她,她闭上嘴巴哼哼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我的处境,在某些女律师的眼里,人生到处是战场,在哪里都想称王称霸,麻烦林睿回来了,让她来找我。” 芳芳目送叶雅歌远走,和曾晓燕交头接耳道:“她要林睿找她干嘛?找林睿算账啊?” 曾晓燕瞪芳芳道:“我说你就是根墙头草,风往哪刮你往哪倒,林睿什么人你不知道,她会抢别人的男朋友,打死我都不信。” “我也不信啊,我不是正想跟叶雅歌理论理论嘛。” “你跟她理论,别把你自己理论进去了,人家两三句话就把你绕晕了,芳芳,你可得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随便评价别人的感情问题,十多年,人生中能有几个十多年,十多年里会发生多少事,你清楚发生了什么吗,你确定章主任没跟她分手吗?” 芳芳来了兴致,笑道:“有意思啊,前女友和现女友搅合在一块了,章主任要么单着让人怀疑他的性取向,要么桃花朵朵开啊,新欢旧爱一台戏,精彩啊。” 曾晓燕摇头道:“你这个人啊,自己的烂摊子还没头绪呢,操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省省力气吧,准妈妈。” “女人嘛,八卦能下饭,我得赶紧把最新消息传达给沈萌萌同学。” 随之一溜烟跑了,曾晓燕放下手中的案件证据,感觉有些头疼,拉开抽屉找止痛药,上星期刚开的一盒药居然快吃完了,最近办公室只有她和林睿两个人,除了林睿吃,还会是谁。林睿和章柳交往以来,照顾章柳的时候比章柳照顾她的时候要多的多,章大主任在业务上如鱼得水,在感情中即是一个笨拙的大男孩,林睿却爱他至隐忍,和他的前女友在同一家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林睿连吭都没吭一声,这姑娘是有多包容啊。 曾晓燕盯着药盒傻笑,她记得林睿第一次吃止痛药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一个宁愿吃药缓解疼痛,也不愿在忙碌的男朋友那撒娇的女人,靠什么和美艳群芳的叶雅歌相争呢,曾晓燕绝不相信林睿会抢叶雅歌的男朋友,但她知道有人会信的。 叶雅歌连喝了三杯美式咖啡,不解恨,苦涩的味感穿肠入肚,瞬间融化在更强烈的苦海里,径直去章柳的办公室,芳芳说他刚刚走开了,不知去哪了。 她满所找他,最后堵在洗手间的门口,章柳洗手出来,一头和她撞上。 “章主任,我对你们开会决定的结果有意见。” “叶主管,这是全体股东决定的,行政人员服从所里的人事调动,在当初双方签订的劳动合同里是列明的。” “可方案是你章主任提出来的,我不服从。” “你没有理由不服从。” “你在变相的叫我走是吗?是不是!” “这是工作安排,请你不要掺杂个人情绪。” “你让我去美国,美名其曰为分所的发展考虑,可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就没有掺杂个人情绪吗,你这是公报私仇!” 章柳无视她向前走,叶雅歌拽他,他无力而又无奈的说:“雅歌,时光是不能倒流的,从今往后,我们相见不如怀念的好。” 叶雅歌的眼眶忽的红了,为了他,她费尽了全部的力量。 “你能原谅林睿和你哥哥,就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这不公平!” “不管是林睿,还是商陆,那都是我的家事,跟你没关系,我们只是同事。” “只是同事!只是同事!你再说一遍章柳,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你对我不耐烦了吗!” 她抽泣起来,“你有本事,当初不要追我啊,不要跟我谈未来啊,不要说管我一辈子的话啊!” 嗅到八卦气味的律师们悄悄的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章柳丢不起这个人,径直出所而去。 叶雅歌追到楼底下,在门口将章柳拦住,走的过急脚崴了,疼的咬碎嘴唇般,章柳熟视无睹。对一个人最大的回击不是冷嘲热讽,而是不屑,对她的好与坏都无动于衷。 叶雅歌意识到她和杜向梅的所作所为败露了,否则章柳绝不会淡定的不像话,索性直白道:“不妨告诉你,林睿和商陆是被我锁在房间里的,是我安排的,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他们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会在你不在的情况下偷偷见面,而且是在你家里,章柳,你想过吗,你哥哥喜欢林睿,他喜欢林睿!” 章柳虽已知那件事情的经过,但从叶雅歌口中说出来便是另一种感觉,一种令他异常生气的冲动。他捏紧拳头,叶雅歌看到了,刺激他道:“你想打我吗,来啊!你打啊!只要林睿一天不把你还给我,我一天跟她没完!” 捏紧的拳头又缓缓放下,在剧烈的挣扎下,他选择保持一个男人的风度。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章柳,我是雅歌,你是我的范柳原,你是我的,我才是你的白流苏,你是我的!” 在叶雅歌的哭声中,章柳猛然回头,他并不想把关系搞的如此绝对,但他和叶雅歌已渐渐在十字路口走上了两条平行线,没有了交集,没有了任何足以牵挂的余地,他快被她逼疯了。要他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不欠叶雅歌的了,即便仍亏欠,但他爱林睿啊,他要对林睿负责任,他要让她幸福。 林睿和冯律师从法院出来,在停车场遇到了章柳,冯律师知趣的先告辞了。 林睿对着章柳笑,他站在稀疏的草地里,像一副温暖的油画,她产生了一丝小惊喜和,蹦跳到他面前。 “你特地来等我的啊?” “嗯。” 林睿的脸红了,她那么容易满足,从咆哮的失去控制般的女人再到这个柔软的清澈的女人身旁,章柳的神经松了下来,仿佛到了一个安全的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地方,他想抱紧她,于是紧紧的抱住。 她一笑起来,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林睿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揽上章柳的腰,他抱的那么紧,以至于呼吸困难。 “对不起,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他说着愈发抱的紧,好像他要去很远的地方,来跟她告别似的。 林睿道:“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有委屈。” 他也笑了,想将这些天发生的奇怪迹象用最逻辑通畅的语言解释清楚,林睿却抢先说道:“冯律师才委屈呢,她丈夫出轨,跟她提出离婚,原本能拿到他丈夫出轨的证据,让他少分或者不分共同财产,但冯律师不肯那么做,她不仅答应离婚,而且答应她丈夫平均分割两人名下共同财产的要求。” 二百三十八、安眠药是*(2) “你替她打抱不平了?” “当然没有,那是冯律师自己的选择,你说过要学会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我记得牢着呢。冯律师也说了,之所以找我帮忙,不是要我协助争财产,而就是作为当事人,想有个律师相陪。” 章柳松开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调侃道:“我都听见你打抱不平的侠女之心在咕嘟咕嘟的叫了。” “切,我替冯律师鸣不平是一回事,办案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不可混淆,律师要理智,要果断。” 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章柳恍然觉得林睿已成熟的超乎他的预期,她的眼睛从容优雅,闪烁着勇敢的火苗,原来他们三个都在浑然不觉的变化成另一副样子。要是失去了林睿,他的下辈子该怎么办啊,突如其来的悲伤涌上来,眼睛潮湿了,他想跟她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起办案子,去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他就是喜欢和她待在一起,朝暮相处,抑或朝思暮想,他凝视着她,语气哽咽,“那你办了这么多离婚案件,还相信爱情吗?” “原来章大主任也会有这样的担忧啊,但当初是谁让我接触离婚案件的,还说年轻律师不要挑案件类型,各式各样的案件都要去办一办,才能得到锻炼,业务技能才能增长。” 她模仿章柳的口气说,章柳伸手抚摸她额前的发,搁在如今,他是再也不会讲这种好为人师的话的,那个他再也没办法负责任的女人现在用曾经来质问他,此刻他愧疚、自责,无所适从,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那好像也不是难受,而是一个男人深沉的挫败感。 “你还相信吗?” 林睿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苦楚,不用去猜,肯定和叶雅歌有关,但她不愿过问,哪怕只问一句,她甚至不愿让他察觉出自己的发现,以免他左右为难。她怪过他,理解过他,但现在她全然不在乎了,哪怕昨天下午叶雅歌指着她的鼻子,一件一件的诉说和章柳度过的愉悦时光,不乏他们的缠绵悱恻之处。 从头到尾,林睿保持沉默,假如没有强大的爱,没有人能受得了,但她却对叶雅歌抱着理解与同情,这种感受让她冷静异常,冷静到令叶雅歌抓狂。 她调整状态,说:“我一直想找时间谢谢你,要不是你不厌其烦的教导我,说不定我还是一个稀里糊涂,把法律书籍当圣经,永远抓不住重点的失败的小律师,而我现在不仅相信自己的业务能力,也相信爱情。” “你想跟我结婚吗?” 他又问了,再拒绝显得矫情,林睿脆生生的道:“想啊。” “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可能会遇到流言蜚语,还有意料不到的伤害。” 林睿的心瞬间化了,他懂,就够了,一切都无所谓了,一切的一切都满足了,他还是往昔里她深爱的仰望的章律师,想到这,她忽然要落泪了。 他拥抱她的双手充满了倔强,林睿沉浸在他给予的怦然心动的甜蜜里,两人的眼眶都红红的,冥冥之中有种无法动摇的约定,用彼此的温度温暖彼此的脆弱。 很快的,章柳买好了房子,即是商陆推荐的楼盘,用林睿的名义买的。林睿几乎是捂着嘴巴瞪圆眼睛欣赏他送的厚礼,也取出所有的积蓄,买了一辆新车送章柳,他倾其所有,她也要这么做。 新车不及章柳之前开的,许多律师宁愿贷款也要买一辆高档的车,以显示自己的收入和层次,可章柳并不在意似的,开着林睿送的车到处招摇,在行动和坚持面前,因叶雅歌主动坦承而起的谣言显得微薄而可笑。 叶雅歌坚持没走,不知道她在捍卫最后的尊严,还是为了酝酿新一轮的计谋,仍然在死死抵抗。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爱的是章柳,还是爱的是争一口气,让高胜群出面,高胜群任她使唤似的,卖力的令人咂舌,不惜余力动用人脉,本说不再管人事的王主任迫于人情反悔,找章柳重新商量。 章柳焦头烂额,又不好同林睿讲,林睿从旁人那听说了后,旁敲侧击的暗示他留下叶雅歌,她的心因爱而变得无比宽广。搞到最后,面子是林睿给的,叶雅歌不明白林睿怎么有那么重的心机,每次她都扮演老好人的角色。 和高胜群的父母见了面,双方家长相谈甚欢,两人的关系在叶雅歌的拖沓和侥幸面前就这样确定了,欠别人的人情总归要还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无限制的利用另一个人。这不是叶雅歌梦想中的结果,但她想要在笠州待下去,需要高胜群这个保护伞,高胜群牵她的手,她没有拒绝,吻她,她也没有拒绝。 或许她并不明白如何得体的,合适的,在高胜群会接受的范围内去拒绝他,和章柳在一起时,章柳是她的保护伞,在纽约时,姨妈是她的保护伞,除了上天赏赐的美貌带给她的便利与优势,真实里的叶雅歌并不像她嘴上说的那般强悍,面孔流露出的那般精明。 一个人的本性难以磨灭,在某个方面,她依旧是喜欢坐在夕阳里遥望云卷云舒,文艺气息浓烈的姑娘,但捉弄人的世道,又曾饶过谁。 章柳那边轰轰烈烈,叶雅歌凄凄惨惨,高胜群完全爆发成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形象,大概女人所期待的好男人即是如此模样,他在所里其他人面前表现的越完美,叶雅歌越感卑微。 他们都说高胜群是非常爱她的,在中年人的世界里,所谓的爱就是待她好吧。仿佛历经了世事沧桑,有个人待自己好,比有个人口口声声爱自己要重要百倍,可年轻人的爱情呢,爱一个人便是爱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对自己不好也没有关系。 一梦入中年,叶雅歌不愿相信,她是一个畏惧变老的女人,身体里永远住着二十岁的青春洋溢的灵魂,跺跺脚,章柳就会来哄她,生气一撅嘴,章柳恨不得摘下星星赔礼道歉。 她意识到敌不过林睿了,章柳已经宣布举办订婚仪式,在他送给林睿的房子里,所有人都要去参加,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要去。她试图想了解一些内情,阻止仪式的顺利举办,然而从杜向梅口中什么也挖不出来,能合作时,杜向梅敬她为叶小姐,叶主管,不能合作时,杜向梅听到她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章柳买了新房子,对杜向梅来说是惊喜的转折,他们在新筑的爱巢里过他们的小日子,她在老地方隐藏她的大秘密,互不干扰,也用不上叶雅歌了。 叶雅歌被全世界抛弃了,高胜群也守着她,他察觉出她的情绪不稳定,以为她在日常生活里碰到了不顺心的事,担心她犯傻,便一有空闲就陪她。他在子衿太太和叶雅歌的母亲那发誓,不介意叶雅歌有旧病复发的征兆,他像是真的爱上她了,爱她的全部。 一次叶雅歌坐到飘窗上发呆,他望见了,上前抱住她,从背后温柔而紧紧的抱住。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高胜群的唇齿倚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你不舒服?” 叶雅歌没有回答,她依赖他,同时对他是冷淡的,她这种天生高傲的人,在骨子里并不懂得如何才叫讨好。他靠的如此之近,她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声,犹如一辆由远及近的孤独列车,她故意慵懒的向后放空,他用整个身体支撑着她的重量,她是轻盈孱弱的,瘦小美丽的像一只蝴蝶。 叶雅歌微闭眼,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疲倦的安全感,就想这样一动不动的睡一觉,直到天荒地老,更可怕的是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蹦出来,章柳要结婚了,她也跟高胜群结婚吧。 吓了一大跳的汗水涟涟,瞥见他的裤腰上别着一串钥匙,这似乎是他这种职业的标志性装束,叶雅歌对着那串钥匙竟清醒起来,微微皱眉,她并不讨厌他,讨厌的是他身上的陌生感和如死水般的温情。 坐直身体打量笠州的初冬傍晚,同样是灰蒙蒙和一片惨淡,看上去明天要刮风,最好能下大雨,在行动上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在心理上让她感觉章柳和林睿订婚是错误的决定。 她笑起来,带着自嘲和无能为力,高胜群误认为她的心情变好了,高兴的问:“我们出去吃饭吧,去你喜欢的那家法式餐厅吃焗蜗牛?” “我妈做饭了吧,我回家吃。” 叶雅歌缓过神,从飘窗上跳下来,这是在高胜群的房子里,他下班后接她,没说原因就把她带到了这里。这是她第一次来,对高胜群兴高采烈介绍房子的布局提不起精神,唯独对房间里的飘窗兴趣浓厚,倒不是她要跳下去,而是有太多关于窗户的回忆。 那个人答应给他买一套房子,有朝南的大阳台,有落地窗,叶雅歌已陷在往事里难以自拔。据说怀旧的人,往往过的都不是很幸福,但失去了章柳,人生还有幸福可言吗。 二百三十九、安眠药是*(3) 风停了,建筑物的屋顶上泛起一层撒金色的光,尽然违背自然规律出了太阳,她叹了口气,连老天爷都戏弄她,等着看笑话。 高胜群注视着身穿米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的叶雅歌,像从前年少轻狂时一样入了迷,她还是大学里的动人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站在她身旁的是章柳,他是一个远远观望的爱慕者,而现在,章柳要结婚了,他却和曾经学院里最富魅力的姑娘走到了一块。 读书时,章柳和叶雅歌是一对般配的璧人,而他生性木讷,埋头苦学,只在寝室卧谈会时才有机会在七嘴八舌讨论她身材和相貌的声音里肆无忌惮的插上几句话,他暗恋的谨慎和专一,难得的一次失态,是同学传言他们分手了。 他裹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激动的说:“章柳分手了!太好了!太好了!” 可他终归是缺乏追求叶雅歌的勇气,虽然他本身称的上优秀,毕业后工作稳定,随大流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柴米油盐,机械的缺乏激情的时光,日子过的寡淡无趣,是女方先提出离婚的,他至今仍感激她,让他摆脱枷锁重获自由。很难想象多年后,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仙女下凡般的叶雅歌会成为了他的女朋友,很难想象所有关于婚姻的负面影响全部被抛到了脑后,高胜群仿佛回到了小鹿乱撞的时代,整个人焕发开年轻的光彩。 见她执意要走,他不强求,说:“行,我送你回家,明天章柳的婚礼,你希望我怎么穿?穿西装好吗?我只有黑色的西装,会不会和章柳撞衫?” 他拘谨的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我这人不会打扮,不能丢你的脸。” 在叶雅歌茫然的目光中,他又补充道:“你眼光好,气质也好,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是个土包子。” 憨厚的模样惹得叶雅歌笑了,在他的眼里,她哪哪都是优点,但她的笑容很快止住了,为了章柳的订婚仪式华服出席,实在没有什么好笑的。 出门时,高胜群帮她穿上大衣,有所指的暗示道:“这房子刚买没多久,没章柳买的房子大,可缺个女主人。” 叶雅歌装作没听见,在路上,高胜群绕道到那家法式餐厅打包了一份焗蜗牛。叶雅歌强挤出笑容说谢谢,他的用意是好的,然而法式西餐吃的是情调,他不会懂她的想法的。到了家,子衿太太和她母亲留高胜群吃晚饭,高胜群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叶雅歌。她没反应,置身于他们的交谈之外,把他送的花随手插到花瓶里,打包盒扔到饭桌上,自顾着拿杯子泡茶,脸板的像刀刻出来似的。 高胜群忍住涌到嗓子口的疼痛,男人也是奇怪的动物,眼前的女人越不在意他,他越爱她,生怕她过的不好。 子衿太太尴尬的将高胜群拉到一边,道:“雅歌这两天不正常,到底发生什么了?” 高胜群沉默的摇摇头,“问她她也不说,可能我们确定了关系,她一下子没办法接受,你们知道的,雅歌单身很多年了。” 子衿太太表示赞同,她也是这么考虑的,微笑道:“有你照顾她,我放心,看的出你是一个值得雅歌托付终生的小伙子。” 高胜群难为情的挠挠头发,“应该的,雅歌跟了我,我有义务照顾她。” “我和她姨妈打算走了。” “你们?去美国吗?” “我回美国给雅歌挣嫁妆,她姨妈回老家,照顾雅歌的外公外婆,雅歌她就拜托你了。” “阿姨你放心吧,我会对雅歌好的。” “我相信你。” 虽然高胜群对托付沾沾自喜,恍惚有种天长地久的意思,但仍觉得需要礼貌的挽留一下,便说:“阿姨你真的打算走了吗?雅歌应该希望你能多住些日子的。” “你不用劝我了,我也不想一直待在这当电灯泡,雅歌年岁不小了,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高胜群报以微笑,同叶雅歌打招呼道:“雅歌,我走了。” 叶雅歌冷漠的脸上浮出一丝冷漠的笑容,“好啊,再见!” 高胜群讪讪的依依不舍的走了,叶雅歌钻进了房间,她母亲让她吃饭,她说下午茶吃饱了,肚子胀的很。 晚上回光返照般升温了,夜里睡出了几身汗。 天蒙蒙亮,叶雅歌突然醒了,把目光投向窗户,窗帘拉着,什么都看不到,温度暖和的吓人。她一惊,侧过身子盯着床头的闹钟,才凌晨五点,一分钟前还紧张是否错过了订婚仪式的神经松懈下来。 明明她不是当事人,参加或者不参加都说的过去,却极其忐忑不安,失落中掺杂着不可理喻的期待,期待什么呢,太可笑了,期待章柳把戒指戴到林睿的无名指上,还是巴不得今天是章柳和林睿的婚礼,那样自己就彻底死心了吧。 她忽然感觉人生毫无意义,昨天还对今天的穿着不在意,现在改变了主意。她一定要打扮的艳压群芳,让别人认定章柳放弃她是个错误,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吧,女人是喜欢靠假想的气势生存的。 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甩到床上,从美国带到笠州的衣服不多,在笠州购买的都是适合工作环境的,毕竟律师事务所是个严肃严谨的单位,作为行政,衣着也不能太格格不入。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衣橱翻遍了,连披肩都入不了她的眼,她是以t台走秀的标准来审视寥寥库存。 要是在美国,在姨妈家的别墅里,一线品牌的定制款数不胜数,衣橱里堆的要爆出来,随便穿上一件都能让林睿自惭形秽。她个子那么小,拖尾的礼服撑不起来吧,叶雅歌想起自己有一件月光白的抹胸式镶钻长尾礼服,是十位裁缝整整花了一个月才做好的,当初要是带到笠州就好了。 她忽然变得沮丧,眼睛潮湿了,继而眼泪哗啦啦的流,拉开窗帘,紫幽幽的朝霞撕开云雾的薄膜,高楼大厦英俊挺拔,月季花挤挤攘攘,红的黄的白的扎堆争宠,香的俗气而妙到极致。 这是一个繁华城市里的寻常清晨,朝气蓬勃却又像精心修饰出的,如同一副假画。叶雅歌努力不去消沉,她比大多数人都懂消沉和堕落的后果,自身的经验告诉她,一旦无休止的在这种情绪里沉沦,很难再走出来,即使吃药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拼命寻找能重振情绪的事情。 子衿太太回国后常睡不好,在迈入中老年的阶段“背井离乡”,对身体和精神都是考验。或许也因为近乡情更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抽空回家看看父母,路途不远,开车很快就到了,其实抽空也谈不上,她在笠州的每一天都很空。 但最后仍没有去,想到马上回美国了,竟如释重负。她害怕到了熟悉的地方,回忆会如潮水般蔓延开,让她想起相比如今不是很富裕,却生龙活虎的生活,她不愿去想,从决定迈出这一步开始,人生只剩下一个寄托。 隔壁的房间里传来抽泣,敲门,叶雅歌打开,说:“姨妈,你醒了?” 叶雅歌已擦干泪水,打了一层粉底,子衿太太不想戳穿她,漫无目的的移动眼睛,盯着堆满衣服的床铺说:“是啊,醒了,你这是打算去哪啊?” “章柳今天订婚,邀请了所里所有的同事,包括我在内。” 叶雅歌原以为子衿太太多少安慰她几句,没料到姨妈因睡眠不足略显憔悴的脸上像花朵似的一点点绽放开,顿时光彩照人,明明听清楚了,又故意问道:“你说谁?谁订婚?” “章柳啊。” “哦,章柳订婚了,好啊。” 子衿太太脱口而出,见叶雅歌脸色不对,转移话题道:“没找到中意的衣服?” “我穿的总不能比她的未婚妻差吧。” “对了,对了,我记得我那边有一条裙子适合你,是凌灵送的,我嫌款式太新潮没穿过,拿给你试试。” 转眼间,子衿太太捧着一条珍珠粉的鱼尾裙来了,做过多年的模特,叶雅歌一眼看出这条裙子选材的高端和奢华。暗粉色的衣服很考究材质,廉价的是廉价的品味,高档的是高档的气质,同样对穿着的人要求也很高,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驾驭的。 叶雅歌觉得这条裙子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迫不及待的换上,头发瀑布般倾泻,像刚从水中跃起的美人鱼。对着镜子转了几个圈,望着自己迷人的身影在灯光下眩动,心情好受了些。 子衿太太见她高兴,也高兴不已,脸上堆着浓浓的笑,章柳跟她们这个家彻底了无瓜葛了。在美国也好,在中国也好,在笠州也罢,在章柳的单位上班更无所谓,他和叶雅歌永远不可能了,这是意外的解脱,压在胸口多年的石头“扑通”落下来,愉悦的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雅歌,你穿这裙子像新娘子,等你结了婚,姨妈这辈子值了,等你生了孩子,男孩子当王子养,女孩子当公主养,你母亲出力,我出钱,你负责好好过你的小日子。” 二百四十、安眠药是*(4) 叶雅歌脸上的笑冷住了,姨妈又开始翻谈她的人生价值之类的话了,这类话题压的她窒息。论起来,姨妈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母亲温顺,父亲薄情,只有姨妈站在她的身后像一堵坚硬的墙。有时叶雅歌觉得自己亏欠姨妈,她这条命是姨妈给的,应该听姨妈的安排,让姨妈少操心,可骨子里对自由的渴望,像千军万马冲破城墙。 老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先盼着你结婚,等结婚了又盼你生孩子,生了一个还不够,最起码生两个,叶雅歌暗自嘟囔着。子衿太太沉浸在多年难得的喜悦里,没留意叶雅歌的表情,摸了摸裙摆,又摸了摸她的胳膊,仿佛对自己创造出的物品相当满意似的。 “雅歌,姨妈帮你盘头发,我有一对限量版的钻石耳坠,待会给你戴上,相信今天在场的女宾谁都比不上你,估计胜群那孩子眼睛要看直了。” 叶雅歌坐在椅子上任由姨妈摆布,她的母亲醒了,也过来帮忙,听说今天是章柳订婚,笑的眼睛跟缝上了似的,屋子里出现了从不曾有过的欢声笑语。她恍惚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笑起来的模样,和现在是一样的,不自觉的多想了一会,直至心酸。 八点多钟,高胜群来了,顺便带了外卖打包的清粥、汤包、西式糕点和各式小菜。 子衿太太夸他道:“胜群考虑的真周到,知道我们没吃早饭,买了一大桌子早点。” 叶雅歌的母亲附和道:“这孩子心细,胜群,你快来看看雅歌这么打扮,好看吗?” 高胜群听见叫他,才敢踏进房间,目不斜视的叶雅歌美的像挂在天边的月亮,她在他心目中本是仙女,此刻是盛装打扮的仙女,红唇、娥眉,白玉般灵动的下巴,举手投足尽显芳华。 他老实的说了句,“好看。” 子衿太太扑哧笑了,“雅歌,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叶雅歌应景的笑,瞥了眼高胜群,他拘谨的站在门把手旁,一身无可厚非的黑西装,藏青色领带,中规中矩又无聊的样子。他的衣服上隐隐约约的散发出食物的气味,可能是早饭吃了油炸品,又有可能是他带来的包子馒头在作祟。此刻的人间烟火令叶雅歌恶心,她背过身去,不料子衿太太说:“吃饭吧,快饿坏了,吃好了你们去忙你们的,我们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高胜群惊讶的道:“阿姨,你们这么快就走了?” 子衿太太和叶雅歌的母亲相视一笑,说:“没什么放不下的了,等你们想结婚了,我们再过来。” 叶雅歌觉得这个期盼一点都不好笑,从冰箱里拿出冷藏的矿泉水,高胜群几乎是抢过她手里的瓶子,说:“冷的对胃不好,我给你倒杯热水。” 她懒的跟他争,低头目视留有凉意的手掌和指尖,指甲油略显粗燥了,虽没斑驳,但不是那么光洁无瑕了。终于找到一件可以独自做,并且马上做,得以从他们身旁解脱的事,她打开抽屉找出修甲套装,专心致志的打磨平整的指甲。 子衿太太道:“没有热水吧,饮水机的加热功能坏了。” 高胜群脱掉西装,先接了矿泉水放在煤气上烧,然后将饮水机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指着打开的加热板块,说:“接触不良,把这根线接上就行了。” 子衿太太点头道:“胜群,你连家电都会修啊。” “男人嘛,换个灯泡,拧个螺丝总是会的,平常过日子,家俱家电难免出现点小问题,找工人来修还要等,自己动手最快了。” 他的语气流淌着小骄傲,好像是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足以和叶雅歌匹配的地方。子衿太太对他赞不绝口,她是有深刻的体会的,在美国和叶雅歌两个人生活,遇到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麻烦,往往焦头烂额,对叶雅歌的母亲说道:“你瞧,家里有个男人就是不一样啊。” 叶雅歌的母亲大概被戳到了回忆里的痛处,一时间不大开心的模样,但很快笑开了,“是啊,是啊,雅歌是被我们惯坏了,什么都不会做,切个菜都能切到手。” 高胜群马上接话道:“粗活让我干就行了,雅歌平时还要上班,回到家休息就行,她是新时代的女性,有事业有理想,如果我逼着她天天待在家洗衣做饭,那我也不配做她的男朋友。” 她的母亲格格的笑了,“胜群说的话我爱听,你们领导是不是也喜欢你?” 子衿太太道:“胜群是做事让人舒服,说话也让人舒服,文武双全,高级知识分子。” 她母亲道:“知识分子哪会干体力活啊,你这比喻打的不准确。” 子衿太太道:“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母亲笑的犹如银铃响起,叶雅歌仿佛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悠扬的笑声,忍不住抬起头打量。母亲那苍老的小小的身影因弯腰欢笑而缩成一团,像揉碎的旧报纸,她又急忙低下头。 高胜群修好饮水机,给叶雅歌倒了杯热水,子衿太太和她母亲围在桌边吃早饭,叶雅歌没胃口。 子衿太太道:“你多少吃一点,脸上才有光彩,否则饿的面色发黑,这妆就白化了。” 叶雅歌在跟自己赌气,这两天很奇怪,她的思想脱离了以自我为中心,开始考虑到身边的其他人了,比如子衿太太,比如她的母亲。虽然她仍然不愿意受任何人的指使,但为他人着想的念头已令她大吃一惊,这种感觉相较自私自利,更叫人难受。 子衿太太和她母亲催着,她懒洋洋的道:“刚涂好指甲油,等会吧。” 高胜群见状,道:“我来喂你吧,粥要凉了。” 子衿太太带着笑意道:“胜群你歇会,一直围着雅歌转,我都替你累。” 高胜群说干即干,端起粥碗和勺子举到叶雅歌的嘴边,子衿太太和她母亲甜腻的窃窃私语。鬼使神差的,她乖乖张开了嘴,用极其复杂的情绪配合高胜群完成了极其暧昧的动作。 又精心装饰了一番,高胜群开车载着她去往章柳,不,是林睿的新家。 林睿昨晚被何佩兰折腾到半夜才睡,本来在她的概念里,最亲近的家人知晓他们订婚就行了,可何佩兰非要按照传统仪式来办。规矩是人定的,程序的繁简也是各家有各家的喜好,何佩兰选择了最繁的那一种,三代以外的亲戚也层层叠叠的请了一堆,章柳跟着凑热闹,亲戚、朋友、同事,包括沈教授一家在内的长辈都请了。 好在房子前后有院子,天公也作美,总算能将来客都安置下。何佩兰要大操大办林睿能理解,为什么章柳也这么办,她感觉不可思议,他不是大张旗鼓高调的人。 沐琦声称这是章柳爱林睿的表现,听说叶雅歌也要来,执意准备扬眉吐气一番,不气死叶雅歌不罢休似的,卯足了劲帮林睿拾掇。她和刘澹泊婚后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刘澹泊疼她,出资为她开了一家轻食餐厅,她就将律师协会秘书的工作辞了。 这个世上,包括林睿也未曾想过沐琦是有野心和大梦想的,协会秘书只是一份工作,她要的是一份事业,是刘澹泊成全了她。餐厅装修风格简约,沐琦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性冷淡风,轻食也是时下最流行的餐品,生意很不错。大概生活条件好了,追求跟着变化了,大概和刘澹泊这位成功人士在一起久了,餐厅和如今的沐琦整个人一样高雅而具备朝气的品味。 到头来,她好像真的嫁对了人。 林睿见她过的好,打心眼里高兴,坐在镜前打着哈欠任由她描眉抹粉。沐琦发胖了,之前穿的裙子多数嫌小,挑了一件天蓝色露背拖尾的礼服送给林睿,这是沐琦为婚礼购买的,却没轮上穿,衣服多的根本穿不过来。 她做主把章柳为林睿买的红色小洋裙搁置一旁,嫌这裙子不够大气,气场不够大,估计压不过叶雅歌的风头。林睿没意见,此时对她最具吸引力的是睡眠,而不是和叶雅歌一争高下,章柳更没多说什么。 他在院前院后忙忙碌碌招呼客人,把林睿家的亲戚照顾的体贴入微,孟香橼拉着何佩兰的手长短唏嘘,孟香橼爱屋及乌,喜欢林睿,因而对她的家人不作挑剔,何佩兰也争气,在章柳的父母面前巧妙的掩盖了小市民气息。 商陆领着于白薇向父母问好,孟香橼瞥见于白薇的肚子好一阵欣喜,说了不下二十遍让商陆待她好,还说商陆欺负她了,就来找妈妈。于白薇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在感动中不合时宜的掠过一丝内疚,她无法保证腹中的孩子确定无疑是商陆的。 他每次触碰她时,似乎都防备有加,从来没有忘我的激情,从来没有情难自禁,任凭于白薇用生命在挑逗,他的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理智的弦。这是于白薇不自信的感觉,哪怕错觉也罢,反正令她心神惶惶,退一万步,对于一个现实主义者来说,能怀上孩子才是王道。 二百四十一、安眠药是*(5) 一次在酒吧宿醉后的不知所以,二十多天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傍上长期饭票的欲望打败了害怕。一个没有谋生本领,或者说不想拥有那种辛苦的谋生本领的女人,对生存的不安感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成倍数递增。在生存面前,道德和底线往往被很多人踩踏在泥土里,每当真相总有一天会败露的惊悚感从脚底心向上爬,她便咬紧牙关自我说服,既然人生是一场接一场的游戏,那就再赌一把吧。 孟香橼:“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妈妈我不偏心,章柳有的,你们也少不了。” 于白薇刚欲回答,商陆抢先道:“我和薇薇商量好了,不办婚礼,一切从简。” 于白薇硬生生的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吞了下去,细声道:“对,一切从简。” 孟香橼笑着抚摸她的头,“难得现在还有这样的姑娘,真是个好孩子,我是好福气,两个儿媳妇都百里挑一,小于,你父母呢?他们现在人在笠州吗?” “我不是笠州本地人,我随小姐妹来笠州……”,她斟酌着措辞,咽下“打工”两个字,说:“我在笠州工作,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在老家生活。” 于白薇没提及还有两个懒惰的哥哥,和一个已嫁人的苦命妹妹,家里穷的叮当响,靠着父亲种的几亩地勉强糊口。妹妹的婆家嫌她生了个女儿,丈夫整日打她,她偷偷给于白薇打过电话,一心想抛家弃女,到笠州来打拼。 妹妹比她长的更富姿色,到城市里打拼,靠什么打拼呢,是要在农村过干净的苦日子,还是在城市享受肮脏的荣华,久经风尘的于白薇倾向于前一个。但这不意味着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会颠覆如今的生活状态,在农村里待一辈子。 后来她给妹妹的婆家寄过钱,听说情况出现了好转,寄钱即成了常态。说到底,于白薇觉得钱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它能让人摆脱许多绝望的困境。 孟香橼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家的人口和经济情况,说:“早知道让商陆把你父亲接过来,我们还能见上面,他就是太爱做主,你怀孕这么大的事他一直瞒着我们。” 于白薇望了望商陆,永远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他活在自己的具有洁癖的精神世界里,却又能巧妙的处理世俗中的各式关系,他是一个可怕的孤独的男人。 “妈妈思想不封建,你们想办婚礼就办,不想办就不办,不管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妈妈都喜欢,商陆,你快当爸爸了,可要把你的玩心收一收了。” 商陆道:“妈,你给我留点面子。” 孟香橼道:“我得开始准备孙儿的衣服了,小于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养胎,千万别多想,联系医生找月嫂这些活就让商陆去干。” 于白薇应和着孟香橼的嘱托,未来的婆婆贤淑得体,端庄的容颜,体面的工作,受人尊敬的职业,她缺的,孟香橼全部拥有。同是女人,相差之大,于白薇的眼睛里亮起泪光,那时为自己留的眼泪,像滴到残荷上的露珠,似滚非滚。 忧伤之下,一时不寒而栗。 叶雅歌老远就嗅到了房子里歌舞升平的气味。房子是欧式的,白色的屋顶,淡黄色的墙,雕花的柱子,矗立在那结实的显示了主人的财富。她不嫉妒林睿的不劳而获,也不嫉妒成片的鲜花装饰了整面的墙,一心只想着看看林睿今天的装束,她到底有没有将林睿比下去,骨子里的焦急像喝了醋似的酸,在这样的时刻,心思竟偏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她注意到了鞋面上沾了丁点的泥,米粒般大小,可能下车时蹭到了绿植的叶子。她不想蹲下身去擦拭,也不想让高胜群帮忙,就那么烦躁的硬挺着,或许这是身体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排遣失落。 高胜群跟着叶雅歌的步伐,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扶她一下,无奈的望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是藏不住情绪的,喜怒哀乐都表现的清楚分明,这也是高胜群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她单纯通透,和他接触到的许多面心相悖的人不同。 此刻她在为什么而不高兴呢,是眼前气派的建筑物,是章柳的大手笔吧,高胜群默默难受起来。他是领固定工资的,以他的积蓄,就算再加上父母的接济,在短时间里达到安置豪宅的目标根本不可能。 他以为叶雅歌是在将他的实力和章柳做比较,奇怪的冒了句,“雅歌,跟着我你受苦了。” 叶雅歌的眼睛直视前方,穿着黑色西装的章柳在人群中明媚生辉,阳光像花洒喷出的热水,洒在他洁白的牙齿上,升腾起令人沦陷的氤氲。她微微一皱眉,说:“哪有啊胜群,跟你在一块,我过的比以前好多了。” “我会一直真心待你的。” “谢谢。”这两个字冒出嘴边时,叶雅歌没任何意识,她对他所做的,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囊括了。 高胜群的心咚咚乱跳开,眼神放空望了望前方,又望了望叶雅歌,对她百看不厌,捏了捏手里拿着的包,莫名增加了自信。 章柳客气的同他们打了招呼,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他对他们和其他同事、同学一视同仁,没有多客气一分,也没有冷落一寸,然而普通的一视同仁却让叶雅歌如喝下去一大盆冰水,冷的血液凝固了。好像热水器的热水突然放空了,未来得及烧煮的自来水从头浇到尾。 有昔日的同学认出叶雅歌,主动叫她的名字,夸她一点没变,还像二十岁的年轻模样。也有同事和她寒暄,赞她今天穿的裙子好看上天了,耳坠好看,项链也好看,还问在哪买的。叶雅歌简单敷衍后,她们背过身去密谈,尽管听不清楚,叶雅歌能猜到说的无非是她是章柳前女友之类的闲话。 女人就是这么肤浅,总觉得背地里嚼舌头的手段多高明,夸人的方式也很无聊,二十多岁时夸你皮肤好身材好相貌好,三十多岁时直接来一句,你和二十岁时没区别,听上去这是夸人的最高境界似的。二十多岁的女人就肯定比三十多岁的富有魅力吗,叶雅歌高傲的挺直腰杆,四下边寻找林睿的身影,边扫视那些灰头土脸的,平庸又俗不可耐的女人。 高胜群被一群昔日的男同学包围住了,男同学们都已结婚生子,在围城的一方天地里如同船舶的绳索牵引着的木桩,牢固的扎在泥土里。在不堪船舶重量的同时久经风吹日晒的考验,一边羡慕大海的广阔雄壮,一边巍峨不倒。 男同学们酸溜溜的戏侃他官场顺风顺水,情场又得意,泡到了当年的女神,神情猥琐而羡慕。高胜群像犯了错误的孩子,红着脸不知所云。叶雅歌俯视众臣般望着他们,直至林睿从屋子里款款走出,她才体会到真正肤浅的,是她自己。 林睿穿的礼服适合晚上的酒会,是一般的品牌,而且叶雅歌想象的没错,拖尾的礼服显得她又矮又小,也是哦,像她们这样并不富裕的人家,怎么搞的明白在什么样的场合适合什么的装束呢。 叶雅歌找了一万个理由来嘲笑林睿,她戴的项链是过时的款式,头发盘的真老气,除了手上戴的戒指还不错,那是章柳送的吧,林睿简直糟糕透了。糟糕透了,叶雅歌的心碎了,这个评价一点也没让她快乐起来,林睿纵有万般不是,有一样是叶雅歌无法匹及的,即是林睿脸上的笑容。 她笑的那么舒服,像早晨起来,迎着初升的太阳喝牛奶;像午后睁不开的眼睛;像情人眼中的火苗。 在一个从灵魂深处散发幸福的女人面前,万物黯然失色。 最撕心裂肺的,是叶雅歌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的模样,能笑出乳白色的酒窝和红艳艳的唇。多么可笑,在前男友的订婚仪式上,觉得准新娘恍惚便是自己,她泛起恶心,肠胃搅合在一块的压抑和悲恸。 章柳说了什么,林睿在笑什么,她根本没听到,世界如同无声电影向前推进,然后他们拥抱,掌声响起。 扑到自助的餐台吃了点东西,端起一杯酒喝掉,又倒了一杯晃向后院,前院的人她不愿再看到,好在后院里的人多数不认识,松了一口气。本打算来出风头的,到了像过街老鼠躲了起来,为什么刚才不冲上台去宣布章柳是她的,为什么,连这么做的念头都没有。 是怕丢失尊严,还是她的尊严已经毁灭了。 孟香橼无意中瞥见叶雅歌,定了定神,问商陆道:“这个漂亮的姑娘看着眼熟,叫什么名字的?” 商陆随母亲的目光而去,说:“我也不认识,可能是章柳的同事吧,妈,你想吃点什么?” 他故意搂着孟香橼离开了能望见叶雅歌的视线范围,孟香橼转身碰到了亲戚,喜气洋洋的聊开了。正午的阳光席卷了腊梅花的浓香霸气的降临,小提琴悠扬的曲调飘起,在光的飞尘中,商陆见于白薇依在椅子上打瞌睡,环视四周,章柳和林睿在同什么人在讲话。 二百四十二、安眠药是*(6) 等他们讲完了,商陆上前道:“章柳,我和林睿谈点事情。” 章柳笑道:“哥,你搞的一本正经。” 想来今天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高兴的一天吧,他每一次的笑声都像是喜庆的彩蛋在院子上方炸开,让人看见了觉得不高兴都会不好意思的。 林睿道:“哥,有事你说吧。” 商陆把她引到人群外围,但虽不在最嘈杂的地方,依然人声鼎沸,绝不适合慢条斯理的谈话,然而商陆又不能把林睿带到更安静的环境里。 他长话短说道:“上次那件事,章柳有没有再提起?” 林睿摇头,“听你说了事情的起因,我也就明白章柳那么做的原因了,他没提一个字,我也装作忘记了。” “杜向梅人呢?” “她还在章柳家做保姆,我指那边的家,本来章柳想叫她搬过来,但他怕我妈介意,就算了。我妈把家里的老房子出租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挺好的,你母亲愿意过来,章柳求之不得,他满腔的孝心没处使呢。” “也就章柳体谅我,换作别的男人,肯定嫌丈母娘累赘。” 商陆淡然一笑,不远处的杜向梅正同请来的服务生向餐盘中添菜,他轻咳一声,说:“还在怀疑杜向梅洗钱吗?” 林睿“啊”了一声,像第一次听说似的一头雾水,商陆笑道:“我随便问问,你马上要做新娘子了,哪有心思考虑这个。” “哥,你也怀疑……” 商陆打断她的话,“我的生意出现了一点问题。” 说着止住了,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讲下去,最后放弃了,林睿是他的弟妹,不是他的朋友或者美名其曰的闺蜜。搁在古代,大伯和弟弟的老婆能少接触,即少接触。 林睿追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小问题,最近你大嫂怀孕,我多少分神了,不谈这个了。” “哥,如果有什么事,你别瞒着我和章柳。” 商陆嘴上说不谈了,却忍不住道:“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了麻烦,你会怎么办?” 林睿立即反问:“什么麻烦?哥,你到底怎么了?” 哀伤的思绪只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他想听到林睿如何回答呢,倘若她说会义无反顾的陪着他,他就满足了吗。林睿是不会这么讲的,他的期望是痴人说梦。 深深叹了口气,商陆道:“像我们做生意的,难免和别人产生纠纷、矛盾,我是指假如,目前还没有。刚才和章柳的同事聊了一会,这法律意识好像突然提高了,我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林睿也松了口气,笑道:“哥,你吓死我了,公司里的法律问题有我在呢,我是你找来的法律顾问,有责任替你处理大小法律事务。” 商陆谈不上开心,也谈不上失望,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永远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用一个词来形容,即是“公事公办”吧。他以为已经具备足够的经验和沉稳来应对预感中的灾难,却在和林睿四目相对时,涌生出颓废般的沮丧。 为了尽快终止不恰当的情绪蔓延开,他急忙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常见的纸质红包,递给林睿道:“这给你们,祝你们幸福。” 林睿接过来,红包是硬的,像是在里面放了一张卡片,调皮的道:“哥,你不会送了我们一张商场vip卡吧。” 她调皮的样子娇俏而惹人怜爱,像明黄色的香槟在发酵的温度中冒出一个一个可爱的气泡。商陆看着她的裙子道:“你是应该多买几件新衣服。” 林睿拽着裙摆左右观望,瞪大眼睛道:“咦,这裙子不好看吗,沐琦送我的,很贵的。” 他强忍住摸摸她头发的冲动,不留神将嘴唇咬出了血,一股血腥味在齿缝中穿梭,说:“我给你的是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在里面存了点钱,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动,最好也不要告诉章柳。你知道他在用钱上面有大男子主义风格,一定觉得他能够养活你,而我给你们钱……” 林睿打断他道:“哥,章柳他不是那样的人,这是你送我们的贺礼,他知道了,肯定会让我代他谢谢你。” 商陆的笑僵在脸上,他根本无心做出批判弟弟的意思,对于林睿的袒护显得有种压抑的心酸,于是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叶雅歌注意到商陆在拉着林睿密谈,本想靠近他们,仔细听一听到底在谈什么。她咬定商陆对林睿的感情并非哥哥对弟媳妇那么简单,看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每次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睿,忧郁而享受,那是恨不得把林睿融化在眼睛里的痴迷。 叶雅歌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唯独她发现了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周围的其他人都跟傻子似的。一次她假借一个朋友的名义,把林睿、章柳、商陆三人的事情讲给高胜群听,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高胜群只淡淡的说:“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男人跟女人怎么不一样了,男人不也图求专情和执着吗,男人不也讲究死心塌地吗,她边想边向商陆和林睿所在的方向移动,抱着没有任何目的的目的,或许奢望能抓到意外的把柄,又或许她什么都不想干。 在中途却被沈教授拦下了,他还记得叶雅歌,亲切的询问她目前的情况,她焦虑的搪塞着。沈教授高兴,多喝了两杯,提起林睿是他的干女儿,是他的得意门生,林睿和章柳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一个劲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夸他们事业有成,林睿是女律师中的巾帼英雄,唠唠叨叨至叶雅歌神经发麻,每一句褒扬的话都如蚂蚁在皮肤上爬,满肚子的气发涨,她的脸快因憋屈而变形了。 沈教授说到章柳在学校里的生活,说着说着想起了往事,大概想到了章柳和叶雅歌曾是情侣,恍然大悟道:“叶同学,章柳都结婚了,你呢?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这番问话很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对往昔的追忆,好像在提醒叶雅歌,你和章柳已沧海桑田了,你们理应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他有他的,你有你的,这是应该的,你们过去的感情不值得再说起了,陈芝麻烂谷子,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时间。 全世界都在帮林睿,都世界都觉得她和章柳是过去式了,为什么偏偏自己过不去,偏偏认定章柳仍对自己余情未了,偏偏认为他们会有更美好的将来的。 沈教授满富成就感,夸张的眉飞色舞,师母和他的女儿闻声也来了,把叶雅歌当成想得知章柳和林睿故事的听众似的,你一言我一句,没完没了。 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和刺激,她可是章柳的前女友啊,这是在嘲笑她吗。然而叶雅歌从沈教授,或者芊草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恶意的攻击,沈教授的意思完全是章柳过的幸福了,你也很开心吧,你也要幸福啊。 也是啊,这么多年了,当年和他们一样的学生时期的情侣,分手后再次相见,嬉笑打诨,自然随意,如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为对方的幸福而高兴,也为对方的遭遇而难过,但仅此而已,聚会结束后,各自回归到各自的家庭,有各自的伴侣和孩子。 那些和她不一样的同学们,将人生处理的恰到好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从一个阶段顺利过度到另一个阶段,在世俗认定最合适的时间里爱上一个人,然后分手,忘却,然后和另外一个人结成夫妻,他们怎么做到的呢,将每个节点把握的那么合适。 为什么唯独自己的想法跟别人不同,大概因为别人没有患上抑郁症的经历吧,别人没有体会过因治病而家破人亡的滋味,别人更无从体会在异国他乡漂流的感受。这些年别无选择的生活像是虚无缥缈的,像是一场梦,只剩对章柳的感情是真实的。 叶雅歌的情绪陡然陷入到低谷,早上出门时的自信和期许被骄阳烤的蒸发了。 林睿走到章柳身旁,忘记了商陆的嘱托,将商陆给钱的事告诉了章柳。她怎么能瞒着章柳,他们之间在钱上面是透明无秘密的,而章柳没多大的反应,在他看来,哥哥给的无非是礼金之类的,便让林睿自己留着。 林睿也没多想,反正是礼金,不过金额多一点罢了,自己先存着吧,只是商陆说的那番话有些奇怪。可这个场合没有充裕的时间让她细细思考,宴会达到了*,敬酒的此起彼伏。 叶雅歌闲散的荡着步子,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工湖,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静静的打量因墨色枝桠的映照显得近乎忧郁的江南冬景,身后人群的喧嚣和吵闹若有若无,一阵凉风吹来,冷的刺骨。 “你不去喝酒,待在这想谁呢?” 未等叶雅歌反应过来,凌灵坐到了她的身边,递给她一杯红酒,说:“大家都在喝酒,来,咱俩碰一个。” 二百四十三、安眠药是*(7) 凌灵已喝的满身酒气,短发迎风飞舞,脸颊上红扑扑一片,微醺的眼睛迷茫的正视前方。湖心上有一座窄窄的木板桥,一对像是情侣模样的人倚在桥身上厮语,女的牙齿雪白,分不清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闪,还是她的笑容在发光。 叶雅歌心烦意乱,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呛的吐了出来,凌灵道:“慢点喝,不要糟蹋了这好酒,每一瓶都价格不菲。章柳这人有意思啊,订婚宴摆在中午,说是要低调点,但你瞧这人山人海的排场,明摆着大张旗鼓。” 叶雅歌目不斜视,也不应答。 凌灵继续道:“看你的样子,你心里过不去吧,难道想投湖自杀啊?” 叶雅歌嗤了一声,凌灵幽幽的笑道:“我们是患难与共,林睿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律师嘛,有什么的。” 叶雅歌听她话里有话,问道:“你什么意思啊?和我患难与共?” 凌灵撅嘴道:“果然长的格外漂亮的女人往往很少有心计过人的,我随便一说,你就来了兴致,就你这忍耐力,的确和林睿不好比。” 叶雅歌不恼,叹道:“是啊,我就是下不了决心,要是我对林睿狠一点,她哪有机会等到今天。” “你对林睿的所作所为,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但你的手法也太幼稚了,很难想象叶小姐已经三十多岁了,你测过心理年龄吗,我觉得你最多十几岁。” “那你教教我啊,教我怎么做才是成熟的。” 凌灵微笑着用力向湖中央扔了一块石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外套搭配牛仔裤,到了现场才发现来宾个个穿的像要走红地毯似的,好在她胜在气质和天生对衣服的驾驭能力,才不至于看上去像个笑话。 曾晓燕瞪大眼睛问她怎么来了,其实凌灵是商陆邀请来的,鬼知道商陆为什么要告诉她,可能因为上次答应了他的请求,把子衿太太从美国怂恿来了,他以这样的方式向她表示感谢吧。 男人到底不懂女人的心思,但凌灵觉得无所谓,来就来了呗,只当章柳是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对象,她是希望章柳幸福的。像叶雅歌那样死了也要把章柳抢过来的想法她从未产生过,叶雅歌还指望别人点拨,到底要把林睿怎么样,到底能把林睿怎么样,凌灵突然感到好笑,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穿这件礼服相当到位,知道是谁设计的吗?” 她骄傲的指了指自己,叶雅歌仿佛没听见,仍喃喃自语,“假如我当初好好做律师,很多人的人生都会改变,我的人生,我父母的人生,我姨妈的人生,还有章柳的人生。” 叶雅歌不是一般的固执,凌灵心想着这个世界上要是存在“假如”的话,今天的女主角说不定是她凌灵呢,说道:“你就别想啦,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谁说的,他们还没有领结婚证,订婚纯属心理安慰,法律又不认可。” “你们学法律的真会自我安慰啊,法律能管人上天入地,可管不了人的感情啊,有的人彼此相爱,不领结婚证也能天长地久,而有的人总想用一纸婚约拴住对方,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所以像你们这样的碰到感情问题才会钻牛角尖吧,凡事想开点,你看我也喜欢过一个男人,后来人家结婚了,我不也好好的。” 凌灵谈到自己,鼻尖发酸,而叶雅歌根本不在她的频率里,目光黯淡,她现在对任何说教自然有了排斥反应。沉默了半晌,无话可说,但谁也没打算回到热闹的宴会中去,各怀心思的干坐着,享受着同命相怜。 桥上的一男一女成了风景,没有预兆的,两人先是从耳鬓厮磨到距离拉远,小声争吵,再到那个女人捶胸顿足,彻底歇斯底里,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尖锐的划破了冬日的宁静。 女人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的跑,气急败坏之下崴了脚,扭头欲向男人求救,而男人已气的背身离开了。本是可怜的场景,凌灵和叶雅歌竟笑出了声,气氛里的尴尬得到了缓解,叶雅歌感叹道:“男人善变啊,女人闹一闹同样是爱他的表现,男人却能心狠的装作不知道。” “不是男人善变,是时间善变,没关系,那女的长的挺漂亮,回头找个更好的。” “你童话故事看多了吧,是我长的难看,还是你长的难看,为什么我们遇不到最好的男人,漂亮没有用,抵不上命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我都三十多岁了,按照一般人的叫法,是个老女人了。” 难得叶雅歌诚诚恳恳的讲句话,凌灵一下子觉得她有点可怜,说:“不想回美国了?整天在这触景生情,还是在纽约生活的舒服,离的远点,念想就少一点。” “靠的近,就没念想了,我还不打算回去,到了美国,心里是空的,在这里不管难不难受,至少心里踏实。” “不如我来跟你讲一讲林睿过的不好的时候,感兴趣吗?你肯定听多了林睿和章柳在一起过的有多好。” 叶雅歌扬扬眉,“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凌灵从林睿被人误当成“小三”开始说起,这是曾晓燕曾经用来宽慰她的,她现在用来宽慰叶雅歌。院子里,高胜群终于摆脱了同学们的纠缠,四下寻找叶雅歌却找不到,眼看宴席接近了尾声,便着急的去问林睿。 林睿正在跟她的母亲以及何春兰在聊天,没想到何春兰是她家的远房亲戚,但关系实在远的够不着,林睿听母亲分析了半天,也搞不懂应该称呼何春兰什么。聊的内容不外乎何春兰夸林睿聪明能干,何佩兰当面教导林睿要对何春兰的案子上心。 高胜群把她给解脱了,她陪着他一起找,然后不明就里的芳芳、萌萌和一些律师都参与了进来,人聚集的越多,焦虑越明显,连喊带叫,终于在河边找到了。林睿顾不上形象,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心理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害怕叶雅歌因为想不开而出事。 叶雅歌听凌灵说了半天林睿的奋斗史,再看她领着一群人疯子似的跑过来,又气又恨。即便林睿因担心而汗流浃背,流的妆都花了,可这只增长了叶雅歌的怨气,恨林睿在众人面前装模做样,恨她认识章柳时,章柳能在律师业务上对她起那么大的帮助,而自己和章柳在一块时,章柳只会说坚持、加油,痛苦会过去的,你会成功的,其它的他什么都给不了。 凭什么林睿能在章柳业务成熟,经验丰富的年纪里遇到他,凭什么她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得以成长。而自己呢,在章柳不断空喊口号下,都不好意思再向他提起工作中的烦恼,况且他也想不出建设性的意见,他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空凭一腔热血和无畏受伤的拼搏精神,叶雅歌是不及他承受压力的能力的,在连续三起案件败诉后,彻底崩溃了。 假如当初章柳能帮她分析原因,纠正她执业过程中的错误,给她指明前进的方向,做她身后坚强的盾牌,那她会跟他形成更稳定的恋爱关系吧,会成为比林睿更优秀的女律师,会变成章柳喜欢的女律师样子,那他们会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吧。 臆想对现实来说毫无意义,于是叶雅歌恨的心不甘情不愿,她比林睿少的,是在恰当的年纪里逢上一个恰到好处的男人的运气。 她使劲瞪着林睿,林睿知她有气,不同她计较,淡淡的说:“高主任到处找你。” 叶雅歌未及开口,章柳出现了,他同样跑的气喘吁吁,扫视了一眼人群,目光在叶雅歌的身上停留了不到零点一秒,甚至他根本没看她,心疼的揽住林睿,说:“你怎么在这,冷吗?” 林睿摇摇头,他旁若无人的搂着她,“沈教授他们要走了,我们去送送。” 叶雅歌的眼睛随着他们移动,连他们倒在地上的影子都甜蜜的黏在了一块,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凌灵轻戳她道:“回去吧。” 芳芳揉了揉肚子,向萌萌小声嘀咕道:“叶主管受刺激了。” 萌萌切了一声道:“鬼都能看出来。” “你说章主任和林律师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她怎么还不肯去美国。” “芳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用得着问我。” 芳芳若有所思道:“叶主管讨厌林律师我能理解,但她来参加订婚仪式我就不明白了,更不明白她干嘛放着在纽约的高薪报酬不干,非要待在笠州。” “为了等章主任回心转意呗。” “今天章主任订婚,你小心被人听见了骂你。” 萌萌吐吐舌头,“那为了她的男朋友高主任呗,我看高主任不比章主任差。” “不应该吧,叶主管对章主任多痴情,本来还想欣赏好戏呢,没想到章主任这么快做出了选择,你有没有留意章主任刚才的表情,简直当叶主管是空气。”芳芳说着,肚子里的宝宝猛然一动,她叹口气,“哪有势均力敌的两性关系,吃亏的永远是女人。” 二百四十四、安眠药是*(8) 林睿依偎在章柳的臂弯里,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合之下,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章柳在叶雅歌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关心,她是开心的,也有一点不开心,不是她矫情,对章柳的表现不够满意,相反他这么做,她感到心疼,心疼他的痛苦,也有一点心疼叶雅歌。 他俩都挺难过的吧,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林睿觉得自己真矫情,脸嗖的红了。章柳一直抚摸林睿的头发,手指碰到她的脖颈处,说:“身上这么凉,小心冻着。” 他欲脱下身上的西装,林睿推他道:“我不穿,今天我订婚,可要漂亮点。” 章柳笑了,林睿道:“刚才出了汗,过一会就好了,今天真暖和。” 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章柳应道:“是啊,天气真好。” 林睿猜他一定在惦记方才为何一帮人拥着叶雅歌,他也想知道叶雅歌怎么了吧,或许他不想知道了,但林睿想告诉他,似乎这样做能缓解心疼的感受。 “高主任到处找叶主管,我和芳芳他们帮他一起找,看他挺急的,好像有急事。” 章柳“嗯”了一声,然后说:“高胜群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和他不太熟。” “我在所里见过他几次,他很和善,让人觉得很踏实。” 章柳不做评价,林睿希望他能放心,也希望自己不要自作多情,毕竟那是章柳的事,她猜测归猜测,但也要把握分寸。思绪挺奇怪的,关于郑拙成的往事突然蹦了出来,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夏芙烟的画展上,那时夏芙烟已是他的未婚妻。 上次想到他,是沐琦结婚后邀请她去看画展,是沐琦餐厅里的一位常客举办的。当时她和章柳的订婚仪式在准备中,那位画家很喜欢画秋天似的,林睿一动不动的端倪着一副金黄色的银杏落叶图想到了郑拙成,想到他时的感觉是酸的,是涩的,想到他说过带她私奔天涯,又泛起一丝微微的甜。无论如何,无论曾经试图冲破一切阻碍,只愿同你相依白头的男人最后娶了你,还是娶了别人,那个女人都应当永远心存感激吧。 微风拂过脸庞,树桠上盘旋一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他们牵着手,走往家的方向。林睿没有中断对往事的回想,一个人有自己的过去,往往更容易理解别人,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是为了证明身边的人比过去遇到的都好,也不是苛求自己比他曾交往的对象更出色,走到一起只是自然而然的,是舒畅而情不自禁的,比来比去无非是虚惘的镜花水月,人不仅有过去,还有现在和未来。 白宝贵给林睿写了电子邮件,恭喜她要嫁作人妇了,无意中提到郑拙成有了孩子,认他做了干爸,但他没问起沐琦,林睿便也没说,她想总有一天,白宝贵会从别人口中听到沐琦的消息的。 她想郑拙成可以在天涯海角里幸福,也可以在锦衣玉食中美满的生活,她祝福他,也祝福叶雅歌,想着想着,不禁拽紧了章柳的手指,渗出了汗液,像胶水似的。章柳被她握疼了,没料到她有这般大的力气,但竟心生欢喜,她对他的需要让他生出浓浓的责任感和爱意,他的脑海中空无一物,刚才他没看叶雅歌,也不想聊她。 人的思想连自己也琢磨不定,现在完全懒的让“叶雅歌”这三个字窜进身体里,她彻底毁灭了他对温和柔美的叶雅歌所有的回忆,他记忆中的叶雅歌是一株温婉的花,纤嫩的叶子,娇弱的花朵,而现在她像一把刀,是锋利的,是嚣张跋扈的,甚至有时刀尖还在滴血。 他开始怀疑回忆,是不是记错了,是不是他把叶雅歌想的太好了,所有的所有都像一场梦,唯独来自掌心的疼痛是真实的。阳光结实的打在眉眼上,他将林睿小小的手背包围在掌心里,用尽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全部的力气。举办订婚仪式已经在给叶雅歌缓和的时间了,仁至义尽,按照他的心愿,恨不得立即同林睿结婚。 沈教授一家站在院子一角谈笑,见到章柳他们,沈教授道:“今天是好事成双,胜群让我晚点走,他有好消息当众宣布。” 章柳默然,林睿陪在旁边,欲走的同学们都被高胜群叫了回来,叶雅歌追问了他几句怎么回事,见他笑而不语,即没兴致再问了,脸上目无表情,眉心皱的发痛。 猝不及防的,高胜群单膝跪在叶雅歌裙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戒指,用颤抖而虔诚的声音说:“雅歌,请你嫁给我!” 戒指是昨晚离开叶家后径直去商场买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听到子衿太太说那些把叶雅歌托付给他的话,冲动之下将车开的失去方向,直到戒指揣在了衣袋里,信用卡刷卡记录发到了手机上,他才恍惚的反应过来。晚上到家便犹豫了,早上仍存纠结,他怕这样做仓促了,一旦遭到拒绝,他和叶雅歌的关系会莫名的受到影响。 他爱她爱的小心翼翼和义无反顾,然而今天的订婚仪式,昔日同学的羡慕给予了他勇气,最好的时机即是现在,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式向叶雅歌表白。他还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女人求婚,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忐忑。 在欢呼和鼓掌声中,叶雅歌竟无动于衷,她谈不上高兴,也不难过,高胜群涨红的脸像被烤过似的,让一个天性不浪漫的人做出这个举动,实属不容易。可她不感动,连想装出一点惊喜的欲望都没有,她觉得有些可笑和滑稽,甚至悲哀。 她就那么骄傲的站着,直直的望着章柳和林睿在窃窃私语,林睿在笑,章柳也在笑。他们在聊什么聊的欢天喜地,是不是以为终于要摆脱她了,所以兴奋的晕头转向了吧。叶雅歌紧绷着,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肌肤上爬,她不能让章柳得逞,她不愿让他解脱,这不是报复,她是爱他。 还没有结束呢,是的,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的,叶雅歌念着,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想嫁给你”。可话到嘴边,本能的对高胜群的屈服抑制住她的反感,拒绝他,下一步的命运定是回美国,不回去是不现实的,姨妈会以死相逼,她的母亲会泪水涟涟。 她不想走,不想,从骨髓里生出抗拒,同被迫离开笠州相比,答应高胜群的求婚似乎并不是最糟糕的。但她也说不出“我愿意”三个字,喉咙像堵住了,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耻辱中。 百般为难的境地里,叶雅歌试图向章柳求救,哪怕只要看到他一丁点的痛苦,一丁点,一瞬间就行,她就可以有力量冲开人群,逃离人生中最无力的一天。 而章柳又在和林沐琦讲话,他在忙着和亲戚朋友打交道,她是好是坏,他根本无所谓。叶雅歌闭上眼睛,干涩的眼珠顿时被泪水包裹,大概阳光太刺眼了,快要失声大哭起来了。 沐琦伏在章柳耳边,小声的笑道:“姐夫,叶雅歌穿的礼服是粉色的,通常是二婚穿的。” 沐琦是在嘲笑叶雅歌,暗示她不如林睿,男人常忽略细枝末节,章柳不懂她的意思,附和的笑笑。 沐琦又道:“姐夫,他们肯定是安排好的,叶雅歌一把年纪了,是该嫁人了。” “是。” 为了避免和沐琦继续交流,章柳扭头看林睿,林睿满怀期待的等着叶雅歌表态,嘴角上扬,脸上挂着和周遭的人相似的笑容。章柳低下头,无论叶雅歌答应,或者不答应,都是她的权利,他只不过不想过多议论。 叶雅歌咽下泪水,在孤立无援的时刻念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待她的好,如今她的抉择,决定了她们命运的再一次转折。她想起了早上母亲久违的笑容,姨妈难得的开朗,她的母亲,已经老的像揉成一团的旧报纸。 她顿了顿,用轻微的语调应道:“我愿意。” 高胜群烤红的脸庞红成了一块赤铁,重复道:“雅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他笨拙的为她戴上戒指,慌张的起身拥抱她,叶雅歌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犹如被上了紧箍咒,原来这么多年的漂泊,是为了在这一刻委曲求全。 沐琦和商陆沉沉的叹了口气,终于关于他们林林总总的感情纠葛画上了尽如人意的句号。林睿真心替叶雅歌感到高兴,沈教授高亢的发表了一同感言,众人的热闹和葬礼上的哭哭喊喊似乎区别不大。 叶雅歌盯着戒指,如此成色的饰品她要多少有多少,男人却试图用一枚戒指来捆住女人的心,爱情真是好笑,她笑出了声,以前的叶雅歌已经死了。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着,走过了冬的料峭,又到了春暖花开。章柳的事业如日中天,俨然跻身进笠州十大优秀青年律师行列,林睿在工作中不断汲取经验,不断在进步,何佩兰为他们的婚礼每天不亦乐乎的忙着,沐琦渐渐找寻到以后母身份在新的家庭里立足的方法,芳芳生了个男孩,每个人都在城市里拥有至少在外人看来不错的生活, 畏法思明所在美国的分所正式开张,章柳带着林睿去纽约参加开业庆典,叶雅歌作为功臣,却主动提出不愿过去。她和高胜群就那样僵持着,说不好也说不上不好,两家人当他们是夫妻待了,高胜群也是,唯独叶雅歌的灵魂一直在孤独的游走。 她像冰雪融化后,依然挂在树梢上的枯叶,虽然不至于无依无靠,但干瘪之下是随时随地的粉身碎骨,一边在接纳现实,一边又满怀幻想。 如果刘澹泊家没有发生一起意外的话,所有人的生活也许就这样注定了。 二百四十五、安眠药是*(9) 那天正是三月里最美妙的天气,鸟语花香,垂柳倾注,午后时分,沐琦刚到家即放松了在路上就产生的作呕感,冲到卫生间好一通呕吐。未及消化的午饭稀里哗啦的全倒了出来。清空了的肠胃安静了,刷牙漱口平复身体的颤抖,例假还在,所以不可能是怀孕了。 中午和原来在律师协会的同事一块吃了火锅,估计是点的鱼肉不新鲜吧,沐琦想着,对着镜子补妆,然后泡了杯花茶走向阳台。胃里是空的,却不觉得饿,和老同事叙旧吃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聊了什么。 老同事们都夸沐琦变的更漂亮了,有品味,一看就过的很滋润,相谈甚欢,此刻沐琦的心情是愉悦的。在阳台上可以望见小区前的草地上许多孩子在放风筝,蓝天绿地,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她看着痒痒的,也想过去跑一跑。 很久没进行户外运动了,年后生了场重感冒,吃药、挂水折腾了一个月,总算从四肢无力恢复到有了些精神,餐厅运行的井井有条,经理和领班全是得力干将,在做生意方面,刘澹泊相当具备头脑,她不必去挖空心思张罗。 孩子们的笑声响起,像在引诱宅在家里的人快出来沐浴大自然的恩赏,她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突然想带小爪下去玩会,再去吃点甜品之类的下午茶。现在只有她们两人在家,刘澹泊去外地出差了,保姆打过电话给她,说去超市购买日用品了,也不知道小爪正在干嘛呢,沐琦嘀咕着,朝客厅喊道:“小爪,小爪!” 客厅没人应,她又去房间找,都不在,看来是在楼上了,她便边叫边踏上楼梯。沐琦和小爪的关系缓和发生在小爪冬天里得了肺炎住院期间,刘澹泊忙,小爪的母亲申法官也忙,照顾孩子的重任落在了沐琦身上。 虽有保姆帮忙,但沐琦没少操心,给小爪读故事,陪她玩游戏,喂她吃饭,过了一段其乐融融的时光,孩子到底是孩子,没有多大的坏心眼,以前只是纯真的恶作剧罢了。况且明白沐琦和父亲结婚了,再胡闹也无济于事,加上她刚出院不久,沐琦病倒了,刘澹泊常教育她沐琦妈妈是因为她才生病的,小爪信以为真,和沐琦亲近起来,甚至开始偷偷的跟沐琦分享她的小秘密。 沐琦本是个心大的人,对小爪也越看越喜欢,把她当亲生女儿待,为自己买件衣服,会想着给小爪也买一件。小爪想养只小狗,沐琦和她结成同盟战线,硬是说服了起先死活不肯答应的刘澹泊。 抱回来的小狗是名副其实的幼犬,一个月不到的小奶狗拉布拉多。拉布拉多天性活泼好动,搁在平时听到沐琦的声音,老早楼上楼下的疯跑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小爪很安静,小狗也没响动。 沐琦满腹狐疑的推开保姆的房门,门虚掩着,床上躺着盖好被子的小爪,小狗毛豆卧在被子上,和小爪头靠头。 “哎呀,毛豆怎么上床了。” 沐琦皱起眉头,她和小爪约法三章,养狗是一回事,但不许让小狗上床。小爪肺炎刚好,小奶狗也正是学规矩的时候,不能让它太放肆。沐琦拍拍毛豆的背,毛豆动都不动,又唤了唤小爪,小爪也没反应,这两个怎么睡这么沉。 保姆晚上没让小爪睡觉吗,沐琦越想越气,平日里没大注意,今天一细想,怪不得保姆一直说小爪白天在家很乖呢,自己会看书认字,其实根本就是安排她睡觉,太不像话了,让孩子的作息时间日夜颠倒。 沐琦拉开窗帘,坐在床沿边等了一会,下午三点多的阳光铺满了大半张床,小爪的肚子,毛豆的肚子都在光线里起起伏伏,压根没醒来的征兆,瞧他们贪睡的姿态,仿佛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 再睡下去快吃晚饭了,晚上又精神头足的很吧,打开电视,噪杂的声音传出来,床上的两个依旧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梦乡里。很快的,沐琦从埋怨保姆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对,毛豆是小奶狗没错,但它到底是狗啊,敏感度不会这么差,拉布拉多的聪明是出了名的,不对,不对头,沐琦使劲推了毛豆一把,毛豆肉嘟嘟的身子只颤了颤,又迅速恢复平静,像一只假狗似的任人摆布。 沐琦后脊背一阵发凉,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刘澹泊,刘澹泊没接,可能在开庭,再说打给他也没用,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打给保姆,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转念沐琦放弃了这个念头,细细分析下,保姆可能没讲实话,对他们有所隐瞒,还是赶紧先送医院吧。 救护车将小爪和毛豆载到医院,沐琦在走廊里候着,眼睁睁的望见护士进进出出,却没人来告诉她孩子到底怎样了。等救护车来的时候,沐琦还有一丝担心自己会不会太敏感,小题大做了,这是她第一次养狗,完全不知道一旦小狗困到极致会睡成什么样,她也没生过孩子,小爪的日常起居大多是保姆服侍的,她对小爪的生活习惯谈不上非常了解。 本担心会闹笑话出洋相,然而当神情严肃的医生和护士从她身旁经过,沐琦察觉情况不妙,抓住医生紧张的问:“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她怎么了?” 医生示意护士安抚她,护士过来抱住沐琦,那医生径直快速的走进手术室,沐琦腿一软,瘫在护士怀里,听见护士说:“女士,请你冷静,你女儿正在抢救。” 沐琦感到天旋地转,颤巍巍的抓起手机打电话给林睿,语无伦次的说小爪快死了,快死了,把林睿吓的不轻,急忙赶到医院。沐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又听医生说什么洗胃,弄的林睿心里也吊着根绳,七上八下的。 林睿建议沐琦赶紧问问保姆小爪吃了什么,沐琦直接否掉了,天已经黑了,如果保姆负责任的话,她早应该到家了,到家了发现小爪不见了,至少来问一声是不是跟沐琦在一起。她一个电话都没有,说明她要么没回家,要么没把小爪当回事,搞不好是故意让小爪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沐琦说着说着,眼泪汪汪的,以前和小爪的关系疏忽,如今发现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刘澹泊忙完了回沐琦的电话,沐琦强装镇定,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他说明天要开庭,至关重要,这个案子他办了近三年。 沐琦一听,将快顺嘴溜出来的恐惧压下去,聊了几句关心的话便挂了。林睿担忧向刘澹泊隐瞒小爪的情况真的合适吗,沐琦自我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老刘在外奔波,家里边我能张罗住。她睁大惶恐的眼睛紧盯手术室,既怕小爪出现状况,又怕刘澹泊工作误了工作,回来后却只是虚惊一场,战战兢兢的,情绪完全乱了套。 晚上八点多,医生疲惫的走出手术室,沐琦扑过去,医生主动道:“在孩子和宠物狗的胃里都发现了大量的安眠药,幸好抢救及时,暂时脱离了危险,如果安眠药的量再多一点,再晚送来一会,后果难以想象。” 沐琦的脸刷的惨白,争辩道:“安眠药?不可能啊,我和我丈夫从来都不吃安眠药,家里也没有啊,我们睡眠都很好,用不着吃药啊,就算家里有安眠药,也不会给孩子吃啊。” “孩子还小,不懂事,可能不知道那是安眠药,胡乱吃了下去,但你们大人要懂事啊,粗心大意,简直在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沐琦呢喃着,“不可能啊,小爪那么挑食,别说吃药了,吃饭都挑三拣四,而且家里没有安眠药啊,没有啊。” “我们对孩子和宠物狗的血液进行了检测,根据结果判断,不仅你的孩子,连宠物狗都有长期服用安眠药的嫌疑,不管安眠药是从哪里来的,我必须提醒你长期服用安眠药对儿童身体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转。” “长期?怎么可能啊?”沐琦露出惨笑,又疑惑的望向林睿,林睿皱眉道:“医生,她的孩子叫小爪,不,大名叫刘辰希,你们没搞错吧,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长期服用安眠药啊。” 沐琦道:“是啊,医生,你再仔细核对下,会不会搞错了。” 医生见她俩执迷不悟,摇摇头离开了,护士小声道:“进去看看吧,还没醒呢。” 沐琦的眼泪哗哗流开了,缩在病床上的小爪模样可怜万分,林睿心不在焉的抱着沐琦安慰着,她考虑到的不仅仅是小爪的安危。夜渐深时,独自在家的章柳见林睿还没回去,于是打她的手机,听说小爪出了事,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推开病房。 林睿的心从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踏实了三分,起身帮他拿外套,他盯着沐琦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睿道:“还在观察,医生说暂时脱离危险了。” 二百四十六、没有不透风的墙(1) 他翻看了一下小爪在打的点滴名称和摆在病床头的药盒,拍拍沐琦的肩膀,沐琦转身伏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姐夫,老刘不在家,你得帮我啊。” 章柳边轻拍她的背边说:“沐琦,相信医生,小爪会好起来的,这样吧,我到隔壁的酒店开个房间,你先过去休息一会,我和林睿守在这,等小爪醒了,我们再叫你过来。听你姐说,你最近的身体也不太好,刘律师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千万不能累倒了。” 沐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章柳向林睿使了个眼色,林睿也去劝,可沐琦要死要活的非得守着小爪,无论如何油盐不进。沐琦固执的很,他便把林睿引到走廊里,抬手抚平她的乱发,问道:“刘律师怎么没来?” “刘律师手上有个重要的案子,现在人在省城。” 章柳踌躇着,或许是吃不准是否立即告知刘澹泊,转而道:“小爪服用安眠药,这件事可能是个误会,也可能是个事件,非同小可,必须让沐琦尽快冷静下来。” 林睿点头道:“我跟你想的一样,小爪古灵精怪,挺聪明的小女孩,我始终不敢相信她自己会长期服用安眠药。”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最好不要声张,我去找医生再详细了解一下。” “除了我们两个,沐琦没跟其他人讲,她遇到麻烦,也只能跟我说说了。” 林睿的眼圈嗖的红了,章柳笑道:“多大了还学沐琦哭鼻子,我们坚强勇敢的林大律师放宽心,有我在呢,天塌下来我替你们扛着。” 林睿的嘴角动了动,似在笑,又似感动的要哭,用纸巾揩了眼泪,然后耐心的擦拭沐琦留在他肩头的眼泪鼻涕。 章柳道:“打电话让妈妈过来吧,小爪醒了也要有人照顾。” “我妈过来?她知道了的话不闹翻天了。” “说不定妈妈比沐琦更冷静,我觉得妈妈变化挺大的,她可以独当一面了,况且你永远不要怀疑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爱,母亲的承受能力远远超过你的想象。沐琦缺乏安全感,你和妈都在,她会安心点。” 林睿想着章柳火眼金睛,把沐琦的性格看透了,说:“你认为我妈爱沐琦?” “当然了,也许以前不爱,但现在绝对爱沐琦,就像她爱你一样,母亲毕竟是母亲。” 林睿忽的抱住他,“谢谢你章柳,你总是让我觉得困难都会过去,所有美好的一切都会到来。” 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林睿的身子终于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了,她就是这样子,佯装淡定,可心里比谁都担心。林睿听他的话,给何佩兰打了电话,何佩兰在电话那头镇定异常,叫林睿她们陪着,她做点吃的很快就来。 待章柳从医生的办公室回到病房,何佩兰已经到了,小爪还没醒,给她熬的粥仍在保温杯里,旁边的保温杯是何佩兰炒的几样小菜和米饭,林睿和沐琦都没胃口,何佩兰看到章柳,让他吃。 病房里安静的很,林睿姐妹俩和时间一起停滞着,林睿托着腮,沐琦在无声的流泪,何佩兰望了章柳两眼,章柳道:“妈,我吃。” 何佩兰给他盛饭,有意无意的说:“人是铁饭是钢,多大的困难都可以慢慢克服,人不吃饭可抗不过去,好女婿,你吃。” 章柳把碗递给林睿,说:“吃点,人在饥饿的时候没办法思考。” 林睿听他话里有话,大概从医生那打听到了其它的消息,乖乖的端过饭碗吃起来。章柳又给沐琦递了一份,说:“你是小爪的母亲,你累倒了我们谁都替代不了,不肯去酒店休息由着你,你再不吃饭,就真像医生说的做父母的不懂事了。” 沐琦的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线,目光没从小爪身上离开半寸,章柳抓起她的手,把碗放到她掌心里,说:“你不吃,那我喂你了。” 沐琦呜咽了一声,捧起碗生硬的狼吞虎咽,章柳松了口气,何佩兰竟笑了笑,“还是我大女婿能干,吃了饭,人就可以好好的活着,这世上的事都不算事。别说以前那些老黄历了,就这两年,你姐让我担惊受怕的事还少吗,她被吴大爷的儿子绑架,给强奸犯打官司,还有她被人误打了,当初我肠子都悔青了让她去做这个律师,但风风雨雨的,我们不都挺过来了,你瞧现在你姐的人生多成功,事业上有了成就,找了一个这么难得的老公。所以说沐琦,遇到事不能急,你和澹泊也是一路坎坎坷坷的才喜结连理,你刚准备做个称职的后妈,就出了这个事,是老天爷在考验你,你经受住了考验,以后你和澹泊的日子会更好。” 沐琦半天没吭气,良久道:“你老的心真大,就你这安慰人的水平,不去当心理咨询师糟蹋了。” 何佩兰道:“你放轻松,放轻松了,小爪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 沐琦道:“你要发表什么高见啊?” 何佩兰道:“我提个建议啊,小爪住院的事,特别是住院抢救的事应该马上告诉澹泊,澹泊是小爪的亲生父亲,有权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女儿出事了,你们藏着掖着不合适,大女婿,你说呢?” 章柳沉默着,沐琦道:“现在告诉他有什么用啊,他坐火箭也赶不回来,说不定他会以为是我干的呢。” 何佩兰道:“你是怕他误会才瞒着的啊,身正不怕影子斜,难不成真的是你喂小爪吃安眠药了?” 沐琦跺脚道:“跟你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何佩兰道:“正因为我是你亲妈,我才替你想的周全,即便澹泊怪罪你没照顾好孩子,那也是小事,万一小爪出了个好歹,谁担待的了。你必须马上告诉澹泊,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就说三句四句,十句八句,直到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 沐琦道:“还来龙去脉呢,我自己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是个人都会认为是我害小爪的,俗话说无毒不后妈,老刘肯定也会这么想,我刚才就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现在知道小爪是吃了安眠药,更不敢说了。” 何佩兰道:“信不信由他,有我在呢,有你姐在呢,他冤枉不了你,反而你瞒着才显得有问题。” 沐琦觉得她分析的有道理,说:“那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章柳道:“妈,你的想法我完全同意,但现在让刘律师马上赶回来欠妥当。” 何佩兰道:“不就是他在外面办案子吗,他女儿的性命跟赚钱哪个重要,他每年能赚那么多钱,不差这一点。” 章柳道:“妈,这不是钱的事。” 何佩兰道:“那是什么,他办案子不就为了赚钱吗。” 章柳看着林睿,林睿会意,说:“妈,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刘律师办了三年的案子,明天的庭审非常重要,至关重要,说不定关乎到一个家庭,甚至几个家庭的存亡。我们做律师的是想要赚钱,但并不是只为了赚钱。小爪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医生都说暂时没有危险,最晚后天刘律师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再解释,我相信他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的。” 何佩兰叹口气,摆手道:“说不过你们,你们那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那我们现在就干等吗?” 她端详了一会小爪,又说:“沐琦,这孩子瘦的不像话,你要当人家后妈就认真的当,平时要多关心多照顾,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不是玩具。” 沐琦不耐烦的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经吸取教训了,你就别教育我了。” 章柳想了想,说:“沐琦,我刚和医生聊了聊,结合我对小爪的了解,我觉得就像林睿说的,这安眠药,应该不是小爪主动吃下去的。” 沐琦皱眉道:“我早就说过了,小爪是狗鼻子,吃东西要气味对胃口才肯吃,面汤上飘着几根葱花都能挑出来,骗她吃点东西跟要毒死她似的,就她那猴精猴精的,一般人想骗她,门都没有。” 章柳道:“沐琦,看来你熟悉小爪的生活习惯,那最近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沐琦道:“姐夫,我对她了解真不多,虽然现在接触的久了,我和她关系也还不错,但照顾她吃饭睡觉这些小事基本上还是保姆做的多,不过我发现那保姆也不靠谱,等老刘回来,让他赶紧换了。” “你再好好想想,儿童是不善于掩藏的,比如她的行为举止有没有什么改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吃了什么,然后感觉不舒服?你好好想想。” 沐琦拍打脑袋,聚精会神的愣了半天,摇头道:“真没有,实在想不出来,我这人粗枝大叶的,平时也不会仔细观察。” 四人正谈话中,小爪醒了,汪汪的大眼一睁开即要哭,沐琦俯过去抚摸她的头发,轻声细语的哄道:“小爪,你哪里不舒服?妈妈在呢。” 果然是机灵的孩子,开口前先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一遍,气息微弱道:“沐琦妈妈,我为什么躺在医院里?” 二百四十七、没有不透风的墙(2) 沐琦道:“小爪吃坏肚子了,医生叔叔给小爪做了检查,但现在小爪已经好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小爪道:“我没吃坏肚子,我没乱吃东西,我早上起来后,周阿姨给我买了奶油蛋糕,我吃了一块,给毛豆也吃了一块,然后我又困了,又去睡觉了。现在几点了,我饿了,沐琦妈妈,毛豆哪去了?” 何佩兰忙为她盛粥,趁她意识清醒,章柳问道:“小爪,认识叔叔吗?” “认识,你不是叔叔,你是大姨夫。” “小爪真聪明,那姨夫问你,你今天怎么这么困呀?” “我不知道,我老是想睡觉,上课也想睡,我们同学都叫我瞌睡虫,我爸爸说是因为我学习太累了,周阿姨说我在长身体,喜欢睡觉很正常。” “周阿姨对你好吗?” “特别好,我想吃什么周阿姨就给我买什么。” “那周阿姨有没有让小爪吃过药片?” “嗯,上次住院的时候吃过,沐琦妈妈也让我吃过,病好了就不吃了,我最讨厌吃药了。” 何佩兰道:“小爪,来,外婆喂你吃点粥。” 小爪偏过脑袋,鼓起腮帮道:“我不吃,我要吃薯片。” 沐琦道:“小爪乖,现在你不能吃薯片,等出院了,妈妈再给你买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周阿姨,我要周阿姨给我买薯片!” 何佩兰戳了沐琦的脑袋,咬牙道:“摊上一个糊涂的爹,又摊上你这么个后妈,这保姆平时就这么养孩子的?小爪来,外婆喂你,外婆特地为你熬的粥,尝尝吧,来,尝尝。” 沐琦内疚的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泪眼婆娑的亲吻小爪的脸颊,说:“小爪,你不要吓妈妈了,乖乖的好不好?妈妈求你了好不好?” 大概是眼泪起了作用,小爪终于肯张口吃饭,大家都松了口气,章柳把沐琦拉到边上问:“沐琦,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最近真的没有发现……?” 沐琦捂住耳朵不肯听,烦躁的道:“姐夫,你不要逼我了,我说过八百遍了,你跟我妈轮回刺激我,还让不让我活了,大不了我豁出去了,一命抵一命。” 她开始说胡话了,章柳住了口,沐琦安静下来,打了个激灵,主动道:“姐夫,你是不是怀疑保姆在小爪吃的东西里加了安眠药,不会吧,那姓周的保姆是商老板介绍的,跟你家的保姆也认识,怎么说也是熟人,她干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吧。” 章柳淡淡的道:“我没断定是保姆干的,但如果不是小爪自己自愿,那总归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沐琦张大嘴巴,“不会有人要害我们吧。” “做律师这一行的,在外面得罪了人在所难免,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所以你认真想想,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但愿能找到突破口。” 沐琦紧闭眼睛思索,恍然说:“今天中午我在外面吃了饭,到家就吐了,前些日子也有过两次,吃了饭就想吐,但我没有怀孕。以前住在姐姐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的消化能力一直挺好的,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你中午和谁一起吃饭的?” “律师协会的老同事,沈欢欢,何觅,还有路姐,姐夫你应该认识的。” 章柳点头,这几位是律师协会的老员工了,又问:“你出去了,小爪和保姆两个人在家里?” “是啊,哦,不是,我午饭快吃完的时候,保姆打电话来说她要去超市,我想着我快回家了,小爪一个人在家里玩一会也没什么关系,就答应让她去了。姐夫,你越问我越觉得肯定是保姆干的,怎么办啊,啊,那你和我姐也要当心点啊,说不定你家那个保姆也会害你们啊。” 何佩兰插嘴道:“呸,呸,呸,林沐琦你乌鸦嘴。” 林睿想到杜向梅曾把她和商陆关在房间里那件事,把眼神投向章柳,他眉头紧锁,说:“沐琦,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沐琦道:“老刘不在家,我起的晚,起来后洗澡化妆换衣服,收拾好了差不多该出门了,在家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杯奶粉。” “奶粉?” “我喜欢喝奶粉,每天都要喝一两杯。” 何佩兰道:“她长了张老鼠嘴,每天咯吱咯吱的有多少零食吃多少。” 沐琦道:“我这是补充身体营养,你不一直说我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是因为太瘦了吗,我多吃点你还有意见。” 章柳道:“奶粉是你自己泡的,还是?” “当然是保姆泡了,每个月付她大几千的工资,绝对要保证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每次泡好了摆在我房间里的茶几上,这是约定俗成的老规矩。” “那今天早上泡的奶粉的喝完了?” “好像没有,还剩小半杯,我赶着出门来不及喝了。” “没喝完的倒掉了吗?” “我不记得了。” 章柳立即道:“我陪你回去看看,妈,你陪林睿待在这,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拽着沐琦转身离开,沐琦一脸懵懂,跟在后面追问个不停,章柳只交代按照他的方法去做。到了家,楼下昏暗一片,灯光从楼梯口渗出一道线,听到开门的声音,保姆移动的双脚在墙上映出扑哒扑哒的影子,沐琦不由打了个寒颤,鼓起勇气说:“怎么不开灯啊?家里黑的跟鬼屋似的。” 水晶灯一盏盏亮开,那保姆面若桃花,笑道:“太太,你回来了,小爪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沐琦心想着你这保姆做的真笃定,万一孩子不是我带出去的呢,但眼下不是与她理论的时刻,说:“小爪在我姐姐家玩,不肯回家,我给她收拾点衣服拿过去。” “太太,我去拿吧。” “多拿几套,指不定小爪要在我姐家玩几天呢,我姐为她买了个滑梯放在院子里,还送了她一大堆玩具,她快玩疯了,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和小孩子没道理可讲,就图个新鲜劲。” “小爪玩的开心就好,太太,我这就去拿。” “去吧,我也要收拾几件衣服。” 沐琦目送她上楼,然后进房间寻找早上喝奶粉的杯子,杯子已经洗了,干干净净的倒扣在茶几上,她赶忙发短信问章柳下一步怎么办。保姆速度很快,一溜烟的衣服全准备好了,上衣、裤子和内衣、袜子、手帕叠的四方整齐,小爪的毛巾牙刷,水壶,睡觉爱抱的洋娃娃放在小书包里,连头绳和梳子也考虑到了,用粉色的布制首饰盒装着。 沐琦拿起首饰盒看了看,说:“这个就不用带了吧。” 保姆道:“要带的太太,小爪最喜欢扎这个头绳,梳头只用自己的梳子,从小就爱干净讲卫生。” 沐琦一笑,这位保姆对小爪的了解可谓细致入微,说:“小爪今天为什么不去上学?” “太太,你忘记了吗,小爪班上有同学出了水痘,是你说小爪抵抗力低,跟老师请假让她待在家里,免得去学校被传染上。” 沐琦噢了一声,掐掐鼻梁说:“对,对,我想起来了,老刘不在家,餐厅里的生意又不让人省心,我忙的晕头转向,多亏家里有你照料着。” “应该的太太,再说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头疼吗?我帮你揉揉。” “不要紧,我有点饿了,你给我泡杯奶粉吧。” “好。” 保姆熟练的端着杯子出了房间,泡好后在客厅迟疑了片刻,这是小爪第一次在林睿家过宿,虽然也在其他亲戚家留宿过,但事先都会告知她,让她有个准备,或许因为太突然,她隐隐的感觉蹊跷。 脚步听任无形的牵引到了阳台,朝外面探望,小区内静悄悄的,鲜有行人经过,一辆深蓝色的车亮着车灯,停在紧挨刘澹泊家窗户的树荫下,显然是在等人。 她想了想,从阳台走进房间,把奶粉递给沐琦,沐琦的心一阵狂跳,眼睛不由死死紧盯杯子,双手抓扣住沙发垫。 保姆仍在琢磨外面停的车,没留意到沐琦的反应,旁敲侧击的问:“太太,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姐夫开车送我的。” “是章律师吗?那请他进来坐会喝杯茶吧。” 沐琦不动声色道:“行,你去叫吧。” 待保姆离开,沐琦麻利的用汤匙在杯子里搅了搅,将半杯奶粉倒进小爪的水壶里,然后和衣物一起装入手提袋。 章柳坐在车里用食指和中指敲打方向盘,老远望见对面走来一个女人,开始以为是沐琦,近看才发现是刘澹泊家的保姆,心生狐疑,她过来干什么。保姆走近了,确认果真是章柳,耸起的肩膀向下一懈,站在车身旁盈盈的笑,“章律师,到家里坐会吧,刘太太在喝奶粉,一时半会走不了。” 章柳和她四目相对,以前未仔细打量过她,只见她的眼角笑意气质横流,水豆腐似的光洁柔滑的额头,明眸皓齿,淡妆素衣,不知道的,当真会以为是这家里品味高尚的女主人。 二百四十八、没有不透风的墙(3) 章柳将车熄火,随她进家里,保姆闲话道:“今天小爪住你家打扰了,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很麻烦。” 章柳道:“看来你不喜欢小孩子。” 保姆道:“我是喜欢的,我是保姆嘛,照顾孩子是我的工作,你们不同,你们工作忙,小孩子闹起来,容易耽误你们的事情。” 她讲话的口气似曾相识,周旋而周到,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沐琦捧着杯子走到客厅里,他看一眼,便懂了。 给他泡了刘澹泊珍藏的名贵茶叶,保姆端来自己做的点心,热情的邀他们品尝。沐琦不敢吃,章柳怕因谨慎而露出破绽,直说:“我来尝尝。” 他津津有味的边吃边夸,沐琦在心里感叹不亏是有名的“大状”,这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不是吹的,趁保姆不注意,往衣袋里顺了一块点心。过了十多分钟,吃了也喝了,章柳觉得戏演的到位了,借口林睿在家等的着急,和沐琦出了门。 车刚驶出小区,沐琦叫道:“姐夫,我要去厕所!” 章柳莫名其妙的道:“你怎么了?” “吓的我快尿裤子了!” “不至于吧,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沐琦。” “我早就说过,我们两家的保姆长的跟选美选出来似的,哪有一点保姆的样子,果然应证了吧,她们另有目的,做保姆只是一个幌子。” 章柳不言语,明晃晃的月亮挂在马路的中央,像一张贴在车窗上的白色剪纸,在绿树红花黝黑的阴影里显得白的刺眼。无数个问题盘旋在脑海里,他曾在意的问题,林睿曾向他提过的问题,沐琦在耳边的叽叽喳喳,所有的疑惑和猜想拧成一股长绳勒紧脖子,快压迫的脑部供血不足。 他胡思乱想着,并希望结果能打破他的胡思乱想,纷杂的影像和信息在眼前来回晃动,唯独有一个人的模样清晰的刻在脑海里,如同附在车窗上的月亮,那即是他的哥哥,商陆。 检验报告出来了,在沐琦喝的奶粉里发现了避孕药成分,在点心里发现了安眠药,估计这位保姆在制作食物时,已经习惯性的将药物当成了佐料,避孕药、安眠药,平时吃的饭菜里还会被加进什么药物,老鼠药?敌敌畏? 沐琦全身抓狂,干呕不止,当初她决定嫁给刘澹泊,很大程度上是寄希望于让自己的孩子过上舒适的日子,为了让下一代衣食无忧,享尽富贵的生活。她那么渴望想要一个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长期服用避孕药,怪不得并不缺乏夫妻生活,排卵试纸用掉一堆,却一直没怀上孩子,却隔三差五的想吐。 最坏的预感石破天惊的成为了现实,不管对谁都是当头一棒,林睿躲避开母亲和妹妹的鬼哭狼嚎,对章柳道:“接下来怎么办?要报警吗?” 章柳倚在门框上,正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痛苦才来的更加强烈。他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如果经过调查证据确凿,可能会被认定的罪名相当惊人,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更无法把保姆和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联系到一块。 林睿继续道:“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让沐琦吃避孕药。” 章柳低头,像是对自己说:“如果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本本分分做保姆,那么家里多一个孩子,对她而言而也多了一个麻烦。” “她涉嫌故意……” 章柳无意识的迫不及待的打断她,“我知道。” 林睿似乎满腔充斥着怒火,说:“章柳,我们报警吧。” 其实她已经有了打算,征询章柳的意见不过是出于尊重,然而他犹豫了,从未有过的,和他的执业理念相悖的犹豫。一个律师,一个把法律奉为信仰的人,一个天天指导别人举起法律武器的专业人士,不合时宜的陷入矛盾中,仍未从在奋力抵抗的惊梦中醒来。 他道:“等刘律师回来再说,行吗?” 语气里含着哀求,林睿有些错愕,呢喃道:“好啊。” 他失落的,复杂的,不知所措的道了声,“谢谢”。 商陆很快接起电话,一如既往的欢快的招呼声飘出来,“章柳,在干嘛呢?”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听了三十多年,这次听着却格外五味杂陈。章柳顿了顿,酝酿好的劈头盖脸的询问说不出口,简短的应着,“哥,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件事。” 商陆爽朗的笑起来,“打听事情找刘澹泊啊,老刘不是认识‘包打听’吗,你不好意思跟他说,我来跟他讲。” “是刘律师家出事了。” “你说什么!刘澹泊家出事了!”商陆失去理智的咆哮道,椅子沉重的摔到地上。 “刘律师家的保姆暗地里让小爪和沐琦吃安眠药、避孕药,小爪因服用安眠药过量被送到医院抢救。” 商陆手一抖,他是何等聪明的商人,章柳给他指出了一角,他即看穿了整座冰山,事已至此,不必再多问,只道:“那老刘呢?他还好吗?” “老刘正巧出差了,即使在笠州,他也难得在家里吃饭,倒是逃过了一劫。” “你想让我打听什么?” 章柳一字一字道:“哥,我想请你打听一下这位保姆的身份。” 商陆呆滞的向后退,脚踩到了椅子腿,椅子便在和地板的摩挲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尖锐声响,像一件貌似坚不可摧的物品被锯断了似的。打听保姆的身份?弟弟说的多含蓄,他在努力给哥哥一个面子,他在等商陆主动道出真相。 三十多年,境地好时相依为命,境地差时也相依为命,人生的江湖自古是风雨交加,没有章柳就没有商陆,没有商陆就没有章柳。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隔阂能阻碍到他们的兄弟之情,金钱也罢,爱情也罢,但眼下却不对了,章柳的职业敏感和商陆的难言之隐狭路相逢,陌生感,让他们彼此都尴尬和悲伤的陌生悄然而出。 商陆难过,一秒钟后他想通了,该来的总归是来了,享受过的终于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刻,可他又非常的难受,他没办法给章柳一个交代, 他哑了嗓子,“行,我来打听。” 章柳即将电话挂了,实在不愿哥哥为难,商陆对着听筒“喂”了一声,想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而电话已经挂了。 商陆长久的立在办公室里,然后叫来保洁来打扫卫生,扫地机在地板上旋转,湿抹布从桌子、椅子、柜子、沙发上一样样抹过,犄角旮旯里的灰尘一寸寸清理。 抹布在脸盆里的哗哗声,扫地机的嗡嗡声,拖把和家俱碰撞的咚咚声,两位保洁聊天的喳喳声混合交融,屋子里升起一股尘埃被消灭的战败的刺鼻气味,这世间的任何战争都是带着气味的,也总有一方会输。 他本可以不输的,抹平账面,金蝉脱壳,将所有和李暮云相关的后果推脱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如今她已着手伤害他的家人和朋友,他不能袖手旁观,装作一无所知,靠牺牲他们来维持表面风光的假象,他做不到。 他熟知李暮云的心狠手辣,为了利益残忍至极,按照狼的生存法则,一个群体里只能有一个领导者,狼群对头狼忠诚,专注目标,团结一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商陆不冷血,做不了头狼,可他也不愿受任何人的摆布。 本该料到她会对他的身边人下手,至少在他们之间的勾当出现裂痕时,他应该对她提高警惕,意识到她就是那种擅长捆绑利益团体,崇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女人。 如果他再不站出来,那么她下一步会用亲人和朋友的安危来要挟他,与其像傀儡似的受她控制,不如只毁灭他一个人。 早该料到的,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早一点金盆洗手就好了,早一点摆脱对这个花花世界的迷恋就好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一颗真心。窗户开了,暖风吹动百叶窗打在墙壁上,每一下都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半开的百叶窗,窗里的人能看得见外面,窗外的人却看不见里面。 商陆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后悔,更诧异于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后悔,因为谁呢,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吧,那个女人是谁呢,好像快念起她的名字,哪怕念起她的名字也令他激动万分。他对她的渴望也仅仅如此了,然而瞬息间,他逼迫自己停止向灵魂深处的索问,连想都不允许再想。 这种感觉就像用瓶盖紧紧压住气泡扶摇而上的汽水,每次待汽水平静,瓶子里总要少掉一些,再次平静,再少一些,直到所有的汽水顺着瓶体流干耗尽,瓶中空空如也,他的心已经空了,瓶子里残存着她的气味。 这是和战争截然不同的气味,有的女人,你看她一眼,整个生命里都抹不掉她的影子。 保洁问:“老板,吊顶要扫尘吗?” 商陆道:“要。” “老板,这不年不节的,里里外外大扫除,是有喜事啊?” 二百四十九、没有不透风的墙(4) “是啊。” “公司效益好哇。” “对啊,这个月给你们涨工资。”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他笑着,交叉双臂端坐着,来自劳动的嘈杂声使他心平气和,让他感到久违的脚踏实地,三点钟,再过十点钟走吧,他对自己说。 十分钟,十分钟似乎是多余的,时间令他胡思幻想。当第一次从林睿口中得知杜向梅洗钱时,他就深信不疑,或许因不够狠毒,听说时也吓了一大跳,那时他已在着手慢慢脱离李暮云的圈子,以为终有一天可以彻底摆脱,以为她让手下洗她的钱,他们过他们的安生日子。 商陆不弱智,他以为的也仅仅是美好的丰满的想象,他担心过,思索过对策,可归根结底不是他懦弱,不是他不敢向李暮云摊牌,而只是不想那么早的让一个女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他的真实身份,他在做的那些龌蹉的生意,他的贪得无厌,他在违反的她所痛恨的法律底线。 他希望那个女人能把他想的好一点,想的善良一点,即便比不上章柳,至少该是个好人。他想起那天林睿和章柳的订婚宴,她说她是他的法律顾问,她不会不管他的。 商陆的嘴角浮上一丝笑,这样就够了。 还剩两分钟,时间过的真快,他决然的走到电话旁,拨下烂熟于心的越洋电话。 “商老板,你好。” 慵懒的、得意的、高高在上的女音,仿佛笃定商陆会跟她联系。商陆咽下涌上的屈辱感,平静的道:“李老板,久违了。” 她明知故问:“商老板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跟我联系?” “再忙也不能忘记李老板,你跟我提到的钱,我凑齐了,马上打给你。” “凑齐了?” “凑齐了。” “多少?” “按照你的要求,十个亿,一分不少。” “还是商老板有魄力,要不我说最喜欢跟商老板合作,你放心,上次出现的失误不会再发生了,我们做的是大买卖,小小的差错掀不起波澜,赚大钱的机会在后头呢。我李暮云对兄弟绝对的讲义气,这十个亿当你入股了,日后分红……” 商陆苦笑着,人在做天在看,纸终归包不住火,在美国的几笔交易已经引起警方的怀疑,费尽周折甩掉烂摊子,受菩萨保佑侥幸逃脱大难不死,可总是有人将侥幸当作万幸,用运气做赌注,往往是赌急了眼的赌徒垂死的征兆。 眼下的处境正如温水煮青蛙,再撑下去必定死路一条。但他清楚提醒的话就不必讲了,对于自掘坟墓的人来说,死也是一种快乐,虚情假意的空头支票还是省掉吧,他听着矫情,十个亿,倾家荡产,无所谓了。 “李老板客气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是啊,朋友还是老的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挂掉电话,商陆感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保洁在卖力的擦桌腿,大概太过用力了,桌子似乎也晃动起来,桌上的文件 、电话、茶杯、日历本都晃起来,日历上某一天打了一个红圈,那天是章柳的订婚日,此刻颤巍巍的在商陆眼前晃。 保洁心情很不错,哼起了歌,走了调,却仍在开心的唱着。屋子里喷上了空气清新剂,弥漫开茉莉花的清香,仿佛回到了仲夏夜的七八点钟,星星点灯,蝉鸣陪伴,走在身旁的姑娘黑发扬起,白裙飘飘,眼眸低垂,小小的矜持和羞涩。 商陆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闻过这种香味了,忽的有些想念,却忽的又记不得想念是一种何样的感觉。 保洁的歌声让气氛和他的情绪不对称,他望着她,不受控制般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四五十岁模样的保洁抬起头,笑纹在额头晕开,恭敬的道:“老板,我叫陈三妹,我在你的公司工作十年了。” “十年了?那你是公司里的元老了。” “可不是吗,但现在公司做这么大,老板你一点都没变,对我们员工仍然非常关心,在咱们公司干活,开心!” “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哪里谈得上关心你们。” “老板你会为我们涨工资啊,我刚到公司上班时一个月挣二千块钱,现在一个月挣四千五百块,逢年过节都有福利,年底有奖金拿,刚刚老板你说还要给我们涨工资,做梦都要笑醒的美事哦!” “四千五百块”,商陆默念道,十年的时间,四千五百块就让一个保洁开心成这样,他认真的疑惑道:“你不觉得这工资少吗?” “不少了,不少了,我有小姐妹在别的单位上班,一个月才挣三千多,哪有我们公司待遇好,等涨了工资,我给我男人买双皮鞋。我早在人民商场里早看中了一个款式,一直舍不得买,真皮的,那鞋面跟油浇出来似的,又滑又细,穿上脚肯定特别舒服,我男人在工地上给人家做小工,这辈子没穿过这么好的鞋,他马上要过五十岁了,我寻思着让他高兴高兴。” “那双鞋多少钱?” “六百块呢,好东西就是贵。” “我给你每个月涨一千块,那你就可以经常为你先生买鞋了。” “一千块呐!”保洁笑的合不拢嘴,“这,这,老板你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实在太好了,你是个大好人,怪不得发大财!” “我真羡慕你和你先生的生活。” “老板开玩笑呢,我们就是普通的老头子老太婆,跟老板你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什么可羡慕的。” 商陆一笑,“谢谢你帮我打扫办公室,我还有工作,麻烦你先去忙别的。”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了老板。” 保洁欢欢喜喜的离开了,商陆恍然感觉办公室里温情的烟火味也被带走了,茉莉花的香味消失殆尽,空气回归浑浊。办公桌上的光线从一侧移到另一侧,仿佛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他打电话叫来心腹,公司里的财务总监。从创业开始,财务总监即跟着他,对他的心情和每次决策前的态度了如指掌。 敲门声,商陆道:“请进。” 未及说上第二句,财务总监道:“你又下水了?” 商陆沉默,继而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我水性好,不要紧。” “你说过你要为她做个好人。” “来不及了,来不及重头再来,何况我一无所有。” “既然一无所有,又怕什么重头再来。” “你怕吗?”商陆坐着仰望他,他的头上银发绽现,不知不觉的这么多年就过去了,等停下来时,已望不见来时的路。 “我不怕。” “但我怕。” “老商,要死我陪你。” “你甭想抢我出风头的机会,以后公司拜托你了,这是我们一起打下的天下。” “没有你,哪来的公司。” “我说有就有,我用的是个人资产,跟你没关系。”商陆打开保险箱,将一叠现金递过去,说:“这是仅剩的干净的钱,送你。” “我不能拿。” “我最讨厌你客气,当我送给侄子的礼物,他读书、上大学,娶妻生子样样要花钱。” “嫂子马上要生了,你用的上。” “请你不要婆婆妈妈的。” “还要我为你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给公司里的员工加薪,凡是十年以上的老员工每月加一千块,新官上任三把火,增加工资是笼络人心最有效的办法,永远别把企业文化挂在嘴边,记住我们的原则是只跟员工谈报酬,其它的全是扯淡。” “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陆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夹,说:“股东会上早就表决了,我不做了,公司归你管。” 财务总监瞪大眼睛,“我不相信,这不符合程序。” “程序是人定的,我做事要为自己留后路,而你,就是我的后路。” 财务总监眼圈泛红,哽咽道:“你下水的钱是怎么运作的?让我来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从来都不知道,也别想打听。” “老商,你不把我当兄弟。” “商人没有兄弟,只有利益,你走吧。” “我不走。” “那我走。” 商陆说着起身,走到衣柜前穿了一件西装,解下深红色的领带,换了一条烟灰色的,仔细梳了头发,擦了脸,包也没拿,径直走出办公室。 财务总监追出来,在他身后喊道:“老商!” 商陆定住脚步,说:“这是在公司,放尊重点。” “商总,你要去哪里!” “不该问的别问。”商陆斜过头,亮亮堂堂的办公室在斜阳里反射出一道清澈的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干净过。 半个月后,杜向梅、刘澹泊家的保姆归案,李暮云在通缉中。商陆给李暮云转账的十个亿成了最直接的重要证据。 刘澹泊家的保姆招供了一切,她是李暮云安排在刘澹泊家的下手。至于为什么选择了刘澹泊家,是秉承了他们一贯挑选目标对象的方法:熟悉对方的家庭环境,需要保姆,主人以法律为职业,工作繁忙,社会认可度高,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没人想到在律政精英的家里会发生惊天动地的犯罪大案。 二百五十、没有不透风的墙(5) 这位保姆承认在小爪吃的食物里添加安眠药是因为孩子太闹腾,经常影响她“干活”,而让沐琦服用避孕药是担心这个家庭里很快再添一个婴儿,那她的自由活动时间将大幅度减少,会影响到“工作任务”的进度。 她在看守所里清清楚楚的交代了和杜向梅相仿的“工作内容”,地盘虽已布置妥当了,但由于时间限制,真正的工作尚未开展实施,即被遏制在了萌芽里。同时她表示刘澹泊和林沐琦对此并不知情,警察去刘家实地侦查过,也询问了刘澹泊,最后发现保姆的所作所为和他们的确没关系,他们也是受害者。在舆论上,刘澹泊一家是以无辜的身份出现的,顶多给刘澹泊的扣了个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家庭照顾不周的批评。 那天的天气仿若盛夏,林睿从顾问单位回来,在楼下的咖啡店打包了几十份咖啡请同事们喝。小爪的身体恢复了,沐琦在章柳母亲的帮忙下调理,不会影响以后正常怀孕。伤害他们的人没能逃脱法网,并将得到应有的惩治,多少大快人心。 吃力的把咖啡拎到所里,很快一抢而空,林睿一手拿一杯去找章柳,撞见了叶雅歌。叶雅歌一如既往的挂着高人一等的表情,道:“听说你请咖啡,有没有我的份?” 林睿笑笑,递过去一杯,说:“请你。” 叶雅歌也笑,挑眉道:“对我这么大方,不怕我抢你的未婚夫了?” 林睿微笑着,她确实认为叶雅歌已经死心了,她们都有了各自新的生活。 叶雅歌道:“这次你们的保姆涉嫌犯罪,你们没受到影响吧?你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你,我是担心章柳。” “章柳没受影响,你放心。” “是吗,可我刚路过他的办公室,他好像情绪很不佳。” 林睿撇撇嘴,叶雅歌尖声道:“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如果你照顾不了他就放过他吧,我是善意的提醒,因为我希望你真的爱他。” “谢谢你的善意。” “你不要以为我在挖苦你,我对章柳的感情……” 林睿打断她道:“那高盛群呢?” 叶雅歌耸耸肩,高傲的走了,林睿无奈的一笑,去向章柳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敲了敲,没人应。她推开门,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捏紧鼻子,章柳果真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连林睿走过去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她轻推他,说:“章柳,你不舒服吗?” 章柳保持姿势愣了十几秒,才抬头懒洋洋的道:“噢,累了,休息一会。”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跟谁喝酒了,喝了多少啊。” 章柳不语。 “我扶你到沙发上躺着。” “不用,我就在这趴一会。” 他说着蜷曲双臂,将头沉重的倚在上面,林睿动动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待她准备离开时,章柳迟钝的又仰头道:“林睿,有事吗?” “我给你拿了杯咖啡。” “放这吧,我等会喝。” “行。” 他的语气冷冷的,有种和自己赌气的垂头丧气, 林睿瞥见他伸手抓抓头发,双脚不安的移动,露出两只不成双的袜子。她忽感错愕,这个礼拜她陪沐琦住在娘家养身体,没顾得上章柳,可能因为少了保姆,生活上没以前方便了,但他这喝那么多酒为了什么。 她从办公室的衣柜里拿出一双袜子,跪在地上替他换,章柳哼了两声,却一副无动于衷,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态度。他的身体烫的像火炉,很久没看他喝酒了,尤其他根本不会在工作日颓废成着这种样子。 “章柳,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回家好好休息,别硬撑了。” “你别管我。” “我……” “我说了你别管我。” 林睿既惊讶又伤心的站起身,大概他意识到口气重了,勉强而为难的说了声,“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 林睿本还想给他泡杯茶,可他这般说,显然下了逐客令,静悄悄的走出去带上门,心里惘惘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发呆,芳芳进来,直接道:“林律师,章主任怎么了,有个当事人要见他,已经约好时间的,我去叫他,他答应马上就来,可当事人都等了半个小时了,章主任还不露面,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可能最近有什么案子让他不顺心,你再去催催吧,我就不去了,我刚刚去过了,他不高兴。” “即便手上有麻烦的官司,那其他人的案子也得照办啊,收了人家的钱,把人家晾在那也不合适啊,搞的跟大明星似的。” “那你再去催催,跟当事人说两句好话赔礼道歉,我相信芳芳你能办到的。”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口子在唱双簧啊,是不是被你们家保姆刺激了。据我的观察,自从你们家保姆的事在所里公开了,章主任的脸就跟包公似的,每天都是黑的,和他开个玩笑,跟骂了他一样。” “芳芳你说什么呢,章柳是做律师的,哪那么容易受刺激。” “是,是,是,章主任不仅是律师,还是有名的大律师,让人三请四请很正常。我再去看看他的谱有没有摆完呢,但丑话说在前头,当事人要是闹起来,我可搞不定。” “你肯定行的。” 话虽如此,林睿不由的暗暗着急,结果很糟糕,章柳拒绝和当事人见面。那当事人立即喋喋不休的抱怨开,随即骂起来,所里的律师们和工作人员都出来劝,有位律师急中生智道:“林律师是章主任的爱人,要不让林律师接待你吧。” 林睿一愣,但眼下的境况,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试着对当事人道:“我,那个,章律师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对不起了,你不介意的话,我来解答你的问题吧。” 当事人也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倒爽快的答应了,林睿的心一直提溜着,一边担心章柳,一边小心翼翼的应付他的当事人。耐心的说到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当事人送走了,可章柳办公室的门仍然紧闭,他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将林睿莫名其外的关在他的世界之外,将他所为之热爱的工作抛弃不顾。 不对劲,太反常了,林睿踱着步,认真想了想,忽然间开始琢磨叶雅歌和芳芳的话,杜向梅涉嫌犯罪,对他们真的没有影响吗,难道仅仅是她自己以为大快人心。但如果有影响,影响在哪里,什么地方受到影响了,她完全不知道。 林睿决定去找刘澹泊问问,他接受了调查,应该比她更清楚案件的情况。一念划及此,飞奔到汽车旁,朝行志律师事务所疾驰而去,空气里挤满了热浪和骚动。 刘澹泊从一堆材料里直起身板,用一种比林睿更好奇的眼神打量她的气喘吁吁,甚觉好笑的说:“你特地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我认识章柳这么久,他头一次不把工作当回事,你了解他,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律师,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来找你。” “你是来找我商量的?” “商量?我是来找你要答案的。” “答案?”刘澹泊清咳两声,一副似乎不愿告知的表情,他的含糊让林睿坚定了判断,刘澹泊肯定知道内情。 他指了指办公桌,说:“最近接案子接的头快炸了,工作以外的事回家再说吧,我也要靠工作养家糊口。” “我明白,因为你家保姆的事,刘律师名声大噪,外面都在传刘大律师能力了得,保姆喂你的女儿吃安眠药,你就亲手把保姆送到监狱里了,你的事迹都编成故事在报纸上整整登了一个版面,树立了惩治犯罪,除恶扬善的正面律师形象,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来看看,你现在办的案子是不是都和保姆有关啊。” “林睿,你在说风凉话是不是,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吗,小爪和沐琦吃了多少苦头,你又不是没看见,亏我们还是一家人。” “你把我当一家人啊,你把我当一家人还遮遮掩掩的瞒着我,章柳要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按照辈份,你应该喊我姐姐。” 林睿气鼓鼓的坐到椅子上,刘澹泊欲言又止,看她急的头上冒汗,不忍心的道:“你真不知道啊?” “你守口如瓶,我问谁去。” “好吧,按道理章柳没告诉你,我不该在里面搅和,但你执意追问,我也不瞒你了,老商牵扯进这个案子,你觉得章柳会好受吗,连我也是整宿整宿的失眠。老商是我多年的朋友,于理,他涉嫌犯罪,于情,他是我的好兄弟,身为律师,哥哥、兄弟触犯法律,这种难以言表,只能深藏在心底的痛苦,你能体会吗。” 林睿张大了嘴巴,一脸疑惑道:“你说什么?!商陆!他和哪件案子有牵连!” “还有哪件,杜向梅的案子,周闵珍的案件,李暮云的案子。” 二百五十一、没有不透风的墙(6) “怎么,怎么,他,哥哥他……”林睿吃惊之余想到商陆和李暮云的关系,是啊,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从来没有,商先生,儒雅绅士又体贴的哥哥,他怎么可能干违法犯罪的事,怎么可能。 “哥哥他和李暮云只是认识而已。” “林睿,你说的这句话,幼稚的不像个律师了。” “他触犯什么罪名了!严重吗!现在人在哪里!” “于白薇委托我做老商的律师,其实不用她开口,我也会义不容辞,可我只见了老商一面。” “他跟你说什么了?” “这属于隐私,你问的太多,请保持你的理智。” “你就当我失去了理智,哥哥他……” “我会努力让他留住性命。” 所有的意思尽在话里,林睿使劲咽了几口口水,拼命压抑在眼眶处游走的泪水,情不知所起,只是悲恸无法掩饰,仿佛在虚伪的人生面前控制不住的想要真实。 她不由自主的,在分秒间脸颊像被水刷洗过似的。 刘澹泊背过脸去,叹气道:“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老商他拒绝律师,哪怕是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他的路你我决定不了。我在等时机再劝劝老商,你也别跟章柳多说,章柳没来问过我半个字,应该也没告诉家里,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打击,你多理解多担待,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点点头,抹掉眼泪,说:“那我走了,你先忙。” “不再坐会了,等我忙完了可以顺路送你。”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沐琦还好吗,我都没空回去看她。” “挺好的,沐琦心眼大,想的开,听说以后能正常怀孕,开心的不得了。” 刘澹泊笑了,“我最喜欢她这一点,人生在世,也就是这些最普通的幸福能让人真正快乐,结婚生子,白头到老,平平淡淡,天伦之乐。” “是啊,那你得保证哥哥的孩子能见到父亲。” “如果我能保证,我就不是一个律师。”刘澹泊顿了顿,说:“你想做这个案子?”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业务水平、实践经验,方方面面的能力都不如你,帮助哥哥,刘律师你是最佳人选,我替章柳谢谢你。” 刘澹泊摆摆手,“说谢还早。” 林睿开着车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游荡至半夜,城市还是熟悉的城市,马路还是熟悉的马路,南来北往的车辆还是那么的多。她一遍遍回想着刘澹泊的那句,“我会努力让他留住性命”,泪眼婆娑,食指的关节处被咬的生疼,她却浑然不觉,暗金色的仿佛吸了雾气的路灯一闪一烁,路灯上的发电风车在风里呜咽狂奔,像在咆哮的刽子手。 关节的皮肤咬破了,殷出细微的血腥味,电台里流淌出beyond乐队的《不再犹豫》:谁人没试过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我有我心底故事,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儿…… 她望向蓝灰色的窗外,不知不觉开到了海边,心里念着琴州,就这么来了。天空是静的,黑如墨汁的海水却在汹涌翻滚,层层叠叠的掀起一层又一层,犹如舞者在旋转的裙裾。 在暗的夜里,狂躁的反而令人心平气和。林睿感叹着她和琴州到底是有缘份的,笠州和琴州离的不算远,却难得过来一趟,可这次,不是因为被绑架,不是因为开庭,不是为了游玩,而为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自然不是郑拙成,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比海浪的喧嚣更强烈,强烈到她不知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她下车站在海边,遥远的海面上亮起白炽的照明灯,那是属于渔家的灯火,像一轮挂在天与海之间温柔的满月。 风一阵一阵的刺过耳膜,此刻她才感觉原来商陆对于她不仅仅是未婚夫的哥哥,是朋友,是包容她宠溺她的前辈,是豪爽幽默的家人,或者应该是这些情感的全部累加,所以感情才来的如此宏壮,心绪才如此的纷乱。 在沙滩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直到走不动为止,直到身体的疲惫打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想起在订婚宴上商陆给过她一张银行卡,林睿打了个激灵,驱车赶回笠州的家里,在抽屉里找到那张卡,然后马不停蹄的去小区门口的自动取款机。 插入卡片,输入密码,余额下跳出和沙滩脚印一样密集的零,她倒吸一口凉气数了一下,是一千万。 一千万。 取款机旁的香樟树滴滴答答的干响,她警觉的移动目光,是香樟果熟到落地了。 一千万,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天真的热了,银行卡变得滚烫起来,心也是。 章柳受到了致命的重创,每天要么不来所里,要么来了萎靡不振,林睿接手了他在办的几起代理,只为了成全他的沉沦和哀伤。她顶着压力一天天的熬,随着案件的进展,风言风语渐渐传开,商陆涉嫌走私、贩卖毒品,名义上的公司不过在掩盖他的犯罪行径。 传言对章柳的牵连如风吹芦苇倒,本是站在焦点中的年轻的律师事务所主任,光芒四射,荣誉傍身。亲哥哥干的事却和他背道而驰,一个崇尚法律的尊严,一个挑战法律的权威,不仅成了业内的笑柄,也成了那些对他不服气的年轻律师说三道四的资本。 墙倒众人推,曾经被捧的多高,在坎坷面前就摔得多惨,说他不单单克女人,还克自己的亲哥哥,所里甚至有人提议他不配做主任。传闻商陆获利的财产富可敌国,并且长达近十年之久,谁敢保证章柳没在背后帮忙指点如何逃避法律责任。 所里的老主任王云帆找章柳谈过,原来是希望他放下心理负担,他的哥哥归他的哥哥,他是他,现在什么年代了,没有“株连九族”的说法。章柳却一直没表态,他像一尊雕像在任何地方都是缄默的,在家里是,在所里也是,对尘世突然袭来的喧嚣毫无意见,爱他也好,骂他也好,都没有意见。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从独哀哀到众哀哀,违法犯罪自古是昭告天下,人尽皆知,至亲都赶到笠州,凑在他的家里众说纷纭。他们坚强的父母亲为了平复亲戚无意义的关心,每日强颜欢笑,骗别人也骗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小陆是正直的孩子,当中一定有误会。 父母亲的笑容,家里难得的热闹,恍然间让章柳错误的感觉这是在过一个热闹的节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只不过哥哥还没赶到,他正在归家的路上。 章柳很矛盾,他有时觉得自己必须去替哥哥辩护,而更多的时候,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希望哥哥受到最重的处罚,记下最深的教训。因为这不是他的哥哥,不是他所认识的商陆,不是他能接受的现实。 打开门,灼热的阳光破窗而入,在冷若冰霜的地砖上印上一块方格记号。他兀然的开始思考这么多年追求打拼的意义,为了热爱的事业,对家人疏于了解,在经手的案子上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去观察身边的亲人。 但凡他在生活里细致一些,耐心一些,把用在工作上的精力分出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出来,说不定会早一点察觉出哥哥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能劝说他投案自首,亡羊补牢,悬崖勒马,也不至于恶化到今天这般地步。 用淡薄亲情换来的所谓的个人成功,真的值得吗? 章柳困惑了,阳光照的他眼睛发黑,云朵在蓝图上穿梭,蒙蒙的过眼云烟,像儿时嬉戏时模糊的清澈。 继母流产,在医院抢救,父亲怒火冲天,商陆挡在他的前面挨了一顿打,被打到鼻子流血也没吭一声。 商陆总把最好吃的零食,最有趣的玩具,最珍贵的运动鞋留给他。 商陆说他是哥哥,哥哥就是要让着弟弟。 商陆是孩子王,是章柳心目中的超级英雄。 千头万绪,每一个片段都在心头狠狠扎下一针,可越疼却越怀念,怀念的都是懵懂年少,无知的,像白开水似的流淌的,透明的岁月。记忆如吸水的海绵膨胀开,那天阳光灿烂,在爷爷家的村子里,哥哥骑车,他坐在车的大梁上,羊肠小道通往村口的小卖部,油菜花哗啦啦的拂过车把,小石子绊了车轮,自行车摇摇摆摆跌入油菜花地里,压倒一片黄花绿叶。 商陆笑嘻嘻的拉他起来,说:“摔疼了吧,待会给你买雪糕。” 那年雪糕五毛钱一根,冰棍一毛钱,爷爷一共给了他们六毛钱的零花钱。 一个黑点移来,对章柳说:“王主任的意思你领会了吗,商陆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不是还教导我吗,人生的路长着呢,章主任。” 章柳慵懒的闭了闭眼睛,旧时太阳照今人,用不掺杂情绪的语气道:“谢谢叶主管的指教。” 二百五十二、没有不透风的墙(7) “章柳,如果你不想待在笠州了,跟我一起去美国吧,我们离开这,离开笠州的是是非非,忘记这里,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人生”,叶雅歌莫名的激动起来,“让我和你一起,我们会有新的生活的章柳!” 她拼命摇晃他的身体,刹那间,章柳饱满的记忆抖抖落落,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实的依然残酷。林睿在相隔数十米的地方默默注视这一幕,自章柳进了王主任的办公室,林睿一直等在那里,并不想做什么,只想看看他,却眼睁睁的看到因乏累而快虚脱的他正用力挣脱叶雅歌的拉扯。 章柳无动于衷,比口头拒绝更高明的藐视,不是第一次了,叶雅歌试图把握住每一次机会,却搞的自己的形象一次比一次惨烈。她甩掉手,由兴奋到失落,再到麻木的绝望,她看到了林睿,偏过脑袋生闷气,她生气时也理直气壮。 林睿感慨着原来世上有这样对感情锲而不舍的女人,张爱玲说爱一个人低到尘埃里,可对叶雅歌而言,尘埃是没有底限的。 她不是白流苏,而是让女人们叹为观止的生物,林睿边走上前,边忽的对她生出异样的敬佩。 芳芳急冲冲的跑来,和林睿擦肩而过,一惊一乍道:“章主任,出大事了,又有当事人要解除合同!” 章柳并不惊讶似的,淡淡的道:“那就解除吧。” “那前期工作就白做了吗,这两次都是当事人蛮不讲理,无缘无故解除合同,气死人了,即便按照约定收他违约金,也弥补不了你付出的冰山一角。这姓谢的当事人当初求爷爷告奶奶的拜托你接下他的案子,说什么找了七八个律师,人家都不愿意接,你呕心沥血的忙活,为了他去省城都去了四五趟,到头来他却翻脸不认人,现在的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芳芳翻着白眼,章柳道:“按照合同办吧,法无禁止即自由。对了,我刚刚跟王主任提让你过去给他做助理,王主任答应了。虽然你还没通过司法考试,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尤其是你生完孩子后,一个人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工作,挺不容易的,你的努力和上进王主任看在眼里,他答应栽培你,你要珍惜。” 芳芳叫起来,“我为什么要给王主任做助理啊!章主任,我是你的助理,我们之间签订合同的,你不要跟我说什么法无禁止即自由,我不懂那些。我就想给你做助理,除非你想赶我走,你认为我能力不够,那我再努力不行吗!” 章柳道:“芳芳,你不缺能力,你缺的是一个平台。” 林睿和叶雅歌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林睿皱紧眉头不响,叶雅歌道:“章柳,你不想做律师了,也好。” 芳芳道:“章主任,你干嘛不做律师啊,你还是这个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啊!你说我过的不容易,那你就过的容易吗,历尽千辛万苦取得了今天的成就,就这么放弃了吗,你别听所里有些人在背后议论,他们是在羡慕嫉妒破坏团结,你不用理他们,我铁定要给你当助理。” 章柳避重就轻道:“我考虑的是最近我手上没有案子,跟着我你学不到东西。” 芳芳道:“案子少你给我少发点工资,我绝对没意见,当初是你把我领上这条路的,我蒋芳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林睿道:“要不这样吧,让芳芳过来帮我的忙,我最近倒挺忙的。” 叶雅歌切一声道:“林律师,用不着显摆你业务多吧。” 芳芳应道:“行啊,我先帮林律师干活,反正你们一家人。” 章柳轻揽林睿,一言不发的走了。叶雅歌怔怔的注视他们远去,空落落的倚在门框上,分不清是她看不懂章柳,还是感到一丝倦了。 回到章柳的办公室,见他精神状态还算可以,林睿放下心,下意识的打算离开,他不想说话,她不问,他要空间,她给他。 章柳却主动开口道:“你过的好吗?” 林睿立住脚,他继续道:“有空吗?陪我待会,行吗?我给你煮杯咖啡。” “有空,我自己来煮。” “给我一个机会,好久没为你煮咖啡了。” 她坐到椅子里,他端着咖啡坐到她的对面,久违的随意轻松感,虽然他们的心里都很沉重。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想跟你谈谈我的一些计划。” 林睿猜到他要讲的内容,说:“好啊。” “如果我不做律师了,你会怎么看我?” “无论你做不做律师,你都是我的未婚夫,无论你做什么职业,收入多少,有没有社会地位,我都不在乎,真的,章柳,只要我们在一起,其它的都无所谓。” “生活不是有了感情就能过下去的,物质条件必不可少。” 林睿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说:“不用为我着想,按照你自己的本意做出选择,我有收入,即便你不赚钱,我也能养活我们两个人。” 章柳笑了,笑里含着感激和爱意,“现在你比我厉害了。” “只是暂时的,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师父。”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为以前做过的很多事情感到后悔,但能和你走到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可一旦我不做律师了,脱离法律这个行业,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从十八岁步入大学到如今,我在做同一件事,但是你知道吗,这些天别说让我去开庭了,连法律条文从脑海里蹦出来,我都没办法控制住内心的感受”,他的目光落在林睿的眼眸里,“那是一种厌恶,厌恶到让我恶心。” 林睿一颤,说:“既然继续做律师让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做了吧,你这么有能力,转行也不是问题。” “我再考虑考虑。” “嗯,想好了再做决定,但不要把我当作你考虑的因素之一。” “知道了,我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吗?” “什么都听你的。” “那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们结婚吧。”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他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会提出结婚,林睿见他犹豫,补充道:“不必大张旗鼓办婚礼,我们就领张结婚证,好不好?” 她是清楚他的,他总在替别人着想,也许在他周密的思量中,有一天当他认为他给不了林睿优越的生活,他就会离开了。章柳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一个年轻时在叶雅歌那伤的体无完肤和刻骨铭心,于是开始事事站在对方角度考虑的男人。 林睿畏惧他会产生这样的换位思考,她害怕失去他,然而章柳却没跳出她的判断,说:“再等一段时间,好吗?” “为什么?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傻丫头,不想结婚的话,为什么和你订婚。” “你给我个理由,从所里到民政局最多二十分钟,不耽误你的时间。” “结婚不是儿戏,家里人都应该通知到,算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你说呢?” 他说的林睿哑口无言,是啊,怎么通知商陆呢,即使能通知到,眼下也不合适。他将征求的眼神投向林睿,林睿挤出笑容,“那再等等。” 他转移话题,“嫂子快到预产期了吧。” “嗯,我还计划今天去看看她。”话出口时,她差点说出了商陆给的那张银行卡的事,林睿一直在纠结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章柳,才不至于增添他额外的烦恼,一千万,想到这个数字都让她觉得窒息。 手机响了,是于白薇打来的,林睿早上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电话接通后,于白薇答应和林睿见面,她说她人在笠州,两人约了晚上到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和章柳的话题顺其自然的转到了于白薇身上,但只说了两三句,他也不大愿意多聊,林睿见状,钱的事更难开口讲了。 叶雅歌的心情很差,一方面的确为章柳担心,另一方面因他对她的态度,还有一方面因为她和高盛群的关系。在一次淫雨霏霏,叶雅歌深夜的孤单中,她想到了林睿和章柳住在他亲自置办的房子里,里面摆着女主人钟爱的家俱和装饰,他们耳鬓厮磨,你侬我侬,家里充满了小两口的气味,而她一个人,一个人在笠州,一个人守着不属于她的房子,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懂她的心思,情绪低落的冲动下,给高盛群去了电话。 也许是雨下的凄冷,也许是叶雅歌坚强不了了,灯烛乱曳,他们突破恋人最后的屏障,可在肌肤无知觉的触碰中,叶雅歌毫无情意和沉陷,用身体呐喊,而在心底抗拒,敷衍和忍受像绳索般勒紧她的脖子。他贪婪的渴求,一声声的说我爱你,这是她的第一次,给了他万分的惊喜和意外。 可她盼望着快点结束,遇上对的人,第一次如青花瓷,沉淀下秀美和深厚;遇上错的人,第一次仿佛是平白无故吃了一只苍蝇,恶心,却也难忘。 二百五十三、没有不透风的墙(8) 待他一停下来,她逃似的冲到卫生间打开淋浴,一块肥皂搓成泡沫,搓的皮肤发红发烫。她有多讨厌高盛群,即有多依赖他,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便顺理成章了,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懒的去计算了,像每天都要喝水似的再正常不过。 叶雅歌有时也会想她到底拥有一个怎样的灵魂,为了一个男人守身如玉十多年,却又能和另一个男人逢场作戏,拥吻相亲,然后在他达到*时的嘶声力竭中潸然落泪。她体会不到灵肉合一的眩晕和澎湃,她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只有疼痛。 当初安排她回美国,所里已经招到了接替她工作岗位的人,她非要留下来,就成了闲人。每天也没多少事干,以前忙起来还可以将儿女私情抛到一边,如今脑海里整天都乱七八糟的,无论她爱不爱高盛群,他都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了一定的份量。 现在她突然特别想见到他,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他们的上下班考勤制度又严格,但她就是要见他,渴望从他的臣服和宠爱中找到安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高盛群对于她的作用,悄然变成了这副田地。 发短信过去,他没回,打电话也没有响应,在所里待着也闷得慌,叶雅歌突发奇想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她还没去过他的单位,正好去看看,况且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名正言顺。 说去就去,叶雅歌对着镜子仔细补妆,然后到附近的美发护肤沙龙吹了头发,做了指甲,最后索性回家换了衣服,硬是把无厘头的一次任性变成了要出席盛大宴会似的。叶雅歌想着头次在他的同事们面前亮相,她必须惊艳四座。 高盛群上班的地方好找,跟着导航没费功夫就到了,停了车从车里出来,她马上意识到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不屑的四下扫了一眼,嘴角泛上笑意。这是很多部门在一起合署办公的政府大院,叶雅歌不知道高盛群在哪幢楼哪个楼层里办公,见到一个女人迎面走来,便上前询问。 那女人听说她要去找高盛群,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她几番,语调里充斥着八卦的气味,“你要找高主任?他的办公室在3号楼9楼,就在4号楼后面。” “谢谢。” “哎……” 叶雅歌以为叫她有事,那女人却光笑不说话,叶雅歌领会她的意思,主动道:“我是高盛群的女朋友。” “噢,噢,你好!” “你好!”叶雅歌妩媚的扭头走了,她非常享受那女人眼里的欣赏和吃惊。找到了4号楼,却找不到3号楼,于是她又向一位中年男人打听,那男人同样先上下打量她,然后如同听闻彗星撞了地球般惊讶,嘴里呢喃的同是,“你好!你好!幸会!” 到了9楼,再向人打听,才得知高盛群具体的办公室位置,一个小姑娘热心的说:“高主任在会议室开会呢,我帮你去叫他。” “在开会?在哪里开会?” “就在走廊那边的会议室。” “那我站着等会吧。” “你找高主任有什么事?” “没事,我是他的女朋友,来看看他。” “女朋友!”小姑娘热情的拉叶雅歌去她的办公室,说:“高夫人到我们办公室坐坐,站着多累啊,再说高夫人你累坏了,高主任要怪我招待不周了。” 左一个高夫人,右一个高主任叫的叶雅歌不知所以,稀里糊涂的进了她的办公室。小姑娘在叶雅歌落座前,麻利的用抹布把沙发擦了一遍,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正对着电脑办公。 坐着的女人望了眼叶雅歌,问邀她进来的小姑娘道:“小陈,这位是?” 小陈道:“何姐,这位是高主任的爱人。” “高主任?” 小陈朝那何姐挤眉弄眼,何姐立即领会,说:“原来是高主任的爱人,你好!你好!” 坐着的男人本来不感兴趣,听闻她是来找高主任的,也探过头瞧她,客套道:“你好!” 叶雅歌哭笑不得,从她踏进政府大院开始,所有见到的人都怪怪的,都爱说“你好”,而且说“你好”的口气一个比一个神秘。高盛群和他们是同事,叶雅歌平日里从他的身上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气质,正当她在小陈的殷勤里不知所措时,何姐道:“小陈,你去会议室倒下水吧,这会快开完了吧。” 小陈忙道:“我去看看。” 会议室里,与会的高盛群神情严肃,今天的会议表面上是普通的工作调研,实际上明眼人很清楚,对高盛群负责的工作领域进行摸底考查,完全是按照正处级干部选拔的流程要求。 在座领导的意见将决定高盛群下一步的仕途,对手是强劲的,优秀干练是同等的,因此成败往往由细微的小细节决定,大家都在暗地里较劲。为了迎接今天的场面,高盛群酝酿了良久,要做到将所有工作业绩不矫揉造作的在一场会议上展示出来,必须在里子里下大工夫。 此刻他心无旁贷,一边聚精会神的陪同听他分管的下属做ppt讲解,一边悄然观察领导的脸色,还行,领导们似乎是满意的。 冷不丁的,小陈在给他添完茶水后,说:“高主任,你爱人来了。” 高盛群心头一紧,爱人?难道是前妻来了,她来做什么?他忽然有种坏的预感,虽然离婚和作风问题是两码事,他离婚也是人尽皆知,但在关键时刻,还是能不谈及就不要谈及,高盛群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小陈即出去了。 好在会议临近尾声,他计划着等把领导送走了再去见前妻,以免撞上了尴尬。然而叶雅歌听到了走廊里吵嚷的交谈声,小陈道:“高夫人,会开完了。” 她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见高盛群和两个中年男子说说笑笑的走着,喊了一声,“盛群!” 高盛群想装作没听见都不可能,两位领导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叶雅歌身上,目光里的内容难以言状,富含无穷无尽的意味。他很清楚领导们产生这种感觉的缘由,倒不是因为叶雅歌是女同志,叫他“盛群”显得尴尬,同级别的同事之间,上级对下级如此称呼很正常。 问题出在叶雅歌衣着上,机关里的女同志打扮多朴素大方,而领导干部,潜在的领导干部在人际交往上尤其需格外注意。像叶雅歌这样穿着亮片斜肩连衣裙,将一只肩膀裸露在外,戴着流苏长耳坠,红唇红指甲,头发蓬松的占满整个腰背的女人,在夜店里看到不稀奇,在上班时间出现,而且是来找一个后备干部,就忍不住令人浮想联翩了。 高盛群显得很是尴尬,拘谨,急促,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不想看到叶雅歌的时刻,但已经晚了,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会给他造成负面的影响。人生的机会,特别是在仕途上的机会转瞬即逝,高盛群信仰那些细小的得失带来的巨大变化,这让他有些难受。 叶雅歌对气氛的变化毫无察觉,她不懂官场哲学,落落大方的跟两位领导打招呼,用她认为他们喜欢的方式,当然她并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说:“你们好!” 两位领导分别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位道:“盛群,这位是?” 叶雅歌抢先道:“我是盛群的女朋友。” 说话的领导似乎笑了,却看不出他脸上的笑意,客气的又点了一下头,和另一位一起离开了。 高盛群压抑住郁闷,努力笑出来,音调死板的问:“你怎么来了?” 他硬是将后面一句:“你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活生生的吞下去,像吃了一块硬物消化不良,胃里尖锐的干疼。 “想你了啊。” 她故意说的轻飘飘的,原以为难得的主动示爱会让高盛群兴奋的丢了魂,没料到他的身体跟借来似的,僵硬的杵着。 叶雅歌不高兴了,带着怒气道:“原来高主任不欢迎我啊,再见!” 她生气了,高盛群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安慰自己能不能升官是多方面的因素所决定,千万别小题大做。他爱叶雅歌,也可以包容,说:“哪有啊,雅歌你又说气话,进来坐吧!” 手拧转开门把的刹那,他改变主意了,关上门,说:“不如我们直接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刚开的西餐厅,听说里面的焗蜗牛做的很地道,有兴趣去尝尝吗?” “怎么了,办公室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都不能让我进去。” “雅歌你想多了,我是看快到下班时间了,你看我们单位在老城区,一会到了下班高峰,几个路口就全堵死了。” “我不怕堵车,我就要进你的办公室参观参观。” 她孩子似的赌气,对她不了解的人,从她的容貌气质和穿着打扮上,极难相信她的个性是这样的,高盛群虽多次领略,但他突然觉得有丝丝的不喜欢,生出了要和叶雅歌好好谈谈的念头。以前他认为她开心就行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算是他的妻子了,他希望她是贤内助,对他的工作环境能理解和体谅,况且以她的聪慧,她具备这方面的潜质。 二百五十四、没有不透风的墙(9) “那就进去吧。” 门打来了,真的邀请她了,她又不进去了,像一根细软的枝条贴在墙上。有单位的同事经过,笑眯眯的打招呼,“高主任!” 眼神照例留在叶雅歌身上,高盛群习惯性的回应,他真心不愿越来越多的人见到叶雅歌,虽然她长的的确漂亮,但她今天漂亮的过头了,漂亮的不恰到好处。在机关里为人处世,火候才是精华,雅歌会懂吗,雅歌必须懂,高盛群耐住性子等,直到她骄傲的扭着腰肢,一言不发的走向电梯。 到达餐厅的路上没出状况,主菜上来前也平安无事,的确高盛群是擅长同人打交道的,摆平一个单纯的叶雅歌不在话下。他总结出她的单纯和肤浅不同,工作中的斡旋她毫不含糊,却在感情方面,包括爱情、友情、亲情,始终在坚守她固有的一种风格,不管是好是坏,都不愿去做改变。 叶雅歌没有特别亲近的人,都说秦桧还有三五个好友,可叶雅歌没有。他亲戚家的妹妹们崇拜欣赏她,向她请教穿衣打扮,护肤护发的秘笈,常规的女人肯定沾沾自喜,欣然相告,可她不屑一顾,懒得同她们交流。经常是他的亲戚们扎堆说笑,她一个人在旁边自娱自乐,神奇的是,她丝毫不尴尬。 她对高盛群父母的态度也不温不火,客气是见外的客气,热情也是生疏的热情。而她在笠州没有亲戚,平时也没见她向高盛群介绍过朋友,她更不会和他谈心思,发牢骚什么的,他们大多时候谈论的内容就像唯美的小说一样不切实际。 在这种不切实际里,高盛群体会着叶雅歌在骨子里和他的距离。虽然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固然乏味,但日复一日的情爱浓长让人心慌,毕竟家长里短,女人的啰嗦和絮叨,烟火味和不那么整洁的邋遢才有过日子的样子,才具备生活的温度。 叶雅歌好比是长在悬崖边上妖艳的花朵,他有心接近她,却无力为之,他总不能把话挑明,强迫她吧,更何况有些话没法明讲。 有时候高盛群觉得叶雅歌不爱他,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会将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他吗,高盛群又不相信。也许她的个性归结于在国外待的年头长,她的单纯是美式的,是受西方文化熏陶的结果,所以造成了仿佛她的某些思想仍停留在大学时代。 一定是这样的,那大有必要跟她交流一番中国的处世文化,高盛群满腹心思,对着盘中的牛排摆动刀叉,酝酿措辞。 未及开口,叶雅歌道:“盛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我打算回美国,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她睁大眼睛饱含期待,可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在上一秒之前,哪怕此刻她也并不想回美国,要走,只能和章柳一起,一个人,或者和其他的男人,绝对不可能。 因此她为无意识的脱口而出暗暗吃了一惊,但她很快认识到考验一下高盛群未尝不可,谁叫他刚才在单位里的态度让她失望,按照她先前的幻想,他应该把她当珍宝般介绍给工作伙伴,就像他在私底下,在亲戚朋友面前表现的那样,可他没那么做,这令叶雅歌既难受又颇感意外。 如果他毫不犹豫的痛快答应去美国,至少心里会舒服一些吧,女人都是爱听情话的动物,叶雅歌洗耳恭听,带着百分百的自信。 高盛群先是惊讶,而后震惊,叶雅歌居然要走,他们从来没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也从没想过她要回美国,他以为她会在笠州定居,他们结婚生子,事实上他的整个生活都在围绕这个目标而展开。 叶雅歌不满于高盛群的犹犹豫豫,他放下刀叉,神色紧张的仿佛在做生死抉择。至于吗,至于骗她一句也不肯,他又不是没说过要跟她地老天荒之类的鬼话。 她气愤的把叉子甩到桌上,说:“你不去是不是,好,那我一个人去!” “雅歌,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有误会,今天我在单位里对你的态度是冷淡了些,但我会向你解释的。” “现在就解释啊,现在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吗。” “说来话长,等回家了我们慢慢谈,我相信你听了会理解我的。”高盛群平静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她突发的毛躁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万不能谈起她丁点的不是,以她的脾气不把桌子掀掉才怪。 “好,这个回家谈,但你回答我去不去美国总可以吧,你说‘去’,还是‘不去’。” “雅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 “什么都没发生,我就是想回美国了,你不是说我在哪你在哪吗,怎么了,反悔了?你不去也行啊,没关系,我们是自由的。”叶雅歌嘴上潇洒,心里却崩溃不已,果然有些话不能挑明,挑明了谁都不好受,但她不死心,不会的,不会的,这个口口声声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的男人是永远不会抛弃她的。 “雅歌,我……” “高盛群,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爽快点!别磨磨唧唧的跟大姑娘似的!” “我不去。” 叶雅歌的脸瞬间红到耳朵根,这个结果她做梦也没想到过,皱着眉低下头盯着身上的裙子。 “雅歌,你听我解释。” 叶雅歌不说话,也不看他。 “雅歌,我的事业在笠州,这是我前半生全部的心血,你让我马上给你表态,如果我立即答应你,放弃在笠州所有的一切,我的父母,工作,包括一直在帮助扶持我的人,是不是会从另一个方面显示我是一个不负责任,信口雌黄的男人,雅歌,你说呢?” 男人为了自圆其说的解释在女人眼里绝对是借口,越是解释越令人气愤,她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放弃这份工作,就放弃了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呢。” 高盛群淡淡的笑,“在你的面前,我不虚伪。” “不虚伪?你是为了功名?社会地位?” 他没经片刻停留,说:“可以这么讲。” “那爱情呢?高盛群,我对你来说算什么?比不上功名?利禄?名声?社会地位?” “我把你当妻子,我的家人。” “家人?你对家人,真够有感情的。” “我觉得家人和事业不冲突,在我的心目中同等重要。” “现在不就冲突了吗?你选择放弃了我。” “没有冲突,我相信不会冲突。” 叶雅歌嗤笑他的胡搅蛮缠,“你凭什么肯定我不会一个人回美国。” “因为我们已人到中年,中年人不再适合在人生中做加法或者减法,而应该尽力去平衡现有的各种关系。” “你想当然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改变我的计划,我也有人生目标和理想,为什么做出牺牲的偏偏是我。” “我没让你做出牺牲。” 叶雅歌定了定,说:“你是这么想的。” “雅歌,我们需要稳定的生活,稳定的生活需要忍让和隐忍。” “既然不是为了爱情,忍受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已经离开大学了,雅歌,社会和学校不一样。” “我明白了,你跟我谈的是婚姻,而我在跟你谈爱情。” “其实两者不矛盾,看你怎么想了。” 叶雅歌出奇的冷静,端起水杯碰上高盛群的杯子,说:“以茶代酒吧,毕竟相识一场,以后各自好自为之。” 高盛群没喝,她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在桌上放下一半的餐费,起身高昂的离开。他没留她,没看她,也没有惊慌,高跟鞋嗒嗒嗒敲在地板上,清脆妩媚的依然撩动他的心弦,他是爱她的,即便她决然而去,他依然爱她。但他说了,中年人要做的是平衡各种关系,他不会主动舍弃,可命中注定不属于他的也强求不来,因为没有谁比中年人更清楚生命中的那些无能为力。 他恍然领悟到,他和叶雅歌的分歧不在于对婚姻和爱情的观念,而在于他是一个中年人,她仍是少年。 他心痛却不打算特意去做什么,做什么都是没用的吧。 林睿和于白薇相对坐在咖啡厅里,林睿一下子对素面朝天的于白薇不大习惯,她一向是精致时尚的,怀孕也是穿着价格不菲的时尚孕妇装,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化妆品和奢侈香水的气味。 今天却穿着皱巴巴的米色棉质孕妇连衣裙,谈不上有样式,好像是直接把前后两块布潦草的拼接在一块。裙子很旧,看上去是别的孕妇穿剩下的,领边泛黄,领角洗的烂出了几处米粒大的小洞。她头发上染的颜色褪了,随意用皮筋绑着,干枯而毫无生气。 脸上的皮肤倒是白皙细滑,能想象的出她之前过的优越,脸颊消瘦,眼边一圈乌黑憔悴,肚子大的出奇,整个人像粘在底板上的地球仪垂直九十度摆放在座椅上。 商陆的事对她的打击不言而喻,林睿开口道:“喝点什么?” 二百五十五、回归的终将回归(1) “有牛奶吗?” “一杯热牛奶?” “两杯吧,最近饭量大。” 林睿点了牛奶,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服务生拿走菜单,气氛有些清冷,她们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彼此算不上熟悉。 于白薇抚摸肚子,望了眼窗外的风景,主动开口道:“是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啊!太好了!我们都还不知道。” “先前不敢讲,怕出意外了让大家失望,他们很健康,每天在肚子里轮流踢我,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了。” “哥哥早就知道了吧,肯定高兴坏了。” “他也不是特别开心”,于白薇嗫嚅了一句,转换话题道:“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我和章柳都很挂念你,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于白薇苦笑,“能好到哪里去,我现在是罪犯的家属,但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我暂住在一个朋友的家里,她离了婚,一个人住,我在那和她挤一挤,住上一段日子没问题。” “你不想住在哥哥的家里了?家里好歹有个保姆,有人照顾你我们也放心。” “现在哪还有家啊,你觉得商陆犯了罪,他的房子我还能住吗,保姆也打发走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说着将脸埋在双手里呜咽,后背起起伏伏,哭的止不住时,胡乱 用衣袖抹眼泪鼻涕,样子凄惨又可怜。 林睿皱起眉,在心里叹气,想了想,说:“我们订婚的时候,哥哥给了我和章柳一笔钱,反正我们也用不着,你留着用吧,抚养孩子开销大,尤其是两个孩子。” 林睿将银行卡推到她面前,“密码是你的预产期。” 于白薇微微一笑,也不收下,只说:“一张小小的卡片,里面的钱不少吧。” “开销不是太铺张的话,在哥哥回来之前,你们母子三人的生活应该没问题。” “听上去这笔钱数量不小,能告诉我具体是多少吗?” “一千万。” 于白薇笑的更开了,“果然是一笔巨款,是商陆出事之前给你们的?” “是。” “他考虑的真周到,大概那时他已经有所预感了,这么做倒是符合他的办事风格。既然是商陆给你们的,你就拿着吧,我不要。以我对商陆的了解,你放心好了,这笔钱肯定是干净的,他也做合法的生意,也赚合法的钱,你安心的花,别把这钱当成烫手山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和章柳的嫂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侄子侄女,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是孩子的叔叔和婶婶,商陆可是孩子的父亲,假如他有心想给儿子女儿留些钱,没必要拐个大弯经过你们的手吧,孩子的父亲都不管我们,你们也用不着操心了。” “嫂子你在怪哥哥吗?” “我不怪他,我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我有自知之明。” “你们没有钱怎么生活?” “世上的穷人多了,也没见都饿死了,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商陆对我无情无义,我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但事已至此,我希望以后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了,麻烦你跟商陆的母亲说一声,我谢谢她的关心,但希望她也别来找我了。” 林睿盯着桌上的卡发呆,说:“那孩子生下来了,告诉我们一声好吗?” “其实你们不用对孩子太上心,真的,太上心了会失望的,我走了,我朋友应该做好饭了,等我回去呢。” 她这么一说,显然是先一步拒绝,防止林睿请她吃饭。林睿无法从她表达的意思里回过神,林睿所认识的于白薇不是这样的,这个时候,林睿倒希望她是别人口中那个傍大款的女人,那只要给她钱,她就不会坚决的和他们划分界限了吧,为什么现在一提到帮助她,她就这么激动,她在大难面前的转变让林睿猝不及防。 难道是因林睿提了钱的事,那倒是自己做的不对了,也是啊,哥哥一分钱也没留给他们,可哥哥为何会这样,林睿想不通,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在既感慨又自责又担心的情绪里,忙拿出放在座椅旁的购物袋,说:“嫂子,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些孕妇用品,你就收下吧,我拿回家也没用。” 于白薇迟疑了一下,说:“好吧,让你费心了。” 她接过袋子的同时抬头望了林睿一眼,林睿感觉她的目光滚烫,像要将林睿永远铭记似的,她们以后不会见不到面了吧。 林睿着急的道:“我送你回去?” 她没回答,林睿又说:“你注意身体啊,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于白薇沉默着转过身,林睿问:“嫂子,你朋友家在哪啊?告诉我好吗,我保证不去找你,但请你告诉我好吗?” 林睿知道问了也是徒劳,但她放不下,在某种意义上,她们也是一家人。于白薇缓慢的行走,林睿几乎没经考虑,保持着三四米远的距离跟着她,走到门口停住了,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刺眼的光亮里,如同一朵被风吹散的云。 林睿压抑的仰头望向天空,云朵在湛蓝的天空里四分五裂,一丝丝,一条条的,像被谁残忍的撕开了一样,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刘澹泊在看守所里见到商陆,这是案发后他们第二次见面。商陆笑了笑,这是刘澹泊看到他的第一印象,令刘澹泊吃惊的是,他的笑容从容自然,气色也不错,仿佛是老朋友久违后的相逢。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每天为他的案子忙的焦头烂额,家里人担心的要死,于白薇带着他的孩子跑了,他还有心情笑,还以为这家伙在里面待的痛不欲生呢。 刘澹泊无可奈何的拉过椅子坐下,没好气的说:“看上去你很好啊。” 商陆继续笑,“将死之人,谈何不好。” 刘澹泊做了这么多年律师,头次碰到如此气定神闲的犯罪嫌疑人,大难临头临危不惧,也算是保住了晚节,有始有终。他当初何必这么干,他过的又不是奢靡的生活,又没听说过为了哪个女人,男人犯错误,逃不过女人和钞票。 刘澹泊想着,却没问出口,虽然他一直抱有疑问,总在琢磨见面后一吐为快,眼下见商陆这幅德性,乖乖的打消了念头,一个男人的心理素质强到这样,甭想从他的嘴里撬出半个字。 刘澹泊恨恨的道:“老商,不谈别的,我们兄弟多少年了,从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我刘澹泊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是律师啊,给兄弟一个面子,让我有机会帮帮你,好不好?” 商陆索性哈哈笑道:“你刘澹泊什么人我当然清楚,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没钱付你律师费。” “我会跟你要律师费吗,狗眼看人低,我发现你不气死我不甘心!”刘澹泊指着商陆的鼻子,商陆淡笑道:“不收费不妥吧,去年林睿不是还因为有个案子没收费用,最后吃了个处分。” “林睿那个毛丫头能跟我比吗,做律师哪能一根筋,凡事都要考虑方式方法。”说完,刘澹泊感觉说重了,缓和道:“当然了,林睿现在做的还行,吃一堑长一智,成长的不错。” 商陆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悲伤,很快恢复笑容,装作不经意的说:“说到林睿,她还是我的法律顾问呢。” 刘澹泊警觉的瞟他的眼睛,说:“老商,你别混淆了,林睿是梦帆公司的法律顾问,不是你个人的法律顾问。” 商陆想起在林睿和章柳的订婚仪式上,他和她之间的对话,她说她是他的法律顾问,出了事会帮他的,可为什么她却不来。商陆发出无声的苦笑,他一直在等她,无论她能为自己做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都无所谓,他只想看到她。 若她能来,至少说明她没有讨厌自己到极点吧,商陆沉默着,刘澹泊道:“章柳和林睿都很关心你,你的父母也是,章柳……” 刘澹泊本想编个理由说明章柳没给他做律师的原因,但恐怕多说无益,便道了句废话,“他们都很惦记你。” 商陆倒主动问:“章柳他还好吗?” “好,他最近手上的案子挺多,忙的不得了,再加上我比章柳多做了几年律师,经验、人脉什么的比他强一点,而且有时给亲戚辩护不如外人,所以我们商量下来,还是由我来处理你的案子比较合适。” 刘澹泊语无伦次,额头上渗出汗珠,在兄弟面前编瞎话心虚不已,他这么做无非是希望商陆懂得他的性命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性命,指望商陆多为家人想一想,积极配合他辩护,更大程度争取有利的证据。 商陆像是清楚的,点了点头。 刘澹泊道:“那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把详细情况跟我说说吧,老商,你涉嫌的罪名是走私、贩卖毒品,在《刑法》的规定中,走私、贩卖毒品罪……” 二百五十六、回归的终将回归(2) “老刘,让你来做我的律师,也是林睿的意思吗?” “是啊,林睿为你的事特地来找过我,她起先不知道,章柳没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林睿是最后才知道的,怪不得,怪不得她没来见我,如果她早就知道了,她会来见我的,她一定会的,一定会的,经受了多日的精神折磨,商陆感受到了片刻喘息的舒坦。 刘澹泊恍然惊察到了什么,一种奇特的想法窜进他的脑海里,以前玩笑时归玩笑,如今商陆有了自己的骨肉,林睿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一旦这个玩笑在此时成了现实,那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幽幽的道:“知道你出了事,林睿还哭了,当着我的面哭的,她很难过。” “难过啊”,商陆失控的重复了一遍,字字温柔。 刘澹泊思索了几秒钟,说:“你还是想再见到林睿的,不是吗?” 商陆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游离,眼看他的心理防线快被攻破,刘澹泊补充道:“把命保住了,万事好商量,说不定会出现转机呢,爱情是人生的润滑剂,我也理解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放弃,真的,我能够理解。” 商陆猛然惊醒了似的,无厘头的说了句,“公司怎么样了?有人受到牵连吗?” “什么?” “我说公司。” “那不是你的公司,跟你没关系了。” “那就好啊。” 商陆拖长音调欲起身,刘澹泊也紧张的站起来,说:“等等,等等,你这要干嘛!” “我们谈完了。” “我们谈什么了,我们还没开始谈!” “代我向我的父母问好,谢谢。” “老商!老商!”刘澹泊叫起来,“你是个混蛋!走私、贩卖毒品重则可判死刑你知不知道!你个法盲!混蛋!你快过来坐下!” “老刘,我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别白费口舌了,我认罪,那是我的宿命,既生瑜何生亮。” 刘澹泊瞪圆了眼睛哑口无言,商陆是瑜,那亮指的是章柳吗,他恼火的吼道:“老商,你脑子没坏吧!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吗!值吗!你他妈的值吗!” 商陆毫不犹豫的随看守消失在尽头,林睿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是信仰,是一颗少年心的信仰。人们老喜欢说理解别人,懂别人,可人是那么好懂的吗,如果人与人能那么轻而易举的走近,那就不叫世道了,爱情不就是为了让孤独的个体在艰辛的世道里寻找到存活下去的理由。 在生死将被宣判的前夕,商陆涌生出的都是简单极致的想法,他坚信,他的灵魂已经死了。或许下辈子吧,也许能花前月下,红袖添香,相敬如宾,一生一世。 刘澹泊一拳打在桌面上,咬牙切齿,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犯罪嫌疑人,暗自后悔冲动之下,没有好好的规劝他。你刘澹泊不是办案无数,阅人无数,在揣摩规劝犯罪嫌疑人方面很有一套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怂了,真他妈的窝囊!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但仍未将自己从混沌沌中打醒。 这个夏天似乎特别的长,立秋了,笠州还像在火上加热的蒸笼,于白薇挺着待产的孕肚无影无踪,在商陆父母受伤的心里又深深的割了一刀。他们已在尽力调整面对商陆之事的情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再坚持儿子没犯罪似乎异想天开,孟香橼夫妇的心理寄托全部放在了于白薇身上,新生命的降临总能让人预见新的希望,万一最坏的打算发生了,好歹商陆有个后。 于白薇的预产期到的那天,孟香橼和丈夫惦记孙儿们快发了疯,一夜白头,他们动用一切的关系,发动亲戚朋友帮忙寻找于白薇。孟香橼丢下脸面,也不怕家丑外场,求爷爷告奶奶的拜托在医院里的同事和朋友,每打一个电话就控制不住的抽泣,对于在怀孕生子上经历不幸的她而言,孩子有着更深重的意义。 见母亲如此,不仅林睿和章柳,何佩兰、沐琦、刘澹泊也加入了搜寻大队,整整找了一周,将笠州所有有妇产科的医院,不管公立的还是私立的都找了个遍,却没有找到。 迫不得已,刘澹泊联系了“包打听”,在琴州也搜查了一遍,同是于白薇的预产期推前半个月的产妇名单全查看过了,预产期推后半个月的产妇信息也没放过,但仍没找到一个叫“于白薇”的任何消息。 一个月前,孟香橼死磨硬泡终于得以跟于白薇在公园里见了一面,那时她还没生产,再者,即便预产期计算有失误,向后推迟半个月的时间也是极限了,无论如何都应该生下来了,所有的迹象都说明于白薇肯定是在这一个月里生下孩子的。 那她去哪了呢,为什么找不到她。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不找就罢了,好歹有个念想,找了没找到更让人崩溃,更让人感觉糟糕。孟香橼胡思乱想着于白薇是不是在黑诊所里生了孩子,那有生命危险吗,孩子们健康吗,有人照顾他们吗,他们现在过的好吗。 不分日夜,分分秒秒的心乱如麻,孟香橼想的神志恍惚,整个人着了魔般,茶饭不思,看什么都会盯着看半天,眼睛呆滞迟缓。她的一位中医朋友来家里看望她,和她聊了两句,见她的状态大吃一惊,给她把了脉后,建议孟香橼的丈夫送她去医院治疗。 而这位医生提到的是笠州精神病医院。 商陆的父亲在妻子病倒后,每日咒骂大儿子,扬言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章柳本无心工作,索性在母亲的病床前守候,听曾经儒雅沉稳的父亲像怨妇似的不停发牢骚。孟香橼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劝丈夫不要动气,陆儿年轻,难免犯错误,坏的时候,丈夫骂着,她乐呵呵的笑着。 寻找的工作没有中断,然而茫茫的城市,密密的居民楼,除非出现奇迹,要在短时间内刻意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刘澹泊来医院,待了一两分钟便把持不住了,原本光鲜亮丽,个个漂亮气质的商家人变得快认不出来。 孟香橼拽住他的手,嘶声力竭,“刘律师,你要帮商陆啊,你要帮陆儿,他不能死,他千万不能死,他还有孩子,不能死啊!” 说着眼泪鼻涕都流到了刘澹泊的手上,花白的头发像被霜打过的乱草贴在额头,额头在刘澹泊的掌心里颤抖,就这样的情形,惹得刘澹泊也快落泪了。他真的是百感交集,有苦难诉,眼下如实道出商陆的真实态度无异于雪上加霜,但不说等于欺骗,让他们抱着极大的希望太不仁道。 刘澹泊清楚虽然他们嘴上恨,嘴上骂,但说到底是一家人,言不由衷是常有的事。他问章柳是否恨商陆,章柳说也恨,也爱,恨也是因为爱吧。 他对商陆不也是怀有厚重的兄弟之情么。 怎么办才好啊,案子在朝不利于犯罪嫌疑人的方向发展,一万多克*,还有乱七八糟的新型毒品无数,够商陆死好几回的了。刘澹泊走出病房,在拐角处的空地里抽烟,最近他又坦白非法持有枪支、弹药,并主动供述枪支和弹药的存放地点,虽然仍在侦查,但在冥冥之中,刘澹泊认为所谓的枪支、弹药是商陆针对自己的欲加之罪,按照法律规定,只有犯罪嫌疑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案件事实,可这依然增加了刘澹泊的焦躁不安。 他和商陆正牵制在同一根绳子上,商陆在井里,他在井外,他使出全力要把商陆解救出来,而商陆却不领情,想尽办法要往井底跳。 他狠狠咬住烟嘴,不知道抽的是呛鼻的气味,还是烦恼,头晕目眩,对案件的无能为力,让他觉得自己也很无能。 哒哒的脚步声,林睿提着保温盒从楼梯走上来,刘澹泊闻声转移目光,突兀的怔怔盯着她,若有所思。 林睿抬头时望见他,叫了声,“刘律师。” 刘澹泊把半根烟掐进窗户缝里,却又重新点上一根,叫住林睿道:“林律师,我想跟你聊两句。” 林睿停住脚步,将落到嘴边的头发抚到耳后,这些天除了忙于寻找于白薇,她一直在自责当初和于白薇在咖啡馆别离时,她应该跟上去,看看于白薇到底住在哪。大家没提这茬,但她心里过不去,脸瘦的比巴掌小,刘澹泊对着她的尖下巴发愣,他实在不懂林睿的魅力何以如此,让一个男人甘愿为她放弃性命,他是听过天荒地老,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他也相信,但他就是不明白,或许因为他不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中年男人。 刘澹泊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讲究对等和平等的,这种与商陆相悖的看法令他更加抓狂,他当然明白即便商陆积极配合,有可能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但人总在着手办一件事之前存报希望,假如没有希望,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二百五十七、回归的终将回归(3) 林睿等了很久,站的脑子一片空白,说:“刘律师,有事吗?” “伯母病倒了,我们都很难过。” 林睿低下头不语。 刘澹泊把目光移向保温盒,说:“要是商陆……那就算找不到于白薇,伯母也会好起来吧。” “刘律师有把握吗?” “律师不打包票。” “我又犯错误了。” “这种时刻,大家都容易犯错误。” 林睿不理解“这种时刻”指的是哪种时刻,但她不想去纠结,就像她看出刘澹泊也没兴趣去解释一样,大家的心情都是寡淡的。 刘澹泊又把烟头夹在窗户缝里,窗户缝里被他搞的灰飞烟灭,袅袅的暗黄色堆成了小山,在这种时刻做点没素质的事也情有可原吧。他本想让林睿去和商陆见面,那样商陆会改变想法吗,可话到嘴边,他改变主意了,这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妄下结论的。 林睿毕竟是章柳的未婚妻,把她当棋子,利用她去打开商陆的心扉成什么了,商陆会怎么想,林睿知道实情后会怎么想,她会左右为难,选择舍弃和章柳的感情吗? 那对她不公平。况且章柳呢?他能否接受哥哥和他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或许局面将变得不堪设想,或许商陆是希望他的心思成为永久的秘密。 思来想去,简直是一团乱麻,或许顺其自然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又或许世上本无万全的法则,一切都逃不过宿命。 刘澹泊面向林睿,突兀的道:“林律师,你爱过几个男人?” “啊?” “除了章柳,你爱过别的男人吗?” 林睿未加思索的摇头道:“没有,我只爱章柳一个人。” 刘澹泊咽了一口口水,说:“就没对别的男人动过心?” 林睿想到了郑拙成,说:“对别的男人动过心,但那不是爱。” 刘澹泊见她的神情停滞了一两秒,好像窥探到了她心动的模样,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希望那个男人会是商陆,似乎这样他的心里会平衡一些,说:“你爱章柳什么地方?” “当初我刚喜欢上他的时候,是被他身上的优点所吸引,但现在,我爱他的所有,如果深爱一个人,对方也爱你,自然就忠诚了,忠诚到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林睿耸耸肩,和刘澹泊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情感问题有点别扭。 忠诚,刘澹泊吐出一个接一个烟雾,窗外的麻雀吱呀一声从树梢头掠过,撞碎了一撮树叶,糟糕透顶的风景,男女之间要什么狗屁爱情,有情爱完全够了。他想着,心口不一道:“有爱的能力,或者被爱,都是幸福的。” 他嘴上说幸福,眼睛里却流露出疑问,林睿道:“你爱沐琦吗?” “当然了。” “刘律师,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心烦,跟你随便聊聊。” 林睿不相信他是没话找话说,但她也没欲望追问,叹气道:“我们还是谈谈哥哥的事吧。” 她的语气里有关心,却过于随意,随意的和暧昧与心动完全不搭边,刘澹泊微闭眼睛,用尽力气说:“林睿,和我一起办老商的案子吧。” 林睿没拒绝,只说:“我能帮你做什么?” 她能帮我做什么呢,根本找不到天衣无缝的借口,打住吧,打消这个念头吧,刘澹泊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放弃纠结。 他幽幽的道:“记得我走出校门,初出茅庐时,我的导师说律师要懂点心理学,而心理学相当于哲学,哲学学好了,才能做好律师。可我在想啊,于白薇爱老商吗,老商爱于白薇吗,老商不爱于白薇的话,他怎么就让她怀上孩子了呢。你知道吗,一个优秀的男人往往爱一个女人,才愿意她为自己生孩子,听上去是男人的大言不惭,实际情况的确如此。” “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同样是源于爱。” “这样分析下来,他们应该非常相爱才对,至少像我和沐琦一样。” 林睿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刘澹泊用力将火光正亮的烟扔到窗外的树上,说:“所以还是我哲学没学好,我不是一个好律师。” “我觉得哥哥是爱于白薇的。” “你从哪里得到的感觉?” “哥哥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不是不随便,他简直太认真了!但林睿,你的直觉错了,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林睿眺望前方,交谈愈发艰难,内容越来越晦涩,她的直觉是错了,在她的直觉里,商陆是不会涉嫌犯罪的。香烟悬落在树枝上,惊起两只麻雀,恍然间淅沥沥的下了雨,雨点铺天盖地,压弯了枝条,继而电闪雷鸣。 刘澹泊道了句,“我先走了”,转身离去时,眼角湿哒哒的,垂头叹气,仿佛在说给自己听,“难道你不知道兄弟俩的审美观很相似的吗,商陆爱的是你林睿呀,哎。” 晃晃的光映照在章柳的脸庞上,原本他在病房里等林睿过来,外面下起了雨,便打算出来迎一迎,碰巧刘澹泊和他擦肩而过。 他愣在了原地。 不久后,章柳找林睿商量接手父亲的生意,父亲已经无心操持事业,他也不想做律师了。林睿倒不惊讶,他不愿再跟法律打交道,她早有心理准备,况且做生意不是一下子就上的了手的,眼下先熟悉为主,沈教授联系了商学院的老朋友,介绍章柳去学习,这也是王主任乐于接受的现状,学习是过渡期,万一他回心转意了还来得及。王主任作为老律师,所里的老主任,律师协会的老会长,始终认定章柳是前途无量的律师,不做法律工作可惜了。 别人都当章柳是通过做生意来排遣郁闷,暂时调节情绪,可他却格外认真,不仅按时去上课,还买了一堆相关书籍回家读,整个人全部扑在学习上。深夜如此,林睿劝他休息一会,放松一下,他也听不进去,端坐在书桌前,埋在半人高的书本后面,生活里除了学习,即是学习。 日常生活里,林睿有空时会买菜做饭,两个人一起吃饭,饭后章柳洗碗,林睿收拾换洗的衣服,一起打扫卫生,一起晾衣服,林睿浇花,他除草,和比翼双飞的情侣们、夫妻们没有差别。 只是到了夜晚,林睿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在书房里,床头柜前亮着一盏孤灯,书房里也亮着一盏弱小的台灯,偌大的家里是黑暗的,显得很清冷。夜晚是属于寂寞的灵魂互相慰藉的时刻,是恩爱的升华,章柳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人的刻意抗拒并不好受,他在和房间相对的书房里思念,他渴望抱住她,抚摸她,在她的身上体会风雨同舟的温度,可他抗拒,他说不清到底在抗拒什么,他爱林睿,但抗拒。 然而林睿没发现任何异常,包括他对她的疏远,家里已经乱了套,无暇再胡思乱想,只当他重新找到了热爱的事业,甚至感到欣慰。 秋叶飞扬的季节,城市在渐渐衰老,和往常无异的下午,章柳到所里参加每周的例会。他目前还是所里的主任,例会仍需参加,会议照例在四点多结束。叶雅歌开完会就下班了,和高盛群彻底僵到了冰点,像她这样清高的女人,容易放大一个男人的缺点不说,何况是她不爱的男人,何况是挑战了她的底线。 僵就僵了,顾不上利用高盛群在笠州站稳脚跟的念头了,他偶尔打来的电话一律不接,高盛群想跟叶雅歌和好,窈窕佳人,从大学里垂涎至今,要放手多少不舍,但前提是叶雅歌必须踩在幼稚的观念上迅速成熟,否则日后问题增多,后院起火,对他的前途相当不利。 他打一次电话失望一次,后来索性不打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叶雅歌利用男人,也要被利用的男人爱她,她利用的其实是爱,是她缺乏的爱,他不爱她,她也不想利用他了。成年人的世界令她一次次疼痛,她有了自暴自弃的倾向,早晚有一天姨妈会知道她和高盛群掰了,于是坐等姨妈来把她领回去。 说到底,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雨天傍晚,寻常到开始没人在意章柳被带走了,是在写字楼的门口,正值下班高峰。章柳冒着雨,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警车,全所人骚动,猜忌和商陆的案子有关。很快的,全楼的人听说了,刘澹泊他们知道了,何佩兰也听说了,沈教授联系林睿确认,一时间万人震惊。 经过和他的父母、林睿协商后,王主任以受托律师的身份和章柳见面,了解到的大致情况是杜向梅对自己的违法犯罪行径躲躲闪闪,却口口声声称章柳不仅清楚她所做的每件事情,而且在纵容她,否则她不会在一个律师眼皮子底下干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可怕的是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章柳涉嫌窝藏罪。 何佩兰和沐琦到家里陪林睿,何佩兰坚持章柳是无辜的,让林睿要有信心,一家人团结起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沐琦生气的很,将杜向梅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吵的林睿耳朵疼,她感激母亲和妹妹没泼冷水,落井下石,但她只想静静,一个人待着。 二百五十八、回归的终将回归(4) 终于费尽口舌把她们送走,自打刘澹泊家里的保姆被拘留后,何佩兰便搬过去住,沐琦习惯了有保姆的日子,加上准备要小孩,何佩兰正好去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经过这次灾难,母女俩的关系好到坚如磐石。 世界安静的吓人,林睿才意识到一个人更加心慌,院墙外悉悉索索有人在说话,从零星的言词里听到“就是这家”,“采访”之类的意思,她打了个寒颤,随手收拾了包,锁上门,从后门离开。 夜深,秋凉如水,驱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她极其的冷静,而所谓的冷静,是心情尚未失控罢了。章柳的父亲打来电话,说孟香橼晕倒了,林睿掉转头急忙赶到医院,两人手忙脚乱,等到医生说病人目前状态平稳,东方已鱼肚泛白。 本来病房里有一位请来帮忙的亲戚,可昨晚突然间无影无踪了,其他亲戚也态度生硬,话里话外表明以后没有商家这个亲戚了。林睿的准公公想的开,说一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罪犯,人家嫌弃我们也在情理,是商家教子无方,注定家破人亡。 想当初他们家在家族中称得上财力雄厚,书香门第,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们踏破了门槛,对于穷亲戚们,孟香橼向来慷慨相助,如今狡兔死,走狗烹,门可罗雀,世态炎凉。请保姆和护工是不现实的,眼下对于孟香橼而言,“保姆”是个敏感词汇,林睿只得向何佩兰求助。何佩兰一口答应了下来,拎着做好的吃的喝的,带领老邻居翠芬兴冲冲的赶来帮忙。 母亲和翠芬阿姨围着准婆婆嘘寒问暖,准公公驼背坐在墙根处,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打击从眼睛里流到鼻尖,再从鼻尖流到嘴边,从嘴边流淌到地上,最后在病房里飞窜铺张。这凄凉的一幕勾起了林睿的辛酸,喉咙口受了刺激般绞痛,生活根本未出现母亲所说的没有过不去的坎,而是坎坷换了另一种方式,变得更深了,更艰难了,越努力,越不堪。 脆弱如喝了迷药似的袭卷,她蹲下身抱着头痛哭,哭着哭着戛然而止,怎么能泄气呢,不能够,现在你不仅是林睿,还是未婚妻,准儿媳,林睿,现在需要你撑起一个大家庭,哭有什么用呢。她抹干泪水,把医院里的事务拜托给母亲,然后去往章柳之前住的地方。 叶雅歌在小区楼下和林睿相遇,林睿还是第一次见她没化妆的模样,憔悴无颜色,像一片枯萎的秋叶,她的目光里也是第一次放下敌意,饱含痛苦。 林睿淡淡的说:“你来了?” 叶雅歌不满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知道你担心章柳,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和章柳同吃同住,在同一家单位上班,他在干的事你能不清楚!” “是我疏忽了,我平时应该多关心他。” “他不是去学金融了吗,怎么好好的就犯罪了,林睿,你也和杜向梅接触,你也住在那房子里,为什么你平安无事,章柳却涉嫌窝藏罪!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林睿嗫嚅着,“我不知道。” 叶雅歌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怒吼道:“你去死吧!” 林睿没有还手,叶雅歌骂的对,她怎能一无所知呢,摸了一下发烫的面颊,说:“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开心,那我祝愿你的目的早日得逞。” “林睿,现在不是在所里,你假惺惺的扮人畜无害的大好人干嘛,谁看得见,我跟你抢章柳,你不讨厌我吗,你以为你是圣母啊,你那么慈悲的话,你怎么不把章柳还给我!你怎么不成仙呢!” “叶主管,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为了抢走章柳针对我做的一切坏事,我讨厌你在我的未婚夫遇到麻烦的时候,却跑到我家里来跟我吵架,但我又不想讨厌你,我克制自己不去讨厌你,不去和你针锋相对。因为叶主管你,你是章柳的整个青春,是一个男人毕生难忘的初恋,他爱了你那么多年,想了你那么多年,所以我不能讨厌你,我不能去讨厌你而让章柳觉得伤心!” 林睿一口气倾倒出在肚子里憋了良久的话,叶雅歌先哼了声,然后咬住上嘴唇,在秋风中伫立了一会,小声道:“对不起,我就这么个脾气。” 林睿拉了拉包的肩带,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叶雅歌居然主动向她道歉,她的心软了,何必要做仇人,邀请道:“既然来了,进去喝杯咖啡。” 叶雅歌随她进屋,屋子里有段时间没住人,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寂寥气息,林睿煮了咖啡,和叶雅歌坐在沙发上,墙上的钟滴滴答答,阳台上悬挂着一件杜向梅的白衬衫,清晨的光昏黄而捉摸不定,她们像坐在一个久远的世纪里面。 叶雅歌拿出一张报纸,说:“我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马上就来找你了,我想你一定会到这个房子里来的,你们的新家被围的水泄不通了吧。” 林睿看向她指着的报道,是昨晚的晚报,文章标题为“畏法思明,何来畏法?”内容里用大篇幅渲染了这起案件,娓娓道来,情节细腻,仿佛写的人亲身经历过似的,配图是章柳在写字楼下被带走的照片。虽然畏法思明所已几次“荣登”报纸上的恶评榜,但显然这是最严重的一次。 林睿没说话,盯着那句“笠州知名律师章柳披着律政圣斗士的外衣,实为地狱魔鬼,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终得锒铛入狱”发呆。 叶雅歌道:“现在有的媒体喜欢把案件当故事讲,搞的好像有图有真相,实际上写出来的报道全是道听途说加想象,对法律一窍不通,简直就在干预司法公正。” “报纸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网络,我猜到会有人添油加醋,早把手机关了。” 叶雅歌半信半疑的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翻看了一两分钟,生气的将手机甩到沙发上,抓起报纸撕的粉碎,说:“你们做律师的不能坐视不管,在网络上胡说八道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林睿望她道:“做律师的先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叶雅歌仰头抵在沙发靠背上,“你说的没错,我今天来找你,一方面是为了把章柳托付给你,你不要以为女人在社会里出尽风头才是事业,女人的事业永远在家里。” 林睿笑了笑,叶雅歌翻白眼,慵懒的道:“你笑什么?你认为我是那种爱出风头的女人。” “我笑的是你舍得把章柳让给我。” “你这位律师的水平也不高嘛,说出来的话真不中听,我让给你说明我还没放下,是被你打败了,我可是从来不认输的人,所以我不是让,是成全。我以前恨不得你天天哭,但我现在希望你以后天天笑,你开心了,章柳就开心,你过的幸福,章柳就幸福,这大概就是你林睿的爱情观,我认可了,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得到,是要让他幸福。” “我没想到叶主管能这么想”,林睿思索着说:“你是打算在结婚之前和过去做个了断?” “结婚?你想多了,我要回美国了。” “和高主任回美国定居?” 叶雅歌凄惨的一笑,“你觉得高盛群爱我吗?” “至少叶主管是喜欢他的。” “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叶主管是挑剔的人。” 叶雅歌扑哧笑了,“我当你在夸我了,可这世上有的情侣是真快乐,有的是假快乐,真快乐发自内心,而假快乐因为各有企图。听糊涂了吧,我有时觉得林睿你挺真实的,你要的快乐是真快乐,章柳看中的女人不会太差。” “你的意思是你和高主任分手了?” “我分手还是结婚跟你没有关系,我是不缺男人的,只不过突然间想通了,以前认为身边所有的男人都爱我,所有的男人都该爱我,挺幼稚的是不是,这世上总有人不喜欢你,总有人只喜欢你的徒有其表。为什么我到三十多岁了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大概和我的前男友是章柳有关系,一个女人的初恋好到没话说不见得是好事情,这会害了她,让她误以为所有的男人都是善良和真诚的,她会很久很久的活在童话似的小世界里,像一只井底之蛙。爱情也讲究眼界的,眼界拓宽了,才能看清自己,看清别人如何对自己,这很重要,有自知之明也相当于一种尊严。”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铮铮,林睿忍不住为之一震,原来叶雅歌的灵魂上覆着一张粗俗的纸,纸下面含着精致的本质,令林睿刮目相看。 林睿有些错乱,说:“叶主管,虽然眼下我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但听起来你好像遇到了麻烦。” “我用得着你关心吗,如果当初我在美国时,哪怕给章柳打过一个电话,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假仁假义,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里,我都没联系章柳,其实我也很糊涂。找到他的联系方式很简单,但我却拖到你和章柳在一起了才回来找他,这就是我叶雅歌的命,是老天爷的安排。打一个电话是很小的事,小细节毁灭一段感情,真正的大事情最多算得上考验。林睿,现在你遇到考验了,这个考验要是落到我身上多好啊,多好的表现机会,但我没你林睿有本事,你是律师,我以前也是,现在法律知识忘的差不多了,我在笠州只会给你们添堵。” 二百五十九、回归的终将回归(5) “说实话,听说你要走,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叶雅歌朝林睿一笑,“我本来做好了竭尽全力留在笠州的准备,可打算离开了,我也没那么难过,甚至有些释然,我刚说过我现在把自己看清了,你对我评价的也对,我是一个挑剔的女人,精神洁癖很严重,你们都在考虑怎么去帮助章柳,而我还想到了万一他真的犯罪了,我能接受吗,我是他的初恋,他也是我的初恋,每个人都幻想初恋永远美好,我很怕接下来发生的状况令我失望,与其如此,相见不如怀念,就让那个高大帅气,才华横溢,完美无缺的章柳活在记忆里吧。” 林睿愣住了,“你给的理由太出乎我的意料。” “可能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累了,非常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与语气相当的疲惫,“你能接受一个罪犯做你的丈夫吗?” 林睿低下头,她从没考虑过“接不接受”,她想到的只有在一起。 叶雅歌主动拉住林睿的手,说:“你瞧,你爱的多无私,而我在爱情里是自私的。” 林睿叹气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下午。” “下午就走?” “怎么了?恋恋不舍?我们还会见面的,后会有期。” “我送你。” 叶雅歌瞪她道:“你没资格。” “我替章柳送你。” “女人的过分大度是虚伪的表现,林睿,你别叫我恶心。” 林睿怔怔的站起来,原以为叶雅歌是来兴师问罪的,到头来她是为了告别。当她瘦削的肩膀在衰落的秋色中起起伏伏,像一条坎坷的颠簸的路,林睿鼻子发酸,仿佛这个世界在刹那间无助的四分五裂了。 林睿为何要难过呢,林睿说不清楚,难过与对和错无关,也不受理智的控制,只是一种情感的单纯表达。 王主任会见章柳的时候,告诉他叶雅歌回美国了,章柳冷静的点头,王主任道:“我麻烦叶主管在分所里帮忙一段时间,毕竟她对业务熟悉,我们也需要她的帮助。” “我没意见,你安排。” 王主任便不再多说,转移话题道:“林睿做了杜向梅的辩护律师。” 章柳想了几秒钟,说:“她为了我,用心良苦,她还好吗?” “她你还不了解,自带的小宇宙像海绵一样,外在的负能量有多少吸收多少,面上是一点看不出来。林睿眼下的日子不好过,未婚夫是律师,是嫌疑犯,她又做了未婚夫同伙的辩护律师,又是件大案子,难得的爆炸性新闻啊,哪家媒体愿意错过,林睿可是孤军顶住万难。好在你理解她,我开始不明白,现在才想通了,她是在曲线救你。” 章柳干笑道:“我和杜向梅算得上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穿着休闲款的棉服,脸色暗沉,嘴角边零零落落的冒出不规则的胡子,一笑眼角露出三四道干纹,沧桑尽现,王主任盯着他,说:“为一个诬陷未婚夫的女人辩护,需要怎样的魄力和勇气,我清楚林睿特别想做你的辩护律师,可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她认为我比她的水平高超。” “林睿常说,律师办案,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放心,为杜向梅辩护,她有分寸,是不会掺杂私人情绪的。” “这个姑娘果敢过人,可遇不可求,章柳你有福气,要抓住机会尽快把她娶回家。” 章柳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既欣慰于林睿在为他奔波,又害怕她为他倾其所有,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爱她,越爱她越畏惧,越畏惧越自责。那天无意中在医院的走廊里听到刘澹泊发出的感慨,仿若魔咒般在他的脑子里时刻盘旋,刘澹泊说:“难道你不知道兄弟俩的审美观很相似吗,商陆爱的是你林睿呀!” 章柳不由的再次回想了一遍,即刻好似被木棍击打头部,痛的他眼冒金星,心痛,痛的可能随时呕出血来。他喘了一口粗气,将思维从个人情感中拉离,认真的说:“我向你推荐的新主任,应该令你满意吧,不管才学还是能力,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主任没表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和章柳就此已讨论了许多次。他涉嫌犯罪等于在王主任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上推波助澜,无论章柳是否触犯法律,无论他是否愿意让贤,以他眼下的声誉,畏法思明所需要一个新的负责人,事态的发展总是游离在人们的预料之外。 王主任道:“回头所里再商量商量。” 章柳点头,“宜早不宜迟,要我签字的手续只管拿过来。” “行了,眼下你自身难保,窝藏罪是故意犯罪,根据他们掌握的证据,还无法认定你是故意所为,反正相关的法律你也清楚,我在外面给你跑腿。” “劳烦王主任了”,章柳停顿片刻,说:“麻烦你照顾好林睿,她对这个行业有理想有追求,吃过不少苦头,请你多提携她。” “你是以个人名义拜托我?” “是。” “章大主任可从来不欠人情啊。” “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说真的,林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变得再强大,我也于心不忍。” “你一本正经的让我起了疑心”,王主任靠近章柳的脸,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参与杜向梅的案件?” 章柳隐晦的一笑,“王主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王主任的脸色骤变,由煞白变得铁青,铁青转为紫红,手指在桌角微微颤动,老练如他,也不由武断的掺入个人判断。正面的坚信的毫不动摇的评价陡然间铿锵落地,如同飘来一片弥天大雾,眼前他欣赏器重的律政精英在雾里模糊而捉摸不透。 他们对视着,王主任待心绪平静,笑道:“我老了,捉迷藏是年轻人的游戏,我也不懂你们的世界,人情都欠了,还有什么话要我帮忙带到的?” “请你转告林睿,希望她能给我一段时间。” “我也给你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过后,你可以选择对我说真话,也可以……”王主任无奈的摊摊手,打住了废话般的叙说,在章柳沉寂的眼波里,他读出了顽固的“不可能”。 直到林睿在杜向梅的面前坐定,杜向梅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锋利的目光在林睿身上千刀万剐。 林睿微笑道:“杜姐,别来无恙。” 杜向梅歪嘴冷笑,“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糟践我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林睿继续笑道:“我坐等看好戏的话,没必要特地跑到这里来,我想杜姐对我来的目的心知肚明,否则你也不会答应由我来做你的辩护律师。” “你无非是为了章柳而来,你以为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就会感激你雪中送炭,让章柳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不会改变供词。” “其实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早就做好了你是这副态度的心理准备,撇开章柳不谈,你当真不需要一个律师?你如此的精明,应该清楚律师在此时对你的作用,假如我不来,你还能找到谁呢?” 杜向梅嗤笑道:“原来看上去谦虚谨慎的林律师也会口出狂言,除了你,偌大的笠州就没有律师了吗?简直开玩笑。” “笠州的律师是不少,愿意接手这起案子的律师更多了,想无偿,甚至倒贴给李暮云辩护的律师排着队呢,一旦辩护成功,功成名就,名利双收。而你呢,没有律师顾及到你这个籍籍无名的犯罪嫌疑人,事实摆在眼前,否则也不会是我来给你辩护。你会说你可以花钱请律师,但据我的调查,你的私人生活并不像你描述的那样丈夫去世,母亲独居,你有一个女儿,她的父亲在五年前被执行死刑,女儿现由你的父母抚养,你的父母早年下岗,你每月做保姆的工资都花在了他们身上,请问以你家庭的经济状况,你靠什么请律师?” “既然你做过调查,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想对案情有更多的了解,帮你等于在帮章柳。” “你在跟我做交易。” “不管你怎么想,你没有第二个选择,我是唯一一个站在岸边拉你出水的人,你的父母已经年迈,你又没有兄弟姐妹,没人管你。” “林律师,我一直低估了你的智商,你很懂别人的软肋。” “我对任何人的把柄都不好奇,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林睿望了眼杜向梅,为杜向梅辩护,林睿下了万般的决心,未婚夫被她害的名誉尽丧,林睿怎能不恨呢。但她仍是咬紧了牙关,小不忍则乱大谋。 杜向梅沉默了一个世纪般,聪明如她,在涉及生命方面必须精密的梳理。两人对视成石墩,终于空气中传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杜向梅道:“我怎么配合你?” “很简单,讲真话。” 二百六十、结尾 杜向梅嗤之以鼻,笑的异常大声,仿佛林睿是应当被耻笑的怪物,第一次见面以杜向梅的顽固拒绝而告终。 林睿在所里碰到王主任,试图打听出一些有关章柳的情况,王主任摇头道:“他很顽固。” 林睿道:“他肯定不知情。” “不管知不知情,真相终究会浮出水面。” 林睿听出他的言外之音,道:“你怀疑章柳?” 王主任叹口气,“别像个老妇女似的议来议去浪费时间。” 他莫名的不耐烦令林睿高度紧张,王主任不愿多说,却又奇怪的呢喃,“老律师的直觉有时比算命的还准”,又问:“杜向梅呢,你有什么收获?” 林睿摇头。 王主任道:“她也顽固?不开口?” “是。” “商陆,杜向梅,章柳,三个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平静的海面下往往潜伏着惊涛骇浪。” 接下来几天,天高风清,林睿接到通知,杜向梅要见她。去往看守所的路上,林睿冥冥之中感觉巨浪快掀起来了。 杜向梅憔悴了许多,大概被关了些日子,醒悟了林睿对于她的作用,开门见山道:“在我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后面有块木板,你把木板打开就能看到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你所认识的章律师有你还没发现的另一面。” 林睿一刻也不愿多留,欲起身离开。 “林律师用不着太着急,等你发现了真相,你一定会怀恋此刻的心情,为了心爱的男人憋着一股子劲,崇高,让我佩服,说实话,虽然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但我真不想伤害到你。” 林睿扯出一丝笑,她被这个女人伤害的还少吗,淡淡的说:“我不明白你所指的筹码。” “你可以选择把里面的东西交给警方,因为他们肯定比你更感兴趣,你也可以选择保留销毁,自然这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这对我们双方是一种共赢。” 林睿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额间渗出细微的汗珠,不祥的预感厚重的压在心头,但林睿仍不相信杜向梅手里真的握有什么证据,故作镇定道:“杜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叫我来自然也不想和我绕弯子,有话摊开来讲明白或许更合适。” “我们拥有了共同的秘密,难道还算不上共赢,我替你们保守秘密,你拉我一把,我们称得上同盟军吧。” “你早就在这等着我们了,你知道我和章柳的家人早晚会来找你。” “你分析的对,但我没想到是你来找我,我当初只计划从章柳的父母那得到一笔钱,你清楚的,他们家很有钱,既为人母,我也想着在我死的时候给女儿留点财产,到了地下,和先我一步去世的丈夫也有个交代。我本来只想要钱,但你来找我了更好,到底命更重要,和你做交易更划算。” “你口口声声称章柳在帮你犯罪,他是律师,为什么去做知法犯法的事。” “律师也是人,也有苦衷,也要面临情感和理智的选择,发生在商老板身上的状况,你我心知肚明,商老板可是真真切切和我们同坐在一条独木舟上。不过说实在的,章律师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万万没指望他会帮我,用他的聪明才智和专业能力将我从鬼门关里拖了出来,如此盘算的话,我的第二条命是他给的,不,确切一点,我和商老板的第二条命都是他给的。我也试探过将他努力成我们的合伙人,但只此一次,他好像失忆了般,可做了就是做了,干我们这行的多少懂点法律,我再无知,也清楚知错就改逃不过法网恢恢。” 林睿坐不住了,几乎是飞奔到家,汗水湿透了后背,待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如同炸药般落到手心里,恍然在梦中。 她打开电脑,打开移动硬盘,画面中章柳坐在阁楼里奋力修改合同,林睿呆住了,直到合同中商陆的名字在眼底一闪而过,慌忙而坚决的拔掉了电源,瘫在椅子里,噩梦初醒。 章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林睿问自己,她感觉跳动的心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眼下如何处理,似乎有正确的答案,又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这不仅仅涉嫌窝藏罪那么简单。 林睿陷在沙发里沉思,脑中空无一物,唯有过往的,现在的,以及未来不知走向何方的人在脑海里晃动,虚无的,缥缈的,空的。 一方窗底下的章柳,抬头望向白蓝相间的天空,天空中映出清晰的刘澹泊的影子,他说,商陆爱的是你林睿呀! 章柳低下头,身体和思维都是空的。 十一个月后,法院以走私、贩卖毒品罪判处商陆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法院以洗钱罪判处章柳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二百万元。 一直到最后,商陆和章柳始终以沉默来承受降临到他们身上的一切。 既生瑜何生亮,可没有周瑜的故事,哪有关于诸葛亮的传说。 亲手把未婚夫送进了监狱,也极尽一个辩护人的职责为杜向梅四处奔波。判决生效后,林睿申请去美国分所,和叶雅歌重新成为同事,然而年近不惑的少女叶雅歌没有问起章柳一句,她对林睿客客气气的,客气的真像一个同事。 叶雅歌太怕失望了,也可能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听说了章柳的处境,但仍愿意相信和活在回忆里。她迫于姨妈和母亲的压力,找了一位外籍男朋友,可在外人眼里,她的演技糟糕透顶,远远不如和高盛群在一起时扮演的双宿双栖。但一旦人认真生活,生活会越来越认真,一旦演上了戏,戏会越演越长,叶雅歌在清醒和迷糊间颠沛流离。 繁忙的工作和异乡的陌生感麻木了林睿的神经,期间传来过好消息,沐琦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这个对婚姻抱着现实主义观念的姑娘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又是一年盛夏,王主任给林睿发了急电,召她立即回国。 踩在笠州的大地上,熟悉的暖风扑上林睿历尽沧桑的脸,她看了一眼手表,拂了拂头发,并没有马上回家,或者去所里,而是坐上出租车,请司机开往城市的近郊。 这里是笠州福利院,事先接到电话的院长已等候在门口,微笑着帮林睿拉开车门,迎上双手道:“林律师,好久不见!” 林睿对眼前慈祥的老人笑道:“傅院长身体还好吗?我在美国时常想您和孩子们。” 傅院长亲昵的挽住林睿,“我身体挺好的,我和孩子们也很想你,正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社会爱心人士,我再累也高兴。” 林荫道两旁的香樟树枝叶连盘,搭起一座荫荫葱葱的绿色拱桥,香樟果和阳光一起噼里啪啦的向下落,落在斑驳的光影里。 林睿愣了愣,“今年的香樟果成熟的真早啊。” 傅院长笑道:“看来林律师对香樟果有特殊的情感,每次过来,都会格外注意这一片香樟树。” “捐款的人很喜欢香樟树,他说香樟树像沙漠中的水。” 傅院长立足望向一株在风中沙沙作响的香樟树,意味深长道:“林律师的这位朋友做好事不留名,否则我真要当面谢谢他,一千万,对我们福利院来说,真的称得上沙漠中的水,给了我们无穷的动力和希望。” 林睿眼神黯淡的笑了。 傅院长道:“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林睿重复了一遍,继而道:“我想去看看月牙。” “学校今天组织活动,还没回来呢,不过我提前把你要回国的消息告诉她了,她可开心坏了。” “她在福利院没给院长您添麻烦吧?” “林律师见外了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被执行了死刑,外公外婆失去了抚养能力,我们有责任去照顾。再说,你收养了月牙,月牙是你的养女,你在美国工作繁忙,我尽心尽力是应当的。” “交给傅院长我放心。” 两人边聊边朝草坪旁的一幢两层小楼走去,那里是福利院的办公区。冷不丁的,从草坪上跑来两个小孩,约莫两三岁的模样,前头的是个男孩子,后面跟着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两个人在草坪上转圈,嘻笑着追逐打闹。 小女孩跑的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握着一根垂柳,一边格格的笑,一边奶声奶气的叫哥哥等等她。 傅院长对跟在他们后面的女人道:“汪老师,这两个孩子怎么没去睡午觉?” “院长,这对双胞胎太皮了,根本管不住,我打了个盹,他们就自己跑出来了。” 小男孩听到她们说他,解释道:“院长奶奶,我们不困,我和妹妹我们自己玩,不影响别的小朋友睡觉。” 傅院长道:“福利院有福利院的规矩,开心和快乐是乖孩子,要守规矩。”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这才犹豫的点点头。他有一双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的人忍俊不禁。林睿仔细打量他们,他穿着白色t恤,蓝色棉质裤子,棕色的搭扣凉鞋,小女孩的衣着同样简单,一件粉色的花边连衣裙,白色球鞋,清清爽爽的白净,犹如不染尘埃的小天使。两个孩子虽说是双胞胎,但五官长的并不是很相似,小女孩秀美,小男孩阳刚,加上他们身上独有的贵气,一点都不像是在福利院里生活的孩子。 林睿对他们生出莫名的爱怜,有一种气味吸引她伸手抚摸他们的头,小男孩冲她歪嘴一笑,眸子晶亮,那种充满善意的痞气,似曾相识,她心里猛然一咯噔。再看小女孩,眉目像极了一个女人,林睿倒吸口气,故作随意的问:“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到福利院来的?” 傅院长道:“去年冬天在福利院门口发现的,可怜的孩子,冻的全身发紫。” 林睿附和道:“好狠心的父母,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们工作人员发现他们时,他们身上只裹了一条毛毯,没有任何其它的信息,所以我们给他们取名为开心和快乐,希望他们这辈子会开心快乐。” 林睿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说:“你叫开心还是叫快乐?” “开心。” “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计算器。” “你要计算器干什么呀?” “学做生意。” “开心长大了想做生意。” “嗯,赚好多钱,给妹妹花。” 王主任在办公室里见林睿迟迟不来,拿起手机打她的电话,桌上摆着关于章柳的案件启动审判监督程序的相关材料,有新的证据表明章柳在修改合同时处于无意识状态,在美国做完手术后,头痛失忆的后遗症在一段时间内并没有消除。 当然这并不是一两句就能总而言之的,但王主任迫不及待的等林睿赶紧过来,和她分享这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电话刚接通,有人敲门。 王主任道:“请进。” 来人是芳芳,她指着身后的男子说:“王主任,新主任接过来了。” 王主任忙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还是老样子嘛,既宝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