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明战神朱祁镇》 第一章:你叫王振啊 “陛下,陛下?”一个略显有些浑浊的声音,在朱祁镇的耳边响起。 朱祁镇用力的挤了挤眼睛,缓缓的睁开。 这是哪里?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 他记得作为一个研究狗,他不是正在苦逼的修改毕业论文,怎么一眨眼就…… 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慢慢的清晰了起来,意识逐渐的清醒了起来。 他用力的坐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忽然身体一僵,碎片的记忆涌入了脑子之中。 朱祁镇,自己是明英宗朱祁镇。 朱祁镇何许人也? 虎父犬子:明宣宗,明英宗。 犬父虎子:明英宗,明宪宗。 除了英宗这个庙号,更为大众熟知的,是明堡宗,叫门天子,瓦剌留学生。 大明战神,一口气送走了五十万人马。 明成祖打怕了瓦剌人,明宣宗打服了瓦剌人。 到这,好家伙,我直接打进瓦剌人内部了,直呼牛逼。 当然,最为后世诟病的一件事……杀了于谦。 现在,乃是正统十四年,自己,正在御驾亲征。 朱祁镇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醒了,王公公已经去督促拔营……” 没等宦官说完,朱祁镇腾的站起。 “拔营?什么拔营?朕问你,如今这是哪里?” 朱祁镇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回陛下,这里正是土木堡啊”。 太监不明其意,老实作答。 朱祁镇脚步一虚,满脑子就是“老天爷,你在玩我?” 土木堡,这我熟啊,我论文主题就是这个。 土木堡的朱祁镇,就是煤山上的崇祯皇帝啊。 按照原有历史进程,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瓦剌人的俘虏,在瓦剌人呆上一年多,回去之后再到南宫住个八年。 不多不少,整整十年。 十年,老子要受十年的苦,过着每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生怕哪天那个便宜弟弟脑子一抽,要了自己的命。 朱祁镇陷入沉思之中,脑子里不断搜索着史料。 现在,他是正统皇帝朱祁镇。 避免土木堡之变,这才是当务之急。 “陛下,陛下……” 一阵喊声打断了朱祁镇的思路。 一个红袍蟒服的太监进了大账之中。 “陛下,陛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吾皇圣恩,也先慑陛下龙威,已经答应和谈,即刻退兵解围了。 大军马上拔营,今夜就能到怀来,陛下也就不用受苦了。 陛下真龙搁浅于此,奴婢这看着心里就难受,那些丘八们一点都不顾及陛下的龙体。” 这红袍太监一入大账之中,没等自己开口就说个没完没了。 朱祁镇看的出,帐内其他太监也是对他怕的紧。 如此一来,那这人身份就没跑了。 王振。 一听到拔营,朱祁镇心都凉了。 明军在土木堡被围,虽说水源被断,但结营为寨,瓦剌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 只需坚守两日,等大同和宣府军马增援,土木堡之围自是可解。 可偏偏,这个王振出了个拔营的蠢主意。 而自己,不顾反对还采纳了这个蠢办法。 一旦拔营,秩序大乱,士卒饥渴难耐,全都去河边找水,这就给瓦剌一个可乘之机。 只需骑兵一个突击,土木堡这几十万大军全得交代在这了。 “陛下,陛下……” 王振似是看出今日的朱祁镇与平常不同。 他他了解这位皇帝了,陛下年轻,好大喜功,本以为陛下得知也先退兵,土木堡之围以解,再把这功劳按到陛下头上,定是能得到陛下夸耀奖赏。 自己这地位,不久愈发稳固了不是。 可今日怎么,陛下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啊。 “陛下可是有心事?奴婢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振立马表起了忠心。 朱祁镇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王振一眼。 “好,好,王伴伴真是忠心可嘉,来人,传护卫将军樊忠。” 王振眼睛一转,这个樊忠还算是有些眼力劲,懂点事,还给他送了钱银,想请咱家帮他见见陛下。 虽然不知陛下传他做甚,可也算咱家办了。 “是,奴婢这就下去办。” 王振不知死期将近,喜滋滋下去。 很快,一位明盔明甲的将军跪倒在帐外:“末将樊忠,求见陛下。” “快传。” 朱祁镇喜出望外。 樊忠进帐以后,拜倒在地,朱祁镇打量一番。 好一个威武将军。 将军樊忠,土木堡之变为掩护英宗突围而被乱箭射死,护帝殉国,死前举锤击毙王振,一时大快人心。 既然前世是他杀的王振,那么这一次也该由他来杀。 “樊将军请起,朕见樊将军雄姿勃发,威武不已,今年可有四十?” 朱祁镇笑着发问,意图拉进二人距离。 樊忠虽是护卫将军,论品阶,论关系,都是毫不起眼,哪里得到过陛下单独召见,又得到如此待遇。 樊忠一个在战场上厮杀流血尚无所畏惧的汉子,如今却是脑子晕晕乎乎。 “樊将军,樊将军,陛下在问话呢,还不快快答话,否则治你个御前失仪之罪。” 一旁的王振阴恻恻说到。 “啊……”樊忠大梦初醒一般,赶忙起身回话,“回,回陛下,臣,臣,今年已是四十有九。” 朱祁镇早就预料一般,勃然大怒。 “放肆,王振,你不过一条阉狗,朕接见国家柱石,哪里轮到你一个阉人在此多嘴?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王振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显得身子发软,怎么也想不到,素来对自己温和宽厚的陛下,怎么突然就要对自己喊打喊杀。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王振不住的磕头认错。 “滚出去,还有你们,都滚出去。” “是”。 王振连滚带爬出了大帐。 帐内只留下樊忠一人,樊忠心里更慌了。 陛下刚刚怎么就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是说王振那老狗深得圣宠不是,看起来陛下也没有…… “朕看樊将军神威,本以为至多四旬,未曾想将军已是年近五旬,真可谓老当益壮。 嗯?朕看樊将军心不在焉,可是有心事啊。” 朱祁镇一改刚刚的怒气冲天,和颜悦色起来。 “臣,臣无事,老臣不知陛下传臣所谓何事?” 朱祁镇有些哑然失笑,怪不得有明一朝,这些个武将勋贵被文官压的死死地。 忠心耿耿不假,可是这说话的艺术,差的远了。 不过朕喜欢。 第二章:樊忠,宰了他 朱祁镇收起笑容,言语冰冷许多:“朕还真的有件事让你樊忠去做。 宦官王振,媚上曲直,霍乱朝纲,无君无父,时乃国贼。 朕令你樊忠即刻诛杀国贼王振极其同党,悬首级于中辕,樊忠,这件事,不知道你做不做得?” “什么?” 樊忠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抬头。 陛下,陛下要杀王振。 平日陛下对那王振言听计从,宠幸的很,如今怎么说杀就杀…… “樊忠,朕在问你?” 朱祁镇目光炯炯看着樊忠。 樊忠反应过来,立马跪地表起忠心:“臣樊忠,愿为王先驱,诛杀国贼,不负陛下圣恩。” “好,不愧是我大明的将军。 樊忠,诛杀王振一行人后,诏百官议事,还有,告知英国公,大军不许轻举妄动,拔营一事,不可再提。” “臣樊忠,领命。” 樊忠意气风发出了大帐,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去寻王振。 不管怎么样,陛下现在让王振死,这条老狗就死定了。 樊忠突然觉得,陛下,好像感觉英明神武起来了。 朱祁镇望着樊忠的背影,有想到刚刚那不加掩饰的欢喜,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王振,还真的该死。 朱祁镇对将死的王振并没什么愧疚,同情,相反,他更寄希望于王振的脑袋,能不能给自己挽回一些人心。 他看资料时得知,而此时随行官军中,也有不少人愤恨王振胡乱指挥,企图采用非常手段干掉王振,强行逼迫自己回銮。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乱子可就大了。 一个不小心,闹出兵变,土木堡就搞不好成了马嵬坡,他朱祁镇的结局说不准还不如唐玄宗。 所以王振的脑袋,就是给这几十万人怒火最好的清凉散。 朱祁镇上对王振乱国一事无可置疑,但对王振是否是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倒是有不同的看法。 王振说到底只是个太监,借助了皇帝的权势,本身是无法决策的,所以极大可能,是给原先的朱祁镇背了黑锅。 一个太监,死就死了,朱祁镇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土木堡之变,朱祁镇尽丧人心,自己已经失去了做君的资格。 随行的文武大臣殉国五十二人,中枢直接没了三分之一,勋贵直接断层。 永乐朝留下来的百战精锐,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而堂堂大明皇帝,不仅被俘,居然还到自家城下叫门,如何不让人失望,寒心。 所以当自己回去以后,天下宁可有违正统,百官默许,认下了朱祁钰这个临时皇帝。 原因无他,朱祁镇实是不堪为君啊。 朱祁镇不断食指叩击,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樊忠出了大帐无需多找,就看见一堆人簇拥着一人。 一堆人里各色的人都有,有太监,有锦衣卫,文臣武将,赔笑的赔笑,作揖的作揖,姿态要多低有多低,就为了讨好眼前此人。 樊忠带着几个亲兵上前,心中冷笑,阉狗,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眼看樊忠来了,王振依旧是躺在摇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笑话,就连朝中二品大员都要给咱家称兄道弟,赔笑逗闷。 你一个个小小的护卫将军,也配咱家起身。 “樊将军见完陛下了?怎么样,咱家答应将军的事可是说到做到了。” 王振轻飘飘一句话,却始终正眼都未瞧樊忠一眼。 樊忠也不恼,一个将死之人,自己和他计较个什么。 “王公公一诺千金,末将这银子花的可不冤。 末将不仅见到了陛下,陛下还交给末将一件差事。” “差事?什么差事?” 樊忠不紧不慢说到:“陛下交给末将的差事,就是诛杀国贼。” “国贼?什么国贼?哪里有国贼?” 王振从椅子上嗖的起来。 “国贼,就是公公您啊。” 樊忠笑着说出,然后脸色巨变。 “奉圣谕,诛杀国贼王振及其同党。” 身后如狼似虎的亲兵将一众人围了起来。 周围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发现异常,可一听是陛下的意思,立马散去。 所有人都僵在当场,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振如坠冰窟,后退两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要杀自己。 抬头再看樊忠冷面寒霜,想想陛下刚刚对自己的态度大变,心中已有结论。 陛下,是真的要杀自己。 王振看着黑塔一般的樊忠,咬着牙求饶:“樊将军,看咱家刚刚帮过将军的份上,求樊将军让咱家见一眼陛下,就见一眼。 无论事成不成,咱家所有的身家都能给将军,将军就是咱家的再生父母。” 他不甘心,他不相信陛下会对他如此绝情,他寄希望于再见陛下一面,给自己求条活路。 樊忠不言语,手伸向腰上佩剑。 王振再也顾不得身份体面,噗通一声跪下。 说到底,他就是陛下的一条狗啊。 王振朝着大帐方向撕心裂肺喊着:“陛下,陛下,奴婢陪着陛下十年,奴婢对陛下尽心尽力,奴婢,奴婢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啊,陛下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樊忠已经抽出佩剑上前,毫不犹豫的挥剑砍下,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前世樊忠用锤击毙,如今用剑杀之。 王振喋血当场,倒下前死死盯着大帐,希望能看见那身黄袍。 他到最后一刻还希望大帐里的人能够像往日一样,笑嘻嘻出来,说上一句“王伴伴,朕是给你开玩笑的。” 樊忠手脚麻利的割下头颅,示意亲兵上前,不顾哭喊哀嚎,将王振身边的十数人屠戮一空。 手里提着王振的脑袋,樊忠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今日手刃王振,以后喝酒,和儿子孙子侃大山,我樊忠也能说的资本了。 不嫌麻烦的樊忠亲自将这位大明朝开国以来最有权势的太监脑袋挂在辕门之上,看着自己的杰作,樊忠心底有了多年没有过的悸动。 乖乖,这可要比杀蒙古蛮子的成就感大多了。 欣赏了半天,樊忠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就去寻英国公张辅了。 第三章 我们得自救 英国公大帐。 太师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面上都愁云不展。 所有人都清楚如今局势紧张,一不小心就可能粉身碎骨。 而更为要命的,就是皇帝他昏庸啊。 “诸位,刚刚报来的消息,士卒掘井七口都无水,后勤也被截断了,局势对我大明,不利啊。 老国公,您是四朝元老,身经百战,如今这局面,何去何从,究竟如何,得尽早拿个主意。” 率先开口的是户部尚书王佐。 他已经得到消息,后勤车队已被瓦剌截断,对士气人心的打击不言而喻,这无疑是如今的局势雪上加霜。 英国公张辅,自靖难开始就跟着太宗皇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资历最老,七十五高龄还随驾出征,是如今所有人都主心骨。 “是啊,”接着开口的是兵部尚书邝埜,“王振已经打着陛下的名义,要求拔营,将士们也是饥渴难耐,颇有怨言了。” “不可”,张辅立刻说到,“我军与瓦剌交战,靠的就是结硬寨,贸然拔营,给了瓦剌可乘之机,就是泼天大祸。” 张辅气的握拳,指骨作响,“王振误国,蒙蔽圣听,可陛下偏偏又宠幸于他,将军国大事交付给一个阉人,这不是,这不是,唉……” 说到这,所有人愤怒不已,一个阉人,他们都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人精,被一个太监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如何能咽这口气。 可愤恨之后,一个个又垂头丧气。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最终,还是张辅拿定了主意。 “全军不可轻举妄动,让将士们再忍忍,诸位再和本国公一同求见陛下,请陛下收回圣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尽快有所决断。” 正当众人要动身前往之际,外面传来声响。 “张国公,张国公……” 樊忠一脸喜气洋洋掀帐进来。 进来一看,发现帐内挤满了人。 “原来诸位大人都在啊,正好,末将传陛下圣谕,大军暂停拔营,陛下紧急诏见诸位大人议事。” “我说樊忠,你这吃了蜜蜂屎不成,这等境地,你还能笑得出来?” 襄城伯李珍与樊忠熟识,心情不好的很,这说话也就直言直去,带着几分火气。 “好事,大好事,诸位知道了,也会拍手称赞”,樊忠也不怒,继续说到:“樊忠刚奉陛下旨意,已将国贼王振极其党羽诛杀。”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无不惊骇。 王振,被陛下杀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平白无故陛下…… “樊忠,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辅厉声问道。 樊忠可不敢和这位张国公开玩笑,立马正色到:“末将岂敢拿圣谕作假,末将本也不信,可王振的首级是末将亲自砍下的,如今正悬挂中辕之上。” 眼见樊忠如此,众人已是全信,看来王振真的死了。 “好”,张辅一声叫到,情绪激动,连连说到:“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众人几乎是喜极而泣。 武将们一个个神色振奋,文官们稍有收敛,可还是喜上眉梢。 千言万语,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陛下圣明”。 众人心里很是觉得,自出京以来,陛下昏招频出,可唯有今日一事,大快人心啊。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我等,切不可让陛下久等”。 张辅一番话让众人冷静下来,纷纷赶往大帐。 路过辕门时,看见挂在上面的王振首级,人人心里唾骂:阉狗,你也有今日。 “陛下,百官到了。” 禀告的太监声音带着一丝颤音,满是畏惧。 “传。” 朱祁镇言简意赅。 英国公一行人等入内,纷纷拜下:“臣等拜见陛下。” 朱祁镇看着跪下的一大片人,无一人敢抬头。 这就是皇帝吗? 饶是王朝最顶尖的一波人,也不敢直视天颜。 朱祁镇忍住心中恐惧,“诸位卿家免礼。” 众人起身之后,朱祁镇不想浪费时间,直入正题。 “诸位应该知道了,王振祸国殃民,已经被朕处死,至于京师同党,传旨监国郕王,由他查办。” “陛下圣明”。 朱祁镇摆摆手,“朕若真的圣明,也不会听信那个奸逆,陷入如此境地。 张国公,你身经百战,熟于兵事,实话实说,守在土木堡能够解围的希望有多大。” 张辅心里咯噔一下。 张辅只能硬着头皮说到:“请陛下宽心,大同,宣府两地兵马两日内就可赶到增援,成国公朱勇和永顺伯薛绶提兵四万前去解围辎重,若派出夜不收命其返回,合兵于瓦剌之后。 瓦剌腹背受敌,定然不敢于我军死战,最多两天之内,大军之围不战而解。 臣请陛下稍做忍耐,两日之内必能使陛下安然无恙。” 张辅言辞真切,却见朱祁镇摇摇头,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他不怕瓦剌人,就怕小皇帝没有打过仗瞎指挥啊。 朱祁镇缓缓开口:“大同,宣府接连战败,军心沦丧,就算是让他们派兵救援,派的人少了,无济于事,派的人多了,一旦瓦剌围点打援,到时候大同,宣府危矣。 至于成国公,监军刘僧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恐是凶多吉少……” 未等朱祁镇说完,帐外传来动静。 “陛下,六百里紧急军报。” 帐外守着的锦衣卫禀告到。 六百里,这就说明事态已经万分紧急了。 “拿来。” 朱祁镇有不好的预感。 土木堡,就没有军事胜利。 果然,军报送入帐内,即刻呈给朱祁镇,打开的那一刻,朱祁镇眼睛都直了。 饶是心里有准备,可突然其来到大败还是让他…… 朱祁镇声音一丝颤抖:“成国公朱勇和永顺伯薛绶提兵四万与瓦剌军队相遇于鹞儿岭。 监军刘僧不了解地形,在大军阵势没有摆开之前就贸然率部突入隘口。朱勇担心刘僧出事,挥兵跟进,结果中了瓦剌军事先设下的埋伏,大败,成国公朱勇战死。” 帐内鸦雀无声,就是张辅也少有慌乱。 成国公,成国公战死了…… 要知道,这成国公在军中地位几乎与英国公并重啊。 与成国公一同损失的还有四万精兵。 最终,还是朱祁镇开口打破沉默。 “诸位,如今以无外援,全靠我等自救了。” 当所有人看向皇帝时,只见朱祁镇神色若然,丝毫没有慌乱。 那份神情,让张辅隐隐约约看见了太宗宣宗的影子。 第四章 朕有一计 朱祁镇已是大概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土木堡一败已是在所难免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 败可以,但是不能溃。 败,只是输了,但只要不伤筋动骨,实力犹存,尚有可为。 可一旦要是溃了,那就是全面崩盘,三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到那个时候,他朱祁镇就真是天下的罪人,罪无可恕。 朱祁镇扶额,原主可真是作死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这位爷脑子一热,根本不顾客观条件,一拍大腿,我要学先祖,来一次御驾亲征。 英国公张辅在筹谋亲征的时候,就强烈反对,给出了「秋暑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兵凶战危」的具体理由,告诉朱祁镇,此战凶多吉少。 户部尚书王佐更是直呼,绝对不能去! 大战在即,可朝廷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匆忙备战,粮草只准备了一个月左右,士卒随身携带三天口粮。 饭都不够吃,饿都饿死了,你怎么去打仗,哪来的力气打仗? 可这位,他不管,饿死谁都饿不到他的头上。 户部无奈之下,寻了个便宜之法,调配顺天府、山西布政司、保定等两省七府的夏粮至大同宣府交付。 一出关,一切都像张辅和王佐预料的那样,老天爷不给面子,粮食不足,大军行至阳和,没打就显疲态。 朝廷政令尽出王振之手,军令一日三改,军心涣散到了极致。 兵部尚书邝埜,以六十四岁高龄,跪在朱祁镇的大帐外,整整一夜,劝说朱祁镇退兵。 但朱祁镇似乎非要过硬不成,非得继续亲征。 等后来朱祁镇觉得不能打了,准备跑回京师的时候,大朝臣们一致同意,并且规划好了路线和行军路线。 几个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将领,以王佐、邝埜为首的文官,甚至提出了皇上先走,他们断后的决定。 当时也先再次南下大同,兵情凶险,朝臣们准备先把皇帝送走,但是朱祁镇执意要大军随行。 等到了土木堡,这厮居然犯了军事冒险主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时候,大局已定,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拦这场悲剧的发生了。 这些将官们真的是忠勇至极,在土木堡惊变的时候,随驾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战死殉国,只有少数几个侥幸逃脱了战场。 做皇帝能昏庸成这样,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朱祁镇只觉得头痛啊…… “陛下,陛下……” 王佐唤了两声。 “朕无事,张国公,朕问你,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马,也先又有多少人马?” 朱祁镇要弄清楚自己手里的底牌,敌人还有多少实力,这才是做出决策前的必要条件。 张辅略加思考:“回陛下,我军大同分兵一万五千骑,成国公所率四万骑兵以外,我大军尚有十万主力,其中马军四万,各营步军,火铳兵,炮手加起来足足六万有余。 至于瓦剌,瓦剌兵分三路,一路攻辽东,一路掠夺甘肃,围困大军乃是也先轻率的中路大军,马军六万,步军不到三万。” 六万骑兵,三万步兵,撑死了十万人。 这就是游牧民族和中原王朝最大的区别。 游牧的别的没有,就是马多,骑兵多。 但如此一来,善于攻城的步卒就显得极为难得可贵。 一来草原上没有大城能够用于攻城拔寨,二来步卒盔甲什么的,受制于技术和封锁,几乎是难以获得补充。 至于他们的骑兵,全然不像是中原骑军那般装备齐全,甚至有人还用的是骨箭。 而中原王朝恰好相反,步卒精悍,经验丰富,战术也是炉火纯青。 反倒是骑军,各种人吃马嚼下来,远远要比步军值钱的多。 “诸位可是听到了?”朱祁镇恢复点信心,不忘给众人打气,“咱们十万,对面十万,五五开的局面。” 张辅听到这,心里一颤,他以为陛下脑子一热,这是要准备出营直接和瓦剌打对攻去了。 我的陛下啊,帐可不是这么算的。 步兵打骑兵,那也不是咱们一个步卒就是换人家一个骑兵啊。 就算是骑军,咱们大明的骑军,哪怕是在永乐朝,那都是在优势的前提,先拿炮轰,乱了阵型之下才敢与之野战啊。 至于那孤军深入,凭借劣势兵马大破蒙古骑军这般壮举,恐是洪武年间徐达,蓝玉那帮开国老将才有的手笔啊。 张辅刚要开口劝谏,朱祁镇话锋一转:“兵法记载,五倍围之,十倍攻城,瓦剌兵不如我,,即便瓦剌将我军围困在土木堡,其实也是有心无力。 也先刚刚来信,说是愿与我大明讲和,即刻退兵,以解之围。” “陛下”,一直没说话的兵部尚书邝埜急了,连忙开口:“也先狼子野心,此人绝不可信,如今也先如此大兴兵戈,又怎会轻易退兵? 这其中必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啊。” “朕自是清楚”,朱祁镇那里不知道对面的想法。 “他是想以此让朕放松警惕,但我军一旦移营,趁机折返,一场奇袭,乱了大军阵脚。 到那时,想来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了。” 这也是历史上瓦剌的计策。 众人心中也是一惊,好狠毒的计策。 真如陛下说的,恐怕到那是就是一片混乱,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场大败在所难免。 众人一阵后怕,后怕之后,又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时候陛下如此懂兵了? 更让众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朕有一个办法,何不将计就计? 朕欲派出通译出使瓦剌,假意修好,外紧内松,让瓦剌以为我军毫无防备。 等瓦剌奇袭之时,我大军尽出,大败敌军。 这土木堡之围不也就解了? 诸位爱卿此计以为如何?” 朱祁镇有些自鸣得意起来,这算是逆天改命了,哈哈,在我手上,土木堡之变就要变成土木堡大捷了。 众人陷入沉思之中,互相看看,不知该不该说。 朱祁镇没有得到预料之中山呼万岁一般的“陛下英明”,再看看底下人神情各异,觉得好生奇怪。 “张国公,你怎么看?” 朱祁镇点了这位老将的名。 张辅张张嘴,欲言又止。 第五章 那个人就是朕 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可要是真的实操起来,恐怕就…… 陛下一直以来意欲效仿太宗皇帝,对此计策也是得意不已,若是当众让陛下丢了面子的话…… “张国公有话直说,军国大事,朕知道不可儿戏,是朕的计策哪里有问题吗?” 朱祁镇再傻也看出张辅和众人的顾虑,明白自己的法子出了问题。 眼见话已如此,张辅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老臣直言,老臣和瓦剌交手多年,即便是瓦剌意欲奇袭,断然不会压上全部兵力,至多万人就了不起了。 就算我军大败,乃至全歼这万人,可剩下的瓦剌大军定然避战,死死困住我军。 土木堡无水,最多两三日,届时瓦剌不费吹灰之力就……” 张辅没有继续说下去,朱祁镇也明白接下来发生什么。 再看眼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都是人精,哪里不清楚这等雕虫小技。 这也就是自己,若是换作别人,人家定会大肆嘲笑,人家也先能够成为大明背部心腹大患,自然不是不是傻子。 这种计策想要赢人家,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朱祁镇由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张辅看出陛下有些沮丧,继续说到:“不过陛下所言,让老臣想出一计。 若是趁瓦剌奇袭之前,派出探马,假意传怀来兵马接应突围,再派一支大军故作突围之状与援军汇合,以此吸引瓦剌大军,打乱瓦剌部署。 瓦剌绝不会目睹我大军与援军汇合,定会拼死阻击。 瓦剌毕竟人少,一旦调兵,这围困之势顷刻就散,只要我骑军稍作牵制,步卒不乱,大同,宣府兵马以做策援,齐心协力,必能护卫陛下突出重围。” 张辅话音刚落,所有人眼睛一亮,就连朱祁镇也是大为惊叹。 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 不愧是老将,真是老辣啊。 瓦剌拼死阻止,这土木堡之围不攻自破。 瓦剌按兵不动? 他会按兵不动吗? 这计策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瓦剌人会上当吗? 哪怕率军突围的那支军马全是精锐兵马,而且十之八九是要被舍弃的。 瓦剌人不傻,不放些血,做戏不做全,是要出事的。 所以这支军马即便没有在突围之中消耗殆尽,哪怕是退了回来,孤军一支,迟早都会覆灭。 可即便放了血,谁敢保证瓦剌人能上当? 他瓦剌人凭什么放着束手待毙的十万明军不杀,去杀一支突围偏军。 “陛下,”开口的乃是驸马都尉井源,井源主动请缨,“臣井源愿率军前往,以报皇恩。” “姑父”,朱祁镇有些动情开口。 “臣沈荣愿领兵前往。” “臣陈赢世受国恩,愿做大军先锋。” “臣王佐愿前往” ……… 不仅仅是武将,就连文官也主动请缨,哪怕明知这是有去无回。 朱祁镇大为感动,眼眶有些湿润。 “诸位,诸位都是国家柱石,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朕,朕心甚慰。 不过张国公,朕想问,若是瓦剌不上当呢?亦或像张国公所说,只是派出偏军,有该如何?” 张辅心中苦笑,事到如今,这般田地,这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老臣愿亲自率兵前去。” 张辅只能赌一把,英国公的名号,不知道够不够份量。 “张国公大义,不过朕不能答应,因为朕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 朕相信,哪怕瓦剌明知是诈,他也不得不出兵。” “敢问陛下说的是谁?“ 王佐有些好奇问道。 朱祁镇语气平淡:“那人就是朕。”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让帐内所有人都面上惊恐起来。 陛下,陛下要去…… 大帐之内立刻便是乱糟糟的一片。 “陛下”,户部尚书王佐率先反应过来,心中巨震,脸色煞白。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曾可深陷险境。 臣王佐愿效死,以报天恩,绝不让陛下以身犯险。” 再接着,从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翰林,郎中,一众臣子纷纷下拜。 当朱祁镇提出自己以身作饵时,这个最有希望突围的方案变得谁都无法接受。 如果是一位武将提出,那么此举就是天地可鉴的忠心耿耿。 如果是一位文官,哪怕是尚书辅臣,都是不愧读圣贤书的圣人子弟。 但这个人,唯独不能是天子。 历朝历代,哪有天子留下断后,臣子逃生的说法。 张辅额头冷汗直冒,死死握住指节,立刻改弦易张,抱拳请战:“陛下,老臣张辅愿率大军出营与瓦剌死战,为陛下争取机会。” “臣愿随张国公一同。” “臣也一同前去。” …… 张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这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也要护送陛下冲出去。 这个最坏的办法,此刻却得到了文武大臣的一致同意。 十万大军可以尽丧,可大明皇帝,决不能在此处折戟。 这是一个底线问题。 皇帝在,土木堡就算败了,哪怕输的再这么惨,撑破大天也不过是一场伤筋动骨的惨败。 可若是皇帝没了,无论是死了还是被俘,江山倾覆,社稷倒塌,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下的罪人。 失陷天子,这是一个谁都担不起的大罪啊。 朱祁镇哪里不清楚他们的心思,带着淡淡微笑:“诸公先起来。” 跪在地上的众人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见。 朱祁镇见状也不强求,转而问道:“朕问诸公一个问题,文皇帝靖难之后,为何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平府?” 王佐像是明白什么一样,赶忙想要出言回复,朱祁镇已是自问自答:“因为文皇帝乃是马上天子,自是清楚我大明忧患何在? 我大明忧患何处? 北方。 文皇帝迁都北平府,就是昭告天子,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怎么,到朕这,这话就不算数了?” “陛下”,王佐顾不上礼节,刚想插嘴,却被朱祁镇打断。 “朕当初想要御驾亲征,想像我父皇,我太爷爷那般,做个有军功的皇帝。 我太爷爷,五征漠北,千年未有之功劳,开创永乐盛世。 朕的爷爷仁宗皇帝,有着一副菩萨心肠,我爹章皇帝,勇武仁慈,所有才有仁宣之治。 朕继位以后,正统前八年,有三杨,有太皇太后,尚且延续仁宣之治。 八年以后,朕亲政以来,臣子多是宣德老臣,可国家事端四起,江河日下。 说到底,不是臣子的错,更不是百姓的错,是朕这个皇帝出了问题,是朕,对不起天下,对不起今日被困的大明将士。 万方有罪,都在朕一人啊。” “陛下”,不少人已经眼睛通红,声音颤抖。 “是朕识人不明,重用了王振一党奸佞,竟让十万将士走上土木堡这条绝路,面临如此绝境。 是朕的错,那么自然就由朕来弥补,替他们寻一条活路。 张国公,你是四朝老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这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到时候恐怕天下震动,不得安宁。 朕是天子,受万民供养,理应护着天下万民。 朕,不能退,退了,朕还是朱家人吗?朕还配做大明皇帝吗?” 说到最后,朱祁镇自己都觉得平添一股豪迈。 张辅红着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 第六章 孰轻孰重 王佐已是老泪纵横,“陛下,都是老臣的错,臣当初就应该再劝陛下的,是老臣愧对先帝,没能替君分忧,扫除奸邪。 自古以来,臣为君死,哪里有君死臣活一事,此举是万万不能的。 陛下,即便今日我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可我大明还有百万大军,都还有回圜余地。 可若是陛下出了半点差错,到那时江山倾覆,我大明何去何从啊。 张国公,本兵,你们倒是说话啊……” 王佐永乐年间为户部郎中,宣德年间受先帝青睐,超拜户部右侍郎,再到如今的户部尚书,为官多年都与钱粮打交道,对兵事可谓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陛下要是出了事,大明就是灭顶之灾。 在他眼里,皇帝就是天,十万大军固然重要,也绝不及天子分毫。 可张辅,邝埜,一个是五军都督府的当家人,一个兵部尚书,两人对兵事再也熟悉不过。 陛下这是拿自己给国家回口气啊。 朝廷是有百万大军不假,可这百万大军,多是卫所之兵。 永乐以后,卫所腐化之快令人发指。 上官奴役兵丁层出不穷,就连辽东这样的卫所都缺额巨大,甚至于百之不存四五,更别说内地三百卫所。 大明真正能用的兵马,除了京营以外,也就只有各地客军,备倭军等兵马,加起来至多不过七十万。 就是这七十万,都是捉襟见肘啊。 麓川的土司,福建浙江的民变,还有贵州的那些土司也是蠢蠢欲动。 大明,处处用兵啊。 京营留守京师不过十万,十余万精锐御驾亲征,若真的要是没了,恐怕瓦剌届时也会有南下的意图…… 陛下重要,大军也重要啊。 此刻陛下的模样,那副淡然的模样,张辅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当年先帝刚刚登基,汉王,赵王对大位虎视眈眈,国家不稳,又恰逢马哈木犯边。 先帝本可以不用去的,可还是力排众议,御驾亲征。 一战,打服了马哈木,打出了军心威望,让汉王多年在军中的经营化为乌有。 如今的局面,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试想一下,陛下哪怕回去了,永乐以来的大好局势毁于一旦,多年积累化为乌有。 这天子的威严,何在? 这人心,怎么安稳? 朱祁镇似乎是早有打算一般:“诸公不必劝朕,朕下罪己诏,立皇长子为太子,如若朕殉国,郕王监国辅政,社稷宗庙,孤儿寡母,尽托付郕王。” 罪己诏,立太子,郕王监国…… 短短几句话,内容却是一件比一件惊骇。 “陛下三思啊”。 所有人不住的磕头,在他们眼里,陛下,这是在交代后事啊。 张辅已经明白了这位年轻天子的意图。 没错,朱祁镇在赌,一场豪赌。 历史上的朱祁镇已经昏招出尽,向他展示了最坏的结果。 无非就是被瓦剌抓住,瓦剌一年游,南宫八年体验卡。 知道最坏结果的朱祁镇反倒是没了顾虑,无论自己怎么做,结果只会好,不会坏。 他的试错成本很低,都在预料之内。 同时这场豪赌,朱祁镇希望带来许多收益。 最直观的,就是这十万人马免于覆灭,据瓦剌于长城之外。 只要瓦剌不入关,就没有北京保卫战,没有北京保卫战,自己那便宜弟弟就容易对付的多。 哪怕瓦剌再次兵临城下,十万主力犹在,局面,也大不一样。 从长远来看,只要张辅这些老将活着回去,文官就拿不住军权,一家独大怕是不会那般容易出现。 朱祁镇知道,文官真正一家独大的局面,就是在土木堡之变以后。 再比如,罪己诏,立太子,令郕王监国辅政。 如今的罪己诏,可要比崇祯皇帝像六下罪己诏值钱的多。 这个时候的皇帝官员,要脸。 我朱祁镇作为皇帝,我承认错了,这就是给天下最大的诚意。 立太子和郕王辅政,这都是在为日后拿回权力埋下的暗线。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天子,拥有治理国家的能力,这是朱祁镇现在必须要学会,却是现在最欠缺的能力。 所以他不着急回到京师,甚至不怕成为瓦剌人的俘虏。 他寄希望于挽救这十万的军马和六十余位朝廷大臣。 于公,保江山社稷,为大明续命。 于私,加恩朝官军队,让这些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都会成为自己夺回权力的底气,自己则真正有望成为马上天子。 马上天子更加专权。 不外乎别的,军心在握,这是深宫里的文治远远达不到的。 纵使你日日勤政,人心远不如和这些大头兵来上一场大战来的快,来的多,来的稳。 朱祁镇目光温和看向张辅。 张辅知道陛下在等他表态,犹豫一下,重重点头。 “老臣遵旨。” 他已是同意了陛下的办法。 “张辅你还是我大明的臣子吗?河间王的忠心,你可学到分毫?” 王佐顾不上斯文体面,言语咄咄,可转眼间言语软了下来。 “陛下,实在不行,可选派一位将军假冒陛下,陛下无需……” 朱祁镇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建议。 若不是自己,这诱饵的人马,出营之后,恐怕倾刻之间就会土崩瓦解。 毕竟,你让人专门送死,这谁愿意? 张辅不予理会王佐,拔出佩剑,从手心狠狠一抹。 “臣,英国公张辅,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身后的勋贵纷纷效仿。 “泰宁侯陈瀛,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平乡伯陈怀,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襄城伯李珍,愿为太子,死而后已。” ……… 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见陛下心意已决,等人最终也是红着眼,郑重拜下。 王佐见此,瘫坐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心疾首道:“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啊。” 朱祁镇亲自搀起这位老臣,如同安慰自家长辈一样,“王公莫要担心,这是最好的办法,朕答应王公,朕不会死,朕一定会活着回来,朕回来,会做一个好皇帝,一定不输给父皇。” “陛下……” 王佐张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 第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直以来没有动作的井源突然拔出长剑,架在脖子上。 “臣井源叩请陛下,许臣伴驾左右。 臣是驸马都尉,臣若回去,如何见公主,见圣母娘娘。 陛下如若不准,臣愿先死于此。” 井源稍一发力,剑刃渗出丝丝鲜血。 朱祁镇沉默半晌,“好,朕准了。” 中军大帐,张辅,王佐,以及一众的朝中大员在沙盘前争论不休,几乎差点动起手来。 每一步都要再三思量,再三斟酌。 朱祁镇不断交代着接下来的事情,尽自己所能,生怕有所遗漏。 足足到了半夜,最终一个冒险,尽可能完善的计划形成,众人这才散去。 回帐的路上,王佐与邝埜并肩同行。 “本兵,你我明日以后,算不算千古未有的罪人?” 王佐轻声说到。 “今日的陛下,大不一样,颇有先祖风范。” 邝埜答非所问一句。 “本官宁愿还是以往的陛下,再不济,带上本官也好啊。” 邝埜停下脚步,勃然大怒起来。 “够了,王佐,你是大明的户部尚书,陛下委你重任,你不清楚身上的担子吗?你就是去了,有个屁用?” 可眨眼间,怒气一泻千里,言语颓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你难道真的猜不出陛下为何要这般去做? 陛下恐是猜出的土木堡最坏的结果,于是才愿拿着万金之躯去赌,为你,我,为十万将士换条活路。 你若真的忠于陛下,应该想想太子,莫要辜负陛下的期望。” 邝埜靠近几步,压低嗓音:“主少国疑,北京城里,还有那位监国的郕王殿下呢。” 王佐八月伏夏居然打了个寒颤。 第二日,通译带回了瓦剌的消息。 瓦剌同意与大明修兵,但要重开贸易赏赐,索要金银粮食。 也先为表诚意,退兵十里。 换上金色战甲的朱祁镇看着带回的消息,笑着对众人说到:“看来也先也坐不住了,那就按照昨日定下的计策来办。 传令下去,杀马取血,埋锅造饭,让全军上下饱食。”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瓦剌游骑将土木堡内明军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启禀太师,明军今日移营,不少士卒一哄而起涌入河边取水,人马失序,帐中人马卸甲,远处也未见明军勇士,夜不收。” 游骑的回报,让让瓦剌大帐里的不少人心生疑惑。 “太师,听闻明军主将张辅乃是老将,按理说不该会有阵前移营这等错,莫不是汉人的计策?” 开口的乃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 也先哈哈大笑起来,“帖木儿说的不假,这张辅倒是个人物,还有那些明国将领,他们都是饿狼。 只不过这群饿狼,如今都被一只绵阳管着。 明国皇帝宠幸一个叫王振的太监,将军国大事全都交给一个太监去办。 一个太监,他懂什么打仗? 这样的皇帝,他也配做皇帝?” 一个属下一脸好奇问道:“太师,太监是个什么东西?” 也先想了想,“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一个玩意。” 帐内一阵哄笑,几十万大军,让一个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玩意做主,真是天大的笑话。 待笑声过后,也先提高嗓音,“按照明国的年号,如今是正统十四年。 洪武五年,我大元北退漠北,明太祖太宗两任皇帝,多次兴兵,让我等如同丧家野狗。 七十七年,我大元等了七十七年,长生天保佑,我大元等到了机会。 今日,我大元,也要赢一次,一次,就让明国输的倾家荡产。” 也先面容狰狞,眼底尽是凶光野心。 从瓦剌大营之中,一支早就换上了明甲明盔,人数千余的骑军悄然出发,大摇大摆朝着土木堡行进。 殊不知这一切皆被暗地里的明军夜不收尽收眼底,快马加鞭赶回禀告。 “陛下,瓦剌动了。” 樊忠急匆匆入帐禀告。 所有人一震。 动了,动了,真如陛下预料,瓦剌真的想要冒充明军奇袭土木堡。 第一步成了。 朱祁镇深吸口气,大幕已经拉开,你方唱罢我登场。 河边的明军争相取水,两日来的饥渴,多日来紧绷的弦都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本来之前的水泉河流全都被瓦剌所占,随是咫尺之遥,看的眼馋,却无能为力。 如今瓦剌已经退兵,上官说马上拔营,这仗,总算是不用打了。 不仅仅是一般士卒,就连本应游荡警戒的勇士哨马也都放松了警惕。 许是天气太热,不少明军歇了甲胄,在河边洗刷起来。 同时,一支千人马队缓缓靠近河边以及大营,谁都没有预料危机的悄然来临。 当马队距离中营三百五十余步时,决然隐藏不住踪迹。 可偏偏他们又是大摇大摆,哨马并未生疑,也无防备,连上前问话的人都没有。 直到距离不过百步,锦衣卫发现了不对。 这些骑兵并未有松懈之样,反倒是提了马速,拔出腰刀。 “敌袭,敌袭。” 有人发现不对,惊恐大叫。 只是为时已晚,百步之距,眨眼间已到了眼前。 马队分成两队,一队直扑河边手无寸铁的明军。 另一队,则是朝着中军大帐杀来。 河边猝不及防的明军眨眼间就被杀的人头滚滚。 一时间,大军倒戈,自相蹂躏,争先奔逸,势不能止。 一具具尸体翻滚进河里,不多时,河面一片血红,浮尸数不可数。 身后不过数里的万余瓦剌骑兵见以得手,蜂拥而至。 瓦剌骑兵冲进军阵,大喊脱掉盔甲,丢掉武器者不杀。 一时间明军纷纷丢盔卸甲,毫无战意,很多裸体而死。 中军大帐,不断有锦衣卫传递最新消息。 “启禀陛下,河边军将受袭,死伤无数。” “启禀陛下,瓦剌突破前营,大败。” “启禀陛下,瓦剌骑兵已经突入前营。” 朱祁镇始终一言不发,死死握拳,面色微微发白。 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就有几千人被当做诱饵,白白惨死。 但他明白,慈不掌兵。 张辅面色如常,带兵多年,心肠早就硬了,别说几千人,为了赢,上万人拉上去送死的事也不是没有干过。 张辅心里默念:“不够,还不够……” 第八章 小皇帝,你还是嫩了点 冲入前营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中门一时间竟然堵塞起来。 每个瓦剌骑兵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争先恐后,捞取军功的同时在捞上些好东西。 果不其然,在前营,瓦剌人发现了不少好东西。 有数不清的粮食,干肉,火药,甚至还有些酒水,这些对瓦剌人比真金白银还要珍贵,瓦剌人露出要过年的神情。 这些都是明军带不走的,也是预备毁掉,绝不留给瓦剌人。 中军大帐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前营的消息。 当听闻瓦剌骑兵已至少有五千余骑杀入前营,张辅猛然起身:“陛下,时机到了。” 朱祁镇隐忍许久的怒气在这一刻化为简单一字:“准。” 中军大营内,早早隐藏好的弓弩手蓄势待发,倾巢出动。 距离前营五十步的距离,上千弓弩手点火,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将火箭尽力射出。 数千支火箭如同箭雨一般射入前营。 火箭沾在营帐上,帐篷随即熊熊燃烧,霎时间,前营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被瓦剌视作战利品的火药,酒水,转瞬之间就成了最好的助燃剂。 瓦剌骑兵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爆炸声连绵不绝。 朱祁镇将所有带不走的火药全都送到了前营,甚至昨日夜里专门叫人将一批刀剑弄碎,掺进火药桶里,用来达到破片杀伤效果。 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的碎片飞射向四周。 一个瓦剌人还未反应,飞射而出的碎片便将他的脸撕裂,他捂着脸,发出了嚎叫:“眼睛,我的眼睛。” 足足数百桶火药,一时间如同过年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刚刚还神情兴奋的瓦剌骑兵如今一个个面色铁青,心中留下巨大阴影。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掏出弓箭。 可却四顾茫然,敌人在哪都不知道。 弓弩手在一轮齐射之后早早退了回去。 更多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敢于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明军,甚至敢于向大明的关墙发起冲锋。 可面对四面的大火,不时响起的爆炸声,滚滚浓烟,他们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火本来是草原上的保护神,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哪怕再勇敢的人,在面对此等的景象时,都不免心生恐惧。 战马受到惊吓,疯了似的战马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发足狂奔起来。 这些已经不受控制的马,从前,乃是瓦剌人的杀人利器,好战友。 而如今,却成了更加动乱的根源。 前门大门出的堵死,中营的明军步卒依托拒马,蒺藜抵抗,进也不成,退不出去,断绝了最后的生路。 披上甲胄的也先在不远处看着一片火海的明军前营,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是滴血。 与此同时,大帐里的朱祁镇等人也闻到了空气中的硝烟味道。 炮声响起,也就意味着前营的战斗到了尾声。 樊忠来报:“陛下,突围兵马已点备齐全。” 百官皆默然无语。 朱祁镇点点头,起身。 当朱祁镇将出帐门之际,张辅带人下拜,哭腔到:“臣等,恭送大明皇帝。” 朱祁镇转头居然咧嘴一笑:“诸卿,接下来的 事情全都托付你们了。 莫要忘了朕说的,若是朕真的倒霉,那今日以后,关外,只有一个姓朱的倒霉蛋。” “臣等谨遵圣谕。” 出了大帐的朱祁镇,入鼻的就是一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支骑军早就等候多时。 这其中,有三千营,五军营的骑兵,有锦衣卫的缇骑,大汉将军,金吾卫的勇士力士,更多的乃是各个公侯伯爷府上的家丁。 井源主动上前给朱祁镇牵马。 帮着朱祁镇上马之后,井源于马下小声说到:“陛下放心,臣会一直伴驾左右。” 朱祁镇笑了笑:“井卿家,别那么悲观,运气好的话,还是能平安到怀来的。” 紧接着,朱祁镇答非所问,只是轻声道:“我们只会败这一次,就这一次。” 最后看了眼中营大帐,朱祁镇爽朗一笑:“张辅,你们,可别让朕失望啊。”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大手一挥,骑军缓缓而出。 一直注意着战场动向的也先心中清楚,就在刚刚,自己至少损失了近千骑兵。 好在损失不大,未伤及本源。 同时也先也明白了,明军战力尚存,还是块硬骨头。 不过无妨,大不了再困上几日,他倒是要看看,几日后的明军还能如此张狂? 就当也先预备撤回围困之际,一支骑军猛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骑军向北突进,各色旗帜之下,明黄大龘显得犹为晃眼。 一路上尘土飞扬,虽是看不清楚,可人数绝对少不了。 也先眯着眼睛,那是明国皇帝? 是了,那些所谓缇骑还有勇士的,是明国皇帝的亲军,只有明国皇帝才能指挥。 小皇帝这是要干嘛? 他这是……想逃? 十万大军就这么撂下不要了? 土木堡向北不过三十里,就是怀来城。 也先还是不敢确定。 朱祁镇被五千精骑牢牢护在中间,井源更是半步都不敢远离。 五千精骑飞速脱离土木堡,朝着怀来城赶去。 行不到五里,就遇见了在此地的三千瓦剌骑兵。 或许是没有料到会有明军突围,整支骑军居然摆成一字长蛇阵,首尾不得相连。 趁着瓦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井源抓住机会,亲自率领一千家丁开路,用了两柱香的功夫,硬生生凿开阵型,一路杀穿,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这里面,有明军的,也有瓦剌人的。 瓦剌人猝不及防,一时伤亡惨重。 突破之快,让也先和部下也没预料。 伯颜帖木儿小声说到:“太师,看样子,这恐是明军骑军主力啊。” 如若不然,北边的骑军也不会败的这般快。 此时此刻,北方游骑来报,怀来城明军突然出城,朝着土木堡赶来,人数之多,足足有上万人。 这条消息无疑是给也先喂了一颗定心丸。 看来明国皇帝抛弃了所有步卒,率领骑军突围,想要和怀来城的明军汇合。 小皇帝,你还是嫩了些。 第九章 殊死搏杀 也先想起刚刚惨死的数千人,心底一股莫名的怒意,猛然转头大叫:“留下两万人看住土木堡的明军,派一万人击溃怀来城的兵马,其余人截断明军北退之路,活捉明国皇帝。” 两万骑兵,看住剩下的明国步卒绰绰有余。 也先相信,若是他们敢出营寨一步,野战之中,别说几万步卒,就是十万,十五万,保准也能杀个片甲不留。 所以,要么,乖乖呆在土木堡里等死。 要么,现在就死。 也先亲率三万骑军,直扑朱祁镇而来。 五千骑兵压力骤增,不断有人跌落下马,不知生死。 中军大帐里,王佐不断心中默念:“求大明列祖列宗保佑陛下,保佑陛下一定安然无恙到怀来城……” 一名出身英国公府,原是家丁的哨马带着一脸血污,跌跌撞撞闯入大营:“公爷,瓦剌人动了,动了,瓦剌人都往北边去了。” 北边。 平乡伯陈怀最为年轻,也是最沉不住气的。 “都督,瓦剌动了,咱们是不是……” 张辅沉声到:“不急,时机未到,陈怀,你带人去随是准备搬开拒马,蒺藜,为骑军扫清障碍。” “是”。 陈怀半刻都不敢耽误。 尾随朱祁镇的骑兵始终吊在身后不过两里的地方,只用箭矢,不肯上前,哪怕因为骑军因为朱祁镇体力不支,不得不放慢速度。 无奈只能与井源共乘一骑甲等战马的朱祁镇想起昨夜张辅说过,瓦剌骑兵如同草原上的狼群,擅长千骑一队作战,不断缩小包围范围,直到最后一击。 用朱祁镇理解的话来说,就是骑兵擅长打运动战,在运动中消耗敌人。 所以,身后的骑兵只不过盯住自己,前方还有不知道多少道千骑防线。 至少,这短短三十里,朱祁镇绝不奢望走到怀来城。 很快,第一支千人骑队挡在了前方必经之路上。 没有多余言语,有三百骑主动脱队,留在原地,为大队骑兵争取时间。 剩余骑军迅速调转马头,改变方向,继续前行。 当骑军刚刚离去,就听见两支骑队撞在一起,如同以卵击石。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几十骑躲避不急,撞死当场。 哪怕面对这种阵容,明知是死,三百骑毫无退意,慷慨赴死,为骑军争取时间。 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三百骑全员战死。 行不过半个时辰,又见马队横于前方。 又有三百骑漠然留下。 从半个时辰一遇,到大半个时辰,再到小半个时辰,再到最后,每隔一刻钟的时间,这样残酷的场景就会再次重演。 朱祁镇心中暗暗计算,相比与半个时辰之前,遇到瓦剌人的时间越来越短,拖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祁镇心中默念:张辅,你们总该冲出去了吧。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土木堡内的明军缓缓而动。 隐藏在中军大帐的四万骑兵几乎是凭空出现在瓦剌人面前。 无需多言,养精蓄锐多时的明骑深知此战的意义,在张辅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越过已被大火焚烧殆尽,近乎平地的前营,朝着两万瓦剌骑兵杀来。 加起来足足有六万之数骑军撞在一起,在不大的地方厮杀开来。 大意的瓦剌人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好好的留守任务,转眼间就变成了和明军骑军主力的厮杀。 破碎的铁盾,崩裂的腰刀陌刀,毁坏的弓箭强弩,还有被踏成肉泥一般的尸体。 瓦剌将领乃是也先的次子阿失帖木儿,一个一向将汉人视作猪狗的人绝不相信长生天的子孙会在马背上输给这些南人。 汉人,也配合长生天的子孙,草原上的雄鹰在马背上较量? 一名千夫长小心开口:“将军,要不要先禀告太师……” 年少气盛的阿失帖木儿毫不犹豫拒绝了属下向父亲求援的建议。 这份天大的功劳只能属于他,相信等他今天杀完这些明狗,父亲定然会对他刮目相看。 就是这么个决定,改变了整个战局。 为了生路拼死一搏的上万精骑在张辅的率领下,如洪水决堤一般,几乎是畅通无阻般的打穿瓦剌阵型,与瓦剌死死纠缠在一起。 又有一万步卒结成圆阵,意欲在骑兵失守之后,拼死迟滞追杀的瓦剌骑兵。 剩余的五万步卒,几乎丢掉了所有负重,在各营,各哨,各掖的将领指挥下,按照昨夜谋划的路线,快速脱离战阵,朝着四十里外的居庸关赶去。 几乎同一时刻,居庸关内的一万五千骑缓缓出动。 当阿失帖木儿发现明军的意图时,一切都为时尚晚。 阿失帖木儿的肠子悔青了。 中计了,中计了,全都错了,这才是明国主力,明国主力根本还在土木堡…… 无奈之下,阿失帖木儿一面派飞骑报信,一面意图骚扰撤退的明军。 只不过双方人马死死纠缠在一起,他能调动的不过身边千骑。 杀红眼的阿失帖木儿将千骑分做两波开始冲锋。 樊忠手拿大锤,与陈怀领着四千骑策马狂奔,挡在了大军面前。 阿失帖木儿只能见着大队明军逐渐远去,眼看着羔羊逃出狼掌。 长蛇一般的大队明军在近乎狂奔十里之后,直到远处隐约看见鸳鸯红甲的大明骑兵时,心中的恐惧与绝望一扫而光。 一万五千骑在宣府守将杨洪和京营将领朱谦的带领下,五千人不减马速继续前行,剩余万人则为大军断后逃生。 当五千骑绕道瓦剌后方发起冲锋时,整个瓦剌大军如同折断了脊梁,瓦剌气势一泻千里。 阿失帖木儿不可置信的发现,身前身后,全都是明军。 自己,被明军包围了。 双方鏖战半个时辰,在丢下不知多少具尸体之后,凭借着绝对人数优势,明军逐渐占据上风,而瓦剌几乎力竭。 浑身血污的张辅在家丁的护卫之下,轻蔑的看了眼阿失帖木儿。 小崽子,总有一天爷爷亲手剥了你的皮。 张辅干脆下令:“传令下去,撤。” 数万大军缓缓收拢南退,不少骑兵马上两人,带着断后的五军营步卒。 瓦剌人心惊之余,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追赶,只能看着明军离去。 早早撒出去的夜不收等候多时,和报信的飞骑一旦遭遇上后,就是一场不亚于正面战场血腥的殊死搏杀。 第十章 还是没跑掉 双方骑卒默契抽刀迎面相向,直到一方全军覆没为结束。 两队五十骑夜不收接连战死,让前后三拔飞骑无一逃脱,根本就来不及传讯。 直到第四波飞骑才冲出夜不收的厮杀围困,几乎是疯了一般朝着怀来方向赶来,给也先带来了一个石破惊天的坏消息。 朝着怀来城去的明军根本就不是明国骑军主力,他们的主力,刚刚冲破了外围看守人马,朝着居庸关退去。 同时,另一个坏消息从怀来城方向传来。 谁也没有料到,刚出怀来的上万明军出城不过数里,突然掉头退回城中。 这直接给了也先当头棒喝的一击。 中计了,中了明军的调虎离山的计策了,什么狗屁明国皇帝,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破口大骂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逆子,也先即刻调回所有人马朝着居庸关赶去。 临走前,也先下令,将前面的明军全数杀尽,一个不留。 也先率领五万大军追到居庸关时,大量明军正在入城,骑军早已分列列好阵型,长矛兵和刀盾手组成的一个个圆阵看着让人牙酸。 更别说,城楼上还有要命的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炮。 知道失去时机的也先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发动冲锋,近乎癫狂的看着溜走的明军。 三十余位大臣入城之后,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在王佐的带领下,全都朝着怀来城方向跪拜,泣不成声。 本是一脸兴奋的杨洪与朱谦在得知真相以后,手脚发颤,差点吓得坠马。 这叫什么事啊,谁都跑出来了,唯有皇帝没跑出来。 张辅等人死死的望着怀来城的方向,紧了紧握着马鞭的手。 朱祁镇突然发现,这都两柱香的功夫,本应早该出现在前方阻拦的骑兵一直迟迟还未出现。 反倒是身后的追兵突然提快了马速,迫使本就不多的人马不得不分兵阻拦。 此时,朱祁镇身边人马锐减已经不足千人,几乎人人带伤。 “陛下,此地距离怀来城不到十里,陛下撑住啊。” 井源仿佛看见希望的曙光,一边给自己大侄子打气,一边策马扬鞭。 “井卿家,这一路不见瓦剌人,恐是也先发现了英国公等人的踪迹,瓦剌主力如今怕是都去居庸关了。” 朱祁镇在马背上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借此鼓舞士气。 果不其然,周围骑士浑身一震,不知不觉之间马速提高了不少。 一名前方探路的缇骑脸色惨白,带回了一个噩耗:怀来城五里开外,全是瓦剌骑兵,密密麻麻,肉眼所见,不下于五千。 井源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如今自己这边只有不到千人,人马皆疲,井源深知,绝无可能冲过前面的瓦剌骑兵。 自己身死是小,可陛下决不能出一点事啊。 朱祁镇大喊:“不能再往前走了,往东边走,往东边走。” 东面两里开外,一座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土地庙,如今却是大明皇帝的落脚之地。 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少战马已经口吐白沫了。 此时朱祁镇身边,只剩不到三百人。 带伤的勇士,锦衣卫下马之后,沿着低矮的胸墙迅速在此布防。 朱祁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井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奉上水囊:“陛下,瓦剌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陛下稍作歇息,喝些水吧。” 朱祁镇接过水囊,牛饮几口之后,便将水囊还给了井源。 “井卿家,一路辛苦了,你也歇一歇,传旨,让将士们抓紧时间吃喝。” 得了旨意,将士们盘坐地上,取出炒麦马血,默默吞咽,能吃多少是多少。 很多人,恐怕就没机会吃下一顿了。 井源只是沾湿了一下嘴唇,一丝松懈都不敢。 朱祁镇却是忍不住嘿嘿直笑:“井卿家,你说也先现在作何感想? 他现在一定是暴跳如雷,还是恨不得把咱们给千刀万剐了? 眼看着视为盘中餐的大军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朕要是也先,非得吐血不成,真是又气又恨,又气又恨啊。” 井源:…… 他实在是不明白,明明身处险境,陛下是怎么笑的出来的。 “井卿家,其实这笔买卖,是咱们赚了,而且是大赚特赚了一笔。” 井源不敢苟同。 如今的井源还是不肯死心:“陛下,此地离怀来城不过十里,请陛下暂避几日,臣将瓦剌追兵引走,之后陛下再伺机入城。” 朱祁镇脸都绿了。 不是,暂避,这荒郊野外的我躲哪去啊。 这要遇上个豺狼虎豹啥的,它可不认我是皇帝啊。 不行不行…… 朱祁镇大义凛然拒绝了这一建议:“这些将士随朕出生入死,朕又可弃他们与不顾。” 井源心知自己劝不动这位皇帝陛下。 井源正色道:“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陛下落入敌手受辱,臣一定会让陛下体体面面,天子威严,不容践踏。” 这是井源最后的保证。 井源说这话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吓到朱祁镇了。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你要帮我体面,这么个体面法啊…… 不是,咱没必要视死如归啊,朝廷的事我昨晚上都安排好了,就是被抓了也没啥啊,人家瓦剌也没为难我啊,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说起土木堡的经历,除了皇帝身份的加持,这就不的不提这位明堡宗唯一的优点:逆天的社交能力。 在瓦剌的日子,这位上皇直接和人家打成一片,收获了一片迷弟。 走的时候人家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一送再送,颇有送君千里的味道。 不仅如此,伯颜帖木儿还无不担心的问着迎接的礼官:上皇来的时候是皇帝,回去以后能不能继续做皇帝啊。 种种如此,朱祁镇都怀疑这厮的天赋技能是不是全都点到社交上去了,妥妥一个社交大牛啊。 就当朱祁镇准备继续跑路时,外面突然一声短促的“敌袭”喊叫,紧接着传来接战的声音。 朱祁镇心知这怕是跑不掉了。 井源面色大变,万万没想到瓦剌人来的这般快。 井源如今只能提剑守在朱祁镇身边,屋内的勇士,锦衣卫相互看看,全部涌到门口,构筑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已经近乎末路的明军,如何能挡住眼冒绿光,如同豺狗的瓦剌人。 一名锦衣卫被捣烂肚肠以后,当场丧失所有战力,紧接着一名瓦剌将军模样的人被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鲜血喷洒那人一身。 那人一脚踹飞死不瞑目的尸体,也不挥手擦去血迹,继续寻找下一人,享受着杀戮快感。 这一场血战,最后只剩朱祁镇,井源两人。 十一章 纸糊的监国 进来的瓦剌人狞笑上前,如同打量猎物一般看着屋内两人。 金盔金甲,看来此人身份不低啊…… 真是好盔甲的,好得很,好得很,要是披在自己身上,那就更好了。 此时还没有将眼前这人与大明皇帝联系在一起。 朱祁镇看着眼前人面色狰狞,意欲拔刀。 朱祁镇拦住了欲要拼命的井源,尽可能保持冷静。 要说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饶是知道自己不会死,可看着一群杀气腾腾的瓦剌人把自己包围,朱祁镇还是心里有些发虚。 不过虚归虚,面上还是强装淡定,不能让瓦剌人看扁自己了。 朱祁镇一副老子是爷的表情,冷冷发问:“瓦剌太师也先何在?为何不来拜见?” 等弄清楚朱祁镇说的话以后,这一下,轮到瓦剌人懵逼了。 这人谁啊?上来就要见太师。 弄清楚眼前人的身份,瓦剌人更懵了。 皇帝?他是大明皇帝? 也先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刻,他其实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那个自诩礼仪之邦的明国敢拿自己的皇帝做饵。 就是草原的脱脱不花,再怎么落魄,那也是黄金家族的后羿,也是名义上的大元大可汗。 自己若是拿他做饵,恐怕在草原上也尽失人心。 一个早就没有祖上阔气的大元可汗尚且如此,更别说是大明皇帝。 眼见为实,眼见为虚。 也先几乎是一刻都未停歇,一路从居庸关那边赶过来。 为什么不是朱祁镇去见他? 朱祁镇直接嚷嚷道:“也先是我大明臣子,哪有君去见臣子? 要是在逼朕,有种杀了朕,来啊,来啊。” 看守的瓦剌人觉得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颇有彪子的潜质,也不敢逼得太紧。 也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很多年没有这般激动了。 朱祁镇?抓得真是朱祁镇吗? 那可是大明皇帝,不是脱脱不花那样的丧家之犬,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帝啊。 大明皇帝,天下最尊贵的皇帝,有着天下的富庶的地方,最多的财富和女人。 饶是脱脱不花,自己还得借用他黄金家族的名义。 若自己真的拿了大明皇帝,这不亚于直接捏住了明国的命门。 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小了说,狠狠勒索明国一笔。 大了说,再次入主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相比之下,哪怕是土木堡跑掉了明军主力,可光凭俘获大明皇帝这一条,这一战,他也先,胜了。 也先进帐时,朱祁镇正在大快朵颐享受着肉干。 也先很吃惊,他本以为帐内应该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可怜鬼。 可帐内的那个,给了也先一种错觉。 这里不是瓦剌人的底盘,倒像是明国的营帐。 也先进来的那一刻,朱祁镇从屋内气氛中察觉到不同。 看来,正主来了。 也先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是见过明国皇帝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那个人高高坐在龙椅上,而他,也只能跪在殿下。 自己也曾想抬头看一眼,可明国那些礼官认为直视天颜,是什么大不敬之罪。 也先肆无顾忌打量着眼前人,直到与那个模糊的印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砰砰直跳,激动的无法平静。 是朱祁镇,是朱祁镇,真的是朱祁镇。 他居然真的抓住了明国的皇帝。 狂喜涌来,一种重来没有过的成就感充斥全身。 也先眼里满是戏谑,躬身行礼:“见过上国皇帝。” 朱祁镇又是何尝没有看出也先眼底的东西。 居庸关内,所有人都毫无困意,紧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 第二日黎明时分,怀来城的一名夜不收带来了惊天噩耗。 直到昨日半夜十分,并无明军赶到怀来城下。 这也就意味着,陛下并未逃脱…… 哪怕是早有准备,王佐也瞬间抽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泪眼磅礴。 所以人沉默不语。 邝埜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此事,速速报与京师,不可耽误了。 还有之前陛下的旨意,也不可耽误了。 诸君,莫要辜负的陛下啊。” 十王府。 监国朱祁钰在贴身太监成安的搀扶下,出了王府,坐上一顶四人黄盖小轿,朝着宫里赶去上朝监国。 黄盖代表着身份,是祖宗规定的,只有小轿,才是他朱祁钰自己能做的了主的。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主的事。 到了宫门口,朱祁钰从轿中下来,步行入宫。 车马入宫,这是天子的特权恩典。 他现在只是一个监国,而不是皇帝。 更何况这个监国之所以落在他身上,完全是因为他那皇帝长兄为了御驾亲征而将自己抓来安抚人心而已。 想想自己这也算是赶鸭子上架。 朱祁钰坐在一个四方凳上,这个四方凳很小 和那张宽阔的龙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如同他和那位皇兄一般。 群臣在殿外候着正等待着上朝,皇太后在帘子后面,金色的龙椅之上空空如也。 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上前,躬身在朱祁钰面前小声说着什么。 朱祁钰根本就没听清说些什么,只是麻木点头。 他这位监国殿下在奉天殿里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点头。 朝臣和宫里似乎并不在意他这位监国的意见,也没人会来询问他。 也没人来讨好这位监国陛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监国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等他日陛下一回来,郕王还是那个不理朝政的亲王罢了。 上完朝以后,他只需坐在文华殿发呆,没有案牍劳形的压力。 因为所有的奏章早早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的票拟,他要做的,只需代替他皇兄用朱笔画个圈就大功告成。 即便是有争议,决裁的也是那位圣母太后娘娘,所有人只会在最后礼节性的询问一下他这个监国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微笑点头。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在轻松的监国了,上朝只需点头,奏章只需画圈。 朱祁钰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和欲望,或者说,不敢。 没有被权力架空成为傀儡的感觉,因为他知道,权力从来不属于他。 朱祁钰有时自嘲,若不是自己那位大侄子实在是年纪太小,恐怕这监国也轮不到他来做。 不过这样的伙计,自己那位大侄子好像也能做的。 第十二章 陛下哪去了 “上朝!上朝!” 内官监太监喊了一嗓子,随后大汉将军高声呼和。 朱祁钰回过神来。 胸前绣着各种禽兽的朝臣们,在大汉将军的查验之后,走进了奉天殿内。 诸臣依次站好之后,都在小声的交头接耳,一时间奉天殿内,居然有几分嘈杂。 前线战事吃紧、天子被困、群臣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是愁眉紧锁。 右都御史在查点人数之后,拿着手中的黄册大声喊道:“禀太后、殿下,应到二百零五人,实到一百三十二人,七人病休。”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金英大声的喊道。 “吾皇万岁。” 诸臣俯首山呼海啸,朝着那张龙椅行礼。 奉天殿内,一场讨论却还在继续。 是否派京营兵马前去边关驰援,成了朝堂上交锋的争论点。 众人各持一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孙太后力主出兵,没什么别的原因,他的儿子被困土木堡,这当娘的怎么不着急? 不懂兵事的孙太后只知道,多一支兵马增援,她的儿子就多一分安全。 吏部尚书王直等人认为,京营不应该驰援,陛下御驾亲征已经带走了京营十万精锐,身边又有英国公等老臣伴驾,大同宣府尚有十余万大军,远远无需调拨京营剩下的人马。 而兵部侍郎于谦更是直言:京营留守人马不足十万,多为辅军,若是轻易调动,京师空虚,若有奸邪作祟,恐是天下震动,江山何固? 孙太后被这一口一个天下震动,江山何固吓得面色微白,无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道八百里加急文书日夜不休赶到京师通政司,马上的力士刚一下马就昏死过去。 通政司的吏员慌不迭迟取下力士背后的匣子,递交给坐堂的翰林。 翰林打开匣子,上面写着王佐,邝埜,张辅几人的姓名,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翰林片刻不敢耽误,甚至来不及通报就急匆匆入宫禀告。 他急急的赶到了奉天殿外头,几名当值的宦官拦住了去路。 翰林手持奏疏,高高举起,义正言辞道:“吾有边镇急报,事关陛下,十万火急,谁敢拦我?” 宦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翰林推开几个宦官,继续往里闯。 “军报,土木堡,土木堡紧急军报……” 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断了朝堂。 这翰林步行数里,终于抵达了这里,几乎已经力竭,瘫倒在地上,犹如抽风箱一般的大口喘气,高高拱起了手中的奏报。 孙太后豁然起身。 下座的朱祁钰也不得不起身。 百官顿时鸦雀无声,愕然相望。 每一个人,都盯着那瘫倒翰林高高举起的奏报。 孙太后使了个眼色,金英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夺过翰林手中奏报。 奏报到手,金英的手不自然颤了一下。 此刻,没人在理会这个小小翰林。 “念。” 孙太后有些失了仪态。 金英忙不迭打开,低头念到:“臣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六十六人奏曰: 瓦剌进犯,困大军于土木堡两日有余,断绝水源,袭我辎重。 我十万大军,粮草不足,气势低迷,近乎倾覆。 可接下来,金英瞳孔收缩:“然吾皇圣明,此危急存亡之际,诛杀国贼王振及其逆党,将国贼王振首级悬挂中辕门上,大振我军心……” 顿时,朝中一片哗然,众人开始窃窃私。 陛下,陛下杀了王振?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同知毛贵,司礼监随堂太监王长随三人面上的笑容却是突然僵住散去,接着面色惨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们几个就是靠着巴结王振才有了今天,王振的逆党,妥妥不就是他们。 王振死了,被陛下杀了…… 王振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余党…… 孙太后也是大吃一惊。 皇帝的性子她清楚,别看平常胡闹了了些,可对身边人,都是宽容。 尤其是王振,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几次想要惩处这个王振,都被皇帝给拦了下来。 可现在,皇帝不仅诛杀王振,还将首级悬挂起来。 这,还是她印象里的皇帝吗? 接下来,金英则是露出瞠目结舌之状,只觉得浑身通体发寒。 “陛下与诸臣商议土木堡之围,陛下出言:我朝自太宗北迁以来,意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朕欲效仿太宗,才智虽不及,可为十万将士,朕,死不惧矣。 八月十六,陛下假意与瓦剌和谈,瓦剌乔扮明军,突袭大营,中我军埋伏,死伤无数。 陛下为解之围,以身赴险,亲率五千精骑突围,瓦剌中计,调兵围之,土木堡之围遂解。 英国公张辅等数位将领率大军击溃瓦剌,居庸关守将杨洪,朱谦率万骑接应。 赖皇恩浩荡,我十万大军撤入居庸关内,虽有万人伤亡,然主力犹存八万余人。 然至明日,怀来城飞骑来报,瓦剌聚兵城下三里,陛下不知所踪,恐失陷瓦剌……” 念到这,金英再也不敢念下去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孙太后呼吸骤停。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 “陛下不知所踪,失陷瓦剌……” 这句话不停在孙太后脑子里回荡。 孙太后脸色苍白,双目发虚,眼前一种天地旋转的感觉。 殿上的朱祁钰和殿下的百官也呆住了。 天子丢了,大明皇帝丢了…… 这种事情,放在历朝历代都不亚于是灭顶之灾,亡国前兆。 消息太过骇人,百官对此毫无心理准备,打了众人一个措不及防。 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就连于谦都未想到结局这般。 朝中对土木堡早有结论,乐观一点,京营能留下大半,保着皇帝退入关内。 悲观一些,或许就是是这十万精锐全军覆没,给这位正统皇帝的御驾亲征买单。 可如今这个局面,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历史上的朱祁镇太废,不仅没了十万精锐,自个还当了俘虏。 可现在的朱祁镇太勇,保住了京营主力,自己却是不知所踪,生死难料。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于谦细细咀嚼此话,生平第一次生出对这位皇帝的敬佩之心。 第十三章 奉天殿血案 殿内不知是谁先跪下哭出声来,紧接着,哭声震天,差点掀了整个奉天殿。 这一哭,孙太后更是急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金英顾不得手上的奏报,疯了一般扶住孙太后。 整个奉天殿内哭声一片,已是一片混乱。 对于自幼受儒家经典熏陶的臣子们,这个真相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羞辱,何其悲也。 几十年的太平盛世,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张辅无用,王佐,邝埜误国啊。” 礼部尚书痛心疾首。 右都御史陈镒突然大声喊道:“罪魁祸首是那国贼王振,是他倾危国家,陷陛下于险地。 当诛王振九族,诛杀余党,给天下一个交代。” “对,当诛国贼。” “不诛九族,天理不容。” 刚刚还跪着大哭的官员们一个个一个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来者不善的望着马顺等人。 不是你王振的错,难道是陛下的错? 陛下为国至此,何来的错? 就算之前有错,那也是你王振蒙蔽圣听。 陛下是个好陛下,都怪身边有奸逆。 所有人都将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归咎到了已死的王振身上。 是王振蛊惑陛下御驾亲征,执意要回家乡耀武扬威,才让大军改变了路线,驻扎到了土木堡,酿成惨祸。 要不是王振,陛下何故如此? 一切的一切都是王振的错! 王振竟以死了,你们这些同党又如何能脱的了干系。 晕过去的孙太后已被送回了后宫,也没人去搭理那位监国殿下。 陈镒痛心高呼:“诸公,不诛逆党,你我何颜以对陛下,还敢自称圣人子弟?”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心知不好,色厉内茬,大声怒斥:“放肆,奉天殿内,胆敢喧哗,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不杀此人,难平民愤!”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说罢,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陈镒便已如疯狗一般,冲到了马顺面前,二话不说,左右开弓,一个耳刮子啪的便摔下去。 诶呀……呀……呀…… 马顺一声惨叫,到现在,他脑子里还发懵呢。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在这奉天殿内被人打了。 马顺脸上火辣辣的疼,陈镒却已抓着他的衣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面上杀气腾腾,将马顺提起:“狗贼,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诸公,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对,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诛杀国贼逆党。” 群臣如梦初醒一般,个个义愤填膺上前。 疯了……彻底的疯了。 百官对王振,早已积恨久矣。 如今,更是恨之入骨,就巴不得吃他的肉,寝他的皮了。 有了陈镒这位二品大员打头,国仇家恨,在这一刻,顿时爆发了出来。 班中,竟有上百人涌出来,激动的面色殷红,个个龇牙裂目,便蜂拥而上痛殴马顺。 除了吏部尚书王直,吏部尚书金廉,兵部侍郎于谦几人,其余的官员几乎全都投入了这场混战之中。 这些往日里打嘴仗的老头动起手来也绝不含糊,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那可怜的马顺,鼻青脸肿,大口大口呕血,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一个马顺已经远远无法息怒百官的怒火,有人将目光转向了金英。 金英看着这群杀红眼的文官,脸色煞白,顿时慌了。 你们看向咱家做甚?咱家是太后的人,又不是他王振的余党。 陈镒脸上杀气腾腾,可还没失了理智。 掂量了一下金英的份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太后娘娘的心腹,还是有些……不好惹。 陈镒瞥见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去的随堂太监王长随。 随即陈镒厉声道:“阉狗王长随,你过去助王振作恶,倚其作威作福,今日至此,老夫为国除害,还不受死。” 说罢,一群暴走的文官又找到了新的目标,不顾一切将吓得呆若木鸡的王长随拉下群殴。 外面的宦官和禁卫看到这可怕一幕,一个个汗毛竖起,吓呆原地。 “老祖宗,老祖宗,救救小的,救救小的啊。” 王长随此时不忘向金英求救。 金英充耳不闻。 死就死吧,打的又不是咱家。 一个随堂太监,谁叫往日仗着那王振,连咱家都不敬,今日想起咱家,叫咱家老祖宗? 你觉得咱家救不救你?能不能救你? 蠢货,该死。 半柱香的功夫,两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血腥味弥漫在大殿之上。 一干人打完之后,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纷纷拜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殿外的大汉将军鱼贯而入,护卫着上方的朱祁钰。 几个锦衣卫意欲将带头的陈镒拿下。 陈镒怒目圆睁:“吾乃右都御史,国家二品官员,既有罪,国法治之,岂能受辱?” 几个锦衣卫被喝在当场,踌躇不已,一时也不敢上前。 紧接着,陈镒朝着朱祁钰拜下:“我等为陛下锄奸,若殿下认为臣等不该如此,臣等愿受殿下处罚,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千错万错,皆错在身,请殿下治罪!” 跪了一地的臣子,乌压压的一片。 其他的臣子,纷纷看着朱祁钰,静候监国的裁决。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了朱祁钰身上。 陛下不在,太后也晕过去了,现在名义上能做主的,就是眼前这位监国了。 朱祁钰已是被大殿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话来。 数次张口欲言,可嘴唇嚅嗫了一下,竟不知如何开口。 于谦看着这位监国殿下大气不敢喘的样子,失望之意油然而生。 他分明看见,这位监国手在抖,这不是露怯是什么? 不仅他于谦,不少大臣都看见了这一幕。 如今局势大乱,国家前途不明,这位监国,恐怕连眼前这关都过不去啊。 这样的人,如何收拢人心,安定局势啊。 朱祁钰考虑的远远要比于谦多得多,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这世上,历来都是法不责众,今日动手的上百名大臣,难道能真的能通通诛杀? 诛杀百位官员,这是恐怕只有太祖才有如此魄力。 可在奉天殿内打死人,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若是不做处理,那纲常王法何在? 对于朱祁钰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身份问题。 若是自己宽恕此举,会不会让人以为,陛下刚刚不知所踪,自己就别有用心? 殿内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殿下”,坐上观壁的金英出言打破沉默,”奴婢有事启奏,这奏章后面,还有几条陛下的旨意。” 短短几句话,又是掀起轩然大波。 “哦,是吗?陛下有何旨意?还不快念。” 朱祁钰立刻催促到。 金英拿着奏章,找出重点,继续念到:“王振误国,皆是朕识人不明,幸在国朝养士七十载,忠诚志士不计其数,定有为国仗义死节之人,为天下诛杀国贼余党。 虽犯朝廷法度,念在一片忠君爱国之心,罚俸一年,其家中布匹柴粮,皆由宫中供给。” 念到这,跪倒在地的百人身子发抖,全都高呼:“陛下圣明,吾皇圣明。” 这道旨意,让刚刚的行为一下子就从殿中斗殴上升到了为国仗义死节的壮举。 至于罚俸一年? 笑话,朝中哪位大臣是靠俸禄过活的,更别说还有那一年开支出自内廷? 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平台上的朱祁钰震惊了,他的皇兄,难道早就料到会出今日的事情? 第十四章 孤儿寡母 散朝之后,内阁和六部在职的尚书严令,陛下失踪一事再无定论之前决不可外泄, 吏部尚书王直故意落后几步,等到陈镒,叹了口气说道:“陈公今日之举,实为大义,可还是冲动了些。 今天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一百个王直,也处理不了啊!真是多亏了陛下。” 陈镒用力点点头,“朝廷,怕是到了多事之秋。” 两人心知肚明,不在言语。 后面的于谦却是百感交集,这个不知所踪的正统皇帝,自己怎么好像一下看不透了。 朱祁钰走出奉天殿,成敬,兴安两个贴身太监跟在后面,愈发恭谨。 傍晚时分,郕王府破天荒的接到了几位朝中大臣送来的书信。 书房里的朱祁钰若有所思看着手里几封书信。 慈宁宫内静悄悄一片,每人都蹑手蹑脚。 孙太后在榻上只觉脑子里头混混沌沌的,身子也疲累不堪,只想继续昏睡过去。 猛然惊醒,孙太后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两个宫女眼瞧着朱祁钰虚弱的样子,又惊又喜。 “圣母娘娘醒了!” 声音落下,安静的慈宁宫很快喧闹起来,无数的侍女仆婢涌了进来,房间内顿时有了人气。 纷乱的人群当中,金英跪在榻前满脸担忧。 “娘娘醒了,娘娘今日晕了过去,可是吓死奴婢了。” 金英哪里还有大太监的模样,眼看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哀家无事,扶哀家起来。” 金英赶忙上前搭手。 “给内阁各部递条子,让他们尽快派人去关外,弄清陛下的踪迹,是死是活,总得有个准信。” 说到死的时候,孙太后眼皮狠狠一跳。 事到如今,她能怪谁? 怪随驾的六十多个大臣? 有用吗? 难不成自己真的能办了他们? 孙太后心头流血,但还是理智尚存。 金英接着小声讲述了奉天殿内的流血事件。 孙太后大受震撼,朝堂斗殴,还当众打死人了,恐怕就是洪武朝也没出现过这档子事啊。 金英接着靠近几步:“娘娘,奏章说,陛下临行前以下圣旨,请娘娘过目。” 孙太后一把夺过。 上面写着,自己的儿子要下罪己诏,立皇长孙为太子,监国辅政,将北地军务交给英国公和兵部侍郎于谦共理。 圣旨已由翰林学士曹鼐拟好,正随着伴驾的百官在回京的路上。 孙太后愣神片刻,一时之间喜忧参半。 没等回过神来,外头就进来一个二十余岁的秀丽女子。 这女子身着大红鞠衣,头戴四凤冠,外头罩着黄色大衫,只是两只眼睛却通红通红的,看得出,是刚刚哭过一场。 女子一路行来,慈宁宫中一干宫女内侍纷纷行礼。 那女子却径直来到孙太后面前,行了个礼,道。 “母后,陛下,陛下他?” 宫里已经传遍了,说是陛下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孙太后本就心烦意乱,对着女子说道:“你是皇后,后宫之主,大明朝的国母,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女子,便是如今后宫之主,皇后钱氏。 自古以来,婆媳多不和,哪怕是天家婆媳,贵为太后皇后,可它也还是婆媳。 对于这个媳妇钱氏,孙太后本就不怎么瞧得上。 一来,和皇帝大婚几年以来,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点上,不管是天家还是平常人家,儿媳妇肚子多年不见动静,哪个婆婆能有好脸色。 二来,孙太后自己在宫中多年,靠的就是自己手段凌厉,能稳得住局面。 可偏偏,这钱氏的性子温弱,软绵绵的,事事处处都没个国母的气派。 要不是皇帝尚且宠着她,自己压着,后宫里头那些妃嫔们早就翻了天去了。 平素的日子里,孙太后对她的态度就不算好。 更别说如今出了这般大事,孙太后心中又气又怒,态度更加不好。 钱氏自己呢,本就为夫君的安危担忧了这般日子,又听到这样的噩耗,自己没了主心骨,可不是来找母后了。 结果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这么斥骂。 心头不由得又是委屈,又是着急,玉面上的泪珠像是串了线一般落下。 孙太后一阵头疼。 哭哭哭……就知道哭! 哪来那么多眼泪,也不晓得皇帝看上她什么。 平素什么事情都替她撑着,如今出了事情,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孙太后生着闷气,不说话。 钱氏就跪在一旁,低低的啜泣着。 眼瞧着着屋里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最后,金英大着胆子上前道。 “太后娘娘您息怒,皇后娘娘也是忧心陛下安危,才一时失仪,您别和皇后娘娘计较。” 说罢,金英抬眼看了看钱皇后,“皇后娘娘,您担心陛下,太后娘娘也担心啊。 这个时候,正是需要您跟太后娘娘齐心协力,给陛下把宫里看好的时候,您可得提着点精气神,管好后宫,才是帮着陛下。” 金英两头劝着,殿内的气氛才勉强算是缓和下来。 钱氏渐渐止住了伤心。 孙太后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和钱氏计较的时候,软了软口气道。 “知道你担心皇帝,可光担心有什么用,哀家就不相信,大明皇帝难不成就这么凭空不见了不成? 哀家已经让人去查了,总会有个准信。” “金英说得对,你是皇后,拿出你六宫之主的气度来。” 钱皇后起身,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孙太后想了想,颇有深意说到:“陛下已有旨意,立皇长子深哥为皇太子,不过这件事,得先瞒着。 深哥如今是太子,你又是皇后,深哥的嫡母,理应该让你来养着。 哀家会让人知会周氏一声,从今以后,你得把深哥当做嫡亲儿子对待。 哀家说的,都是为你好,你这心里可清楚了?” “臣妾明白母后的意思。” 钱皇后哀哀说上一句。 “哀家知道你性子柔,见不得血,可不能这样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有的时候,手段软了,震不住人的话,反倒是咬的自己一身伤。” 孙太后意有所指示,钱皇后听的胆战心惊。 第十五章 鸿门宴 瓦剌大营。 朱祁镇正斜靠晒着太阳,颇有几分逍遥自在。 实话实说,大明皇帝这个身份,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朱祁镇不仅有单独的一顶帐篷,每日好吃好喝也不曾断绝,虽说做的有些糙。 看守的宿卫倒也算是恭敬,也不敢怠慢。 要说唯一有些不适应的,就是这几日自己成了稀罕物。 除了看守的士兵时不时偷望几眼,就连瓦剌里的什么太师,丞相,万夫长什么的也都来瞅一瞅自己这个大明天子。 井源一刻都不敢离开朱祁镇身边,深怕一不留神就让大明皇帝崩了。 朱祁镇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远处走来几人。 “得”,朱祁镇猜想,“说不准又是一个来看新鲜的。” 来的领头人语气带着几分谦卑,一口流利的汉话说到:“伯颜帖木儿见过皇帝陛下,草原不比中原,不知皇帝陛下住得可还习惯?” 伯颜帖木儿……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啊。 朱祁镇想起了这个叫伯颜帖木儿的人,这不就是朱祁镇瓦剌第一迷弟。 此人好汉学,又是也先的弟弟,瓦剌之中也算是极有份量的人物。 “好了好了,朕现在只不过是你们瓦剌的俘虏,没什么好不好的,既来之,则安之。” 朱祁镇懒洋洋继续说到:“你来找朕不光是只问这些吧。” 伯颜帖木儿语气温和:“太师请皇帝陛下前去饮酒,汉人的规矩,原来是客,太师给皇帝陛下接风洗尘。” 朱祁镇知道,这哪里是接风洗尘,这恐怕是想好了自己这个皇帝的价码。 “既然是太师有请,朕到时候一定会到”。 朱祁镇算是答应下来了。 伯颜帖木儿满意的点头告退。 等人走后,井源来到朱祁镇身边,一脸担忧:“陛下,瓦剌怕是没安好心,这恐是场鸿门宴,陛下不得不防啊。” 朱祁镇哪里不知,而且他还知道瓦剌人接下来要干嘛。 一个人手上有了一张肉票,那接下来该干嘛? 写勒索信啊。 你得告诉人家,肉票还好好活着,我要些什么,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一般人家如此,更别说也先手里还有自己这张天大的肉票。 动身的时候,即便是在几个瓦剌宿卫的“保护”之下,朱祁镇一路上还是能够看见不少东西,足矣窥一斑而知全豹。 朱祁镇四处打量,目光飘忽,朝着井源说到。 “井卿看见刚刚的兵马了吗? 瓦剌人这几日调兵频繁,只进不出,恐怕是要有大动作啊。” 朱祁镇清楚,当初瓦剌人三路南下,除了在甘肃占了便宜,让大明失去的河套平原,获得了一定补充。 可甘肃那说破大天只有几个军卫,粮草,器械有限,对于十几万大军就是杯水车薪。 辽东那路瓦剌人也占据上风,大明野战虽说失利,被掠辎重既多,可到底大城没丢,主力龟缩在锦州这样的重镇巨城,瓦剌人也没有尝到多少甜头。 甘肃,辽东都是苦寒之地,瓦剌人没捡到什么便宜。 中路这一路,明军几次交战不敌,但也是败不是溃。 稍微有一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打仗真正的收益在于两个。 一个是破大城,大城里的人口,粮食,财富数不胜数。 一个是全歼对方主力,只有歼灭战才能根本扭转局势。 可偏偏,这两点,瓦剌都不占。 可如今瓦剌将辽东,甘肃的兵马抽调回来,再加上马上就要入秋,瓦剌人本就有秋季南下打草谷的习惯。 看来也先是想有个大动作啊。 当朱祁镇到时,见到了瓦剌诸人。 也先并未起身,用手随意指了指笑着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大明天子,大明大皇帝,九五至尊,若是在奉天殿,你我都只能远远看上一眼啊。 陛下,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远来是客,我们瓦剌人对尊贵的客人都是坐在主人身边。” 井源勃然大怒,却被朱祁镇拦住。 “朕还不知道瓦剌有这个规矩,既然如此,客随主便。” 朱祁镇也不恼,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哈哈哈!真是想不到,我也先有一日能和真龙坐在一起。” 也先仰天长笑。 他示意宿卫们将捡来的柴火堆成了柴火垛,又将打来的野味比如黄羊、野兔之类的放在了火架上炙烤。 也先拿起了牛皮袋,然后将扔给了朱祁镇,大声的说道:“今天高兴,大皇帝,来,喝一点。” “小样?在这等着我下马威呢?” 朱祁镇没有捡起。 也先厉声说到:“皇帝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怕下毒不成?你也太小瞧我蒙古人了!” “太师此言差矣,朕相信太师的人品,太师也是一代枭雄,犯不上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朱祁镇说罢,毫不犹豫拿起牛皮袋,猛灌一口。 “好酒,”朱祁镇打了个激灵,“就是不够劲,比起中原的酒,差的点。” 说罢,朱祁镇又是咕咚两口,马奶酒特有的酸涩,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他用力的咳嗽了两声。 草原上马奶酒大抵和啤酒度数差不多,远远不及中原的粮食酒。 这下子,轮到也先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是说皇帝最是惜命,吃喝都得让人先尝一尝才敢入口,这个皇帝怎么拿起来就…… 也先本想借着朱祁镇懦弱无能的样子好好取笑一番。 什么狗屁的真龙天子,就是草原上的一只绵羊。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出乎意料了。 刚刚还对朱祁镇满眼嘲讽,鄙夷的瓦剌将领们,如今眼里却多一分好感。 蒙古人就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人,汉人的扭扭捏捏,心思活泛也是最让他们不耻和厌恶的。 也先见这计不成,噌的一声掏出一把匕首来,明晃晃的匕首一出,心想这总能把你朱祁镇吓到了。 井源脸色突变,他打定主意,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井源死也要死在陛下前面。 朱祁镇似笑非笑看着也先手中的刀。 老东西,还动起刀了。 咋滴,你以为能吓住我? 也先见露出了笑容,拿出了刀子,开始割着烤好的肉片,吹了吹,直接放到了嘴里。 随即也先开始又在肥美的地方,下了几刀,割了几片上好的羊肉,放在了锡盘上,这是给朱祁镇吃的。 朱祁镇来者不拒。 不到半个时辰,朱祁镇已经有了微醺醉意。 “皇帝”,喝的有些上头的阿失帖木儿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行乐了个礼,“我听说中原有个皇帝,曾让草原上的可汗在酒宴给他跳舞助兴,不知是否有这件事?” 朱祁镇立马酒醒了。 第十六章 太师请起舞 果然,在这等着我呢。 这个故事朱祁镇怎么会不知。 唐太宗时期,战神李靖灭亡东突厥以后,俘获首领颉利可汗,待会长安献俘。 唐太宗一次在未央宫举行国宴,在这场国宴上,李世民命令颉利可汗当众跳舞。 不仅如此,唐太宗还命令南蛮酋长冯智戴当众写诗:“皇上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不得不说,李世民这招简直就是杀人诛心,想当年在大漠之中挥斥方遒、所向披靡的颉利可汗,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大伙儿献舞。 想想这场景,朱祁镇就觉得简直就是社死到不能再社死了。 朱祁镇看了眼也先,也先脸上挂着虚伪至极的微笑。 果然,就是你也先老狗的主意。 “皇帝,这是犬子阿失帖木儿,心向汉学,有心向皇帝讨教,还请皇帝赐教。” 也先笑着介绍自己的儿子。 朱祁镇说着“哪里哪里”,笑着说完这个典故。 阿失帖木儿早早就在这等着了,“不愧是天可汗,多谢皇帝陛下赐教。” 最后,这个大老粗居然还拽了一句文词:“皇帝陛下何不效仿古人,也留下一桩美谈?” 满堂哄然大笑起来。 井源大怒,“放肆……” 井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祁镇拦住。 “这,不好吧。” 朱祁镇有些扭扭捏捏。 也先乐得直捋胡子,众人也都是看戏的心态。 井源震惊了,难道陛下真的要…… 陛下,您是大明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取乐与这些蛮夷啊。 天子的颜面何存,大明的国体何在啊。 瞬间,井源热泪磅礴,恨不得血洒当场。 朱祁镇嘴角微微翘起,“既然脱脱不花不在,不过不打紧,高兴嘛,那就请太师起舞助兴,尽显我汉蒙一家。” 笑声戛然而止,死寂一般,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 也先捋着胡子的手僵住了。 也先愣住了,井源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听到朱祁镇的话却都以为听错了。 让也先起舞…… 所有人看向朱祁镇,朱祁镇笑容可掬。 也先敛起笑容,冷冷问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朱祁镇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难道太师不是这个意思? 朕虽不及唐太宗,太师也不是颉利可汗,不过不碍事,今日没有礼官,在座的也都是豪爽之人,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太师也不必计较。 你看,朕不是也与太师同座。” 短短一句话,又是狠狠一刀插在了也先心头,最后一句更是戳在了也先痛点。 果然,汉人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 什么狗屁豪爽之人,你朱祁镇不就是骂我瓦剌都是一群蛮夷。 什么朕与太师同座,你个小皇帝不就是想提自己不是蒙古大汗? 我不是蒙古大汗又如何? 我也先一统蒙古,还抓了你大明皇帝,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七十年被赶回大漠的狗屁大元。 什么黄金家族?是又怎么样,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大元。 朱祁镇突然起身,走进阿失帖木儿,直勾勾盯着。 阿失帖木儿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 “刚刚太师说你好汉学,向朕求教。 好,那朕就先教你一个道理。” 朱祁镇抬手一个耳光。 “这第一个道理,就是君臣有别。” 阿失帖木儿被打懵了。 “你要明白”,朱祁镇毫不畏惧,一字一句说到:“朕,是皇帝,哪怕被俘,也是皇帝,折辱朕,你也配?” 紧接着,朱祁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客气甩下了第二巴掌。 又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巴掌想起。 两巴掌让阿失帖木儿眼冒金星,鼻子冒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这位也先之子更加羞愤,眼里喷火,恨不得将朱祁镇撕碎。 面对着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脸,朱祁镇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好好的宴会,哭丧着脸做甚?你得笑。 你说是吧,太师?” 阿失帖木儿瞪大眼睛,眼睛通红。 耻辱,耻辱…… 他阿失帖木儿活这么久,还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 “来人,将他拿下。” 这一刻,阿失帖木儿失去理智,扯着嗓子怒道。 这话,是对周围的宿卫所说。 宿卫们没有动身,周围人个个噤若寒蝉。 也先在这,还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 阿失帖木儿颜面尽失,一声怒吼之后,面上杀气腾腾,左手抓住朱祁镇的肩,右手五指骤然握紧腰刀,就要拔刀杀人。 但就在这一刻,一直没有起身的也先,不知何时起身站到朱祁镇身边,对着暴走边缘的阿失帖木儿沉声道:“够了。” 朱祁镇面上一副恬然之色,淡淡说到:“想杀朕? 朕要是怕死,朕就不会在这。 朕是皇帝,我大明还未亡国,朕也不是亡国之君。 我大明带甲百万,舰船千万,虎贲之士投鞭断流,你们难道不知? 太师应该明白,活着的皇帝才有用,杀了朕, 大明与瓦剌就是不死不休,永无和好可能。 太师,真的要如此?” 从头到尾,朱祁镇并未理会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阿失帖木儿双臂发抖,眼看那柄刀就要出鞘。 也先面无表情夺过刀,扯开朱祁镇,反手就是狠狠一掌,扇的阿失帖木儿连退几步,被打了个懵登转向。 这几下明显要比朱祁镇下手重多了,似拳似掌,拉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没一会儿,阿失帖木儿腮帮子肿得老高,整张脸如同猪头一般。 “给皇帝请罪。” 也先缓缓说到。 此时的阿失帖木儿还不知发生什么,但他对也先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想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失帖木儿面上带着愤恨,心里却更有惊恐。 说完以后,一股羞辱涌上心头。 然而……肿得老高的腮帮子,嘴里含糊不清说到:“大皇帝宽宏大量……” 后、后面的话完全就听不清了。 “刚刚皇帝说了,要笑。” 也先继续说到。 阿失帖木儿不敢违背,似乎是先进行了小小的酝酿,紧接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努力的向上一扬。 嘴角,微微的勾起。 他……笑了。 十七章 笑一笑 这不过这笑,比哭还难看。 这一刻,草原上的蒙古汉子眼眶里通红,满眶的泪水,似要涌出来。 他拼命的忍着泪水,要把泪水逼回去。 他扯动嘴角,继续努力…… 接下来,他笑的开始有了一点模样。 “哈哈……哈哈……” 便连笑声,也开始有了几分真切。 见儿子笑了,也先温和说到:“皇帝陛下可满意了?” 面对这个赔罪,朱祁镇笑的格外开心。 “满意满意,太朕太满意了。” 也先这老东西下手真是狠,这一个大比兜,打自己儿子就好像不是亲生的一样。 不过朱祁镇看的真是很爽。 朱祁镇这笑中,满是嘲讽。 “皇帝”,也先主动示好:“皇帝身边只有一人照料,怕皇帝不习惯,明日送上几人给皇帝,也好服侍皇帝。” “那就有劳太师费心了。” 朱祁镇没有拒绝。 没过一会儿,也先便送客了。 “今日皇帝受惊了,还请皇帝回去好好歇息。” 朱祁镇起身时,坐着的人纷纷起身。 朱祁镇刚刚一举一动给众人留下的深刻印象。 这个皇帝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疯子啊…… 今天这事,说出去谁信? 皇帝动不动问,你敢杀我不?有种你杀我啊?可偏偏太师还好言相向。 虽然看不懂太师为何,但并不妨碍朱祁镇给他们留下的印象。 惹不起,惹不起…… 阿失帖木儿都惹不起,都被太师打成那个样了,自己不就更是…… 正如朱祁镇之前预料那般,这些个瓦剌将领此刻对这个轻视无比的大明皇帝多了几丝……敬畏。 临走前,朱祁镇专门来到阿失帖木儿面前:“你应该觉得,朕今日这两耳光,是你此生最光彩之事。” “父亲,就这么让他走了?” 阿失帖木儿死死盯着远去的背影。 “蠢货。” 也先转过身去,给自己儿子做出了最贴切的评价。 也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一切利弊都已经权衡的一清二楚。 他还真的不敢杀朱祁镇。 朱祁镇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汉人有句话,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子在他手上,瓦剌对明国就占据优势。 蒙古离不开大明,这是一个现实。 草原上的铁锅,粮食,除了牲畜,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靠着明国。 以往,走私,朝贡,甚至向明国俯首称臣来换取通商赏赐,可到底,也只能换来少的可怜的一点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朱祁镇在,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向明国索要好处。 要多少,有多少。 甚至,他心底还有一个冒险的计划…… 一旦实现,他的功绩可比再造大元,成为草原上第二个成吉思汗,忽必烈。 可一旦朱祁镇死了,一切就会翻天覆地。 之前的说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话,日后不管明国哪一个皇帝登基,都会和瓦剌死磕到底,绝不言和。 正如朱祁镇所说,瓦剌和大明将会是世世代代的仇敌,不死不休,绝无可能缓和关系。 这个小皇帝就是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活着的皇帝才有价值。 也先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皇帝。 不得不说,这个朱祁镇,还真的让他觉得意外。 他本以为这是个昏庸无能,懦弱到了极点的人,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一个昏庸懦弱的人,能有胆量拿自己当饵? 凭借对汉人的了解,也先相信这个决定只能出自这个皇帝之手? 他承认,朱祁镇做事果决大胆,明察人心…… 所说可要是真的英明神武,那之前又为什么昏招频出? 也先也猜不透其中原因。 回到营帐,井源还后怕不已:“好险,陛下今日 实在是有些莽撞了。” 朱祁镇不以为意,反倒是觉得今晚的收获颇为满意。 除了保住体面,更是将也先心里的那根刺给挑了出来。 也先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点他从不掩饰,因为他有能力。 朱祁镇了解历史上的也先,他比马哈木,比元顺帝,比大明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他是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了解汉人,了解瓦剌人,以极高的手腕统一了分裂七十年的蒙古,用重金收买边关官员将领。 从总兵,中官,再到知府,布政使,整个边军都在为他保驾护航。 能力匹配野心,就会让他有更大的野心。 正如一句名言:要想使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 看来也先很快就要疯狂起来了。 第二日也先果真信守承诺,送来了个带伤的锦衣卫。 锦衣卫见到朱祁镇的第一眼时,便赶忙拜下:“锦衣卫小旗袁彬,拜见陛下。” “袁彬?你说你叫袁彬?” 朱祁镇眼前一亮。 土木堡之变时,明英宗的众多侍从抛下英宗不顾,全都仓皇逃命去了。 唯有袁彬跟随英宗寸步不离、吃饭穿衣、行走睡觉,与瓦剌首领交涉等一切事务,全由袁彬承担,对明英宗的照料也是无微不至。 朱祁镇万万没想到,也先居然送了个大忠臣给自己。 朱祁镇上前亲自扶起。 袁彬受宠若惊。 询问一番才得知,原来他当日就在随驾的五千骑军之中,在阻挡瓦剌人的过程中受了多处剑伤,晕死过去,这才成了瓦剌人的俘虏。 朱祁镇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温和:“袁彬,你是忠臣,好好养伤,以后就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你的。” 袁彬感激涕零。 身后的井源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能得到陛下如此厚待。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朱祁镇认识到了阿失帖木儿的下作。 一名骑马的瓦剌人马后不知拖拽着什么,来到朱祁镇的大帐外面。 瓦剌人只留下一句生硬的汉话“这是小王子给大明皇帝的礼物”,说完之后就耀武扬威一般离去了。 这礼物,就是一路拖拽而来的几个明军,个个都是血肉模糊。 检查一番之后,除了一个还有微弱呼吸,其余的都…… 袁彬赶忙去取来水。 井源已是驸马都尉,但在军中也是多年,见过太多人和事,但面对此情此景,依然免不了有些情绪波动。 “陛下,他,他怕是不行了。” 井源在一旁小声说到。 朱祁镇一言不发。 第十八章 朕能引来天雷 这伤兵脸庞稚嫩,看起来年岁还小。 朱祁镇接过水亲自喂他。 伤兵缓缓睁开眼,不住的咳嗽,不过好在精神头看起来不错。 几人心里清楚,只怕已是回光返照了。 “叫什么?” “刘狗。” “家是哪的?还有些什么人?” 伤兵断断续续开口道:“家在昌平,家,家里还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弟弟妹妹,都还小,我,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啊……” 伤兵说着说着就哭出声来。 “朕答应你,你的抚恤银子一个钱都不会少,朕也会给你报仇。 你随军出征,奋勇杀敌,朕会好好奖赏。” 伤兵眼里闪过一丝光芒,还想在说些什么,可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些困乏,闭上眼睛。 朱祁镇不顾井源和袁彬的反对,一同动手将几人的尸首安葬。 夜幕降临,袁彬蹑手蹑脚点着了灯,朱祁镇还是纹丝不动坐在帐内。 突然间,雷声大作,雨如豆大。 一道闪电映在外面分外明显。 这道闪电,给了朱祁镇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外面传来动静,迎来了不速之客—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入帐之后躬身行礼:“见过皇帝陛下。” “你有事?” 朱祁镇心情不好,懒得废话。 伯颜帖木儿也不恼:“太师让臣下来,禀告陛下,过些日子,太师亲自护送陛下归明。” “朕,知道了。” 朱祁镇内心翻涌澎湃。 也先,终于还是要南下了吗? 是了,从辽东,甘肃调兵不就早有预兆了? “伯颜,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大抵等这场大雨过去,要上个三五天的时间。” “三五天啊,伯颜,朕能问你要个东西吗?” “皇帝请说。” 朱祁镇说出以后,伯颜帖木儿满脸不解。 皇帝要这干甚? “叔父,叔父……” 帐子掀开,门口阻拦的袁彬被推搡在地。 来的人正是阿失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皱了皱眉:“放肆,还不见过皇帝陛下。” 阿失帖木儿眼珠一动,朝着随意摆了摆手,似笑非笑,看起来阴恻恻的。 “见过大皇帝,不知道今日送的礼物能不能让大皇帝满意?” 朱祁镇强忍住活剐这厮的冲动。 伯颜帖木儿没有深究阿失帖木儿的话,继续问道:“皇帝陛下要这,究竟是要……” “没什么”,朱祁镇云淡风轻说到:“既然伯颜说还要等几日,朕反正也是闲来无事,看这天雷滚滚,朕就想要将天雷引下来玩玩。” 帐内几人愣在当场。 没听错吧,把天雷……引下来……玩玩…… 瞧瞧,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皇帝?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 阿失帖木儿笑的眼泪都出来。 活这么大,还从没有没人说过这种话。 “朕是天子,而你,只不过是个蛮夷,不妨到时候看看,朕,能不能引下天雷。” 朱祁镇冷冷开口。 笑到一半的阿失帖木儿截然而止,紧接着就是暴怒。 伸手到半空,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阴鸷,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手。 朱祁镇靠近几步,低声说到:“野狗一样的东西,有的时候朕都怀疑,你是不是也先的种。 也先好歹也算个枭雄,而你,给朕提鞋都不配。 等着看,朕会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而你,只是个可怜的鼻涕虫而已,连和朕动手都不配。” 被激怒的阿失帖木儿牙都快咬碎了,只能愤怒愤离去。 朱祁镇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直至消失在黑夜之中。 伯颜帖木儿摇头叹息:“我这个侄儿就是这般,皇帝陛下大人大量,莫要和他计较。” 朱祁镇摇摇头。 伯颜帖木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皇帝可是当真?” “自然,君无戏言”。 朱祁镇斩钉截铁说到。 伯颜帖木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回去要禀告太师,请太师定夺。 一旁的井源也觉得不可思议:“陛下……” “不要说了”,朱祁镇打断井源的话,“朕会让瓦剌人看看,什么是上天的力量,朕也会让那个阿失帖木儿付出代价。” “那皇帝莫不是疯了?还是另有所图?” 大帐之中也先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懵逼的。 伯颜帖木儿告诉他,皇帝说,假如时机恰当的话,他能将天雷引下来。 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不信的。 啧! 天雷啊,那可是长生天的意志啊。 无论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上天的尊崇都是差不多的。 具有神秘力量的天雷,更被认为是老天爷最强大的力量。 汉人有句话叫天打雷劈,蒙古人也是有着一句差不多意思的。 天雷是长生天惩罚蒙古人最严厉的措施。 这人得作恶到什么程度,是要天怨人怒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天打雷劈。 也先不认为朱祁镇有操控天雷的能力,反倒是以为朱祁镇另有所图。 逃跑? 绝无可能,这里离最近的明军城池也有百里。 要这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真的是引天雷? 也先身体后仰,右手紧握成拳。 他也想不明白朱祁镇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明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了,可也先还是生出一种无力感。 朱祁镇,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最终,也先淡淡的道:“先答应他,不过一定要盯住他。” “是”。 不知怎么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瓦剌大营。 明国皇帝,要引下天雷来。 伯颜帖木儿亲自跟着朱祁镇,看着朱祁镇指挥人忙前忙后,可越看越觉得迷糊。 就靠这?引来天雷? 一根铁棍,一个风筝? 没错,就是一根铁棍,只不过是根长数十米的铁棍,还有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风筝了。 没过多久,该来的时候到了。 没过两日,午后的阳光明媚转眼间阴云密布,远处乌云黑压压一片。 云层不断降低,一种压迫感迎面而来。 朱祁镇对着身边的伯颜帖木儿说到:“时机到了,伯颜,你去问问太师有没有兴趣看朕引下天雷。” 伯颜帖木儿怀疑的看了眼朱祁镇,转身离去。 也先本在午睡,可当听见这个消息时,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 当也先赶到时,这里里里外外不知围了多少人。 大风吹着乌云相这边压来,雷电轰鸣,看着震撼之极。 饶是也先,也不由自主心生恐惧。 可反观朱祁镇,赤手空拳站在那出。 无数人心中疑惑:他就这么站着,就能引下天雷? 铁棍插在地上,顶端系着风筝线。 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风筝在黑云之中如同一叶海上扁舟。 “来!” 朱祁镇很有神棍范,身子挺直,衣诀翩翩,恍若仙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道闪电劈在风筝之上。 “天雷。” 所有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眼看着风筝线诡异竖起,铁棍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股蓝色如同彩云一样的东西附着在铁棍周围。 正儿八经高压电,不知道要比220v高出多少倍。 “轰隆!” “长生天显灵了,长生天显灵了!” 一个离得近些的瓦剌人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不少瓦剌人……吓尿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无不惊悚的看着朱祁镇。 明国皇帝,真的,真的引来了天雷。 也先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心中大骇。 这倒是什么手段? 天雷,天雷真的引下来了。 井源与袁彬激动难耐,一脸狂热,心悦诚服的拜倒:“陛下口含天宪,乃天命所归,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明国皇帝的障眼法。” 阿失帖木儿气急败坏嘶吼着。 声音散在空中,很快就被风声吹散。 没人理会这位小王子的话。 障眼法? 什么狗屁障眼法,老子亲眼看见的,你说是就是? “父王,父王……” 阿失帖木儿见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也先从震惊中醒了过来,也是第一次行大礼:“大皇帝受命于天,真龙转世。” 服了,服了,我也先服了,不得不服啊…… 也先是个枭雄,可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封建社会的文盲。 他不懂避雷针的原理,也不知道富兰克林这个科学先驱。 这一切,已经超过了也先贫乏知识下的理解范畴。 他只清楚,皇帝只是一句“来”,就能引下天雷的人。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也先的预估了。 原来皇帝就没有别的想法,是真的只想要引天雷。 引下天雷,这是何其恐怖的力量。 面对这样的人,不对,天子,也先从心底里产生了从没有过的恐惧。 也先在狂,也不敢和天斗啊。 也先这一跪,如同示范效应一般,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没人再有勇气直视天子。 目光所见,只有阿失帖木儿迟迟不愿跪下。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失帖木儿不停摇头,他不信。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长生天怎么可能会帮汉人……” 阿失帖木儿不断说服自己,他要拆穿明国皇帝的把戏。 他仿佛做出一个什么天大的决定一般,一步一步上前走去。 他要证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雷。 阿失帖木儿缓缓伸出手。 “啊……” 一声尖叫刺破了宁静,所有人的目光才呆呆的转到铁棍处。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让人心中发寒。 阿失帖木儿在地上蜷缩一团,身上的衣服全被烧毁,面目全非,发出阵阵糊臭味。 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刚刚还是好好个人,眨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 “我见过被雷劈死的,就这一模一样!” 一个瓦剌人颤声道,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诡异,让围过来的人不禁脊背一凉。 “我也曾经看到过,我家牛被雷劈死就是这样的。” “天雷,天雷,长生天保佑,大明皇帝保佑……” 无数人念念有词。 也先目睹儿子惨死之后,身体一震,愣在当场。 自己儿子死了…… 就是碰了一下那个铁棍,就和被雷劈死的一模一样…… 朱祁镇也傻了。 卧槽,还真的有勇士伸手去摸高压电啊…… 可转念一想,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双倍快乐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趁机把自己神化一下,让人心生畏惧,以此借机提高一下被俘明军的待遇。 可万万没想到,阿失帖木儿这憨货居然拿手去碰…… “真是活该”,朱祁镇心里唾骂道:“恶事做尽天要收。” 朱祁镇亲手扶起也先,也先生出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太师,朕听说,我大明有不少将士因伤留在了瓦剌营地?” 朱祁镇给双方留了几分薄面。 “回陛下,确实如此,人数在五千左右。” 也先不敢隐瞒。 朱祁镇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朕给大同的信,朕在信中让他们准备两万两白银,还望太师能好好善待我大明将士。” 也先想了想,觉得这买卖不亏,答应下来:“陛下仁善。” 直到朱祁镇离去,不少人还是虔诚的跪在地上。 大明皇帝真龙天子,引来天雷一事,在瓦剌人之中不胫而走,传遍几乎整个草原。 而且在传播过程中,传的越来越玄幻,什么连老天爷也要听大皇帝的话,大皇帝只是往天上一指,雷霆立至,当场劈死了一人。 而传言也逐渐显示出他了可怕。 每当朱祁镇出现在瓦剌人面前时,哪怕隔的再远,无数人心悦诚服的下跪,嘴里还念念有词。 草原上的这件大事,很快也就传到了关内明军耳中。 草原上无数明军埋下的锦衣卫暗探,夜不收疯了一般搜集着有关天子的消息,当这个消息传回关内时,无数人如释重负一般。 至于天雷不天雷的,张辅等人并不在乎,张辅,邝埜等人在大同已经坐镇数天,一是将以大同监军郭敬为首的蛀虫诛杀殆尽,二来就是等陛下的消息。 哪怕是传言,至少也有了陛下的消息。 十九章 陛下的消息 自从土木堡突围以后,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张辅,邝埜和一些将领领着一万人马进驻大同,剩余的人马责带着其余百官回京。 进驻大同的以后,张辅就设计拿下了大同总兵石亨和监军郭敬。 二人结局也大不一样。 按照朱祁镇的布局,石亨只不过以正统十三年阳和战败之罪,私役军士为名下狱。 而郭敬,则是依着勾结瓦剌罪名打入大狱之中。 这一举动让本来就因战败人心惶惶的大同边军更是惴惴不安。 不过好在有着一万京营坐镇,加上一个英国公和兵部尚书,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陛下深夜,总兵府。 张辅,邝埜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不约而同望向了北边。 “本兵,朝廷那边有了消息,让你我便宜处置。” 两人都清楚,朝廷重心已然不在此事上边了。 ”本兵,有件事老夫一直不明白,陛下既然已经立下太子,可为何不昭告天下,而是将圣旨秘密带回京师。” 张辅压低嗓子问道。 这件事张辅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清楚这其中道理。 邝埜抿嘴没说什么。 这里面有太多忌讳,不能说,不能说,只可会意。 “公爷,公爷……” 门外传来焦急的喊声。 “进来。” 进来的是大同前卫都指挥使季铎。 随着石亨的倒台,这位名不见经传都指挥使在张辅等人的支持下一跃成为大同掌军人物。 从管着卫所兵的都指挥使到实际上的大同总兵,这不可不谓是一步登天。 季铎深知自己地位不稳,大同府的参将,副将哪一个能服自己? 想要稳住位子,唯一的法子,就只能傍上京师来的大佬们。 这也是张辅等人选择季铎的原因。 张辅二人对深夜到来的季铎十分吃惊:“季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铎上气不接下气,“公爷,本兵,瓦剌人,瓦剌人送信了,说,说是陛下的信,还有,还有一同送来陛下的御剑。” 也先是个讲究人,为了增加可信度,还专门一同送来了御剑作为佐证。 张辅,邝埜几乎同时一震。 邝埜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信。 邝埜曾给朱祁镇讲过学,自是认得朱祁镇的字迹。 “是陛下的字迹,是陛下的……” 邝埜肩头耸动。 陛下,他真的还活着。 两位宦海沉浮的老人同时红眼大哭起来。 “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当夜,一封八百里加急奏章伙同陛下的亲笔信连夜赶回京师。 朱祁钰下了朝,兴安跟在后面,准备出宫回府。 自从得知天子不知所踪以后,这几日的朝堂,气氛越来越古怪。 朱祁钰想了想,停下脚步,道:“今日去母妃的宫里头一趟,孤有些心里话得跟母妃说一说。” 尽管朱祁钰心里清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不管是外朝的一干大臣,还是刚刚宫里的孙太后,都不会相信他是单纯来宫里探望自己母妃。 可那又怎么样? 如今的朝堂,早就不是几日前的大明朝堂。 况且他也的确有些话,需要和吴贤妃好好说一说。 如果说这世上他唯一能有商议的人,就只有自己的母妃了。 吴贤妃居住的景阳宫在宫城的东北角,距离文华殿有好一段距离,几乎要跨越小半个宫城,因而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刚到宫门口,便见一个中年女官在门口候着。那人远远瞧着自己来,便紧着两步上前道。 “奴婢秀珠,见过殿下。” 这是景阳宫管事女官,也是吴贤妃的心腹,自幼看着朱祁钰长大的,很早的时候便跟在吴氏的左右。 朱祁钰站在景阳宫的门前,整个宫内太监宫女加起来不过二十人,如同冷宫一般。 想到孙太后的慈宁宫热闹非凡,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每日请安都如车水马龙,与此处的门可罗雀真是天壤之别。 偌大个皇城,朱祁钰也就对这景阳宫有所感情,这里也是他除了郕王府之外来的最多的地方了。 这大半天下来,他走马灯似的见了许多人,听了许多消息。 “咳咳……”一股冷风吹来,惹得朱祁钰忍不住咳嗽起来。 “殿下自幼身子骨弱,这若是又受了风可怎么得了,准得大病一场。 兴安,你还在这愣什么神,还不赶紧扶王爷进去。” 另一头,秀珠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起来。 她刚入宫没几年就被贤妃娘娘看上,做了娘娘的贴身宫女,一直跟着贤妃娘娘,一路走来已是二十来年,也曾教养过朱祁钰。 别人在朱祁钰的面前因为亲王身份不敢多说,但是秀珠数落起他来,可丝毫都不带嘴软的。 朱祁钰知道这位姑姑刀子嘴豆腐心,听着心头却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 :“姑姑,母妃这几日可还好?” 但即便如此,先是儿子死于非命,白发人送黑发人,然后又是夺去尊号,软禁宫中。吴氏最后的那几年,也过得无比艰难。这一句“母妃可好?” 秀珠迎着朱祁钰一边进殿,一边答话:“娘娘一切都好,就是担心着殿下。 这几日天气渐凉了,娘娘日日都忧心着,就怕殿下这咳嗽的老毛病犯了,这几日眼看着这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青珠边说着,便引了朱祁钰进去。 “娘娘身子还算康健,不过这几日天冷了,娘娘畏寒,奴婢便提前让娘娘住到了暖阁里头,把地龙烧起来。” 景阳宫的摆设布局,相比慈宁宫,朴素清减的多。 吴贤妃一来性子淡薄,不管是宫里的陈设,还是随侍的人数都不甚在意,图个清净。 二来,现在的吴贤妃,不过是一个在后宫之中先皇妃嫔,虽然孙太后没有刻意为难,但总归还是低调一些。 刚走到殿门口,便看到吴氏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娘娘,殿下来了。” “见过母妃。” 朱祁钰行了个礼,脸上露出笑容。 吴氏看起来身子不太好,有些憔悴,但一看到朱祁钰,眉目间却泛着一股子高兴劲。 吴贤妃拉着朱祁钰的手进了殿,二人在殿中坐下,不住地问道朱祁钰的身子。 “近来身子怎么样了?这几日天亮了,莫要着凉了。 怎么几日不见,瘦了不少,兴安,你是怎么伺候的自家主子?” 吴贤妃像是平常母亲一样唠叨着。 兴安侍立在一旁,低着头不答话。 二十章 儿啊,你就不想做皇帝 兴安侍立在一旁,低着头不答话。 贤妃娘娘就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自家王爷去的。 母子俩的事儿,他一个奴婢多什么嘴。 听着吴氏唠叨,朱祁钰心中一暖。 “母妃挂念了,儿子一切都好,母妃这几日也要注意身子。” 母子俩一起坐着,说了些闲话。 秀珠没有打扰母子二人话家常,默默带人下去准备午膳。 吴氏见了儿子高兴,午膳也便多用了些。 待收拾了重新坐下,朱祁钰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母妃可知道,这几日,朝中出了大事。 今日儿子进宫,其实是有事而来。” 吴氏抿了口茶,也收敛了面容,道:“是皇上那,出事了,对吗?” 朱祁钰一惊:“母妃怎么知道?” “哀家在这宫中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吴氏叹了口气,道“秀珠前几日打探了一番,这几日,皇城四周遍布着禁军,上直卫的亲军昼夜巡视。 能调动亲军的,只有太后。 哀家不聋不瞎,能让太后如此举动的,定然是是和皇上有关的,而且看这情形,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朱祁钰愣了愣,他倒是忘了。 母妃虽然性子淡薄,可宫里的人,能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真的全无心计? 自然,这眼光也是一针见血。 想了想,朱祁钰朝着兴安挥了挥手。 兴安顿时会意,悄悄退到殿外外头守着去了。 “母妃猜得不错,土木堡那,出大事了。” “皇上如今在关外不知生死!” 此刻四下无人,朱祁钰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话说的十分直白。 “什么?!” 饶是已经心中有了准备,吴贤妃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手上的茶盏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朱祁钰也知道,这等消息太过骇然。 因此他说完之后,便停住了话头,等了半刻功夫。 吴贤妃总算是消化了这个骇人消息。 吴贤妃幽幽说到:“皇上长在深宫里头,不知道兵事凶险,也不知兵,全是下面吹着,捧着,什么冠军侯,大将军,说的皇帝心花怒放。 尤其是那王振,哄的皇帝团团转,由着王振妄为,迟早会酿出祸事 皇帝以为只要自己御驾亲征,就能十拿九稳,瓦剌人可不是咱们,处处哄着让着,捧着含着,总归到底还是出事了。” 伸手揉了揉额头,吴贤妃叹了口气。 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吴贤妃感怀了片刻。 伸手揉了揉额头,吴贤妃叹了口气。 “那可是几十万大军啊,几代人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造孽啊。” 这句话,就不该出在先帝嫔妃嘴里。 朱祁钰接过话,将前因后果说了大概。 可让朱祁玉万万没想到,接下来的话,更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即便是他保住了大军,他犯的错,做的荒唐事还少吗? 大明到现在为止,哪个皇帝像他这般? 这样的皇帝,就不配为君。” 这位与世无争的贤妃娘娘说出如此悚然的一句话。 这话一出,朱祁钰浑身打了个激灵。 “母妃,甚言啊。” “我的儿,你怕什么?这正是大好机会啊,你难道就没有动过心思?” 吴贤妃一句比一句骇人。 朱祁钰的心狠狠一颤。 心思? 什么心思? 朱祁钰心知肚明。 从临时监国,变成大明皇帝。 皇帝位,从来没有如此近在咫尺过。 “儿啊,你莫要告诉母妃,你从来就没有想当过皇帝。” 吴贤妃别有意味问道。 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 以前是不敢,也是不能。 如果他不想当皇帝,那他今日为何来这? 这世上没有不爱权力的人。 他朱祁钰爱。 他那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母妃,也爱。 “皇帝就是不死,也怕是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前宋徽,钦二帝的结局就在眼前,无论如何,皇帝,他回不来了。” 吴贤妃语气开始激动。 “母妃,宫里还有个皇长子啊,儿子听说,前几日,太后将皇长子送到坤宁宫皇后那养着,这怕是……” 朱祁钰有些担忧。 在母妃面前,朱祁钰不再隐瞒,一股脑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朱祁钰不是不知道,已经开始有大臣将宝押在自己身上了,短短几天,有说他圣明的,夸他有先帝风范的。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可之所以表现的如同泥塑菩萨一般,就是拿不准边关的京营和随驾大臣的态度。 这些人都是受了皇帝的恩,就算自己皇兄真的不在了。他们也肯定会支持皇长子。 他哥哥不是没有儿子,按照法统,继位的,那也是那个大侄子。 “皇帝,可是立太子了?” 吴贤妃的发问问住了朱祁钰。 朱祁玉摇摇头,毕竟事情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要没有那道立太子的诏书,皇长子就不是皇太子,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孙氏只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后宫不得干政,说到底,任何事,也都得你这个监国点头用印。” 吴贤妃对孙太后的畏惧一扫而光,直呼孙氏。 “皇长子年幼,国家又是多是之秋,一个孩子,能安稳人心? 先帝只有两子,京城里也就只有你这一位藩王,你平素又有贤王之名。 我的儿,这个皇帝,除了你,谁还能做? 实在不行,大不了退一步,先立那朱见深为太子,等位子坐稳了再废也不迟。” 吴贤妃几句话之间,就给朱祁钰绘出一条通天大道。 “那随驾的百官那……” 朱祁钰深知,这些人怕是对自己的皇兄已经死心塌地。 就算上位,他们也会支持皇兄那一脉。 “人心,不是一下能买的。 你看秀珠,她跟了你我二十年,孙氏也不是没给她许过好处,她还不是只愿意在这景阳宫里。 人心都会变得,他们今日支持皇帝,明日,后日,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这谁都说不准的。 这些日子,你要让那些部堂阁老觉得,你朱祁钰比他朱祁镇更能做一个好皇帝。 然后,什么都不用做,自然就会有人拥你做皇帝。” 二十一章 立太子 朱祁钰留在景阳宫用了顿午膳,刚出宫门,就发现有人匆匆赶来。 来的人正是金英。 面对突然出现的金英,朱祁钰不敢怠慢。 如果说王振权势滔天,那金英,就是真正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权在握。 王振一步登天,可终究是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而金英,则是一步一步熬着资历,稳扎稳打上的位。 金英早在太宗朝入宫,服侍过三位先帝,从内宫监,御马监,再到司礼监,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每一步都是无可指摘。 宣德朝时,金英便已经是内廷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随着王振的彻底倒台,内廷之中王振的干儿干孙都是树倒猢狲散,王振的势力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不管是宫内宫外,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坑,而现在这些空出来的位置,绝大部分都会被金英一脉瓜分占据。 由此看来,金英在宫内实力大涨,实实在在坐稳了内相的位置。 “奴婢见过殿下。” 金英不苟言笑,气喘吁吁行礼。 “公公客气了”,面对这位内官,朱祁钰显得十分客气:“公公如此匆忙,可是圣母娘娘有事?” 朱祁钰清楚,金英这般身份敏感的人物,绝不会私下来找自己。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太后娘娘要找自己。 “正是,太后口谕,传监国殿下和诸位大臣前往武英殿议事。 王爷,武英殿来这有些路程,圣母娘娘体恤王爷,特地传了肩舆。” 金英招手,几个小宦官抬着肩舆上前。 朱祁钰呈上肩舆,一路往武英殿行去。 “金公公,圣母娘娘召见,为何不在慈宁宫?” 朱祁钰心有疑问。 武英殿,文华殿乃是奉天殿的左右配殿,一般是天子召见臣子议事的地方。 如今天子不在,两殿自然是不得启用。 孙太后平日居于慈宁宫,召见大臣次数不多,偶有召见也只在慈宁宫,这还是第一次在武英殿召见。 金英只说不知。 朱祁钰眼见金英装着糊涂,也不在多问。 武英殿殿只是配殿,本就不大。 朱祁钰进去之时,下首已经到了好几个人,皆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朱祁钰打眼一瞧。 金濂,王直,于谦…… 朱祁钰进殿之时,殿中十分安静,气氛颇有诡异。 很显然,大伙对孙太后今日这次莫名其妙的召见也吃不准。 金英禀告一声,站到孙太后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孙太后坐在上位,脸色古井无波,不见丝毫情绪。 可若是仔细一看,孙太后的脸色掩饰不住的憔悴,略显红肿的眼眶。 几位大臣坐在下首,皆是眉头紧锁,神色郁郁。 见到朱祁钰进来,方才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朱祁钰拱手回礼,随即上前,朝着孙太后一拜。 “儿臣祁钰,参见圣后娘娘。” 在礼法上,孙太后也的确是朱祁钰的嫡母。 “免礼,坐吧。” 在朝臣面前,孙太后一向是雍容大方。 内侍再抬上来一方软榻。 “哀家听说你去看望你母后了? 你母后的身子骨可还好啊? 这人上来年纪,天变凉了,可不能大意了。 先帝走的时候还挂念着你们娘俩,皇帝出京是也念着着你这个兄弟和姨娘,要哀家好好照料你们母子。 你啊,是个好孩子,没事多多去看看你母后,也劝劝她,哀家给她说了几次,景阳宫那不适合养着,来慈宁宫和哀家做个伴,说说话,这不挺好。” 孙太后不愧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几句话说的滴水不漏,俨然一副圣母气度。 怪不得当年能独得先皇恩宠多年,先帝何等人也,都能为她而废立国母,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只不过几句话说的,朱祁钰听得分外扎耳,心里头有点恶心。 也就只有在一众大臣面前,这位太后娘娘才会摆出这番慈爱的样子。 “谢圣母娘娘挂念,不过母后在景阳宫住了多年,有了感情,恐是……” 朱祁钰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孙太后笑呵呵说着“既然习惯了就不强求”,然后就没了下文。 两人心照不宣的在几位大臣面前上演了一副天家和乐的戏码。 几位人精的大臣也是看破不说破。 如今这个节点,面上的母慈子孝总比两人撕破了脸要好得多。 “哀家今日召来诸位大人,是有几件事要和诸位臣工议议。” 孙太后一开口就定下调子。 正所谓会越大,事越小,小会定大事,大会看小事。 “这第一件,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人选一事。” 孙太后抛出了第一个议题。 自从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在奉天殿被殴打致死,锦衣卫之中的王振余党被大肆清洗一番。 如今锦衣卫只靠着一个南镇抚使主事,近乎停摆。 恢复锦衣卫的正常运转,如今也是当务之急。 众人缄口不言。 锦衣卫是什么? 那是文臣的死对头。 王直他们都是文臣,而锦衣卫,恰恰就是皇帝对爪牙,用来监视他们的。 “郕王,你可有合适人选啊。” 孙太后直直点了朱祁钰的名。 朱祁钰不好在装死,只好硬着头皮说到:“一切全凭圣母娘娘做主。” 孙太后仿佛铁了心就要将这件事交于朱祁钰:“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既然郕王暂时没有合适人选,那就回去好好想想,此事就交给郕王了。” 眼见朱祁钰还要在说什么,孙太后摆摆手,一句话堵死:“你是监国,你皇兄如今生死不明,你这做弟弟的,得替你皇兄,你皇侄多担待些,这件事交给你在合适不过了。” 提起皇帝,孙太后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众人感觉一阵不妙。 果然,孙太后继续说到:“皇帝的事,能瞒天下多久? 朝中也看见了,人心惶惶,朝廷也不能无主啊。 哀家的意思,礼部当择吉日,立皇长子为太子,以安天下人心。” 朱祁钰心中一震,果然如此,怪不得孙太后如此大方,能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送给自己。 她是想让自己同意立太子! 二十二章 朕绝不做叫门天子 朱祁钰心中冷笑不止,孙太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按照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贵为太后,哪怕是孙太后握有京师大部实权,也是不能直接向朝臣下诏的。 规矩和程序,文臣要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重。 孙太后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是通过司礼监的金英传达出来的。 按照规矩来说,任何事都是由自己监国决定的。 所以孙太后只说自己商议,名义上做主的是自己。 策立太子,就需要诏书。 任何一道诏书,最关键的一环就是用印。 不加印,就是乱命,臣子就能不奉诏。 偏偏这一道最关键的环节,天下只有自己能做。 若是以前,自己做个泥塑菩萨,那敢说个不字? 但现在…… 母妃说得对,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 一个不痛不痒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想让自己松口? 孙太后扫视一周,见没人出面答话之后,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说的冠冕堂皇,是储君一事,臣子怎敢参与多言。 可实际上呢? 不张口,就是不同意。 可偏偏这事,还真不是她能定的。 若是皇帝,策立太子只需一言就可。 “金尚书,此事,礼部怎么看?” 孙太后已经开始点人了。 金濂心中暗暗叫苦。 我能怎么看? 按照礼法,孙太后要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是无可指摘的,所谓传承有序,礼法大义,做臣子的,不该有什么犹豫。 可问题是,一个幼子,能够稳住现在的局面,能够担起这个重任吗? 还有郕王的沉默,无形之中也是一种态度。 金濂咬着牙:“宗庙大事,臣,不敢多言。若有旨意,礼部上上下下,定当竭心办理。” 礼部将这个皮球踢给了朱祁钰。 “报!报!报!”一个小黄门摸爬滚打的高声呼喊着滚进武英殿中。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没等孙太后开口,金英已然开口训斥了一句。 “启禀娘娘,殿下,大同,大同送来的八百里加急,陛下,陛下他…” 小宦官气喘吁吁的说着话,气息不匀,呼哧呼哧个不停。 所有人面色大变。 皇帝,皇帝有消息了? 孙太后也不顾及从珠帘后走了出来,面色焦急的看着那小宦官,厉声开口:“皇帝,皇帝他怎么了?” “难道是自己那个皇兄……崩了?” 朱祁钰暗自想到。 此时武英殿上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小太监。 金英急匆匆从小宦官手里取过奏章,呈给孙太后。 孙太后急急忙忙打开,面上变幻莫测,只觉得晕头转向。 几个宫女一把将孙太后扶稳,扶往珠帘后面上的软榻歇息。 金英拿起奏章念了起来。 几位老大人呼气声猛然加重。 朱祁钰心里叹气,就知道没有这种好事。 武英殿死一般的寂静。 两万两白银对于大明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赏赐钱银也无所谓,要命的是送皇帝南归。 瓦剌人会有这么好心? 说是护送皇帝南归,到不如说是挟持皇帝南侵。 到时候边关各隘如何阻拦?怎么去拦? 大明朝遇到了前所未有之难题。 于谦心中已有决断,跪下叩首:“启禀娘娘,瓦剌人以护送为由,胁迫陛下南下,实图我朝江山。 瓦剌人狼子野心,天地可鉴。 如今我朝实乃社稷江山,风雨飘摇之际,我朝若不能团结一心,令出一门,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臣死谏娘娘,请命郕王总摄朝政,待局势安稳,天子回京,再行册立之事。” “于谦”,孙太后凤颜大怒,“皇帝遭此大难,你等不思忠君报国,迎回天子,也不思虑策立太子,反倒是想让郕王摄政。 怎么,今日摄政,明日,是不是就要拥他登基,好做个从龙之臣?” 孙太后一语如同石破天惊,让一干人面面相觑,纷纷下跪请罪。 朱祁钰面上惶恐:“圣母娘娘明鉴,儿臣绝无此心。” “绝无?” 孙太后冷笑一声,“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事。 都退下吧,哀家今日累了,明日交于朝会再议,哀家就不信,我大明的朝臣,人人都忘了北边还有个皇帝。 他朱祁镇,还没驾崩。” 孙太后气冲冲拂袖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众人。 朱祁钰跟着各位老大人身后,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可这心里,已经却是乐开了花。 孙太后此举,几乎是将宫内与朝堂矛盾挑明。 回到后宫,孙太后并未回慈宁宫,而是去了坤宁宫。 一路上,孙太后冷静不少。 坤宁宫,钱氏怀里抱着皇长子,咿咿呀呀哄着逗着。 “太后娘娘到。” 钱皇后听闻,赶忙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女官。 “儿臣见过母后。” “好了,别多礼了,皇帝,有消息了。” 孙太后进殿以后屏退其他人,只留下钱皇后一人。 听闻皇帝流落瓦剌,钱皇后又是潸然泪下。 她这一哭,孙太后也是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皇帝自小都在宫里,捧着哄着,如今身在瓦剌,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苦。” 婆媳两人都难忍酸涩。 孙太后不知不觉语气加重:“郕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啊”,钱皇后一声惊呼:“郕王,郕王他……,陛下不是已经策立太子……” 孙太后一阵冷笑:“可他们不知道啊。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着皇长子。 外朝那边,有哀家在,谁都欺负不了咱们娘俩。” “金英。” “奴婢在。” 门口伺候的金英进殿行礼。 “将皇帝的消息报给通政司,传抄邸报吧。” “奴婢这就去办。” 金英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朱祁镇,如今也踏上的南下的道路。 这些日子不少瓦剌人对朱祁镇敬若神明,伯颜帖木儿眼看见快成了自己的迷弟,几乎每日都来拜见。 朱祁镇问过还有多久能到大同,伯颜帖木儿给了七天这么个大概期限。 朱祁镇希望时间能够来得及。 朱祁镇有一条准则,就是绝对不能做叫门天子。 一旦叫了门,这前面就算是前功尽弃了,自己也被刻在耻辱柱上了。 最要命的事,只要自己叫门,京师之中自己就会丧失全部的主动权,自己那个便宜弟弟就会顺势登基。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不得不做太上皇了。 二十三 乱嚼舌根子的下场 金英亲自走了一趟通政司,坐堂的翰林见来人是这位大珰,心底觉得好生奇怪,什么事能让金英亲自走一遭。 金英说明了来意之后,翰林吓得差点当场尿了。 紧接着,大明朝这座精密而庞大的机器,迅速的运转起来。 这一夜,朝廷里头的六部十二卿的衙门个个都是灯火通明。 ………… 无数刚刚得知噩耗的老大人们错愕无比,平素在不苟言笑老大人们,怒发冲冠的有,哭泣的有,还有直接冲着柱子要撞死的。 消息像风一样,一大早就传遍了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说土木堡几十万大军都没了的,甚至有说皇帝已经没了…… 总之,各色的谣言乱起,一时间,京师笼罩上一层压抑而惊惶的气氛…… 宫外如此,宫里也好不到哪去。 慈宁宫。 金英从通政司已经返身。 “娘娘,事情办妥了。” “嗯,”孙太后扶额,显得有些头疼,“宫外,已经乱成一片了吧。” “是,奴婢回来时有人说,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金英没有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这个反应也在孙太后预料之中。 这事,瞒不住,也不敢瞒着。 这是大明立国百年未有的败绩,连皇帝都被别人抓了。 与其被别人挑出,说自己有什么别的心思,还不如自己主动挑明。 “金英,让上直卫亲军和九门官兵加强守备盘查,还有宫里面的,也不能松了。” “是”。 金英永远都是言赅意简。 “好了,扶着哀家走一走,换个心情。” 金英连忙扶起孙太后。 说是走一走,其实也就是在慈宁宫附近转悠转悠。 一路上,孙太后没有张口,金英识趣的也闭上嘴,身后的宫女宦官们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孙太后的脚步停住。 金英和后面的几个宫女宦官们见太后停下,刚想上前,却见孙太后狠狠一瞪。 孙太后眼神冰冷,扫视着前面,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朝边上的甬道走去。 甬道宽不过十来步,空房子多,屋子里,若隐若无传出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妹妹,听说了么,陛下没了!” 金英一听这话,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差点把舌头给咬下来了。 哪个遭瘟了敢嚼这种事,要死也别带上别人啊。 可看着眼前孙太后没有动作,金英也不敢乱说乱动。 “陛下,陛下没了?怎么没的?” “我给你说,听说在土木堡,几十万大军打了个败仗!就连陛下都被人给抓去了。” 那声音低了些,“咱们大明,要换天了!” “这话可不能瞎说!” “什么叫瞎说!以前大宋的时候,不也有两个皇帝被人家抓走,到死都没回来。” “你看,瓦剌人抓了皇帝,怎么可能放回来。” “你是说.........” “皇长子要当皇帝了?” 孙太后听了这些宫闱内的龌龊言语,顿时手脚冰凉,心杀气四溢。 议论皇室,这个大忌。 金英听的一身冷汗,踉踉跄跄跪了下来。 孙太后摆摆手,金英明白,勉强起身,忙着让几个体壮宦官快步而来。 那屋里的女人正说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有人察觉。 “妹妹,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外传!” “姐姐说,当妹妹什么人,一定烂在肚子里!” 但凡出现如此对话,秘密一定保不住。 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听,然后转过脸就是“好姐妹,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能给别人说。” 而且一旦传出去之后,都会添油加醋,越描越黑。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不准的话,郕王要做皇帝!” “阿!”听着,一声惊呼,“怎么会?” “怎么不会!”那女子神秘地继续说道,“皇长子才多大,一个娃娃,能管什么事,我看啊,只有郕王……” 嗡!孙太后只觉得脑子气血上涌,顾不上体面,回头怒道,“抓住里面的贱婢,要活的!” 几个宦官一拥而入。 孙太后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的两个年过三旬,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冒出杀机。 宫里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登天的可能了,只能等着熬着就等着,倒了日子被放还出宫。 这些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问着点味就围了上来。 这些孙太后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儿子,嚼到了孙子的身上。 这种事,也是能嚼舌根子的?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 孙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 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呵!”孙太后冷笑,“说不出话?哀家刚才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 说着,孙太后回头看看,“去让李国昌来!” 话音落下,金英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心道一声坏了。 李国昌,从太宗朝就是敬事房的首领太监,在宫里就是阎罗的别称。 但凡是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哪怕你前脚还在司礼监当差,那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人在宫里深得四朝皇帝的重用,对皇家忠心耿耿,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 别说是个寻常宫人,就是他金英都得陪着笑,不敢给他脸色看。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伸长,面上如枯皮一般的太监走了过来。 “老奴参见娘娘!” 李国昌的声音尖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孙太后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哀家,皇帝,皇孙,你懂了吗?”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娘娘。” 李国昌垂头小声回道。 “嗯!”孙太后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孙太后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她的目光。 二十四章 给钱有用吗 李国昌身后的几个宦官无情将两个宫女强拖下去。 两个宫女似是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不住的朝着孙太后求饶,架着的宦官毫不犹豫便摘了下巴,只容发出“呀呀呀”的声响。 “金英,你在这守着,一有消息就来禀告哀家。 李国昌,哀家,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半个时辰。” 李国昌阴沉沉说到。 等到孙太后离开以后,李国昌皮笑肉不笑到位:“金公公,请吧。” 金英尴尬一笑,慢慢走在李国昌后面。 到了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前殿那般富丽堂皇,也不知道多少年没住过人了,尤其是在半夜,更是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惨白的灯火在屋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金英这般老祖宗都觉得头皮发麻,心底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 这,才是宫里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金英身边李国昌,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刚刚还好好的一个宫女已经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 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个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金英可算明白了李国昌为啥敢打半个时辰的包票了。 就这么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这人浑身上下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 “说说吧,这话,是从哪听来的?又是谁让你们传的?” 李国昌如同幽灵的声音响起。 行椅上的宫女张张嘴,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不是......不是........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还嘴硬?好啊,咱家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只需一顿严刑拷打,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守得住的秘密。 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顿严刑拷打。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宫女就招了,把知道的交代一干二净。 李国昌眼见榨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朝着屋内几个宦官使了个眼色。 金英知道,宫里的枯井又要多了两条该死鬼。 “李公公辛苦了,那……李公公,咱家这就回去给圣母娘娘禀告。” 金英强扯出笑,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 “辛苦金公公了。” 李国昌客气送了几步。 金英回到慈宁宫,已是三更天了。 来到殿门口,守夜的小宦官赶忙道:“见过老祖宗。” 金英对这句老祖宗受用的很,“圣母娘娘呢?” 小宦官赶紧道:“回老祖宗的话,娘娘还没就寝,等着老祖宗呢。” 金英快步入殿。 “娘娘”,金英进殿以后,小声道:“那两人,招了。” 殿内,孙太后靠在榻上,金英跪着。 “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的贱婢,都是从浣衣局那听来的。 奴婢还查出,这话,流传盛广,奴婢敢问圣母娘娘,要不要……” “和景阳宫内有关系吗?” 孙太后冷声问道。 “这,还不知,奴婢,奴婢……” 金英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孙太后幽幽叹口气:“好了,你也不必再查了。” 查出来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自己现在还真能撕破脸皮。 这一番折腾以后,孙太后只是小睡片刻,就得起来准备今天的朝会了。 今天这场朝会,就是场硬仗。 奉天殿,孙太后一脸憔悴,似乎有些不忍开口,摆了摆手道:“于侍郎,昨日的事,给臣工们仔细说说!” 于谦领了旨意,站起身来,躬身一拜道:“遵圣母口谕。 昨日圣母召郕王殿下以及臣于武英殿议事,有大同军报入京,有要事禀奏。” 饶是早就知道,大臣们一时间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天子被俘,闻所未闻…… 殿内死静一般孙太后道:“诸位臣工皆为国之肱骨,皇帝亲征之前,将国事朝政托付各位,如今皇帝为保十万将士而出此等变故,哀家一介深宫妇人,已惊惶无措,尚赖各位大人谋划商议,眼下局面,当如何是好?” 孙太后这番话着重点出了皇帝为了大局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沉默了一会,翰林院学士陈治上前道:“启禀监国殿下,圣母娘娘。 臣以为皇上既然遣人传讯,不妨暂且准之。 子太祖驱除鞑虏太宗皇帝威震漠北以来,瓦剌对我大明尚有惧意,臣以为可遣使携金银玉帛前往,迎回陛下。” 此话一出,再场大臣皆暗暗叹了口气。 这话看起来无可指摘,实际上也就只有翰林院那帮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才会信! 太祖,太宗威震漠北是不错,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洪熙之后之后,两代君王皆将精力放在了内政之上。虽然对北虏有余威震慑,但早已不复当年汉军之望了。 在先朝之时,边境便常有边患,只是不严重而已,再加上朝廷一贯的忍让,人家哪还有什么惧意。 二十余年的时间,大明已经换了三代天子,人家也是如此。 以前那些曾经见识过太宗军威的虏酋都死的差不多了,新一辈的虏酋,哪个还有惧意? 若是给些银钱便能迎回皇上,那也先才是真的蠢啊。 给钱要是有用,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是个无底洞啊,而且瓦剌难道只会要钱吗?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要想救回天子,肯定是要动手的。 “监国以为如何?” 孙太后生硬问道。 朱祁钰欠身答话:“儿臣以为可行。” 那就“准!” 孙太后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此举如同饮鸩止渴,可只要能让皇帝安全一分,也顾不得这些了。 只不过陈治说的,还不是她内心所想。 紧接着,驸马都尉焦敬起身,道:“禀圣母娘娘,臣以为,当此危急之时,当不拘一格降人才,如有迎回陛下之谋者,或是奇能异士者星,皆可破格征用。” 一条说了和不说没什么差别的的建议。 二十五章 于谦三言 焦敬何尝不知自己说的是句废话,他一个驸马都尉,连个爵位都没有,在这殿中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自己硬着头皮,无非是为勋贵们挣上一分好感,表明态度,勋贵们还是在想办法弥补,将功补过的。 天子御驾亲征,除了王振的撺掇以外,勋贵们在里面也没闲着。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太明朝三代圣君,所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文治武功。 武功这一块,太宗时期已到巅峰,五次北伐,追至斡难河畔,千年未有。 继任的仁宗,宣宗眼见武功这超越不了,再加上本无开疆拓土之意,继而追求文治。 永乐盛世之后,便是锦上添花的十年仁宣之治。 二十年来,天下承平,武备松弛,皇家越来越倚重文臣,对勋贵们越来越疏远。 眼看着那些个文臣就要骑在自己头上了,这些永乐朝的老人能忍? 好不容易看到一场大仗,勋贵们都寄予厚望,都指望着这一战能翻身。 得让陛下知道,朝廷离不了勋贵,勋贵也不是摆设。 京师里但凡是能叫得上号啊,有些威望的,上过战阵的老将,一股脑打包全都跟着御驾亲征去了。 就连勋贵里的定海神针,先帝托孤重臣,英国公老人家都去了。 焦敬还记得那些个老将们得知能随驾亲征以后,高兴的和过年一样,不少都是阖府上下一同出战。 可谁能料到,竟出了这等事。 焦敬当初还忿忿不平,都是驸马都尉,凭什么他井源能随驾左右,自己要在京师留守。 要知道,胜了,这可都是实打实军功啊。 现在一回想,焦敬想想都后怕。 自己要是去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准就和成国公一样…… 可留在京师,焦敬这些留守勋贵的日子也不好过。 还没等朝中大佬开口,一个六品的翰林就先跳脚出来,几乎是指着焦敬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翰林出前一步,一脸正气:“启禀殿下,娘娘,驸马都尉所言荒缪,朝中用人自有法度,敢问都尉要用的是何奇能异士者,难不成是前宋郭京之辈?” 焦敬的脸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看,气的嘴唇都哆嗦了。 前宋郭京,这位翰林也算是骂人骂娘的典范了。 郭京何许人也? 这就是个神棍。 靖康之时,他自称身怀道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可生擒金将退敌。 钦宗及朝中官员均深信不疑,乃授以官职,并赐以金帛数万。 结果这人所谓的六甲天兵皆属市井无赖之徒,自己还大言不惭道:“择日出兵三百,直袭至阴山。” 等到开门出战,他坐城楼作“六甲”之法,树旗绘“天王像”。 结果这群人一出城就被金军杀了个人仰马翻,差点把护城河都给填满了。 郭京眼珠一转,偷偷撇了旁边的守将张叔夜一眼,说道:“神兵需要神将在阵前指挥,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战力,将军且安坐,待我下城做法破敌。” 张叔夜还没来得及说话,郭京就一溜烟地下了城墙,然后打开城门就跑了,自此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跑了不要紧,却连城门都不关,等张叔夜反应过来时,金兵早已顺着大门涌进,破了坚不可摧的东京城。 奇能异士是郭京,那他提出这个法子的的焦敬才不是张邦彦这样的大奸贼。 殿内一片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左都御史陈镒开口打的圆场:“禀殿下,娘娘,臣以为驸马都尉赤诚忠心,事急从权,不过此举与朝廷法度不符,臣以为还需慎重。” 眼见孙太后和郕王都无异议,这件事就算搁置下来了。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接下来的,才是重中之重。 孙太后忘向于谦:“于侍郎,瓦剌人下一步又该如何?” 瓦剌事关兵事,兵部尚书邝埜如今不在,全凭侍郎于谦做主。 于谦也不推辞:“禀殿下,圣母娘娘,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一是打探瓦剌详细情况,诏命边关各将打探陛下身处何地,若有机会,饲机迎回。 二是派遣使节,出使瓦剌,面见陛下,探明情况,使之钱银,稳住瓦剌,善待陛下。 三是京师以及边关诸镇军务,此为重中之重,瓦剌既获大胜,恐其挟胜而进。 兵部得报,京营大军已到昌平,不日回京,大同又有英国公,本兵坐镇,统帅调度边军。 我大军虽有损失,但元气未伤,拒敌于边关,应是可为。” 这番话刚落地,不少人听了,纷纷点头,就连极不喜欢于谦的孙太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老成谋国所言。 于谦这三条,前两条都是事关皇帝,将皇帝摆在第一位,这才符合臣子的身份。 而且与泛泛其谈的陈治不同,拿钱赎回陛下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拿一定钱财稳住瓦剌,保证陛下安全,这倒是极大可能实现。 若是用朱祁镇的话说,这就是让肉票展现出了利益越大,这肉票的价值待遇就越高。 第三条,才是于谦的重中之重。 前两条只是表明态度,可要是真的做起来,难如登天,压根就不可能实现。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大明抓住了地方主帅,还是御驾亲征的天子,那必然会严加看管,重兵把守。 所以,要想迎回陛下,真正要看的,还是战场上的胜负。 于谦心里其实很感激已经做了俘虏的朱祁镇,要知道,若不是陛下保住了京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是朱祁镇带来的巨大改变,有了京营,于谦的战略规划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从拒敌于京师之下的生死一战,如今留有余地,境地大不相同。 孙太后稳稳颔首:“于侍郎所言,皆是,郕王以为呢。” 朱祁钰毕恭谋国之言毕敬答到:“圣母娘娘所言极是,儿臣担心皇兄,以为当尽早派出使节。” 孙太后点点头,“那好,既然英国公,本兵都在大同,就由这二人负责此事。 至于所需金银,先由山西布政使拨付,日后户部再补。” 二十六章 投机者徐珵 “哀家知道,如今天子北狩,人心不稳。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不可一日无主,皇帝回来之前,天下百姓,总得有个主心骨不是。” 孙太后说的语气平常。 殿中的气氛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官员相互看看,开始冒汗。 因为随着这句话,一个现实的问题被翻到了台面上。 眼下这个局面,该谁做主? 什么叫国不可一日无主,什么叫天下的主心骨? 只有皇帝,才能担起这个名号。 皇帝不在,只有储君。 陛下离京之前,将京营及九门驻守官军全都交给的太后,这段日子以来,太后也一直都是当家人的身份。 可偏偏实际上,受命监国的却是郕王。 孙太后主动挑出了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皇帝不在的时候,谁是储君? 皇帝万一回不来,该怎么办?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管对外究竟是如何说法,陷落虏贼手中也好,北狩也罢。 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皇帝不是去瓦剌那做客了,他是战场上被俘了,一条小命现在都攥在人家的手里。 虽然现在都情况来看,也先就不敢对皇帝下手,还得好吃好喝养着。 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也先不管不顾,是个疯子呢? 皇帝孤身一人在敌营当中,万一有点什么意外,有个不长眼的瓦剌人要对皇帝动手? 这些,都是无法预料的。 再或者,就如同靖康之变那般,也先挟持天子,掳到北方,一囚禁就囚禁个数年乃至十数年呢? 这些是最坏的情况,但是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敢开口说。 孙太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果然,孙太后直接道:“皇帝出京前曾对哀家说过,等班师回朝之后,择日册封储君。 昨日哀家与郕王,王尚书,金尚书,于侍郎,总宪商议过了,今日也在这朝会让诸位卿家也议上一议。 哀家的意思,昭告天下,礼部,钦天监择选吉日,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经过昨日的事情,孙太后知道这事拖不得,越拖,越容易生变,要早早定上名分。 不出意外,孙太后一介女流之辈,断然无敢有吕后那般心思。 所以孙太后选择的,定然就是自己的亲孙子,皇长子为太子。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时间一分一秒,不是臣子度日如年一般。 而孙太后,从始至终都是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有人要开口了。 “臣,翰林编修徐珵有奏。” “准”。 众人都觉得惊奇,所有人如履薄冰,就连各部尚书都装聋作哑,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编修,敢趟这趟浑水? 徐珵是宣德八年的进士,这个名字或许并不出名,可日后,他还有个名字。 徐有贞。 土木堡之变之后,他是第一个提出南迁避祸的大臣,而且早早送走了家眷。 后来景泰朝时,官途不顺,以为是于谦从中作梗,遂与于谦结下死仇。 后来代宗病危,此人内联太监曹吉祥,外联武将石亨,悍然发动了夺门之变,将太上皇的朱祁镇重新扶上大位。 夺门之际,撺掇着朱祁镇诛杀以于谦为首的国家功臣,残害家眷,窃居首辅,结党营私,使得景泰朝的中兴昙花一现。 最后恶有恶报,被李贤将了一军,失了圣宠,一贬再贬,流放云南,直到成化朝才被赦免,郁郁而终。 可以说,徐珵彻头彻尾都是一个投机者。 而此时的徐珵,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气说道:“太子,乃是国本,循礼法大义所在,祖宗法度, 然皇长子幼弱,此等江山危及局面,臣恐皇长子难当天下万民之望。 陛下北狩,人心浮动,此刻若册太子,难免人心惶惶,百姓不安,上下揣测。 陛下如今年富力强,日后皇后有子,这名分何定? 臣以为等天子回京,再行册立之事,方安群臣百姓之心。” 徐珵给出了理由是就算立了皇长子,一个两岁的娃娃,能对大局有何补益? 孙太后早有对策:“皇长子以记在皇后名下,送入坤宁宫交与皇后养育。 皇子年幼,无法理政,自是需要人辅佐。 郕王监国有方,陛下回京之前,朝廷政务皆由郕王处置,郕王监国辅政。” 孙太后做出妥协,退让一步,郕王可以获得权力,但必须是先立了太子,保证了皇位的传承,哪怕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新君,一定是皇帝的儿子。 这是孙太后的底线。 甚至,孙太后也能接受郕王再进一步,但是追根到底,最后帝系必须在自己儿子这一支。 哪曾想到,徐珵居然咄咄逼人起来:“郕王乃是监国,如今陛下不幸落入敌手,局势危及。 臣徐珵进谏,当有郕王总摄大政,总理大小事务,监理百官,方可使得朝堂上下一心。” 总摄大政,摄和辅,一字之变,大不一样。 徐珵的意思,是将所有大权交给郕王,一切由郕王做主。 孙太后的辅政,实际上是将权力交到太子手里,只不过太子年***由郕王行使。 这一字之变,权力的中心就截然不同。 徐珵并不满足于此,继续说到:“圣母娘娘乃是后宫之主,祖宗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本不该插手朝政,朝堂之事,当有郕王做主。” 这是公然孙太后要权了。 孙太后脸色陡然一变,瞧着徐珵那副理所应当的嘴脸,肺都要气炸了。 殿内不少人倒抽了口凉气,连这种话都敢说出,这个徐珵疯了不成。 朱祁钰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和笑意。 这个徐珵,还真的给他意外之喜啊。 当初土木堡的消息传来,他是最早给自己书信表忠的人,字里行间,都是愿为自己鞍前马后。 孙太后怒极而笑:“奸逆,皇明祖训有言,我大明以嫡长子继承,无嫡立长,兄终弟及。 忠君爱国,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未曾想到徐珵丝毫不惧,声音提高八度,当众顶了回去:“祖宗之法不可变,我等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 如今大明江山不稳,大明需要一个能让百姓朝臣信任的长君。 皇子年幼,国无长君,大明前途堪忧。 臣绝非违背祖宗法度,当使郕王主政,待天下太平再立太子也不迟。” 孙太后心中冷笑,若是让他朱祁钰总摄大政,我孙子的太子还做的稳吗? 二十七章 出乎意料的王直 郕王主政再立太子? 他有什么资格立太子? 太子若是他所立,那么明天,他是不是也能废了。 孙太后瞥了一眼坐观壁上,如同局外人的朱祁钰,心中更加不安。 她不认为,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公然向自己索权。 想了想,孙太后试探到:“郕王,徐珵进言,你怎么看。” 朱祁钰心中腹诽一句,赶忙起身:“回圣母娘娘,国之大事,儿臣不敢多言,当由圣母娘娘和诸位老大人们斟酌而定。” 朱祁钰将问题又抛给了孙太后。 孙太后并不打算放过朱祁钰:“你是监国,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又是皇长子的亲叔,立太子竟是国事也是家事,又有什么不敢多言。” 孙太后是铁了心要让朱祁钰表态。 哪曾想,朱祁钰猛然跪下,泪流满面:“太子乃是国本,事关家国宗庙,儿臣绝不敢越俎代庖,他日皇兄回朝,儿臣又该如何自居? 请圣母明鉴。 儿臣得皇兄信赖,以亲王监国,每日惶恐,听闻皇兄北狩,每每想起皇兄厚爱,儿臣每日心如刀割,惶恐不安。 儿臣望圣母娘娘准儿臣辞去监国,儿臣愿去九边为一卒,为大明江山,为皇兄尽忠。” 好一出兄恭弟友,好一招以退为进。 自古以来立太子都是皇帝的权力,我一个亲王监国,身份敏感,若是此时答应立太子,岂不是向天下人说我朱祁钰有不臣之心?皇帝日后要是翻起旧帐又该如何? 名不正,言不顺。 孙太后藏在袖中的臂膀微微颤抖。 朱祁钰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这道册封诏书,他绝不答应。 什么害怕皇帝回来算旧账,什么亲王之位惶恐不安,岌岌可危,什么愿去边关为卒,都是虚的。 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这朝堂上哀家处处压着你,干预朝政,让你这监国有名无实。 哀家已经愿意放手了,你还要紧逼不舍吗? 眼看局势将要失控,孙太后还是不死心,将目光投向了王直,金濂,陈镒身上。 孙太后心中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可面上却是还要继续装着:“郕王一片心思,哀家岂能不知,皇帝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分。 金英,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将郕王扶起来。” 金英赶忙上前扶起朱祁钰。 待朱祁钰坐下以后,孙太后继续说到:“王尚书,金尚书,总宪以为如何?” 与位卑言轻的徐珵不同,这三人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左都御史,都是二品大员,宦海沉浮多年,文官执牛耳者。 这其中,吏部尚书王直地位最高,掌握着五品以下官员升迁之事,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也有极大的话语权。 宣德,正统朝的内阁与后世不同,此时的内阁虽然在三杨之后地位有所上升,可还是没能拜托咨询身份,与明中后期的天下中枢,实际宰辅还有着天壤之别。 如今,朝中官员身份最高不过六部九卿的主官,这些之中,又以吏部尚书为首,尊称天官。 吏部尚书职位有多高? 为了限制其一手遮天,有明一朝专门有两个官场潜规则。 第一,吏部尚书不得入阁。 第二,吏部尚书半只脚已经踏入内阁。 王直任吏部尚书多年,再加上他是先皇托孤重臣,平素极少说话,但份量极重,威信极高,几乎是一语定音。 勋贵之中,以英国公为首。 文臣之中,以王直为首。 三人当中,孙太后对陈镒的把握是最大的。陈镒在奉天殿斗殴一事之中,若不是皇帝早有旨意,恐怕可不会这般好收场。 再怎么说,受了皇帝对恩惠,若是这件事上不支持皇长子,他这官声,也算是毁了。 礼部金濂那,立太子之事虽然仓促,但是于礼法上毫无毛病。 作为礼部尚书,金濂没有理由反对,他昨日已经表态,只要圣旨到,礼部即刻着手准备。 而且金濂他是看着今上长大的,和宫中的关系相对好的多,辅政多年,总有几分情谊在的。因此,孙太后对金濂,陈镒二人的态度,还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 至于王直,在她看来,那么王直大概率也会保持中立。 到那个时候,有两人支持,徐珵这样的小鱼小虾看都不用看,就算她蛮横一些,强行下诏,也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成功。 果然,不出所料,陈镒最先开口:“臣以为圣母所言无错,储君乃国本,册立太子合乎礼法大义,值此之际,人心不稳,更当尽快令储本正位。 皇长子依祖宗之法,顺应民心,臣等自当拥护。” 按理说这三人当以王直为首,由他先说,不过对于陈镒的“不识规矩”,也没人去追究。 待陈镒说完,金濂紧接着开口,与孙太后预料到不无二致。 朱祁钰眼见有一人同意,一人托词,又何尝猜不出王直会明哲保身,这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就当孙太后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声轻咳让所有人心中一颤。 开口的正是王直。 “老臣王直,有言要进。” 王直顿了顿,继续说到:“方才总宪所言,老臣深以为然。” 此话一出,孙太后今日久违露出一丝浅笑,朱祁钰浑身如坠冰窟。 可万万没想到,王直还有话要说。 “可徐翰林所言,也不得不听,圣母不可不虑,如今京城内外,乃至北地,都需上下同心方能挽救江山。 如今储本幼弱,难当大任,殿下若以辅政之名,恐难上行下效,政令通达。” 故臣以为,事急从权,圣母娘娘当先命郕王监国摄政,总理庶务,待局势稍安,尔后再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王直的态度震惊的殿内所有人,谁都没有想到,王直会旗帜鲜明的支持郕王。 孙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个结果,孙太后没有料到,殿内百官也没有料到,个个瞠目结舌,就连朱祁钰自己也没有料到。 王直,究竟是为何? 朱祁钰在吃惊之后,一股狂喜充斥着身体每一个角落,很快就明白过来王直为什么这么做了。 二十八章 面目可憎的母子 虽然朝堂之上都在议论如何救回皇帝,可其实每人心里都清楚,皇帝他极大可能回不来了。 谁都清楚,今日朝堂上立太子和郕王总政,说到底,就是权力之争。 今日这一争,决定了大明未来的走向归属,甚至决定了那张龙椅上坐的是谁? 先立太子,太子就是下一位皇帝。 先立自己摄政,自己,就很有可能取而代之。 太子继位,中规中矩,没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即便是用人,也都是从翰林中所选。 如此一来,徐珵一个宣德八年的二甲进士,怎么排也轮不到他。 与其这样,徐珵选择投奔自己,搏上一个潜邸之臣,从龙之功。 而王直,他老了。 老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子孙晚辈,家族兴盛。 即便是他王直能够力挽狂澜,又能如何? 一个娃娃,等他主政,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再说了,今日的事情,孰是孰非,他又知道些什么? 全凭道听途说? 就算日后念起了有个叫王直的人力挽狂澜,挽大厦与将倾,又能如何? 他王直今年已是快七十的人了。 正所谓七十古来稀,十几年后,他王直不是在家颐养天年,恐是成了一抷黄土枯骨了。 到那个时候,谁还能记得自己功劳? 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用呢? 官场上,人走茶凉最为明显。 文臣与勋贵不一样,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今日权势显赫,天子堂前,可到了自己的子孙,说不准就泯然众矣。 所以,为了自己家,王直选择了朱祁钰。 孙太后拧了拧眉毛,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深知大势已去,想开口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朱祁钰明白,在这个选边站的时候,是选择被俘的朱祁镇还是选择他朱祁钰的时候。 外廷,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明,要变天了。 朱祁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圣母娘娘无力回天的模样,心里觉得好不畅快。 都是朱家血脉,都是宣宗之子,你朱祁镇不是嫡子,孤也不是。 凭什么,你是皇帝,凭什么孤,要甘于人下。 孤,不愿意。 奉天殿这边,议论的一上午的朝会还未散去。 事已至此,孙太后一副任命的表情,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便照诸公的意思办吧! 礼部拟个奏本,将册立太子日子定下,朝廷政务,皆由郕王处置。 哀家乏了,今日便到这吧。” 说完,孙太后起身,在金英的搀扶下就要离去。 回到慈宁宫后,孙太后刚在榻上坐稳,很快便迎来一位稀罕人物。 吴贤妃。 孙太后知道这个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虽是头疼,可还是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吴贤妃的身子骨硬朗,一身单衣,就带着一个贴身女官,便进了慈宁宫。 吴贤妃一路走来,一干宫女宦官纷纷行礼,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 进了殿,吴贤妃一板一眼的跟孙太后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孙太后开口就道。 “真是稀客啊,妹妹平日待在景阳宫中,不喜出门,哀家几次请都请不过来。 怎么今儿妹妹得了空,肯赏脸到哀家这来了?” 孙太后阴阳怪气讽刺到。 吴贤妃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颇有唾面自干的耐性,就仿佛阴阳怪气的对象不是她一样。 “圣母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娘娘事务繁忙,臣妾不过是个闲人一个,哪里敢来叨扰圣母娘娘。 不瞒圣母娘娘说,臣妾是为钰哥儿来的。” “郕王?”孙太后皱了皱眉头,火气大了起来,“郕王如今总理朝政,哀家和皇帝都得指望着郕王,百官们对郕王都是赞不绝口,真是出息的很啊。” 吴氏贤妃赶紧起身,福了福,一脸惶恐不安,着急忙慌到位:“圣母娘娘这是说什么,钰哥能有什么出息,哪里能和陛下相比。 钰哥每日都念着陛下和圣母娘娘对他好,就想着怎么报答陛下和娘娘。 臣妾也刚刚听说陛下落到瓦剌人手里,臣妾在后宫虽然不懂什么政事,但臣妾知道,陛下是咱们大明的天啊,臣妾一想起陛下,臣妾这心里又急又怕。” 这几句话,无一不像是一把刀子一般,正正的扎在孙太后的心坎上。 你又急又怕? 你急什么? 你又怕什么? 你是想让皇帝回来,还是不想让皇帝回来? 什么叫后宫之人不懂政事,你个贱人怕是在内涵哀家插手朝政吧。 “好了,你今日来找哀家到底有什么事?” 孙太后口气冷淡的很,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吴贤妃也不废话:“圣母娘娘,钰哥身子不好,胆子又小,您知道的,他从小身子骨就弱,担不得什么事情。 监国这么重的担子,就是有娘娘操持,可万一将钰哥累坏了,先皇一脉岂非岌岌可危?” 孙太后脸色黑的怕人。 你儿子出什么事先皇一脉就岌岌可危了,那把我儿子放在哪里了? 你当哀家的儿子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吧。 吴贤妃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到:“臣妾只这一个儿子,万不想让他有一点闪失,臣妾只希望他做个闲散王爷,高高兴兴过着一辈子。 臣妾今日前来,特来求您开恩,免了他这个监国差事,让他好好养着。 国政大事,自有前朝的老大人和太后娘娘您操持着,钰哥也没什么本事,免得给娘娘惹出什么麻烦。” 孙太后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吃了吴贤妃的心都有了。 好啊,你们母子俩,哀家算是看明白了,每一个是省油的灯,都想来看自己的笑话不是? 你想说如今哀家母子要靠你那儿子,是这意思? 呸! 你的儿子也配和哀家的儿子比? 你一个罪官之女的崽子,也配? 儿子在前朝拼命要权,狼子野心,你这当娘的还在后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反胃。 孙太后越发觉得这母子两人分外可憎。 吴贤妃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此时的孙太后,眉头拧死,脸色铁青,阴沉的可怕,眼看就要发作。 二十九章 真正的底牌 一旁的金英眼看事态不对,率先一步站了出来。 “贤妃娘娘,郕王爷乃是监国,又是皇室宗亲,如今又恰逢这么个时候,皇长子年幼,如今给郕王爷的担子又加了许多,郕王殿下不多担待点,还有谁能为国分忧解难。 再者说了,殿下监国,这是陛下出京前定下的,是国事,您说对吧? 娘娘担心殿下身子,圣母娘娘也担心啊。 圣母娘娘生怕累垮了郕王爷的身子,刚刚回来的路上还给奴婢交代着要派太医随侍在郕王爷身边,宫内一应珍贵药材也都要备全,好让郕王爷随时取用。” 金英这一插话,让本想发作的孙太后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孙太后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郕王那,哀家自会多多照料,你这当娘的也不必太过担心。 今日哀家乏了,贤妃就先回去吧!” 孙太后下了逐客令。 吴贤妃也不强留,道:“既然如此,臣妾就不打扰圣母娘娘了,臣妾先告退了。 娘娘可是要仔细保重身子,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吴贤妃前脚刚出慈宁宫,便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殿下已是一片狼藉,孙太后将手边的瓷杯花瓶什么的,全都是一阵乱砸。 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个瑟瑟发抖,跪在一旁。 “贱人,哀家就知道,这贱人来这准没什么好心思,就是来看哀家和皇帝笑话的。 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以为自己儿子一朝得势,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不清楚? 狐媚子的玩意。” 按捺不住火气的孙太后如今全都发泄出来,手里抓住什么就砸什么,看的一旁金英眼皮直跳。 娘娘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顺风顺水的,哪里像是今天受过这般多的气。 这在前朝刚刚被顶了回来,回宫里还没一会儿,气都没喘匀,吴贤妃就到了,然后就是一番直捅肺管子的话。 眼见孙太后越来越失态,金英瞧瞧使了个眼色,一干跪着的宫女宦官如获大赦一般,屁滚尿流的滚了出去,只留下金英一人。 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孙太后说的口干舌燥,额头冒汗,这才渐渐消气。 金英赶忙奉上晾好的茶水,又招呼宫女宦官进来收拾,接着在一旁继续伺候着。 眼看着孙太后气消了不少,金英突然开口:“娘娘就算为了皇长子,切莫中了计策。” 听到计策两字,孙太后瞬间冷静下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阴谋诡计。 “都滚出去。” “是”。 殿内打扫了宫女宦官纷纷退去。 “金英,你说清楚。” 金英道:“娘娘,奴婢在宫里几十年,对宫中贵人,奴婢敢说还是知道几分的。 娘娘难道不觉得奇怪,贤妃娘娘在宫里十几年来,是个谨慎人,素来低调,除了逢年礼节,来过慈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娘娘也是恭敬的很。 哪怕知道了郕王爷如今得势,按依照贤妃娘娘的性子,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来。 可贤妃娘娘偏偏今天一反常态,故意激怒娘娘,这里面,难道就没有别的? 还有,娘娘今日比往日早早回来了一个时辰,贤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刚好不早不晚到慈宁宫?” 听完这番话,孙太后愣了愣,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是啊,那贱人这么些年小心谨慎,做事有分寸从不主动惹事,是个能藏事,能忍的主。 因而这么些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今天这贱人明显与往常不同,跟她一贯的行事截然不同。 “你是说,她今日是来故意激怒哀家的?” 金英没敢接话。 激怒哀家,又是为了什么? 让哀家狠狠责罚她一通? 那金英为何又说和深哥有关? 孙太后想了想,刚刚自己的确恨不得狠狠收拾她一顿。 刚刚金英说自己比平常回来要早上不上,这又有什么关联。 孙太后皱眉:“金英,你想说什么?” 金英心底叹了口气,也不怪娘娘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这根本就不单单是后宫的事,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也不会短短片刻之间就反应过来。 “娘娘明鉴,恐是贤妃娘娘一得知娘娘今日早回时,就已经清楚了郕王总政这件事大局已定。” 孙太后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金英继续说到:“贤妃娘娘已经知道如今郕王爷握了权,您在后宫,有祖宗家法管束,皇长子年纪又小,管不了事情。 除了这些,贤妃娘娘更是清楚,这个时候,前朝臣工们也只认郕王爷。 今日的事,要是传出去,贤妃娘娘至多不过爱子心切,无心冒犯了娘娘,可娘娘要是计较起来,责罚贤妃娘娘,若是有心人拿出去做文章,这就白白给人落下的话柄,让外面的臣工怎么看?” 孙太后此时才明白过来这其中的险恶用心。 自己若是责罚吴氏那个贱人,外面肯定传出自己反对郕王总政,故意迁怒于吴贤妃。 这不就坐实了自己这是不识大体,心胸狭隘。 若是自己一时盛怒迁怒到了郕王身上,外面的那些大臣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会被以为自己不愿放权,把持朝政。 那个时候,自己和外朝的关系…… 郕王监国,策立太子,刚刚达成的平衡眨眼就会打破。 金英语不惊人死不休:“更何况贤妃娘娘已经打定主意,娘娘已经奈何不了郕王了。 若是娘娘还想让皇长子做太子,就必须忍下去。 这样一来,进退,都是贤妃娘娘得了好。 可贤妃娘娘有一件事没有料到……” “她没料到,皇长子已是太子了。” 孙太后冷冷说到。 “娘娘说的是”。 这才是孙太后真正的底牌,当初金英没有念完的奏章瞒过了所有人。 国本已定这件事,整个京师,只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自己知道这件事。 金英也没想到,自己当初就这么说了一半话,居然引出这么多事情。 孙太后经金英这么一说,也理清的现在的状况。 孙太后赞许的看了一眼金英,“哀家明白了,只要圣旨一到,郕王和那些人的谋划,都得灰飞烟灭。” ”娘娘说的正是。” 金英俯首说到。 大义名分,皇家正统,谁能有正统皇帝的圣旨正统? 三十章 志得意满 孙太后明白其中缘由之后,一扫刚刚失态模样,眨眼间又恢复的往日的气度。 “金英,传哀家的旨意,你亲自走一趟……” 孙太后将金英唤来,吩咐了几句。 金英总算松了口气,抬腿出了慈宁宫,带着人就下去忙活了。 奉天殿的朝会结束以后,朱祁钰来到一处偏殿。 这里是宫内的一处偏殿,也是朱祁钰平日办公的地方。 虽是刚刚入秋,随身太监兴安想着自家主子从小体弱,受不得寒气,早早就让人烧了地龙。 朱祁钰进了殿,觉得屋里暖洋洋的,出了不少虚汗。 “成敬,去将王尚书,金尚书,于侍郎请来,孤有事要议。” 朱祁钰志得意满,勉强压住内心激动,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朱祁钰第一次召见官员,没有身后那位圣母娘娘,他也不是作为一个可有可无陪衬。 今日朝堂之上,朱祁钰可谓是大获全胜。 从今天以后,他朱祁钰,不再只是个傀儡摆设了。 大明天下,在他手里握着。 “是,奴婢这就去。” 成敬不卑不亢,听不出什么语调。 与老实如同木鱼的兴安不同,成敬这个太监,稳重谦逊,颇有能力,而且与一般的太监相比,还有着一段传奇一般的经历。 比如,他有家室,有儿子,还是正经八百的亲儿子,他的儿子还是个读书人,最后还考上了景泰年间的进士。 准确的来说,成敬的身份应当属于文官出身。 成敬是正经的进士及第,永乐二十二年进士,选翰林庶吉士,后派为山西晋王府奉祠。 后来晋王牵扯到宣德年间的汉王谋逆一事,成敬作为晋王属官,视作同谋,处死。 后来宣宗念在他刚刚到任,毫不知情,便把他改为腐刑,后来派到王府,以典簿侍王朱祁钰讲读。 成敬,成为了大明朝第一位进士出身的太监。哪怕是知道自己主子已经一飞冲天,成敬的面上永远都是毫无表情,不悲不喜。 喜形不于色,这也是朱祁钰最欣赏成敬的一点。 在情感上,朱祁钰更信任从小到大伴在一边的兴安。 可在大事上,事关朝政,稳重少言的成敬自是不二人选。 于是在郕王府内,兴安更像是朱祁钰的生活秘书,而成敬,才是真正的大秘。 很快,王直三人联袂前来。 “见过殿下。” 三人都知道,今日朝堂以后,做主的便是郕王了。 三人都感慨颇多。 “三位大人免礼”,朱祁钰起身托手,“三位都是国家肱骨,国之干臣,祁钰还得仰仗三位大人。” 王直,金濂老脸一红,只有于谦面不改色。 王直,金濂在朝堂上表态,要说没有私心,谁都不信。 尤其是王直,今日朝堂之上,他的举动几乎可以是权臣之为。 忌讳,很犯忌讳,已经没有比这更大的忌讳了。 只有于谦,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国家危难难,臣等为官,怎敢苟身。” 朱祁钰点头称是。 客套话说完,就该到正事了。 结果,没说几句,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兴安急匆匆进殿禀告:“殿下,金公公来了。” 朱祁钰目光一凛,“传”。 说话间,金英已到了殿外。 “奴婢见过王爷。” 朱祁钰瞧见金英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背着个箱子,看起来像是太医院的。朱祁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金公公不必多礼,公公此番前来,可是圣母娘娘有旨意?” “不是旨意,不是旨意,”金英陪着笑,“今日贤妃娘娘去看了圣母娘娘,这倒是提醒了圣母娘娘一些事,娘娘这才拆迁奴婢来办。” 朱祁钰眸子里闪过一丝别样。 母妃,去慈宁宫了? 金英继续说到:“这第一桩事,就是圣母娘娘和贤妃娘娘都担心殿下,怕您身子有个闪失,特命了太医院的这几位圣手跟在殿下左右,好好调养殿下身子。 朱祁钰起身朝慈宁宫方向拱了拱手,道:“多谢圣母娘娘挂念。” 接着朱祁钰便朝着几位太医温言到位:“辛苦诸位了。” 那几个太医院的官员,起身忙回礼不迭。 随即,朱祁钰给兴安使了个眼色,兴安便将这些人带下去,先行安顿去了。 待人下去了,金英继续说道:“第二桩事,是为了方便王爷总政,太后娘娘已经命人将敬思殿打扫了出来,日后王爷可在敬思殿处置。”金英这么一说,不单单是朱祁钰,王直三人也是震惊不已。 敬思殿不是别处,而是武英殿的后殿。 武英殿,文华殿处置政事,向来是皇帝和太子的特权。 孙太后此举…… 朱祁钰依旧不动声色。 金英继续说道:“最后一件,太后娘娘想着殿下缺人手,接下来这段日子,咱家会随侍王爷身旁,协助王爷处理政务。” 听了这话,朱祁钰微微有些愣神。 朱祁钰虽是总政,可毕竟是闲散藩王,平素也没处理过政务,身边的内臣只有一个成敬勉强能用,总归有些单薄,远远是不够的。 而金英就不一样了,他是内臣中的大珰,内官之首,熟悉政务,帮他撑撑场子,处理政务是绰绰有余的。 更重要的是,他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啊。 不是每个皇帝都像太祖一样独揽政务,朝廷大大小小这么多事,每一件都要费心,那早就活活累死了。 所以现在的权力运转已经逐渐与后世差不多了,司礼监在处理政务之中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外朝的认可。 论资历,论能力,成敬远不能和金英相提并论。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眼看出了孙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金英是孙太后的人,孙太后让金英来,肯定就是为了让金英监视朱祁钰,掌握动向。 朱祁钰何又尝不知,但朱祁钰更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监视他的前提,就是金英必须是可靠的。 如果金英并非一心一意忠于孙太后,那么孙太后对朝政几乎就是个瞎子。 王直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吏部尚书都能反水,那么金英为什么不会呢? 朱祁钰并未有什么不满,只是说了句“劳烦公公”,便接着议事。 金英也算是尽职尽责,凡有所问,必有所答。 大抵一个时辰之后,三位大臣堪堪散去。 三十一章 大明皇帝会看病? 朱祁钰朝着金英道谢:“多谢金公公了,若是此番没有金公公,这些事务恐怕孤这一时半会也是无从下手。” 金英嘴上连连:“郕王爷折煞奴婢了,奴婢愧不敢当。” 朱祁钰沉默片刻,明知故问道:“母妃今日去了慈宁宫,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有没有惹得圣母娘娘动气?” 金英直了直身子,反倒是目光灼灼望着朱祁钰。 “这话,本不是奴婢该说的,可奴婢还是要说。 郕王爷应该不会不知道贤妃娘娘此举,又何必让贤妃娘娘激怒娘娘,惹得大家都不快。” 哪怕金英当面揭穿,朱祁钰依旧面不改色,淡淡说到:“金公公这是说的什么。 母妃今日去慈宁宫,孤也事先并不知情,何来的指使之意。” 金英并没有继续戳破,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至于政务上的事,奴婢自会挑选重要的禀告圣母娘娘。” 待金英出了殿门,朱祁钰还是坐在桌前,想着刚刚金英的那句话。 金英这句话,分明是有所指。 挑选一词,用的极为巧妙。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孙太后不清楚,也不知道,都是他金英说的算。 朱祁钰无意识的敲击着桌子,兴安和成敬都清楚这是自己主子想事的时候,两人静悄悄的守在门外,不敢做声。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朱祁镇于在瓦剌军中行了几日,走哪都觉得是一样的。 每日扎帐以后,都是井源在帐内照顾着朱祁镇,袁彬则是守在帐外为皇帝守夜。 草原上的晚上冷的出奇,朱祁镇每日出帐的时候都看着袁彬都冻的瑟瑟发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可无论朱祁镇如何劝解,袁彬死活都要在外守着。 朱祁镇没办法,招来伯颜帖木儿,讨来一件毛皮褥子,总不至于晚上冻死。 跟在朱祁镇身边的,正是伯颜帖木儿。 或许是碍于当日天雷下来的震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此人对朱祁镇也颇为照顾,也极好说话,只要朱祁镇的条件不苛刻,也都尽量满足。 除了这些,伯颜帖木儿每逢早晚都来拜见,时不时的还会宴请一下这位落难的大明皇帝。 这不过今日有些怪异,朱祁镇起来一早了,也不曾见过伯颜帖木儿前来。 更为奇怪的是,就连早该动身的瓦剌大军直到现在也没有东京。 朱祁镇敏锐察觉到是出了什么事,让袁彬去打探一番。 很快,袁彬就带回来了消息。 伯颜帖木儿病了,而且应该病的不轻,听说连也先都去了。 朱祁镇吃了一惊,若是也先都去了,大军也停了下来,看来这伯颜帖木儿病的不轻啊。 朱祁镇大感意外,这前日见到人还好好的,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难不成是突发重疾了?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朱祁镇对伯颜帖木儿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在瓦剌人里,这是少有一个对大明抱有友好态度的高层。 朱祁镇犹豫再三,开口道:“不行,朕得去看看。 井源有些迟疑,说到:“陛下,这伯颜帖木儿恐是命不久矣,陛下现在去,恐怕……” 恐怕招恨。 正所谓红事上赶着去,白事你莫要不请自来,要是不请自来,说不准主人家就以为厄运是你带来的。 明间尚且如此,更别说他们现在在敌营了。 万一瓦剌人迁怒于朱祁镇,说是他们招来的,朱祁镇好不容易借天雷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可就…… “你不懂。” 朱祁镇一边出帐一边说到。 井源,袁彬眼见劝不住陛下,也只能跟在后面。 不远处的营帐里,一个男人躺在榻上,面色发红。 那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床头边上还站着上浓油重彩,画的和个印第安人鸟样差不多的老头。 老头正绕着男人不住转圈,闭着眼睛,嘴里神神叨叨不知说这些什么。 一旁的也先神情有些焦急。 有人进来告诉也先:明国皇帝来了。 也先本不想搭理,可想了想又想,还是出帐将朱祁镇迎了进来。 路上也先告诉朱祁镇,原来昨夜不知为何,伯颜帖木儿突然病倒,到今日早上,已是不省人事了,不过好在请来大祭司治病。 朱祁镇心里有些纳闷,治病不该是郎中,咋是什么大祭司。 不过想了想,虽然离谱,但也有些道理。蒙医受到藏医影响,这个时候少数民族也不发达,祭祀医生也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人干了。 当朱祁镇进来时,整个人都就被震住了。 不是治病吗? 咋改成东北跳大神吗? 这不是有点离谱,这是离了个大谱啊。 “大祭司如何了?” 也先开口道。 这老头神神叨叨一阵之后,一脸的神情严肃,接着便给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昨天夜里,他的魂被长生天收走了。 卧槽,朱祁镇这下子确定了,这厮就是个神魂无疑了。 更让朱祁镇觉得发麻的是,这么个不靠谱的答案,他们好像还都信了。 朱祁镇靠近几步,看着牙关紧闭,不断哆嗦的伯颜帖木儿。 这个病,有点眼熟啊。 瞧着,有点像是疟疾啊。 疟疾这病,在特效药出来之前,几乎是无解的,病患只能等死。 朱祁镇不是大夫,也不是学医的。 巧了,要是别的病,朱祁镇还真的不好说,不敢打包票,可唯独这疟疾,朱祁镇不仅是清楚的很,还信心满满。 当初屠呦呦就是受到古籍的启发,发现青蒿素这味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获得了诺贝尔奖,在全国掀起了一阵狂热。 当时的朱祁镇还专门读过相关文献,对这病也算是有所了解。 瞧着这神棍又要开始做法,朱祁镇知道,再拖下去这人就死定了。 “等一下”,朱祁镇语出惊人,“他不是魂丢了,朕要是没看错,这病,应该是疟疾。” “疟疾”? 也先有些疑惑,难不成大明皇帝还会看病不成。 朱祁镇继续说到:“你若不信,俘获的明军之中定然会有军医官,让他来看看,一看便知。” 也先想了想,吩咐人出去。 很快,一人就被带了进来。 三十二章 老朱我下了血本 那人哆哆嗦嗦检查了半天,也得出来一个同样的结论:疟疾。 当也先让他治病时,这人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疟疾这玩意,就是宫里的御医都不一定有法子,更别说他一个粗通医术的半吊子。 被人提溜起来,这人哆哆嗦嗦,半天才说一句完整话:“回,回大王,这病,这病……治……治不好……” 话刚说完,这位苦命人就被拽到后面一阵暴打,生死不知。 也先目光转了一圈两圈,最终,也先将目光落在了朱祁镇身上。 “大皇帝知道这病?” 也先小心问道。 朱祁镇点点头。 当得知是疟疾时,朱祁镇也松了口大气。 朱祁镇开始了自己的马后炮表演。 先是摆出一副好像自己见过的样子,然后信誓旦旦说道:“朕小时候在宫中时,先皇的嫔妃便得过此病。 这病来的凶险,先是浑身发冷的紧,跟掉进冰窟窿似的,接着就是浑身发热,盗汗,头疼欲裂,喘不过气,到最后整个人就活活烧死。” 说到最后,朱祁镇还做出一副惋惜样子,哀叹到:“宫中圣手无数,名贵药材不可计数,先皇急到最后,甚至下诏求取民间医术精湛者入宫诊治。 就这,不知看了多少神医,用了多少名贵药材,人到最后也没保住,还是去了。” 也先听到这,心里头一紧。 招来随侍,稍加一问,说的与朱祁镇所说别差无二,真是先嚷嚷着发冷,冷的不行,然后就是热的要命。 也先此时已是信了七分,再加上朱祁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已是九分信了。 看来朱祁镇刚刚说的不假,这病看起来凶险的很。 别的不说,刚刚去摸伯颜的头,烫的和火炉一样。 就这样的烧法,人就是不被烧死那也得烧坏脑袋啊。 又听到朱祁镇说宫中贵人得了这病都没就回来,也先就更慌了。 连明国皇家得了这病都得死,那自己的弟弟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顿时,也先一副悲从中来的样子,居然红眼落泪。 朱祁镇就跟见了鬼一般。 不是吧,不是吧,也先也有这么一面? 你可是也先啊,瓦剌人也先啊。 我朱祁镇可是一直以为你也先是个没心没肝,六亲不认的主呢。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打死我朱祁镇都想不到,你也先竟然还是个好哥哥,居然这么疼你的弟弟,这么兄恭弟友啊。 唉,不对啊,你儿子被雷给劈死你都无动于衷,死个弟弟你就这样了? 亲儿子不哭哭弟弟,这里面必定有鬼。 朱祁镇望了眼周围跪倒的一群人,还有外面围着水泄不通的瓦剌将领,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这是鳄鱼的眼泪,作秀呢。 你这老狗哪里在哭,分明在笑,怕是你弟弟的部落妻儿,你这老狗怕是要通盘全收吧。 怎么,汝妻子,我养之? 你有没有为你侄子考虑过? 不,你没有。 好一波秀,好一波收买人心。 其实朱祁镇只猜对了一部分。 对于也先来说,弟弟没了,我还有,儿子没了我再生,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也先伤心的不是伯颜帖木儿的死,而是他死的时间。 什么时候都能死,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伯颜帖木儿不仅仅是他也先的弟弟,也是瓦剌之中仅次于也先的二号人物。 正值南下的紧要关头,伯颜帖木儿一死,这会不会被人以为是长生天给出的警告,预示着此次南下凶多吉少。 可这此又恰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先清楚,一旦等明国反应过来,朱祁镇的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想到这,看了眼没事人一样的朱祁镇,也先又想起这些日子不少瓦剌人私下里都传大明皇帝得了长生天的保佑,是天选之主,也先这心里有怒又恨。 天选之主?我也先连天选之主都抓了,又该是之主? 难不成我也先就是长生天? 那么现在正好,祸水东引,一箭三雕。 也先赤红着眼,指着朱祁镇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私引天雷,惹怒了长生天,长生降罪,伯颜是替你死的。” 朱祁镇:??? 不是疟疾吗?和朕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一头雾水。 等好不容易明白过来以后,再看着那一道道恨不得活剐了自己的目光,恨不得一个个扑上来撕碎自己的杀意,朱祁镇就觉得后背嗖嗖冒着凉意,心中只有一句国骂。 我尼玛,老狗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连朕都要算计进去? “谁说他会死?有朕在,他就死不了,这病,朕能治。” 朱祁镇一声大吼,倒是震慑住了其他人。 其他人都有些发懵,不是说这病治不好啊。 也先阴翳的盯着朱祁镇半晌,“大皇帝此言当真? 这里不比大明皇宫,没有那么多奇珍异宝的药材……” 朱祁镇轻笑一声,打断也先的话:“朕治病,不需要这些,只需草原一味随处可见草药就可。” 也先也没料到朱祁镇会出此言,既然一时愣住了。 “太师”,朱祁镇眯着眼提醒到:“再拖一时,就是长生天来了也救不了他。” 也先望了眼周围,又看了伯颜帖木儿,“好,你需要什么草药,我这就派人去采。” ”不用,朕信不过你们,让井源和袁彬进来,朕只信他俩。” 也先示意,井源,袁彬两人很快就出现在帐内。 二人眼见朱祁镇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进帐的时候,两人被宿卫拦在外面,又听见里面传出动静,急得差点就要硬闯。 朱祁镇来到两人身边,俯耳说了些什么,两人虽是惊异,但这是陛下交代下来的,也没多问。 “太师,给他们两匹快马充做脚力,免得耽误时间。” 也先想来这二人也不会弃朱祁镇而去,爽快答应下来。 二人出帐不过一刻就返回帐中,手里都拿着一大把绿色植物。 众人盯着看了半天,这是……青蒿? 朱祁镇取过青蒿,手指搓搓,闻了闻,接着要了壶温酒,浸泡一会儿,便碾碎榨汁。 “大皇帝,这,这能治病?” 也先觉得匪夷所思的很。 “不,这还不能,还缺一味药引。” 朱祁镇咬咬牙,一狠心,拿着桌上短刀,朝着腕处拉了一刀,渗出鲜血,滴入碗中。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井源,袁彬更是直接跪下。 朱祁镇却是一副不以为意模样:“这味药引就是龙血,给他喂下,保准药到病除。” 伯颜,老朱我为了策反你,这会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三十三章 长生天就是大皇帝 朱祁镇再简单交代了一下几项注意事宜,说完这些,朱祁镇大步离开了营帐。 井源,袁彬二人紧随其后。 也先望着那碗墨绿色的汁水,不知想了什么,还是让人给伯颜灌了进去,让人按照朱祁镇说的去办。 宿卫勉强灌进去半碗汁水,按照交代的事情去办。 至于接下来的,只能等了。 此时,回到帐里的朱祁镇,正在乖乖让井源包扎伤口,时不时痛的脸皱成一团。 “陛下刚刚,可是吓死臣了”,井源一脸的惊魂未定,“陛下何等尊贵,怎能用龙血去救一个蛮夷。” 井源想不通朱祁镇此举究竟为了什么,一个瓦剌人,死了就死了,对大明来说,这还是件好事。 除了想不通,井源更是有了个念头:即便身处瓦剌敌营之中,最大的威胁居然不是瓦剌人,而是陛下他自己。 这前几天想着去引天雷,今日又是给自己来上一刀,自己这提心吊胆没几日,现在又遭此惊吓。 难啊,难啊,自己这臣子,做的真是难啊。 不只是井源,就是袁彬也是一脸后怕。 好不容易包扎玩,井源又一次拜下。 这一次,井源肃然道:“陛下,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陛下乃万金之躯,身挑宗社,陛下今日此举,置大明列祖列宗,置天下于何处啊。” 紧接着,井源转换了攻势:“陛下如今再此,不知京师里的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着急成什么样子。 臣请陛下念在娘娘的份上,不可再冒险了。” 井源这是把孙太后和钱皇后给搬了出来劝皇帝了。 前脚晓之以理,马上接着动之以情。 袁彬位卑言轻,不敢搭什么话,只能是乖乖拜下。 朱祁镇其实是不理解这二人为啥如此小题大作的。 就是流了点血,怎么就和列祖列宗,江山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流一点血对于拥有现代灵魂朱祁镇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上辈子不是说常常献血有利于身体健康嘛。 可对于井源和袁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血液是极为宝贵的,所以血,还被叫作精血。 什么叫精血? 这人的精华这人能活着,全靠精血养着。 精血的多少,决定着人的身体健康与否。 这人没了血气,就和死人差不多了。 可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精血,那不是用一点少一点。 所以不少人以为,精血少了,这人啊,说不准就得少上几年的寿命,甚至……整不好还生不出娃来。 “好了,井卿,袁彬,你们二人的忠心,朕看见了先起来了吧。” 等二人起身,朱祁镇继续说到:“井源问朕为何要救伯颜,朕之所以要救他,是因为现在活着的伯颜,对朕更有好处。” “那伯颜帖木儿真的能活?” 井源失声说到。 朱祁镇点点头,专头问道袁彬:“袁彬,你以为呢?” 袁彬一个劲的点头:“有陛下龙血为引,也算是他伯颜帖木儿走了大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捡回一条命来。” “哈哈哈哈哈”,朱祁镇失声笑到,紧接着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啊,救伯颜帖木儿的人不是朕,是你们俩人。” 二人一头雾水。 朱祁镇压低声音:“知道朕为什么要你们去找青蒿吗?” 袁彬没读过什么书,答不上来。 倒是井源,往日里读过一些杂书,也看过些医书,还能说上个大概。 “回陛下,臣记得前晋葛洪所著的《肘后方》曾记载过青蒿可治疟疾,只是这千百年来无数人也都试过,可都……” 朱祁镇点点头:“井卿说的不错,只不过千百年来的大夫,都弄错了一件事。 还记得朕嘱咐你们要先摘下叶子搓一搓吗?” 两人点头,当时朱祁镇的确嘱咐好几遍,一定要能搓出臭味的青蒿。 两人还纳闷呢,好好的青蒿不要,偏偏要摘有臭味的? 朱祁镇揭露了谜底:“那是因为,朕让你们找的,不是青蒿,而是黄花蒿。 这两种长的极为相似,从外观来看,就连大夫都难以分辨,更别说普通人了。 所以朕教了你们一个简单的法子,一个无味,一个有臭味。” 井源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能治疟疾的就是这所谓的黄花蒿。” “没错,所以朕说,不是古方出了错,而是这么多年来用错了药,当然治不好。” 朱祁镇之所以敢用黄花蒿治病,一是好在这人病的不算太重,若是当真到了病入膏肓那一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二来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不像后世那般,后世人对药物有了抗药性,这效果自然也就大打折扣了。 就比如青蒿素的出现就是因为原有的特效药奎宁,大家有一条发现,这个特效药,它居然不特效了。 伯颜帖木儿躺在褥子上,一旁的老奴惊奇的发现,半个时辰还是滚烫的额头,可是现在,这高烧好像退了下去。 伯颜帖木儿迷迷糊糊之间开始恢复了意识,只觉得脑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不过之前的头疼欲裂却是消失不见。 伯颜帖木儿费力睁看眼,他浑身好像被汗水浸透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匹配。 他这时……咳嗦一声。 他竟是察觉到……刚刚的咳嗦,莫名的一股舒爽,通了气息,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完全不像之前好似拉风箱般的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老奴一脸震惊,如同见鬼一般,然后惊呼道:“主人……您…您好了。 长生天保佑,大皇帝保佑,大皇帝保佑……” 这老奴服了,真是服了,从今天起,长生天就是大皇帝,大皇帝就是长生天。 嗯,一定是这样,要不然草原上遍地的青蒿怎么能治兵,一定是大皇帝的血。 “怎么……怎么回事?什么长生天?大皇帝?” 伯颜帖木儿有些虚弱,气喘吁吁问道。 这老奴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到,完了一脸虔诚说到:“老奴明白了,大皇帝就是长生天下凡,有不死之身,他的灵魂,能与上天沟通,只需要他的一滴血,能治百病。” 伯颜帖木儿完全懵逼了。 三十四章 你得先来这 他很惊讶,在昏迷中时,他心底隐隐约约知道这病凶险,就是治好怕也是要些日子。 可没想到,只是一味药下去,这病就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更让他没想到的,救他的人会是朱祁镇。 如此一来,这朱祁镇,倒是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虽说这几日他与朱祁镇相处不错,可毕竟一个是大明皇帝,一个是瓦剌贵族,身份特殊,朱祁镇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救他,还是用自己的血做药引。 此时,伯颜觉得饿的心里发慌,腹中如火一般,道:“去,取些吃的来。” 老奴屁颠屁颠下去置办,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端来一碗粥水。 伯颜皱了皱眉,显得很是不满:“这是给羊吃的?我要吃肉,吃肉。” 老奴胆大的摇摇头:“大皇帝说了,主人大病初愈,得吃些清淡东西,不能沾荤腥。” 这老奴已经对朱祁镇当做神明一般,自然也对他的话奉若圣旨,这才大着胆子违逆了自家主子。 若是往日有奴隶敢违背自己的话,哪怕留在身边时间在再长,伯颜就是再好的性子,恐怕也留他不得。 只是这次,伯颜没有多说什么,默认了下来。 喝完了粥,伯颜觉得身子恢复不少力气,心里满是疑惑,觉得在这帐里闷人的很,想着出去走走,透透气。 老奴劝了半天,最后还是给伯颜披上一件厚厚的貂衣。 一出帐门,一直久久不肯散去,在周围等候瓦剌各部落首领当看到伯颜出来时,都是一副大半天活见鬼的样子。 不是早上的时候已经病的人都不行了,连太师都来看过了,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人都能下地了,而且瞧着脸色,除了有些苍白,看起来也没啥了啊。 惊愕之余,接下来就是一阵狂喜。 他们都是瓦剌左翼各部落的首领,而伯颜帖木儿是统率瓦剌左翼诸鄂拓克。 如果是这大军之中谁想念伯颜好?恐怕没人能比上他们了。 这与瓦剌特殊的政治体制有关,甚至可以追溯到前元时候。 自从元末以后,大元实际上就已经开始四分五裂。 元末红巾军起义之时,山西,甘肃,陕西云南等地的元军将领就借着平叛的由头,已经隐隐有了割据一方之意,对元廷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到最后发展到听宣不听调,甚至发展到最后坐看明军攻打大都的地步。 到陈友谅,张士诚,朱元璋在南边上演三国争霸之际,忠于元室的军队将领在常年平叛之际消耗殆尽。 等到朱明北伐,元顺帝弃大都北逃,遁入大漠之际,元室颜面尽扫。 再到大明横扫大漠,捕鱼儿海一战,明军获其次子地保奴及故太子必里秃妃并公主等一百二十余人,官属三千,军士男女共七万余口,马牛驼羊十五万及宝玺、图书、金银印等。 一战,就打散了元廷最后一口气,至此,草原上从新回到了成吉思汗之前的境地,部落林立,各自为政。 面对这种局势,哪怕是瓦剌出现也先和他父亲托欢这样的狠人,两代人的努力,这才勉强将这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维系在了一起。 可这种维系,是极为脆弱的。 也先作为首领,其实也只不过拥有了部落更多,征用的兵马最多,再加上这几年在边关带着大伙发财,借着元廷的名义,不断的赏赐着什么太尉,丞相,大家伙才愿意听从安排。 可要真的论起来,比如瓦剌左翼这十几个部落,他们的首领是伯颜帖木儿,生杀大权全在伯颜帖木儿手中,他们忠于的也是伯颜帖木儿。 若是伯颜帖木儿有个三长两短,草原上的尿性,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如今伯颜无事,他们这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一群人欣喜上前,将伯颜围在中间。 伯颜倒是没什么,老奴倒是先不干了:“都让让,都让让,大皇帝说了,不能围的太近。” 众人被一个奴隶驱赶,本想着发作,可一听大皇帝,一个个都老实起来,四处散开,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还别说,那小皇帝还真有些本事。”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人张嘴反驳:“什么小皇帝,那是天子,是天上的真神。” 立马有人接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你我都看见了,就是一些青蒿,加了大皇帝的血,大人这才喝完多久,病就好了。” “你若再对大皇帝不敬,小心引下天雷,和阿失帖木儿落得个一样下场。” 那人明显是心虚了,可还是嘴硬:“谁……谁说我不敬了……” 面上虽是不怕,可心底里却是念了好几遍的“长生天保佑,大皇帝莫怪。” 伯颜只是简单交代几句便让众人散去,回到帐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让人准备了些礼物,起身前去朱祁镇那里。 伯颜醒来的消息,早早有人报到了也先这里。 听到短短几个时辰之间人就好了大半,身子虽是虚弱,可已无大碍,甚至都能出帐走走。 这不得不让也先觉得惊讶。 就这么一碗下去,病就好了? 一时间,也先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更让也先觉得匪夷所思的就是这药,难不成,真是朱祁镇的血起来大作用? 那人接下来说的事让也先莫名觉得惶恐。 左翼部落的人已经开始传了,朱祁镇是天神下凡,具有神力。 这谣言都也算是有些依据,毕竟先引天雷,再是以血救人,这两件事,都不是常人能做到了。 对于人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都会用鬼神来解释。 饶是也先再怎么坚韧的心性,此时也不由自主的呼吸沉重起来。 上一次天雷,自己不但赔了个儿子还没出说去,还让朱祁镇大大漏了次脸。 这一次拿血救人,更是不知道会把他朱祁镇传承个什么模样。 当听到伯颜前去朱祁镇那时,也先再也就坐不住了。 且不说你这病好没好,就是去,那也得是先来我这。 你个瓦剌贵族,难不成上赶着去拜见明国皇帝? 三十五章 开诚布公 营帐外。 不远处一直有人盯着这出,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朱祁镇就是用后脚跟想也能猜到,这绝逼就是伯颜帖木儿的手下。 而且朱祁镇更打定主意,这背后肯定有也先那老狗的掺和。 也先倒不会放任他们弄死自己,可是借他们都手折辱自己这个大明皇帝一番,想来这老狗还是很乐意看见的。 说不准,这老狗到时候还姗姗来迟,做个老好人,朕还得谢谢他。 外面这般明显的异常,井源和袁彬肯定也发现了。 袁彬一直在外面守着,井源则是在帐内。 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大抵也猜了出来。 袁彬急匆匆入内,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陛下,外面的人散了,伯颜帖木儿在帐外求见殿下。” 本来已经有些百无聊赖的朱祁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传。” 进帐以后,伯颜居然双膝跪地,朝着朱祁镇磕起头来。 伯颜一边磕着头,嘴里还说着:“臣伯颜帖木儿,不过贱民,却得陛下救治。 陛下以龙血为引,如此待臣,让臣不胜惶恐。 臣伯颜帖木儿叩谢天恩,吾皇在上,伯颜帖木儿此生无以报皇恩浩荡,愿做皇帝陛下门前走狗,任由陛下驱使。” 朱祁镇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只是朱祁镇,井源也惊呆了。 瞧瞧,瞧瞧,不会是读过些书,崇尚汉学的,这就是和那些个大老粗不一样,还挺会说漂亮话。 这一口一个臣的,词还是一套一套的,还知道不胜惶恐,门下走狗,皇恩浩荡这些个词。 这要不是顶着张蒙古人的大脸盘子,说是个汉臣也是有人信的。 当然,漂亮话归漂亮话,这话听听就行,朱祁镇也知道不能十成十的当真。 比如任由陛下驱使这话,那好,你不是任由朕驱使吗? 那好,带上你的人,给我干他也先一仗,把朕送回南边去。 若是他伯颜帖木儿真的答应了,朱祁镇就怀疑他脑子是不是真的烧坏了。 不过伯颜帖木儿能说出这话,说明他对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感谢的。 而这份感激之情,至于怎么运用,如何发挥最大的效果,这就全凭朱祁镇的本事了。 朱祁镇起身拍了扶了扶颜的肩膀,温声到:“伯颜大病初愈,地上湿凉,快快请起。” 待伯颜帖木儿起身之际,朱祁镇偷偷给井源使了个眼色,故意脚下一个踉跄。 井源立马会意,顺势将朱祁镇扶住,一副惊慌模样:“陛下,陛下……” 井源扶着朱祁镇坐下,朱祁镇故意带上几分虚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无事,无事,朕,只是有些头晕。” 伯颜帖木儿心中半边感激,半边愧疚,五味杂陈。 “陛下,臣知道陛下如今虚弱,瓦剌没有什么好东西,臣给陛下带来一些山参,蔗糖,茶叶,几件貂皮,还有一些补品,全是臣的一片心意。 臣知道什么珍奇异宝陛下都见过,但还请陛下莫要嫌弃,好好调养龙体,以保龙体康健。” 伯颜说的情真意切。 朱祁镇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看来这伯颜还挺下的了血本。 这些玩意在大明或许不值钱,可对于物资贫乏的瓦剌人来说,这些只有也先,伯颜帖木儿他们几个少数拔尖的贵族才能享受。 就比如茶叶,蔗糖,这对于朱祁镇现在这个落难皇帝来说,不知多久没有用过了。 瓦剌人是好吃好喝伺候着朱祁镇,可这些稀罕东西,人家自己都不够,更别说给他了。 朱祁镇没有推辞:“既然伯颜如此盛情,朕就却之不恭了。” 伯颜连连摇头:“陛下这是哪里的话,真是折煞臣了。” 朱祁镇让井源先行退下,也不绕圈,直入正题:“伯颜今日前来,怕是不单单只是向朕道谢吧。” 伯颜本来还头疼如何开口,可眼见朱祁镇如此直接,索性顺着话就说了:“陛下圣明,臣,还真的有件事想不明白,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想问朕为什么要救你?” 朱祁镇替他问出了问题。 伯颜点点头,“臣是瓦剌人,陛下与臣心里都知道,瓦剌和大明如今乃是…… 陛下其实大可不必救臣,臣死了,对大明有利而无害。 可陛下却自伤龙体救臣,臣感激涕零,可实在是,实在是……” 朱祁镇却是摇摇头,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伯颜,你虽是瓦剌人,可你叫朕陛下,又自称为臣,那你伯颜就是大明的子民,就是朕的子民。 高皇帝曾言,我皇明上天不可欺,下民不可虐,朕即为天子,救我子民,乃是天子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所以,不要说是你伯颜,就是任何愿做我大明子民之人,朕为君父,都会尽力保护他们。” 伯颜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半晌,伯颜发自内心感慨道:“臣子记得大唐的时候,大将军李勣病重,唐太宗曾割龙须为药引。 李勣大功与国,而臣不过一个异族而已,半点无功,自是心知比不上李勣。 即便如此,可陛下却待臣如子民,可见陛下心胸开阔,实乃圣君啊。” 朱祁镇哈哈笑到:“什么圣君,不敢当,不敢当,朕要真是圣君,也不会落到如此这般田地了。” 伯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朱祁镇继续说到:“当然,伯颜,朕也不想瞒你,除了刚刚那些大道理,朕还得承认,朕救你,是有私心的。” “私心?” 伯颜有些不解。 朱祁镇点点头:“不错,若是别人,朕说不准就会袖手旁观,就像你方才说的,像你这般的瓦剌重臣死了,对我大明百利而无一害,朕也乐见于此。 可伯颜,朕觉得你和其他瓦剌人不一样,在这朕看来,你是个值得救下的人。” “臣,值得救下?” 伯颜这下子更是糊涂了。 “对,伯颜,朕今日,想和你开诚布公的谈谈,说说朕的心里话。” 朱祁镇显得十分真挚,这倒是把伯颜弄的有些坐立不安。 这般开诚布公,的确让伯颜是没有想到的。 三十六章 朕给你分析分析 伯颜一时居然有些感动。 “陛下大可放心,今日不管陛下说了什么,臣绝不会外传一字。” 伯颜投桃报李,为了使得朱祁镇放心,主动做出承诺。 岂料,朱祁镇并无在意:“实话实说,朕今日敢告诉伯颜,朕就不怕伯颜传出去。 相反,伯颜若是觉得朕说的有道理,可以回去和自己的部下商议一下,看看这趟浑水值不值得趟。” 朱祁镇今日的打算,就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他要告诉伯颜,南下,就是死路一条。 “也先送朕南归的意图,其实朕与伯颜都心知肚明。 几日之前,朕就发现辽东,甘肃的兵马全都聚在此处。 朕要是没有猜错,也先根本就不是想要索要财务,与大明通商,他真正想做的,是破关南下,入住中原吧。” 伯颜身子一僵。 朱祁镇轻笑一声:“真是好大的野心,不过也先只怕是太想当然了。” 朱祁镇继续说到:“当然,也先敢有这么个野心,定然不会全无准备,瓦剌人不善于攻城,那也先定然就有南下的底牌。 那好,就让朕猜猜你们的底牌有哪些。” 朱祁镇想了想:“这一张底牌,朕要是没猜错的话,是内奸吧。 朕知道,大同的镇守太监郭敬,还有知府,甚至连山西布政使司里都有人和你们私下里早有往来,公然将生铁,火药等朝廷明令禁止的物资高价卖给你们。 还有石亨,这个大同总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你们行了不少方便吧。 对了,朕要是还没有记错,那个大同卫指挥使将大同,宣府各卫的指挥尽报给你们,还将幼女嫁给也先的儿子,做了你们瓦剌人的王妃是吧,为此也先许给他以知院一职,又赏马四匹,是不是?” 伯颜整个人呆住了,背后冷汗直冒,紧接着打了个寒颤,惊悚的看着一脸和善朱祁镇。 这些秘辛,即便是在瓦剌内部,知道的人也是极少。 可偏偏朱祁镇却是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而且桩桩件件说的一件不差,就连赏赐的马匹数量都要对的上。 伯颜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感。 朱祁镇把握住机会,继续说到:“那朕就不妨告诉你,早在土木堡的时候,朕就下了旨意,让英国公和兵部尚书彻查此事。” 私通资敌这个罪名,朕要是猜的不错,恐怕石亨现在已经被收押入监,至于郭敬,说不准已经被砍了脑袋。” 朱祁镇一边说,一边还拿手做了个看头的动作。 伯颜莫名觉得脖子一凉。 “看伯颜都样子,看来这张内奸的牌,朕应该是猜对了。” 朱祁镇明知故问。 伯颜心底发寒。 你哪里是猜对了,你这不都直接毁了。 “那朕就猜第二张了。 这第二张,也是你们最大的底牌,就是朕,因为只有朕,才能打开大明的坚城险隘,才能让城头上的大炮人马有所顾忌。 甚至,你们还想出了假传旨意,趁机夺关这个法子吧。” 朱祁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伯颜一点都没有惊讶。 朱祁镇突然发问:“英国公张辅,伯颜知道此人吗?” 伯颜点点头,开口道:“英国公张辅,当年随永乐皇帝深入漠北,扬威草原,曾一战大破鞑靼人三万,威名赫赫,草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辅的为将水平,不仅是在大明,就连瓦剌也是有口皆碑。 朱祁镇紧接着露出神秘一笑:“那朕告诉你,不止他,还有兵部尚书邝埜,这两人都奉了朕的旨意,早早坐镇大同,统一指挥大同,宣府一线兵马,沿线的各个关隘也都整军备战,修缮关隘,枕戈以待。” 岂料,伯颜居然摇摇头:“这些都没有用,想来陛下这般聪明,定然猜出了太师的法子。 到时候太师眼见攻不下城,定然会将陛下至于前军之中,到那个时候,明军投鼠忌器……” “朕要是不愿意呢?” 伯颜叹了口气:“陛下清楚,这不是陛下愿不愿意的事。 不过陛下放心,臣在阵前,一定会护卫陛下安全。” 哪怕他欠朱祁镇一条命,但这也是他仅能为朱祁镇做的了。 朱祁镇沉默半分,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朕有个弟弟,你知道吧。” 伯颜点点头,好像听说过宣德皇帝一共有两个儿子。 “朕的那个弟弟,叫朱祁钰,朕出京的时候,儿子还小,只有两岁,管不了事,就让他留守京师,做个监国。” 伯颜面色一变,隐隐约约猜出朱祁镇想说些什么。 “你猜,朕的弟弟知道朕留在了瓦剌,你说他是高兴啊还是难过啊?” 朱祁镇似笑非笑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等伯颜回答,朱祁镇便自问自答:“中原有句话,叫天家无真情。 这话,无论是草原还是中原,都是适用的。 龙椅只有一把,只有一个人能做,朕坐了,别人就做不了。 伯颜,若是你的话,你若有机会登顶九五至尊,你会行动吗? 我想,没人能拒绝既寿永昌,受命于天这八个字的诱惑,朕不能,朕的弟弟,也不能。 朕告诉你,朕只要往城外一站,就是告诉天下人,大明皇帝在叫门,在叫自己的城门。 到那个时候,朕连宋徽宗,宋钦宗这般的皇帝都比不上了,而朕的弟弟也就有了大义为名……” 朱祁镇顿了顿:“打着社稷江山的旗号,名正言顺废了朕,然后自己再受命于危难之间,三劝三进,一副为难的模样登上大宝。” 伯颜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般的弯弯绕绕的东西。 这种权力的斗争,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朱祁镇还想到些什么:“朕估摸着到登基的时候,朕的弟弟一定会说等朕归京之后便大政奉还? 这话,你信不?反正朕是不信。 说不准,朕的弟弟现在就巴不得你们宰了朕,自己好坐稳位子。” 见伯颜有些发傻,朱祁镇咳嗽一声:“当然,这是从朕的角度来说。 就算你们真的拿着朕破关南下,你们真的能赢吗?” 看着朱祁镇那张脸,也先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三十七章 富大明和穷瓦剌 朱祁镇接下来居然掰着手指算了起来:“这打仗嘛,朕听那些老将说,不外乎有多少的兵,有多少的粮食。 先说兵,瓦剌就是把能用的兵都用上,撑死不过十几万的人马。 我大明呢,土木堡一战,京营近乎十万主力突围。 这些兵,都是我大明的精锐,那能与你们瓦剌野战且不输下风的兵马,说是百战之军也不为过。 而且除了随朕御驾亲征的这十万人马,北京留守的人马尚有八万多人,虽然多是些辅兵工匠,战力虽不及正兵,用来守城是绰绰有余的。 光是京营这十几万的大军,怕是都能让你们头疼的很。 可我大明,又岂止这十几万大军? 别的不说,我大明在南京,还有个南京三大营,有着个十几万的大军。 哦,对了,南京那边,除了大军,还有库存的盔甲兵器,火铳加起来两百余万件,火药数十万斤,火炮数千门,光是这些家底,就让人望尘莫及。 就这,朕还没有将河南十万的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二十万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的八万运粮军算上,伯颜你给朕算算,光是这些就有多少人马了? 就这,朕还没有算上卫所兵,各地的班军。” 伯颜堪堪一算,就这已经到了惊人的五十余万人马。 伯颜知道,明军的数量远远不止朱祁镇说的这些。 宣府,大同,陕西,辽东,光是几个地方就不下二三十万,饶是按照也先的想法,让鞑靼,兀良哈,沙洲,女真等部落牵制,可明军还是轻轻松松就能抽出十来万的人马。 况且,熟悉汉人的伯颜清楚,一旦明国形势危及,发布勤王诏令,各地招募兵员…… 恐怕到时候瓦剌要面对的明军,五十万翻上一番都不止啊。 朱祁镇这次没有吹牛,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在短时间内就征集几十万大军,又从南京武库运来一百二十万件库存的武器。 相比瓦剌那个穷叫花子,大明可谓是富得流油。 “说完了兵,再来说粮。” 朱祁镇起身,拿着碗在桌上摆弄起来:“这是南通州,这是北通州,这是京师。 我朝自太宗以来,南北运输,九成九都是走的运河一线,实话告诉你,北通州存粮数百万石,这个量,不少了。 朕相信,一旦瓦剌破关,朝廷立刻就会将粮食从北通州运往京师,用以守城,以备不时之需。 北通州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朝廷修建驰道,最多两个时辰就到。 到时候朝廷无外乎多花些银子功夫,几日的功夫就能把粮食运进京师。 到那时候,就算你们兵临京师,京师兵精粮足,又是天下第一大城,你们,拿的下吗?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连一个紫荆关四天都没拿下,都是在叛徒的带领下抄了小道,绕道背后才勉强破关。 即便是在历史上,也先一路杀到北京城下,可沿途一个大城都没拿下,最终也是无奈退出关内。 朱祁镇接着继续摆着几个碗:“这是宣府,内三关,大同,这三地兵马紧随其后,一旦你们在关内受挫,那便是孤军深入,至于下场,朕就不用多说了吧。 朕说句不客气的话,哪怕朕在土木堡全军覆没,你们也占不到多少优势。 哪怕是他王保保复生,也不敢夸下海口入住中原。 他也先是有些本事,可照着王保保,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王保保,大元齐王,一个能胜徐达的狠人,不少开国元勋都败在他手上过,就连明太祖也称奇为“奇男子也”。 可就是这样的人,穷极一生都没能帮大元再次回到关内。 伯颜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他很清楚,朱祁镇猜的每一步,都是对了。 伯颜是瓦剌内部少有的亲明派,主张和明国通商友好,因此在瓦剌内部没少惹得别人不满,说是读汉人那些书读的都忘了祖宗。 可伯颜并不在乎,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明白,瓦剌和明朝,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诚如朱祁镇刚刚所说,在人力和财力上相比,瓦剌甚至不足以明朝一个零头。 一个武库,轻轻松松就能凑出上百万件兵器。一个通州,随随便便就能储存百万石的粮食。 一道诏书,简简单单就能征召几十万的人马。 光是这些东西,哪怕耗尽蒙古全力也凑不出十之一二。 这样的实力差距,也绝不是人力能够弥补。 当年的王保保不行,如今的也先也不行。 明朝就像是有着高墙大院,腰缠万贯的富商大户,而瓦剌,就像是个皮包瘦骨,穷凶极恶的乞丐一般。 往日抢上些什么到没什么,可要真是想夺走人家万贯家财,那不是痴人说梦。 在俘获朱祁镇的时候,伯颜就提出的自己是想法,借机狠狠敲诈明国一笔,与明国修好,重开通商朝贡一事,甚至借机逼迫明国承认大元的地位,摆脱大明宗主国的身份。 可也先,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并且不断告诉伯颜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伯颜一时间,还真的心动了。 他想过,哪怕真的事与愿违,只要朱祁镇在手,总归是有和明朝回旋的资本。 可今天朱祁镇的一番话,彻底戳碎了自己的底气。 入了关,极大可能就是有去无回,损失惨重。 在到时候朱祁镇若是真的变成太上皇,那这张底牌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过了良久,伯颜才开口:“不瞒陛下,其实臣也劝过太师,南下一事,实在是风险太大,可太师说,如今陛下在手,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恢复大元的荣光,就在眼前……” “放屁”,朱祁镇笑骂一句,“真是笑死朕了,恢复大元荣光?这种鬼话,恐怕也就只能用来蛊惑人心罢了。 他也先想要的是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就是什么大元大可汗的位置。 你我心中都知道,你们心中那个大元,早就在洪武年间那次北伐,元顺帝弃大都而去的那天就亡了。 继承大元正统的,不是你们,是我皇明。” 三十八章 直戳心底的话 伯颜沉默不语。 阳谋这玩意,最可怕的,就是掰开了,揉碎了,全都摊开,当面锣,对面鼓的告诉你。 朱祁镇从始到终都说的明明白白,但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伯颜,我会怎么样对付你们,但你们偏偏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最后失败。 这是对伯颜冲击最大的一点。 且不说能不能破关,若是朱祁镇失去了皇帝身份,没了这层身份加持,恐怕一座长城上小小的关隘就能成为阻挡瓦剌的天堑。 就算一切顺利,入了关,按照也先的想法,要想入主关内,那么瓦剌就必须要按照朱祁镇说的去做。 宣府,保定府,保安府,这些大城,驻军数万,哪一个好打? 打不好打,还偏偏全都是绕不过去的城池。 哪怕侥幸到了北京城下,又能怎么样呢? 一旦被明军截退后路,深陷几十万明军包围之中,到时候手里握着个朱祁镇有个鸟用? 说不准真如朱祁镇所说,他那便宜弟弟还巴不得自己死在瓦剌手里。 可朱祁镇要是死了…… 就如那次酒宴上所说,大明和瓦剌就是世世代代的仇敌,再无议和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大明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如同当年剿灭鞑靼一般,联合草原上的一切力量绞杀瓦剌。 那段往事,给整个草原都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当年永乐皇帝因为鞑靼屡次犯边,大怒之下,带着几十万大军,将整个鞑靼撵的如同兔子一般,东躲西藏。 那个时候,为了让瓦剌和兀良哈一同追杀鞑靼部落,明军甚至将铁器,火药都能给瓦剌和兀良哈。 结果呢? 结果就是瓦剌崛起了,取代了鞑靼成为草原的霸主。 如果朱祁镇真的死了,伯颜心里清楚,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的身份,明朝的报复手段不知道会比当年强烈千倍还是万倍。 想到这,伯颜心中咯噔一下,感觉心都停了半拍。 本以为这次入关是进退自如,现在回头来看,处处都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伯颜浑身冰凉,用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目光看着朱祁镇。 如果说之前他畏惧的皇帝这个身份,那么现在,他更加心生畏惧的,是朱祁镇这个人。 虽然这个人如今朱就在他不足一丈的地方,就身处瓦剌大营之中,甚至只要一个宿卫一只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可伯颜却觉得,好似这个瓦剌,整个天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种胸有百万兵,江山如怀中的气魄,是在也先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事到如今,伯颜索性直接问出心中所想:“陛下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些什么?” 朱祁镇心知,伯颜,动摇了。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也直言不讳,直勾勾看着伯颜:“朕,不想做叫门天子,朕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夺去朕的位置。” “陛下是想让臣帮陛下逃走?” 伯颜大吃一惊,可接着眼神一边,多了几分不善,连语气也冰冷僵硬的几分。 “臣劝陛下趁早打消这个心思,这里里外外,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陛下。 臣敢说,陛下就算逃出大营,走不过几里就会被抓回来。 到那个时候,陛下和太师,和臣,脸上都不好看。” 伯颜都举动并未出乎朱祁镇的预料,反倒是让朱祁镇更是认清了伯颜这个人。 其实也不奇怪,哪怕伯颜再怎么亲明,与也先有所冲突,对自己再怎么恭敬,给自己四个儿子都给起了汉名,甚至自己有恩于他,一口一个皇恩浩荡。 这些,都改变不了他的身份。 他是瓦剌贵族,屁股决定脑袋,在根本利益上,他还是坚决站在也先这边的。 不过既然利弊分析过了,那么接下来,就该在人心上废些功夫了。 “朕还没有这么蠢,朕也知道,这件事你,你伯颜一定不会帮我。 不过朕还是有句话要告诉伯颜,就像朕方才说过的,天家无真情,那么也先与你之间,又有几分真情呢?” 朱祁镇话音刚落,伯颜立马意识到什么:“陛下是想离间我们兄弟二人?” “这怎么能是离间呢?”朱祁镇反问道:“你手握瓦剌左翼十余部落,实力仅此也先,也先怎么可能对你全然放心,毫无戒备? 你又凭什么要也先相信,你伯颜帖木儿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呢?” 趁着伯颜愣神的功夫,朱祁镇走进两步,狭长的眸子看着伯颜:“就比如伯颜今日来见朕,也先肯定一清二楚。 伯颜信不信,明日也先定然会分快问起你我今日谈了什么? 至于谈了什么,即能是伯颜前来拜谢朕救命之恩,难道就不能不是和朕密谋些什么? 要知道,井源,袁彬都在帐外,帐内只有你和朕。 只要也先明日问起朕来,朕随意编个谎,和你不一样,你觉得也先会怎么想? 在或者,你说话,也先会信吗?” 听完朱祁镇的话,伯颜终于忍不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如坐针毡一般。 这下子,黄泥巴掉裤裆了,伯颜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他这才发觉,今日的一切,包括屏退那两人明人,都是朱祁镇早早就布置下的局。 是啊,若是明日也先问起,自己和朱祁镇说的只要对不上,哪怕不是也先,就是别人也会觉得二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 “他不会什么?难道伯颜不清楚也先的为人?” 朱祁镇反问伯颜。 伯颜不再说话。 是啊,也先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比草原上的狐狸还要狡猾,比豺狼还要狠毒。 如果刚刚伯颜对朱祁镇还只是恐惧,那么现在,就是觉得可怕。 这就是皇帝的心思吗? 朱祁镇不紧不慢继续加着猛料,将今日也先在他病榻之上的一举一动说了出来。 那些个粗人只觉得太师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可伯颜不一样。 只须的朱祁镇稍稍戳破,在想想两个刚才的对话,伯颜已经明白了大半。 朱祁镇适时候加上最后一根稻草:“三国曹操有句话,叫汝妻子,吾养之。 伯颜若是这一病不起,这最得利的是谁? 也先,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朱祁镇字字直戳伯颜心底。 三十九章 狮子大开口 最后,朱祁镇唯恐天下不乱,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容:“伯颜,你说说,要是没有朕,你真的死了,也先是先哭你死,还是安慰你那可怜的遗孀呢?” 伯颜瞬间到达了暴怒的边缘。 这种话听了,哪个男人不会没有反应? 更何况伯颜知道也先还是一个惯犯,他有多少女人不就是所谓的遗孀。 面对伯颜的暴怒,朱祁镇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道:“就这?朕才说了这么点,你就受不了,觉得肺都要炸了? 像你这样,朕在瓦剌这些日子,岂不是一早就得要死要活? 这些说不准的事,只能说也先有这个想法,还没付诸行动,对吧。 这人啊,得放宽心,不是还没死呢?还得向前看。 朱祁镇安慰的话语也说的格外扎心。 眼看伯颜这个样子,朱祁镇心知已经达到了今夜的目的。 要说凭借自己这三寸不乱之舌就想让伯颜和也先反目成仇,这不大现实。 不过朱祁镇通过今夜也清楚的认识到,这两兄弟之间根本就没有多少兄弟情分,更多的是利益捆绑在一起。 伯颜都反应,更让朱祁镇相信,已经成功的在伯颜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朱祁镇最后道:“今日朕说的,伯颜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果伯颜觉得朕不过危言耸听,那今夜你我什么都没谈,你只是单单来给朕送礼,谢朕的救命之恩。 不过这救命之恩,光是这些东西恐怕不够。 汉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朕还得问你要些什么。 说实话,珍奇异宝朕见的太多,早就不稀罕了,朕想想有什么是朕没见过的……” 朱祁镇想了片刻,“朕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出来,不过朕答应你,让你做的事,绝不会让你为难。” 伯颜下意识松了口气,“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臣看时辰也不早了,臣就先告退,免得打扰陛下歇息。” 朱祁镇点点头。 伯颜刚刚走到门口,却被朱祁镇突然叫住:“有件事,朕还是想告诉你。 还记得阿失帖木儿吗?” 伯颜猛然想起那一幕,如同黑炭的一般的阿失帖木儿,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糊臭,连人型都看不出来。 “他,是朕故意借天雷杀的。” 朱祁镇平淡说出,却在伯颜耳边如同惊雷一般炸响,炸的他脑子晕晕乎乎,不知东西。 最后,伯颜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门,怎么回的自己营帐。 明明好了大半的伯颜,却发了整整一夜的虚汗。 待伯颜一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进帐的井源却看见朱祁镇笑容可掬。 井源心里疑惑,这两人之间到底谈了什么,怎么一个跟丢了魂一样,另一个却是掩都掩不住的高兴。 恪守本分的井源也不去多想,也没有多问。 朱祁镇为什么这般高兴? 因为伯颜已经上套了啊。 其实朱祁镇说的许多都是有漏洞的,只是大体方向是对的,再加上这张嘴的过分渲染。 最重要的是,伯颜和也先之间,本来就有间隙。 如今伯颜这边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接下来就是也先这里了。 “井卿,明日告诉伯颜,朕从明日以后,朕每日都要嫩羊羔三只,朕只吃颈肩肉,别的肉,太老,塞牙。 还有羊奶,朕也只喝现取的,朕还要饮茶,不要茶砖,朕要喝贡茶。 朕每日饭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朕平素喜好弹琴,就这么点爱好,让他们给朕整一把琴来。 至于材质嘛,朕就不为难他们,黄花梨朕就不说了,要杉木的就成。” 朱祁镇这下子可算是狮子大开口了。 井源:……… 好家伙,陛下,哪怕你救了伯颜,也不是这般…… 这是瓦剌啊,不是大明啊,您这又要嫩羊羔,还要贡茶,琴具…… “放心,井卿,明日你就这么给瓦剌人说,对了,过些日子就是朕的寿辰,朕还要举办万寿节,让他们提早好好准备一下。” 朱祁镇觉得还不够,临时加上了自己的生日。 井源觉得简直觉得离了个大谱了。 半晌,井源幽幽开口:“臣,知道了,臣明日就和瓦剌人交涉。” 井源只能说是交涉,至于瓦剌人答不答应,这就听天由命了。 第二日,发了一夜汗,一宿没睡的伯颜顶着重重地黑眼圈。 今日还是他第一次没去一早拜见朱祁镇。 他觉得,无论如何,少和他打交道,总归是好的。 平静的时间没过多久,听到下面人来报,说是大明皇帝提了不少要求。 这些日子都是伯颜负责朱祁镇,所以这吃穿用度,自然找的就是伯颜。 听到这些要求,伯颜也愣住了。 之前不是还好养活的很,三天送一只羊都没问题,怎么现在一下子就提了这么多要求。 伯颜弄不明白朱祁镇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昨天夜里,他已经见识到了朱祁镇真正的样子,这样的人,绝不会单单只是为了口腹之欲。 可想破了脑袋,伯颜想不明白朱祁镇到底要干嘛。 最后,想到朱祁镇有恩自己,再加上这些要求所说有些过分,但也不是难如登天。 伯颜重重叹了口气,只能答应下来,吩咐道:“就按皇帝说的去办。” 来报的人有些为难:“大人,可这些东西,照这么吃下去,咱家的羊恐怕……” 伯颜本就心情不好,这下子算是找到了个发泄口,大怒道:“多嘴,我就不信,他朱皇帝能吃垮我们瓦剌。 滚下去,你就不怕朱皇帝让长生天降下天雷劈死你?” 最后一句一出,那人吓得如同筛糠一般,屁滚尿流退了出去。 当东西送往朱祁镇那里是,井源,袁彬还都是懵逼的。 真的就给了…… 送来的人中,领头的那人会说几句汉话,诚惶诚恐,一个劲的解释到:“请二位转告大皇帝陛下,草原上真的没有汉人的琴,只有胡不思,还请大皇帝陛下莫要生气,莫要让长生天告罪……” 朱祁镇对着这些送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对于伯颜一反常态没来拜见自己也不觉得意外。 这些,总都逃不过你也先的眼睛吧。 萌新作者的一些心里话 关于前期的一些问题 1.朱祁镇为什么还在瓦剌,剧情太拖了。 按照萌新的想法,前期朱祁镇在瓦剌其实是个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不过前期的铺垫已经基本上结束了。 十分能够理解大家的想法,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到了叫门天子如何逃出瓦剌了。 2.孙太后这个人为什么有的时候觉得很有心机,有的时候觉得很降智。 孙太后这个人,怎么说呢,她能将宣宗正室胡氏挤下位,说明在后宫内斗之中,她不傻,反而很精明。 但是在朝政方面,她的确是个小白。 包括宣宗驾崩之后,新君年幼,宣宗宁可托付张太皇太后,也没把朝政交给孙太后。 3.关于朱祁镇,朱祁钰二人 对于这两个人物,我的认知是:朱祁镇肯定不是个好皇帝。 朱祁钰,是个好皇帝,但是不是好人值得商榷。 如果说朱祁镇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应该就是废除了殉葬制度。 这个制度,就算是仁宗朱高帜都延续下来了,偏偏就是朱祁镇废除了。 还有一件事,让我对这个人有了好感。 南宫之变以后,或许是有感自己被囚禁八年,他放出了被从建文四年到今差不多五十年的建庶人(建文帝的儿子)。 至于朱祁钰,我以为他一生都在证明一件事:我比朱祁镇要强,更适合做皇帝。 最后,萌新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一下,试水推靠着各位读者老爷成功晋级,接下来能走多远,全靠读者老爷们的追读了。 很感谢一些读者的打赏,还有一些读者错字的纠正,还有一些读者剧情的讨论,这些都让萌新有点受宠若惊了。 谢谢各位读者老爷。 《我:大明战神朱祁镇》萌新作者的一些心里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四十章 也先的美意 接下来的日子,瓦剌人好像并不着急南下一样,一连停了三日。 这几日以来,伯颜对朱祁镇的要求尽量满足,但却一次都没来见过朱祁镇。 远离朱祁镇,避免掉入陷阱之中,这是伯颜目前最好的办法。 伯颜几乎每日都将自己关在帐内,不断的推演着什么,脑海之中朱祁镇的话一直挥之不去。 可每一次,他都绝望的发现,瓦剌入主中原,就是个痴人说梦的笑话。 有些话,一旦入了耳,就很难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伯颜问过当日在场的一些人,几乎可以实锤朱祁镇所说的话。 当日也先,真的想要吞并他的部落。 在得知真相之后,伯颜心寒不已,不知不觉间心底滋生出了一丝怨恨。 伯颜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也先的眼皮底下一清二楚。 当伯颜大病初愈之际,第一个去见的就是朱祁镇时,也先就已经心生不满。 宿卫来报,当夜二人屏退了外人,在帐内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这件事,让也先有了不好的预感,同时也起了疑心。 随后也先也找过机会分别试探过两人,二人的答案几乎都是如出一辙:伯颜只是来表达谢意而已。 也先虽然没有追问下去,可对这个答案自然是不信的。 若真的没聊什么,又何须屏退别人,只是道谢的话,又哪里需要一个时辰这般久。 而接下来伯颜异常的举动,更是加重了也先的疑心。 伯颜一向亲近朱祁镇,可这几日好像故意疏远朱祁镇,好像是在与朱祁镇划清界限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了伯颜的反常举动,还有一件事让也先不安起来。 这几日,关于这位大明皇帝传言,已经不知道又多出多少了。 自引下天雷以后,朱祁镇就在瓦剌人心中走上了神化之路。 伯颜一事,更是进一步将朱祁镇神化起来,甚至传出了大明皇帝就是长生天这种话。 不少人,尤其是在伯颜的左翼部落,都开始偷偷给朱祁镇刻长生牌位,祈求保佑。 这件事,让也先尤为恼火。 以前大明皇帝这个身份,就已经很难办了。 天下正统的皇帝,朱家的血,要比所谓的黄金家族不知高贵多少。 到现在,居然把他和长生天,真神联系在了一起。 也先清楚,朱祁镇的神化之路,对他,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有威胁。 打破朱祁镇的神化滤镜,这是也先强调自己权威的最好办法。 可是怎么做,这可一时间把也先为难住了。 一般面对这样的人,也先通常采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消灭他。 拿着你的头盖骨立威,这办法简单有效。 这个办法还是也先他老子脱欢当年交给他的,父子二人就靠这个办法,一步步确定了今天的地位。 可对朱祁镇,这个百试不灵的法子还用不了了。 也先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突然间灵光乍现,还真想出个法子。 好不容易过上几日闲散安逸日子的朱祁镇正在悠哉悠哉喝着茶。 这几日,舒坦了。 吃喝上了一个档次,时不时朱祁镇还玩吉他一样拨着个什么胡不思,自娱自乐一番。 闲暇的时候朱祁镇也在想,按照历史发展轨迹,这个时候大明派出的使节应该到了啊。 正想着呢,突然之间,朱祁镇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 朱祁镇心生一股不好的感觉。 常言道:左眼皮跳跳,好事就要到,右眼皮跳跳…… 去尼玛的封建迷信。 “嗯”,朱祁镇安慰自己,“什么狗屁的封建迷信,不可信,不可信。” 人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的时候不得不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话,还真不一定是封建迷信。 这天晚上,有宿卫前来禀告,说是为了感谢朱祁镇救治伯颜一事,太师特地请大皇帝陛下明日夜里赴宴。 赴宴……又是赴宴。 “陛下,也先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井源显得十分担忧。 朱祁镇不用想都知道也先这个老狗肯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朕知道,明日,只能见招拆招了。” 朱祁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日朱祁镇准时赴约,不过另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在场的居然有不少女的。 女的,这可是稀罕了…… 朱祁镇来瓦剌快小一月了,女的,好像还真没见过。 瓦剌人也知道,军营就不是女人该出现的地方,即便是瓦剌人打仗拖家带口,一般也是单独安置下来。 而且能够在这出现的女的,一般来说身份地位都不低。 朱祁镇出现之后,所有瓦剌人与之前相比,不知道规矩了多少,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陛下。” 就连也先,也是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臣的。 这些个女眷,掩盖不住眼底的好奇,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大明皇帝。 这一次,朱祁镇当之无愧一人上座。 也先今日与往常大不一样,也不趾高气扬,倒是主动给朱祁镇介绍人来。 这些女眷,多是也先,伯颜和一些将领的家眷,还有几人,是阿失帖木儿的遗孀和。 酒过三巡之后,也先似乎有些微微醉意。 “陛下不日南归,塞外苦寒,不比关内,这些日子,可是苦了陛下了。” “太师这是说的哪里话”。 朱祁镇摸不准也先的意思,打了个哈哈。 也先借着醉意,带着几分郑重的味道,开始和朱祁镇聊了起来:“不行,这不行,陛下乃是皇帝,这身边怎么能没有女人服侍呢。 臣有个想法,臣的妹妹其其格,今年十七,是我们草原上有名的美人,与陛下倒是十分般配。 臣觉得,倒不如成就一番美事,陛下迎娶了其其格,让他好好照顾陛下,自此以后,大明瓦剌如同一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还望陛下莫要辜负一番美意啊。” 此言一出,井源,袁彬几乎同时脸色巨变。 “和亲?” 这个词眼同时出现在朱祁镇三人脑海之中。 也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打的一手好算盘。 嘿嘿,这个办法再好不过。 你朱祁镇不是什么天神下凡吗? 那是在那些人眼里,在这,我眼里,你朱祁镇只是个人质。 也先就不信,我把妹妹嫁给你,让你朱祁镇成为我瓦剌女婿,你还敢拒绝? 朱祁镇就知道,这老狗没安好心。 美意?什么狗屁美意,你给我挖了这么大一坑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先不说你妹妹放在我身边是和居心,自己一国之君,如今流亡在外,倘若此时成为外族的女婿,会丢尽尊严、丧失气节,被天下人耻笑,还会让世人认为自己是乐不思蜀的享乐之君。 合着全国上下都准备和瓦剌决一死战了,结果转过头,皇帝和瓦剌人成亲了…… 这不是上赶着给朱祁钰废自己找理由不是。 四十一章 威胁伯颜 朱祁镇脑子飞速转着,这肯定得找个理由拒绝啊。 朱祁镇,不要慌,不要慌,相信自己,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找个完美的理由拒绝的…… “陛下,陛下”,也先还在不断催促。 朱祁镇组织好语言,一本正经说到:“太师一番好意,朕心领了。 太师以赤诚待朕,朕也不愿辜负太师与舍妹。 不过朕在北狩期间,怎么能玷辱了令妹? 待日后返回京城,祭祀禀明祖宗,派出礼官,定当光明正大地以婚娉之礼迎娶令妹,纳为妃嫔,以结秦晋之好。 朕与太师,与伯颜关系甚好,太师的妹妹,与朕的妹妹并无两样。 这样,朕,自罚三杯,就当给其其格赔罪了。” 说罢,朱祁镇顿顿三杯马奶酒下肚。 朱祁镇意思很明确,不是我朱祁镇不想娶,是因为这条件简陋,无媒妁之言,我怕委屈了你妹妹啊。 你看,我朱祁镇可是处处为你妹妹着想,怕你妹妹跟了我没名分,对人家姑娘家家名声不好不是? 等我回京,回京以后,我朱祁镇一定风风光光,拿着三书六娉来娶她。 说完这些,朱祁镇默默松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说了一句:“干的漂亮。” 话都说到这了,朕堂堂一个皇帝都自罚三杯了,你也先总不能还逼着朕娶你妹子吧。 只不过也先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办法,又怎么轻言放弃?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们瓦剌人没你们汉人这般讲究。 瞧着也先还不死心,还要要张口,朱祁镇立马开始就想着转移话题。 三大杯酒接连下肚,待酒劲猛的上头,这种感觉就来了。 朱祁镇学着也先,一副醉的醺醺然模样,有些大着舌头,诉起苦来:“实不相瞒,太师,你和伯颜的好意,朕都心领了,朕知道你们都是为朕好,给朕排忧解难的。 不过啊,朕的确也是有自己的难处啊……” 本想步步紧逼的也先当听到伯颜时,眸子突然紧缩,将刚刚想说的话全然抛之脑后。 “伯颜?敢问陛下,伯颜的好意……” 也先好似闲谈一般,不动声色的问道。 朱祁镇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一副吃惊的模样,嘴里有些含糊:“太师不知道? 正常,正常,不过是小事一件,倒也没必要惊动太师? 就是之前伯颜来见朕,说是为了答谢朕的救命之恩,看着朕身边没人伺候,又想着朕这些日子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嘿嘿嘿,都是男人,太师懂朕的意思吧? 伯颜说他有个女儿,手脚还算灵活,让她给朕几天粗使丫鬟,照顾朕几日,嘻嘻嘻……” 朱祁镇一阵傻笑之后,然后往桌子上一趴,像是失去意识一般。 也先细细思索一番,又看着朱祁镇一副不胜酒力,晕晕乎乎糊糊的模样,倒不像是在说谎。 小事?粗使丫鬟? 伯颜都要把女儿送到你床了,这还是小事? 这件事,若不是朱祁镇醉酒说漏了,怕是还要瞒着本太师吧。 伯颜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嫁人,连孩子都有了。 明人把女子名节贞操看的比什么多重,伯颜自然不会把她送给朱祁镇,朱祁镇自然也不会收。 那能送的,也就只有伯颜的掌上明珠,小女儿海别了。 井源看朱祁镇不省人事,对也先道:“太师,我家陛下不胜酒力,还请与太师辞,送我家陛下回帐歇息。” 也先摆了摆手,大声道:“海别。” 刚刚还气氛正酣,热闹不已的酒宴戛然而止。 本就借酒消愁,有些迷迷糊糊的伯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醒了八分。 这冷不丁的,喊我家姑娘做甚? 一个蓝色衣裙的娇俏少女上前来,看上去不过十五六,肤色奇白,容貌绝丽,只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掩饰不住容颜中的稚气。 海别有些胆怯,拘束行礼:“见过太师。” 也先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拉着家常一般说到:“听陛下说,你阿布将你送到皇帝陛下身边服侍,你要好好照顾服饰陛下,皇帝陛下可是救了你阿布的命,我们蒙古人有恩必报……” 说到最后,也先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伯颜。 海别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明觉厉的看着自己的阿布。 伯颜脑子轰的一声嗡嗡作响。 自己,自己什么时候答应把女儿送到朱祁镇身边去给他做丫鬟的? 他是天潢贵胄不假,可自己的女儿也是自己的心肝啊。 更让伯颜觉得要命的是也先最后的那个眼神…… 这是摆明了已经怀疑自己和朱祁镇有什么了。 看这酒醉不醒的朱祁镇,伯颜心往下坠。 果然,这又是朱祁镇使得计策,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伯颜想要解释,却被也先打断:“好了,海别,你先送陛下回去。 伯颜,跟我到帐内来,马上就要到大同了,有些事还需咱们兄弟商量着来。” 海别看看自己阿布,伯颜无奈之下点点头。 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还是不敢违背也先的话,跟在后面。 井源将朱祁镇背回毡包,轻手轻脚安顿下来。 海别站在一旁,捂着鼻子,一股酒气…… 井源不放心这个蒙古女子呆在帐内,但自己又不会蒙语,这就有些…… “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海别一口流利的汉话。 井源求之不得。 “你还不能走。” 一道声音拦住了想要离去的海别。 刚刚还在榻上死狗一般的朱祁镇不知何时已经翻身起来,目光熠熠。 见此情形,海别一愣,恍然大悟一般:“你是在装醉?” 朱祁镇没有否认,而是以一副命令的口吻:“从今天以后,你就留在朕身边了。”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井源以为朱祁镇一时色欲蒙心,急忙劝阻。 “为什么?我不愿。” 海别才不管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气鼓鼓的就要离开。 刚刚掀开帐门,后面就传来了朱祁镇的声音:“朕劝你你最好别走,你要是走的,只会让伯颜都处境更难。” 海别扭过头,眯着眼盯着朱祁镇:“你在威胁我?” 朱祁镇摇摇头:“准确的来说,我实在威胁伯颜而已。” 四十二章 伯颜倒戈 朱祁镇并没有过多在意震惊,不解的两人,只是笑道:“别多想了,你叫…海别对吧,乖乖留下,别给你爹添乱才是正事。” 朱祁镇挥挥手,井源心里虽是没底,还是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井源不善的看了眼海别,眼里全是警告。 海别犹豫一下,还是退了回来。 朱祁镇从榻上扔下一床被子,重新躺回榻上。 海别沉默片刻,忍不住讥讽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随便,不过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杀了朕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有一种情况例外……” 朱祁镇睁开眼,有意无意瞥了眼,没了下文。 “什么情况?” 海别忍不住好奇问道。 哪知朱祁镇悠悠然说到:“胸大者例外?” “胸大者……” 海别没弄明白朱祁镇话里的意思。 朱祁镇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解释到:“胸大者,无脑也。” “胸大无脑……” 海别喃喃念了几遍,过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面色酡红,啐了一口:“呸,流氓皇帝,无耻,下流。” 只不过此时的朱祁镇已经全然不知,鼾声如雷了。 深夜,从也先帐中出来,伯颜如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他万万没想到,朱祁镇会拿他女儿将他一军。 朱祁镇,真是好手腕啊,居然把自己的女儿也给牵扯进来。 刚刚也先说起本想将其其格嫁给朱祁镇,可却被朱祁镇婉言拒绝,原来是早就选好人了。 也先装作打趣一般说到,若是海别真的讨得这位大明皇帝欢喜呢,说不准做个娘娘,咱们这一下就成了皇亲国戚了,妹夫变女婿了。 伯颜听到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其其格自幼长在也先面前,自是和也先一条心,如今也先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被海别截了胡,也先怎么可能愿意? 也先没有再揪着这事不放,好像并不在意。 伯颜清楚,大战在即,也先也不想多生事端。也先接下来谈起来了重头戏—南下之事。 按照也先的设想,仗着朱祁镇皇帝的身份做挡箭牌,再加上在大同的内应,完全有可能攻下大同。 如果攻打不顺,就立马转向紫荆关,有被俘的明军变节以后,说是有条小道可以绕到关后,到时候前后夹击,紫荆关必定破关。 借着酒劲,也先愈发兴奋,说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入关以后,趁着明军刚刚新败,士气不高,毫无准备,兵分两路,一路势如破竹,一路攻宣府,保安,兵临北京,一路过山东,中原,最终合围江北明军…… 面对也先的滔滔不绝,伯颜只觉得是也先的一厢情愿,更像是个疯子在发癔症。 也先的谋略,与朱祁镇预料到的分毫不差。 好几次,伯颜都想开口打断,可看着也先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明白,他劝不动也先。 就算他告诉也先,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人家朱祁镇预料之中,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你的招数,你以为的稳操胜券实际上处处都是漏洞,也先会听吗? 或许朱祁镇说得对,也先,太自大了。 之前的胜利让他放松了警惕,完全冲昏了头脑。 这么些年,明朝在边境的忍让,不愿生事端,在也先眼里,就是明军的无能懦弱。 之前一战,俘杀明军数万,俘获大明天子,更使也先以为明国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他以为他对面的是什么? 是草原上的部落? 只有伯颜看的清楚,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最后,也先亲昵的拍了拍伯颜肩头:“伯颜,等到那时候,你我兄弟平分天下,会有数不清的奴隶,女人,粮食……” 面对也先的大饼,伯颜表示胃不好吃不下,只是面上敷衍了事。 离开的时候,兄弟二人都是皮笑肉不笑,各怀心事。 抬头望天,伯颜已经打定主意。 你也先要疯,可别拉着我一起。 现在想想,海别送到朱祁镇身边,也不算是件坏事。 第二日,许久没来拜见的伯颜再一次出现在了毡包外面。 进帐以后,还没等朱祁镇开口,一旁的海别喜笑颜开,撒娇道:“阿布,你来了。” 伯颜没有理会自己的小女儿,而是拜下:“臣伯颜,见过陛下。 前些日子臣身子不好,没能来拜见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朱祁镇看破不说破,伯颜今日出现在这,看来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只不过这世界,快的倒是出乎意料。 朱祁镇想着就算昨夜自己突发奇想,拿着他女儿逼了他一步,可远还没到让他无路可走那一步。 朱祁镇不动声色:“伯颜这是说的什么话,伯颜身子不好,快快起来。” 朱祁镇挥手,井源识趣告退。 海别见自己阿布不理会自己,气呼呼出了毡包。 伯颜歉意笑笑:“小女自小娇生惯养,日后若是那些地方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宽宏大量,莫要和她计较。” 朱祁镇听他这意思,还真的打算将自己女儿给自己了。 朱祁镇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伯颜已经做出选择了?” “是,臣伯颜,不愿瓦剌走上穷途末路,为瓦剌百万之众,伯颜愿为陛下效死。” 朱祁镇总算明白了伯颜为什么会这么快倒戈了。 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伯颜的野心。 伯颜接着将昨日也先对他说的话全都和盘托出,以表诚意。 “平分天下?” 朱祁镇一阵嗤笑,“也先说这话也不亏心。 这句话,知道朕在哪听过吗?” 伯颜摇摇头。 “当年文皇帝起兵靖难的时候,这话,也对宁王说过。 你猜猜最后什么结果?” 这还用问吗? 龙椅上坐的是你朱祁镇,这不明摆着你家祖先永乐皇帝坑了人家宁王。 伯颜装作糊涂:“还请陛下明示。” “结果嘛”,朱祁镇也不避讳,“宁王从手握数万精兵的塞王变成了坐吃等死的闲散藩王。 平分天下? 到最后,就连换个富庶的封地都没答应,在南昌那地方待到现在。” “朱祁镇突然起身,做出许诺:“伯颜,你今日做出的,将会是你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明人不说暗话,也先今日拥有的,明朝,你会有,朕保证,只多不少。” 四十三章 明使来了 朱祁镇知道,什么为了瓦剌的未来,全是借口,伯颜投靠自己,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伯颜还不是想做第二个也先那般的人物。 只是要做这般的人物,靠着伯颜自己是干不成的。 伯颜需要一个外部强有力的推手,而这个推手,就是现在看上去毫无用处,实际上拥有着至高权力的自己。 两人摊开来说,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也就不来虚的,直接承诺,你要的,我给的起。 当然,前提是你也得帮我。 伯颜听的血都直往脑袋上涌,这可是皇帝的承诺,正所谓金口玉言,这句承诺,不知道比也先,比脱脱不欢的份量重上多少,可信度有高上多少。 到时候若是有了明朝为靠山,取代也先,甚至统一蒙古都是…… 伯颜一点都不担心朱祁镇回到明朝以后出尔反尔,因为他清楚,如同瓦剌入住不了中原一般,大明,也做不了草原的主人。 蒙古强盛莫过于大元,可照样在中原待不过百年就被赶回来了。 大明哪怕是洪武永乐年间,兵强马壮,名将辈出,打的蒙古人抱头鼠窜,追到斡难河又如何? 到头来,大明也在草原扎不下根。 这一点,也先相信,凭借着朱祁镇的聪慧,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中原王朝,历朝历代对外异族都是羁縻政策,哪怕强如大唐也是如此。 如今自己已经把女儿给了朱祁镇,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朱祁镇的便宜老丈人。 若是日后海别能诞下子嗣,自己的外孙还是大明的王爷。 这样一来,凭借着这层关系,草原上最合适的对象,非自己莫属。 “陛下想怎么做?” 伯颜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 比起心计,他自认远远输给朱祁镇,所以甘愿听从朱祁镇的安排。 “等”,朱祁镇吐出一个字。 “等?等什么?” 伯颜不解。 “等到了大同城外,等天时。” 伯颜略加思考,“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大同的明军前来营救陛下? 若真的如此,臣愿……” “不是你想的那般”,朱祁镇好不客气打断了伯颜都话,“你只需做好朕交代给你的两件事,其余的,与你无关,朕自会处理。” 面对朱祁镇交代的事情,伯颜虽心有疑窦,但也没问下去。 “臣谨遵圣谕。” 伯颜退下时,好像想到些什么,在原地踌躇了一下。 朱祁镇瞧了出来,道:“伯颜还有事?” 伯颜咳嗦一声,有些尴尬:“这是,这是我家内人让臣转告陛下的,还望陛下见谅。” 朱祁镇心情不错,含笑说道:“伯颜单说无妨。” “咳,就是,就是小女,小女年纪尚幼,还望,还望陛下多多……多多怜惜,夜里莫要伤了小女的身子。” 陛下……多多怜惜……伤了……身子…… 待伯颜退出以后,朱祁镇还尬在原地…… 朕就这么看起来色中饿狼,禽兽不如? 待伯颜出来,一眼就看见自家女儿。 “阿布……” 看见伯颜那一刻,海别喜滋滋迎了过来。 “阿布,我想额吉,我想回家,好不好……” 海别与往常一样,朝着伯颜撒娇。 往日百试百灵的法子,今日却失了效。 伯颜满眼宠溺,却还是无情拒绝:“阿布的好海别,大明皇帝是天神下凡,伺候他有着大福分,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听阿布的话,从今以后,好好跟着皇帝,伺候好他,一定要讨得他的欢心……”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见额吉,我要回家,我不想伺候皇帝,谁想来就来……” 任凭海别撒娇耍赖,又哭又闹,伯颜终究狠心离开,留她一人哭天抹泪。 继续行军五六日,至大同五六十里之外,瓦剌军探路的侦骑已经陆陆续续和明军打探消息的夜不收碰面接战。 此时,一直没有消息的明国也终于派出了使臣。 “报!大明使臣季铎已行至军外,带了些衣物,吃食和金银,求见大皇帝和太师。” 一个宿卫进入大帐,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说道。 也先环视一圈,“去请陛下。” 季铎站在瓦剌人大营之中,额头渗出汗水,止都止不住。 要说不慌,那是骗人的。 往日谈起瓦剌色变,现在更别说在这了。 前些日子,朝廷来了消息,郕王总理朝政,让山西布政使备好银子,派出人打探陛下消息,切要保护陛下安全。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件天子衣物,说是草原上冷的厉害,皇后娘娘怕陛下冻坏,一定要送来了。 大同那,为谁出使几乎快打成一锅粥了。 兵部尚书邝埜要死要活非要来,那些个爵爷们也一个个争着要来。 到最后,这些个勋贵居然比起来家世:谁家为太祖流过血,谁家当年跟着太宗…… 可最后,英国公偏偏选了自己。 天可怜见,那么多人要去都不选,自己一个武将,这么就被选来做使节去了。 说不去? 那自然是不敢的,季铎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季铎进入大帐以后,拱手礼道:“大明使节季铎,见过太师。 敢问太师,不知陛下……” “使节请等等,已经派人去请大皇帝陛下了。” 季铎无奈只好站在一边。 一道道锐利的目光让他尤其不舒服,甚至恼怒。 这些个瓦剌人肆无忌惮打量着他,审视的目光……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一群蛮子……” 季铎心里鄙夷到。 季铎莫名由来一阵心酸,真不知道陛下这些日子在此,究竟受到了何种折辱。 季铎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忠君爱国之心的,一想到堂堂大明皇帝居然…… 季铎这心,就疼得厉害。 “大明大皇帝到。” 一阵喊声惊醒了季铎。 季铎不可置信的发现,刚刚那群肆无忌惮的蛮子,刚才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人一下子全都恭敬无比起来。 就连上座的也先也起身下来。 待朱祁镇进帐以后,也先领头,一口同声行礼道:“见过陛下。” 看着眼前这虽然憋手蹩脚,但还算是熟练的动作,这下子,季铎凌乱了。 四十四章 如此厚颜无耻 他想过无数个见面的可能,想到了陛下在敌营何等艰难,可能被瓦剌羞辱,嘲弄,甚至失了体面……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一幕…… 瓦剌人,什么时候这么懂礼了。 于是帐内出现了极其滑稽的一幕:面对朱祁镇,瓦剌人恭恭敬敬行礼,显得很有礼数。 反倒是身为明人的季铎,愣在当场,没有动作。 跟在朱祁镇身后的井源极为不满,威严呵到:“大胆,身为大明官员,见陛下为何不拜?” 季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俯首拜下,说道:“臣,大同前卫指挥使季铎拜见陛下,圣躬安。” “朕安,朕安,都免礼起身吧。” 朱祁镇亲自将他扶起。 季铎鼻子一酸,不知道是何缘由,居然湿了眼眶,有些哽咽道:“陛下,陛下受苦了,都是臣等无用,臣等无用……”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居然说哭就哭了出来。 “哭什么?” 朱祁镇皱眉,十分不满,言语颇为严厉:“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更何况你是我大明武官,哭哭啼啼,如同妇人一般,难道要让别人耻笑不成?给朕憋回去。” “是,是,是,臣,臣知罪,请陛下恕罪。” 季铎一副小鸡琢米一般。 接着,在季铎震惊的眼神中,朱祁镇一副当仁不让的模样坐上了主位。 “季铎,朕问你,你可给朕带来什么?” 朱祁镇发问到。 季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陛下最先会问的是京师的情况。 不过季铎立马反应过来,连忙答到:“回陛下,朝廷有令,陛下所需,皆由山西布政使司负责,待之后户部专运于山西。 臣此番前来,除了之前交代的两万两白银以外,吃穿用度,还有各位公侯们给陛下预备的体己东西,全都在这了。 对了,还有娘娘担心陛下受不了这塞外苦寒,特地差人从京师送来御寒衣物,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这是单子,还请陛下过目。” 季铎毕恭毕敬呈上,大同不比京师富庶,这些,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朱祁镇将单子放在一边,手悬在半空。 很显然,他对季铎的话有些不满,“朝堂有令?谁的令?户部为何不拨银子?” 季铎不敢隐瞒,“乃是太后娘娘和郕王监国殿下下的召令,说是户部一时间准备不及,只得先让山西当地……” 砰的一声,巴掌重重落在桌上,单子跌落在地,吓得季铎心都要蹦出来了。 朱祁镇少有失态,咬牙切齿道:“这个庶出子想要做甚? 朕陷迤北,他不思早日迎归,钱银不拨,他想做甚?” 帐内鸦雀无声,这好像还是朱祁镇在瓦剌第一次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几个深呼吸之后,朱祁镇才算是冷静下来。 朱祁镇翻开单子,大致游览一遍。 说实话,东西很多,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甚至于还有一些黄金细软,奇珍异宝,大抵是怕朱祁镇在敌营日子不好过,拿来赏人用的。 朱祁镇看到一物之后,愤怒的神色下闪过一丝惊喜。 朱祁镇点点头,收起刚刚的怒意,换上一片笑脸“既然如此,这两万两白银就交给太师了,还望太师善待我明军将士。” 也先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吹捧着朱祁镇如何仁爱,可嘴角的笑意已经掩盖不住。 也先心里感慨,明国的有钱还是远超自己的想象啊。 两万两白银,就这么短短几天就拿了出来,而且还是山西当地给拿出来的。 抡起富庶,山西别说和江南,北京比了,也就比陕西,甘肃,辽东强上那么一点。 可见明国家底得有厚实啊。 朱祁镇显得很大方:“太师说笑了,区区两万两,对于皇明来说,九牛一毛且都算不上。 朕在瓦剌多日,全靠太师与瓦剌诸位头领照顾。 既然如此,这些东西,朕留下一部分,其余的,全都赏赐诸位。”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啥意思。 这些东西,大皇帝都不要了? 全都给咱们了? 帐内大大小小的首领等人俱都错愕的看向朱祁镇,仿若他们都听错了一般,嘴巴张得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也先更是目瞪口呆,这么大方……… 眼见着朱祁镇这般大方,也先倒是一时间犹豫了,拿不定主意。 难不成朱祁镇又是别有用心? 这么些日子下来,朱祁镇再也先眼里,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拒绝? 看着这群人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拒绝的了? 自己拿了再分给他们? 不行,不行,这群见识短的家伙,说不准以为自己私藏了什么好东西。 大战在即,还是不生事端的好。 就当也先头疼着呢,朱祁镇却是瞌睡送来枕头:“太师,这诸位头领朕都不熟,也都一无所知。 不如这样,朕先赏赐太师与伯颜,剩余的财物,劳烦太师赏与诸位。 太师放心,若是不够,或是缺些什么,朕再让人去取。 太师放心,朕只要早日南归,太师缺什么,朕一道诏书,让季铎带回去就可。” 说这话时,朱祁镇言语里掩饰不住的焦躁。 朱祁镇这番模样,活脱脱像极了后世的带路党。 一脸大莫洋洋,大摇大摆把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带进家:开门开门,老子带皇家回家取点东西。” 季铎见此情形,心里一阵拔凉拔凉。 英国公和邝大人不是说陛下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咋自己见得是这副模样…… 季铎一刻也不想多呆,是虽是武将,但他也有羞耻心。 丢人啊…… 也先恍然大悟,小皇帝心慌了,原来他也有怕的,他怕自己的弟弟夺了他的大位。 这才是你朱祁镇的痛脚啊…… 明白缘由的也先心里松下戒备,对这样的要求求之不得。 “大皇帝陛下真是咱们瓦剌的善人,你们还不快谢大皇帝陛下赏赐。” 也先说这话时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调侃之意。 “多谢大皇帝赏赐。” 帐内喜气洋洋,毕竟白白拿东西,这谁不喜欢。 朱祁镇借此机会试探道:“那不知太师何时才预备……” “陛下”,也先打断朱祁镇的话,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臣有件事要禀告陛下。” “太师快快请说。” 朱祁镇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就是,大皇帝陛下说过,瓦剌也是陛下子民。 今年草原事端多发,为了护送陛下南下,十几万人人吃马嚼,早就没有存粮了。 这眼看入秋,这个冬天,不知道多少人会冻死饿死,还望陛下……” 也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季铎睁大眼睛,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四十五章 暗传消息 事端多发? 什么事端你自己心里没个数? 你瓦剌犯我朝边关,杀我士卒,掳我百姓,甚至掳走了皇帝。 现在,你也先居然觍着脸,让我大明给你们准备军粮? 给你军粮帮你们瓦剌更好的揍我大明? 季铎也算是大明第一位体验到了马关条约的屈辱。 你揍了我,我还给得你钱,算是你的成本…… 合着我是花钱买你揍我啊…… 这种耻辱,哪朝哪代也忍不了啊。 季铎心里滴血:陛下,不能答应啊,不能答应啊…… 可季铎还是失望了…… 朱祁镇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一般,“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区区小事而已。 朕现在就写一道诏书,让户部先行调拨二十万石粮食,要是太师着急的很……” 朱祁镇一拍脑袋,贴心说道:“这样,朕先让英国公在大同先凑出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也先自然是喜不胜收,就差竖起大拇指,夸着朱祁镇是瓦剌之友了。 朱祁镇说干就干,当场写起来诏书,交给也先过目。 也先看完之后,很是满意…… 伯颜取出一只匣子,将诏书放了进去,再用火漆封好。 季铎就这么看着,整个人都是目瞪口呆,身子轻轻一颤。 他失魂落魄,脑子里回荡着刚刚的画面,如同提线木偶那般,毫无生气,谢绝了也先的设宴款待,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 离开时,朱祁镇与也先性质颇高,频频举杯,酒兴正酣。 待酒足饭饱之后,也先便让伯颜代他送朱祁镇回帐。 路上,伯颜说了件也先要他转告的事。 说是为了表示诚意,也先做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承诺。 他请朱祁镇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瓦剌各部,都只认朱祁镇一人,只认大明正统皇帝。 除了这件事,伯颜还告诉朱祁镇一个最新消息:也先也要派出使臣去北京了。 朱祁镇收起了方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听完以后,阴沉着脸,沉默片刻。 看来也先也猜到了明国极有可能大事发生,更是想要死死抓住自己皇帝的身份,想要大作周章。 历史上即便是在北京城下受挫,又是面临天寒地冻,粮草匮乏,朱祁镇又变成太上皇的个境地,也先还是不肯就这么退出关外。 最后,他居然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方案。 带兵南下,攻占南京,在南京拥立朱祁镇称帝,以此达到南北对峙,割据南方的目的。 朱祁镇停下脚步,“井卿家,你这东西挺重的,你先将东西送回去。” “是”。 支开了井源,朱祁镇说道:“不用管他,你只需要把朕交代给你的事做好就行。 今日那匣子里……” “请陛下放心,臣早已办妥。” 朱祁镇心下总算松了口气,继续叮嘱道:“接下来这件事万分重要,一定要加倍小心,按照朕之前说的去做。 五天,朕最多给你五天,五天之后,到时候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伯颜也知道此事重大,郑重点点头。 眼看到了毡包外,伯颜却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进去看看?” 朱祁镇说道。 伯颜摇摇头,“不了,臣不打扰陛下歇息,就送陛下到这里了。” 朱祁镇也不强求,进了毡包。 毡包里暖洋洋的,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 海别趴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一整桌井源先前送回来的……糕点。 桌面上摆着七八种糕点,种类丰富,量也不少。 不自主的伸手到半空,又赶忙缩了回来。 “咳……” 朱祁镇轻咳一声,提醒了一下。 她的眼神立马从迷茫到锐利,站起身来,娇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在你伸手的时候。” 朱祁镇坐下以后,故意问道:“想吃?” 海别俏脸微红,还有些害羞,可还是嘴硬道:“没有?谁说我想吃?” “想吃就吃,不过先说好,这里面有一半是朕赏给给井源,袁彬的,剩下的才是你的” 朱祁镇懒得斗嘴。 海别很想继续硬气下去,可一听这糕点分一半给自己…… 心底骂着自己不争气,可眼里满是期待:“你说的……可是真的?” “朕金口玉言。” 朱祁镇不屑说道,“这些糕点太过糙了,连宫里十之一二的水准恐怕……” 还没等朱祁镇说完,海别一手一块马蹄糕,飞快的往嘴里塞着,狼吞虎咽的架势,好像一旁有人跟她抢着吃一般……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也呆住了…… 看她这劲头,怕是真的想把这一桌给……消灭啊…… 这怕不是个吃货吧。 朱祁镇心里暗想。 眼见对面狼吞虎咽一般,倒是一下子勾出了朱祁镇的馋虫。 真有那么好吃? 我不信…… 朱祁镇拈起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味道很一般啊…… 可朱祁镇万万没想到,这个举动,在海别眼里,就成了朱祁镇出尔反尔,要和自己抢吃的前奏。 不行,我得吃快些…… 全程没有一丝交流,但是肉眼可见,海别的速度加快不少,战争进入了白热化程度…… “咳,咳,咳……” 吃的正欢的海别有些呆滞,好像被噎到,赶忙挺起胸膛,使劲拍打着胸脯。 朱祁镇无意发现,胸前的衣衫紧绷的厉害…… 年纪不大,可脖子以下的风景,还真是壮观,甚至完全不输于很多生养过孩子的妇人…… 朱祁镇挪开眼睛,盯着她圆滚滚的肚皮,制止了正欲继续的海别:“别吃了,你的,剩下的都是你的……” 回到大同的季铎,将在瓦剌大营里发生的一起全都一五一十禀告给了张辅与邝埜二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陛下绝不会如此,季铎,污蔑君上,难道你想被抄家灭族不成?” 暴脾气的张辅现在恨不得撕了季铎。 季铎也是有苦说不出来:“公爷,就是借末将几个胆子,末将也不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公爷要是不信,陛下的诏书还在匣子里……” 张辅一时间气血上头,还不等邝埜阻拦,就撕了火漆。 谁知,刚刚还是气急败坏的张辅却突然安静下来。 邝埜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开口道:“季指挥,今日的事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吧。” “知道,知道,末将今日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字都不会外传。” 看着季铎赌咒似的保证,邝埜满意的点点头,随意的安抚几句之后,就让其先下去歇息。 待季铎刚走,邝埜便迫不及待问道:“老国公,究竟出了何事?” 张辅递过匣子,邝埜定睛一看,出了一道诏书意外额,还有个不起眼的小筒。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邝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小筒。 里面抽出一张字条,上面是熟悉不能再熟悉的笔记了:伯颜已归顺大明,朕,不日而归。 四十六章 老哥俩,都不怕 两个加起来足足一百五十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老头居然一时全都失神了。 短短一句话里,蕴藏着两个重磅消息。 伯颜归顺大明了? 张辅显得尤为谨慎:“这个伯颜不仅仅是也先亲弟,更是也先这么些年来的左膀右臂。 也先东征西战,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在瓦剌中的,地位实力仅次于也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草原上不是没有蒙古人投靠大明,相反,大明吸纳蒙古人历史悠长,屡见不鲜。 从太祖北伐开始,不少元人奉大明为正统,为大明效力。 永乐年间,京师三千营就是以蒙古骑兵为主力。 这些年来,每年冬天,朝廷对投靠的瓦剌或是其他部落的蒙古人都是来者不拒,借此削弱草原上的部落。 可问题是,伯颜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蒙古人,张辅想不明白这样的人物平白无故就背叛了瓦剌…… 瓦剌那,能和伯颜搭上话的只有陛下了。 刚刚季铎也说了,陛下在瓦剌那,身边就一个井源随驾,可谓是要啥啥没有。 陛下总不能就靠着自己一张嘴,上下嘴皮一搭,就策反了人家瓦剌二号人物…… 那伯颜就这么乖乖听陛下画大饼?空手套白狼? 那伯颜要是有这么好骗,都不知道坟头草长了几茬了。 张辅有了不好的预感:“本兵,该不是这伯颜故意诓骗陛下……” 邝埜闭目半晌,猛然睁眼,摇摇头,“老夫以为,这伯颜倒是真的被陛下说服,真心实意向我大明。” 张辅睁大眼睛,还是不解:“本兵何出此言?” 邝埜凭借着自己四十年的官场经验,开始给张辅抽丝剥茧,一条条理了起来。 从季铎所讲述的来看,朱祁镇写了诏书之后,先交给也先让其过目,也先再交给伯颜放于匣中,火漆封口。 直到刚刚张辅打开火漆,在这中间,没人开过匣子。 朱祁镇写完诏书之后,并没有接触过匣子,更不可能有机会将这小筒放进匣内。 也先自然更是不可能。 那么现在,只有伯颜经手过这只匣子。 这小筒,只有伯颜才有机会放入。 而小筒里的,是朱祁镇的笔迹。 这也就是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朱祁镇提前将字条交给了伯颜,再由伯颜趁机放入匣中,以此传递消息。 经过邝埜这么细细分析之后,张辅恍然大悟,感觉不可思议,如同梦里一般。 也先的弟弟,现在成了咱们大明的暗子了? 这个世界,可真奇妙啊。 不过对于张辅来说,伯颜为什么理由背叛,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现在一门心思就在后半句上:朕不日南归。 南归? 怎么归? 即便有伯颜相助,可这也是个难如登天的问题啊。 化妆出逃? 有脚后跟都能想出来,也先定然是里三层,外三层,明里暗里不知道得有多少盯着陛下。 陛下要走,只有一个办法。 趁也先不备,靠着伯颜手里的人马强行冲出。 张辅突然间急得就要跳脚,着急火燎:“本兵,若是伯颜真的听命陛下,那就极有可能带兵护卫陛下南下。 虽说瓦剌距大同不远,可好歹还在五十里开外在,纵有伯颜为内应,可若是无人接应,一旦等也先反应过来,到时候恐是要功亏一篑啊。” 张辅越说越急,最后居然直接大步朝门外走去:“不行,不行,老夫这就去点齐兵马,若是陛下到时候真的突围,拼死也要接应陛下。” 说着说着,张辅这就要去调兵。 这一下子倒是让邝埜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拉住张辅,邝埜倒了杯茶推到张辅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本兵,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还有心思喝茶啊。” 张辅还想起身。 “英国公,英国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您也是给着太宗皇帝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和那些个年轻人一般毛毛躁躁的。” 整个朝堂上,能说英国公毛毛躁躁的,一个巴掌都凑不齐。 偏偏邝埜就是其中之一。 邝埜呷了口茶,继续说到:“陛下南归是什么时候,怎么回来,这些你我都是一问三不知。 你这贸然点兵,浩浩荡荡,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若是城里瓦剌人的探子察觉到了,瓦剌人有了防备,那到时候岂不是坏了陛下的事。” 张辅知道邝埜说的在理,可还是忍不住道:“难不成我等什么都不做?” “自然不是”,邝埜肃穆起来,“瓦剌人一向扎营城外三十里之外,如今陛下在他们手里,也先知道咱们心里有顾及,恨不得就扎在城墙底下。 这样一来,本官看也先极有可能扎营十里之外。 这样也好,若是再派出夜不收,瓦剌要是真的有个风吹草低,咱们也好尽早反应过来。 对了,英国公,咱们还得秘密备上一支兵马,要精兵,若是陛下真的突围,咱们得不惜一切代价去救。” “好,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 大同都司这,什么都缺,可就不缺善于骑射者众,要是再从三千营的骑兵挑上一些,五千精骑应是足够了。” 张辅拍拍胸脯承诺下来,又问道:“那瓦剌人要的粮草呢?” 邝埜叹了口气,望了眼张辅,像是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事按理说得立马上报朝廷,咱们做不得主。 不过英国公,本官今日想要大逆不道一回,无非就是罢官下狱,黄泉路上走一遭。 这诏书,本官先压上几日,英国公觉得呢?” 张辅立马领会其意。 哪怕这道诏书是陛下无奈之举,可要是真的送回京去,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巨浪。 邝埜在赌,在赌朱祁镇真的能在几日能回来。 要是不能,今日的举动,那就真是大逆不道了。 张辅好似一下子重回靖难时的感觉,“既然本兵都不怕,老夫怕他个鸟。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夫这辈子也算是活够的,大不了咱咋老哥俩一起上路,也不寂寞,也算是有脸见到太宗,仁宗,先帝他们。” 邝埜哈哈大笑,难得说了句脏话:“哈哈哈哈哈,英国公说得对,人死鸟朝天,算他个鸟。” 笑过以后,邝埜还是嘱咐道是:“在大同这还是先筹上一些粮食,若是陛下……,这些粮食,总归能买陛下平安的。” 张辅点点头,“那好,本兵,老夫就先去季铎那一趟,好好同他说上一番。” 四十七章 早做打算 京师这头,几日的功夫下来,朱祁钰已经牢牢坐稳了监国之位。 武英殿议事的几位老臣,开始逐渐习惯了郕王的当家做主。 朱祁钰深知自己根基不稳,还得借助这殿内的人巩固自己,故而对这些老臣礼数周到,賜座以示恩宠。 几人谢恩之后,坐在椅上都是愁容满面。 老实说,交到朱祁钰手上的是,是个彻彻底底的烂摊子。 天子北狩,朝内人心惶惶,大街小巷到处流言四起,说什么土木堡死伤无数,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瓦剌人马上就要破关南下,大明北边半壁江山不保了。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里面指不定还有哪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在推波助澜。 沸沸扬扬之下,京师里不少富商大户都是已经开始收拾着金银细软,各种家当,预备瞧这势头不对,立马就朝着南边逃难去了。 与民间捕风捉影那般不同,这些个中枢大佬们心里清楚的很,瓦剌入侵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一定会的。 作为兵部如今的掌事人,于谦给出了一个老辣的分析。 宣府,大同互为犄角,兵强马壮,占据大城,如今又有英国公这般名将坐镇,又对大同上下整肃一番。 即便瓦剌现在拿着陛下,可想要攻破这样的城池,几乎是天方夜谭。 于谦将目光集中到了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这三关。 这三关又称内三关,依险而设,是联系关外卫城和关内的唯一通道,也是于谦以为瓦剌进攻的重点。 于谦更是以为,内三关极有可能失守。 面对兵事,朱祁钰知之甚少,有些不解问道:“于师傅,关外的消息,也先裹挟皇兄去的是大同,于师傅何以以为瓦剌会力攻内三关,内三关又为何守不住?” 朱祁钰知道大明与瓦剌必有一战,可他还是希望能将这战场放在关外,而不是关内。 毕竟关内战事一起,对大明来说,生灵涂炭…… 于谦也给出了自己理由:“回殿下,前些日子大同来的消息,本兵与英国公以及一众将领奉皇命,领一万精兵进驻大同,大同总兵石亨,镇守太监郭敬皆已下狱。” 朱祁钰点点头,此事,他知道。 大同那奉的是圣旨办事,法理无缺,自己这个监国还真的没法指手画脚。 再说领头的是英国公和兵部尚书,两人威信极高,哪怕朱祁钰心里在怎么不痛快,这二人也不是朱祁钰现在随随便便就能动的。 虽说大同的事如鲠在喉,朱祁钰还是将重心放在了京师之内。 他相信,只要自己等上大宝之后,这些,都不叫个事。 于谦继续道:“大同经过英国公这一番举动,即便是城内还有瓦剌人的细作,不过是癣芥之疾,终无大碍。 可内三关不同,三关各自驻兵三千,虽说是背靠险隘,但还不能比大同,宣府。 也先若是在大同无功而返,定会折回内三关,择一关为突破。 内三关联系着关外卫城,到时候为了躲避瓦剌兵祸,各卫的军户,流民定然会入关避难。 开关放百姓入内,到时候关内一定混乱不堪,瓦剌人趁机派出奸细,里应外合之下,夺关易如反掌。 不开关,我大明就相当于将山外九州拱手让人,民心尽失。 更何况,就连郭敬这样的四朝老人都与瓦剌有所牵连,谁也不知道,内三关的守军…… 所以臣以为,朝廷还是要早做打算。” 于谦还有一点没说,其实作为要命的,就是瓦剌人要是用陛下…… 三关不比大同啊。 朱祁钰也是察觉到了事态紧急,皱起眉头:“既然这般…… 于师傅说得在理,传孤的令,先让三关守将收纳流民,自查关内一番,纠恶必除,但不能大肆牵连,滥杀无辜。 再让宣府,大同,还有附近的卫所早做准备,随时增援。 若是瓦剌真的一旦对内三关用兵,守军要拼死一战,等待援兵。 告诉他们,要有敢死之心,大明,绝不会忘了他们,孤,也不会亏待他们。” “是,奴婢记下来。” 一旁的金英答到。 “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祁钰询问着殿内的诸位。 王直起身之后,沉声道:“殿下,内三关固然重要,可天下之本在京师,如今京师人心惶惶,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殿下不可不防。” 朱祁钰深以为然:“王师傅说得在理,传卢忠。” 卢忠,朱祁钰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当初孙太后为了示好而空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如今已有锦衣卫左都督卢忠补任。 很快,卢忠匆匆赶来:“臣卢忠,见过殿下。” “起来吧。” “谢殿下。” “锦衣卫那,整顿的怎么样了?” 朱祁钰先是问了锦衣卫的情况。 “回殿下,锦衣卫经过几日来的整顿,尚有缇骑一千余人,京师十四个千户所之中,在职两千七百余人。” 卢忠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如今京师的锦衣卫,全部加起来也就不到四千人。 这与先前万人的规模相差甚远。 当初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光是缇骑就带走了五千之余。 剩下来的这四千人左右,近乎一半都是些侍卫仪仗的花架子。 “孤交代你一件事,京师这些天流言满天,各种胡商不计其数,谁也保不准他们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锦衣卫这几日要仔细纠查,若是一旦发现什么,许你先斩后奏。 孤知道这是件难事,锦衣卫人手也不够,让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协同办案。” “臣领命。” 卢忠喜出望外。 卢忠退下以后,朱祁钰接着论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派人去北通州,检查库存的漕粮。 这件事,自该是户部分内之事,不过王佐不在,此事事关重大,便交给王直督着户部去办。 这第二件事,就是兵部尽快得拿出一个章程,京营刚刚大败,虽说主力犹存,可还是伤了元气。 南京武库调用多少军械,又该调多少班军入值京师,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王直等人对朱祁钰一连串的决策也都心悦诚服。 不得不说,从为君这个角度来看,方方面面,郕王做的都是无可指摘,这位监国,不知道比他皇兄强上多少。 察纳雅言,咨诹善道,颇有明君的气度风范。 面对这么个棘手情况,朱祁钰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在几位老臣和金英的帮助下,一切到还算是井井有条。 四十八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眼看着事情议论的差不多了,可王直却是面带忧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祁钰瞧出了王直的异常,开口问道:“王师傅可是还有事要说?” 见朱祁钰发问,王直有些为难,点头说道:“老臣这里,还真的有件事须得殿下做主。” “王师傅直说无妨。” “老臣想说的是,若是瓦剌,瓦剌假借陛下的名义,迫各关开门,又该当如何?” 这不是匪夷所思,这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 当然,王直说的比较委婉,说是瓦剌假借皇帝名声骗关。 事实上,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关下的极有可能真的就是朱祁镇。 毕竟,皇帝的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 到那个时候,你说守城的将领开是不开…… 开了,就是大明的罪人。 不开,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守将就真的有勇气抗旨不成? 别看他们在这通盘考虑,殚精竭虑的谋划,可要是到时候真的整出“臣等正欲死战,陛下已经投降”这一出,如此一来…… 滑天下之大稽都是小事。 这件事不是臣子可以置喙的,殿内几人也都耐心的等着朱祁钰做出决定。 朱祁钰深知此事棘手,闭目思索一番,含糊说道:“皇兄性情刚烈,万万不会做出有损皇家与大明之事,告诉各关守将,若是真的遇见了,定是瓦剌派人假冒皇兄,让他们不必担心,全力守城即可。” 朱祁钰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咬死了底下不是朱祁镇。 这样也好,给大明,也给他那个皇兄,都留上几分体面。 几人也都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纷纷行礼:“殿下圣明。” 就当几人正准备告退之后,朱祁钰却是留下一下:“诸位老师傅,孤还有一件事要说。 兵部说,京营大军已行到密云,明日就到京师。 大军新败,损兵折将,士气正低,实非国家之福。 孤还知道,有不少翰林御弹劾随行大臣,以为此次御驾亲征乃是国朝从未有过之败,失陷皇兄,这些个罪过,全都要加在他们身上。 国家危及时刻,当以稳为主,切不可再生事端。 还请诸位老大人转告回去,此番举动,是令亲者恨,仇者快之事。 这些奏章,孤全都扣下了,留中不发,也不责罚。 还有,孤以为此次虽败,过不在将士,也不在随驾大臣,尔等皆尽心尽力,孤想皇兄在此,也不忍责罚。 值此时机,大军要的是鼓舞士气,百官要的是上下一心,共扶社稷。 所以孤以为,明日孤与百官当出城迎接大军归来,安抚军心。 对了,还有策立太子一事,此事至关重要,也要和随驾的官员勋贵说明缘由,免得有人觉得孤是…… 各位老师傅觉得如何呢?” 朱祁钰这番话,看起来冠冕堂皇,好像还在维护朱祁镇的名声。 可这怎么可能逃过这几个人精的火眼金睛,细细一琢磨,这里面大有门道。 先是将这次御驾亲征定性成了国朝未有之惨败,紧接着便说什么罪不在将士百官。 既然罪不在将士百官,那这个锅,总得是有人背吧。 总不能让战死的人,比如成国公来担这个战败之责吧。 人死为大,人家成国公好歹也是为大明流了一辈子血,最后战死沙场,留下一家孤儿寡母的。 这般忠勇的人物,这要是把罪算在人家身上,如何堵的悠悠众口,让勋贵,让天下人寒心不是。 既然死人也不能担这个责,还能有谁?还剩谁? 死了的王振? 他还不是陛下的人。 还有立太子一事,本来孙太后做出让步以后,朱祁钰就该立刻册立太子的。 可朱祁钰偏偏一拖再拖,索性干脆也不去慈宁宫了。 如今又在这个节点提出,除了兑现承诺,难免没有其他的意思。 孙太后虽说退出朝堂,可京师内留守的的十二卫亲军还在手里,哪怕是花架子,可上万人的花架子,那也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足够让所有人忌惮了。 而实为监国的朱祁钰手中,只有区区几千人的锦衣卫,至多在加上五城兵马司的人手。 如此一想,朱祁钰如此的目的也昭然若揭了。 这几人还能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只能说上一句:臣等谨遵殿下钧令。” 朱祁钰对几人的表态很是满意,专门留下几人用了茶点。 送走以后,朱祁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几人看似态度差不多,可其中大有不同。 王直已经把自己全部身家都压在自己身上了,自是希望自己更进一步,临了说的事,未尝没有暗暗劝进的意思。 可于谦就不一样了。 如今这个情况,于谦掌握着京营剩下人马,他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甚至远超王直。 可于谦,也是最让朱祁钰摸不准脉门的。 他是最早提出让自己总政的,这些日子的试探下来,对帝位一事,于谦不说拥护,但绝不反对。 但于谦与王直不同,他并未完全为自己所用。 对于太子一事,朱祁钰心中清楚,自己要想登大宝,立朱见深太子是必然。 这不仅仅是和孙太后的妥协,也是时局安稳的需要。 朱祁钰谋划的是以后。 只要明日能将军心收下,自己登基不会再有阻碍,之后也不会受制于人 若是不能,就算推上帝位,也是朝不保夕,到时候就真的如了孙太后的心愿,等自己塞外的哥哥一回来就得退位让贤。 他要的,是大明朱祁钰一脉永坐大明江山。 “殿下,几位大人都已经送出宫了,您看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回王府了。” 开口的是刚刚去而复返的兴安。 朱祁钰睁开眼,瞧瞧天色,“是不早了,也也该回去了。” 回到王府,两个貌美如花的妇人早早等候多时,一个怀里还抱着个娃娃。 一位是郕王妃汪氏,另一位抱着娃娃的,便是侧妃杭氏。 至于那那娃娃,便是朱祁钰的庶长子,朱见济。 “殿下万安”。 两位王妃行了个蹲立,漫步走在朱祁钰面前。朱见济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呀咿呀哟伸着胖乎乎的短手。 朱祁钰对自己第一个儿子宝贝的紧,借过抱在怀里,问道:“时候不早了,王妃可是用过膳了?” “没呢”,杭氏没等汪氏开口,眉间含笑说到,“王妃心里惦念着殿下,专门带着妾身和济哥在这等着殿下回来用膳。” 汪氏不自觉皱了皱眉,也没发作,只说说到::“既然殿下回来了,妾身这就传膳。” 饭桌上,汪氏眉头稍皱,还是开口问道:“殿下,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外面都在传,殿下,要做皇帝了。” 说这话的时候,有人欢喜有人忧。 汪氏满心都是担忧,而杭氏眼角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 四十九章 圣旨到 杭氏望了望一旁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朱见济,心底自然是巴不得郕王早日登山大宝。 若是自家殿下成了皇帝,凭着往日殿下的恩宠,一个贵妃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为要紧的,是自家儿子。 汪氏子嗣艰难,如今只有一女,况且汪氏平日行事古板,殿下虽是敬他,但她也不得殿下欢心。 而自己的儿子,是正经八百的王府长子。 若是殿下真的登上大宝,到那个时候,自家儿子就是皇长子,甚至,说不准还能成太子。 就算再不济,日后封个亲王,不知道比个郡王要好上多少。 朱祁钰摇摇头说道:“王妃莫要听外面人闲话,妇道人家也不要多问外面的事,顾好府里的事就是。” 朱祁钰知道也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哪怕自己要做皇帝,那也是天下人哭着求着自己登基,万万不可现在就留下话柄。 “臣妾知道了。” 汪氏眉头稍皱,点头应允下来。 眼见自家夫君的态度,汪氏心中就已经明了。 看来,外面的,十之八九不是空穴来风。 第二日辰时,朱祁钰带着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员,出城相迎。 此番举动,与之前预料到一般,有褒有贬。 褒的人多是朝中干臣,这些人以为如此形势之下,郕王作为监国,此番举动对凝聚人心,共克国难大有裨益。 贬的人所以不少科道言官,翰林为主,他们以为此番大败,回京的都是罪臣,该当有司论罪,又何来迎接。 朱祁钰对那些发着牢骚的科道言官并不在乎。 洪熙以后,眼看着上位的皇帝与先前太祖,太宗这样马上天子不同,这些个七品小官已经越来越加以放肆,满口圣人道理,不论何事都要掺和一笔。 奈何太祖定下的规矩,位卑权重,不已言论获罪,饶是心中有火,朱祁钰已经隐忍不发。 “成敬,皇长子呢?还没派人请?” 朱祁钰发问到。 成敬赶忙答话:“回殿下,今个奴婢去坤宁宫请小殿下了,可皇后娘娘说,皇长子今早上起来身子不适,怕是昨夜着了凉。” “没什么大碍吧。” 朱祁钰随意问道。 “皇后娘娘说太医院已经来人看过了,说是受不得风,又开了几副温补的药。” 朱祁钰点点头,不在过问。 此人的坤宁宫里,孙太后乐呵呵看着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深,不住的逗弄。 “母后,刚刚郕王派身边的成敬来寻深哥,儿臣按母后说的已经回了,只是……” 钱皇后有些不安。 孙太后倒是毫不在意,一边继续宝贝着自家孙子,一边说道:“怕什么?你今日带着深哥就安安心心在这等着,看看那庶子还能蹦哒多久。” 孙太后越想越生气:“哀家让他监国,让他立深哥为太子,他呢? 一拖再拖,索性借口国事繁重,躲着哀家。 哀家也懒得和他计较,今日以后,咱们深哥就是大明太子了,可是你父皇亲自册封的太子,深哥高不高兴啊。” 朱见深哪里知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在钱皇后怀里拱来拱去,嘴里牙牙学语,乐的可爱。 钱皇后眉目之间尽是慈母般的宠溺,一脸温柔。 孙太后自是乐的见此,“看来这些日子深哥黏你黏的紧,你是嫡母,自是要好好教养深哥。” “儿臣明白了。” “对了,周氏,这些日子可是来过坤宁宫?” 孙太后意味深长问道。 周氏,是朱见深的生母,因为诞下皇长子被册封为贵妃。 “没有,这些日子,周贵妃一直都没来过慈宁宫。” 钱皇后摇摇头。 “她倒是个知进退的,”孙太后表示这个周氏还挺识趣。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还有二十里。”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还有十里。” “启禀殿下,大军离城不到五里。” 不断有人骑着快马,来回打探禀告。 最终,长龙似明军出现在了京师众人面前。 这里面,有大臣,有勋贵,有锦衣卫,有宦官,禁卫,五花八门。 自居庸关分兵以来,邝埜,张辅带着部分将领前往大同,回京路上,这一路以来主事的,便是户部尚书王佐与泰宁侯陈瀛。 这些日子,王佐一直情绪低落。 眼看这到了京师,王佐只能打起精神来。 “万钟,万钟……” 王佐连唤两声。 曹鼐,字万钟。 “王公,下官在哪,王公有何事” 曹鼐捧着个匣子急急忙忙奔来。 “圣旨呢?” 王佐低声问道。 曹鼐是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陛下那夜的诏书也是出自他之手,由他保管。 曹鼐不敢怠慢,手里捧着匣子,“王公尽可,下官这些日子寸步都不离圣旨。” 寸步不离这话,曹鼐没有丝毫夸张,他把这圣旨看的比他命都重要。 “那就好,那就好。” 王佐连声说到。 这道圣旨,对如今局势不明的朝堂分外重要。 此时,京师方向远远奔来一骑,在王佐面前骤然停下以后,翻身下马,高声说道:“诸位大人,监国殿下率京中官员,在前方等候诸位大人多时。” 没有喜出望外,受宠若惊的神情,反倒是每个人脸上都是化不开的阴沉。 当王佐一行人来到百官面前时,朱祁钰主动上前,满怀感情了唤了一声“王公”,接着对后面一干文武说到:“诸位臣工与将士能够平安归来,皇兄甚慰,孤心甚慰,大明有你们,是大明之幸……” 朱祁钰声音之中略带一丝哽咽。 只是这番举动并未促成君臣相见泪茫茫的一段佳话,甚至这些人表现的颇为冷漠。 王佐等人也并未感动的热泪盈眶,换来的只是一句生硬礼貌的“见过殿下。” 就当朱祁钰想要继续开口时,王佐却是一声大喝:“圣旨到。” 这一句,炸的朱祁钰戛然而止,五迷三道,身后的王直等人也是个个惊骇不已。 圣旨?什么圣旨? 曹鼐并未理会,敬若神明一般打开匣子,取出一份明黄诏书。 王佐率先跪下,紧接着身后的随驾诸臣,京师百官也赶忙纷纷照做。 朱祁钰死死的盯着那道明黄,哪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敢去质疑,最终也只能跪下接旨。 而接下来的旨意,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朱祁钰的头上。 五十章 震耳发聩 在无数人的震撼之中,一道道旨意昭明天下。 皇帝下罪己诏,拦下全部罪责。 这一点,早在当初邝埜,张辅等人的奏本之中早有提及。 可接下来的,才是震耳发聩。 “皇长子朱见深,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朱祁钰听得头晕目眩,险些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养气多年的王直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破了大防,一向喜怒不言于色的吏部尚书少有的满面惊愕。 无他原因,这个消息太过于骇人。 皇帝,已经立了太子…… 这对于朱祁钰来说是个天大的噩耗。 没有这道旨意之前,大明实际上存在着两位潜在储君。 监国的朱祁钰,有着皇长子身份的朱见深。 而且几番较量之下,朱祁钰隐隐占据了上风。 为免瓦剌借皇帝的名义骗开关防,更为了避免国无长君,当真要是再立新帝,反倒是朱祁钰优势更大。 可随着这道旨意,朱祁钰先前的优势荡然无存。 东宫一立,大明的储君已定。 就算在打着国无长君的说辞,退一万步讲,哪怕是朱祁钰真的登上大宝,朱见深太子的位置,已是岿然不动。 因为,这不是朱祁钰立的,这是大明正统皇帝,宣宗嫡长子,御极十余载的朱祁镇定下的。 朱祁钰跪倒在地,脑子嗡嗡作响。 可朱祁镇的圣旨,还远远没有读完。 曹鼐继续一板一眼读着:“然太子年幼,兹命监国郕王监国,分理庶政,辅政太子。 百司所奏之事,皆由郕王暂理,再启皇太子决之。” 听到这,朱祁钰简直快要吐血。 什么叫辅政太子,郕王暂理,再启给皇太子决之。 总政到辅政,一字之变,天壤之别,权力也是大打折扣。 在场听到的人心里都和明镜一下,看似多余的一步,这其中大有深意。 启给皇太子决之,就是在告诉百官和天下人,他们该效忠的是何人。 哪怕这个最后决定的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娃娃,只是一道面子程序。 圣旨还在继续,越往下,越是核心。 英国公张辅,四朝宿将,统帅大同,宣府一线兵马,抵御瓦剌南下。 兵部尚书邝埜提督京营以及各地班军,若不在京,由兵部侍郎于谦代之。 护卫将军樊忠,诛杀王振有功,擢禁军统领。 “我大明虽大,但寸步不让,当上下一心,若有求和者,当以国贼杀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随着曹鼐声音落下,意味着圣旨结束。 “臣等遵旨。” 王直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整个北京城的百官,都像傻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个言官们一个个嚷嚷着要治人家的罪,但人家现在可谓是大权在握。 王直担忧的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朱祁钰。 陛下看似放权给郕王,让郕王依旧监国,处理政务。 可实际上呢? 军权,财权,不管是京师的兵还是各省的边军,都被陛下用与防备瓦剌名义,几乎全被那些随驾的大臣拿去了。 而这些大臣…… 王直瞧着王佐那样,就差脸上写着“老子只认皇太子”的模样了。 圣旨念罢,百官看着纹丝不动的朱祁钰,也都不敢起身。 “王爷,王爷……” 跪倒在身后的兴安小声喊到。 朱祁钰摇摇晃晃起身,身后的百官早就坚持不住,一个个迫不期待跟着起来。 “殿下”,王佐开口道,“不知太子殿下何在?我等即为人臣,回京之后理应拜见储君。” 听到太子殿下,储君这几个字,朱祁钰心就滴血,面上却还要笑到:“王公莫急,宫里递了消息,皇长……” 朱祁钰意识到什么不对,立马改口:“太子殿下昨夜受了凉,太医已经看过诊了,没什么大碍。” 王佐虽是一脸遗憾,但还是没有强求。 朱祁钰浑浑噩噩过罢了今天的朝会,回到郕王府,将自己关进书房,不许任何人靠近。 紧接着,书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这动静,里面该是砸了不少东西。 外面的伺候人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 兴安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实在是没有办法,急匆匆的去寻王妃。 汪氏匆匆赶来,今日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一些。 王爷发了这般大的火,倒像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汪氏这下子更是心焦不已。 到了屋外,汪氏冷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府里的事,” “是”。 屋外守着的奴婢纷纷退去。 汪氏推门,看见一地的狼藉,散落的书籍,破碎的瓷片。 “滚出去,孤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能不准进来,把孤说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一向儒雅的朱祁钰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狂暴的一面。 “殿下……” 汪氏柔柔开口。 “王妃来了。” 朱祁钰显得有些颓废。 回到府里,仔细回想先前的事,一切全然就解释的通了。 一定是那封土木堡之后的奏报,当初看过的只有孙太后和金英。 孙氏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皇帝立太子的事,所以她才会一点都不着急,悠哉悠哉…… 还有金英,亏他还以为…… 朱祁钰觉得自己再孙太后像是傻子一般,这让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汪氏故意叉开话题,不碰禁忌,揣着糊涂安慰道:“臣妾听说今天的事了,既然陛下让殿下辅佐太子殿下,将政务交于殿下,这是陛下对殿下的信任啊。 先帝就只有陛下和殿下两位皇子,陛下对郕王府也是素来优厚,这个时候,郕王府也不能辜负陛下不是。 至于外面瞎传的,都是做不得数的,殿下莫让他们扰了心神,只要殿下问心无愧就。” 待朱祁钰平复下来,汪氏又借口殿下还没用膳,又去张罗着膳食,让朱祁钰一人好好想想。 至于自己的那番话有没有作用,汪氏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郕王与郕王妃是一体的。 五十一章 明日出逃 瓦剌大营,也先真的丧心病狂一般将大营扎在了距离大同城外十里开外的地方。 朱祁镇从这里望去,依稀可见大同城墙的模样。 朱祁镇相信,要不是瓦剌人对大同城墙上的大将军炮的阴霾挥之不去,也先说不定还真的想在城墙根下扎营。 朱祁镇收回目光,晒着秋日的太阳。 海别这个小丫头似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丫鬟的身份,也不嚷嚷着要走了,乖乖在一边自娱自乐,也是乐得自在。 经过上一次糕点事件之后,朱祁镇已是看清了海别吃货的属性。 这个小姑娘一顿吃完了半桌的糕点,足足撑着自己两天吃不下饭。 或许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缘故,海别对这位落难的大明皇帝态度好了许多,不在全是挖苦,二人有时还能心平气和聊上几句。 但很快朱祁镇就发现,两人经常聊着聊着便不在一个频道上,都用看傻子的目光鄙夷对方。 “他们说你是皇帝,是长生天下凡,天神的化身?” “嗯,没错,朕是天子,上天之子。” “那你现在咋在这?” ………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咱们,能不能,不谈政治?” “什么是政治?” …… “那好,那你在南边有多少牛羊?” 海别换了个话题。 “朕不养牛羊”。 海别有些嫌弃,动不动说什么自己富有四海,受万民供养,结果连牛羊都没有。 “毡包呢?你有多少个毡包?有多大?” “汉人不住毡包,朕住在京师的皇宫里,对了,朕在南边还有个更大的皇宫。” “皇宫?” 海别眨巴眨巴眼睛,“我听阿布说过汉人住的都是房子,你住的皇宫有多大?” “有多大?” 朱祁镇想了想,“大概有九千九百九十间房子那么大。” 海别偷偷掰着手指,这个数字巨大到她以前想都没有想过。 朱祁镇眼见她难住了,想了想,站起身来,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大同城。 “看见那座城了吗?朕的皇宫,和它差不多大,但比它好上不知多少倍。” 海别眺望远方,收回视线之后,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么大的地方,就住你一个人?” 朱祁镇摇摇头:“当然不是,还有太后,皇后,妃子,皇子,先帝的妃嫔,还有伺候的奴婢。” “奴婢?你有多少奴婢?” 朱祁镇只是说了个大概:“大抵有几万人吧。” “几万人?” 海别惊得半张樱桃小口,失声道。 几万人,就伺候那么几个人?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接下来朱祁镇所说的,对于她来说,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是另一个崭新的世界。 关内的繁华,皇家的奢靡,对于这个哪怕是草原上的贵族小姐,也是造成了巨大无比的心灵冲击。 海别几乎全程都是震惊愕然。 大明的南北两京,都住着上百万的人,和整个蒙古部落的人加起来都差不多。 万民供养天家这句话,也不是朱祁镇随口胡诌的,皇帝用的东西,全都叫做贡品,都是各地进贡最好的。 皇帝夏天用数不尽的冰块乘凉,冬天从早到晚都烧着所谓的红箩炭,盖房子也是从几千里外深山拉来百年的名贵树材。 皇帝要吃长江的鲥鱼,从捞起到送来,几千里外的快马加鞭,拿冰冻着,送来时还是新鲜的。 宫里做饭的尚膳监,能做数不胜数的美食,大江南北,各种风味。 所以在朱祁镇眼里,瓦剌人的吃的简直和猪食差不多,前些日大同送来的糕点简直无法下咽,实在是太糙,和江南,皇宫的点心简直就是差之千里,完全没有可比之处。 海别一边听着,一边心底升起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这样的东西,她就是想都不敢想。 说到底,海别自幼所谓富足的生活,也只是在草原之上。 若是放在大明,或许连大明一个普通富商都比不上,更何况是天家。 最后,海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感慨道:“顾不得他们都说,大明大明皇帝是天下最大的一只大肥羊。” 朱祁镇:…………… 海别可没想那么多,一副神往的模样,吧嗒吧嗒嘴,似是小声嘀咕,可偏偏又能让朱祁镇听得:“也不知道皇宫的糕点是什么滋味,大江南北又是什么味道。” 朱祁镇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丫头不再闹着走了,完全就是为了吃的。 正说着,伯颜提着一包吃食出现在了毡包外。 见过礼后,伯颜用一包吃食将自家女儿支走,好方便与朱祁镇谈事。 海别拿着吃的喜滋滋的就到一边去了。 伯颜此次来,是奉了也先的命令,同时也给朱祁镇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也先见这好几天了,大同一粒粮食都没送来,已经开始着急了,预备着明天就派人作为使节入大同,到京师。 伯颜告诉朱祁镇,瓦剌今年一是天灾,年初的一场倒春寒,冻死了不少牲畜。 二是今年忙着和明军打仗,男人们耽误了给牲畜配种的时间,女人们耽误了织羊毛的时间,整个瓦剌,就等着靠朱祁镇讹诈明国了。 第二件事,就是朱祁镇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都预备好了,就存放在离朱祁镇百步之外的毡包之中。 伯颜忍不住说出来这几日心中的疑惑:“陛下以为,就靠这些,真的能逃出去?” 朱祁镇笑言:“朕,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伯颜应该想想,你的女儿……” 伯颜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交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表情很是意味深长,不过也没过多纠结。 “至于大同那,你告诉也先,如果明天还没送到,朕,亲自去城墙底下去叫。” 朱祁镇只能先稳住也先。 伯颜离开时,却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小女到了明国,孤身一人,还望陛下……善待小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目送着伯颜远去,吃饱喝足的海别蹦蹦跳跳来到朱祁镇身边。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朱祁镇收回目光,“朕就是觉得,你爹这个人,虚伪的很。” 留下这句话后,朱祁镇便转身离去。 海别歪着小脑袋,在想虚伪是什么意思。 避开海别以后,朱祁镇寻来井源,袁彬,甩出了一个重磅消息:“明天夜里,我们要从瓦剌出逃。” 五十二章 天时,地利,人和 井源却是吓了一跳,诧异地道:“逃?陛下,往哪逃?” 朱祁镇嘿嘿一笑:“还能往哪里逃?当然是大同了。 现在再不走,日后就指不定走不脱了。 大同离着不过十余里之路,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时辰就到。” 袁彬满心的惊疑,忍不住说到:“陛下,大同虽近,可瓦剌人……” 瓦剌人会乖乖看着我们走? 这是在人家瓦剌大营,敌人的蚂蚁窝里啊。 而陛下,又最是引人注目的大明皇帝。 能不能逃出大营都是两说,哪怕侥幸出了大营,别说十里,就是一里路说不准都没跑出去,到时候就被人家逮回来了。 朱祁镇勾起一番莫名的微笑:“当然,要是光靠我们三人,自然是走不掉的,可要是……有人帮我们呢?” 有人……帮我们? 井源,袁彬瞳孔放大。 这里除了他们三个,其余的都是瓦剌人。 难不成,瓦剌会有人会帮他们逃走? 这,不太现实啊……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了,“伯颜已经投靠朕了,这些日子出逃的东西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还有,朕也给大同的英国公传去消息,想来英国公那边也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们。” 井源,袁彬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可等回过神来,二人都是一阵狂喜。 伯颜,投靠了陛下,而陛下也与大同城内的英国公递了消息。 这也就是说,外援内应全都有了,这逃出去的把握,就大大增加了。 “陛下”,井源压低嗓音,忍不住的兴奋,“这些日子臣看过了,瓦剌大营北面的宿卫最少,也是最为松懈。 待出了营,伯颜拼死护卫陛下南走,待与大军汇合,到那时候,陛下就安全了。” 井源的这个计划,说到底就是拿人命去垫,目的就是能给朱祁镇争取到一刻两刻的逃亡时间。 哪怕伯颜的人不敌,可到那个时候,朱祁镇也能成功和赶来救援的明军汇合。 对于井源来说,就算增援的明军全都战死,主要陛下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大同,这就是胜利,天大的胜利。 岂料朱祁镇摇了摇头:“这法子不妥,朕,已经找了个较为稳妥的办法。” 朱祁镇抬手指了指天。 井源,袁彬都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天? 这可怎么逃? 当朱祁镇说出自己的计划时,两人都是懵逼的。 热气球……升天……西伯利亚冷气团……西北风…… 朱祁镇说的,二人完全都不明白。 朱祁镇大致讲解了一番,二人才算是摸到一些门道。 朱祁镇要的不是后世那种,而是简化到不能再简化了。 至于材料,几乎都是就地取材,用的是草原上最多的牛皮。 朱祁镇着重说明了这个计划的优势,首先,这个计划突出的就是一个字—奇。 也先担心朱祁镇逃跑,自然会在大营附近布置说不清的暗哨。 按井源说的,风险实在是太大。 若光是风险过大,朱祁镇也不是不敢赌。 问题在于,这个计划把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在了伯颜身上。 虽说伯颜能为自己准备好逃跑一切,连热气球都是人家给自己造的,但他就一定能与自己共患难? 别看伯颜将自己女儿都送给了朱祁镇,要求朱祁镇带着自己女儿一块走,看似完全倒向了自己。 毕竟,在一般人看来,人家连自己最宝贝的女儿都压上了,这还不够诚意? 可朱祁镇心里很明白,从头到尾,伯颜与自己的关系,说到底就是互相利用,没有几分信任与真情。 至于海别,别看伯颜一副心肝宝贝的样子,可你伯颜能将错就错把女儿送给自己,像是一件物品一样,为了就是用来攫取更大的利益。 这种举动,只会让朱祁镇更不放心。 所以,朱祁镇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压在一个随时都会背叛自己的人身上。 当然,朱祁镇的法子也不是没有风险。 最大的风险,可能就是球毁人亡…… 上天…… 好可怕的。 这东西除了朱祁镇,恐怕都没人见过,更别说如何操作。 对于井源和袁彬来说,这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即便是朱祁镇,他上辈子也只是看过没坐过,操作什么的,也是一窍不通。 而且对于这个历史上第一个热气球,它的质量也是很让。让。让人……堪忧啊。 除了奇以外下,热气球还有三个优势。 天时,地利,人和。 正值深秋,学过地理的都知道,秋冬季节,北边吹得是西北风。 按照瓦剌大营和大同城的位置来看,大同正好处于瓦剌的下风口。 这西北风,恰恰就成了朱祁镇要借的东风。 至于地利,十里的距离,这还不够近? 哪怕飞不到,只能飞个五六里,那这个时候,就靠人和了。 只要闹出动静,让大同内的人知道,张辅这样的人精,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 朱祁镇只是通知,不是商量,拍板的人是他。 当然,朱祁镇这心里也慌,毕竟,他连实物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伯颜给他造出来了个啥。 这天夜里,趁着夜深人静,三人溜到了不远处存放的毡包里。 袁彬在外盯着,朱祁镇与井源钻了进去。 进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个怪异的东西。 朱祁镇心底至少松了口气,虽说远远望去就觉得简陋无比,但至少,还能看出个形。 朱祁镇清楚,要是成了,这可是划时代的产物啊。 从地面到天空…… 只不过这么具有科学里程碑的东西,居然出自瓦剌之手,有些让人唏嘘。 走进仔细打量一番,朱祁镇发现,他的担忧没有错,这玩意是真的糙的很。 没有现代发人造皮革,全是拿草原上的牛皮缝制的。 要是认真些,还能瞧见线头。 这质量,真的不敢恭维,至多是个残次品。 不过好在该有的部位一个不缺,虽说是简易版,但气囊,炉子,筐,都有。 “没事”,朱祁镇安慰自己,“只要能飞就行。” 接下来,就是到了要验证的时刻了。 朱祁镇小心点上火,与井源两人万分紧张的看着。 毕竟,朱祁镇也只有理论依据,至于实践什么的,还真的没谱。 要是没成,就只能是按照井源的法子,把自己小命交到伯颜手里。 没等一会儿,井源惊喜地小声喊到:“陛下,陛下,筐,筐……” 眼见的井源,看见地上的筐,真的飘离了地面。 朱祁镇顺着一看,虎躯一震。 成了…… 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 “灭火,灭火”。 朱祁镇压着嗓子,急切喊着。 两人手忙脚乱,总算是将炉子里的明火扑灭。朱祁镇二人刚出毡包,在外守着望风的袁彬见状也靠了过来。 三人为了避开海别,特地去了井源,袁彬的毡包。 “天大的好消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朱祁镇眉眼上挑,止不住的喜色。 “朕看了,这热气球所说糙了些,做工也差些,不过大体没什么问题,看起来也皮实,试了试,倒也能飞起来。 想来飞个十来里的路,应该是没有问题。” 此言一出,毡包里的氛围顿时欢快起来。 井源突然想起些什么,说道:“陛下,明晚若是要走,那个瓦剌人……” 井源说的正是海别。 明日要想动身,这动静是绝不可能瞒的过她的眼睛。 虽说她是伯颜的女儿,伯颜现在又为大明效力,但她毕竟还是瓦剌人…… 井源坚信老祖宗的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待异族,不可全信,不可不防。 “陛下,臣以为,明日的话……” 井源做了个手刀的动作。 杀了她,这是最委托的法子,以绝后患。 朱祁镇沉默了一下。 井源见朱祁镇一言不发,以为是朱祁镇不忍心。 毕竟人家老子帮着自己这群人逃走,不管是什么原因,出于什么目的,归根到底,那也算是立下大功。 结果咱们扭过头来就宰了人家姑娘,这的确看起来有些…… 比瓦剌人还瓦剌人,实在是不符合天朝上国的身份。 更何况是朱祁镇,堂堂大明皇帝。 真真的不体面…… 可事到如今,井源虽觉得此举有些令人不耻,但事急从权,他也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 若是因为这个瓦剌人坏了陛下的大事,那才是罪该万死。 至于别的什么的,在和保证朱祁镇的安全,消除潜在威胁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臣知道陛下菩萨心肠,臣愿替陛下代劳。” 井源开口道。 一直在一旁未曾发一言的袁彬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开口,毛遂自荐道:“陛下,都尉大人是有身份的人,一身正气,此事,都尉大人不该碰。 可臣不一样,臣是锦衣卫,自该为陛下分忧。” 锦衣卫是什么? 天生就是给皇帝干脏活的人。 朱祁镇看着二人争相请缨的样子,就知道这二人怕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这个人不能杀,朕要带着她一起走。” 朱祁镇拍板决定还是带上。 朱祁镇坚信,活人比死人有价值,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总能发挥出他该有的作用。 所以,活的海别比死的海别有用的多,伯颜之女的身份,未必以后不能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陛下,万一此人……” 井源还想争辩几句。 “没有什么万一,朕有自己的打算。” 朱祁镇言简意赅,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天子威严之下,井源也只好住口。 接下来朱祁镇给两人分别安排了事情,至于海别,就交给了朱祁镇自己。 第二天,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来给朱祁镇送给养的瓦剌人多带来了一坛酒水,说是中原的好酒,他家首领伯颜特地献给大明皇帝的。 傍晚的时候,又有人送来两口袋的东西,说里面装的是用来取暖的牛粪和炭。 这炭自然是给朱祁镇的,而牛粪就是给袁彬,井源用来生火取暖用的。 袁彬凭借着锦衣卫的职业习惯,第一眼就察觉出这个送炭的人是个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袋子一上手,袁彬就知道这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的绝对不是炭或牛粪。 袁彬将袋子抬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之后,果然,里面赫然是一具年轻女尸。 这天晚上,朱祁镇拿出一小袋糕点放在桌子上,接着眼神示意海别。 海别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样子,可还是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朱祁镇实话实说:“这是伯颜昨日给你带来的,让朕转交给你。” “我阿布带来的?” 海别狡黠的看了眼朱祁镇,突然面色涨红,怒气冲冲:“我阿布昨日给我带来的,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说,你是不是偷吃了?” 朱祁镇:…… 海别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时不时抬头警惕的望下朱祁镇一眼,一副护食的样子。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袋足足小半斤的糕点,被她一人风卷残云的吃完。 海别打了个嗝,满足的坐在桌边。 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大抵是饭后犯困,海别觉得脑子晕晕的,意识逐渐远去,趴在桌上,眼皮打架,睡眼惺忪。 她最后看到的,是朱祁镇那张笑的一脸灿烂的脸。 “海别,海别,醒醒,你爹伯颜来了,醒醒,朕要去杀你老子去了……” 趴在桌子上的人毫无反应。 朱祁镇一番试探之后,才算是放下了心。 朱祁镇看这样子,暗自腹诽:“这伯颜到底是放了多少药,药效这么快,药劲还这么大,看起来是大剂量啊。 这可是他亲闺女啊……” 不过这不重要,朱祁镇喊了一声:“进来。” 早早守在毡包外的井源掀开帘门入内。 看着一边昏迷不醒的海别,二人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祁镇问道。 “回陛下,都准备好了。” “袁彬呢?他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袁彬拖着口袋进了帐内。 “打开。” 袁彬手脚麻利打开口袋,拖出女尸。 这时三人发现,这女尸和海别无论是身形,还是年龄,甚至是服饰都是相差无几。 能找到这么个人,看来伯颜也是废了些心思。 伯颜想让海别跟在朱祁镇身边,但同时也不能让也先怀疑自己身上。 凭借朱祁镇一人是决不可能逃走的,所以瓦剌内部肯定有叛徒。 也先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朱祁镇给他出了个主意,狸猫换太子。 如此一来,不但能让伯颜得偿所愿,还能帮他洗脱嫌疑。 毕竟,自己的女儿死在了朱祁镇手里,两者岂不是水火不容之势。 “袁彬,在脖子上补一刀,然后把酒散在身上。” 朱祁镇交代下去。 袁彬按照吩咐在女尸脖子上狠狠划过,伪造成了一刀毙命的样子。 朱祁镇强忍着不适,从海别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插在了女尸头上。 一个杀人现场伪造的大差不离。 五十四章 原地升天 接下来的井源,袁彬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比如热气球所需要的燃料,没有液化天然气,就用之前送来羊羔身上练出的油脂和干牛粪替代。 油脂和牛粪持续可燃性还算不错,作为燃料应该面前可以供应来这十来里的路程。 还有气温的因素,这一点朱祁镇也不得不考虑。 这个季节本来就冷的不行,上天之后,天上的温度只会更低,为了保暖,须的穿的厚实一些。 还有最关键的安全问题,到时候降落的时候到底是硬着陆还是软着陆,这些都无法预测。 朱祁镇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往框里多加些褥子棉被,既能保暖,到时候又能用来缓冲,降低伤害。 完成这些以后,朱祁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剩下的酒全都倒在毡包之上。 临走之前,总得给人家也先打个招呼不是。 完成了一切准备工作,帐内一个四个人,一具尸体。 三个人坐立不安,还有一个在一旁的榻边呼呼大睡。 君臣三人也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静静坐着,开始了漫长且煎熬的等待。 他们要等到黎明,也就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候。 只有在哪个时候,无论是睡下的人还是巡夜守夜的人,这个时候人是最困的,身体最为疲倦,注意力也是最为涣散,同时也是朱祁镇他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这等待的时间,却让三人度日如年一般。 三人都没有丝毫想睡的欲望,时时紧绷着那根弦,外面任何的风吹草低,哪怕风啸声都能让三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终于熬到了丑时。 “陛下,时辰到了。” 井源提醒到。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天色黝黑黑暗之中显得分外静谧。 朱祁镇点点头,轻声嘱咐道:“记住了,手脚一定要快,千万不能弄出动静来。” 成败在此一举! 井源,袁彬此时紧张不已,喘着粗气,使劲平复着快要蹦出胸膛的心。 这二人此时颇像难兄难弟一般。 他们和朱祁镇不一样,对于他俩来说,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失败落在了瓦剌手里,陛下尚能安然无恙。 可他俩在瓦剌人那可就没有这般高的价钱了,很显然,他们死的很快,还会死的很惨。 井源,袁彬二人先行动身,摸黑进了毡包。 看着眼前这个怪异的玩意,井源倒还好些,袁彬却是愣神了片刻。 就靠这个,飞上天? 袁彬脸色有些发青,凭来一股尿意上头。 “袁彬,过来点火。” 井源一声催促将袁彬拉回来现实。 炉子里已经塞满了干牛粪和羊油。 袁彬拿出火折子,不自主的手抖。 几番尝试之下,好不容易将炉子引燃,两人接着手忙脚乱烧着炉子。 没一会儿的功夫,炉子里的牛粪烧的正旺,源源不断的热气之下,干瘪的球囊不断变鼓,慢慢离开地面,开始腾空。 不过好在有缆绳拉着,热气球虽是想要飞起来,却被扯住,漂浮在离地面几尺的距离上。 袁彬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收起毡包,井源则是去接朱祁镇。 等三人到的时候,这毡包刚刚收起一半。 往常这些事情自然是用不着朱祁镇来做,不过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朱祁镇,井源也加入其中。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真的是生命啊。 拆卸的过程之中免不得有什么声响,不过好在这些日子朱祁镇表现的安分守己,再加上之前种种渲染,看守朱祁镇的宿卫人数不多,私下都对这位大明皇帝敬若神明,一个个恨不得离得远些。 再加上这个时间,这点动静还不如身边人的鼾声大。 只不过这么大个热气球出现在营地之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三人争分夺秒赶着进程,井源麻利的翻进框内,招呼着朱祁镇上来之后,再将海别扔到筐边的角落,最后一个轮到袁彬。 袁彬上来之后,取出匕首,割开了缆绳。 绳子断开,热气球挣脱束缚一般,徐徐升腾。 一个巡夜的瓦剌人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一幕。 他脑子有点发懵。 那是……那是个球吧。 他心里由衷而发:“好大的球啊。” 咦,他好好像看见球下有个筐,筐了好像有人。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刚刚打盹的时候睡迷糊了。 等他擦亮眼睛之后,这个瓦剌人感觉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不是幻觉,真的有个球飘在哪里,框里真的有人…… 这对于一个没啥文化的瓦剌人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 为什么会有人…… 他不住的在心里嘀咕。 对了,这里就在大皇帝的毡包附近…… 当看见这球飘了起来时,他瞳孔紧缩,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怎么感觉……大皇帝好像要跑…… 一股恐惧笼罩着全身上下。 不是好像,明国皇帝是真的跑了。 “来人,来人……” 他开始高呼。 紧接着抽出刀,朝着气球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下子惊动了不少宿卫,越来越多的瓦剌人察觉到了异样,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当看到气球缓缓升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懵逼了。 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能上天。 黎明前的疲惫,再加上这会飞的怪球,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此时,朱祁镇走时故意放在斜放毡包角落的那盏燃着的蜡烛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被酒浸过的毡包遇上火苗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很快就将整个毡包吞噬。 突如其来的大火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加剧了众人心中的恐惧。 等他们反应过来,热气球已经升空十来丈那么高了。 一些人开始挽弓搭箭,朝着气球射去,还有人疯了一般朝着也先或是各自头领的毡包奔去。 朱祁镇看着陪着自己在瓦剌度过艰苦岁月的毡包,如今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不舍。 可惜了,可惜了,这要是留下来,后世说不准以后还能进个博物馆,做个一级藏品。 井源与袁彬可没有朱祁镇那么惬意,二人强忍着离开地面的恐惧,不断的往炉子里添着羊油和牛粪。 五十五章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半空之中,风呼呼的刮着,热气球像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那么的孤独无助,顺着风向,朝着东南面缓缓飘去。 朱祁镇一干人还是低估了上面的温度,哪怕实现多穿了几件,可也不大顶事。 朱祁镇整个人还是冷的抽抽,风吹到脸上,那和刀割一般似的。 朱祁镇将羊皮褥子,棉被全裹在身上,又从缸里摸了把羊油,强忍住膻腥,涂抹在脸上,手上,接着不断的呵气,这才勉强一丝暖和气。 只是可怜了井源,袁彬二人,这两人可不能像朱祁镇这般给自己保暖。 虽说面前就是个炉子,可炉子里的那点暖和气比起上面的寒意,简直是不值一提。 二人冻的牙关打颤,浑身不自主的打着冷颤。 可哪怕手都快冻僵了,可两人还是机械一般的重复动作,一刻都不敢停,不断的往炉子里加着燃料。 比起冷,下面的箭更加要命。 炉子里的火焰猛地蹿的老高,已是最大,热气球的高度也随之不断攀高。 瓦剌人并没有放弃,还是不断的射箭。 虽说离地已经有了二三十丈,可筐里的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他们都曾见过瓦剌的骑射,自然是不敢小觑。 井源,袁彬是在战场上见过,而朱祁镇则是在瓦剌大营里见到的。 先前也先宴请朱祁镇的时候,出于某种的目的,曾让人在朱祁镇面前表演骑射用以助兴。 朱祁镇这才知道,出生长在马背上的瓦剌人和大明的差距有多大。 瓦剌人里有骑射好的,能在两百步外射中目标。 两百步啊…… 后来朱祁镇私下悄悄问过井源,我大明有没有能如此善骑射者。 井源告诉朱祁镇,边军常年在边塞一代与瓦剌交手,虽说比不上瓦剌人这般,但水平自然也差不了许多。 若是京师之中,这就不好说了…… 瓦剌人的骑射给朱祁镇留下的极为深刻的印象,也是此番朱祁镇最为担心的一个环节。 现在,他们就是个活靶子,只能寄希望撑过这段危险的距离。 “再高些,再高些……” 朱祁镇心中默念,只要再高一些…… 瓦剌人饶是从下往上射,再加上有风的影响,视觉条件也不不好,但朱祁镇相信,七八十步内还有准头的还是大有人在。 事实证明,朱祁镇不是杞人忧天。 不断的有羽箭从篮筐擦过,有些则是直接命中。 朱祁镇甚至能听到羽箭划过天空时爆音一般的声音,箭头射在筐上时的清脆声响……和自己如同鼓声的心跳声。 刺激,真是刺激……… 一些瓦剌人似乎发现了筐子太小不好射,倒是那个球挺大的,又显眼…… 尤其是天色慢慢变亮,这球在天上就更加突兀了…… 于是这气囊,就成了集火打击的目标…… 一支箭羽射中气球,生生插入牛皮里面。 这一刻,三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 热气球轻微的晃动了一下,三人都屏气凝神,那一刻,朱祁镇都想到了自己球毁人亡上下场…… 不过好在就只是轻微的晃了一晃,多了气孔,没什么大碍,接着便继续向上升去。 随着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朱祁镇壮着胆子,还不及井源他们阻止,探出头来,向下望去。 只见得脚下的人不断变小,最后变成一个个黑点,如同蚂蚁一样。 而连绵数里的瓦剌大营,自上而下,俯瞰望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似的。 朱祁镇大喊:“够了,够了,够高了,安全了,安全了,瓦剌人射不中了……” 知道听到安全,瓦剌人射不中的字眼时,井源,袁彬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一松懈,两人都无力的瘫坐下来,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随着精神的放松,刺骨的寒冷袭卷全身,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风吹的口子。 二人按着朱祁镇教的的办法,裹上被褥,接着拿羊油涂抹在裸露的皮肤上。 稍稍缓过来之后,井源撕下一块布条,测了测风向,惊喜道:“陛下,是西北风,是西北风……” 吹的西北风,这也就说他们正在往南走,在往大明的境内走。 袁彬畏畏缩缩探出头来,张望一番,指着远方,差点都要哭出声来:“陛下,陛下,d那是大同,那是大同………” 真的逃出来了,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在瓦剌的这一个多月,比起朱祁镇,袁彬这样的小人物才是真正的朝不保夕。 他亲眼所见,被俘的明军,被掳的汉人,在瓦剌人眼里都不算做是人。 井源也深有感触,哪怕他是驸马都尉,可真正的处境又能比袁彬好上多少呢。 井源刚想感慨两句,却无意间看见了朱祁镇眉头紧锁,一副忧国忧民的呀。样子,让井源心中大震。 是啊,论起苦,谁能有陛下苦呢? 就算先前陛下昏招频出,可那也是王振那厮古惑的。 要不然陛下诛杀王振以后,这么就立马英明神武起来。 为了土木堡的十万大军,甘愿以身犯险,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可以这般? 在瓦剌的这些日子,陛下过着如同囚徒一般的日子,吃穿用度哪里像是万民之主? 就是这样,陛下还挂念着那些被俘的将士,尽所能的帮助他们。 在瓦剌的日子里,面对瓦剌的威逼利诱,陛下不仅不辱国体,彰显大国威依,还能瓦剌人俯首称臣,甚至策反了瓦剌重臣。 如今,还能从瓦剌之中全身而退,古往今来,闻所未闻之事。 这才刚刚逃出生天,陛下就是这般样子,真真是一口气都不能歇啊。 天知道,朱祁镇实际上在想:朕要给这个热气球起个什么名字呢? 这可是人类登天的第一步啊,足足早了西方三百来年。 这以后,中西方的历史都得写着:明朝正统皇帝朱祁镇,热气球之父,是人类飞天领域一块不朽的里程碑。 想起这,朱祁镇就兴奋起来了。 自己的名字,说不准就成了后世中小学填空题的答案。 哪个男人可以拒绝自己名字成为填空题的诱惑? 所以这球的名字,不能马虎了。 大明朱祁镇号? 讨厌,真是太直白了,朕要婉转一点。 “先驱者朱祁镇号?” 这好像更不要脸了…… “嗯………”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朱祁镇最终选好了名字:慈父正统号。 好名字。 大明,即将迎来他的慈父。 五十六章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当然,有句老话叫有人欢喜有人忧,朱祁镇的快乐,自然就是建立在也先的痛苦之上。 地下下, 无数的瓦剌人聚集在一起,张望着天上小如黑点的热气球,目送朱祁镇离去。 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们甚至都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大营突然着火,然后外面就已经乱作一团。 哪怕是张弓搭箭的射手,很多也都没能搞清楚状况,都是看着别人盲从而已。 数十个负责巡夜的宿卫此时并列跪着,不断的求饶。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暴走的也先。 也先一脸愤怒,像是暴怒的狮子。 他本来睡得正香,却被自己的心腹着急忙慌的叫醒,说是大营有个毡包突然起了大火。 也先一开始并没有当做回事,十分不满。 不就是烧了个毡包,这种小事也需要来烦他? 草原上每年都不知道件多因为夜里烧牛粪引着了毡包,一家老小全都烧死的事情了。 这时心腹哆哆嗦嗦说出来实情:烧的好像是大明皇帝的毡包。 听到这,也先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刚刚的瞌睡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也先急从床上一翻而下,匆匆出了毡包,朝着着火的地方赶去。 他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是朱祁镇烧死在了里面,那岂不是,那岂不是…… 肉票要是死了,不但先前的谋划全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这下子就真的和明国结下死仇了。 也先一边走着,一边怒气冲冲咆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这么就平白无故着了火,还偏偏是那?” 面对也出愤怒的诘问,报信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含糊说着凭空出现了个会飞的球,有人看见下面的筐里有人,还有人大明皇帝在那筐里升天了。 听到这,也先火气一下子就打了,就像一头雄狮,他狠狠一脚,踹断了一个那人的肋骨。 也先接着怒气冲冲的道:“狗崽子,你是说朱祁镇那个小皇帝,做了个飞球,飞上了天,哈哈哈哈……” 一个会飞的球,还能带人飞……… 也先发狂大笑起来,他觉得这人简直在侮辱他的智商。 那人痛的蜷缩在地,冷汗直冒:“小的,小的绝不敢欺瞒太师,小的,小的真的看见那筐里有人……” 他是也先的心腹,自然不会欺骗也先。 再者说了,据说有不少人都看见了那筐里有人。 瓦剌里怎么可能有人会这种本事,只有天神下凡的大皇帝才有可能…… “你还敢嘴硬”,也先眼里闪过一丝杀意,猛然抽出身后侍卫的腰刀,直直朝着脖子扎去。 腰刀从咽喉扎入,接着毫不犹豫的抽出,鲜血从伤口不断向外流出。 那人死前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太师的心腹,对太师忠心耿耿,明明说的是实话,太师为什么要杀他…… 也先像是不够解气一般,嘴里嘟囔着什么“狼心狗肺的狗崽子”,朝着温热的尸体又狠狠扎了两刀,用来泄愤。 这狗崽子居然用如此可笑的理由,前来诓骗自己。 该死,该死…… 可也先真的是因为这个而杀人吗? 在也先深处的心底,当听这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解释,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先心底升出莫名的恐慌。 他真正怕的,是这人说的是真的…… 他是草原上第一个俘获大明皇帝的人,哪怕草原上说朱祁镇是什么天神下凡,可在也先眼里,从头到尾,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 他是猫,而朱祁镇自然就是那只老鼠。 他甚至能够接受朱祁镇被烧死在这,他也绝不接受朱祁镇用那个什么飞球逃走了。 这是瓦剌大营, 这样的天罗地网,居然让朱祁镇跑了? 绝无此种可能。 也先扔下刀,身后的侍卫噤 声一片。 等来到朱祁镇的帐外时,烧的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也先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远处一个他黑点在朝阳下缓缓飘着。 再一询问,的确有不少人看见从这里飘出去一个飞球,这球下面的筐里有人。 也先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这筐里的人绝不可能是瓦剌人。 可他还不死心,指着一片废墟,嘶吼道:“挖开,全都给本太师挖开,都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能接受,手里的王牌,就这样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无数人开始折腾起来,有人在废墟里摸索着,有人则是在附近巡查起来。 就在这时,伯颜带着群人姗姗来迟。 昨夜他躺在床上一夜无眠,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朱祁镇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重重包围的瓦剌大营逃出去。 当他看见也先这副表情,又想到已经在大营传开了的飞球,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长生天,朱祁镇他居然是想飞出去! 飞出去!飞出去! 伯颜震惊的无以复加。 作为热气球的制造商,伯颜表示,他也想不到,就自己造出来的那个球,居然能上天? 是了,就是上天,哪怕你也先里里外外布置再多的人,围的在水泄不通,可谁又能想到朱祁镇能想到上天逃跑的办法? 上了天,你也先还能拿他怎么办? 伯颜由衷觉得,投靠朱祁镇的决定真的很正确。 人家在这你也先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还让人跑了。 这要是回去了,玩死你,还能有在这难? 只不过现在关键不是朱祁镇,他已经跑掉了,现在要命的是自己。 如何洗脱自己的嫌疑,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不其然,当看见伯颜的那一刻,也先冰冷的打量着,眼里的怀疑和敌视已经毫不掩饰。 哪怕朱祁镇真的靠所谓的飞球上天,这个飞球又从何而来呢? 一定有人在帮他。 一向与朱祁镇关系最好的伯颜,自然而然就成了头号怀疑目标。 这个时候,负责清理的人拖出了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烧的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从身形看,倒像是个女的。 侍卫还将从尸体身边找到了簪子呈给了也先。 也先倒是还没说什么,伯颜却一把夺了过去。 紧接着,伯颜奉上了自己影帝一般的演技。 五十七章 演技大爆发 伯颜双手颤抖,睁大眼睛,既像是不愿确定,又像是再三确定。 还没等也先开口,伯颜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也先被吓的心里一紧,刚要出口的话又被咽回肚子里了。 他心里也打着鼓,心里蹦出个念头:难不成那具尸体…… 紧接着,伯颜什么都不顾,朝着尸体狂奔去。 越是靠近时,伯颜这腿越是不受控制,浑身上下发着抖。 看到那具分不出模样的焦尸时,伯颜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一边。 瘫倒在地的伯颜,几乎是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挪到了尸体身边。 也先还是第一次见伯颜这般模样。 侍卫来到也先身边,小声的禀告查验结果。 的确是一具女尸,脖子上伤口,看起来是一刀毙命。 杀人…… 这倒没有出乎也先的预料。 如果朱祁镇要逃,那么作为瓦剌人的海别,就是第一个要灭口的对象。 伯颜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将黝黑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悲鸣一般的声响。 整个瓦剌都知道,伯颜都小女儿自幼都是伯颜都掌上明珠。 伯颜更是放话,日后只有草原上真正的勇士才能娶到自己的女儿。 可如今,自己的心头肉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伯颜心都要裂开了,双目赤红,好似要吃人一般,喉咙里发出恶鬼一般的低语,不断着重复着:“朱祁镇,朱祁镇,我对你这般,你怎么,你怎么敢…… 阿布的海别,阿布的海别啊……” 紧接着,伯颜赌咒一般的发誓:“朱祁镇,我伯颜向长生天起誓,从今以后,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一旁的不少人为之动容。 这种重誓,和汉魏时期指着洛水起誓可谓是有的一拼了。 一旁的也先直直盯着伯颜。 看着丧女之后悲痛欲绝,又发下如此重誓的伯颜,伯颜还是没有打消心底的疑惑。 也先来到伯颜身边,一副悲痛的神情,可眼里的狡猾却是掩盖不住,不知道是来劝解还是故意拱火,甚至是试探:“你我兄弟都被朱祁镇这个狗皇帝给骗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诚意。 朱祁镇他就是草原上没有心肺的豺狼,亏的你我兄弟对他如此这般。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错,没有早日看穿,如今,白白搭上海别的性命……” 伯颜没有理会也先的话,眼里满是怨恨。 可怨恨之下,伯颜闪过一丝无奈。 这种要命的时刻,伯颜发挥了平生最高的演技水平。 与这件事相关的人,无论是缝制那飞球的人,还是送去尸体的心腹,早就被他不留痕迹的抹掉了。 可即便如此,可伯颜很清楚,狡猾如同狐狸的也先,不会那么轻易骗过。 这个老狐狸要是嗅出一点不对的地方…… 所以只有自己越是表现出仇恨,也先才能打消对自己的怀疑,自己才能安然无恙。 若是被也先瞧出一点不对的地方,自己可就真的没了。 接下来,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接下来哪怕怀里抱着个不知名,烧焦的女尸,焦尸味道冲的让他几乎呕了出来,可伯颜还是紧紧抱着,面上一副死了女儿的悲痛表情。 这时有人来报,明军的夜不收突然有了动静,不断逼近大营,似是在探查什么一般。 也先敏锐的意识到,明军看来是察觉到什么动静。 “博罗”,也先唤来自己长子,当机立断道:“你带人去将明军的夜不收驱赶走,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大营。” 还没等博罗开口,可算寻到机会的伯颜赶紧撂下尸体,生硬的留下一句“我去”之后,回头就去召集人手。 博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也先。 也先并没有恼怒,而是让博罗跟着,说是让他保护伯颜,免得他冲昏头脑,犯了傻事。 很快,千人之多的瓦剌骑兵浩浩荡荡从大营冲出,直扑明军夜不收。 夜不收的标长见瓦剌骑兵出营,人数众多,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马头,命令手下撤走。 伯颜身先士卒,在马上大喊:“二郎们,杀光这些明狗,杀光他们……” 瓦剌骑兵穷追不舍,一边大声叫喊着什么,一边像是撵兔子一样紧紧跟着明军。 这一跟就跟到了大同城外五里开外的地方。 跟到这时,伯颜心里暗暗叫苦,满头的冷汗,他可知道明军火炮的威力。 可用余光身后不远处的博罗,知道他是也先的派来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也先的眼睛。 这个时候,想要转头离去更不可能。 毕竟当爹的给女儿报仇,怎么能怕死呢? 都演到这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伯颜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不减马速。 果然,城头的大将军炮和弓箭手早已等候多时。 霎时间,炮弹出膛,箭如雨下。 瓦剌骑兵被突如其来的炮弹箭雨打了个猝不及防。 有些倒霉蛋运气不好,被明军的铅弹直直砸中中,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已经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留下。 不过好在天色尚未大亮,明军摸不准瓦剌人数和意图,加上都是轻骑,也就没有火力全开。 伯颜在马上只觉得膀子一疼,只见一支羽箭穿过盔甲鳞片,扎进肉里。 伯颜顺势滚落下马。 眼见伯颜跌落下马,身后的博罗立马驱马上前,嘴里大喊:“叔父莫慌,侄儿这就来了。” “小兔崽子,嘴里说什么废话,你倒是快一些啊”,伯颜心里吐槽道。 将伯颜搭救上马之后,博罗见自己这边已是死伤惨重,带着几分不甘,大呼一声:“撤。” 瓦剌骑兵立刻逃命一般离去。 马背上的伯颜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依旧稳定的发挥着演技,面上还得装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嘴里嘶吼着“放我下来,不能退,杀光他们,杀光这些明狗”。 可这心里,却是在唏嘘:“这戏做的,这代价也大了。” 不过转眼一想,幸亏是箭,这要是城头上的大炮落在自己头上,铁定的缺胳膊少腿,整不好连个囫囵尸首都混不上。 不过这伤的也好,老子没了女儿,又流血又流汗,这总得算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吧。 五十八章 先拉回来再说 “禀大将军,瓦剌人退了”。 大同城头上,一名副将有些兴奋,兴冲冲对着张辅说到。 披甲的张辅没有言语,只是借着晦暗的光亮,看着瓦剌骑兵败退。 张辅周围围着一圈的大大小小勋贵将领,可哪个人都不敢开口打扰主帅。 等他们披甲赶到时,身为大同最高统帅的张辅早就到了。 自从得知陛下要有所动作,除了早早预备好一支人马以外,张辅索性这几日都是日夜披甲,甚至吃住都在城墙上,就怕反应不及,耽误了大事。 后来一众将领见他年纪大了,怕他身子吃不消,一番好劝,这才寻了个离城头百八十步的住处。 一听城外瓦剌有动静,年过古稀的张辅立刻意识到什么,带着家丁马不停蹄赶到了城墙之上,是所有将领之中来的最早的一人。 张辅的反常举动,他们察觉到,今日的氛围有些不对啊。 之前瓦剌人不是没有挑衅过,有些胆大的瓦剌侦骑,甚至一度逼近城墙。 可顾忌到皇帝在人家手里,明军只能隐忍下来,看着他们在城外耀武扬威。 再者说了,瓦剌人昨天不是刚刚派来了使节,这不该消停两日,这怎么又…… 张辅到了城头之后,与先前前瞻后顾不同,看见瓦剌人在追击夜不收时,张辅毫不犹豫,让最近的炮手开炮,弓弩手射箭用以掩护。 “来人,去将那夜不收的标长带来,本将要见他。” 张辅开口道。 很快,那名死里逃生的标长就被带到了张辅一众等人的面前。 “标下见过大将军。” 这标长也不幸挂彩,忍着疼痛行礼。 “不必多礼,本将问你,瓦剌大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张急不可耐询问到。 那标长想了想,只说瓦剌大营之中像是着了火,接着又出了什么大事,乱哄哄的一团。 他们本想在靠近一些,可还没等有什么动作,就只见大批瓦剌骑兵出营追杀。 标长还说了件古怪的事情。 往日面对五十来骑夜不收的侦查骚扰,瓦剌最多派出七八十骑前来驱散,至多不过百骑。 但像今日这般,一下子派出上千骑来,就为了对付这几十骑的夜不收,简直是闻所未闻。 标长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要不是离得远些,自己又是当机立断,说不准自己这一标几十号人马都得命丧当场,成了来年的肥料。 多亏了自己,这才保住了自己和几十号兄弟的小命。 这样一想,嘿,我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张辅细细琢磨着其中的问题,他已经确定,昨夜瓦剌大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英国公,英国公……”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也是吃了一惊。 来的人正是邝埜。 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大人此时像是走路带风一般,一脸的焦急。 众将心里都在嘀咕,今到底是什么日子,不过是城外一次小小的遭遇战,何至于大同城内文武两位大佬一前一后都到了城头上来。 两位大佬一碰面,一交流,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瓦剌大营肯定出事了,而且看起来出事还不小。 这个时候,出的事,十之八九和陛下有关。 “来,本官问你”,邝埜厉声问道,“瓦剌大营可是有人出来?” 标长想了想,摇摇头。 张辅,邝埜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难不成,不是陛下的事? 还是…… 两人想到了最坏的后果,陛下逃了,但是没逃出来。 如此看来,这个伯颜压根就没有…… 果然,异族不可信,不可信啊…… 张辅恨恨一拳咋在城墙上,痛苦的闭了闭眼。 邝埜也有些坚持不住,无力的背靠着城墙。 先前的谋划全都落空,这几日的希望有多大,现在扑面而来的失望就有多大。 “该死,该死啊……” 邝埜面如死灰,喃喃自语一般。 如此一来,瓦剌就算不动陛下,可以后再想营救陛下,就难上加难…… 张辅更是怒发冲冠:“有朝一日,老夫有朝一日定要亲手宰了他。” 周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都在嘀咕,那人是谁?能让这两位如此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更想不明白,明明取得了一场小胜,这两位老大人为何会是这副表情? 这是,垛口的士卒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一声惊呼:“那是什么?快看,天上有东西在飞?” 所有人纷纷张望而去。 远处天空之上,一个黑点在朝阳下慢慢朝着这边飞来。 我的天,天上真的有个东西…… 不少人眯着眼,会不会是个鸟? 不过看起来不像啊…… 看着那黑点慢慢飘来,不少人又惊又恐。 毕竟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明还是瓦剌,或者任何一个国家,对于未知,他们是恐惧的,对于上天,都是敬畏的。 张辅死死盯着那个黑点,眼看着黑点越来越大,瞧着瞧着……像是个球。 “那是个球吧……” “对啊,球还能上天……” 周围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本兵,那是何物?” 张辅声音带着丝慌乱。 众人将希望的目光投向邝埜。 邝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博学多才,这些年来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邝埜睁大眼睛,努力的分辨着。 孔明灯,不像啊…… 邝埜无奈摇摇头。 这时,望了半天的标长突然想到了什么,鼓足勇气说到:“大将军,标下好像见过此物。” 顿时无数的目光落在身上,这个小小的标长一下子成了焦点。 “你见过?”张辅有些不信,“在哪见过?” “回大将军,末将就是今日在瓦剌大营外见到的,这东西当时就在瓦剌大营上面。 不仅仅是标下,当时夜不收之中也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只不过当时天色不好,看的不清。” 标长再三确定之后,才敢说的如此肯定。 既然知道从哪来的,那就没那么可怕了。 在瓦剌那见过? 张辅暗暗思考,莫不是瓦剌人的武器…… 不会不会,回回炮用了一百来年,还是唯一的攻城器械的人,就他们那脑子,可想而知。 眼看着这球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了大同城上,可猛地一下不知为何朝着西边飘了过去,像是要坠下一般。 张辅当机立断:“来人,跟过去看看。” “是”。 不管是什么,只要那玩意落地,先拉回来看看。 带回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萌新有些话想说 先是感谢骚动的季节大大的打赏,还有昨天和之前打赏的读者大大,还有催更,鼓励,捉虫,取名字的大大,萌新受宠若惊。 关于评论 发表意见是每个人的权利,虽然有读者大大好意让我删一些差评,很是感谢,但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书有喜人欢有人不喜欢很正常啊,光是只有好评,没有差评的评论区我觉得也没啥意思。 而且有一些读者大大挑出的问题的确是他好好看了,一些逻辑上的瑕疵也的确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或者和我想法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读者看了我的书,不管喜不喜欢,我很欢迎你在评论区表达自己的看法。 所以我一般只是删除一些广告而已。 当然有一种例外,那就是上来就喷的,说什么“朱祁镇还能洗”,“早点tj”这样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毕竟没人喜欢会这样。 萌新还是希望能走远一些,多上几个推荐,成绩好看一些,就全得靠读者大大了。 《我:大明战神朱祁镇》萌新有些话想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五十九章 你在天上 天上,朱祁镇欲哭无泪,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什么倒霉事全都凑齐了。 本来好好的西北风,再加上燃料充足,飞回大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朱祁镇已经期待大同的人看见他们的皇帝陛下从天而降,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慈父,马上就要回到他的帝国和人民身边了。 一想到这,朱祁镇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 从筐里望去,远远都能望见大同的模样。 井源乐观的估计,大抵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到大同了。 于是三人迎来了这段日子以来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 没有时刻紧绷的神经,也没有朝不保夕的担忧,三人眼里都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松懈下来的井源克服恐惧,大胆朝下望去,映入眼底的是番从未见过的美景。 高山如小丘,长城似银线。 井源有些激情澎湃,文人的气息呼之欲出,不由感慨:“今日方知杜少陵的望岳并未言过其实,当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啊。” 朱祁镇没有文青的气质,望着初升的太阳,他突然想到几首歌。 “和太阳肩并肩,世界就在我的脚下……” 再或者“东方红,太阳……” 总的来说,三人现在的心情都是极佳。 对于朱祁镇来说,当踏上大明土地的那一刻,他将重新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 对于井源来说,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段日子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陛下。 只要陛下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大明,他便是对得起故去的公主殿下,文皇帝,昭皇帝,章皇帝三位先帝了。 对于袁彬来说,被瓦剌俘虏,然后死里逃生,还有机会回到大明,回到家里,见见老婆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回想起起瓦剌岁月,心中都是感触万分。 “姑父,袁彬”,朱祁镇亲切开口道。 这些日子君臣三人可谓是真正的身在敌营,相依为命,也真正处出了感情。 若是没有这两人,自己能不能从瓦剌人那熬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朱祁镇嘴角一勾,朝着二人一笑,淡淡说道:“这些日子,朕,多亏你们了。 朕要告诉你们,朕不单单是个可以共患难的人,也是个可以共富贵的人。” 两人眼里满是惊愕。 井源还好上一些,他毕竟是驸马都尉,算是见过是世面,拱手谢恩。 可袁彬,就没有这般的淡定了。 他浑身哆哆嗦嗦,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搅在一似的。 刚刚,刚刚陛下说啥? 同患难,共富贵? 与陛下共富贵,袁彬打死都不敢往这里想。 那可是皇帝啊,皇帝啊,当初权倾天下的王振不就是陛下的一条狗。 想给陛下当狗的人,要是排起来,能从京师一路跪倒南京去。 陛下随便从指缝里露出一点,对他袁彬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来说,就是泼天的赏赐。 袁彬只觉得自己或许祖坟冒了青烟,这趟回家得好好修缮一下祖坟,祭拜一下祖宗。 不对,这还修缮什么,这得给自家祖宗重新修建个祠堂啊。 我老袁家,这是要发迹了。 要不是碍于这小小的篮筐限制了发挥,袁彬立马要来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臣,臣……袁,袁彬……” 袁彬结结巴巴想要谢恩。 朱祁镇摆了摆手,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已经来的在路上了。 热气球这玩意,没风,很要命,可风太大,更要命。 陡然之间,半空之中狂风大起,风力强劲,吹着篮筐左右晃动。 三人各占据一角,尽量稳住着平衡。 筐内狭窄的空间,使得朱祁镇不得不将还在昏睡的海别半抱在怀里。 少女身上的奶香不住的钻入鼻孔之中,柔软的身子更是能让男人心猿意马。 只不过朱祁镇现在没有丝毫**之心,他也相信没让会在这个环境下还能有这样的兴致。 他惊恐的发现,风向变了。 在大风的吹动下,热气球偏离了原先的轨迹,朝着大同西侧飞去。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偏离了方向不说,井源还发现一个更加要命的隐患。 “陛下,快看炉子。” 井源一声大叫,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让让朱祁镇深感不妙。 抬头望向炉子,果然出了问题。 朱祁镇差点大叫起来,顿时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原来是因为炉子太过简陋,又无法很好的挡风,炉子里作为燃料的牛粪在狂风之下被吹散了不少。 炉子里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三人吓得脸都绿了。 随着火焰变小,没有充足热气的支撑之下,热气球的高度猛地下坠一截。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打的措手不及,待稳住之后,仍是心有余悸。 可热气球下降的速度并未减缓。 朱祁镇明白,立刻想法子要补救。 要是按照这种下降法,那都不叫叫硬着陆,直接叫作坠落。 呼呼的风中,三人拼命开始补救。 井源,袁彬冒着强风,顾不得寒冷,拿着褥子棉被,围在炉子周边,拼命的挡着四处的强风。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从缝隙中钻进,这让朱祁镇很是难做。 朱祁镇,这位尊贵的大明皇帝现在什么也顾不得,白手抓起干牛粪和羊油塞进炉子里。 一番忙活下来,炉子里的火总算是大了不少。 好在这风,来的快,去的快。 半柱香之后,风力小了不少,热气球恢复平稳,缓缓飘着。 眼看着飞行速度慢了不少,还错了方位,再加上刚刚的强风,本就不是多么牢靠的热气球更是给人就要散架的感觉。 朱祁镇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关墙,做出决定,降落。 大同是肯定飞不回去了,只要能落尽关内,就算是胜利。 “袁彬”,朱祁镇开始发号施令,“慢慢撤出牛粪,减少火量,这气球会慢慢的摔下。 都把褥子和棉被裹在身上,把自己绑在藤筐上,落下时护好脑袋,呆着藤筐里,就不会有什么事。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照做。” 三人立刻手忙脚乱准备起来。 朱祁镇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海别,直觉得头大。 要是这个样子落地,人绝对是要被甩出去的。 朱祁镇有些后悔带上她了。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朱祁镇只能是帮她捆好,再拿褥子裹上。 哪知道,昏睡了一夜的海别,却在这个时候迷迷糊糊想来。 海别睁开朦胧的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朱祁镇那张脸。 “皇帝?” 海别脑子空白,整个人还是迷迷瞪瞪的。 接着身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海别立刻五识回笼,反应过来。 “啊……”,一声尖叫以后,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巴掌下去。 这一巴掌当场打懵了朱祁镇,也打懵了其余两人。 人……醒了? 醒了也好,免得自己麻烦了。 这个时候,朱祁镇懒得跟她解释:“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把自己捆的结实一点,再把脑袋护好。” 说罢以后,就开始捆自己了。 这个时候海别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毡包里。 这是哪? 一番确定以后,海别小脸煞白。 自己,好像在天上。 六十章 老子叫朱祁镇 还没等她来得及多想, 随着气球不断的下降,耳边的呼啸声有些剧烈,在下降过程中猛然出现的失重感。 海别惊叫一声,紧闭双眼,按照朱祁镇刚才说的,紧紧抱住脑袋。 热气球开始慢慢的穿过了关墙,这一墙之隔,便是关内和关外。 眼看速度太快,朱祁镇又大呼,让袁彬慢点。 而在此时,杨彪也不敢闲着,迅速开始加了些牛粪,使热气增加,于是乎下降的速度,猛地放缓。 飞球继续前行,越来越低,在袁彬的操纵下,好在不会猛然摔下。 在悬空十几米之后,袁彬火速撤出了所有燃料,然后以也来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自己牢牢捆住。 失去了上升动力的热气球,飘飘几下之后,终于还是重重的摔下。 轰…… 那几乎已经瘪气的气球覆盖着篮筐之上,重重的摔入地上。 篮筐在地上疯狂翻滚,滚出二十来步的距离方才停止。 至于里面的人,一个个在筐里颠簸折腾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是要跳出来一般,天旋地转一般。 若不是早早捆在了筐上固定好,估计人早就被甩飞不知哪去了。 “咳……咳咳……” 朱祁镇觉自己的骨头都已断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挣扎在怕了起来。 “陛下,陛下……” 浑身生疼的井源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朱祁镇。 “朕无事,你们呢,都怎么样?” 环视一圈,除了有些皮外伤,其余的也没什么大碍。 若不是藤筐的保护,再加上浑身都裹了被子,固定在筐上,下降的距离不是很高,有了足够的缓冲,后果恐怕就是不堪设想。 海别挣扎起身,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整个人被这一出完全都吓傻了。 直到朱祁镇一阵张狂的大笑才让她惊醒过来一般。 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从未有过的孤独,恐惧向潮水一般扑来,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 她记得她闭上眼睛前还在大营里,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 她想知道答案。 不知为何,她来到朱祁镇面前,故作张牙舞爪的模样,凶巴巴问道:“明皇帝,这到底是哪?你把我带到哪来了?” “这是哪?”朱祁镇大笑起来,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关墙:“知道那是什么吗?” 海别摇摇头。 “那是长城,外面是关外,里面就是关内。” 朱祁镇给她解释到。 “关内?” 海别睁大眸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没错,就是关内”,朱祁镇点点头,接着换上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海别,欢迎来到大明,你的脚下,就是大明之土。” 海别呆如木鸡。 紧接着,好看的眸子里蓄满泪水,两眼汪汪,朝着朱祁镇开始嚷道:“我不去大明,我要回家,我要阿布,我要额吉……” 朱祁镇看着她这副孩子模样,不知怎么的触动心底,觉得有趣的紧。 “你觉得可能吗?朕还会回去吗?” 朱祁镇憋着笑问道。 海别像是看出了如今的朱祁镇已经远不是昨日的朱祁镇了,收起了刚刚凶巴巴的语气,一副讨好的模样:“你,你不用回去,你是皇帝,你让人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阿布对你那么好,我把我送回去,我让我阿布不和你们打仗了,不抢你们东西了,好不好……” 这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朱祁镇居然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看来带上她,的确是个正确选择。 朱祁镇摇摇头,海别充满期冀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可紧接着朱祁镇的一番话,对她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 朱祁镇先是支开了井源和袁彬,先让二人去探路。 接着,朱祁镇不紧不慢说到:“不是朕不肯放你回去,是朕不能。 朕要是放你回去,你阿布,额吉,还有你的兄弟姐妹,恐怕都会是死路一条。” 海别吃惊的捂住嘴巴,惊恐无比。 “知道为什么吗?”朱祁镇故意卖了个关子,“那是因为,你的父亲,伯颜,投靠了朕,投靠了大明。” “不可能”,海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阿布是蒙古的勇士,怎么可能会成为汉人的狗…… 朱祁镇早就预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将事情全都和盘托出。 海别听完之后,无助的后退几步,拼命的摇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阿布不会的,阿布不会的…… 阿布不会不要她的,阿布也不会背叛瓦剌的…… “你说谎,你们汉人最是狡猾………” 海别声嘶力竭喊到,可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委屈,苦楚。 朱祁镇将伯颜都信交给了海别。 上面虽然都是蒙文,可朱祁镇还是能够猜出大概。 海别木然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 这信,是阿布写的。 除去那些虚假的关心以外,他看到的,是让她牢牢把握明国皇帝的心,借助明国的力量,让阿布一统蒙古。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委屈,伤心,还有被背叛之后刻骨的心疼…… 她的世界在瞬间崩塌,好像这个世界都将她抛弃了一般。 她埋下头,蹲在地上,先是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不知多久,哭声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朱祁镇本想着安慰几句,可此时,井源,袁彬兴致冲冲的赶回禀告: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官道。 朱祁镇精神一震。 官道? 有官道说明什么? 能遇见人啊。 遇见人,就能知道这是哪,就是去大同。 “那还等什么?走啊。” 朱祁镇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走了两步,朱祁镇这才想起还有个伤心人。 本打算劝一劝的朱祁镇扭过头来,惊奇的发现,方才哭的还和个泪人的海别,这时候自己已经站起身来,袖子抹干眼泪,跟在了朱祁镇身后。 “真是奇怪……” 朱祁镇心里对这突然转变直犯嘀咕。 走了没两里地,海别突然停下脚步,趴在地上,耳朵紧紧贴着地面。 没等朱祁镇询问,海别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有骑兵,离这还有五里,至少几百骑。” 几百人的骑兵,只有大同才可能有。 三人面面相觑? 朱祁镇更是吃惊,她还有这本事? 没等多久,远处还真的出现了一支骑军。 一名骑卒打马上前,看这几人的样子穿着,不像是汉人。 又看了看海别一声蒙古贵胄的打扮,更是心生警惕。 “站住?你等是何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所谓何事?” 言语之间,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朱祁镇才不惯他,还没等井源开口,直接叫嚷道:“让你们领头的滚来见老子。 老子姓朱,叫朱祁镇。 朱祁镇的朱,朱祁镇的祁,朱祁镇的镇,老子是大明正统皇帝是也。” 那骑卒惊慌失措,从马上滚落下来。 六十一章 陛下有旨 身后不远处的骑军听到眼前人大声嚷着自己是朱祁镇,是正统皇帝时,这些个血里来,血里来,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的的汉子,一下子全都懵了。 为首领头的是第五代永宁侯张瀛,他听到这话时的第一反应,他是不信的。 陛下在瓦剌,怎么可能会在这?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还能有人敢在官军面前嚷嚷着自己是皇帝老子? 他和他的九族活腻味了不成? 张瀛打马上前,只见得眼前人平静的望着自己。 张瀛心里咯噔一下。 张瀛是见过驾的,他瞅了瞅,只见眼前人胡子拉碴,和印象上的陛下对不上号啊。 朱祁镇看着那副怀疑的表情,心里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理解,理解,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草原上的这些日子,条件有限,洗漱不便,朱祁镇也从玉面小郎君蜕变成了犀利哥。 就当朱祁镇准备来上自我介绍时,井源倒是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愤怒大喝:“永宁侯,见到陛下,你为何不跪?是何居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去。 定睛一瞧,张瀛这心跳,猛地快了起来。 井,井源……… 那是驸马都尉井源。 先父与井源私交甚好,他自然是认得井源的。 要是论起来,他对井源还得喊一句叔父。 当日中军大营之中,井源随驾,这是有目共睹的。 如今,井源在这,那眼前这人…… 张瀛咽了咽口水,仔细再端详一番,这人眉宇之间,气宇轩昂,颇有人主风范,不是陛下,天下还能是谁? 可接下来,张瀛脸色顿时惨白起来。 我的天,我在干嘛,在陛下面前,我怎么还在马上,我怎么能在马上?我怎么敢在马上? 张瀛毫不犹豫,噗通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纳头就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臣永宁侯张瀛,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骑军见主将拜下,纷纷下马行礼,齐声高喝:“参见陛下。” 朱祁镇听到他自称永宁侯时,顿时增加了不少好感。 永宁侯啊,那是靖难勋贵里的一员啊,那就是自己人啊。 大明如今的勋贵大抵分为两波,一波是洪武年间的开国勋贵,一波是当年跟着太宗靖难的靖难勋贵。 前者多在洪武年间和靖难时都被清洗殆尽,即便是侥幸保住爵位的,也多半是靠边站,不掌握什么实权。 反倒是靖难勋贵,那是跟着太宗打天下的老臣,自然更得皇室信任,在这大明的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免礼吧。” “是”。 陛下明明身处瓦剌大营,可又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 张瀛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不过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张瀛只要确定一点就行了,陛下,回来了。 “永宁侯,朕问你,你等为何会出现于此?” 朱祁镇有些奇怪,按理说这张瀛理该在大同,可却平白无故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张瀛老老实实据实作答。 朱祁镇哑然失笑,“好得很,好得很,你们不是要找那个飞球吗? 袁彬,带他们去,要给朕带回大同,不对,到时候还要带回京师。” 张瀛觉得好生奇怪,陛下怎么知道这飞球在哪,还要带回京去。 朱祁镇哪里不知这张瀛的心思,不过他懒得跟他废话。 没什么原因,级别太低,给他吹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朕有些累了,在此地歇一歇,顺便等等他们,再派人回去通知大同的官员,让他们准备接驾。” 朱祁镇交待完以后,肚子咕噜一响,开口道:“永宁侯,你可有吃的?朕是又渴又饿。” 危机感散去,困意,饿意,渴意纷纷席卷而来。 “啊,有,有,有,陛下先歇息片刻,臣去去就来。” 张瀛连连出声回答,赶紧一阵小跑,很快去而复返。 回来以后,张瀛面上有些担心:“回陛下,现在只有军粮干饼和肉干,要不然请陛下稍等片刻,臣这就带人去给打些野味。” 朱祁镇哈哈大笑:“不必了,拿来拿来,朕看这些就挺好。” 张瀛胆战惊心的奉上。 朱祁镇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几块冷冰冰,硬的出奇的干饼和肉干。 一看,就知道要好牙口。 朱祁镇先是自己拿了一块,然后又递给海别一块,剩下的连同袋子扔给了袁彬。 袁彬捧着袋子如同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当即谢恩。 倒是海别,什么也不说,默默的拿起饼来,费力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吃的极慢。 朱祁镇咬下一块大嚼起来,然后拿起水囊就往下顺。 吃相豪放,别说张瀛了,就是后面警戒的那些个大头兵都为之瞠目结舌。 这是皇帝? 这分明是饿死鬼脱身啊。 大同,总兵府。 张辅,邝埜二人整整一个上午都是愁眉苦脸。 陛下并未走脱,那么接下来的事…… 大同城内,还有个嚷嚷要马上进京的狗屁瓦剌使节。 这事,眼看就盖不住了。 可想而知,私自截下圣谕,这是何等的罪名。 这一盘,张辅,邝埜全都输了。 这是给京师的那位监国殿下寻了个不能再好的理由收回兵权了。 两人已是心急如焚,整整一个上午都寻不到个好的法子。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家丁在门口禀告,说是永宁侯家丁来报。” 张辅一脸狐疑,不是让他去找今早那个飞球,好端端的让家丁来报个什么。 “让他进来。” 家丁急匆匆进了屋,喘着粗气:“启禀大将军,大人,陛下有旨,命大同城内文武官员,即刻出城接驾。” 话音刚落,就听得碰的一声,端在邝埜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 屋内一片静寂,邝埜浑然不知被热茶泼了一身,呆呆坐在椅上。 张辅如出一辙。 邝埜颤颤巍巍起身,仿佛像是做梦一般。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你刚刚说的是谁?陛下,真的是陛下?陛下身在何处?” 那家丁连忙说道:“回老大人的话,正是陛下亲口说的旨意。 我家将军在大同往西三十里的关墙之处遇见陛下,如今正在陛下左右护卫。” 张辅,邝埜听罢以后,脑子嗡嗡作响。 陛下,在关内? 六十二章 接驾 张辅,邝埜听到这个消息时,有点发懵,一连问了几遍之后,都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大悲大喜,就在片刻之间。 两位老大人简直都要疯了,先是号啕大哭起来,紧接着大笑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天佑皇明,天佑吾皇”。 看的那家丁惊心肉跳。 张瀛那小兔子崽子出去减个飞球,咋还碰见了陛下,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 陛下又是什么时候逃出的瓦剌?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到的关内? 两人也是想不明白,但不妨碍两人差点高兴的发疯。 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大明的主心骨回来了啊。 可高兴之余,张辅一想到到陛下身边只有张瀛那兔崽子和他手下数百人时立马就急得差点就要跳脚。 那是什么? 那是陛下,是咱们大明的命根子,这荒郊野外的,要是出点什么事,就你那几百人能顶个屁用。 陛下若是再出一点点事情,杀了你张瀛祭天都没用。 “这个狗崽子,”张辅愤愤骂道,“老夫从小就看他来气,往日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走马打猎都是浩浩荡荡一片,非得闹着人仰马翻,京师里人尽皆知一样。 要不是看着他老张家一门寡妇,老夫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成。 这该死的狗崽子,这么要命的时候,偏偏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几百人顶个鸟用,要是陛下再出了一点事,老子活剥了你小子的皮。” 若是张瀛在此听到这些,定是要说我冤枉啊,这是诽谤,你诽谤我啊。 我就去捡个飞球,哪里又知道还能捡回陛下来。 我要是真带着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出城,人家就算不说我是个傻子,你英国公到时候还不得抽死我啊。 张辅红着眼睛:“来人,来人,点兵,去老子点兵,大同城里现在能动的兵,全都跟着老子出城护卫陛下,快去。” 张辅恨不得现在就把整个大同的兵马调到朱祁镇的身边去。 很明显,张辅是被朱祁镇被俘一事彻底整出心里阴影了。 老子现在就去拉上几千上万人马,老子倒还要看看还有什么牛鬼蛇神敢挡道。 一旁的家丁刚要动身,却被邝埜拦住。 邝埜哭笑不得:“英国公,英国公,沉住些气。陛下现在在关内,身边又有永宁侯在,寻常的山贼宵小躲都来不及躲,出不得什么事的。 永宁侯 再者说了,等这兵调好,说不准还没出城门,陛下就到了。 现在该是将陛下回来的消息告知各个衙门,准备接驾才是正事。” 邝埜一顿好劝,张辅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让家丁去告诉各个衙门。 劝罢了张辅,邝埜匆匆就要离去。 “本兵,你这是要去干嘛?” 邝埜无奈的指了指胸前的一大块茶渍,张辅心领神会。 马上就得去迎驾了,就穿这身衣服,这不是要御前失仪。 张辅心想这些个文官还真是讲究。 邝埜离开之后,张辅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接着立马扯着嗓子:“来人,来人。” “怎么了,老爷。” 几个英国公府家丁以为发了什么,面上严肃的赶了过来。 “错了,错了,老夫喊的不是你们。” 这种事,喊这些个家丁能有个什么用。 “去,让几个机灵点的丫鬟你,给老夫准备洗澡水去,老夫要沐浴更衣,一刻都不能耽误。” 这时,苦着脸的季铎来见张辅,瓦剌使节那事,得让国公爷拿个主意。 张辅一拍脑袋,自己差点就忘了这事。 先前没办法,只能好吃好喝好招待,受你的鸟气。 现在陛下回来了,你还落在老夫手里了,你指望老夫怎么办? 给你送粮?送你入京?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大将军,瓦剌人那,您得拿个主意啊,要不然的话……” 还没等季铎说完,张辅咧嘴一笑:“什么狗屁瓦剌使节,他们也配有什么使节?草原上的一群蛮子,反了他们不成? 季铎,你现在就带人去,把那群瓦剌人给本国公全给绑了,然后全都往死里打一顿,好好给本国公出出气。” “大将军,这可使不得啊”,季铎一听,脸都绿了,“陛下可是还在瓦剌人那啊,万一瓦剌人迁怒陛下……” 张辅轻蔑一笑:“担心他个鸟,陛下? 陛下都回来了,老夫害怕了他不成?” 张辅赶着要去沐浴更衣,留下原地石化的季铎。 总兵府,巡抚衙门,知府衙门,代王府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同接到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消息:大同城内凡七品以上官员,即刻去南城门迎驾。 这些个总兵,巡抚,知府,还有那位大同土著的代王殿下,一下子全都懵了。 迎驾? 迎谁的驾? 送信的人觉得这问题好生奇怪,迎的当然是大明正统皇帝的圣驾了。 此话一出,这些个巡抚,藩王,总兵,全都是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模样。 半个时辰不到,大同城里已经炸开了锅,南城门外已是乌泱泱的不知多少人。 前面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英国公,兵部尚书,代王,大同巡抚,大同知府…… 虽是拥挤不堪,可全都是规规矩矩排好站好。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直到一只马队出现在视野之中。 海别看着独自一人勒马上前的朱祁镇。 “臣,兵部尚书邝埜,拜见陛下。” 当看见朱祁镇那张颇有些饱经风霜的脸时,开口的邝埜再也止不住嗓子里的哭意。 “臣,英国公张辅,拜见陛下。” “臣,代藩朱仕壥,拜见陛下。” ………… 接着,身后的无数人纷纷拜下,一齐大吼:“吾皇万岁。” 声音直冲云霄,如平地惊雷,就连朱祁镇座下的马匹都吓坏了,有些受惊,鸣叫起来,不安的磨着马蹄。 毕竟不是仪驾的御马,没见过什么世面。 直到这个时候,生长在草原上的海别,才是第一次知道大明皇帝究竟是何种的尊贵。 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站。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此人才能站立一般。 没人觉得不妥,仿佛道理就是这般,他理应接受万民的跪拜。 此时,整个大同都好像匍匐在此人脚下。 她突然想起了昔日在瓦剌的时候,朱祁镇告诉她,自己手握百万兵,治理亿兆民的时候,自己还觉得可笑。 现在回想起来,可笑的该是自己。 海别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朱祁镇缓缓下马,上前扶起了张辅,邝埜二人。 两人皆涕泗横流。 六十三章 生了这么个蠢玩意 “陛下……” 土木堡一别之后,今日再见,这位兵部尚书短短的时间里苍老了不少。 邝埜老泪纵横,颤声说到:“陛下总算回来了,老臣,老臣每日都在悔恨,老臣当初就不该让陛下冒此等风险,老臣糊涂啊,都是老臣,让陛下受了这般的苦,老臣愧对先帝啊。 老臣得知陛下从瓦剌回来,老臣,老臣都感觉像是做梦,直到方才看见陛下,老臣这才知道不是做梦,陛下真的回来了。” 邝埜这番话,全然不符合君臣之间的对话。 君臣之间的对奏,字字都要斟酌再三,句句都需得推敲,半点都马虎不得。 这番话,都要更像是寻常人家对死里逃生来的的晚辈的担心和后怕。 一向强硬示人的张辅也红着眼睛在一旁。 朱祁镇知道这二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心里也是颇为感动,对两位老大人也是温言相对。 “邝师傅和英国公如同朕的长辈,朕又何尝不明白两位老大人的心意,这些日子,让邝师傅和老国公既要为朕操劳军务,又替朕担惊受怕,朕是辛苦二位老大人了。” 这一番举动,让不知多少还跪在地上,余光偷偷扫见的人眼红的紧。 这两位老大人,真是简在帝心啊,本官什么时候能得陛下如此对待,那可真是一飞冲天啊。 再看看代王爷,那可是和先帝一辈的,陛下理都没理,还不是照样和他们一样,老老实实得跪着。 安抚完两位老大人,朱祁镇放眼望去。 这一刻的朱祁镇,心情也是格外的激情澎湃。 他根本就数不清眼前有多少人,只知道刚才万岁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 他头皮发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觉得这……才是天子该有的排面。 地动山摇,万岁不绝。 朱祁镇放眼望去,除了扶起的两位老臣,所有人都是规规矩矩低下脑袋,没人敢直视天颜。 这种感觉,好像天地之间唯我独尊一般,真是……爽的不能再爽了。 朱祁镇心中暗想:“怪不得自古以来想做皇帝的如过江之鲫,人人都想坐龙椅。 这种排面,哪怕过上一天,就在死在龙椅上,那也值了啊。” 朱祁镇扭过头,朝着身后井源说到:“井卿家,让诸卿免礼。” 井源立马反应过来,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大声道:“陛下有旨,诸卿免礼平身。” 他的声音,能传到的地方并不远。 前面跪着的官员听到圣旨起身以后,后面大大小小的也自然跟着动身起来。 代王朱仕壥立马上前:“臣,代藩朱仕壥,参见陛下。” 代藩…… 朱祁镇立马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 代简王朱桂之孙,其父与永乐十六年病逝,这王位也就顺理成章落到了他的头上,正统十三年被朝廷册封为代王,也就刚刚继承王爵不到两年。 朱祁镇对这位大明亲王没有丝毫印象,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不冷不热的面上客套了几句。 朱仕壥心底有些许失望,在他心里,代藩和其他的藩王可大不一样。 自己的祖母,也就是第一任代王妃,也是出自于南京魏国公府,是中山武宁王的幼女,太宗文皇后的嫡亲妹子。 所以代藩一支,身后也是既有朱家的血,也有徐家的血啊。 自己和皇家,那可是亲上加亲的血缘关系啊。 “陛下”,朱仕壥笑着开口,“陛下这一路舟车劳顿,陛下驻陛大同,请陛下屈尊王府,王府苦寒,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哈哈大笑,“无妨,无妨,客随主便,代王叔这一说,朕还真的觉得有些乏了。” 转过头,朱祁镇说道:“除了邝师傅,英国公,还有井卿家,袁彬随驾以外,告诉其他官员,各自回各自的衙门办公,各司其职,各理其务,不得怠慢。 朕若有事要问,自然传他们,不可荒废了政务。” 圣驾进城,径直向代王府而去。 代王府虽说在大同这个边塞要城,但好歹也是个亲王府,该有的什么都有,可是一点都不寒酸。 按明制,亲王王府在营建的时候自有规制,三大殿,宫墙什么的一应俱全,只是在材料,规格上区别于皇城。 所以朱祁镇才不相信自己这个便宜王叔的鬼话,果然,一路走来,一个大同城,光是代王府怕是都占去了四分之一。 到了主殿,朱祁镇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之上,然后给众人赐座。 众人先是谢恩之后,才敢落座。 即便是落座,也是只敢坐上三分而已。 朱祁镇先是点了邝埜,接着又是张辅,对大致的情况处境有了个了解。 当务之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回来的消息传回京师。 几人心里都清楚,只有如此,才能安定大局,断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念想,免得滋生什么不忍之事。 朱祁镇将此事交于张辅去做,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 在这其中,朱仕壥很懂事的装聋作哑,做个摆设,就在一旁陪着笑,一字也不掺和进来。 国家军政大事,他一个亲王,避都避不及,哪里还敢上前贴过去。 大明朝立国至今,经过建文,永乐年间的削藩,对待宗室几乎是养猪政策,好吃好喝养着,但就是不准参与政事。 这是条红线,在这里面的,随便你这么折腾,只要不是天怒人怨,无法收场,总归皇家是要亲亲相隐,大事化小。 可要你敢碰了这条线,皇家就敢六亲不认,拿你的脑袋立个典型。 经过建文,永乐年间的几番折腾,如今的代王,早就不是上马领兵,下马治民的九大塞王之一了。 他朱仕壥,也乐的做个混吃等死的王爷。 大抵半个时辰之后,朱祁镇便有些乏了。 见朱祁镇有些乏意,张辅,邝埜,井源等人识趣的告退。 朱祁镇是皇帝,住在王府后宅倒没什么,可他们都是外臣,自然不能留下来。 出了王府,张辅笑着搓搓手,第一时间就截止了井源,袁彬二人。 刚刚议事,都是挑重要的说,至于朱祁镇怎么回来的,在瓦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太过仓促,朱祁镇也只是一笔带过,只说多亏井源,袁彬二人。 所以想要了解陛下的情况,还不得从这二人入手。 一旁停下脚步邝埜则是上前,郑重其事的朝二人拱拱手:“陛下北狩期间,多亏了两位随驾陛下左右,两位,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本官代百官,代天下百姓,谢过两位了。” 井源拱手回礼:“老大人言重了,井源此举,不过臣子本分罢了。” 袁彬嘴里发干,兵部尚书给他拱手,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回。 于是半天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与一本正经,严肃不能再严肃的邝埜相比,张辅就显得随和多了。 “井源,还有那个……” 张辅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回国公爷的话,小的叫袁彬,锦衣卫校尉。” 袁彬赶忙开口说道。 “哦,对,还有袁校尉,你们两位如今可是立下大功。 陛下现在在代王府歇着,你俩也没啥事,这些日子,在瓦剌那,想来也受了不少苦。 老夫刚刚让人去大同最好的酒楼包了一间,今日本国公做东,给两位接风洗尘,好好补补,如何? 对了,本兵,您看看你要不也赏个脸,一同前去,怎么样?” 邝埜想了想,居然点头答应下来。 井源没有推辞,这种社交场合他已经见怪不怪。 吃饭喝酒,饭局上的重点永远不是在吃饭。 倒是袁彬,激动的有些找不到北。 国公爷请客吃饭,和兵部尚书大老爷,驸马都尉在一张桌子上,袁彬以前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这种机遇啊。 张辅此番举动,接风洗尘不假,想套些话也是真的,但示好的意味也是尤为明显。 他看的清楚,这二人明显已是天子心腹,日后回到京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先前井源这个驸马都尉只不过是个闲散爵位,和他们这些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挣回来的爵位那可完全不同。 驸马都尉虽是在伯之上,侯之下,可你去问问,哪家伯爵愿意拿自家爵位去换个驸马都尉来? 要是换了,那把祖宗给气活过来。 驸马都尉这个群体,如今多是靠脸被皇家看上 。 这样的人,在勋贵圈子,怎么可能受待见。 但这个井源,就大不一样了。 他本先从军,金戈铁马,骁勇善战,出奇制胜,立下赫赫战功,累受皇帝敕令嘉奖。井源因战功尚娶嘉兴大长公主。 人家,是有实打实的功劳打底的。 这样的经历,与那些使他与那些个整日只会吟些酸诗,靠着女人过活的驸马都尉们截然不同。 凭着一点,就拉进了他和不少勋贵的距离。 也不怪勋贵们和这些个驸马都尉尿不到一个壶里,勋贵是什么? 挣爵位的,那都是脑袋栓到裤腰带上玩命的主。 那些个勋二代,三代们,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又不用科举,最多读读兵书,练练武,嫡子继承爵位,其余的在各府的照拂之下做个武官,也算有份不错的前程。 念书? 老子又不科举,念个屁的书。 你说说,这咋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会提刀,会杀人,这多对勋贵们的脾气,所以井源自然而然就被接纳。 可哪怕关系再好,井源毕竟还是勋戚,嘉兴大长公主薨了也有几年了,井源和皇家的关系,只会是慢慢淡下去。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张辅估摸着,凭借此次的功劳,井源弄不好,还真能拿上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含金量,和驸马都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从勋戚,到勋贵,这可是质的飞跃啊。 还有那个袁彬,别看现在只是个小角色,可那王振傍上陛下大腿之前,不也是个小玩意? 张辅甚至心底闪过了给井源续弦的念头。 男人嘛,身边怎么能没个女人。 身边没个女人,这家还叫家? 英国公府还有个外甥女,不算远,年纪二八,可品性好,人善,相貌端正,秀外慧中,管家,女红个个是把好手。 张辅想着两人,就是年纪差点…… 不碍事,男人越大越会疼人啊。 张辅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要是能把这两人撮合到一起…… 不过这也就是个念头,张辅也就想了一下,然后立马打消。 给驸马都尉张罗着续弦,自己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不是。 张辅招呼着:“走,走,走,喝酒去。” 此时的正殿,朱祁镇身边只留下一个海别站在一旁,而他自己,正在和代王寒暄些没有营养的话。 说着说着,朱祁镇,突然一拍大腿,吓得朱仕壥一个哆嗦,差点跪了下来。 咋了,咋了,自己哪是做出了不成?陛下咋就一下发火了。 他那里知道,朱祁镇懊悔极了,完蛋了,刚刚说着说着,咋就把热气球的事给忘了。 一个大好的装逼机会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陛下,陛下……” 朱仕壥小心翼翼喊到。 “嗯?”朱祁镇回过神来,“王叔何事啊?” “我何事?”朱仕壥愣了一下,不是你有事吗? 朱仕壥立刻接过话,“臣是想说,陛下要不要先去后殿歇息一番,再用膳也不迟。” 朱祁镇点点头,“那就按王叔说的,朕的确有些乏了。” 起驾之后,王府前殿二殿之处,代王妃,嫡长子,侧妃带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妇孺早就等候多时。 见皇帝走来,连忙迎面跪接。 “臣,代王子朱成鍊拜见陛下。” “臣妾拜见陛下。” 每人都是面色红润,衣着都是华丽无比,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妇人的首饰更是看起来价值不菲,精美绝伦。 可这仪态大方之下,每人都是无比的紧张。 这可是皇帝第一次驾临代王府,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后殿,朱祁镇和颜悦色,倒是让不少人心下放松不少。 这一松,有人就忘乎所以。 当听到朱祁镇正欲沐浴更衣之时,朱成鍊一副都是男人我懂你的样子,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说到:“陛下,这是王府的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家世清白,让她们伺候陛下,真是再好不过。” 说罢,几个精心打扮,身材丰腴,美艳动人的女子上殿前来。 殿内所有人一下子都僵住了。 很显然,朱成鍊此举并未与任何人商量,完全就是就是自己擅作主张。 朱仕壥脸一下子白的可怕。 这是自己的种?自己这么就生出这么个蠢东西来? 往皇帝身边塞人,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竟敢做这种事? 朱成鍊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遥洋洋得意。 这些个尤物他自己都不舍得享受,拿来讨好皇帝简直就是用对了地方。 皇帝在瓦剌那那么久,想来早就憋坏了,自己这也是解人口渴啊。 六十四章 冤种父子俩 朱祁镇皱了皱眉,这个朱成鍊看起来小小年纪,不过十三四五的样子,思想怎么这般龌龊,一副花丛老手的样子。 十三四岁,搁后世还是个初中生,现在就是这个模样,这以后都可以猜的出,就这德行,特么稳稳的就是大同一害啊。 朱祁镇见他年纪还小,估计也没想那么多,出发点是好的。 自己要是和他计较,不就成了和孩子置气,反倒是留下个严苛宗室的名声。 朱祁镇只是开口敲打一番:“王叔,看来朕的这个堂弟,倒是人小鬼大,别看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不过这心思啊,总归得用在正道上,这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不是朕一个人的。 太祖分封诸王,就是念着血浓于水,共同治理好这大明江山,不要把心思都放在朕的身上。 多读读书,知礼守法,做个贤王,这才是正事,你说是吧,王叔。” 眨眼间,一顶揣测圣意的大帽子就扣了过来,先是把朱仕壥吓得不轻,不过后面的话,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朱仕壥起身连连称赞陛下说的是,说是已经请了大同城内有名的夫子来教导王府的各位王子,也好不让他们辱没了朱家的门楣。 朱仕壥一边说着,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幸好陛下没和这兔崽子一般见识。 这要是换成别人,就凭刚刚的事,足够代王府上上下下喝一壶了。 朱成鍊自幼长在王府,整个王府上上下下都是哄着捧着,每日玩乐,半点长进都没有。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与一群狐朋狗友胡闹的水平之上。 在他的认知里,这是表达善意最好的方式了。 他眨巴眼睛,他以为皇帝是见多识广,这些入不了陛下的眼。 朱成鍊还不知大难临头,还不知死活的笑着说到:“陛下,臣是一片好意,臣是想着陛下这些日子在瓦剌那,瓦剌女子肯定不如我大明女子。 这些都是代王府从江南买回来的,都是悉心调教过的,虽不及宫里……” “孽障,你给老子闭嘴”,朱仕壥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的声音都变了。 朱仕壥几乎是掐着这个冤种大儿跪在地上的。 老子怎么会有这种蠢猪一样的儿子,老子是怎么生出这种玩意的。 人家皇帝老子都预备着把这事翻篇了,你个遭瘟的居然还翻了回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说,还说,王府里什么要命你说什么。 你它娘的还嫌死的不够快,巴不得赶带着这个代王府去投胎不成。 都是父子前世是仇人,老子我前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这么就有了这么个孽子。 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当初你娘把你刚生出来时,老子就该亲手掐死你个小畜生。 不对,当年就应该把你糊到墙上去。 小畜生,你爹我这代王才做几年,你就这样往死里坑你爹我啊。 造孽啊,造孽啊…… 什么叫陛下在瓦剌这些日子,这种话能这么说,你这不是捅皇帝肺管子不成? 还说什么瓦剌女子不如中原女子,你以为陛下去瓦剌是干嘛了? 还有,代王府去江南买人这种话你都敢说,说出口的时候都不过一下脑子? 那么皇帝是不是会以为,代王府,私下和江南某些人有联系? 还有不及宫里,宫里也是你能比的。 看着朱仕壥这番模样,朱祁镇很能理解这位代王殿下,他也没见过这种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的。 朱祁镇心里暗叹,真是爸爸的冤种大儿啊。 朱成鍊跪在地上时,还是一脸的懵逼,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这明明就是讨好陛下,父王怎么生了这般大的气。 朱仕壥颤颤巍巍跪下,额头上冒着冷汗,心中惶恐的很,居然嘴都有些不利索了:“臣,臣御前失仪,还有犬子,请,陛下,请陛下恕罪。 犬子,犬子绝无他想,他就是,他就是一时糊涂,心是好的,想着陛下应该……” 说到这时,朱仕壥一下子截然而止,恨不得狠狠给上自己几个耳光。 我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也被那孽畜也给带进沟里去了。 朱祁镇:………… 好嘛,这一家,冤种父子两啊。 这要是不打压一下,也太对不住父子俩比赛送的把柄了。 “想着朕好女色,已经急不可耐了,是吗?代藩。” 朱祁镇淡淡问道,言语冰冷,就连称呼王叔都不喊了,直接称呼代藩。 面对这轻飘飘一句问罪的话,朱仕壥被吓得差差点魂飞魄散,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臣,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朱仕壥颤声说道。 殿内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眼见陛下有了怒意,一时间,代王府内的王妃,侧妃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全都惶恐不安,连连磕头。 “去江南买人?” 朱祁镇顿了顿,“恐怕不光光是买人吧,去了江南,就没购置什么金银珠宝? 去了江南,就没去南京? 去了南京,就没有拜访过什么母族徐家? 还有,虽不及宫里,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代王爷是不是要给朕解释一下。” 一连番的诘问,让朱仕壥惊骇欲绝,彻底慌了。 朱祁镇这就是在故意为难。 这些个财大气粗的王爷们差人去江南购买各种奢靡之物,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皇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那些分封在苦寒之地的藩王,买些东西用来享受,这是人之常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这事,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味道可全就变了。 要说南京魏国公和代藩有没有什么往来,肯定是有的,毕竟代王妃是徐家的姑娘。 朱祁镇也相信,有,可也仅限于礼节上。 哪怕你代藩上赶着贴人家,人家也不敢和你有过多瓜葛。 朱成鍊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想要开口解释:“陛下,臣等意思……” “朕没有问你”,朱祁镇一声怒喝,“朕在问代王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朱成鍊没曾想到会是这样,瞬息之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当场就被吓傻了。 地上跪着的,一个个也被这突然爆发的怒火给吓得如同鹌鹑一般,浑身瑟瑟发抖。 别说他们,就连身后的海别也被吓得不轻。 天威难测,天威难测。 六十五章 摆正自己位置 朱祁镇慢慢蹲下来,曲指轻轻叩击着朱仕壥头上的王冠,笑着说道:“王叔先起来吧,还有你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也都起来吧。” 朱祁镇刚刚的怒意仿佛消散的无疑无踪,又是满面的春风和煦。 朱仕壥哪里敢起来,身后又有哪个敢动身啊。 就是朱成鍊,也不敢再有心思把皇帝当作自家人。 先前他以为,都是朱家子孙,自己虽不是皇家,可自己日后不出意外,那是要做亲王的。 亲王已是仅此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也就比自己高出那么一级而已。 再加上他从未进过京,面过圣,在他这十几年的认知之中,代王府已是庞然大物,皇帝再怎么样,又能高到哪里去? 直到今天,朱祁镇的当头棒喝让他明白,皇帝和亲王之间,这哪里差的是一星半点,这差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朕也不是怪罪王叔和堂弟,王叔你自己扪心而问,你教子有方吗?” “没有,臣,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责罚。” 朱仕壥现在哪里敢逆着皇帝的话。 “朕看也是,王府长子,小小年纪,言语轻佻,不识大体,你这个做父王的,仔细想想,可是尽到了责? 现在不管,难道日后非要弄出什么你代王府都兜不住的事情,然后让朕来管?” “陛下,陛下教训的是。” 朱祁镇训完了朱仕壥,起身之后,转过头来就是朱成鍊。 对待这个便宜表弟,朱祁镇可以说是毫不客气:“朱成鍊,朕今日就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叫祸从口出。 朕知道,你是代王府的嫡长子,这大同上上下下都对你忍让三分。 可正是如此,你更要清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揣测朕的心思,更是大逆不道之事。 你也给这朕记住,大同不是你的,天下,却都是朕的。 给朕摆清自己的位置,要是再拎不清楚,口无遮拦,说不准,就得步了代简王的后尘。 到那个时候,朕就真的不得不狠下心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呀的一声,代王妃居然活活吓晕了过去。 朱仕壥也是肩头抖得厉害。 代简王是何人? 朱仕壥的爷爷,正统十一年刚刚薨逝的初代代王,朱桂。 要知道,那可是高皇帝的亲儿子,太宗的亲弟弟,建文的亲叔叔啊。 建文年间,被废为庶人,永乐年间虽说恢复了王爵,可没过几年,被拿到京师问罪,中途虽被放环,可还是被削去护卫以示惩戒。 就是这般的血缘关系,最后还落得如此下场,换作现在呢? 那自己和这个孽障呢? 现在龙椅上的,可是和自己隔了三代,再往后,到这逆子这,只会越隔越远,这什么天家亲情,只会越来越淡。 亲情越淡,剩下的君臣关系有个鸟用?皇帝会在乎? 别看皇帝一口一个王叔,一口一个堂弟,可朱仕壥可看出来了,皇帝可是没任何心里负担处置自己的。 什么叫朕不得不狠心? 别说代王妃被吓晕过去,就是他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圈禁,削爵,赐死,除国…… 皇帝不忍心的事那可多了,放谁身上谁不害怕。 一番敲打之后,朱祁镇达到目的,扬长而去,留在殿内的人,个个都是如同惊弓之鸟。 朱仕壥从始至终,后背的白毛汗都没停过。 他是真的怕了,刚刚的朱祁镇,和他当年见到的判若两人。 当年袭爵入京的时候,皇帝还是个挺好的孩子,对他们这些宗室也是和善的很。 当初朱仕壥还觉得,自己的命还是比刚死的爷爷要好上不少啊,在这样皇帝手下做过藩王,比起自己老祖来,简直舒服不能在舒服了。 可现在一看,朱仕壥简直就是欲哭无泪。 这一口一个王叔叫的自己心惊胆战,说话的时候满脸笑呵呵,可说的话如同下刀子一般,和当年的太宗皇帝如出一辙。 他们燕王一系,从骨子里都没变过。 朱仕壥如今也是满肚子的火气要发。 看着这群还傻傻跪在地上的人,还有那个孽障,朱仕壥就气不打一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朱仕壥怒气冲冲,还不把王妃给扶起来,再去叫个郎中来给王妃瞧瞧,若是误了待会的宴席,你我有几个脑袋能让陛下去砍? 还不快去。” 在朱仕壥的咆哮时声中,跪着的人才如梦初醒一般,七手八脚的将王妃扶起,去请郎中的,端茶的,掐人中的,还有几个像是嚎丧一般,整个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只有朱成鍊还愣愣跪着。 朱仕壥看着他就恼火,今日的事情,不都是你一手挑起来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可看着那副被吓坏的模样,朱仕壥终究还是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啊。 朱仕壥走进以后,闻到一股浓郁的骚臭味。 这是他才发现,朱成鍊身下已是湿了大片。 发生了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朱仕壥不知该说些什么,堂堂的王府嫡长子,未来的代王,居然吓尿了。 朱仕壥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终究还是孩子。 “来人,还不快把王长子扶起来,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朱祁镇在丫鬟的引路下,来到寝宫。 推开门,一只大木桶正飘着热气。 几个丫鬟刚要服侍皇帝陛下沐浴更衣,却被朱祁镇毫不犹豫赶了出去。 屋里只剩朱祁镇,海别两人。 朱祁镇闭着眼睛,张开胳膊。 意思不言而喻。 海别乖乖上前,勉勉强强解开了外袍。 解开里衣的时候,她脸红的实在厉害,心跳的也快,指尖更是发抖。 “快些”,朱祁镇有些催促。 朱祁镇这一催,海别的手就更不利索了。 海别有些恼了,“你要是嫌我慢,有人会服侍,让那些会服侍来服侍你啊。” 朱祁镇猛然睁开眼,眸子全是精光,盯着面前还在专心解衣的海别。 海别显得有些无措,缩了缩小脑袋。 朱祁镇猛地扯下里衣,赤身裸体。 海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一声惊叫,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朱祁镇没有理会,泡在水里,半天,才悠悠丢下一句:“相比他们,朕,还是信的过你一些。” 六十六章 真是飞回来的 沐浴以后,海别闭着眼睛,摸索着帮着朱祁镇更衣。 帝王常服这里自然是不可能有的,朱祁镇穿的,是当日季铎送来的,钱皇后让人送与自己的衣服。 这也是朱祁镇唯一带上的东西。 穿好衣服之后,海别有些愣神,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风采绝伦。 当朱祁镇再次出现在殿前时,与刚刚简直是判若两人。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红袍下的朱祁镇,举手投足之间,再也掩饰不住的锋芒,散发着阵阵威严。 经过刚刚那么一出,整场宴席的气氛简直是压抑到了极点,人人都是噤若寒蝉,生怕那句话说不对,又触了眉头。 朱祁镇倒是时不时的说笑一番,所有人不管这心里想着什么,哪怕是笑容有些僵硬,也都要陪着陛下一同乐着。 整场宴席下来,朱成鍊半句话都不敢插嘴,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他用尿了裤子的代价明白了个道理:皇帝能和你说笑,可你要是觉得能和皇帝说笑,这纯粹就是找死。 可以说这顿饭,除了朱祁镇,几乎所有人都是食不知味。 而在大同城内最好的酒楼里,英国公张辅做东之下,倒是显得其乐融融,一片祥和的光景。 二楼雅间里,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永宁侯张瀛,大同前卫指挥使季铎,袁彬,围坐一起。 为了图个清净,这个二楼都被张辅大手笔的包下。 那老板见都是大人物,哪敢说个不字,再加上这银子不仅不少,还有赏钱,更是乐了。 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纯纯的喝酒,有些素了。 本来嘛,酒色酒色,酒和色,哪里是能分家的。 这种场合之下,就是应该再去几个漂亮的小娘,这气氛,不就更好了,大伙不就能更放的开了。 这奈何有个老学究邝埜,脸一板眉毛胡子一瞪眼,这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还有井源的驸马都尉身份,这要是传出去可就事大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十盅酒下肚,所有人人都是有些醉意了。 当然,作为客的井源与袁彬喝的最多,在张辅的眼色之下,几个酒鬼轮番进攻之下,又在张辅故意拉着偏架,两人拗不过众人,只能是来者不拒。 没一会儿的功夫,二人就被灌的晕乎乎然了。 眼见喝得差不多了,也该说说正事了。 “我说井驸马”,张辅打了个酒嗝,“老夫从陛下回来就开始琢磨,琢磨到现在也没想出个道道来。 你俩和陛下,到底是怎么从瓦剌那逃出来,这又是怎么出现关内的?” 最后,张辅还开玩笑的说到:“这总不能是插着翅膀飞回来的吧。” “呀”,井源嘴里喷着酒气,有些惊到,“英国公怎么知道我俩和陛下是飞回来的?” …… 张辅看了刚刚灌酒的几人一眼,好像再说:瞧瞧你们干得好事,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 老子说灌他们酒,但没让灌成这个德行啊,这说话都飘了。 邝埜心底有些遗憾,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张辅有些尴尬地笑笑,“井驸马看来这是真的醉了,不过没事,今晚上就是高兴,就是来接风洗尘的,就是要要不醉不归。” “对,对,对,继续喝酒,今晚上不醉不归。” 接着酒桌上继续开始了推杯换盏。 邝埜见问不出什么,已经准备起身离去了。 他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更是喝不了酒。 不单是他,张辅也感到精力大不如从前,不能和这般年轻人一样通宵达旦了。 正好,喝酒有张瀛他们,自己也预备着脚底抹油撤了。 岂料,井源酒劲上来,见众人不信,却是不依不饶起来:“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们真是和陛下一起飞回来的,不信,不信你问袁彬。 袁彬,袁彬……” 井源推了推已经开始自己傻笑的袁彬,袁彬想了想,重重点头,嘴里还含糊着说到:“对,驸驸马都尉说得对,是……是飞回来的,是坐热气球回来的。” 这下子,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预备着起身的邝埜有点懵,接着重新坐回来椅子上。 张辅和其他人倒是听得真切,奇怪地朝着井源望去。 这一切……过于诡异。 井源喋喋不休说着:“对,就是坐热气球回来的,不信,不信问永宁侯,这热气球还是他拉回来的。” 张瀛也是喝的有些迷瞪,眼睛瞪的老大。 不是,我啥时候拉个个什么热气球,我咋都不知道? 还有,热气球是啥? 等等,张瀛像是想起些啥,他还真的拉回来个东西。 “是那飞球?井驸马说的热气球,是不是就是那只飞球?” 张瀛脱口而出。 井源重重点头,接着东一句,西一句将经过说了个大概。 不过哪怕醉酒,井源还是记得朱祁镇三令五申交代过的,伯颜投靠大明就不能外泄出去。 所以哪怕自己已是晕晕乎乎了,井源下意识的抹去了这些。 听完以后,许多人还是一脸发懵,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倒是邝埜反应过来,听出了大概。 “如此一来,倒是说的通了”,看着张辅还在努力理解之中,邝埜解释开来。 先前派出的夜不收看见瓦剌大营上空的飞球和他们在大同墙头看见的,应该就是所谓的热气球。 张瀛前去寻找飞球,恰好遇见陛下一行人,还有瓦剌人一反常态的举动。 这些,无不作证井源说的都真的。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无比的震惊。 人还真的能飞天。 “这,这怎么可能呢?” 张瀛脱口说到。 张辅二话没说就是一个巴掌朝着后脑勺奔去。 井源有些洋洋得意,开始诉说起了在瓦剌大营的日子。 什么引下天雷,劈死也先的儿子;在也先宴会上对其步步紧逼,折服瓦剌一众贵族,使得他们对陛下恭敬有加;用龙血为药引,治好了疟疾,被认为是长生天砖石二,天神下凡……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 这做不得假,井源也没必要作假,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佐证的。 比如刚刚说瓦剌人对陛下恭敬有加,季铎作为使者回来时,也说过瓦剌人对陛下行礼参拜,颇有礼数。 不过当时张辅和井源以为瓦剌人只是故意做个 样子罢了,或者就是碍于大明皇帝对身份。 到今日才得知,里面有这些门道。 如此看来,陛下在瓦剌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不堪,甚至听起来很是滋润。 他们本以为虽说不至于前晋怀帝或是徽钦二帝那般,可陛下毕竟是被人家给抓了…… 六十七章 国公爷救命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听着听着,让人觉得话本演义还要说的离奇。 可这偏偏,还都是真的。 陛下回来了,真真的是飞了回来。 陛下在瓦剌,也的确过的不错。 一时间,桌上的每个人心里对陛下都是千百滋味。 从古至今,怕是再也没有这号的皇帝了。 你说圣明吧,这话还真说不出口。 说句大不敬的,土木堡之前做的事,没一件是人事。 可你要说昏庸吧,土木堡之后,陛下简直像是换了个人,的确展现了明君的气度,有胆有识,说是智勇双全也不为过。 张瀛有些感慨,心直口快说道:“若是陛下能早些如此该有多好,哪怕就是圣明几分也好,就不会再有如此多的事了。 说不准,瓦剌人早就被打的抱头鼠窜,也就不会今日还在大同城外了。” 话还没说完,张辅的巴掌已经上头了,怒斥道:“兔崽子,马尿喝多了是不是?这种话你也敢说?要是不会说话,这舌头也别要了,老夫给你扯下来,免得嘴上没个把风,迟早有一天带来祸事。” 张辅这一训,让张瀛的那点酒劲一下子就散了,冷汗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就真的坏菜了。 君君臣臣,臣子评论皇帝,本来就是大忌。 到时候,陛下怎么看自己,又怎么看永宁侯府? 张瀛心虚的看了眼邝埜。 桌上别人倒是好说,可邝埜…… 邝埜那里会不知道张瀛的心思,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永宁侯,说话慎言。” 这话说出来,也就说明邝埜没打算细究,算是翻过篇了。 张瀛差点都给邝埜作揖打拜了,“本兵和国公说的是,小子记住了,日后绝不再犯。” 邝埜从心底感叹:“陛下在瓦剌,可谓是闻所未闻之奇遇,从古至今,从未有之。 但不管怎么说,陛下能安然无恙,亦是我大明福分啊。 本官看着诸位也喝的尽兴,酒虽好,但也不能误事。 诸位,痛饮这最后一杯,当为陛下贺,为皇明贺。” 邝埜这番话也算是为今日酒席做了总结,画上了个完满句话。 众人也都端起酒杯,可唯有季铎慢了一拍,没有动作。 一旁的张瀛悄悄捅了一下,可哪曾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下,季铎却是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将面前的酒杯打翻,酒水散了张瀛一身。 这般反应,吓了张瀛一跳, 张辅从季铎反常之中察觉到一丝不对。 这个季铎从一开始脸色就有些不好,明明今日如此大喜,可季铎看起来愣是有一种强颜欢笑般的样子。 喝酒说事的时候,也好像总是神游之外,只是勉强附和,像是装着一肚子的心事。 张辅以为他遇见了什么难事,又想到先前人家和自己一块担着巨大风险,压下了那道诏书,心存感激,和颜悦色开口道:“季指挥今日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不妨说出来,本国公和本兵自是能帮就帮,是吧,本兵。” 邝埜也顺着话说道:“英国公说的在理,若是真的有什么 惴惴不安一夜的季铎再也坚持不住,噗通跪了袭下来,哭诉到:“本兵,国公爷,救救末将一命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弄得不知所措。 季铎哭丧着脸说完了来龙去脉,接着便号啕大哭起来。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张辅转眼间气的脸色青白,毫不客气地狠狠一脚踹了上去,将跪着的季铎踹翻在地。 其他人神情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季铎。 原来当日邝埜,张辅决定扣下诏书之后,季铎虽是面上答应了张辅,可最终思来想去,这样的大事,他不敢瞒,最终还是选择将这件事以密信的形式送回了京师。 张辅毫不客气咆哮道:“老夫当日是怎么给你说的? 老夫生平从不求人,可还是拉下这种老脸,求着你季铎,缓上几日,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到时候就算有个什么,老夫和本兵自会一力承担,和你没有干系,全力为你开罪。 老夫也说了,就算到时候京师问罪,你也可以全都推到我们二人身上,说是老夫威逼利诱也好,软禁你也罢,甚至说老夫拿刀架在你脖子逼你就范,老夫也都认了绝无二话。 哪怕你丢职去官,坐上几年大牢,张家不会亏待了你,你,你……” 张辅这样的人,刀山火海不知多少回了,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张辅现在攘他一刀的心都有了。 越说越气之下,张辅预备着又是一脚,却被邝埜拦了下来。 “罢了,英国公,他有他自己的苦衷,你我也不能强求别人。 季铎,你告饶也告饶不到本官和英国公的身上。 明日自己去给陛下如实禀告,陛下怎么处置,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本官不能保证什么,但你于国有功,本官和英国公倒是会说几句公允话。 你自己,好在为之。” 张辅冷漠的哼了一声。 季铎七尺高的汉子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当初英国公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卖个英国公一个好。 能卖给英国公一份人情,往日上赶着都不一定有机会。 可这件事它不一样,它太大了,季铎越想,他就越害怕,越心慌。 这件事,对京师的重要,也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那位监国的郕王殿下。 季铎虽然不知道张辅,邝埜为何要将这件事 邝埜,张辅,那都是朝中的大人物,而他季铎,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大同指挥使,就是一个小鬼而已。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又哪里比得上张辅,邝埜。 是选择英国公,兵部尚书,还是已经传出可能登大宝的郕王。 季铎做出了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陛下,他居然自己就回来了。 从知道陛下回来的消息以后,季铎就慌了。 自己选择了郕王,不就相当于站在了陛下的对面。 他刚刚已经听了个大概,又想到这两位老大人前些日子的异常。 季铎心里笃定,张辅,邝埜应该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陛下要从瓦剌逃出。 所以,这两人才敢做下这种事情。 季铎捶胸顿足,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份天大的功劳不仅仅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这一下子开罪了多少人? 又有哪一个,是自己能开罪的起的。 季铎不敢去想。 光是想一想,这心里,他就拔凉拔凉的。 六十八章 无罪有功 按照常规流程,喝完酒后,去哪个楼里包上几个姐儿,听听小曲,打打马吊,牌桌上联络联络情谊,最后再舒爽一番,这才是个完美的一夜。 只是季铎今夜这一出,哪个人还有这般的心思,这就只能直接散了。 代王府。 用完了膳,朱祁镇没有过多停留,借口着要歇息便是打道回府。 回到殿内,海别已经换下了那副扎眼的蒙古服饰,换上了一条素雅长裙,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柔顺。 海别正在桌前专心致志摆弄着代王府送来的首饰,见朱祁镇回来,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接着便自然上前脱下了朱祁镇的外衣。 “怎么样?这些首饰入的了眼?” 朱祁镇明知故问地打趣问道。 这是他临走时吩咐下去的,代王府虽是不知道其身份,但是能跟在皇帝身边的,也决然不是一个藩王可以怠慢的。 只是打眼一瞧,就能瞧见这货色品相都是上乘。 海别红着小脸,点点头。 这对于草原的海别来说,可是从未见过的珍奇异宝。 “既然能入的上眼,这些,全都是你的了。” 朱祁镇显得尤为大方。 海别眼里闪过一丝雀跃,不过还是摇摇头:“这太贵重了,再说都是给你的,我不能要。” 她还是分的清这到底是给谁的。 “给我的?” 朱祁镇乐了,“代王府是朕的,大同是朕的,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哪来的给朕一说。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贵重? 这还贵重? 也算他代王府有点眼色,没敢拿什么三瓜两枣糊弄朕,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就这朕还嫌少。” 朱祁镇有些愤愤。 能从这些个貔貅身上薅羊毛,不薅才是见鬼了。 王叔?长辈? 这算个屁,朕的叔叔伯伯可是一堆,你代王又算是哪根葱? 再说了,杀自家人,那可是我们老朱家的传统,有哪一个手软过? 除了我爷爷他在位太短,哪一个手里没粘过自家人的血? 我家老祖,侄子,外甥,女婿,该杀的杀,该软禁的软禁,毫不含糊。 我太爷爷,从北平干到南京,一路上杀的人还少了? 我爹那也不用说了,我那汉王二爷爷是怎么死的,怕是天下独一份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给了你,你就收下,连你这个人都是朕的,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朱祁镇时时不忘嘴上占占便宜。 “说正事”,朱祁镇也不再逗她,“朕要在大同还有事要做,得留上几日。 这些日子,你就先留在这,也别出去抛头露面,吃穿用度什么的,朕会交待下去。 等事情办完了,和朕一块回京去。” 海别眼神黯淡下去,垂下眸子。 “陛下”,海别突然开口,“有件事,海别可不可以问一问陛下。” “你先说,至于怎么回答,那是朕的事。” 朱祁镇眯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海别咬了咬嘴唇,狠心问出:“陛下,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打算帮助我阿布成为草原上的霸主。” 朱祁镇顿了顿,“能告诉朕,你为什么会这般想?” 海别给出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陛下连自己的王府都在防范,又怎么可能会让我阿布成为下一个也先,威胁大明北边。” 朱祁镇显得很惊讶,这个小丫头居然能看的如此通透。 海别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就已经明白了大概,接下来的声音有些低迷:“我不明白,连我都能看出来的道理,为什么阿布会……” “因为你阿布,有野心啊。” 朱祁镇起身,将手搁在海别的小脑袋上。 “伯颜打的主意,朕是再清楚不过,想来你也猜出了,只是……” 朱祁镇话音一转:“朕,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千百来的规矩来办呢?” 海别心中大震。 第二日,在看见朱祁镇的第一眼,季铎就立马跪下请罪:“臣,大同指挥使季铎,向陛下请罪。” 接着,季铎将来龙去脉交待的一清二楚,半点都不敢隐瞒。 讲完以后,季铎以头触地,等候着发落。 朱祁镇脸色难看的厉害。 季铎此举,相当于将自己的命门拱手送给了朱祁钰。 “你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很啊。” 朱祁镇冷笑飘下一句话。 季铎哪怕是早有预料,可还是几乎肝胆俱裂:“臣,臣……” 对朝廷忠心耿耿? 恐怕陛下说的是对郕王忠心耿耿吧。 光是这句话,就足够皇帝要了他的小命。 朱祁镇压住了心里的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以后,朱祁镇对季铎的选择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理解。 一个身在敌营的皇帝,一个传出将要登基的监国藩王。 两者之间该如何选,季铎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答案。 再加上他并不知情,要他和张辅,邝埜一起冒着如此风险,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若是真的要论起来,邝埜,张辅截留圣旨,这才是胆大包天。 而季铎的举动,反倒是合情合理的。 只不过一切因为自己回来了,这才全然都不一样。 这般一想,刚刚的怨恨消散了不少。 反而转念一想,这个季铎骁勇善战,屡屡立下战功,在大同士卒之中威望颇高,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也多次嘉奖,实属难得的名将。 朱祁镇一时起了笼络之心。 再说了,自己若是为此处置了季铎,伤了大同军心,还让天下人觉得朕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划不着,划不着啊。 既然打定了主意,朱祁镇的语气自然也就软了几分。 “季卿家,朕听闻你在大同颇有威名,战功赫赫,可是如此啊。” 刚刚还是冷若冰霜,现在却是和风细雨一般。 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季铎对皇帝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陛下那副样子,恨不得立刻让人把自己叉出去斩了,咋这一下子就…… “咳”,邝埜咳嗦一声,“季指挥,陛下在问你话。” 季铎这才反应过来,心下还是慌的厉害:“罪臣,罪臣……” “不要叫自己罪臣”,朱祁镇打断到“季卿家何罪之有? 朕看,季卿家不仅仅无罪,还是有功之臣。” 六十九章 杀一批,放一马 季铎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一般,晕晕乎乎。 陛下,陛下说,自己没罪,还说自己是有功之臣? 季铎高兴的简直就要发疯,须臾之间,大悲大喜,让这个铁打的汉子也不由得潸然落泪,呜咽道:“臣,臣此生得遇陛下,是,是臣的福分,臣季铎,叩谢天恩。” 说罢便是重重的磕下头去。 季铎的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这篇也就算是翻过去了。 “陛下”,邝埜出身,面带肃色,启奏:“臣邝埜,请陛下即刻回銮归京,以安朝中,天下人心。” 话音刚落,朱仕壥,张辅,张瀛,井源,以及大同巡抚,知府等人也纷纷出声附和:“臣附奏。” 朱祁镇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原因嘛,既然自己回来了,就没人能翻的了天。 上辈子自己回来,那是大局已定,大明朝已经有了个新皇帝,自己早在瓦剌那,就已经被遥遵太上皇。 自已那个时候无力回天,只能认命,那是因为自己连底裤都给输的一干二净。 尊严输掉了,人格输掉了,差一点连江山也都输没了。 忠于自己的臣子,不是死在了土木堡,就是对自己彻底死了心。 反观新君朱祁钰,妥妥地受命败军之际,奉命危难之间,力挽狂澜,保卫北京,刷新吏治,渐开中兴,羽翼已然丰满。 孰是孰非,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现在呢? 朱祁钰还只是个监国,没有京师保卫战的大功,没有那么大的平台给他展示自己的才能,除了些投机取巧,搏取从龙之功的个别人,他还没有能和自己对抗的能力。 反观自己,占着大义礼法的名分,邝埜,王佐,张辅一干人等都对自己忠心耿耿。 除了这些,宫中的禁军由孙太后和樊忠掌控,京营,大同这,掌兵的都是自己的人,还有一位自己已立的太子。 怎么看,怎么这边都是两王四个二的牌,只要不是朱允炆这般傻叉,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心里有了底,朱祁镇自然是不慌的。 实际上,季铎这一举动,也是帮了他大忙。 他也想看看,朝中到底有哪些人,想借着这件事发难,趁机拥立自己的好弟弟。 “诸位卿家的意思朕心里明白,也都知晓臣工对朕忠心,说的全是为朕”,朱祁镇先是赞许了一片忠心。 邝埜暗自皱了皱眉。 果然,朱祁镇话音一转:“不过朕还得在大同留些日子,城外瓦剌还未退,朕还不能走。” 京师那,有郕王和一众干臣,出不得什么乱子。 再者说了,大同这,有些事,还得朕亲自处置。” “陛下”,张辅性急开口,“城外瓦剌已不足为惧,老臣有十成十的把握可拒敌于城外。 老臣以为本兵说的对,陛下如今回銮京师才是要事。 老臣张辅愿立下军令状,城外瓦剌已经不足为患,还请陛下明鉴。” 在张辅心里,瓦剌的事,现在它就不叫事。 没了陛下,就你们,草原上一群被打着哭爹喊娘的蛮子,你也敢在我老张面前得瑟? 野战胜负难定倒也不说了,可要是我老张要是守不住大同,那他娘的才是见鬼了。 真有那一步,这英国公也是没脸当了,老张我寻块砖,一砖拍死自己。 就是死了,那也是也没脸去见老爹,到时候还得被那帮老家伙给笑死。 “老国公这是说什么,朕知道老国公能征善战,太宗视老国公为左膀右臂,朕又如何不信老国公。 守城的事,朕自然全权交付英国公,不过,这郭敬,石亨的事,朕,也能让老国公处置吗?” 朱祁镇笑着问道。 张辅闭口不言。 这时众人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不少大同当地的文官,军将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就连季铎也不例外。 大同镇守太监,大同总兵,现在可还是牢里待着呢。 这两人这么些年来,在大同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大同,乃至山西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打点的滴水不漏。 哪个人敢说自己手脚干净,没收过他们都好处? 不少人,用上同流合污都不过分。 郭敬是宫里的,自然是要报御马监处置。 石亨是武将,处置他的,自然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可这两人不仅仅是犯的事大,而且这二人身份也都不一般。 到最后,也只能是御下亲批。 “那陛下,敢问郭敬,石亨二人……” 邝埜问道。 朱祁镇脸上闪过厌恶:“郭敬此贼,四朝身受国恩,三位先帝信任有加。 可他呢,他的所作所为,与王振何异?” 这句话算是定下了调子。 “朕不想见他,也懒得等到刑部议罪。 袁彬。” “臣在。” 袁彬赶忙答道。 “你是锦衣卫出身,郭敬一案,朕就交于你了。 把他的罪撬开,哪些人和他一起出卖大明,这些年所获所得,全都给朕挖出来,朕要让他们全都下狱。 等他全都吐出来,人都拿了,就问斩,夷三族。” 夷三族! 殿内凭生一股冷意。 大同的官员已是两腿打颤了。 大明,有多少年,都没有过夷三族这种事了。 郭敬这些人落得这个下场,他们又能强到哪去? “朕知道,和郭敬有关系的人,大有人在。 这些人里,有能臣,有干吏,有混吃等死的,也有鱼肉百姓的恶官。 你们说,朕能怎么办? 效妨高皇帝,再来一次三大案?” 朱祁镇冷着眸子打眼扫去。 此言一出,已然不是寒意,而是阴风嗖嗖的。 大同的官员直直打了个激灵,文官骨子里那尘封已久的基因再次觉醒。 朱祁镇顿了顿:“自古以来,官员贪腐屡断不绝,洪武年间,不照样有人铤而走险,问一问太祖的刀利否。 朕也知道你们有人也是身不由己,若是不同流合污,想来这官也做不下去。” 朱祁镇这话让不少官员深有感触,有的时候,不是你想贪腐,你是不贪,人家不把你当自己人,处处防着,时不时下绊子,伙同别人排挤你。 这官,还怎么做? 这事,还怎么办?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夷三族的,是那些忘祖背典,背叛我大明的恶人。 这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朕无法告祭祖宗天下。 至于剩下的,老实交代,主动认罪,立下功劳,主动退还赃银的,交由吏部从宽处理。 要是负隅顽抗,抗拒到底的,那就好自为之。” 朱祁镇这番话,算是松了口,给山西的官员留了条活路。 果然,刚刚还是蔫了吧唧,更泛白鱼肚般的官员们,一下子像是重获新生一般,跪倒在地,高呼:“陛下圣明。” 朱祁镇心里清楚,这法子虽说不那么痛快,但确是当前最稳妥的。 杀一批立威,打一批告诫,放一批办事。 倘若真的在山西来上一波大清洗,痛快是痛快了,那可也是完犊子了。 七十章 难以评价的石亨 当年为什么这种局面下,瓦剌人就隔着一面城墙,要是真的大开杀戒起来,那山西就真的乱了。 当然,迫于局势放过一马,但该有的敲打也是不能少的。 朱祁镇淡淡开口讽刺道:“这句圣明,朕听得真的觉得汗颜,不知道你们说出来时作何感想?” 跪地谢恩的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了,朕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只要替朕治理好百姓,就不枉今日朕的开恩。 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朕是皇帝,不是放马的。 朕能放你们这一马,可就没有下次了。” 这下子,地上人连谢恩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除了邝师傅,英国公,其余人都先退下吧,回去以后,用心办差。” “是”。 苦逼的朱仕壥发现,明明在自己的代王府里,自己现在却是连主殿都靠近不得。 “好了,人都走了,来人,给二位老大人上座。” 两人谢恩以后,就座左右。 “朕这,还有件事,得请教二位老师傅”。 朱祁镇姿态放的很低。 “请陛下明示。” 邝埜,张辅自然不敢托大。 “朕想问的,是石亨此人。” 朱祁镇问出了困扰自己的难题,想要听听两人的看法。 石亨这个人如何处置,的确有些棘手。 郭敬那般全无作用,资敌叛国的老太监,死就死了,反正还指望着从他家里抄出些财物弥补这段时间的亏空。 可石亨,朱祁镇的确有些纠结了。 邝埜,张辅并不意外陛下所问。 刚刚陛下有意只谈了郭敬,略过了石亨,他们就意识到了,对于这个石亨,陛下还是有些难以决断的。 邝埜,张辅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事者,自然对这位大同总兵并不陌生,甚至说了解颇多。 张辅拿不住朱祁镇的主意,斟酌再三,说道:“回陛下,臣以为,石亨此人治军用兵,相当不俗,多次身先士卒,亲率家丁迎击瓦剌,甚至敢与野战,实属罕见。 但此人品性不佳,甚至可以说是低俗不堪,惹人生厌。 于谦于大人巡抚山西的时候,多次上奏弹劾石亨私役兵士,克扣士卒粮饷,行贿官员。” 张辅话音刚落,邝埜便接着说道:“英国公说的不错。 不过这些年兵部收到的各地军报里,可以说是这个石亨立功最多,每每都有斩获,屡受嘉奖。 正统六年,石亨上奏,说是边关军饷难以凑足,朝廷若能发给耕牛种子,让军队开垦边塞土地,每年可以增加军粮一万八千石,确实缓解了朝廷钱粮的难题。 正统七年,他在大同西路边境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同时又为朝廷搜罗人才,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而且这些年来,这些人在军政等事上展示出其才能。” 张辅听完邝埜的话,心里纳闷:奇了怪了,邝埜什么时候这般替人说话,这处处都在说这石亨的功劳。 难不成,这石亨和邝埜有什么关系? 张辅陷入纠结,想着要不要给石亨说上几句好话。 张辅,邝埜对石亨的评价,应该说是客观的。这也是朱祁镇最为纠结的地方。 石亨是个典型的地方军头,军头的第一要义,就是要有能力,能打仗。 这一点,石亨证明了自己。 他真的很能打,善骑马射箭,靠着军功,以功先后升迁都指挥使、都督佥事,总兵官。 而且他在大同所作所为,修建寨堡,开垦军田,客观上的确加强了明军的实力。 后来的京师保卫战,石亨也的确立下大功。 作为武将的本分,石亨也尽到了。 但石亨,绝不是个好人,好臣子。 他做的一切对国家来说的确有好处,可他石亨难道就没有吃的满嘴流油? 修建寨堡,开垦军田,贩卖私盐,有多少钱粮都落入了他石亨的口袋里? 大同这些年来的账目,朱祁镇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有问题。 相信只要自己愿意查,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甚至不用查,朱祁镇也能断定,这厮吃的绝对不比郭敬少。 引起朱祁镇忌惮的,是刚刚邝埜最后的一番话。 搜罗人才,各有所用。 这个时候,将军队的财权,人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甚至,还有可能染指大同的民政。 整个大同,已经被他打造如同铁板一块,朝廷的政令极有可能泼水不进。 如此一来,这就有点朝着军阀发展的苗头了。 朱祁镇随之打消了再将石亨留在大同的想法。 不仅不能留在大同,这大同上上下下,石亨的势力,必须要瓦解。 “来人,将石亨提来。” 张辅,邝埜心知,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 “罪将石亨,参见陛下,圣躬安。” 石亨还在殿外,离这殿内的朱祁镇老远,朝着殿内哐当跪下行礼。 “让他滚进来。” 说罢,一个带着脚铐手铐,看起来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汉子蹑手蹑脚进了殿。 很难想象,这个汉子眼前如同小媳妇一般畏手畏脚,是在大同一带,无论汉蒙都知其凶名的大同总兵。 石亨不敢不小心翼翼,他真的很怕很怕。 这段牢狱日子,对于石亨来说,可以说是如坠地狱。 以前他在大同过的是什么日子? 客气的说,我石亨是大同的。 不客气的说,大同是我石亨的。 就是那般神仙般的日子,随着张辅,邝埜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这两位大人刚来大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和郭敬投入大狱之中。 先前石亨并不在意,家眷使了钱银打点,进来探望,送了铺盖吃食,自己的日子还算数过得去。 可知道有一天,熟悉的几个狱卒全都不见,自己在牢里的日子急转直下。 探望没了,铺盖吃食也都无了,手铐脚铐也都戴上了。 那些个新来的狱卒对自己凶神恶煞,如同看见瘟神一般。 老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从锦衣玉食到吃糠咽菜,从暖床美婢到暗无天日的牢房,这搁谁谁也难以接受啊。 后来听他们闲谈才知,这事不知道怎么样传到了英国公的耳朵里。 张辅也是手狠,收了银子的官员,狱头,狱卒全都砍了,一个没留。 这个时候,石亨才是真的怕了起来。 七十一章 发家史 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民间尚且如此,官场上更是这般。 官场上最是变化无常,如同一日三变天似的 或许早上还是位列三公九卿,下午的时候可能就剥官下狱,这晚上说不准已是官复原职。 所以这家眷探望,打点上下,甚至于传递消息,这已经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没人会故意为难。 因为谁都说不准自己能青山不倒,绿水长流。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 但是有一种是例外。 就是料定了你再无翻身之际,那个时候,便不会再客气半分。 而像张辅这般,就已经不亚于是赶尽杀绝。 这个往日杀人如麻的大同总兵,已经慌的六神无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与人为善,从大同,代王府,到山西布政使司,再到京师的兵部,吏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等。 但凡是有点实权的衙门,每年的冰炭孝敬从不不曾短缺。 可偏偏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且动自己的,是英国公和兵部尚书。 石亨几乎把这些年所有的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想要知道自己何曾得罪过这两位大人物? 可就是抓破头皮,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这些年自己是得罪过不少人,可说句实话,自己想要得罪这两位大人物,那也得自己能在人家眼跟前啊。 别看自己在大同城内呼风唤雨,是个人物,可在这两位眼里,自己不过是大明朝几十位带印总兵里的一个,就是个武夫而已,哪里够人家看? 石亨这些日子已然快是要疯了,相比于大狱里的条件,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要人命。 没有审问,没有问罪,除了狱卒以外,他跟任何人都没有接触,好像已经被遗忘了一般。 死可怕,等死更可怕。 直到今日,突然有人来,让他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说是要面圣。 石亨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面圣? 皇帝不是在瓦剌那里,这是要面哪门子的圣? 难不成,换皇帝了? 郕王登基了? 也不对啊,就是换了,新皇帝不在京师呆着,来大同做甚? 石亨一路上默不作声,倒是从几人的闲聊中得到了些消息。 昨天,皇帝从瓦剌人那逃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石亨第一反应也是觉得不可置信。 瓦剌人送回来的? 这怎么可能,石亨和草原上的蒙人打了这么多年交代,对他们的尿性太清楚不过。 不把陛下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他们怎么可能放回陛下。 难道,陛下自己逃出来了? 这不更是扯淡。 不过震惊之余,石亨那双几乎干涸的眼睛重新迸发出希望。 陛下昨日回来,今日就要召见自己下狱的罪将,未免也…… 除非…… 这一路上他脑子运转飞快,居然拼凑出了大概。 皇命,只有可能是皇命,才能调动邝埜,张辅二人。 动自己的,是陛下。 极大的可能,在土木堡的时候,陛下已然交代了张辅和邝埜。 石亨不寒而栗。 被人惦记就很可怕了,更何况是被皇帝惦记上。 但石亨同时意识到,这一次召见,就是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 他一定要告诉陛下,我石亨,对陛下还是有用的。 当朱祁镇看见石亨的手铐脚铐,说道:“来人,先摘了他的手铐脚铐。” 还没等摘下,石亨就赶忙谢恩:“谢陛下隆恩。” “行了,先起来吧。” 石亨松了口气,慢慢起身。 他真的很怕很怕。 他是大同的土皇帝,可面前的是货真价实的真皇帝。 “知道朕为什么将你下狱吗?”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 石亨心中大震,果然是陛下…… 他小心翼翼的回话:“罪将,罪将在阳和口,贸然出击迎战,致使我军大败……” 这也是张辅,邝埜当日拿他的理由。 朱祁镇摆摆手:“不对,不对,你心里清楚,这就是个借口。 再者说了,这一战罪责不在你,是郭敬那个死阉透露了你的行踪。 再想想,到底是什么事?” 石亨心中预感不妙。 朱祁镇适时加码:“石亨,朕知道你在大同一手遮天,号称是大同的土皇帝……” “放屁,那个奸人乱嚼舌头,陛下告诉我,我去活剐了他。” 石亨怒目圆睁喊到。 邝埜,张辅眉头紧缩,这个石亨居然如此大胆,果然是个混不吝色的军汉。 只有朱祁镇看出了石亨的小心机。 若不是知道石亨日后有夺门之变这桩子事,说不准朱祁镇也被他骗过了。 一个敢复辟上皇来到到自己政治目的的人,他能是个直肠子,混不吝色军汉? 他何尝不是避重就轻。 朱祁镇有些恼了:“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朕来问你。 你是怎么做的这大同上上下下,甘愿被你架空,唯你马首是瞻的? 郭敬叛国资敌,到底有没有你的份? 你给朕想清楚了说,要不然的话,朕诛了郭敬和那个大同指挥使三族,也不介意再加上你石亨的三族。” 石亨听完以后,一股尿意直冲脑门。 石亨知道,如今要是再不交代,自己可就真的凉凉了。 关于石亨的发家史缓缓铺开在众人面前。 石亨在大同站稳脚跟以后,马不停蹄的恢复因为流寇,马匪,瓦剌人废弃的军田。 他将这些军田变成自己的田以后,让自己的军卒和军属充当佃户,所以附近的军户纷纷前来投奔。 扩充军队以后,石亨就组织人手出城,一边剿匪。 石亨剿匪分外的卖力,大同城外大部分都马匪,要么被诏安,要么就被物理消灭,极大的锻炼的军队实战能力下,还做到了保境安民。 等到每年交税的时候,按照军屯十抽五的税来纳粮,直接给大同的巡抚,知府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大同在册的田亩都是定数,每年上缴的粮食也是个定数。 如今有了不在册的石亨交上税粮,巡抚,知府也不用再看那些个士绅的脸色,这官就有滋有味多了,自然是乐开了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士绅,百姓少交了粮食,恨不得把石亨这位大善人给供起来。 朱祁镇听完一愣一愣,脑子里满是几个新鲜的词:互惠互利,合作共赢,可持续发展…… 最要命的是,你还挑不出丁点错误? 七十二章 恐瓦症 你这乍一听,这处处都是为国为民,简直就是大明的大功臣啊。 怪不得在大同这地方,石亨能混的风生水起,这也不是没有道理了。 文官,军将,百姓,几乎与他都是利益共粘,也乐的被他架空。 当然,石亨是不是一心为国的大功臣,在场的人心里都有定论。 石亨为了保命,关于自己的腌臜事,也全都交代出来。 石亨心里也明白,就算他不交代,郭敬那帮杂碎难道就不会交代? 比如他外出剿匪,实际上也能算是外出抢劫。 石亨可以说是肥瘦不挑,除了朝贡的,就没有他不敢动手的。 他开垦军屯,缴完税粮以后,几乎有大半都落进了自己的口袋。 至于走私,瓦剌人的羊马牲畜,关内的粮食,私盐,他处处有份。 不过石亨跪在地上死命的磕头,拼命解释,甚至赌咒一般的发誓,即便是劫掠商队,他也严令约束手下,不得伤人性命。 抢夺的财物,可最多一成就罢。 石亨强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绝没有私通瓦剌,叛国资敌。 这话,朱祁镇是信的。 结合石亨日后的表现,他对大明的确有功。 至于算不上得上忠心耿耿,朱祁镇以为,他的眼光要比郭敬要长,要远。 他之所以没有背叛大明,是因为瓦剌人根本就提供不了更高的筹码。 说句难听的,就是瓦剌人封了你一个王又如何? 日子能有在大同舒服? 朱祁镇此时在心底给出了评价:此人可用不可信。 大同,是留不得他了。 不仅仅留不得,还得来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去石亨化。 朱祁镇简单重复了一下刚才的政策,石亨听罢立马表态,要献出全部身家,磕头谢恩:“陛下隆恩,罪将定当铭记五内,为陛下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大明得陛下圣君,实乃国朝之福,万民之福。” 石亨一面谢恩,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积攒…… 石亨还是有些舍不得了,不过转眼一想,都是些身外物,大不了就从头再来。 接下来,朱祁镇直接问道:“也先屯兵大同城外,想来必然是要南下,石亨,你要是也先,你会从哪突破?” 石亨知道去,这便是陛下的考究了。 石亨沉思片刻,给出了内三关这个答案。 石亨分析的头头是道,尤其是在朱祁镇回来以后,大同城内的奸细被扫清一空,瓦剌对宣府,大同仅存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那么这边关,仅剩的也就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三关。 而且,内三关只是瓦剌进攻的突破口,能不能打下来,如今还是二说。 石亨主动请缨:“陛下,罪臣石亨,愿领兵三千,驻守一关之地。 若瓦剌来犯,罪臣定然叫他有来无回。” 石亨打的一手好算盘。 一来向皇帝表忠心,我石亨还是很能打仗的,北地用兵,少不了我石亨。 二来,只要能立下功劳,自己不单单能更加安全,更是为以后积累资本。 朱祁镇只是看了石亨一眼,看的石亨有些发慌。 “不必了,你有你的事要做。 朕交代你几件事,第一,把你这些年来行贿的官员,无论大小,不管在不在职,全都给朕写下来。 第二,大同总兵这个职你不要再领了,朕看季铎此人可堪大用,有勇有谋。 朕已经决定,升他为大同总兵,与武进伯朱冕共掌大同军务。 至于你,准你留下百人,其余的家丁,编入边军,为国效力。 带上你的家眷,到时候和朕一同回京,朕自有安排。” 石亨心底有些失望,可不敢表现出来。 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师,自己这个一无官,二没职的武将,哪里去捞功劳,哪里又能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几个千户百户拖家带口来到了大同城。 几人寻到朱冕,哭哭啼啼哭诉一番。 武进伯朱冕听闻以后,脸色骤变,当即让人将这几人捆了起来,接着匆匆赶到殿外,大声启奏:“启禀陛下,臣,武进伯朱冕,有紧急军报启奏。” 朱祁镇愣了一下,豁然起身:“快传。” 朱冕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一震。 两日前,瓦剌人趁机夜袭击了永宁卫,赤城堡,龙门卫等大大小小七八处卫所堡债,人数过千,各堡寨兵力空虚,力战不敌,五处堡寨的白户千户弃城而逃。 如今,各堡寨恐怕……已被攻破。 弃城而逃? 张辅面色愤然,差点就要骂娘。 他打了一辈子的帐,最恨的就是这些临阵脱逃的人。 邝埜发出一声冷喝。 朱祁镇呼吸加剧,身上的气势让所有人都是一震。 大同,不对,该是大明朝,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事情。 朱祁镇发出一声冷笑:好得很,好得很,七八个堡寨,大大小小上万的百姓,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张辅,大敌在前,弃城而逃者,按军令,该如何?” “回陛下,当斩。” 张辅斩钉截铁回到。 朱祁镇瞥了眼朱冕:“你没听见刚刚说的什么?” 朱冕吓坏了,“臣,臣知道,臣,臣这就去办。” 朱祁镇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心底没有一丝轻松。 这些军将居然宁可冒着军法从事掉脑袋的风险弃城逃跑,也不愿留下守城。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这些军将心中,瓦剌人比军法还要可怕。 或许他们觉得,弃城逃了,说不准还有一条活路。 可要是留下死守,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次的守将逃逸,何尝不是边境风险的一个缩影。 如果不能击败瓦剌人,恐怕大明边军,真的可能患上“恐瓦症”。 朱祁镇扶额,“英国公,朕问你,大同沿线的兵力够吗? 朕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坚守,不肯等待援兵。” 张辅叹了口气,装着胆子说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不是不肯等,是等不到援兵。 大同沿线的兵力,早就捉襟见肘,哪里还有援兵去救那些小寨小堡。 朱祁镇愕然。 大同沿线的兵马加起来足足二十多万,兵力远远胜过瓦剌,这么就一下子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兵力吃紧到这般了。 七十三章 要不要分兵 朱祁镇沉默不语,他在等一个解释。 张辅能给出这个结论,自然也是有自己的道理。 “陛下,先前陛下御驾亲征,朝廷从各个关隘堡寨抽调精兵三万,致使诸隘口兵力空虚。 后与阳和败与瓦剌,损兵数千,再后来,瓦剌人屯兵大同,这剩下的精兵,臣将全都留在居庸关,独石口等要处,已备增援或是不时之需。” 朱祁镇大抵清楚了原因。 按照规制,大军出征,边军也要随之调兵,而且都是主力人马。 承平时候,各关隘都已防御为主,兵力分散较为平均,足以守寨自保。 各个堡寨,关隘根据人口,面积,常备人马各不相同,多者大抵一千五百余人,最少的,也有五百。 各隘各寨遥相呼应,一处受袭,附近的关隘发现以后也会及时领兵增援。 随着精锐抽调,各个关隘的人数,战力自然而然也大打折扣,自然加剧了失守风险。 朱祁镇更是明白,张辅的决策,是符合实际的,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相比于其他的小关小寨,作为统帅,应当着眼于全局大势。 只要大同,居庸关这些要紧的地方无碍,整条防线就崩不了。 至于那些个小寨小关,张辅也顾不上了。 而且即便是被瓦剌人占去了也不要紧,占的容易,收的也容易。 张辅先是解释了原因之后,继续说道:“大同边境大小关口三十六处,可通人马者七出,通人不通马者二十九处。 臣当初也预料到了会有瓦剌人会趁机派出游骑,人数大致一百到五百不等,趁着大军压境之际,袭击各关,掠夺物资人口。” 众人心里都清楚,凭借着这点人马,若是像往年一般,防备着边境上的小部落还可以。 可这些游骑都是瓦剌精锐,来无影,去无踪,行踪不定,正面交战的话,守军压力很大。 即便守军力战不逃,但是往往疲于应对,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攻破隘口,烧杀抢掠一番。 朱祁镇脸色不好,问道:“边将手中兵力不足,加上我军新败不久,自然难有对敌之心。 那些有着报国之心的边将,总不能凭借着一腔孤勇,以寡敌众,最后只能力战殉国? 朕看,要不要从大同,居庸关等地抽些兵马,分到各个隘口,英国公以为如何?” 没等张辅开口,邝埜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万万不可。 大同,紫荆关,居庸关,皆是要地,一旦有失,瓦剌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关内。 臣知道陛下心系百姓士卒,故臣以为,朝廷可以从河南,山东等地调班军入边,补充兵力,若是快的话,二十天就可到达。” 与朱祁镇考虑人心,人命不同,邝埜显得冷酷的多。 大局,才是第一位的。 陛下想要分兵,固然是有分兵的道理。 边境已经开始展现人心不稳的苗头了,守军士气低落,当分兵各处,才能安稳人心,提振士气,让守军誓死守城。 分兵固然可以安稳人心,抵御瓦剌,但这也是要冒巨大风险的。 大大小小三十六处,要分多少兵过去? 就是拿一万人扔了进去,平分下来,每处至多三百人。 有些已经被攻破的关隘,就是派去三百人能起个什么作用? 一万大军一旦分散到各个隘口,相应的兵权也全都下放到守将手中。 一万人集中在一起的机动大军,和分散各处防守相比,这战力,效率打了个对折还不止。 分兵,别说一万人,就是两万,三万扔下去,那也不一定是够的。 若是也先真的有心拿下,取一点攻之,不说多的,千人就能碾压,守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分兵,这是下下之策,完全就是添油战术。 朱祁镇担忧开口:“朕知道师傅的意思,可关内调兵,哪有就地调兵来的快速稳妥。 河南,山东的班军,光是路上就要花费二十天往上。 这些日子,若是也先再谴人烧杀抢掠,该当如何? 再者说了,关内的班军,承安太久了,空额多少,兵甲多少,现在还有几分战力? 前年入京值守的时候,朕记得邝师傅就已经说过,这两地班军操练废弛,把他们骤然调拨边境戍守,人生地不熟的,得要多久才能形成战力。 再说了,他们中间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卒,几乎全无与瓦剌交过战,又能否适应瓦剌战法? 这些全都是未知。” 说罢,朱祁镇有些惆怅。 张辅转向天子,开口道:“陛下,之前老臣和本兵也商议过了,传令各寨,让百姓先都到附近各个坚隘大寨避难。 不过多数百姓故土难舍,不愿离开,收效甚微。 “放屁”,朱祁镇爆了粗口,“百姓是故土难舍,不愿离开吗? 难道那些个百户千户知道害怕,知道逃跑,百姓们就不会害怕?不会逃跑了?他们就不怕死? 他们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他们走了,这家里的房子怎么办,牲口怎么办,锅碗瓢盆,大小家业,他们带的走吗?他们舍得扔下几代人的家业? 这一路上的吃喝拉撒,他们又从哪来? 就算是走到了,他们接下来怎么过日子?又要熬上多久?” 张辅被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是臣,没有考虑周全,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叹了口气,张辅错了吗? 没有。 他是国公,他怎么会考虑到市井小民的生死。 能想到 如果没有现代的思想和瓦剌的遭遇,自己,会想到这些吗? 想来自己也不会比张辅强上多少。 “此事怪不上老国公,是朕,刚刚失态了。” 朱祁镇收拾一下心情,“传旨,对于无险或是小堡小寨,全都弃守,并入周边大寨。 所有百姓守军,一同入关,寨堡避难。 所有军将,若有敌情,须同心竭力,固守待援。 再从大同抽调五千人出来,编成两队,巡视边墙,随时用作援兵。 还有,百姓避难钱粮,皆由朝廷发放,务必做到做的人人有食,伤病得医。 若有人敢欺上瞒下,就地诛族,一个不饶。” 七十四章 巡边安民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地,就是朱祁镇给整个大同画的红线。 大同民风剽悍,不单单是指不怕死。 这个剽悍,指的还是这些个文武什么都敢伸手,什么都敢去碰。 既然没钱没粮,那朕来出。 可既然是朕出了,哪个杂碎你敢中饱私囊,伸手去拿,朕倒是要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硬。 朕让你有胆拿,没命花,一家老小,整整齐齐地一起上路。 朕倒是要看看,是你剽悍还是朕剽悍。 “陛下”,邝埜还想说些什么,“大同守军不过十余万,若是分兵出去,恐是……” 五千人虽是不多,可在邝埜等人的潜意识里,人是越多越好。 大同每多一人,大同就更加安全一分。 “邝师傅”,朱祁镇温言说到,“大同乃是山西第一重镇,高墙重炮,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兵法上说,五倍围之,十倍攻之,城外也先的底子朕是一清二楚,撑死他全部也就十万人。 他也先就是拿着十万人攻大同,打下大同的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也先不是傻子,在大同这和朕决一死战,这种纯属找死的买卖他才不会做。 大同放些兵出去,对大局无关紧要,可对边境各隘,如同一剂强心剂,增添不少底气。” 邝埜虽是不知道什么强心剂,但他也承认朱祁镇的话。 这五千人作援兵游戈,远远比用作守城更有效果。 他之所以持不同意见,本意上还是从大同出发,受困于自身局限。 邝埜虽是兵部尚书,但还是文官出身,有些特性,还是脱不了。 文官出身的一个特征,就是求稳。 尤其是这种边关重……甚至可以说是第一巨镇,他们都一贯宗旨,能少一分风险就少一分,能不冒风险就尽量不冒,城池安稳才是一切根本。 张辅扯了扯邝埜衣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陛下心意已决,再无圜转可能。 再说了,五千人马,没什么大碍的。 朱祁镇现在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两位老大人,如今各关风声鹤唳,可不是个办法。 现在得拿出个办法,尽可能的安稳军心与民心。 两位老大人怎么想?” 张辅沉思片刻:“陛下,臣以为当择一人,巡边各隘,方可安抚军民。” 朱祁镇点点头,邝埜也出言附奏。 大家心里清楚,这人还能是什么千户参将,或是知府这类的阿猫阿狗,得是个有份量的人,至少是在大同这,有些份量。 这人还得有能力,处置得了突发情况。 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 邝埜,张辅,还有大大小小的勋贵,大同巡抚,代王朱仕壥……以及皇帝朱祁镇。 三人默不作声,都在思考着最佳人选。 邝埜,张辅可是说是大同的主心骨,轻易是不能动的。 大同城里的文武倒是能用,不过他们都有个共同之点。 他们要么是京师中人,要么就被石亨这厮架空多年,威望可以说全无。 至于代王……不行,不行…… 先不说代王有没有本书额,光是藩王劳军抚民,这不是活活找死的干活。 至于陛下…… 谁敢提这茬子,邝埜,张辅这帮人能把他活活撕了不成。 一旁的石亨转了转眼睛。 要不要,赌一赌呢…… 石亨鼓足勇气,主动请缨:“陛下,陛下洪恩,罪臣无以为报,愿为陛下效力。” 石亨这番话让人简直就是大跌眼镜。 你? 石亨? 你都说了你是罪臣,还想着去干劳军抚民的事? 你怕是疯了不成? 石亨既然开口,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还真的没人比他石亨更加适合。 这劳军抚民,实际上这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巡视边隘,这可不是什么美差,风餐露宿这些都是基本。 最要命的,是很有可能打仗。 你说你巡视个关隘,运气不好要是碰到瓦剌人,是不是要打一仗? 论声望,这大同附近谁不知道他石亨? 论打仗,老子揍得瓦剌人哭爹喊娘,杀人的伙计不知干了多少。 石亨自认,没人比自己更加合适。 自己现在是罪臣,陛下的态度,是准备放自己一马,日子还得过,自己终是要为前程搏一搏。 陛下,臣这全是一片赤诚之心,为君分忧啊。 朱祁镇三人转念一想,这个石亨,的确很是符合条件。 邝埜,张辅有些动了心。 只有朱祁镇,毫不动心,立刻掐灭。 “朕方才说没说过,从今以后,你石亨与大同再无半点瓜葛。 这话,是朕没说?还是你石亨当做耳旁风了?” 朱祁镇不满地的声音在石亨耳边炸响。 真是笑死,朕现在想方设法的去石亨化,你石亨还以为朕会在大同用你? 这个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揣测上意,为自己谋划。 石亨听这话,就知道这是马屁没拍着,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倒也是干脆,当即跪下,以头触地,惶恐说道:“陛下恕罪,罪臣,罪臣绝无将陛下圣言置若罔闻之意。 罪臣只是觉得,皇恩浩荡,罪臣想要为陛下分忧,尽罪臣一点绵薄之力,罪臣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朱祁镇没有理会这番表忠心的话,问道:“两位老大人觉得,何人可以当此大任?” 邝埜提出自己的意见:“陛下,要不缓上两日,山西巡抚与大同总兵这两日便可抵达大同拜见陛下。 这两位都是地方大员,颇有能力,想来可以担下此责。” 邝埜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朱祁镇已是等不及了:“多耽搁一日,人心就多一分不稳。 这样,朕看就让季铎去办此事,他已是大同总兵,身份能力也是够了。 大同有两位卿家坐镇,他一个大同总兵也无太大用处。 倒不如趁此机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两位老大人以为呢?” 两人觉得季铎倒是合适,拱手道:“陛下圣明。” 让人下去传旨的时候,已是到了午时。 朱祁镇派人知会代王一声,说是让邝埜,张辅 留膳。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时,朱祁镇看见依旧跪着的石亨,开口道:“好了,朕今日没留你的饭,滚吧,回去看看妻儿老小。” 见陛下气已经消了,石亨如释重负,大声道:“罪臣谢陛下圣恩,罪臣告退。” 七十五章 孤的好皇兄 待石亨离开之后,朱祁镇当着张辅,邝埜二人的面,也不避讳,给石亨下了评判:“这个石亨,虽有能力,不过很不老实。 朕要是用他,还需整治一番,降伏其心。 要是不能,尽早杀了,也少个祸患。” 两人都深以为然。 这个石亨,的确是大明如今不可多得的将才。 可他别的不说,圆滑,狡诈,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武官,甚至不输给那些文官。 这,也难怪陛下对他下此结论。 季铎在接到皇命时,其实是有些懵逼的。 这种事,怎么算也都轮不到他这个新上任的大同总兵。 他有些惴惴不安,硬着头皮去请教张辅。 这一来,是请教,拜拜山头。 张辅掌管五军都督府,那以后,就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了。 二来,就是抽调兵马一事。 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 虽说大同这一亩三分地现在是自己说了算,可季铎明白,大同的大佛们实在太多,伯爵,侯爵遍地走,一个国公,一个兵部尚书,哪一个都是能压死自己的存在。 如此一来,显得自己这个大同总兵更是芝麻绿豆大点的官。 多请示,多报备,总归出不了错。 张辅虽说对他印象不佳,不过陛下都没再和他计较,自己和他置个什么气。 至于公事调兵,张辅大笔一挥,抽出了两千人马给了季铎。 至于起。请教,张辅想了想,还是点拨了几句:“你是陛下亲点的大同总兵,在大同这,你季铎,是代表着陛下的颜面。 大同这的情况,你比本国公清楚。 老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这是在帮你烧起第一把火。 这第一把火烧的旺不旺,决定着大同这锅饭是不是夹生饭。 这背后的深意,你,清楚了吗?” 张辅说话云里雾里饶着,季铎这能是硬着头皮说明白。 待季铎离开以后,张辅摇摇头。 但凡是心里明镜似的,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绝不会说自个明白。 这种的,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你明白个屁,要不是陛下给老夫和盘托出,老夫也是一头雾水。 罢了罢了,老夫已经给你提点过了,明不明白就和老夫没什么关系了。 离开以后,季铎点了两千人马,开始了自己大同总兵生涯的第一次领兵。 大明,京师。 自从京营回京,太子已立,大明朝堂上陷入了一种诡谲平衡的局面。 这种局面,被大同飞马而来的一封奏报,彻底打破。 送到京师的时候,值守在通政司的成敬凭借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立马瞧出了这封奏报的异常。 一个大同指挥使,怎么会越过总兵,国公,兵部尚书,平白无故送来封奏报给京师? 越级上报,无论是哪朝哪代,这都是很犯忌讳的事。 这其中,定有蹊跷。 成敬不敢耽误,拿起这奏报直奔文华殿。 文化殿内,已是焦头烂额的朱祁钰看着成敬气喘吁吁送来的奏章,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火大,责怪成敬不懂事。 一个小小的大同指挥使的奏章,能有什么事?还嫌他不够事多? 成敬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家王爷心情极差,好声好气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朱祁钰消了些火,半信半疑的打开了奏章。 这一看,朱祁钰当即愣在当场。 朱祁钰生怕揉揉眼睛,接着又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没错,没错…… 朱祁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成敬,你为孤,立下大功了。” 朱祁钰突然起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称赞,让成敬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这个大同的指挥使,真的爆出了什么惊天大事。 朱祁钰深吸口气:“传京师二品以上官员,即刻入宫议事。 对了还有于谦和徐珵,也都一并请来。 兴安,你去请圣母娘娘与太子殿下,就说,孤的皇兄,有消息了。” 说到最后,朱祁钰露出多日未曾见过的微笑。 “是”。 成敬与兴安告退下去,马不停蹄去办。 朱祁钰起身在殿内踱步起来。 皇兄啊,皇兄,您可真是孤的好皇兄啊,孤本来以为你是个精明人,可没想到你还是那般糊涂。 孤正愁没有办法对付你,你可倒好,偏偏将这把柄送到孤的手里,孤可真是谢谢你啊。 大抵半个时辰不到,京师中二品以上的官员,林林总总不过十多人已经全都聚在文华殿内。 这些绯红官袍的老大人们,有些甚至是永乐朝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可以说全都能独当一面,处理着朝中大小事务。 这里面,五品的徐珵和侍郎蓝袍的于谦明显有些……鸡立鹤群了。 于谦倒还好些,兵部尚书不在,他这个侍郎,自然担起了兵部的责任。 反倒是徐珵,明显没来愿意多鸟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显得分外尴尬。 “太子殿下,圣母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一声喊声。 朱祁钰赶忙起身到殿门外迎接。 “臣,郕王朱祁钰,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圣母娘娘。” 身后的官员也纷纷行礼。 孙太后容光焕发,连连嗔道:“郕王这是做甚? 快快起来。 你是监国,是陛下亲自点出辅佐太子的宗王,又是太子爷的亲叔叔,是长辈,这算个什么事啊。 还有诸位臣工们,也都赶紧免礼起身。” 孙太后想着大军回京之际,朱祁钰来到坤宁宫拜见太子的时候,那脸色的表情,简直就是他这段日子快乐的源泉。 后来孙太后召见了王佐等随驾官员,经过一番解释,她也算大致了解了情况,这心也放下了不少,气色也随之好了许多。 还有吴氏那个贱人,前些日子找她叙话,她那坐立不安的样子,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孙太后带着太子朱见深坐在了首位,才将季铎的奏疏展开。 “圣母娘娘,大同指挥使季铎上奏,事关皇兄,儿臣不敢做主,还请圣母娘娘过目。” 朱祁钰眼底闪过期待的神色。 孙太后面色一喜,有皇帝的消息了? 急不可耐的让人从朱祁钰手里呈上,飞快的扫过以后,啪嗒一声,奏章跌落在地。 七十六章 可曾有这样的皇帝? 孙太后刚刚还是红光满面的脸上,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精气神仿佛也被也被刚刚的那封奏章尽数击垮。 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王佐口中已展现英主之相的皇帝所作所为。 哪怕是之前那个顽劣,骄纵的正统皇帝,那也是太祖太宗的血脉,宣宗的嫡长子,是朱家的苗裔啊。 朱家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怎么能啊。 这世上哪有皇帝做出这般的事情,哪有这样的皇帝啊。 哪怕是朱祁镇被瓦剌俘虏,孙太后也没有过这般倦怠。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视作比命还珍贵的朱祁镇由衷失望。 金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太后这般失魂落魄,立刻上前扶住了微微晃动的身子,担心的开口:“娘娘。” 朱祁钰看到这幅场景,摇头叹息之后,开口劝慰道:“圣母娘娘要保重身体啊,孤觉着,皇兄此番举动,定然有皇兄不得已的苦衷。” 这嘴上替朱祁镇开脱,可这心底却不是这般想的。 他能有什么苦衷? 怕死呗。 孤的皇兄别的本事没有,保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为了保命,这一国之君的身份体面全都不要,这马上就要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朱祁钰拭目以待。 群臣看着两人这副样子又听到郕王提及陛下,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陛下,陛下怎么了?到底有什么苦衷?出了究竟什么事,能让太后这般样子。 群臣心里满是疑惑。 朱祁钰哪里看不出来群臣的心思,将手里的奏章并未递给王直,反倒是交给了王佐。 王佐莫名其妙的一阵心慌。 看完以后,他的反应甚至要比孙太后还要大。 显然王佐被那封奏章给轰的头晕目眩,他失神的跌坐,心里某种类似于信仰的东西,裂开了。 陛下,那可是陛下啊。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美化陛下,为陛下留有尊严。 但他,还有当日在土木堡的臣子们都看见了,那是敢在土木堡断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明皇帝啊。 王佐根本不相信,陛下会做出这等事。 在王佐心里,陛下早就不是当初的陛下了,现在的陛下,就是杀了他王佐,他也不信会是这样。 还有邝埜,张辅,他们同朝为官几十载,他们都为人,他王佐怎么又不知? 若是邝埜,王佐是奸逆,那大明,还有忠臣? “王公!王公!” 离得近的几个大臣簇拥上来,围住了王佐,七手八脚的掺起这位老大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派胡言”。 宦海沉浮的王佐双目赤红,从未有过的失态,当着太后,太子,监国的面,在文华殿咆哮起来。 这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 王公,究竟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封奏章上。 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王佐这一嗓子,倒是将游离在外的奶娃娃太子吓得不轻,张嘴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本是作为庄严的文华殿,大明朝堂的中枢核心,居然如同市井集市一般嘈杂。 这奏章,朱祁钰最后交给了王直,临了还贴心说道:“王公,你是四朝老臣,要撑住啊。” 王直头皮发麻。 看完以后,王直也是呆愣住了。 待回过神来,王直声音低哑,带着哭腔,硬着头皮说道:“诸公,大同指挥使季铎上奏,他说,他说他出使瓦剌…… 他说他出使瓦剌,于瓦剌大营之中面见陛下。陛下为早日归京,亲写圣谕,主动提出为瓦剌筹集粮食,已做瓦剌护送陛下南下之报酬,还让大同镇以军粮送与瓦剌解瓦剌燃眉之急。 兵部尚书邝埜,英国公张辅,威胁季铎,秘密扣下圣谕,密而不法……” 说罢以后,王直用力扶住桌角,生怕自己一个松懈,如同王佐一般,在这文华殿内丑态毕露,甚至直接骂娘。 短短的瞬间,正牌进士出身,学富五车的王直,搜肠刮肚,穷尽认知,从上古的尧舜禹,再到驾崩十四年的先帝。 数千年来,林林总总四百多位帝王,他数了各遍。 昏庸无能的帝王比比皆是,平庸不可为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哪怕是亡国之君算在内,他也没见过这样的皇帝。 敌人粮草不济,而皇帝为了回去,居然要自己的军队交出粮食,送给敌人,让敌人吃饱喝足,来打自己的城池军队。 天可怜见,这天下可曾出过这样的皇帝? 没有,没有一个。 哪怕是何不食肉糜的前晋惠帝,哪怕是前宋徽,钦二帝,都没能做出此等事情。 那些被后世定在耻辱柱的皇帝,都没有干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这番话落音,群臣脸色煞白,呆呆立在原地。 这个结果,是他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他们效忠的皇帝,大明的军父,在资敌,在叛国。 这算不算是滑天下之大稽? 怪不得太后,郕王,王公会是那般…… 朱祁镇用他的举动,给了在场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知是谁先哭出声来,接着痛哭不绝,哭声一片。 饶是心志坚如于谦,也是面无血色,嘴唇发青。 孙太后也是抹着眼泪。 于谦木然看了眼格格不入的郕王。 之所以格格不入,是这个郕王,有些分外平静。 待哭声较小时,朱祁钰走到诸位群臣面前,振声道:“诸位老师傅,臣公,孤,以为,皇兄,邝师傅,英国公绝不会如此。 这奏章不过片面之词,怎能凭借这片面之词做出评断。 若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乱我人心。 如今皇兄危难之间,国朝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朱祁钰这番此时开脱显得如此无力。 大同指挥使季铎,先前英国公的奏报里的确提及过此人,说是意欲让他充当瓦剌使节。 再者这种事,季铎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万万不敢这般作死。 最先响应的,是王佐。 王佐大声疾呼:“郕王殿下说的是,如此大事,万不可听信季铎一面之词,朝廷当明察秋毫。” 朱祁钰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随之附和道:“臣,朱祁钰附议。 启奏太子殿下,圣母娘娘,朝廷该彻查此事,万万不可姑息。” 他是真的觉得不能信这一面之词? 朱祁钰几乎敢确定,季铎说的,全是实话。 七十七章 咱俩都是郕王党 群臣纷纷跪下:“臣,请殿下,请圣母娘娘,彻查此事。” 这些朝中重臣的表态,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大势所趋。 这事,谁都拦不住了,哪怕是硬着头皮,也非得去大同查的一清二楚不可。 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个皇帝,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一个世袭罔替,大权在握的国公。 谁敢迷迷糊糊,得过且过?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孙太后见朝臣已经表态,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能捏着鼻子红眼睛,先答应下来。 最后,几番讨论之下,左都御史陈镒,五军都督府都督孙镗,郕王府宦官成敬三人赶赴大同,负责此事。 整个过程之中,于谦一直暗中观望着这位郕王殿下。 从震惊之中抽出身的于谦,目光扫过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太子殿下,想起那位皇帝陛下,闭了闭眼睛,像是记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于谦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握了握拳。 他知道,这个孙镗,十之八九,也投靠了郕王。 但于谦,直到离去,也没有开口。 散朝以后,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孙太后与朱祁钰再三告诫,但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半点消息都不得透露出去。 离开文华殿,按照官衔品级,散去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小声议论。 五品的徐珵远远落在后面,身影显得格外有些孤单。 拐过殿外廊道,穿过汉白玉阶,红袍的王直在桥头像是等候多时。 “王公?” 徐珵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王直做了个手势,徐珵立刻加快了脚步,几乎赶得上一路小跑。 “元玉慢些,本官等元玉多时,也不差这一刻。” 王直言语和善,称呼徐珵之字,亲昵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徐珵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下官见过王公。 王公在此等待下官,可是有事交代下官?” 王直微微摆手,“也没没什么大事,本官记得元玉是宣德八年的进士及第,本官那年正好主持主试,现在一看,本官也算的上与元玉为师生。” 徐珵脑子飞快运转,面对王直突如其来的示好善意,谨慎的徐珵完全吃不准这条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 自己那年殿试,先帝委任的主考,的确是当时还在礼部任职的王直。 真的要是论起来,那年中举的,都能算作主考的门生。 刚不过真正能成恩师门生这般关系的,只有一甲进士,或是家中有人同朝为官的进士才能享受这般待遇。 而徐珵一个其貌不扬的三甲同进士,根本就没被考虑在内。 面对吏部尚书的主动示好,这个竿,徐珵还是要顺着爬的。 徐珵立马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宗师。” “好,好,好”。 王直一连几个好字,心底点头。 “老夫没什么别的事,今晚下值以后,来本官府邸,咱们师生二人,好好聚聚?” 说罢以后,王直径直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徐珵。 这个时候,请我去府里聚聚? 哪怕是一头雾水,可下值以后,徐珵还是带着拜帖,来到王直府邸,让门子转交,自己则是乖乖在一旁等着。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衣着得体,却不突出扎眼的中年人从府内快步出来。 一见徐珵,这人脸上堆满了笑。 “小的见过徐大人。 奴是王府的管家,我家老爷说了,快快请徐大人入府,某在前面为徐大人引路。”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像是王家这般高管家族的管家,多是家生子出身,常常被主人家视作自家人,备受杏仁。 因此,徐珵并未仗着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而盛气凌人,反倒是客气说到:“有劳了。” 过了前门,进了前院,这管家在前领着徐珵,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管家停下脚步,几个年轻秀美的婢女早就等候多时。 “徐大人,小的只能带着徐大人到这了,后面是内宅,自有丫鬟领着徐大人去。” 说罢以后,管家作揖打礼,转身离去。 几个婢女领着徐珵进了内宅,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带到了一身道袍的王直面前。 两人像极了有着有年师生情谊的恩师学生二人,好一阵寒暄之后,就去了偏房。 桌子上只是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也没有服侍的吓下人,只有师生来二人。 落座以后,两人并未急着动筷。 “老夫与元玉既为师生,那么老夫就不与元玉兜圈子了,有些话,老夫要问一问元玉。” 徐珵立马起身,面色庄重:“请老师指教。” “你看看你,你这是做什么,自家人这般客气什么,坐下,坐下,怎么,还得让我这把老骨头起身拉你不成?” 见王直这般说了,徐珵才又落座。 见徐珵落座以后,王直悠悠步入正题。 “元玉啊,今日文华殿里的事,你信还是不信?” 徐珵故作沉思状,片刻之后,答道:“回恩师的话,学生以为,季铎,万万没有这个胆子。” 王直点点头,继续问道:“那郕王殿下会怎么以为?郕王又是为何让人去大同去查呢?为什么不直接让锦衣卫去大同拿人呢。” 见 等离开文华殿以后,只需脑子动一动,就知道,郕王这是一石三鸟。 除拿掉了邝埜,张辅,几乎卸掉了朝中忠于皇帝一派的左膀右臂,除去了郕王最大的心病。 同时,稳住了王佐这样一帮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让他们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派去了成敬,孙镗,全是郕王心腹,到了那个时候,顺理成章的接收大同军马。 这样一来,大同十几万的人马,就全在郕王手里。 徐珵慢慢道来,细细说着,让王直很是满意。 这个徐珵,除了投机倒把,还是真的有些本事。 王直举起酒杯,徐珵也赶忙端起桌上的酒杯。 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王直继续问道:“那元玉想不想知道,今日为何殿下也召见了元玉?” 今日文华殿也看见了,徐珵在里面简直就是个异类。 徐珵吞吞吐吐答话:“学生以为……以为是郕王殿下的厚爱。” “这也是”,王直点点头,接着语出惊人:“元玉与老夫,都是郕王党的一员,殿下对你我也是真的厚爱。” 听到郕王党三个字眼时,徐珵眼皮狠狠一跳,面上浮起一丝惨淡。 王直收起来自从在桌上以来一直挂着的笑脸,不咸不淡说到:“元玉何必如此惊慌? 老夫与元玉,早在当初据理力争,让郕王监国总政之时,在满朝文武眼中,你我二人可是对郕王忠心耿耿。” 七十八章 正气凛然 听到这,明明都快入冬的天气,徐珵却是一股热气自体内腾起,汗如浆出。 王直察觉出徐珵的异常,笑着问道:“怕了?” 徐珵干笑道:“恩师,这屋里太热,太热了……” 一边说着,徐珵一边拿着袖子擦汗。 王直也不点破,继续说道:“宣德八年的殿试,掐指数数,离现在,也有十五年了。 这一批,有的只留在京师六部观政三年,然后就外放为官,兜兜转转,知县,知府,兜兜转转,运气好的,说不准进了布政使司,运气差的,这辈子到死也只是个不知名地方的知府罢了。 当然,也有顺风顺水,进了翰林院的,冲入各部任职的,那年的状元曹鼐,如今不也做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老夫看啊,在磨砺几年,等老夫致仕以后,坐上一部部堂,也不是不可能。 倒是你,元玉,你也算不得差了。” 徐珵不知道王直葫芦里卖的什么样,不过听到这些,也是颇有感慨。 一届的同年,早就有了云泥之别了。 相比之下,正如王直说的那般,自己这个三甲出身,做到翰林编修的位置,也算不得差。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的前途几乎可以望得到尽头,没什么太多潜力。 所以,他才甘愿冒着绝大风险,想走捷径。 在土木堡之后,第一时间投靠了郕王,甘愿成为郕王在朝堂之上马前卒。 王直轻轻扶了下额,笑道:“瞧瞧,这说到哪去了。 这人啊,他越老,就爱唠叨,元玉莫怪啊。” “哪里,哪里,恩师挂念学生,学生感激都来不及。” 王直伸手欲拿酒壶,徐珵眼疾手快,拿起酒壶将二人酒杯斟满。 一杯酒下肚,王直吐了口气,“元玉,老夫今日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我是郕王党,无论是陛下回来还是太子登基,你我免不得有秋后算账的一天。 到那时候,你与老夫的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只有郕王登基,你我,方可无忧啊。” 徐珵哪里不知,一声重叹:“恩师,学生如何不知啊。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此事,难如登天啊。” 太子已定,郕王几乎绝了法统,要想登基,别说天下悠悠众口,朝中除了他们几个铁杆的郕王党,没恐怕是人敢支持了。 王直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如何不知? 若是没有今日之事,此事万万是成不了,你我也就认命。 可现在,不一样了。 元玉想想,明日百官,后日天下人知道,大明皇帝,被瓦剌俘虏,为了苟活,居然献媚瓦剌,帮着瓦剌人掠我大明。 到那个时候,天下人,百官会怎么想陛下?” “可,可今日太后娘娘和殿下……” 还没等徐珵问完,王直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宫里的事,想让人知道,终究还是让人知道。” 徐珵恍然大悟。 恐怕,恐怕就是他们不说,郕王也会…… “当然,光凭这些,此事不能成。 这其中的关键的一步,就在元玉身上。” “我?” 徐珵吃惊张大嘴巴。 “对,就是你,元玉”,王直一副笃定的神情,“大事能否成,全靠元玉,要不然元玉以为,今日殿下为何传你?” 看着王直眯着眼睛,老态龙钟的脸上,却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而那眼睛里,还放着精光。 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模样。 徐珵后背冒的汗,比起刚刚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预感,王直,像是要拿他当枪使。 出了王直府邸,徐珵差点摔倒在路边。 即便是回到家中,王直的话时不时浮现在自己脑海里。 什么恩师,徐珵啐骂一口,这个老狐狸,怪不得要和自己套这样的近乎。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郕王的意思? 难道郕王也是这般想的? 徐珵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自己不做,先不说别的,郕王会怎么想自己? 自己可是把一切都压倒了郕王身上。 可要是不成,自己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但要是成了,自己就是郕王登基的第一大功臣。 正所谓千金买骨,自己的前程,不可限量。 一面是家破人亡的风险,一面是远大前程,真的让人难以抉择。 徐珵终于做出了一个并不出乎意外地决定。 向死而生。 接下来的几日,徐珵竭尽所能开始准备。 这日早朝,徐珵穿上一身早就备好的白色孝服,先是召集家眷,一一话别,留下绝笔信。 接着,徐珵遣散了家中婢女下人,又让吓得手脚颤抖的下人扛着一副红漆棺材,自己带着一脸仗义死节的神情,大摇大摆上朝去了。 徐家府邸上上下下都以为徐珵疯了,一时间全做鸟兽散,各自去逃命了。 在宫门外等待的时候,一向默默无闻的徐珵,生平第一次成为了百官的焦点。 这些目光没有羡艳,只有惊骇。 群臣与周边关系好的窃窃私语,弄不清楚状况。 王直心里不由佩服,徐珵在这方面,简直就是天纵奇才。 自己只说是让他到时候实在不成,便学忠臣撞柱的行为。 他可到好,看这架势,准备的倒是齐全的很啊。 还别说,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真有几分忠臣的模样,还挺唬人。 徐珵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正气神态,享受着众人的目光,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拉风。 宫门的禁卫见到徐珵时,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急匆匆去禀告百户。 百户也是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整个人也被震惊了。 见鬼了,见鬼了,今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冲撞了什么。 这种事,自己当值的时候居然遇见了。 大明朝的官员扛着棺材,穿着孝服上朝,这可还是老太太上花轿,头一遭啊。 百户只觉得不妙,急急忙忙要去禀告上官。 此时,随着宫门打开,百官鱼贯而入。 所有人有意或是无意的避开徐珵。 徐珵也不在意,昂首挺胸,走出来前所未有的霸道。 往日看不上徐珵的翰林院大学士,今日破天荒地主动避开徐珵,心甘情愿落后半个身位。 这位翰林院大学士一向温文尔雅,今日心里骂上一句:“呸,娘希匹,晦气。” 七十九章 皇太子在此,谁敢乱法? 朝会上,孙太后,朱祁钰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白的徐珵。 孙太后心有一阵不好的预感,知道要有大事发生。 金英狠狠呵斥道:“大胆,奉天殿内,不着官服,此举视朝廷礼法何在?礼官何''在?” 徐珵并未理会金英,淡然出列启奏。 徐珵问的,正是当日陛下之事。 徐珵当日明明在场,如今却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了。 不过孙太后也知道现在不是治他罪的时候,这事情捂不住的,心里有疑惑的,怕是整个朝廷。 当下之急,是要稳住朝堂上的人心。 孙太后承认了此事,不过强调了真伪不知,无法给出定论。 岂料,徐珵毫不客气:“孰真孰假,圣母娘娘,殿下,还有朝中百官,心中早有定数。” 孙太后见此,,心头怒火燃起。 徐珵知道今日是图穷匕见的时刻,直接跪地高呼:“臣徐珵,今日有本,万死不辞。 圣人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瓦剌贪婪无比今日瓦剌胁迫陛下下圣旨讨要的粮食,明日瓦剌胁迫陛下索要大同,大同给还是不给? 后日瓦剌索要宣府,宣府是不是要拱手而让? 遵旨,天下沦丧,百姓流离失所,不遵旨,便是大不敬的死罪,这让边关守将如何自处。 臣,今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启奏皇太子殿下,圣母娘娘,监国殿下,以大明江山为重,立新君,保社稷,除奸逆,安民心。” 立新君…… 朝堂之上轰然炸开。 许多人,听罢,大惊失色。 徐珵……还真的勇的不行… 这种话,他都敢说? 事实上,抱着这个心思的人不少。 堂堂一国之君,能把皇帝做成这样,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这样的皇帝,说是天怒人怨都不为过。 可心里这般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咱们都是自诩为圣人门下的,吃的是朱家的俸禄,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了。 徐珵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翰林,他有什么资格,哪里来的胆量说这种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背后指使。 徐珵的话,故意漏掉了太子。 作为满朝皆知的郕王党,徐珵想要博取从龙第一功臣,这口中的新君自然是…… 于是乎,反应过来的人下意识的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也是带着一脸的惊愕。 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郕王,等不及了吗? 这个时候,是极其微妙的。 不管是朝代,搞废立皇帝这种事,接下来的,就会是围绕皇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百官默不作声,除了极少数的几位绯袍大员,所有人都低着头,希望着能忽视自己。 孙太后凤眉紧蹙,出乎意料地没有勃然大怒。 倒是王佐和一帮勋贵,率先和徐珵对上。 王佐愤怒呵道:“徐贼,你是何居心,胆敢如此大逆不道?致陛下何地?” 徐珵丝毫不惧:“王公,下官为天下计,自是出自一片公心,绝无私心,九死不悔。 下官此举,也是为陛下考虑,只要我大明强盛,到时候照样可以迎回陛下。 王公,若非南宋立新君,复兴武备,徽钦二帝又何来公侯一说?” 这番话,不少人心里也颇为认同。 其实被俘了,凭借着大明皇帝对身份,也没啥大不了的。 只要大明强大,痛击瓦剌,瓦剌照样得乖乖供着这位大神,绝对不敢拿大明皇帝怎么样。 北宋的那父子俩,还真是最好的例子。 想想一开始,先是牵羊礼,自己的老婆女儿都保护不了,成了人家玩物。 可随着南宋在战场上与金国形成南北对峙之后,这两位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随着岳爷爷北伐,一路高歌猛进,一般人再也不敢轻视这倒霉父子俩。 “徐珵”,王佐气的胡子抖动,“你,你竟敢,你竟敢将陛下比作徽钦二帝。 君君臣臣,三纲五常,你,你,你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老夫今日要替圣人清理门户,打死你个不忠不孝的斯文败类。” 说罢,王佐作势就要挥着拳头打了上前。 一旁的伯侯们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眼看着,奉天殿血案将要再次上演。 徐珵一点不慌,留下一句“徐珵忠心,日月可鉴”之后,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之中,朝着奉天殿的柱子奔去,以头触柱,狠狠一击。 顿时,徐珵血流满面,脑子嗡嗡作响,只有 一个念头:可真疼啊。” 不过没事,这就是忠臣要付出放代价。 徐珵可以想到,今天以后,全天下都会知道,徐元玉一心只为大明,不惜以死自证亲清白。 奉天殿内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震撼了,王佐也愣在当场。 身材矮小,一副贼眉鼠眼模样的徐珵在群臣心中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无比。 毕竟,这种死谏的行为,自古以来就颇受敬重。 再者,人,都是会同情弱者的。 还来,你徐珵真是求死不成。 还是朱祁钰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他焦急喊到:“来人,快去将徐卿家扶下去治伤,传太医,快传太医。” 徐珵挣脱了想要扶他的小宦官,不顾满脸血污,忍痛重重拜下:“圣母娘娘,臣自知此举有坐上犯乱之嫌,臣不怕死,臣怕的是大明江山不保啊。 江山要是保不住了,陛下,又曾可安然无恙。” 这番话,让殿内的人都无不动容。 终于,有人血上脑子,开始跟进。 “臣,请殿下,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 “臣,符议论。” 很快,殿内跪下了二三十人,不过其中多为清流,都是些翰林与给事中,御史。 这些人,除了容易脑子一热,他们是大明朝典型的位卑权重,代表着所谓的民意。 孙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龙椅,保不住了。 眼见跪下一片之际,她终于艰难的开口:“皇帝……皇帝自知失德,为天下百姓,江山社稷。 太子克继大统,想来,想来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徐珵猛然抬头,喊道:“臣以为皇太子年幼,而国势危急而人心不稳,非长君不可为。 古有云,国有长君为社稷之福,先帝仲子郕王殿下,当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朱祁钰听到,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皇太子在此,谁敢如此乱法。” 听到这话,张太后居然从帘后豁然站起,说不出话来。 朱祁钰听到,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皇太子在此,谁敢如此乱法。” 八十章 陛下在大同 说罢以后,朱祁钰一副惶恐模样:“圣母娘娘恕罪,儿臣,儿臣对此事全不知晓,儿臣绝无此窥探大宝之意,请圣母娘娘明鉴。” 孙太后冷冷注视着朱祁钰,事到如今,你猜哀家信或不信? 朱祁钰自是不肯承认,就算是禅位,那也得讲个三辞三让,一副“莫要害我,莫要害我”的模样,然后才能心不甘,情不愿,一副被逼的样子,哪能真的一屁股落在龙椅上。 王直见时机差不多了,上前行礼道:“殿下,娘娘,臣以为徐翰林说的是,事到如今,还请娘娘以国事为重,立郕王为帝,遥遵陛下为太上皇帝。” 随着这位吏部尚书的表态,一些早就归附郕王的官员像是听到号令一般,纷纷跪下。 一时之间,声势浩大,给人一种众望所归的错觉。 文官之中,只有王佐,曹鼐几人极力反对,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这重担,便交到了勋贵手中。 有些垂垂老矣的勋贵,当听闻徐珵提出要立郕王为帝时,顿时眼露精光,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少人眼里,已经起了杀意,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不存在的佩剑腰刀。 他们可以接受太子登基,但决不能接受郕王成为皇帝。 皇帝可以换,但是只能是太子上位。 若是真的郕王上了位,他不是没有儿子,过上几年,太子还能是太子? 这世上有皇帝不立自己儿子而立侄儿为太子的? 郕王不是太子,他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给他们手里的兵权,还能保得住吗? 为了陛下,为了权力,他们能不惜一切代价。 他们当年是怎么样挣得这份家业的? 靖难? 说穿了,就是造反。 他们当年跟着还是燕王的太宗皇帝,一路从北平杀到南京的,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论起嘴皮子,这些个大老粗们连个新科进士都嘴炮不过。 可要是人家不给你耍嘴皮子,直接提刀玩命呢? 为首的老将陈瀛突然上前一步,轻描淡写一般说到:“启奏殿下,娘娘,老臣以为,太子那是国家储君,天命所定,若是有人敢行有悖人臣之事,我等靖难勋臣,定当效仿当年之事。” 殿内人听到这里时,汗毛竖起。 王直看向这位老侯爵,很想骂他罔顾国家,呈口舌之快,说这些话,是何居心…… 可话到嘴边时,看着陈瀛那帮人毫不掩饰的杀意,王直心里竟生出几分胆怯。 他很清楚,这帮人,说得出,做得到。 当年攻入南京的时候,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的下场…… 真的要是逼急了,他们不是不敢在北京…… 文官握有话语解释权,满口大义,他们的背后,都是当地的大族,是士绅的代言人。 而勋贵们,则是掌握着要命的军权。 两边已经杠上,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谁都清楚,退了,可就是万劫不复。 陈瀛索性摊牌:“你们这些文官要认就认,我京营和上十二卫亲军的二十万将士,只认大明正统皇帝和当今太子。” 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很凝重。 这话的意思相当于是你们文官只要敢立郕王为帝,老子这帮勋贵就敢再来一次靖难。 朱祁钰没有料到,勋贵的态度居然如此激烈强硬。 双方剑拨弩张,却都尽可能保持着克制。 王直这帮人害怕要是谈崩了,这帮子人是真的会杀人的。 陈瀛为首的勋贵们想着要是真的到了杀人那一步,恐怕那个时候就收不了场。 奉天殿内陷入了僵局之中。 京师之外,一骑笔直的冲进了城内。 这是英国公府上的家丁,从大同一路疾驰而来,几乎日夜不歇,吃喝全在马上。 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四匹快马了,整个人也累到了极点,若不是这一路上嘴里含着参片,恐怕人早就不行了。 宫门外,这家丁刚一停马,就从马背上滚了喜下来。 守门的太监看见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一问,带着几个侍卫就围了过去。 一问,知道是英国公家丁,是从大同赶来的,这太监当即做主拍板,领着人就进去了。 奉天殿内,气氛凝重如水,这太监踮着脚步入内,大声道:“启禀殿下,娘娘,大同府来人有消息了。” “传”。 这家丁被人掺着,摇摇晃晃进了奉天殿。 这家丁进殿以后,大声喊到:“启禀殿下,娘娘,陛下,已至大同。” 这一嗓子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的所有人晕头转向。 最先反应过来的王佐,什么都顾不上,死死盯着这家丁:“你,你再说一遍,陛下在哪?” 这家丁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在奉天殿内晕死过去。 王佐看着他腰间系的木匣,不过身份,亲自上手夺了下来。 金英赶忙下来,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木匣。 金英一路小跑,将两封信呈给孙太后。 其中一封,上面写着“儿祁镇敬上”。 看着熟悉的字迹,孙太后颤抖着打开信,一目十行般的扫了过去。 大悲大喜,莫过于此。 孙太后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将张辅,邝埜的奏章交给金英。 金英拿过以后,抑扬顿挫念了起来。 饶是金英,中途也是数次停顿卡壳,觉得惊异无比。 这时候百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一切都是陛下和英国公,邝本兵的计策啊。 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随着这条消息,消弥在了无影无踪之中。 皇帝没有献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传递消息。 既然如此,皇帝都回来了,还立哪门子的新君? 孙太后,王佐,还有刚刚坚定支持陛下的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王佐更是一副“老子早就预料如此”的表情。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祁钰愣在台上,脑子嗡然。 王直觉得眼前一黑,心口一阵绞痛,越来越剧,最后一口黑血自嘴中喷出。 若是往日,王直要是吐血,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围上去做孝子贤孙。 可今日,所有人巴不得自己离这位吏部尚书远些,在远一些,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要和他纠缠上。 最后,还是孙太后传来太医给这位老尚书诊治。 王直如此,徐珵也好不到哪去,他已经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高兴之后,孙太后这些想起,皇帝说他还要留在大同些许日子,整顿军务。 想到这,孙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 军务,军务,有什么军务能让你这皇帝来整顿的? 这出去了一遭,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想到瓦剌屯兵大同城外,孙太后就担心的要死。 孙太后不再迟疑,板着脸:“金英,传哀家的懿旨去大同,问问皇帝,他心里还有没有祖宗的江山社稷,还有没有哀家这个母后,有没有皇后和太子?” “是”。 孙太后看了眼朱祁钰,“这些日子多亏了郕王监国有方,郕王的功绩,皇帝回来之后,哀家定然会给皇帝好好说说。” 八十一章 边境惨状 吴大用是大同沿边的一个百户,他的辖区,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堡子,里面大抵住着两百来户人家,人口不过一千五百人。 整个堡子,老少爷们加起来才八百来口,青壮满打满算也就五六百人。 军户军户,农忙时就是种地的兵,打起仗来就是大明的官军。 自己这个百户,与其说领着这五百来户所谓的官兵,倒不如是五百老百姓。 这些人里,拿锄头比拿刀要熟练的多。 每年秋冬巡逻的时候,总有些人提着筐鸡蛋找到他这个百户,想着能把自家上了年纪的男人或是十二三岁的儿子编进官军里一同巡逻,拿份钱粮,哪怕少些都没问题。 每年秋冬,趁着猫冬的时候,吴大用就带着这五百老少爷们沿着关墙溜达巡逻,满世界的去找偷偷翻过关墙的蒙人。 这些蒙人多是附近小部落的,也是穷的叮咣响。 吴大用记得他们中间不少连箭都没有,有的甚至用骨箭。 每年入冬,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去,经常趁着天黑从一些小隘口摸进来,然后趁机捞上一笔,什么都拿。 有的时候运气好,能遇上个十几个蒙人,这简直就是老天爷保佑,这是给自己送功劳来了。 一个人头五两银子,最后落在自己手上至少能有个二两,从哪去找这般的好买卖去。 不过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蒙人骑马跑的贼快,箭也射的贼准,看见自己这边人多,拍马就跑,撵都撵不上。 不过今年不一样,吴大用也不乱跑,就老老实实守在堡子里,每日都是拼了命的练兵,整的不少人叫苦不迭。 一个多月前,皇帝御驾亲征,调了十几万大军上前线,说是个瓦剌人打仗去了。 吴大用为了涨涨世面,心里也发痒,这十几万人马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寻个机会跟着过去看,眼看着皇帝的人马乌泱乌泱,一眼望不到尽头,过隘口的时候,从一大清早走到日头都要落下,足足走了一天。 不过终究是要打大仗,吴大用觉得有些不踏实,和周边几个百户凑钱请千户大人喝了顿酒,想探探口风。 酒桌上,上官打着酒嗝,说来的都是京师的精锐,除了皇帝老子,那些个国公,侯爵,还有大官全都来了。 瓦剌那边也慌了,从各部落东拼西凑了七八万人和皇帝对打去了。 吴大用听得啧啧咋舌,乖乖,几十万人打仗,这该是个什么阵仗。 上官说的头头是道,要是这仗赢了,这些个蒙人,全都得老老实实下来,看谁还敢入关抢劫?打不死他。 吴大用还觉得有点可惜,要是以后没了这些蒙人,这赏银可就全没了,这以后从哪去找功劳。 吴大用接下来一个多月,过的十分安稳,沿线的蒙人也没再来劫掠,倒是当他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可安生日子没过多久,上官突然传来命令,他这个堡子,要抽出二百人去大同,防着瓦剌公攻打大同。 吴大用糊涂了,朝廷不是有几十万的大军在土木堡和瓦剌打仗呢,干啥又要抽兵增援大同。 他让人去附近的几个卫所,寨子打听,也都接到了命令,大一些的抽调了五六百人,小点的也是两三百人。 吴大用不敢违背上面的命令,看着手下二百来人离开,又看了看余下的三百来人,心底空荡荡的。 没过多少日子,有人告诉他,大军在土木堡败了,就连皇帝都被人抓住了。 吴大用愣了,他记得当初那十几万大军,又都是京师来的精锐,怎么可能有他们打不赢的仗? 接下来,几乎天天都有坏消息传来。 据说瓦剌人带着陛下到了大同城外,眼看就要攻打大同了。 有人说朝廷从各地调兵,要和瓦剌人决战,夺回皇帝。 也有人信誓旦旦传着,说是朝廷要和瓦剌议和,要送给瓦剌数不清的金银财宝。 更有甚者,说是朝廷大同,宣府,连带着这附近所有人都关隘一并割给瓦剌,换回皇帝。 吴大用可没有不信谣,不传谣这般的觉悟,这些消息,让他更是陷入深深惶恐之中。 很快,上面传来消息,让他们各堡寨严阵以待,防备瓦剌袭击。 上面还说,可以先让百姓去临近的大关避难。 吴大用知道,坏菜了。 他先把消息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堡子里的百姓,可走的人寥寥无几。 没办法,吴大用只能加固堡墙寨门,拼了命的练兵,准备物资,同时还求上天,千万别碰见瓦剌人。 但老天,应该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很快,他就遇上了瓦剌人。 这些瓦剌人与先前遇见的那些蒙人完全不一样,悍不畏死,手里的家伙比自己这边都好使。 好在人数不多,不过百十号人,自己又靠着堡墙,死命守着。 这些瓦剌人见没尝到什么甜头,也就退了。 站在堡墙上,吴大用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每一处干的。 死里逃生,真的是死里逃生。 他看着自己这边死伤五六十人,这心,就哇凉哇凉的…… 这一次守住了,下一次呢? 吴大用不敢想下去。 他给千户打了几次申请,看能不能增兵,就是多上一百两百都是好的。 千户干脆拒绝,说是朝廷自己现在手上的兵力都不够。 既然上官指望不了,那就得指望自己了。 他和周边几个关隘,寨堡的百户碰了头,很显然,大伙都吓坏了。 最后,他们几人约好,一旦碰到应付不了的情况,早早报信,附近的寨子立马过去增援。 只有这样,吴大用才能多一分安全感。 这其中,隔壁隘口的守将被寄予厚望。 他手里人马最多,也是最精,是所有人都指望。 这守将也不含糊,说是一旦有情况,他肯定马上带人赶到。 后来? 后来这守将就死了。 瓦剌上千人,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爬上来墙头。 后来吴大用带人摸去看了,脑袋被砍下挂在寨墙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干涸的血迹,焦黑的废墟…… 吴大用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当场就哭了出来。 寨子被烧的一干二净,百姓大半被掳走,还有些幸运的躲了起来,被吴大用给带回。 吴大用甚至顾不上掩埋尸体,尽可能的收拾一切能用的物资,粮食,药材,火铳,刀剑等等,带着百姓逃回来自己的堡子。 八十二章 活路在大同 回到堡子里,只有靠着堡墙,吴大用才像是找到点什么依靠。 他想让自家婆娘带着孩子和家里的细软先去大同避避。 在吴大用的认知里,大同,就是这边疆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婆娘摆出了“你要是赶老娘走,老娘就死给你”的架势,只能作罢。 从这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卸掉过身上的罩甲和腰上的长刀。 无论是白天夜里,总会能望见烽火和狼烟。 原的不过二三十里,近的只有七八里。 每一次点燃看见以后,吴大用总是在心中默默数着,十之八九再无然后。 瓦剌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拿下的堡寨,一次又一次的狼烟烽火,让堡子的人从恐惧,再到麻木。 这些日子,吴大用已经打退了三波瓦剌的游骑。 自己这边,积攒的火药,箭矢几乎用尽,药材什么的也都用的差不多了。 城墙上几乎人人带伤,能动弹的,也就只剩二百来个脑袋。 无奈之下,吴大用只能征用壮妇协助守城。 终于,这天,瓦剌人到了堡外。 吴大用提的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他站在墙头,放眼望去,血都凉了。 他感觉,这次,轮到自己要死了。 一大批的瓦剌人骑着马,一眼望去,至少五六百人往上。 低矮的城墙在这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吴大用知道,挡不住了。 瓦剌人是自己的的两倍还多,几乎说的上兵强马壮。 而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箭,没有药,没有援兵,刀上甚至有了缺口,已然是到了绝境。 但事已至此,只能打了。 他只有十来匹马,多数还是老马,根本就不可能出堡迎敌。 在堡墙上,吴大用和所有人做着最后的殊死一搏。 先是让人点燃的狼烟,他心知肚明,朝廷没有援兵,附近的堡寨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这狼烟,就是图个希望罢了。 一场短暂而惨烈的战役拉开了帷幕。 攻防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吴大用眼看着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却自顾不暇,自己也快要力竭了。 半个时辰不到,瓦剌人已经涌上的堡墙。 将手里的长刀死死插进面前瓦剌人的脖子上,吴大用眼角余光瞧见,三四个瓦剌人已经朝自己围了过来。 堡墙上站着的袍泽,只有十来人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提刀了。 他担心受怕这些日子,总算是倒头了。 只是想起堡里的百姓和妻儿,想着破堡之后的人间惨状,吴大用还是觉得有负他们。 应该再撑一会儿,再多撑一会…… 就当一切都要结束了时候,瓦剌人却退了。 吴大用已是筋疲力尽,倒头便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往日母老虎似的婆娘趴在自己一边哭哭啼啼个不停。 他挣扎起身,看见堡墙上站满了明军,个个武器精良,斗志昂扬。 吴大用一番打听以后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季铎带着两千人马巡边路过,正好看见了自己绝望之际点燃的狼烟。 季铎带人赶到增援时,瓦剌人已经几乎攻陷了堡寨。 季铎仗着绝对优势的兵力从背后直接发起冲锋。 瓦剌人背后受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丢下上百具尸体撤走。 吴大用拖着伤臂来到季铎面前,对这位大同总兵也没什么讨好的意思,只是来拜谢救命之恩。 季铎对这个吴大用英勇守城的行为表示了赞许,说是要给给他请功。 季铎还告诉他,好几处的隘口堡寨,守备千户弃关而逃,刚到大同,就被陛下就地问斩。 相比之下,吴大用更显得忠勇无比。 “问斩?” 吴大用念叨几遍,他不是不想跑,他也怕死,只不过他就是个小小的百户,走不通关系罢了。 如今看来,自己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只不过对这福分,吴大用没什么反应。 看着破损的寨墙,他更希望朝廷能派来援军,不然的话,恐怕这功还没请下来,自己的脑袋就已经挂在上面了。 等等,吴大用抬起头,“陛下,不是说陛下在瓦剌那?” 季铎一脸的眉飞色舞,破天荒对着个百户解释起来:“这你就不知了,陛下孤身一人从瓦剌大营中逃出,如今正在大同,指挥兵马迎战瓦剌。 此战,我明军必胜。” 吴大用觉得头皮发麻,上一次守备也说,哈皇帝御驾亲征,我大明必胜…… 过了一会儿,季铎问道:“这堡中还有多少百姓?” 吴大用不知道总兵大人是何意思,想了想,“从其他地方逃难来的百姓,加起来大概两千余人。” “两千人”,季铎重复了一遍。 这是,先前派出打探的夜不收也赶了回来。 “大人,标下刚刚去了周边三堡四寨,共有百姓大概五千余人,守军拢共六百左右。” 季铎已经心下有数,对吴大用说到:“吴百户,此地离大同不过五十多里,陛下已有旨意,让本将巡边,清扫瓦剌游骑,保护大同沿线关隘堡寨军民,全都迁入周边坚关大城避敌。 避敌时期,一切吃喝用药,全有朝廷开支。 从现在起,这三堡四寨的人马全都由你节制,本将再调给你一百人手,务必护送百姓安全送到大同。” 交代完以后,季铎也没过多停留,领着兵马就离开了这座破败不堪的小堡。 待大军离开以后,只剩下百十人的明军,站在堡墙上,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不少死里逃生的百姓有陷入 吴大用愣在当场,知道自家婆娘狠狠揪着胳膊,一阵剧痛以后,才反应过来。 吴大用拉过自家婆娘,朝着脸上啃了一下。 这一下,倒是把自家这个母老虎给闹了个大红脸。 大白天的,老夫老妻的,孩子都一串了,还在外面就毛手毛脚…… 呸,要死的,捡回条命就想着床上那些事。 这种事,猴急什么,晚上回家…… 吴大用满脸泪水,扯着嗓子嚎道:“乡亲们,乡亲们,皇帝,皇帝有圣旨,让大军护着咱们去大同,去了大同,皇帝老子管着所有人的吃喝,说绝不让咱们一个老百姓饿死……”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八十三章 朕抢的就是你 实话实说,朱祁镇还是很头疼的。 收拢军民这个决定,朱祁镇是后悔的。 可这样一来,百姓收拢之后,平白多出了数万张的嘴。 每人每天哪怕就是一口吃的,吊着不死,这要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 大同巡抚那呈来奏章,只是粗略一酸,所需的粮食缺口,就有两万石。 除了粮食,可以说是处处都得要钱,到处都是窟窿。 本以为拿下郭敬这一干人就够了,可这郭敬等人名下皆是些田产铺面,要变现也要些时间。 最后,为钱粮苦恼的朱祁镇决定:吃大户。 既然决定了要吃大户,这首选的,就是自己朱家人。 朱祁镇对明代的藩王了解不多,但有点可以确定,就是再怎么苦逼的地方,这些个藩王们也能弄到不少油水。 代藩在大同几十年,要是没钱没粮,那才是见鬼了。 更何况大同这,以前就是走私天堂啊。 走私是什么? 妥妥的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朱祁镇就不相信,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代王府能够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 呸!一口唾沫唾你脸上。 再者说了,自家人都不抢,那还算是皇帝?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打定主意以后,朱祁镇就诏来了自己的好王叔—代王朱仕壥。 坐下没聊几句,朱祁镇就挤出两滴眼泪,掩面抽泣起来,搞得朱仕壥大惊失色。 “陛下,陛下……” 朱仕壥慌的一比,不是我代王府哪里做的不好,得罪陛下您了吧。 不应该啊,您在代王府,都快把你供起来了,不该有不满意啊。 而且以朱仕壥对皇帝对了解,他要是不痛快了,绝对会把这代王府上上下下折腾的更不痛快,哪里还会自己在这抹眼泪。 “啊,王叔没事,朕,朕就是想到如今大同军民缺衣少食,朕,作为君父,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朕,朕心里有愧啊。” 朱祁镇掩着面,言语间颇为伤心。 一听这话,又是王叔,又是心里有愧,朱仕壥心里暗叫不好,后悔得直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了。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你多个什么嘴啊。 完蛋了,这一问,皇帝问问是要放我代王府的血了。 话都问到这了,自己不放血……不是,不表态也不行啊。 朱仕壥盘知道皇帝在等什么,算着自己代王府家底,衡量几番以后,咬着牙说道:“陛下心系百姓,实乃我大明之福。 当年高皇帝令诸王分邦建国,就是为了给皇家分忧解难。 代藩在大同五十余年,早已算是大同人了。 因而于情于理,小王就是节衣缩食,也得替陛下分忧,为大明尽一份绵薄之力。 小王能力有限,只能献上五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说到五千石粮食,一万两白银时,朱仕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心里在滴血。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我代王府要攒这样一笔钱,也得要些日子啊。 这血放的,陛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 这个数字,离预期的差的远着,这能满意。 朱祁镇对朱仕壥,很失望啊。 朱祁镇就差明说:老东西,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 不过人家肯出钱,自己要是嫌不够,这吃相多难看? 虽然自己不怎么在乎吃相。 幸好朱祁镇早就做好了预案,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代王书真是我大明的贤王,这一出手, 就给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王叔放心,待朕回京以后,定会昭告天下,让我朱家的藩王都看看,我大明代藩,如何做出大明宗室表率,如何担得起我大明贤王。” 面对朱祁镇这番吹捧,朱仕壥刚刚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里。 看来这血没白出,陛下很满意啊。 贤王,大明宗室表率…… 这一通说的,搞得朱仕壥有些飘飘然了。 朱祁镇一番嘴炮之后,话锋一转:“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代王书放心,代藩本就不甚宽裕,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朕也不忍再让代藩破费。 这样如何,朕给代王打个借条,等朕回京以后,花费的钱粮如数奉还。 到时候朕还给王叔你賜匾,表彰王叔与国共克维艰,王叔以为如何?” 刚刚还飘飘然的朱仕壥,眨眼间瘪了下来,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回倒好,开口就是借,连个准数都没有。 这意思不就是说,安置军民的钱,大头都是我代王府出了。 借? 陛下,您这哪是借?您这是明抢啊。 我也得敢不借你啊。 当然,朱祁镇也是打得这个如意算盘。 唉,朕就是抢,朕的借,就是抢的婉转说法。 凭本事借的,不行吗? 再说了皇帝问你借钱,那是看得起你,还给你打欠条,这你要是不借,把朕当做什么了。 你是宗室长辈,又是臣子,好了,现在你大侄子要用钱,你的君父也要用钱,你不给,是不是说不过去。 钱在你代王府的府库里,就是阿堵物,什么用都没有,一点都体现不出代价。 可要是到了朕手里,朕能做好多好多事,利国利民。 到时候朕能大展拳脚,你的钱也有了用处,一举两得,你好我也好啊。 还有,朕的记性,时好时坏,到时候回京把还钱的事抛之脑后,记不得了,有种你到时候就来提醒朕。 你要是敢拿着欠条上京师问朕讨债,朕敬你是条汉子。 去京师找皇帝讨债? 朱仕壥就是脑子进水也不敢干这事啊。 皇帝要是忘了不还,你还敢提醒不成? 牛哇牛哇,真是活腻味了不成? 朱仕壥要是知道皇帝这种强盗逻辑,非得吐血不成。 可话都说到这,不借? 说老实话,朱仕壥不敢。 得罪了皇帝,人家有千百种方法整死自己这一家。 朱仕壥眼睛发黑,只觉得要对不起代王府都历代先王了。 待朱祁镇心满意足离开之后,朱仕壥只觉得胸口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啊,快传郎中……” 八十五章 朕舍得给 没过多久,袁彬拽着一个羊胡子老头飞快本来,老头身上的药箱跑的一颠一颠。 朱祁镇简单交代几句便让郎中进去了。 看到郎中进去,刚刚紧张的让人窒息的气氛松缓了几分。 朱祁镇看了眼这个叫王三的人,胳膊吊了胸前。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朱祁镇忍不住问道。 “啊……” 王三意识到这位公子哥打扮模样的人问的是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期期艾艾道:“在寨墙上被瓦剌人射中了一箭。” 再一问,朱祁镇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接着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 “你们的那个百户,是不是叫吴大用?” 他记得,季铎呈上来的军报,就提到了这个吴大用。 一旁的吴大用愣住了。 这王三连连点头,扯着一旁有些呆愣的吴大用:“这就是我们百户大人。”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记得季铎对你可是赞誉有加,给你请功,说你与瓦剌死战,誓死不降。 好,好得很,这才是我大明军卒该有的样子。 吴大用,吴大用,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吴大用好歹也是个百户,比这些个老百姓自然多上些心眼。 听到这人如此随意直呼大同总兵的名字,口气又是这般的大,自己这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暗想着这人得是谁啊。 朱祁镇闲聊得知,他们和数千百姓到了大同,一些没受伤的士卒直接编列行伍,驻守大同。 至于这些受了伤的,则都留下担起了捕快巡检职责。 吴大用见这人虽是衣着光鲜,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可为人却是和善的人,一点也没有因他是个丘八而轻视,心下有些感动,自是有问必答。 周遭的人碍于朱祁镇一行人的打扮而不敢靠近,倒是那些个娃娃,一个个瘦骨嶙嶙,面带菜色,脏兮兮的。 他们闻到了海别怀里吃食的香气,全围在海别周边,带着欲望的眼睛盯着香气的来源,一个个馋的口水直流,肚子咕噜噜作响。 海别见这些娃娃实在可怜,抓了把还热乎的糖炒栗子,放在手心。 一群孩子像是眼睛放着绿光,开始夺抢起来。 几个大点的孩子抢到栗子,如同得胜的大将军一般,连壳都来不及剥,整个囫囵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脸上带着无比幸福的表情。 这一刻,他们都人生好像达到了巅峰。 没有抢到了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海别。 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大包小包的吃食已经见底。 空着手的海别蹑手蹑脚挪到朱祁镇边上,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都给人家发光了?” 海别心虚的点点头,毕竟是用人家朱皇帝的银子买的。 谁知,朱祁镇点点头,“明日再带你去买。” 海别不自觉的喜笑颜开。 “吴百户,你继续说。” 朱祁镇笑着提醒。 吴大用颇为感慨,继续说道:“多亏了皇帝啊,要不是皇帝给咱们粮食,让咱们迁到大同来,这些人,恐怕早就死在瓦剌人手上了。 就是逃到有命大同,这没吃没喝,不知道多少人得要上街乞食,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说到这,吴大用有些红了眼眶。 周边的人听到百户这般说,也是深有同感。 朱祁镇有些感触,意外的拍了拍吴大用的肩,说道:“皇帝要是听了,会很高兴,真的。” 吴大用好生觉得奇怪,皇帝高不高兴,你又怎么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孩子的哭叫声起来。 这一刻,无论是谁,什么身份地位,都由衷的为这新生命的到来而高兴。 王三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 看着襁褓之中的幼儿,王三嘴唇颤抖,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简直激动的不能自己。 颤抖的抱过孩子,他下意识的想给报给外面的恩人看看。 朱祁镇乐呵呵的接过了孩子,用手指摩挲着孩子的脸。 王三跪地磕起头起来,还是朱祁镇使了眼色,让袁彬将他拉起。 拉起之后,壮着胆子道:“恩公,能否给孩子娶个名字?” 朱祁镇想了想,“如今瓦剌就在城外,朝廷要做的,就是保家卫国,朕……不是,我看,就叫王保国,等他日后长到,能像你王三一样,保卫我大明疆域。” 王三千恩万谢,觉得这名字很有水平,相当霸气。 朱祁镇又让袁彬拿出些银两交给男人,说是给妇人补补身子,莫要留下病根。 剩下的银子,自然是请街坊邻居好好庆祝庆祝,毕竟是人生一大喜事啊。 男人推辞半天,最后只能惶恐接下。 周边的人一个个羡慕的紧,这王三今日是走了什么运气,遇到这样的大善人。 朱祁镇逗弄一会儿,觉得一阵湿热,仔细一看,是这王保国尿了,尿了自己一身。 朱祁镇将孩子交给王三,让他先进去给孩子洗洗,莫要着凉。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大喊:“臣,代藩朱仕壥恭迎圣驾。” “臣,兵部尚书邝埜恭迎圣驾。” “臣,英国公张辅恭迎圣驾。” 声音此起彼伏,飘荡远方。 这时,数不清的人穿着甲胄,人头攒动,朝着窝棚扑来。 所有人直接被这阵仗给吓呆了。 窝棚附近,安静的可怕。 张辅几人此时已经走到面前,一个个如释重负,刚忙行礼。 吴大用已经直接吓呆了,浑身冰凉。 陛下,这天底下能叫做陛下的,只有一个。 光看这些人衣着,不像是开玩笑啊。 吴大用觉得,自己好像要尿了。 朱祁镇看了眼袁彬,就明白了大概。 ”传旨,让侍卫全都在外面候着,不得入内。” “是”。 吴大用已经脸色惨白,手脚都不听使唤,声音略带颤抖道:“陛,陛下……” 朱祁镇笑了笑,随即说道:“朕得走了,吴大用,这个名字,朕记下了。 朕记得你说土木堡之前,你怕捞不上战功,拿不到赏银。 可土木堡之后,你又怕朝廷打不过瓦剌人,对吧。 吴大用吓得满头大汗,“标下,标下不是这个意思……” 朱祁镇斩钉截铁说到:“朕告诉你,大明,一定会赢,你吴大用要是有本事,战场上杀敌杀的够了,别说赏银,就是爵位,朕,也是舍得给的。” 朱祁镇说罢,踏笑而去。 八十四章 大同贫民窟 朱祁镇带着打完土豪之后的满心喜悦,回到殿内,对着屋内的海别,忍不住的直乐。 不行,这份快乐只有分享,才能获得双倍快乐。 “海别,你过来,朕给你说件事……” 朱祁镇招招手,兴高采烈说了起来。 海别静静听着,显得兴致不高。 看着朱祁镇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眸子闪过一丝诧异,忍不住了想要故意气一气朱祁镇。 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然后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陛下是大明的皇帝,富有四海,难道还缺钱?”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朱祁镇。 皇帝是天下之主,还能缺钱? 可皇帝还真的缺钱。 有一种说法,说是明亡于财政,不是没有道理的。 财政,是有明一朝系在每一个皇帝脖子的绳套,随着不断的紧缩,最后将这个帝国活活勒死。 当然,改善现有的财政税收体系,不是一拍脑袋,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搞个什么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就能大功告成。 朱祁镇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祁镇看了眼重新坐回桌前发呆的海别,这个草原上的小公主,如今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让朱祁镇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在屋里待久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海别像只受惊的小猫,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半是警惕半是羞涩,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摇摇头。 “真不去?” 朱祁镇故意逗她,“真不去? 你要不去,朕可就去了。 啧啧,朕看这时候还早,听说大同城里有家酒楼颇有名气,手艺可是一绝,朕也正好去尝尝,看看是名副其实还是虚名在外。” 朱祁镇说着说着故意砸吧砸吧嘴,然后就要出门。 “我去”。 忍受不了诱惑的海别在美食的诱惑面前,立刻被彻底腐蚀软化。 “等等,等等”,朱祁镇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你急什么,等朕换身衣服 也不迟。” 换上便服的朱祁镇,只带上袁彬作为侍卫,三人离开了王府。 街道上,灯火通明,铺面摊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上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声音嘈杂,是草原上从未见过的繁华。 要是不知道此地是边关坚城,瓦剌人有屯兵在外,这番场景,还真是让朱祁镇产生一种太平光景的错觉。 是啊,人都是活下去的,不能因为瓦剌人就在外面就连日子也都不过了。 在代王府憋了好几天的海别,此时像是放出笼放小鸟,对一切都抱着好奇。 卖灯的,卖首饰的,琳琅满目的商品深深吸引着海别。 最后,听着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望着糖葫芦,海别口水都快留了下来。 朱祁镇从袁彬手里接过碎银,递给商贩:“来一串。” “五串”。 海别接过话头,伸出五根白嫩的指头,讲起了条件。 “五串。” 朱祁镇顺着她的话说到。 海别接过糖葫芦,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 刹那间,小脸皱成一团,酸的打了个冷战。 鉴于是朱皇帝出的银子,她像是做出了巨大的思想斗争一般,咬咬牙,递给朱祁镇一串。 朱祁镇想了想,大明皇帝在街头吃糖葫芦的画面……… 画面太美,不敢想…… 朱祁镇摇摇头拒绝,海别求之不得,乐的一人独享。 接下来,几乎每个卖吃食的摊子铺子,无论什么,她都想尝一尝。 没一会儿,海别一个人大包小包,抱着满满一怀。 再往前走,随着男性人数暴增,一些莺莺燕燕穿着暴露,画着脂粉浓妆,搔首弄姿,抛着媚眼,直直勾走了男人的魂。 还有些小厮模样的人挤到朱祁镇面前,看着朱祁镇这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个个讨着笑,极力推销着自家:“这位爷,要不要进去喝的酒暖和暖和,我们这的姑娘,全大同都是这个,不管是陪酒作诗,还是吟曲暖床,您要什么会什么。 这位爷,实不相瞒,咱们这,蒙古的,汉人的,老的,少的,年轻的,有身子的,应有尽有,就是小相公也有……” 朱祁镇:……… 拉着海别,朱祁镇几乎是逃一般的出来。 “那些女人穿的好少啊,她们不冷吗? 还有她们喊什么大爷,进来玩啊。 进去玩什么?我们要不要也进去玩玩。” 跟在后面海别不明白为什么离开,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问道。 “咳,咳”,朱祁镇一连咳嗦几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转移话题:“饿没?去吃饭。” 一听吃饭,海别连连点头,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 酒足饭饱之后,朱祁镇想到了什么,“跟朕去个地方,全当消消食了。” 朱祁镇要去的就是灾民的棚户营地。 这里到处都是窝棚,污水遍地,垃圾乱飞,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人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不少娃娃光着屁股到处跑着。 这番场景,与方才的繁华全然不搭,像极了后世里的贫民窟。 脏,乱,差…… 这是给朱祁镇的第一印象。 不过好在一点,朱祁镇发放了粮食,让他们至少得了个温饱,一切都还算是稳定,几乎没什么大乱子。 袁彬将手放在腰间,精神紧张。 海别也是从未见过这般光景。 “他们,他们都是哪来的?” 朱祁镇淡淡说明了他们都来历。 一路走来,不少百姓看见他们,都是躲躲闪闪,生怕冲撞了他们。 这时,突然传来惊呼声,一个妇人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人声嘈杂。 袁彬差点就拔刀。 朱祁镇一听,精神一震,循着声音到了窝棚外面。 一个汉子六神无主,瘫倒在窝棚外面,吓得脸色惨然。 窝棚里走出个妇人,额头上冷汗淋淋,满手是血,嘴里还念叨着:“不成了,不成了,王三媳妇晕过去了,赶紧送医吧,在晚半个时辰,可就来不及了……” 那个叫王三的汉子听到这,噗通跪了下去,朝着身边的汉子嚎道:“百户,百户,救救我媳妇吧,救救我媳妇吧……” 那百户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正欲喊人去寻个郎中。 这时,朱祁镇走上前来。 “袁彬,去代王府把大夫找来,要最好的,一刻都不能耽搁,快去。” “可是陛……” 袁彬也急了。 “我让你去,聋了吗?” 朱祁镇提高音度。 周围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袁彬不敢违背,掉头飞奔来去。 八十五章 朕舍得给 没过多久,袁彬拽着一个羊胡子老头飞快本来,老头身上的药箱跑的一颠一颠。 朱祁镇简单交代几句便让郎中进去了。 看到郎中进去,刚刚紧张的让人窒息的气氛松缓了几分。 朱祁镇看了眼这个叫王三的人,胳膊吊了胸前。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朱祁镇忍不住问道。 “啊……” 王三意识到这位公子哥打扮模样的人问的是自己,有些受宠若惊,期期艾艾道:“在寨墙上被瓦剌人射中了一箭。” 再一问,朱祁镇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接着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 “你们的那个百户,是不是叫吴大用?” 他记得,季铎呈上来的军报,就提到了这个吴大用。 一旁的吴大用愣住了。 这王三连连点头,扯着一旁有些呆愣的吴大用:“这就是我们百户大人。”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记得季铎对你可是赞誉有加,给你请功,说你与瓦剌死战,誓死不降。 好,好得很,这才是我大明军卒该有的样子。 吴大用,吴大用,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吴大用好歹也是个百户,比这些个老百姓自然多上些心眼。 听到这人如此随意直呼大同总兵的名字,口气又是这般的大,自己这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暗暗想着这人得是谁啊。 朱祁镇闲聊得知,他们和数千百姓到了大同,一些没受伤的士卒直接编列行伍,驻守大同。 至于这些受了伤的,则都留下担起了捕快巡检职责。 吴大用见这人虽是衣着光鲜,一副公子哥的模样,可为人却是和善的人,一点也没有因他是个丘八而轻视,心下有些感动,自是有问必答。 周遭的人碍于朱祁镇一行人的打扮而不敢靠近,倒是那些个娃娃,一个个瘦骨嶙嶙,面带菜色,脏兮兮的。 他们闻到了海别怀里吃食的香气,全围在海别周边,带着欲望的眼睛盯着香气的来源,一个个馋的口水直流,肚子咕噜噜作响。 海别见这些娃娃实在可怜,抓了把还热乎的糖炒栗子,放在手心。 一群孩子像是眼睛放着绿光,开始夺抢起来。 几个大点的孩子抢到栗子,如同得胜的大将军一般,连壳都来不及剥,整个囫囵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脸上带着无比幸福的表情。 这一刻,他们都人生好像达到了巅峰。 没有抢到了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海别。 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大包小包的吃食已经见底。 空着手的海别蹑手蹑脚挪到朱祁镇边上,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都给人家发光了?” 海别心虚的点点头,毕竟是用人家朱皇帝的银子买的。 谁知,朱祁镇点点头,“明日再带你去买。” 海别不自觉的喜笑颜开。 “吴百户,你继续说。” 朱祁镇笑着提醒。 吴大用颇为感慨,继续说道:“多亏了皇帝啊,要不是皇帝给咱们粮食,让咱们迁到大同来,这些人,恐怕早就死在瓦剌人手上了。 就是逃到有命大同,这没吃没喝,不知道多少人得要上街乞食,卖儿卖女,妻离子散。” 说到这,吴大用有些红了眼眶。 周边的人听到百户这般说,也是深有同感。 朱祁镇有些感触,意外的拍了拍吴大用的肩,说道:“皇帝要是听了,会很高兴,真的。” 吴大用好生觉得奇怪,皇帝高不高兴,你又怎么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孩子的哭叫声起来。 这一刻,无论是谁,什么身份地位,都由衷的为这新生命的到来而高兴。 王三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 看着襁褓之中的幼儿,王三嘴唇颤抖,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他简直激动的不能自己。 颤抖的抱过孩子,他下意识的想给报给外面的恩人看看。 朱祁镇乐呵呵的接过了孩子,用手指摩挲着孩子的脸。 王三跪地磕起头起来,还是朱祁镇使了眼色,让袁彬将他拉起。 拉起之后,壮着胆子道:“恩公,能否给孩子娶个名字?” 朱祁镇想了想,“如今瓦剌就在城外,朝廷要做的,就是保家卫国,朕……不是,我看,就叫王保国,等他日后长到,能像你王三一样,保卫我大明疆域。” 王三千恩万谢,觉得这名字很有水平,相当霸气。 朱祁镇又让袁彬拿出些银两交给男人,说是给妇人补补身子,莫要留下病根。 剩下的银子,自然是请街坊邻居好好庆祝庆祝,毕竟是人生一大喜事啊。 男人推辞半天,最后只能惶恐接下。 周边的人一个个羡慕的紧,这王三今日是走了什么运气,遇到这样的大善人。 朱祁镇逗弄一会儿,觉得一阵湿热,仔细一看,是这王保国尿了,尿了自己一身。 朱祁镇将孩子交给王三,让他先进去给孩子洗洗,莫要着凉。 这时……远处突然有人大喊:“臣,代藩朱仕壥恭迎圣驾。” “臣,兵部尚书邝埜恭迎圣驾。” “臣,英国公张辅恭迎圣驾。” 声音此起彼伏,飘荡远方。 这时,数不清的人穿着甲胄,人头攒动,朝着窝棚扑来。 所有人直接被这阵仗给吓呆了。 窝棚附近,安静的可怕。 张辅几人此时已经走到面前,一个个如释重负,刚忙行礼。 吴大用已经直接吓呆了,浑身冰凉。 陛下,这天底下能叫做陛下的,只有一个。 光看这些人衣着,不像是开玩笑啊。 吴大用觉得,自己好像要尿了。 朱祁镇看了眼袁彬,就明白了大概。 ”传旨,让侍卫全都在外面候着,不得入内。” “是”。 吴大用已经脸色惨白,手脚都不听使唤,声音略带颤抖道:“陛,陛下……” 朱祁镇笑了笑,随即说道:“朕得走了,吴大用,这个名字,朕记下了。 朕记得你说土木堡之前,你怕捞不上战功,拿不到赏银。 可土木堡之后,你又怕朝廷打不过瓦剌人,对吧。 吴大用吓得满头大汗,“标下,标下不是这个意思……” 朱祁镇斩钉截铁说到:“朕告诉你,大明,一定会赢,你吴大用要是有本事,战场上杀敌杀的够了,别说赏银,就是爵位,朕,也是舍得给的。” 朱祁镇说罢,踏笑而去。 八十六章 不做微操大师 朱祁镇离开以后,吴大用好像还在梦中。 刚刚那公子就是陛下,自己居然和陛下坐在一块,陛下还拍了我的肩。 吴大用立刻决定,这件衣裳以后都不能穿了,这可是沾染龙气了的阿,得在家里供起来保佑自家。 有这想法的,不知他一人。 刚刚朱祁镇站过的地方,地上的渣土也被一群人抢夺一空。 回去给孩子洗好换好的王三出来时,发现朱祁镇已经不见身影。 “百户,恩公呢?人走了?” 王三有些遗憾问道。 谁知道吴大用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背后。 “你小子这次真真祖坟冒烟了,不对,这是着了,你家那崽子真是天大的福气,天大的福气……” 吴大用啰啰嗦嗦,说的王三一头雾水。 当知道刚刚的恩公,就是大明皇帝时,王三瞠目结舌。 皇帝,给自己婆娘请了大夫,给我儿子取了名字,还给了银子。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皇帝啊。 王三着急忙慌问清以后,朝着朱祁镇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人头。 回去了路上,张辅等人一个个脸上都是乌云密布。 “陛下,臣……” 邝埜还没说,朱祁镇就连忙接到:“好了,好了,邝师傅说的,朕都清楚。 朕只是想去看看百姓而已,再说了,不是有袁彬跟着朕,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陛下”,邝埜语气严厉,“陛下仁德,自然是我大明百姓之福。 可刚刚那种地方,灾民聚集,最容易让旁门左道钻了空子,若是臣等来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邝埜等人小题大做,是皇帝真真的往贼窝里面闯。 有袁彬护卫? 他就一个人,能护卫个甚? 朱祁镇知道自家理亏,撇了撇嘴。 看着朱祁镇吃瘪的样子,海别比刚刚吃了东西还要心情舒畅。 像是瞧见了这丫头是幸灾乐祸,朱祁镇瞪了她一眼,海别不甘示弱,回瞪一眼,但又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 事实证明,皇帝的话,或者说,朱祁镇的话,还是不能全信的。 指望朱祁镇乖乖听话,这就是纯粹多想了。 天空刚刚鱼肚白的时候,沉闷的鼓声传响了大同每一个角落。 对于边关来说,鼓声,意味着敌情。 大同的敌情,就意味着城外的瓦剌人,终于要有动作了。 城头上的守军如临大敌。 还在沉睡中的大同一下子苏醒过来,像是炸开了锅一般。 朱祁镇知道消息以后,第一时间爬起床来,就要去城头。 朱仕壥一听,差点吓得闭过气去。 朱仕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这城头上刀剑无眼,要是伤了陛下,可就不得了了。 陛下,您一定要听臣一句劝啊……” 朱仕壥嚎了半天,却被朱祁镇全然当做耳旁风。 朱仕壥眼看拦不住皇帝,看着周边的人,气不打一出来:“都愣住干什么,快去跟着保护陛下啊。 陛下要是出了点什么岔子,你们,不对,我代王府,还有大同上上下下,都准备着以死谢罪。 对了,快去通知英国公,邝大人等人,快去,就说陛下要上城头了。” 一大侍卫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 朱仕壥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咬咬牙,也只能跟了上去。 这路上,朱仕壥心里苦的不得了,自己这么就摊上这么个皇帝。 你说你要有你太爷爷那样的本事倒也不说了,土木堡的事还不够给你个教训? 你姥姥的腿…… 我都是个藩王了,还得往城墙上跑,这去找谁说理去啊。 城头上,张辅披甲上阵,身后呼呼啦啦跟着一大群武将。 没人的脸上,都是分外凝重。 “瓦剌人这样大的动静,夜不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都是干什么吃的?” 张辅看着远处的瓦剌骑兵,语气里尽是对这精锐夜不收表现的不满。 夜不收负有侦查敌军的任务,是大军的眼睛,应该死死的盯着瓦剌人的一举一动。 可如今,这双眼睛半点作用都没能作用都没能发挥。 有人硬着头皮解释道:“回大将军,这几日瓦剌游骑厉害的很,对我军试图逼近的夜不收进行拦截。 我军夜不收已有数支全军覆没,损失大的很。” 面对这个解释,张辅很不满意。 “瓦剌人既然这样,就更是说明起举动反常,必有蹊跷。 你们都是带兵多年的老手,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见主将动怒,周边的将领纷纷告罪:末将知罪。” 张辅没有开罪,他清楚,不知这些将领,其实连他都没想到,瓦剌人居然还敢进攻大同。 瓦剌人之前在大同扎寨,他们都底气,来自于皇帝。 可现在,陛下不在他们手上了。 这瓦剌人现在攻城,半点优势都不占啊。 总不能,拿人命攻城? 张辅眼里闪过一丝凌厉。 管他是什么,老子就不信,你瓦剌人再怎么悍不畏死,你的脑袋,能有我城上的大炮,弓弩硬? 正好,今天我老张就当你们见识见识英国公的本事,雪土木堡之耻。 张辅有条不紊传令下去,让大同城头上百余门火炮最好准备。 于此同时,垛口处的弓弩手也已经严阵以待。 “陛下”。 一阵惊呼打断了张辅的思路。 张辅看到朱祁镇出现在城头上的时候,是极其震惊的。 紧接着,就是暴怒。 那个短命鬼把陛下放上城头的,不知道这是要打仗啊。 这一旦打起来,炮子乱飞,万一伤了陛下,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参见陛下。”张辅披甲在身,行了军礼,面色凝重到位:“陛下这是要做什么?此地危险,还请陛下速速移驾,臣这就护送百姓到安全地方去。” 城头上不少的军卒忍不住偷偷撇头想着看看皇帝是何模样。 朱祁镇站在城头,看向远处的瓦剌人,道:“朕听说瓦剌人要大举进攻了?朕心里有些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放心,朕只是看看,不会添乱,城头上一切全凭英国公调度。” 朱祁镇打死不做微操之事。 微操大师,死的快啊。 不添乱? 这群武将们急得脑门子冒汗。 皇帝你在城头上,这就是最大的乱子了。 八十七章 下作的手段 这个时候,朱仕壥,邝埜,以及刚刚赶来的大同巡抚,总兵等人,浩浩荡荡也来到了城头。 一见到朱祁镇,这些绯袍,蓝袍,青袍官衣呼啦啦全都跪下。 “陛下”,为首的邝埜已经急了。 陛下,你的金口玉言呢?你的口含天宪呢? 做皇帝不能这样啊。 “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下城。” “臣请陛下速速下城。” 文臣们拿出来自己的拿手好戏,跪谏。 朱祁镇装傻充愣,没有理会,反倒是抬头看看天。 这天,不怎么好啊…… “英国公,这天,不会是要下雨吧。” 朱祁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辅看着正在上升的日头,有些懵逼。 “陛下……” 邝埜再一次提高八个音度。 “这老头可真是难缠的很……” 朱祁镇心里嘀咕。 正在邝埜锲而不舍的时候,远处鼓声震天,瓦剌骑军开始前进。 进攻,开始了。 “陛下……” 邝埜已经急疯了,给张辅对视一眼。 二人确定眼神。 看来,得用非常手段了。 背靠着大同巨城,朱祁镇在城头上望去,远处密麻麻的瓦剌人,像是蚂蚁一般。 瓦剌人行进距离城墙五里开外,忌惮城头大炮,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瓦剌人突然变阵,从阵后驱赶着什么上前。 朱祁镇努力睁大眼睛,死死望着。 “畜牲!畜牲!” 朱祁镇身上气势陡然突然,眼睛瞬间通红,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咆哮。 张辅,邝埜一愣,赶紧从垛口望去。 眼前的一幕,让城头上每个明军眼里都喷射出怒火。 众人在视线之中,看见了数不清的的百姓,被瓦剌人如同驱赶牛羊一般,朝着大同赶来。 这些百姓的身后,则是跟着一个个举着大楯 ,小心紧随的瓦剌步卒。 朱祁镇狠狠一拳打在城墙上,像是在发泄什么。 一滴一滴鲜血从拳缝中缓缓坠落。 瓦剌人的意图,已是昭然如揭。 他们恐惧城头上的大炮火器,于是想起了这般下作的法子。 用大明的百姓来做护身符! 先前的四处掠夺,不单单是为了劫掠一番,更是为了抓到更多的大明百姓,当做他们攻城的炮灰。 “也先,你个老阴比……” 朱祁镇几乎要将牙都咬碎,在心底用着罪恶毒的话问候着也先的家族。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瓦剌人早就进入了射程之中,可城头上的火炮没有一门响过。 瓦剌人见法子奏效,从一开始的胆小谨慎,到现在些得意忘形,不断驱赶着百姓走的更快一些。 “陛下……” 张辅艰难的开口。 虽说朱祁镇说了城头上一切由他调度,可这样的事…… “陛下,我们,救不了他们的。” 张辅忍痛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朱祁镇如何不知? 他甚至刚刚还想派出精骑出城救回百姓,但冷静下来一想,此举对大同城防有害无利。 而且就算派出骑军,瓦剌人只要看到不对劲,完全有充裕的时间将面前的百姓屠的一干二净。 “陛下,老臣来吧。” 张辅不想把这个结留给朱祁镇。 朱祁镇狠狠的扣着城墙的砖缝之中,语气前所未有的艰难。 “开炮,开炮。” 朱祁镇突然爆出一声短促激烈的怒吼。 城头上早就准备好的数时门大炮开始轰鸣。 轰隆隆的炮声开始不绝,大将军炮,二将军袍,子母炮不断咆哮着,对进入射程的瓦剌人进行轰炸。 铅弹落在人群之中,犁出一条条血沟。 瓦剌人手中的大楯,如同纸糊的一般,随着铅弹轻轻一碰,随之四分五裂。 大楯后面的人,比起大楯,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死尸遍地,到处都是断肢残臂。 瓦剌步卒所剩无比,而大明百姓,几乎全军覆没。 眼前一幕,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朱祁镇几次忍住想吐的冲动,克制住头晕目眩,尽量做到面无表情,缓缓转过身来。 所有人都担忧的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不做声,拖着灌铅一般的腿,一步一步挪开。 他在心底不断重复“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他不能哭,不能吐,不能晕,不能摔倒,他的军队都在看着他。 随着朱祁镇一步一步离开,一大群文官呼啦啦的紧随其后,城头上只留下了张辅这些个武人。 过了片刻,张辅嗷嗷叫道:“都听着,给老子往死里揍这帮杂碎,哪个今天不尽力,敢怕死,老子亲自剁下你娃脑袋,听见没有?” “杀,杀……” 这些个武将们也被刚才的一幕激发出了恨意与血性。 很快,不单单是这些武将,城头的所有的士卒全都高呼“杀,杀……” 双方主将都心知肚明,刚刚不过只是前菜,重头戏,这才刚刚开始。 一场上万人马的攻城战,在大同城下上演。 刚刚还大发神威的火炮受制于低射速,长装填,终究开始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有些炮位因为打的太急,装药太多,出现了炸膛,反倒是损失了几个炮手。 垛口上的明军,用火铳,弓箭不断射击发箭。 城下的瓦剌人扛着云梯,躲在大楯之后伺机还击,不断地试图贴近城墙。 明军占据高空优势,而瓦剌人的箭术也是准的要命。 城下不断有有瓦剌人倒下死去,城上也有明军中箭跌下城头。 炮子箭矢在空中乱飞,无情收割着生命。 即便有人举着大楯来到城墙底下,迎接他们的,是城头早就烧开了的金汁和点燃的猛火油。 很快,一股焦臭味充斥着战场,和城楼上金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就是毒上加毒。 瓦剌人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的冲锋,都被依靠高墙利器,叠了仇恨buff的明军挡了下来。 随着城下尸体越多,胜利的天平逐渐朝着明军倾倒。 城头上又是一轮火炮,终于让瓦剌的士气开始崩溃,不断出现逃跑的士卒,丢下武器,朝后逃窜。 “大将军,怯薛军。” 就当以为瓦剌的进攻告一段落时,一个声音惊呼想起。 怯薛军,蒙古最强的军队,相当于也先的亲军。 八十八章 炊烟,马粪 上千却薛军投入战场的时候,如同给以显颓败之相的瓦剌注入一剂强心剂,止住了败退的趋势。 却薛军战力斐然,冒着城头的炮子箭矢,硬生生冲到了城墙底下。 与此同时,瓦剌人唯一的重武器—回回炮终于也用上了。 回回炮,说是炮,其实就是个投石机,制作简单,能百五十重的巨石也可以轻轻松松扔到对面的城池了。 当年蒙古人就是靠着这个,让南宋守将吕文焕心生惧意,拱手让出来僵持六年之久的襄阳。 即便是到了现在,回回炮射速慢,准头差,可还是草原上唯一能对城池造成威胁的武器。 巨大的石块落在城头上,可总有那么几块能落在城头上。 砸中的时候,巨石四分五裂,碎屑飞扬,打得明军措手不及,有些发懵。 有些运气差的,正好就在巨石附近,整个人消失在一片废墟之中。 城下的瓦剌人趁着这个时机,搭上了云梯。 张辅嘴唇干裂,渗出些许血丝,怒吼道:“张瀛,带人去把云梯推了,决不能让瓦剌人登城。” 张瀛高举着刀,竭力喊到:“杀”,带着亲兵家丁扑了过去。 不断有瓦剌人从云梯上摔下,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带着绝望的嘶吼。 即便是有瓦剌人幸运地登上的城头过道,可还没站稳脚步,随之就有源源不断的明军从四处围了过来。 许多人毫无章法的冲了上去,却被瓦剌人凶残的砍翻在地。 可随即,不知道从哪伸出的一只长矛,狠狠捅进了他的身体。 拿着长矛的明军,一脸的惊恐,死死地握紧手里的长矛。 无数长矛,刀剑在过道上挥舞,已经没人能认得出惨叫声究竟是谁发出的。 明军的火铳和箭雨让短短一段云梯成为了天堑。 反应过来的明军炮手,集中起来将那几门回回炮给彻底掀翻。 失去了后援的瓦剌人一个个被杀死,前面的明军如同一道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无法突破,反倒是不断的后退,被压缩在一小段的过道之上,成为瓮中之鳖。 当城头上最后一个瓦剌人死去,被扔下城墙时,疲惫至极的瓦剌士卒事实上已经丧失了继续进攻的能力。 随着远处号角响起,这些本就踌躇不前的瓦剌士卒立刻掉头,撒丫子就跑。 望着瓦剌退去的方向,城头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第一天的烈度,大大超出了张辅的预料。 瓦剌人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城头上的明军的伤亡几乎与瓦剌持平。 即便如此,对大明来说,这算得上一场久违的胜利了。 城头的士卒武官,一个个脸上带着死里生后的微笑,心里的激动之前,溢于言表。 张辅还是眉头不展。 对于他来说,守住大同是本分。 要是守不住,这才是见了鬼。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仗,里里外外透漏着古怪。 却薛军,回回炮,数千人的轮番进攻,也先这是一开局就基本上亮出了全部底牌,真的一副定要拿下大同的架势。 这实在是不符合这只老狐狸的习惯。 张辅安排好了城头上的事务,留下武进伯朱冕留在此处之后,匆匆下了城墙,赶往代王府。 代王府,除了邝埜,井源之外,一干的文臣全被朱祁镇赶回了各自的衙门。 朱祁镇的兴致低落,让整个代王府都笼罩在低气压之下。 “陛下,英国公到了。” 有人前来禀告。 朱祁镇终于有了反应:“快传。” 张辅步履匆匆而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臣张辅,见过陛下。” “英国公,情况如何了?” 张辅将今日一战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当听到回回炮,却薛军,甚至于瓦剌人登上城楼之时,邝埜,井源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这才第一天,仗就打到了这一步了? 瓦剌人心底和张辅有着同样的疑惑:难道瓦剌真的想要拿下大同? 听到这些消息,朱祁镇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天的念头。 “陛下,既然瓦剌人志在大同,臣以为当从三关抽调兵马,增援大同。” 邝埜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朱祁镇却是摇摇头,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也先,这是在声东击西,朕要是猜的不错,大同城外的瓦剌军,只是一支疑兵罢了。” 疑兵? 张辅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这种打法,实在是不像疑兵啊。 “也先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没了朕,他就没有和大明谈判的筹码,什么重现大元的荣光,更是痴人说梦。” 朱祁镇起身,继续说到:“朕在瓦剌的时候,也先就已经召集了十余万的兵力。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人之所以听命也先,不单单是因为也先实力最强,更是因为也先许给他们好处。 现在是深秋了,冬天马上就要来的。 对于也先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喂饱自己的手下。 如果喂不饱这些人,别说给也先卖命,背后捅他一刀朕都不觉得稀奇。” 这是一个根本的转变。 历史上的也先想要的,是拿下京师,重回关内花花江山,取代大明。 再不济,也是南北对峙,搞个南北朝出来。 可现在,也先没了自己这张王牌,大同,宣府兵精粮足,京师更是还有几十万大军。 这种情况之下,也先只能先务实,想尽一切办法,入关劫掠一番,抢到足够的物资,度过这个冬天,同时稳住自己的地位。 朱祁镇说的句句在理,可这毕竟也只是推测,哪怕态度再坚决,再怎么一副十足的把握。 军国大事,不可赌。 “要想证明,也很简单,英国公,一般情况下,你是如何判断地方人数多少的?” 这对于张辅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行军旗帜,动静,营盘大小,游骑数量……… 当然,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出夜不收或是细作。 眼见为实,最是直接。 成熟的老将,会采用多种方式,多方比对,相互印证。 因为所有的标准,都有可能造假。 朱祁镇想了想,道:“英国公,派出夜不收,给朕盯着瓦剌大营。 告诉他们,无需抵进查看人数,让他们盯住两个地方。 炊烟,马粪。” 张辅恍然大悟。 八十九章 返京 当然,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表演的成分居多。 老将,不单单是指沙场,还指人心。 张辅平心而论,陛下能想到这,的确不容易了。 炊烟多少,就是造饭的人数多少。 马粪多少,就是战马的数量。 第一个尚且还能造假,你多垒几个灶,还能当做疑兵之术。 可瓦剌那,有人懂减灶增兵这种计策? 哪怕这个法子值得商榷,但是马粪,这个几乎是做不了假的。 战马数量的多少,能拉多少,不够就是不够,你就是给马喂巴豆,就是拉死,这量还是不够啊。 张辅显得极其慎重,一副入了心的样子。 朱祁镇只是提个醒,他知道,论起打仗,自己和张辅他们,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别说张辅,大同城里随便拎出来个武将就能吊打自己。 邝埜真的是担心大同是瓦剌主攻方向而要求增兵? 朱祁镇相信,更多的原因,是自己在大同。 他留在大同,同样也不是干预指挥。 他在大同,任何功劳,都是他的。 哪怕自己只是个象征,什么都不做,那也是指挥有方,大将风范。 朱祁镇只是再三强调:“紫荆关,居庸关等地的兵马,一概不准调动。” 面对朱祁镇的坚持,邝埜只能放弃,但要求朱祁镇必须留在代王府。 朱祁镇答应下来。 张辅说完事情以后,匆匆告退。 他是主将,他必须身在第一线,时刻了解情况。 接下来的两日,瓦剌人数次强攻,甚至还发动一次夜袭,双方各有伤亡。 这期间,朱祁镇真的留在代王府中,安分了几日。 直到京师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太后的懿旨和书信。 这旨意很简单,就是问责。 责怪皇帝为何还不返京。 大同文武这下心里升起希望,想着太后都下懿旨了,这回陛下总归是能回京了吧。 朱祁镇这一次从善如流,答应了下来。 信里孙太后将这些日子以来京师之中发生的事情全都一一告诉了他。 从郕王意图摄政,再到前些日子朝中提出立新君。 朱祁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留在大同,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现在,他的战场,要在京师了。 大同有张辅在,自己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说走就走,没有天子繁琐的仪杖,只有两千骑卒护卫着一辆并不出众的马车,在大同文武的注视之下,在邝埜等人陪同下,离开返京。 “我们,这是要去京师?” 马车里的海别,有些恋恋不舍。 离开大同,就意味着离草原越来越远。 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她不自主的感到害怕。 她想探出脑袋再看看,却被朱祁镇制止。 朱祁镇只是点点头,然后递给她一些干果。 海别少有的摆摆手,示意自己没胃口。 “我还能回草原吗?” 这像是个疑问句,却又带着几分祈使句的口气。 朱祁镇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一支百人精锐轻骑护卫的车队,在经过数天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是快到了大同。 再往前一日的功夫,就到大同城了。 成敬,孙镗越靠近大同,眼皮就蹦的越快。 成敬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心知这趟不是这般好走的。 而孙镗作为武将,生对英国公的恐惧简直就刻进骨子了,想到要从张辅手里拿走兵权…… 孙镗忍不住的吞咽口水。 陈镒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可也是心乱如麻。 英国公,兵部尚书…… 马车突然停下,三人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掀开帘子一看,数百铁骑出现在视野之中,严阵以待。 一名武将缓缓打马上前,知道他们是从京师来的官员,眼神友善了不少。 陈镒几人也得知了瓦剌人正在攻打大同,英国公张辅正在指挥大同军马奋勇抗击。 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这个时候从张辅手里拿走兵权,万一闹出什么闹出什么乱子可就不得了 那武将反应迟钝,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他以为这些人是来迎接皇帝的,可看着架势,未免也太过寒酸,不由好奇的问:“京师就派了你们几个迎接陛下?” ……… 见无人回应,那武将摸了摸鼻子,有些自讨没趣,就要上马在前面引路。 刚要翻身上马,却被陈镒一把拉住。 陈镒问出来一个反问句:“迎接陛下?去哪迎接?” 这武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在这里。” “陛下在这?” 成敬瞪着眼睛,惊骇问道。 武将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接下来,三人脑子完全是懵的,任由被带到一辆马车前。 直到看到朱祁镇的那一刻,三人才敢相信,陛下,真的回来了。 紧接着,陈镒热泪盈眶,拍了拍官服,以显莫大尊崇,跪地后,朗声道:“臣陈镒,拜见陛下。” 成敬,孙镗紧随其后。 朱祁镇含笑让三人免礼。 当朱祁镇解释完一切之后,两人如释重负,喜不自禁。 还有一人,则是强颜欢笑之后,近乎肝胆俱裂。 京师里的主子,现在,该是何等的绝望。 “成敬”,朱祁镇突然点名到。 成敬一个激灵,连忙答话:“奴婢在。” “郕王监国这些日子,怎么样啊?” 朱祁镇问了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成敬脑子飞快运转,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答案。 做得好? 还是做的不好? 怎么说,都有问题。 “回陛下”,成敬大声说到:“郕王殿下每日不敢稍稍懈怠,生怕耽误国事。 可即便如此,殿下尝尝说:“孤不及陛下万一。” “不及朕万一”,朱祁镇大笑起来,“朕看不是这样吧。 郕王监国期间,可谓是人心所向,交口称贤,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人以家国社稷为名,提出立郕王为帝,遵朕为太上皇呢?” 这番话,如同一颗原子弹,在殿内升起一朵蘑菇云。 无人不瞠目结舌。 废帝,立新君…… 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啊。 成敬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浑身瑟瑟发抖。 朱祁镇并没有雷霆之怒:“朕怕朕再不回去,朕这皇帝,不知道还能不能坐稳。” 这话,听着就让人背后凉飕飕的。 朱祁镇还犯不上为难一个太监,让他们随着一同赶路。 这一路,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回京师。 “陛下已经离开大同,返回京师。” “陛下已到宣府。” “陛下已到保安府。” …… 朱祁镇特地传旨,沿途官员不得接待,只在宣府等地稍作歇息停留。 几乎是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大明皇帝即将回到他的京师。 九十章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随着朱祁镇里京越来越近,飞骑几乎是一天三趟,将朝中的重要奏章经过挑拣之后,送到他的手中。 如今大明权力的中心,不在奉天殿,不在慈宁宫,不在郕王府,只是在这驾马车上。 车队进了顺天府,到了昌平,数万人早早在这候着。 与上一世这位太上皇回京时的一辆马车,两位礼官的待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海别从马车里偷偷望去,简直是瞠目结舌。 帝王出行之依仗,称为卤簿。 帝王三驾,出巡当用大驾。 十二面大纛,十二面龙旗,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鼓吹乐队。 除了这些,大汉将军,上十二卫亲军,锦衣卫各司其职,前有净街,后有警戒,人数加起来连绵十里都不止。 前拥后簇,旌旗招展,尽显帝王无上权威。 换上赤金龙袍,坐上御驾的朱祁镇,眉宇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神采。 从这一刻,他即将真正成为帝国的统治者。 这个世纪最为庞大的帝国,统治着数千万人口,数万里的疆域。 当然,他接下来面对的,直面这个帝国顶尖的人才。 这一天京师城外,半个百姓人影都没有。 两岁的朱见深,换上了专门给他特制的礼服,还带着一顶小礼冠,在金英的怀里打着哈切。 朱祁钰像是害了一场大病,面色不佳,时常都是一副惨白。 王直,徐珵孤零零的站着,周身三丈之内,一个同僚都见不着。 百官唯恐避之不及,惹得一身骚上身。 徐珵的面色比朱祁钰好不到哪去,这些日子以来,吃不下,喝不下,这才几天的功夫,人几乎瘦了一大圈。 只有王直面色日常,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这几日不仅吃好喝好,甚至老当益壮,多年不曾大展雄风。 随着飞骑来回禀告,一支庞大的车队出现在了百官面前。 百官诸王行礼,就是朱见深,也不能例外。 只是由于太子爷年纪太小,也只能是一旁的金英代了。 朱祁镇缓缓下了御驾,淡淡颔首道:“众卿家免礼。” 身后的大汉将军充当着人肉扩音器,将口谕传达下去。 朱祁镇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将有着极强的政治目的。 朱祁镇朝着金英走来,金英都预备好了将太子爷交到陛下手里。 可哪曾想,朱祁镇直直越过抱着朱见深的金英,直奔朱祁钰。 说实话,他太好奇这位景泰帝了。 这是朱祁镇第一次见朱祁钰。 他心底其实对朱祁钰没有多少恨意,更多的只是好奇。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四个字毫不为过。 本是藩王,却被扶上帝位,兢兢业业八年,到最后却是一场空,子嗣没了,自己的皇位也没了。 明代宗,大明景泰皇帝,也是唯一一个未葬入十三陵的帝王,更是得了大明朝独一份的谥号—戾。 若是真的论起来,朱祁镇觉得这位郕王的一生,更多的是让人唏嘘。 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显微妙。 不少人心想:郕王危矣。 这兄弟二人,怕是世间仇最大的兄弟俩了。 弟弟要夺哥哥的位子,差一点,就成了。 要是成了的话,陛下就成了太上皇了。 自古以来,太上皇能有几个好下场? 这样想来,就算皇帝让人一拥而上,拿下郕王,也不足为奇。 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朱祁镇拿起朱祁钰的左手表示亲昵,笑容可掬的说道:“这些日子,郕王辛苦了。 朕看和朕走时相比,郕王,消瘦了不少。” 朱祁镇纯属是句客套话,可在朱祁钰听来,可就变了味。 瘦了? 怎么滴,心虚了,害怕了? 朱祁钰不知为何有些不稳,打了一个趔趄,却被朱祁镇牢牢扶住。 “郕王,朕看你这气色,不怎么好啊。” 朱祁镇关心问道。 朱祁钰连忙回道:“回陛下,臣弟,臣弟的身子,素来就是这般不中用。 多亏了圣母娘娘让宫中圣手诊治,臣弟的身子,比起先前好的多了。” “身子不好啊”,朱祁镇一副好大哥关心弟弟的模样,一脸自责道:“郕王身子这样,就是累的啊。 朕知道,这都是为朕,为大明累的。 朕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子郕王的不易。 既要辅佐太子,处理朝中大小事务,又要担心着朕,就是铁打的身子,那也熬不住啊。 这一切,都是朕不好啊。 若不是朕一意孤行,酿成大祸,将重担压在郕王肩上,郕王也不会劳累至此。 郕王若是真的有个好歹,朕该如何给皇考交代啊。” 说到这,朱祁镇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身体,一切都是空的。 郕王,听朕的,好好在府中修养,什么都不要想。 朕回来了,外面不管有什么,都有朕这个皇兄顶着。 朕会让太医在郕王府随时候着,用药什么的,用最好的,最有效的。” 接着,朱祁镇不容置喙道:“来人,速速送郕王回府。 对了,让宫中禁军去郕王府,好好保护郕王,莫要打扰了郕王静养。” 百官先是不明白陛下这究竟是要干嘛,可当听到革命一词的时候,当场脸都绿了。 这里的革命,和朱祁镇嘴里的革命,完全就不是一个意思。 革命最早见于《周易·革卦·彖传》:“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指的是朝代更替。 在百官眼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就是说…… 郕王你个废物身体,还想着造朕的反?先把你身体弄好再说吧。 再到朱祁镇后面说的,禁军守门,不得打扰,百官更是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闭门静养,这分明就是软禁起来。 朱祁钰心里也是一震,可又有什么办法? 这分明是皇帝对他这个藩王的恩典,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啊。 他朱祁钰除了谢恩,还能有别的路? 朱祁钰还有些庆幸,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直接被当场拿下。 然后……废爵…除国…圈禁……或是赐死。 朱祁钰行礼道:“臣,谢陛下恩典。” 朱祁钰离开时,不少官员心里唏嘘,或许,这可能就是他们见郕王最后一面了。 徐珵几人眼里免不了兔死狐悲。 九十一章 也先,你个老废物 朱祁镇目送着这个弟弟离去的背影,眼里晦暗不明。 收起来刚刚和善的笑容,面无表情说道:“入京。” 说罢,重回御驾之上。 由永定门入京,大明门换乘御辇,御辇自丹陛石而上,进奉天殿,坐龙椅之上。 说是龙椅,倒不如叫做龙床更为贴切。 朱祁镇只能端坐,实话实话,舒适度几乎为零。 但这张龙椅的属性,全都点到了权力之上。 不得不说,自上而下,如同俯视众生一般。 这种感觉,不是自己坐上来,是万万体会不到的。 朱祁镇扫过殿下群臣。 这些人,大抵分为三种。 一是支持自己的,列如自入奉天殿以来嘴都合不拢的那帮勋贵。 自己将兵权给了他们,他们也的确起到了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作用。 在王佐,曹鼐等人眼看压不住场子时,倒是这些嘴笨的人,让王直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同时也告诉朱祁镇一个亘古不变真理:谁的刀把子硬,谁的腰杆子就硬。 第二种人,就是以王直,徐珵为首的郕王党。 功大莫不过于从龙,罪大莫不过从龙不成。 “王直……” 朱祁镇心中默念。 第三种人,就是持观望态度的绝大多数的中下及官员。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朱祁镇还是朱祁钰做皇帝,都是姓朱,还是给朱家人做事,没什么两样。 待百官行完大礼之后,奉天殿内陷入了安静之中,人人脸色复杂,不愿做出头鸟。 除了朱祁镇,没人敢打破这死一般的静寂。 “于卿家。” 朱祁镇先是点了于谦的名。 “臣在。” 于谦从队列中而出。 “朕先前在大同时,事急从权,下旨调山东,河南等地班军入大同,宣府一代驻防。 邝师傅与朕刚刚回京,兵部这些日子的事务都是你在做,尽快与五军都督府协商,调兵的公文什么的,也尽早补上,不得耽误。” “臣领旨。” 于谦永远那般言简意赅。 不知道为什么,朱祁镇对于谦总是提不出太大的兴趣。 思来想去,他在历史上留下的那一笔实在是过于浓墨重彩,说是个完人都毫不为过。 有这样的臣子,朱祁镇觉得,压力很大。 处理了几件手头要紧的事,又勉励的百官一番,朱祁镇也要开始收拾那些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了。 朱祁镇不紧不慢说着:“朕在大同的时候,听见了件奇事。 我大明出了个扛着棺材上朝,穿着孝服上殿的官员,满口为国,赤胆忠心,死都不惧,还怒撞奉天殿,撞了个头破血流,就为立新君一事。 徐卿家,徐卿家何在,让朕看看,咱们大明的忠臣是何等模样? 朕当初是不是真的识人不明,连这样的大忠臣都未发现。” 徐珵听得头皮发麻,却又不能不答应。 “臣,翰林学士徐珵,拜见陛下。” 徐珵硬着头皮出列。 朱祁镇笑眯眯看着这位大明头号忠臣。 徐珵,徐有贞嘛。 朱祁镇看到这件事时,简直乐坏了。 这个徐有贞,居然能把行为艺术玩到奉天殿上,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咱们大明的忠臣,还真是不可貌相。” 看着这副妥妥奸臣的嘴脸,朱祁镇来上一句由衷感慨。 接着,还没等朱祁镇问些什么,这个徐珵突然开口:“陛下,臣,有本启奏。” “有本?” 朱祁镇轻蔑的看了一眼,“好,说说,你有什么本要奏?” 徐珵那张猥琐的脸上却是一脸正气,像是又回到了抬棺那天。 “臣,要揭发吏部尚书王直,有不臣之心。” 百官大吃一惊,要知道你徐珵,可是郕王的马前卒,是最早投靠郕王的人。 现在陛下一回来,你立马就倒戈了。 这人……人品真是低劣啊。 这一下,就连朱祁镇也没料到。 这算是,坦白从宽,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徐珵想要死中求活,他很清楚,郕王已经被软禁了,他终究是大明的亲王,是先帝的血脉,陛下总归是还有估计,或是于心不忍,最后活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再者说了,郕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要夺大位的话。 示意和说出来,完全就不是一码事。 真的要是论起来,无论是夺权,立新君,自己和王直是绝对跑不掉的。 那, 王直身上的罪多一分,自己身上的就能少一分。 都到这个份上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徐珵浑身战栗,满眼的悔恨:“陛下,臣,臣糊涂啊,臣被王直花言巧语蒙了心……” 徐珵竹筒倒豆子,直接把王直卖了个干净。 这一下,坐实了王直为一己之私欲立新君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直,你可知罪? 你是四朝老臣,是先帝留给朕的辅政大臣。 你扪心自问,我朱家待你如何? 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国有太子,而你却为了一己之私,置国事不顾。 若是遂了你的愿,离间朕与郕王兄弟之情,酿成不忍之事,那时你王直死不足惜。” 朱祁镇已经怒不可遏,句句诘问。 王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已经看明白了,陛下这是要把所有罪责怪在自己头上。 那天以后,王直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其实也不算意外,郕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皇帝要体面。 徐珵一个五品官,能入皇帝的眼? 自己这个二品大员,吏部尚书,最为合适。 他现在心中最恨的,不是怒不可遏的皇帝,不是出卖自己徐珵,而是素未谋面的也先。 皇帝对愤怒,在情理之中。 徐珵的无耻,也不出乎意外。 只有也先,王直真真想骂上一句:你可真是个老废物。 一个被俘的皇帝,居然从你眼皮底下跑了。 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你也先数万人,居然看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 王直想过,只要皇帝还在瓦剌,哪怕是当天那般的局势,他都是有胜算的。 是瓦剌人,毁了他的全盘谋划。 王直最后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他的下场,哪怕是二品尚书,也是罢黜官职,打入诏狱,满门收押。 朱祁镇看着这位名臣,最后落下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没办法,他站到了自己对立面。 九十二章 赏赐也是个学问 朱祁镇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动王直,那天子的权威何在? 难不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 王直不是别人,他是吏部尚书,说是大明的宰辅都不为过。 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在关键时刻站错了队,哪一个皇帝都不能容忍。 王直就这么黯淡离场,连个说句好话的人都没有。 “曹鼐。” 朱祁镇唤出一个名字。 “臣在。” “王直不在,可吏部的事务,一件不能耽误。 这些日子,吏部就由你先做主,直到廷推为止。” 曹鼐是吏部侍郎,熟悉部里事务,再加上他对自己忠心耿耿,由他接手,再是合适不过。 “臣,遵旨。” 曹鼐面色平静。 不少人心里都清楚,王直,这算是彻底倒了。 下面不少人已经开始战战兢兢,为自己的前途性命开始担忧起来。 王直为官这么些年,门生故吏遍布朝中。 要是真的清算起来,恐怕这朝中少说得有几十人脱不了干系。 跪在地上的徐珵眼见王直落了这般的下场,自己这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朱祁镇看着跪伏在地的徐珵,简直嫌恶的很。 徐珵是个虚伪的政客混蛋,这是毫无疑问的。 杀? 朱祁镇还真的想,这个徐珵,上辈子最先准备南逃,后来不甘寂寞,搞出一个夺门之变。 凭借此功,做了几年的首辅,任间残杀忠良,恃功自傲,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这一世,他也是不甘寂寞,上蹿下跳,成了给朱祁钰摇旗呐喊,造势的急先锋。 方才那嘴脸,更是坐实了此人跳梁小丑一般。 这样想来,他这样的人,能做出那些事来,也不意外。 朱祁镇忍住直接宰了他的冲动,“徐珵,先交由刑部收押,三法司按律法议罪吧。” 徐珵整个人像是瘫了一般,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大声求饶道:“陛下,臣万死,臣万死啊…徐珵的叫喊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对于徐珵的下场,没人在乎,要是可能的话,自己还想吐口唾沫在他身上。 跟他同朝为官,简直就是耻辱。 朱祁镇快刀斩乱麻,既处置了人,警示敲打的百官,同时也尽可能的缩小打击范围,最大可能减少了对朝政的影响。 这不是皇权交替,不需要那么多腥风血雨。 安稳,这是一个国家最大的追求。 内部任何的动荡,都会伤了国家元气。 这天下是他朱祁镇的,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若是真的不依不饶,像夺门之变后的那般残酷清洗…… 爽是爽了,可这后果呢? 他朱祁镇,这辈子都洗刷不掉这个污点。 这件事,朱祁镇就这么过了。 散朝之后,百官都是一副心事满满的模样从奉天殿走出。 “金大人,金大人……” 从后面赶来的是金英。 金英走的急,喘了喘气,“金大人留步,陛下有旨意,让金大人去文华殿议事。” 金英当场傻眼了。 路上,金濂问道:“金公公,除了本官,可还有别人?” 金英摇摇头。 到了文华殿,殿内只有朱祁镇,金濂,金英三人。 金濂知道这事小不了。 大会小事,小会大事,这个道理,在大明也是适用的。 朱祁镇给这次小会定了调子,就是奖赏。 作为礼部尚书的金濂,自然就是朱祁镇询问的对象。 张辅,邝埜,井源,袁彬,陈瀛……这些,全都是功臣。 功臣要是不赏,寒了人家的心,以后谁还给你卖命。 但是赏,也有不同的赏法。 这个赏法,也是很要水平的。 比如张辅,他已经为居国公了,再往上,就是郡王了。 异姓不封王,这是大明的祖制。 哪怕你是开国第一元勋的徐达,那也只能是死后追封。 就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但这是以后,现在,朱祁镇就得赏赐张辅。 能怎么赏? 只能加恩荣了。 论完了张辅,接着又遇见一个棘手的难题。 井源,怎么赏? 要知道,井源一路护驾,忠心护主,他的功绩,朝野都是认可的。 问题就出现在朱祁镇这,他给的,是巨鹿侯,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这手笔,可谓是大方的很。 历史上井源土木之难中,为国牺牲,追封为巨鹿侯。 现在,朱祁镇就要将井源该有的爵位给他。 “陛下”,金濂有些为难道:“井驸马护驾有功,千里忠主,臣自然是心生敬意。 可井驸马毕竟是驸马都尉,我朝,还从未有过驸马都尉得侯爵的前例啊。” 驸马都尉,不能入仕,更别说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了。 “朕知道”,朱祁镇并没有打算退让,“我朝之前没有,那是因为之前的驸马那个有过如此功劳? 若是有人不服,好啊,你要是也能如此,朕也给你个侯爵,不,公爵。” 话说到这,金濂也不在坚持。 爵位这东西,反正是你老朱家的,你拍板。 大抵议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定了下来。 兵部尚书邝埜,进一品光禄大夫,太子太师,加华盖殿大学士,赏绢一千匹。 英国公张辅,加双俸,进太子太傅,左柱国,赏绢一千匹。 户部尚书王佐,进一品荣禄大夫, 吏部侍郎曹鼐,授三品嘉议大夫,赏绢五百匹。 兵部侍郎于谦,授三品嘉议大夫,赏绢五百匹。 护卫将军樊忠,授三品昭勇将军,赏绢五百匹。 锦衣卫校尉袁彬,任锦衣卫千户一职,赏绢五百匹。 除了这些,还有那帮勋贵,朱祁镇也都赏赐一些财物,每家给了两个名额,让他们的子嗣入宫当值。 这也算是一份不小的恩典了,要知道,入宫当值做禁卫的,一般都是每家勋贵下一任的家主。 做禁卫的,是为了尽早在皇帝或是太子面前混个脸熟,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为日后各家在皇帝心里,加上一些份量。 当然,哪怕不是继承爵位,朱祁镇也算是给各家子弟送了一份不错的前程。 当然,活人要赏,死人,也不能忘了。 某种意义上,死人比活人的安置还要重要。 战死的成国公朱勇,争议极大。 先前朱勇子朱仪请求葬祭时,朝中包括于谦在内的不少人将认为朱勇损兵折将,有罪于国,甚至建议削夺爵位。 当时监国的郕王也表示,其身为大将,丧师辱国,致使皇帝被逮。 朱祁镇心中自然一清二楚,这个朱勇和他老子不一样,就是个草包。 草包不是罪,可是草包在高位,那就是罪啊。 但说到底,朱勇是跟着自己一块死的,而且他该死,他的部下也不该死。 朱祁镇只能为他辩驳,说朱勇之所以中了埋伏,全是因为监军刘僧好大喜功,贸然突入隘口,朱勇不得不挥兵跟上,这才中了瓦剌人的埋伏。 但说到底,朱勇等人最后为国战死,亦是忠良。 朱祁镇让金英拟旨,追封成国公朱勇为平阴王,赐整套丧仪,谥号由礼部议出再报。 不仅如此,一同战死的永顺伯薛绶,将领吴克忠,吴克勤等人,一俱优抚。 九十三章 那里不行 议完了事,朱祁镇没有直接去坤宁宫,而是让金英带到自己去了处偏殿。 偏殿里,朱祁镇早早让金英将海别安排在这里。 海别已经在这等了两个时辰了。 整个屋里,就她一个人。 从朱祁镇换上那身龙袍开始,她就开始越来越紧张。 她本以为大同的架势已经够大了,直到到了大明京师,用一个她刚学的新词再合适不过:小巫见大巫。 一身碧绿宫裙,自从跟着朱祁镇大吃大喝以来,一路的滋养已经是撩人曲线。 看着桌上的点心,感觉……自己一个人可以吃下三大盘。 “不行,不行,不能吃,朱皇帝动不动叫自己吃货,不能让朱皇帝小瞧自己……” “其实,吃个两块,好像也看不出来吧,两块,两块……”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下,海别最后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糕点在唇齿间的绵软,整个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海别一副满足的神情。 真的如朱祁镇说的,和当初草原送来的上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在她回味之时,朱祁镇这猛地进来,吓得海别猛地将嘴里糕点吞下,手脚放哪都觉得不对,一双杏眼带着三分胆怯,三分紧张,还有三分做贼心虚,还有一分欣喜望向他。 “你们在外面候着。” “是”。 “朕来的时候不是跟你约法三章了,在宫里要讲规矩,就这么馋? 把手伸过来。” 朱祁镇已经瞧见了她嘴角还没来得及抹去的碎渣和桌上掩耳盗铃似的糕点。 海别微微侧脸,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吃货,但又不自觉把手放在身后,瘪瘪嘴,一脸倔强模样:“不要,我没偷吃。” “还没偷吃?” 朱祁镇上前从她嘴角抹过,故意板着脸:“没偷吃?这是什么?” 被抓个现形的海别有些挂不住脸,嘟起粉唇,嘀咕道:“不是偷,是拿,放在这的,不能算是偷。” 朱祁镇沉声道:“先前怎么答应朕的?” 先前答应了朱皇帝,要是偷吃,是要打手心了。 海别眯起眼,想要装傻充愣混过去。。 朱祁镇可不惯她,抬手拉住海别的袖子,想给她个教训,把她拉过来一些,制住上身,一巴掌拍在臀儿上。 海别一声尖叫,朱祁镇没用多少力,到也不疼,可哪有女儿家被男人打屁股的道理,她都十五了。 就是草原,那也讲男女大防啊。 朱祁镇本来只是想给这丫头个教训罢了。 可突然发现……很翘…… 有那么瞬间的失神,等回过神来,已经机械的重复了几次。 又是一下,一阵酥麻直冲天灵盖,不自主的发出一声娇吟。 海别脸色涨红,眸子里满是羞恼,把手从后背伸出来,急急忙忙开口道:“别打……别打了……那里不行……打手…打手…” 朱祁镇知道要收手了,要不然就…… 象征性的打了两下手,算是教训完毕。 朱祁镇不自觉的暗暗搓指,刚才的手感…… 太是撩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 “你……” 朱祁镇那副回味无穷的样子被海别尽收眼底,那还未消退的绯红脸蛋眨眼间又爬满了红霞,眼神很凶的盯着朱祁镇。 奶凶奶凶…… 这是朱祁镇第一个念头。 朱祁镇对于暴露真实想法不但不羞愧,还大言不惭地强行解释一波。 “你什么你,朕告诉你,你这是欺君,这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欺君。 朕是好心,给你长点教训,懂规矩。” 海别只想“呸呸”记下。 朱祁镇接着眸子里带着一丝担忧:“这里不是大同,更不是草原,这里是大明的皇宫,这是最讲上下尊卑和规矩的地方。 至于那些不讲规矩的人,朕告诉你们的下场。 她们都会消失在宫里,你知道皇宫里有多少枯井吗?” 海别摇摇头。 “朕也不知道,但朕告诉你,每一口井下面,有着不知道多少具白骨和冤魂。” 海别被这突然起来的沉重话题弄得不知所措。 朱祁镇精准的转移了话题。 她……怕死。 “不会的,你,你是皇帝……” 海别真的被刚刚话给吓到了,将朱祁镇当做救命稻草。 朱祁镇不说话。 眼见朱祁镇不说话,海别更是怕的厉害,恐惧占胜娇羞,扯着朱祁镇的袖子,差点都哭了:“我,我是你带来的,你是皇帝,我是你的人,你要是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还算什么皇帝?” 朱祁镇:嗯?这还有意外收获啊。 “那你以后无论什么,都要听朕的话,知道吗?” 朱祁镇开出条件。 海别想都别想连连点头答应。 “那好,跟朕走吧。” 一路上,朱祁镇告诉自己:不能笑,不能笑,做戏要做全套…… 坤宁宫,孙太后和钱皇后早早就翘首以盼了。 整个皇宫,里里外外不知道打扫了多少遍。 钱皇后今个,在镜前光是挑首饰都足足挑了帮我时辰。 娘盼儿,妻盼夫。 可眼看着太子被人送回来了,陛下还是没动静。 孙太后一连派出了几波人去打探,先是说陛下在奉天殿上朝,接着又是在文华殿议事。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孙太后和钱皇后早就等的心焦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 孙太后小声道。 “母后,陛下刚刚回京,这朝里不知道多少事都还等着陛下,国事可耽误不得啊。” 钱皇后柔声替自家夫君解释道。 “本宫能不知道?” 孙太后嗔到:“国事再多,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皇帝也是,先回来看看自家娘和媳妇不成,非要挑这一时半会儿?”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御辇一个拐弯拐进了坤宁宫,一道日夜思念的熟悉背影出现在了眼前。 “我的儿”。 一向端庄的孙太后刚刚还嘴里碎碎念着自家儿子,可看到朱祁镇的那一刻,她再也止不住泪水,什么也顾不得,直直的扑了上去。 这一刻,太后和皇帝的身份不再重要,她更像是个在家等候远归游子的母亲终于看看了自己心心念念,九死一生回到家里的儿子。 钱皇后快步上前,眸里全是泪水,泪眼婆娑的看着朱祁镇。 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妾身拜见陛下。” 这一刻朱祁镇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 九十四章 朱祁镇历险记 朱祁镇有些微微哽住:“母后,皇后,你们……哭苦了你们了,朕,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天杀的王振,要不是他撺掇着皇帝御驾亲征,哪有后来那么多事,我儿也不会受了这般多的苦。 早知道这王振是这样的奴婢,本宫早就该早早打杀了他……” 孙太后一时情绪有些失控。 与孙太后不同,钱皇后饶是激动万分,可还是眉眼弯弯,柔情似水,轻声道:“妾身不苦,倒是陛下,陛下才是真真吃苦受罪了……” 说着说着,钱皇后又被勾起了伤心回忆,泪珠断了线一般流下。 这副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是问哪个男人顶得住? 待孙太后情绪稳定下来以后,察觉出了自己失态,故作威严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孙太后发令,宫人鱼贯而出,只留下海别一人,显得格外显眼。 “本宫说了让你们退下,还愣在那干嘛?” 孙太后语气又严厉上几分。 海别吓得一哆嗦,眼巴巴瞅向朱祁镇。 朱祁镇开口解围,含糊点出海别是瓦剌贵族之女的身份,带回宫里,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瓦剌人?” 孙太后一听,顿时就炸了毛。 这位皇太后,现在有两个禁词提不得。 一个是郕王母子,那是要夺他儿子的皇位的。 一个是瓦剌,那是把他儿子掳走的。 “瓦剌人如此折辱皇帝,全都不是个好东西。 她是瓦剌人,想来也好不哪去。 皇帝,老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看她这小小年纪,就一副狐媚相,要是留在你身边,指不定又弄出什么事来。 这事,你得听本宫的。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打杀了去。” 海别一听太后娘娘喊打喊杀,小脸煞白,缩在朱祁镇背后。 朱祁镇也是一愣。 自己这个母后,倒也是随心所欲,开口就是要打打杀杀,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自己都说了,这是个瓦剌贵族之女,带回京师有自己的用处,可她还是喊打喊杀。 朕,看起来像是周幽王这般的君主? 朱祁镇不由得腹诽:怪不得宣宗驾崩以后,将国政托付给张太皇太后和五位顾命大臣,倒是将她这个皇后排除在外。 恐怕宣宗自己也明白,自己这个妻子,后宫争宠那是手到擒来,可要是国家大政,那就直接歇菜,拎不清轻重了。 朱祁镇说这人杀不得,留着有用,废了好一番的口舌,才让喊打喊杀的孙太后不甘不愿地闭了口。 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朱祁镇先让海别出殿候着。 海别战战兢兢离开。 桌上,孙太后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说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 这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朱祁钰母子身上。 当得知朱祁镇已经朱祁钰软禁起来,孙太后一脸解气的模样,愤愤说道:“该,活该。 他朱祁钰还想做皇帝,就凭他娘那个低贱的命? 皇帝,这次,决不能轻饶了这母子二人,废了的王爵,圈禁起来,再不济,废为庶人,让他娘俩去给先帝守陵去。” 孙太后喋喋不休,嘴里说着好几种对付这母子俩的法子。 朱祁镇面色有些不对。 “陛下,怎么了?” 钱皇后瞧出不对,柔声问道。 “母后,儿臣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故作为难。 “这话说的,你和本宫母子连心,有什么不能讲的。” 孙太后轻笑道。 “母后既然这般说了,儿臣就实话实说。” 朱祁镇目光炯炯,“若是家事,儿臣听母后的。 可郕王的事,不单单是家事,更多的是国事。 既然是国事,请母后让儿臣做主。” 朱祁镇话说的婉转,可却是绵里藏针。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刚刚的那番话,越界了。 “好,好,好,是本宫多嘴了,本宫不说了,不说了。 你是皇帝,全都听你的。” 孙太后听出来自家儿子的意思,无名有些恼意。 小崽子,我是你娘,这些日子为你担惊受怕,发几句牢骚怎么了? 再说了,我说的不都是给你出气? 你可倒好,这一见面就顶了你娘一句,没良心的崽子。 “母后,”钱皇后见气氛有些不对,开口缓和气氛,打着圆场:“母后是想着给陛下出气,陛下心里自然是感激母后。 刚刚说的是国事,要是传出去,外朝的老大人们肯定是抓住不放。 陛下,这是在为母后着想啊。 陛下有陛下自己的打算,臣妾相信,陛下一定会妥善处置的。” 钱皇后轻轻一点,替二人转圜不少。 “本宫怎么不知道,本宫就是图个嘴快而已”。 孙太后经这么一提醒,明白厉害,语气不由自主软和下来。 朱祁镇朝着钱皇后投去感激的目光。 真是个好媳妇啊,不单生养的好,更是一片玲珑心啊。 朱祁镇 “陛下饿了吗?要不要臣妾这就去传膳。” 钱皇后担心朱祁镇一回来就在忙乎公事,饿着肚子。 “没事,没事,朕刚刚在文华殿,用了茶点,朕现在就想陪着母后和皇后说说话。” “说话就说话,也不耽搁传膳”。 孙太后一脸嗔色道。 没等孙太后继续开口,钱皇后起身出去,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 两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听起来朱祁镇流浪记。 从被瓦剌俘虏,召唤天雷,长生天转世,再到以血为药,乘飞球飞出瓦剌上空…… 别说,这些素材,出一本朱祁镇历险记都是绰绰有余。 朱祁镇讲的绘声绘色,听得这宫内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一愣一愣。 当听到朱祁镇取龙血的时候,两人吓坏了。 孙太后又是一番教训,堂堂大明皇帝,万金之躯,怎么能取精血,还是去救个瓦剌人。 钱皇后刚刚止住了眼角又是泛起了泪花,不依不饶要看伤口,要不是朱祁镇好生安慰,非得让太医院的医正来好好诊断。 朱祁镇有些哑然失笑,大明的国科圣手,来看一个早就结痂长好的伤口,未免太过于大材小用了不是。 当听到朱祁镇乘坐什么飞球时,两人全然不敢相信,只觉得皇帝这是胡说。 九十五章 逆子啊逆子 钱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微微咳了咳:“陛下这是给母后宽心呢。” 这算是给朱祁镇个台阶下了,不过言外之意,也是不信的。 从天上飞回来的,这也太…… 会飞,这是违反常识的。 毕竟这从古以来,就听说过风筝,纸鸢会飞,那还听过什么飞球带着人飞的。 朱祁镇眉飞色舞,乐了。 “儿臣不是给母后逗闷子,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儿臣做了个飞球,趁着瓦剌人不注意,真的是从瓦剌大营上飞回来的。 当时刚刚上天,被瓦剌人发现了,他们朝天上射箭,还射中了几箭。 飞上天以后,这上面冷的厉害,要不是有褥子袄子,怕是人都要冻坏了。 后来眼看就要飞回大同了,可有遇上大风,吹的飞球东倒西倒,要不然儿臣反应的快,差点就掉了下来。 儿臣不瞒母后,刚上天时,心里还是有些怕的,不过在天上的时候,看着脚下的山川关墙,和舆图一样,滋味是妙不可言。” 朱祁镇说的有板有眼,倒是让这两个女人有些呆愣住了。 这听起来,挺靠谱的。 要不是真的,陛下这讲故事的本事,简直就是一日千里,以假乱真了。 “嗯,和儿臣一起飞回来的,还有驸马都尉井源和锦衣卫袁彬,母后要是不信,到时候问问这两人就行。 对了,刚刚那个海别,她也是和朕一起飞回来的,要不待会母后问问她? 就是飞球降可惜了,落的时候,没控制得好,毁的差不多了。 不过儿臣已经让人把它带回来了,到时候就放下皇城了。 母后和皇后想看,儿臣到时候再让人造一个个母后,皇后瞧瞧。” 听到这,两人是彻底懵了。 皇帝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是已经将那飞球带了回来,还要再造一个。 莫非……皇帝说的都是真的? 孙太后心里无比震惊,下意识问道:“既然皇帝要在皇城里再造一个,那还何必千里迢迢带着毁了的回来。” 朱祁镇一本正经说到:“母后,这是大明,不,是天下第一个飞球,儿臣还准备娶个好名字,毕竟这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物件,可马虎不得啊。 这是儿臣的一小步,是天下的一大步啊。 儿臣把它带回来,是要好好保存,留给我大明后世之君,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先祖的功绩。” 说到这,朱祁镇心头又火热起来了。 人类飞天之父—大明皇帝朱祁镇,开启了人类历史的飞天时代。 孙太后听得吓了一跳。 这什么飞球的,还得起个名字? 什么一小步,一大步的。 还又是载入史册,又是留给后世之君的,听起来也太唬人了。 钱皇后听到这,眼睛一亮,惊呼道:“这是陛下想出来的?” 朱祁镇点点头,一副“不好意思,就是在下”的模样。 钱皇后立马如同小迷妹一般,简直就快眼里放小星星看着自家夫君了。 朱祁镇表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女人的崇拜,对男人的杀伤力简直太大了。 一听这这是自己儿子弄出来的,,孙太后也不纠结,也不去想这飞球到底是个啥了。 管它是啥,这是自己的儿子,大明皇帝弄出来的,这它就是好的。 嗯,就是好的,毋庸置疑。 也是,皇帝让它飞,它还敢违背军令不成? 两人顺着朱祁镇的话说了下去,朱祁镇就差拍拍胸脯就这几天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动静。 宫人们先是殿门禀告,接着从门外进来十来人,个个手中端着青瓷碗碟。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桌的御膳就摆在面前。 吃饭倒也没那多规矩,更像是一般百姓家里那样,钱皇后一直忙着给朱祁镇布菜,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用罢了膳,朱祁镇还提起一事:“皇后,有件事,朕还得让麻烦皇后。 此处朕能回来,英国公功不可没,如今,他正在大同指挥大军抵御瓦剌。 朕就想,就趁这几日,皇后将英国公府的家眷诏进宫,聊聊闲话,喝喝茶,在赏赐些东西什么的。” “臣妾知道了,这几日臣妾就去办。 对了陛下,井驸马府里的几个孩子,都是长公主留下来的,也是天家的血脉。 这几个孩子命苦,长公主薨逝的早,早早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臣妾以为,要不要也一同接进宫来,莫要生分了,臣妾也好看看,能给这几个孩子做些什么。” 朱祁镇伸手握住无骨的玉手,满眼柔情,带着愧疚和感激说到:“还是皇后想的周到,那就麻烦皇后了。” 钱皇后脸上一抹绯红,小声道“陛下……” 哎呀,有些孟浪了…… 孙太后是个过来人,哪里瞧不出什么来,说着就要打道回府,不做碍事人。 朱祁镇眼神一亮。 老太太还是很体贴的,知道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孙太后前脚刚走,一同带走了殿内的宫人。 殿内如今,就剩下帝后两人了。 钱皇后羞的更厉害了,面对朱祁镇的步步紧逼,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陛下,这……这还是白天呢,大白天的,岂能百日宣…… 晚上,陛下,晚上妾身在侍奉陛下……” “没事的,没事的,皇后放松些”。 朱祁镇一边说着,抬手就环住了柳腰,把她来到腿上坐下。 “呀……” 钱皇后慌了,“陛下,陛下……” “皇后难道不想朕吗?朕可是想皇后想的紧啊。” 朱祁镇温柔地凑到耳边轻声喃喃道。 钱皇后听到这,心都要化了,身子更是软了下来。 “陛下,陛下”,钱皇后朦胧着眼,反搂着朱祁镇的脖子,喃喃道:“妾身好想你,好怕陛下不回来了。” 朱祁镇的手灵巧入内,解开了多余的衣物,眼瞅着刀枪出库的时候到了。 “唔……” 一阵甜腻的声音听的人心都化了。 就当一切朝着二者合一的发展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声响起,一个焦急胆怯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娘娘,太子,太子殿下哭的厉害,怕是,怕是要娘娘……” 刚刚沉醉情欲之中的钱皇后五识俱回,及时抽身,挣脱了朱祁镇的回报,红着脸,整理了下凌乱的衣物,恢复平常的声线:“把太子抱进来吧。” 朱祁镇看着一门心思都在朱见深身上的钱皇后,第一次对自己儿子有了巨大的敌意。 “逆子,逆子……” 九十六章 奴婢万贞儿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子哭了你们哄不得吗?偏偏要找皇后,多大的人了,是要吃奶不成?” 朱祁镇对自己儿子这一哭表示极其不满,低声咆哮道。 这是什么?这是宫里头等大事了。 眼看就要成了,结果弄得临门就差一脚,坏了朕的好事。 朱祁镇,能不生气? 似是瞧出了陛下脸色发黑,极其不痛快,这抱着太子来的宫女眼圈发红,跪了下来,嗫啜道:“回陛下,往日这个时辰,太子殿下醒来,都是只要娘娘的。 奴婢,奴婢哄了半天,都不管用,奴婢看着小殿下哭的厉害,这才,这才……” “好了,贞儿,陛下不是怪你”,钱皇后那里不知道朱祁镇这邪火是从哪来的,美目翻了一眼朱祁镇,接着哄起来怀里的朱见深。 “陛下也是,太子多大? 不也才两岁,正是要娘的时候,现在不要,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深哥儿乖,不哭不哭,母后在这……” 钱皇后亲昵的蹭了蹭朱见深,此时周身散发着母亲特有的光辉。 没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扯着嗓子嚎着的朱见深已是咯咯直乐。 朱祁镇突然发现,孙太后在这些日子还是做了件靠谱的事。 把皇太子交给皇后扶养,这一步,无论是从当下还是长远来看,都是一步好棋。 皇太子是庶长子,而非嫡长子,记在皇后名下,也算是嫡长子,加重了皇太子法统地位,稳定朝局,免得有人会拿出身这件事做文章。 而且养在皇后身边,现在看来,二人也是真的有了母子之情,这对于无儿无女的皇后,日后也算一份保障。 历史上明英宗驾崩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这个结发妻子。 虽然皇帝对女人很多,可对钱皇后,朱祁镇也当真算是情深义重。 少年夫妻,土木堡之后,钱皇后就这样每天每夜地祈求,几乎哭瞎的眼睛。 后来囚禁南宫的时候,也是夫妻两人始终相伴。 南宫朝不保夕的日子里,钱皇后一面百般宽慰迁就丈夫,一面支撑着病体带领南宫中的嫔妃宫娥赶制绣品,以此换些食用。 在互相依靠彼此慰藉中,两人相互扶持走过了七年的漫长岁月。 哪怕是到了最后,皇帝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他安排好了一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死后妻子的处境。 果然,哪怕明英宗做了诸多措施,可还是没能护住钱皇后。 英宗驾崩五年,晚景凄凉的钱太后就思夫成疾又抑郁寡欢,离开了人世。 “太子,倒是黏皇后黏的紧啊。” 朱祁镇笑道。 “怎么,陛下难不成吃了深哥的醋?” 钱皇后想起刚刚毛手毛脚,轻笑挪谕道。 “咳”,朱祁镇咳嗦一声,喝了口茶,缓和了自己刚刚精虫上脑的尴尬。 “好了,先起来吧,朕也不是怪你。你照顾太子,也不容易。 来人,赏她双份月例。” 朱祁镇适时转移话题。 一听皇帝有赏,刚刚站起来的宫女又跪了下去谢恩。 “奴婢万贞儿,谢陛下赏赐。” “噗……” 刚刚入口的茶水全从朱祁镇嘴里喷了出来,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万贞儿的宫女。 万贞儿在朱祁镇的目光下审视之下,觉得无所遁形,身子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万贞儿,你是万贞儿?” 朱祁镇不确定的询问一遍。 万贞儿此时更慌了,脑子一片空白,带着一丝哭腔,颤着嗓子,机械般的回到:“回,回陛下,奴婢,奴婢万贞儿,山东省青州府诸城县人,入宫的时候,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值,娘娘见奴婢心细本分,让奴婢到太子殿下身边伺候……” 朱祁镇心里咯噔一声,至于后面的,就全然听不见了。 万贞儿,山东人…… 全都对上了。 朱祁镇由此可以确定,这人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万贵妃。 从皇帝的保姆上位成皇贵妃,就是朱由校也不敢这么搞啊。 一个大了皇帝十七岁,和皇帝生母同岁,只比自己小三岁的贵妃。 朱祁镇看了看眼前跪着的人,又瞧了眼傻乐的朱见深。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这尼玛…… 这是什么搭配。 “抬起头来”。 万贞儿怯怯抬起小脸。 长的到算是标致,但也远远达不到国色天香,祸国映民那个水平。 那朱见深咋迷她迷的那般? 朱祁镇略加思考一番,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这万贞儿在景泰年间照顾着朝不保夕的朱见深,尤其是被废以后,更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呵护。 因此,这个孤苦无依的前太子,便对万贞儿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陛下,陛下……” 钱皇后看着朱祁镇脸上神情变幻,轻声喊到。 “啊……,没事,没事”,朱祁镇回过神来,做出了决定。 虽说没了南宫的事,可要是把这万贞儿放在朱见深身边,万一哪一天,人家看对了眼…… 儿啊,不是你老子我封建保守,拆散你们真爱。 可是你小子差点被她整绝嗣了,要不是你随处留种,意外得了一个崽,咱家就出大事了。 “那个,万贞儿是吧,你想出宫吗? 你若是想要出宫,朕赐你一笔钱财,出宫找个好人家,如何?” 朱祁镇念着她前生照顾太子,这辈子也没犯什么错,就想着要二人只要不见,打发万贞儿出宫就可。 钱皇后弄不清楚朱祁镇想要做甚,提醒到:“陛下,今年出宫的宫女早就过了时辰了。” “啊,既然这样的话,从今日以后,你就不必在太子身边伺候了。 你去周氏那,做个女官,每年双俸,等到出宫的时候,想来也是够了。” 那好,就把你送到周贵妃那去,想来你俩天生就不对付。 “是,奴婢谢陛下恩典。” 万贞儿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对她这般,虽说离开太子殿下,不过也算得了份好差事。 打发走了万贞儿,眼见着朱见深也已经不哭不闹,交给了宫人。 朱祁镇拉着钱皇后坐到软榻处,面带笑意:“皇后,正事还没办完呢……” 身体前倾,凑向钱皇后。 九十七章 皇帝不好摸鱼 这一折腾,半个时辰都没打住,空气中带着丝丝掺杂着汗水的甜腻。 疲惫的女子有些茫然,嫩葱般的玉指揉了揉有些茫然的眼睛。 “嘶……” 钱皇后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俏脸爬上火烧云,轻喘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脸上满是慵懒。 “皇后……” 朱祁镇的爪子探了进去,一点都不安分。 “陛下……” 钱皇后娇嗔道。 “怎么了。” 朱祁镇明知故问。 钱皇后终究是脸皮子薄,败下阵来。 想起刚刚孟浪的场面,陛下哪哪都敢亲,让她浑身酸软无比,现在也只能无力。 “陛下,好像对刚刚那个万贞儿……” 不是她敏感,只是朱祁镇太过反常。 一个皇帝,处置个宫女,那需要这多功夫。 要么收了,要么杀了,一句话的事而已。 “皇后觉得现在提她合适? 朕自有自己的打算,把她放在周氏那,是件好事。” 朱祁镇并不打算过多解释,他已经食髓知味了。 他觉得…… 酡红还未消散,钱皇后的脸,又腾的红的厉害。 “陛下,陛下……” 钱皇后小声喊到。 她真的有些累了。 朱祁镇的回来,使她彻底放松了下来,心防全部打开,虽是害羞,可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面前人。 朱祁镇看着已经不知是熟睡过去还是晕了过去的佳人,侧脸和耳朵,还是红扑扑的。 这一觉睡得,就是第二天鱼肚白的时候。 等第二天钱皇后恢复清明,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身上点点紫红,这脸色变得时红时白…… “真是个冤家,不知道从哪学的那些……羞人……” 昨天晚上,她也是半推半就的依着陛下了,任君采摘。 钱皇后不敢让宫女进来伺候,毕竟这与皇后的身份,不符…… 赤着脚下地,一时居然有些站不稳,差点摔倒,被身后醒来的朱祁镇一把扶住,这脸蹭的一下就…… 回过脸,就看见朱祁镇笑容满面…… 鸣金收兵之后,朱祁镇神清气爽的迎来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已经乏的不能再乏的钱皇后眯着眼睛,想着再睡一个回笼觉。 对朱祁镇说的话只是机械点头,想着早点打发走,完全不知道朱祁镇说了什么。 到了文华殿,金英早早就在这候着了。 朝会不是天天有,朱祁镇不是太祖,一日三朝,那不得累死? “老奴见过陛下”。 朱祁镇轻笑一下,点点头。 “昨日的圣旨都拟好了吗?” 金英不敢怠慢:“回陛下,昨日司礼监已经草拟好了圣旨,就等用印,递给外朝了。” “嗯,办的不错。” 朱祁镇口头表扬一下。 接着,拿起朱笔,就在宣纸上涂涂抹抹起来。小半会儿之后,朱祁镇停笔道:“金英,朕再交代你件事,待回你跑趟兵仗局,让他们给朕把这东西打造出来,一定要快。” “是,老奴这就去办。” 金英小心收在手上,马不停蹄出了文华殿,一刻都不敢耽误。 对于能不能造出热气球来,朱祁镇一点都不担心。 毕竟,瓦剌那个都能造出来的,大明,就更不用提了。 朱祁镇开始了皇帝的一天常务工作。 这没批几本奏章,朱祁镇这眼都花了,手也麻了,腰也酸了,和今早的生龙活虎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看着那厚厚一沓的奏章,朱祁镇头都大了。 即便是内阁做注,可这么多加起来,披红也是件不小的差事。 他想摸鱼,他想摸鱼…… 可这鱼,还摸不得。 这些事,除了他这个皇帝能处置,别人,还真不敢做主。 而且件件不得马虎,都得斟酌再三。 有些拿捏不准的,还得问问金英。 要是还不能决定,就得招来上奏的大臣和部堂主官一起议议。 毕竟这朱笔轻轻一勾,落在下面,就是无数小民的生死。 当皇帝,苦就苦在这。 你要是偷懒,就会大权旁落。 那个时候,不是出现权臣,就是出现权宦。 可要是兢兢业业,朱祁镇怕自己会猝死。 权力,美妙又辛苦。 今日这奏章里,有不少,都是六部的科道言官和都察院御史上奏弹劾礼部郎中杨善,说他在正统十三年时,依附王振逆党,诬陷郎中赵敏。 奇了怪,这几年前的事了,怎么今天拿出来说? 而且王振倒台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平白无故地今日旧提。 朱祁镇询问金英,金英说出来其中缘由。 这个杨善,是王直的门生。 朱祁镇恍然大悟。 这些御史言官那里是在弹劾,这分明就是在投石问路,试探朕的态度。 朱祁镇知道,这些人都是身后某些不便露面大人物的口舌。 王直倒了,有人比他还要急不可耐,想要在朝堂上清算王党及……郕王党。 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当官的萝卜永远比坑要多。 “金英,今后凡事还有这种的奏章,也不必给朕递上来,全都留中不发。” “是”。 “不,徐珵的例外”。 朱祁镇想了想,补充一句。 “老奴明白”。 等弄完了这些,朱祁镇简直就要心力憔悴,脚底抹油,就要溜走。 到坤宁宫时,这里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除了孙太后,钱皇后,吴贤妃三人,其余的,都是朱祁镇的妃子。 这些妃子看见朱祁镇,一个个哭的妆都花了,全都生猛扑了上来。 这其中,周贵妃更是一马当先。 她之前下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又诞下皇长子和重庆公主,为皇室开枝散叶,功不可没。 再加上如今的皇长子成了皇太子,靠着太子生母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在宫中更是一副只差皇后的做派。 这其中,作为尴尬的,就是吴贤妃。 也不知道孙太后有意无意,陛下一回宫就软禁郕王的消息,早早就传到了吴贤妃的耳中。 她昨夜念了一夜佛经,还是心神不宁,慌的厉害。 九十八章 朕想放了建庶人 好不容易从这些莺莺燕燕脱身,朱祁镇看向了坐立不安的吴贤妃。 “祁镇见过贤妃娘娘”。 朱祁镇微微躬身,倒是让吴贤妃有些手足无措,连连说到:“使不得,使不得,陛下,陛下折煞吾了。” 吴贤妃再怎么说,也是先帝的妃嫔,朱祁镇以当以礼相待。 只不过这吴贤妃自己心里有鬼,吃不准朱祁镇这番举动到底是要做甚,这才有些自乱阵脚。 “对了,有件事,朕昨日有事,一事忙于脑后,还没告诉贤妃娘娘。 朕不在的这些日子,郕王替朕分担不少担子,这身子骨比起出征的时候,可以说是大不如了。 朕念着郕王的身子,已经让他回府歇息,还让太医院的御医坐诊郕王府,又让亲军值守,也让郕王能好好静养些日子。” 吴贤妃听得肝肠寸断。 这番话在她听来,几乎是皇帝磨刀霍霍向她儿了。 可面上,吴贤妃脸上还是强挤出的笑容,“那,那可好,郕王身子一直不行,陛下能让他安心静养,这是他天大的福分。” 接着,吴贤妃有些心不在焉,可偏偏孙太后时不时的提起朱祁钰,更是让她心烦离乱的很。 如今娘俩都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生死都是人家一句话。 接着,朱祁镇目光落到了钱皇后身上。 看着容光焕发,大不一样的钱皇后,朱祁镇就想起了昨夜。 昨夜,却时有些过火了…… 欺负的厉害时,钱皇后哭的梨花带雨,更是让他心火更盛。 钱皇后感知到了目光以后,不知为什么,平白觉得身子一软。 宫人呈上茶水,一群人也是聊了起来。 朱祁镇也没什么禁忌,说到瓦剌时,好像突然想起些什么。 “还别说,朕在瓦剌这些日子,还真的让朕想起个人来。” 众人屏息,就待陛下下文。 朱祁镇不紧不慢蹦出个人名:“建庶人。” 其他人倒是还好,她们一个个就知道争宠,哪里知道什么建庶人。 可钱皇后,孙太后,吴贤妃不一样,面色皆是一变。 建,建庶人? 建文帝的嫡次子,朱文圭。 这位从一岁起,就被囚禁在凤阳高墙之内。 他的存在,不得不牵扯到了四十多年的那场震动天下的靖难。 当年攻克南京时,朱文圭之父建文帝朱允炆、兄朱文奎不知所终,其母亲马皇后自焚而死。朱文圭当时只有两岁,后被成祖长期幽禁于中都广安宫,号为建庶人。 然后这一关,堪堪将近五十年。 关到最后,不识牛马,不通男女之事。 现在算算,那位离奇失踪的建文帝,就算能活到现在,那也有七十了。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现在的可能性不大。 因而这位建庶人,恐怕是懿文太子在世最后的血脉。 而且真正要是论起来,他还是高皇帝的嫡长曾孙。 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让从太宗到当今陛下,无不忌惮。 哪怕宽厚如洪熙仁宗那般,也都从未想过将他放出。 别无他法,他的身份,始终是当今皇家的一块心病。 哪怕前有永乐盛世,后有仁宣之治,史书上也不会记载,太宗是顺位继承帝位。 大宗,是懿文太子一脉。 燕王一系,终是叔夺侄位,以小宗代大宗。 “皇帝,提起这个……” 孙太后硬着头皮问道。 吴贤妃也是神情紧张,她相信,皇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 突然,吴贤妃脑子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皇帝,皇帝该不会是想效仿当年太宗的做法那般对钰儿和见济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朱家人对任何想要染指皇位的人,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吴贤妃此时内心被这个恐怖的念头一点点吞噬,她几乎想要扑倒朱祁镇面前,磕头求饶,揽下所有的罪责,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都成。 只要,只要能放了祁钰和见济一命。 “朕是想,这位建庶人,论起辈分,和朕也算是叔伯。 五十年前的事了,也没有必要到现在累及后人。 朕想着,这几日和百官议议,将他放出来,再到京师给他置个宅子,让他娶妻生子,以礼优待。” 孙太后惊得不能自语,完全不明白自家儿子想得这是哪出。 这都关了五十年了,放出来干嘛? 太宗,宣宗都没放,你说说你放他做甚?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可怎么得了,老老实实关到死不成? 孙太后想着开口,可听到和百官议议这几个字眼,想起昨日的事,还是没说什么。 倒是钱皇后,咂摸出了一点头绪。 陛下这是有感而发啊。 在瓦剌的这些日子,这位大明皇帝切切实实做了一回囚徒,这才想起了被囚禁五十年的建庶人。 要不怎么说夫妻同心,钱皇后猜朱祁镇的心思,倒是准的很。 历史上朱祁镇释放建庶人,不单单是因为瓦剌的那一年,更是南宫八年的悲惨经历,让朱祁镇对这位叔伯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然,朱祁镇今时提出这件事来,自有自己的打算,绝不是单单只是同情罢了。 这里面,反应最为奇怪的就是吴贤妃。 她倒是眨眼阴转晴,不在六神无主那般,脸上居然带着一丝笑意,吹捧着朱祁镇仁德无比,圣君无愧。 “真是聪明人啊,这才多少功夫,就明白其中的关节了。 这要不是自己回来的早,真等上几日,朱祁钰坐了大位,后宫她做主了,自己媳妇和老娘岂不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朱祁镇心里默默念道。 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吴贤妃如何能不高兴? 她只知道皇帝软禁了她儿,这就说明,皇帝还没想好如何处置祁钰。 杀,放,都在他一念之间。 可刚刚皇帝提起建庶人,则是给吴贤妃吃了颗定心丸。 建庶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皇帝既然要把他从凤阳高墙放出来,不就是为了要个仁德的名声? 既然想要这个名声,那自己儿子,别的不说,保住一条命不是问题。 毕竟,若是这个时候,若是处死自己的袍弟,宣宗的次子,天下人会怎么想? 你连建文的儿子都放过了,可却不放过自己的弟弟,这哪里是什么仁君,分明就是个伪君子罢了。 那个时候,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九十九章 断头酒 半个时辰过后,最先起身离去的是吴贤妃。 接着,一些妃嫔在孙太后若有若无的犀利眼神中,一个个也都起身离去。 最后只剩下周贵妃,一脸的欲言又止。 “妹妹可是想深哥了?” 钱皇后善解人意问道。 周贵妃怯生生接话道:“回皇后娘娘,妾,妾已经许久未见过太子殿下了。” 她不敢在称深哥儿,只敢叫做太子。 自从深哥儿被接去坤宁宫,又恰恰是哪个时候,她自然不敢提出来看深哥这回事。 她心里和明镜一样,一旦要是开口了,皇后性子软倒是没什么,可太后的话…… 说不准就是一杯鸩酒或是三尺白绫,杀母求子了。 可现在陛下回来了,她这心思,活泛了。 “瞧这话说的,你是太子的母妃,母子之情怎能割舍的下。” 钱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将太子带来。 周贵妃宝贝似的接过自己儿子,眸里含着泪花,亲了又亲许久未见的儿子。 “好了,竟然见了太子,也该够了,周氏,你先回去吧,本宫和皇帝,皇后还有事要说。” 孙太后冷冰冰打断了这温情时刻,下了逐客令。 周贵妃望向朱祁镇,朱祁镇默不作声,默认了下来。 周贵妃带着一脸的恋恋不合,只好离去。 待她刚走,钱皇后有些不忍心,开口道:“母后,周贵妃毕竟是太子的生母,人伦之情,岂能割舍? 让她与太子在亲近亲近……” 还没等她说完,孙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个傻孩子,她就是吃准了你心软。 怎么,再待一会儿,你是不是松口,让她天天来坤宁宫看太子? 再过几天,是不是要把太子送回给她宫里,让她养着? 她宫里又不是只她一人,不是还有个公主在。 你记住了,太子只有一个母亲,那只能是你。” 钱皇后被好一番训斥,可也知道,孙太后这是在为她打算,主动开口认错道:“臣妾知错了,母后一片苦心,全都是为臣妾好。” 一直装作局外人的朱祁镇此时也开口:“皇后,这件事,母后说的对。 宫里面,有些事,不能心软,要不然的话,以后,说不准就得出大乱子。” 钱皇后乖乖点头。 孙太后看了眼周围的宫人,眼神示意之下,这些宫人纷纷出殿。 “皇帝”,孙太后脸色有些发红,“有件事,本宫要嘱咐你。 哪怕是有了太子,可皇后无子,这终究是个隐患。 你从瓦剌回来,本宫就觉得你变了,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卧槽”,朱祁镇大惊。 果真是知儿莫过娘,太后你该不会知道我夺了你儿子的舍吧。 “你啊,变了,变得更像你父皇了,知道国事为重,这是好事,也是大明的福分。” 朱祁镇松了口气。 吓死个皇帝了。 “不过”,孙太后话锋一转,“这子嗣的事,不是小事,也很重要。 你不能一门心思都扑在国事上,你和皇后,你们二人多费些功夫,让本宫早日抱上嫡长孙,这也是国事。” 这,这是催生了。 太后,你怕是不知道昨夜我和皇后从天明战到天黑,又从天黑战到天明啊。 要不是顾及皇后的身体…… 朕还能行。 面对这个要求,朱祁镇连连保证:“母后说的,儿臣敢不听?” 钱皇后用力绞着手指,听着朱祁镇信誓旦旦做着保证,脸上又是一抹动人的酡红。 她,她今天早上才刚刚…… 孙太后对朱祁镇的表态,很是满意。 待孙太后走后,朱祁镇开口道:“皇后……” “啊……”,钱皇后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眸子里满是羞恼:“陛下,陛下,这才,这才中午啊……” 朱祁镇哭笑不得,“皇后想哪去了,难不成皇后……” 朱祁镇起身贴近“要是皇后想的话,中午,朕,又不是不行……” 一句话羞得钱皇后脸上发烧,差点哭了出来。 昨天是黄昏,天色已经晚了,自己还能自我安慰。 可这还是大白天,正是太阳当头…… 朱祁镇爱极了他这个样子。 忍住了就地正法的冲动,朱祁镇说起件事:“皇后,今日你亲手做几个小菜,朕要拿着用。” 眼看朱祁镇正经起来,钱皇后总算松了心下来。 “好,妾身,妾身这就去置办。 不过陛下这是要……” “没事,朕去请个人,喝顿酒。” 钱皇后不再多问。 没过多久,钱皇后回来之后,桌上多了个食盒。 朱祁镇让金英带上食盒,又取了几瓶御酒。 朱祁镇一路出宫,直直奔向诏狱。 诏狱那边,得知陛下驾临,一时间慌了手脚,赶忙迎驾。 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匆匆从衙门赶来,嘴里不断念着“臣万死,臣万死。” 朱祁镇只是让人将王直提出来。 镇抚使慌忙派人去办。 “朕让你们拿了王直和他的家眷,你们的爪子,没伸太长?” 到了诏狱,都是这些锦衣饿狼的眼中鱼肉。 “回陛下,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等并未对王大人动刑,也未对其家眷……” 镇抚使胆战心惊说着,额头上一脑门子的汗。 “算你们还有些眼力劲。” 镇抚使后背发凉,简直是死里逃生一般。 幸亏,幸亏当时没有草率。 要不然的话,这位镇抚使心想,恐怕自己也得交代在诏狱里了。 “金英,摆上。” “是”。 金英手脚麻利,一方的小桌上摆上四个菜,两瓶御酒,两幅碗筷。 接着王直也被带到。 不再是那副鲜红官袍,但也绝无一丝落魄样子。 朱祁镇打量一番,确定那些锦衣卫没有动手。 朱祁镇本以为王直见到自己会惊愕。 结果,王直是这副早就知道的模样。 想来也是,这个时候能从锦衣卫提出他的人,用脚后跟都能相出是谁。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锦衣卫和金英有些发懵,可还是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 金英就在门外候着,耳朵死死贴在门上,准备听到一点动静就预备冲进去。 与昨日咄咄逼人的问罪不同,朱祁镇笑的随意:“王师傅,请入座。” 王直行礼之后,坦然入座。 “敢问陛下,这酒是……” 朱祁镇也不藏着掖着,毫不避讳:“实不相瞒,这是朕送王师傅的断头酒。 一百章 朕真的舍不得杀你 朱祁镇动手亲自给两人斟酒。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百感交集。 王直精气神不错,也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倒是放的开了。 “朕今天来,是想来来问一问王师傅一些事的。” “陛下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罪臣已经了无牵挂,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直显得很豁达,一副老子已经超脱世俗,毫无弱点的样子,倒是把朱祁镇搞得有点懵了。 “王师傅,你就不担心你的家眷族亲……” 朱祁镇有些不死心问道。 果然,王直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不忍,不过很快故作轻松说到:“这些年,罪臣奉公守法,看似对家眷苛刻。 可罪臣毕竟做过这么多年的官,家里的族亲,或多或少,无论做些什么,科举也好,经商也罢,总归是能行方便自然行方便。 哪怕只是乡下个小地主,当地县府也没人敢怠慢。 怎么说,罪臣的家眷族亲这些年也算是沾了罪臣的光,哪怕陛下祸及满门,罪臣,也算是对的住他们了。” 朱祁镇无言以对。 好彪悍的逻辑…… 之前你们靠了我王直过着舒坦日子,现在我王直倒霉了,我不觉得对不住你们。 吃肉的时候都在,受罚的时候一个也别想脱身。 “王师傅,朕来告诉你,你的家眷都在诏狱里,朕只是暂时将他们收押,不会动他们的。 至于王师傅的下场,王师傅心里,想来比朕还要清楚。 朕念在你这么多年的功劳的份上,朕,会赐死你。” 一听赐死,王直身子轻轻一颤,显得尤为激动。 从椅子上起身,王直带着喜色,规规矩矩行大礼:“罪臣,谢陛下恩典。” 王直是真的激动。 这不是违心之话,赐死,真是个大恩典。 这也就意味着,他王直的罪责,只会加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陛下刚刚也说了,他的亲族不会被连累,至少能保全王家。 比起满门抄斩,这个下场真的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再说了,相比于拉倒菜市口咔嚓一刀调脑袋,赐死,给他王直体面,也留了个全尸。 “起来吧”,朱祁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王师傅,在你眼里,难道,郕王比朕,真的更适合做皇帝?” 王直当真是应了先前那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话。 他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番举动,倒是把朱祁镇弄得有点糊涂。 “不瞒陛下,先前、土木堡信息传来,朝野混乱。 郕王虽有攫夺大权之心,但却在极短时间内稳住人心,上下一心,将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罪臣再说上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陛下回不来,瓦剌人拿着陛下与我大明为敌,我大明也乱不了。” 朱祁镇点点头,表示赞同。 王直美滋滋将酒下肚,继续说到:“罪臣支持郕王,于公于私,都有罪臣自己的想法。 于公,太子年幼,挑不起江山社稷这副担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太皇太后崩逝以后,大明的国力,是肉眼可见的江河日下。 陛下当初重用王振,王振那厮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永乐盛世,仁宣之治的遗产,到今日,还能剩下几分? 罪臣当初以为,若是郕王掌权,或许真的能使朝政焕然一新? 当然,罪臣也有私心。 臣的几个儿子,都是些平庸之辈,他们撑不起王家的家业。 罪臣已经八十有余了,等不到太子成人了。” 朱祁镇点点头,表示理解。 王直一场豪赌,用自己的全部为子孙争取庇护。 不过很可惜,赌输了。 接着,王直开始说起了摇头。 “陛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罪臣在这诏狱只是住了一宿,倒是想清楚了不少事。 罪臣敢说,土木堡之前,陛下不如郕王,土木堡之后,陛下可是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王直到了如今,没必要说谎,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土木堡后一连串的谋划,可以证明陛下早就不是那个天天嚷嚷自己是大明皇帝的那个正统皇帝了。 “郕王呢?王师傅以为朕该怎么对他?” 朱祁镇接着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陛下心中不是早有决断了吗? 陛下不愿意将郕王牵扯其中,无论是兄弟之情,亦或是其他,想来陛下已经拿定了注意。 不过罪臣还是要说,以绝后患才最是稳妥。” 很难想象,这个前几日还想拥立郕王为新君的王直,如今毫不掩饰,力劝朱祁镇以除后患。 朱祁镇点点头,“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还有曹鼐,朕让他现在主试吏部,等过些日子,提他为吏部尚书,王师傅怎么觉得。” 王直摇摇头,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曹鼐虽有才干,在内阁供职十年,明敏爽朗,临事果断,能言善辩,可终究还是年轻了还是差了些。 贸然拔至吏部天官的位置,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要是有心重用,须得耐心再磨砺几年,等他老成持重,方可大用。 朱祁镇听得啧啧咋舌。 他要是没记错,这个曹鼐已是四十有七了,这马上都五十的人了。 正所谓五十知天命,不过在王直眼里,不过还是个不够成熟,需要磨练的年轻人。 朱祁镇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选,不得不说,论朝中看人眼睛最毒的,恐怕没人比得过眼前人了。 对于徐珵,王直懒得和他计较,只是说此人首鼠两端,品格底下,揣摩上意,但是也有几分真本事。 甚至于朝中文武问题,王直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祁镇最后问了于谦。 这时的王直态度却是很值得玩味。 与历史的评价如出一辙,王直以为,于谦是个忠臣,但是忠于的是,是天下。 “今日听完王师傅这些话,老师说,老实说,朕,真的不愿杀王师傅。” 朱祁镇有些无奈不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陛下无需舍不得”,王直反倒是安慰起朱祁镇,“罪臣做的事,本就该死。” 徐珵那几两骨头,担不起这责,陛下拿罪臣的人头,将此事平息下去。 罪臣就算最后,为陛下排忧解难,谢陛下厚恩。” 临到最后,酒菜用罢,王直送别了朱祁镇。 这或许是君臣二人最后一面了。 回到牢房的王直眯眼笑着,似在回味刚刚的酒菜。 一百零一章 棋逢对手,有来有回 出来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已经带着锦衣卫大大小小的佥事,镇抚使,千户们等候多时了。 “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见过陛下。” “臣等见过陛下。” “免礼吧。” 朱祁镇开口道。 卢忠小心翼翼起身,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他能不紧张害怕吗?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郕王爷封的。 现在郕王爷如此下场,他卢忠这个郕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什么下场,还用想? 现在他屁股下,哪里坐的是指挥使的位置,这分明坐着的是火焰山啊。 “对了,卢指挥,你知道锦衣卫袁彬这个人吗?” 朱祁镇冷不丁问道。 知道,他哪能不知道? 这个袁彬现在可是锦衣卫里热议的话题,不少人私下都说,这回这个袁彬,怕是要乌鸦变凤凰了。 “回陛下,袁校尉忠勇可嘉,是我等锦衣卫楷模,锦衣卫上上下下,都以为袁校尉可当大任。 若是只做个校尉,真是屈才。” “嗯,”朱祁镇顺着他的话接着,“这些日子,朕也看出来了,袁彬不仅忠心,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在大同的时候,郭敬的案子,朕就是让他经手办的,办的也的确漂亮,没让朕失望。 要是在放在一个校尉的位置上,那倒是朕识不了人,赏罚不明了。 朕已经下旨,准备让他做个千户。” 千户? 卢忠心里一惊。 从一个小小校尉,一步到了正五品的千户的位置,这是连升了几级啊。 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啊。 正五品的千户,已经算是锦衣卫中层干部了。 更可怕的是,卢忠心里清楚,这还只是个开始。 陛下真正想要给他袁彬的,是他卢忠屁股下的位置。 在卢忠面前,朱祁镇犯不上,也用不着掩饰自己。 锦衣卫同那些文官不同,也不需要三司论罪,吏部考核。 谁升谁死,谁上谁下,全凭他皇帝一句话。 锦衣卫是皇家手里的刀,历代指挥使都是皇帝的心腹。 只不过到了卢忠这,偏偏他这个指挥使,却是皇帝死对头的心腹。 所以拿下卢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更何况,朱祁镇本身对卢忠就心有芥蒂。 一场金刀案,差点,就要了南宫朱祁镇的小命。 他之所以留下卢忠在这位置上多呆几日,只不过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合适人选。 袁彬很符合他的期望,他也的确想将袁彬扶上指挥使的位置。 不过袁彬出身太过低微,正所谓欲速则不达,就像王直对他说的,要是真的要重用某人,须是真金还需火来炼。 袁彬真要是现在做了指挥使,反倒是揠苗助长,最后可能误事犯错,直接折了。 既然这样,无非就是让卢忠多做几日,也好给袁彬些日子成长。 不过即便是让卢忠再做几日,那也不能在像如今这般了。 让刀听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也拿把刀架在刀的脖子上。 “金英”。 朱祁镇唤了一声。 卢忠头皮一麻。 “老奴在哪,陛下。” 金英连忙开口道。 “这些日子,锦衣卫的事,尤其是北镇抚司,东厂多盯着些,替卢忠分分担子,明白了吗?” 东厂……东缉事厂…… 在场的锦衣卫不少人都吞了吞口水。 很明显,他们都清楚东厂的手段。 东厂比起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东厂从建立之初,就是皇帝为了制衡锦衣卫的存在。 “是,老奴明白了。” 金英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陛下的意思他在明白不过,这也正和他愿。 锦衣卫不少人脖颈冒汗。 当初王振在的时候,马顺那个狗崽子以为自己傍上了王振,整日牛气哄哄。 后来到了后面,连带着锦衣卫都开始对东厂爱搭不理。 这气,东厂到现在,可还没散呢。 朱祁镇很乐意看见锦衣卫和东厂上演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 离开了诏狱,回到宫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 “陛下,是去坤宁宫还是……” 金英在身后询问到。 朱祁镇想了想,觉得欺负皇后有些欺负狠了,还是细水长流的好。 “去周贵妃那。” “是”。 朱祁镇带着一队宫人离去,金英站在原地恭送,知道看不见了才离开。 金英是太后身边的太监,上朝或是国事的的时候跟朱祁镇。 一般回了后宫,他变无需跟着了。 而且像他这般评级的太监,也不用去当值守夜,而且在皇帝对默许下,一般在宫里几乎都会有自己的住处。 周贵妃对朱祁镇的到来很是惊讶。 闻着朱祁镇带着些酒气,周贵妃一面心里乐开了花,一面让人去煮醒酒汤。 朱祁镇在这,还见到了自己的女儿—重庆公主。 这时候宫里的子嗣还是比较少的,历史上朱祁镇真正子嗣多起来的时候,是在南宫复辟以后的天顺年间。 对待这个粉嘟嘟的女儿,朱祁镇倒是爱不释手,连周贵妃都晾在一边,逗弄着自己姑娘。 周贵妃求之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沐浴了一番。 “陛下,醒酒汤好了。” 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进耳中。 朱祁镇抬头的时候,有些愣了。 一个凹凸有致,面含春色,仅仅批了件紫色薄纱的大美人就这么俏生生立在面前。 气氛一下子就暧昧了起来。 “陛下,难不成……是要臣妾喂陛下。” 朱祁镇没由头的点点头。 接着周贵妃饮了一口,更显得嘴唇丰润粉嫩,然后前倾上来。 朱祁镇心中一句卧槽。 古代人,玩这么花? 实话实话,论起容貌,钱皇后不差,可遇上周贵妃的话…… 那就是月季撞上了牡丹。 不过也符合老朱家一惯的传统:娶妻娶贤,娶妾娶色。 这一夜,朱祁镇体会到了和钱皇后截然不同的一面。 如果说钱皇后是朵娇嫩的含羞花的话,那周贵妃的话…… 很迎合,很热情。 两人是棋逢对手,打的是有来有回。 钱皇后碍于身份,哪怕再怎么深陷其中,对于有些要求,不灌朱祁镇怎么求她,也是死死咬住下唇,绝不开口。 可周贵妃这,截然不同了。 周贵妃睡去的时候,还不自觉的低声喃喃道:“巴……巴巴……” 一百零二章 内帑多少,我王直最清楚 第二日,朱祁镇醒来,揉着眼睛,周贵妃以不知所踪。 朱祁镇望着床上的褶乱,手上褴褛条条的小衣,思绪回到昨天夜里。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周贵妃简直就是大胆。 “陛下醒了。” 周贵妃早就穿戴整齐...... 开口的时候,周贵妃甜腻的嗓子还带着一丝沙哑。 周贵妃服侍着朱祁镇起身,洗漱,又亲自下厨做了早膳。 可以说,周贵妃处处周到,服侍的恰到好处。 “爱妃昨夜满不满意,朕,有没有把你你喂饱啊。” 朱祁镇慵懒问道。 “陛下,陛下昨夜,昨夜故意欺负妾身。” 周贵妃一脸的羞愤,粉面涨红。 昨夜的时候还不觉得,可等早上想来,这分明就是糟蹋人啊。 朱祁镇温存一下,便去了文华殿。 金英禀告,说是司礼监草拟好的圣旨已经传到了礼部。 虽然皇帝有的封赏有违规制,但礼部还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触朱祁镇的眉头。 再加上事先与金濂通过了气,金濂在礼部这么些年,自有自己的威信和法子。 这一次,朱祁镇可算是大方的不得了。 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还有各种一品,二品的荣衔,还有林林总总几千匹的绢。 圣旨下发的之后,最先找上门来弄得,居然是王佐。 朱祁镇本以为王佐之前来谢恩的,要知道,他给王佐的恩赏,几乎是文臣之极,与张辅并列。 可哪知道,王佐这番前来,居然是反对的。 他反对的不是封赏,而且封赏的这笔银子让户部出。 “陛下啊,户部已经空了,户部是万万出不得这这笔银子的啊。” 这下子把朱祁镇给气笑了。 这位老大人提出理由,未免实在有些太过无礼了。 王佐老脸一红,可还是梗着脖子。 虽说俸禄出自户部是天经地义,可对于一个没钱的户部尚书,什么狗屁的天经地义。 没钱,没钱,就是没钱啊。 要知道,每一份荣衔,都是一份俸禄。 这俸禄,都是户部出的。 这一品,二品的俸禄本就不少,往常的时候,要是一两份下去,王佐也就认了。 可这他娘的是几十份啊。 王佐口中,户部如今已经是到了库里可以跑马的地步,他也为今年巨大的亏空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 现在皇帝又再来这一手,这不是直接让户部揭不开锅了? 不,这已经不是揭不开锅了,这是直接把锅给砸了。 王佐说的唾沫星子乱飞,朱祁镇以为王佐是要做这个王老抠,故意夸大其词。 就这么些赏赐,大明朝的户部,难道都发不出来? 这是正统年间的大明户部,又不是崇祯的户部。 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几十年来积累的财富,怎么可能如同王佐说的,已经入不敷出了。 眼见王佐哭穷,朱祁镇索性让他说说,这亏空有多大,又是从哪来的。 谁知,王佐早有准备,从袖子中递上了奏章。 朱祁镇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密密麻麻,不下千字。 这里面,记载着这几个月朝廷的大小支出。 其中最大的一项,莫过于今年的亲征。 御驾亲征之际,虽说用宣大七府的夏粮代替了行军粮食。 可那毕竟是十几万的大军,还有十多万的民夫随行。 这随便动动,哪哪都是钱啊。 正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光是这一项开支,几乎就将今年朝廷一大半的税银拿了下去。 还有浙江,福建的民变,朝廷也在这两省用兵,不单单是笔巨大的开销,而且打完了仗,为了恢复民力,休养生息,安抚百姓,朝廷肯定是要减赋的。 接着,各地的水灾,旱灾,兵灾,该免除赋税的免除,该赈济的赈济。 更要命的是,今年好几处的水灾都是往年的富庶之地,纳税大户。 这是老天都在和户部作对啊。 而户部能用的银子,王佐也没藏着掖着。 五十二万两,这是历年结余和今年秋粮之前剩的银子了。 王佐很贴心的把每一笔的用途交代的一清二楚,发挥什么作用,何等的轻重缓急,让朱祁镇简直是无可指摘。 朱祁镇越看越头大,匆匆翻到最后,已是明白了。 卧槽,别说收支平衡了,今年妥妥的财政赤字了。 王佐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秋粮入京之前,户部反正拿不出一两银子拿去发俸禄赏赐的。 陛下,你瞧吧,户部已经这般是这般大的窟窿里,老臣这般,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最大的那项御驾亲征,和自己推不掉关系啊。 “朕先说,封赏是一定要封赏的。” 朱祁镇先是定下调子,难处我知道,咱俩一起想办法。 “王师傅的难处,也是摆在那的,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师傅,朕和你一起想想办法,从哪挪出点银子来。” 王佐目不转睛的盯着朱祁镇,盯的朱祁镇心里有些发毛。 果然,王佐目光炯炯,开口道:“臣请陛下,开内帑以补国用。” 王佐理直气壮,内帑是陛下的,户部也是陛下的,陛下拿自己的银子补户部的银子,理由很充分啊。 至于户部补内帑…… 公私分明,何来的混为一谈。 朱祁镇虎躯一震。 卧槽,这是把主意打到朕的身上来了。 朱祁镇反应过来什么,封赏没钱,这就是王佐找的理由。 只要自己答应开口,出的绝不可能就是这么点银子。 依照他的如意算盘,想来逮住了朕的羊毛,非得往死里薅不成。 说不准,今年的亏口,全都让朕填了。 而且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岂不是朝廷没有银子,不全都要拿朕的银子去用。 朱祁镇看了眼金英,金英心领神会,面漏难色:“王公恐怕不知,这内帑的银子,如今也是所剩无几…… 陛下,也难啊。” 朱祁镇立马也是一副地主家没余粮的模样。 “金英,你岂敢胡说瞒圣”,王佐大声反驳:“内帑之中,明明还有金二十万两,银一百八十万两,何来的所剩无几。” 朱祁镇:卧槽,卧槽,卧槽…… 他,他这是盯上多久了。 王佐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内帑的多少,天下谁还能有我户部尚书清楚? 一百零三章 冉冉升起的新星 “王师傅,你以为要是补空今年的亏空,大抵需要多少银子?” 朱祁镇小心翼翼试探到。 王佐略加思考一下,清晰流利的爆出了一串数字。 王直甚至说起了一件旧事。 陕西布政使和道御史前两年年上奏说过的渭水治水一事。 那时候朝廷不富裕,再加上渭水水患并不言重,此事也就搁置下来了。 王佐此时谈起,自然是想借着这股东风一块办了。 朱祁镇脸上一副果然的样子。 这个王佐一听自己兜底,这手脚立马就放开了。 还,还治水,治水那是个什么活计?不比打仗少花钱。 你说你花个千把两银子,那不叫治水,那叫治沟。 不说黄河那个级别,渭水,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小河小沟。 这要是答应下来,没有个几万两打不住。 不行,不行,这口子绝对不能开,一定要绝了王佐这个念头。 这是要答应了,搁着这种弄法,内帑又多少银子也不够王佐这般开销啊。 朱祁镇咬死了祖宗规矩,当年高皇帝设置户部内帑,就是要将家事国事分开,决不能混为一谈。 内帑不能用户部的银子,户部也绝对不能打内帑的主意。 哪怕是王佐再怎么哭穷,说的户部已经无米下锅的地步,朱祁镇还是不肯松口。 为了堵住王佐的嘴,朱祁镇在俸禄赏赐这方面做了一些变通。 大明的俸禄,多是折色为宝钞,实物所发。 宝钞就是纸币,太祖设计的初衷是好的。 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没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再加上随着太祖以来,历代皇帝滥发赏赐,这宝钞的购买力几乎是一泻千里,大打折扣。 至于实物,那可就多了,国库里今年什么多,那就拿这发给你抵做俸禄。 什么绢啊,绸啊,国库里什么多就用什么。 至于你想花出去,那就得靠你自己卖出去,换成银子作为家用了。 朱祁镇的办法,就是六分的宝钞,三分的实物。 六分的宝钞,大抵不过面值的五分之一。 虽说赏赐的这些人家都不是靠俸禄过活,可要是皇帝如此敷衍,这未免有失君仪。 所以在这实物上,朱祁镇投了个巧。 他用的不是米粮丝绸,而是胡椒苏木。 这个法子,不是没有先例。 胡椒苏木都不是大明所产,或者是产出极少,胡椒是珍贵的调料,苏木则是一种中草药。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因为量小,所以这价格自然而然也就水涨船高。 而拥有这胡椒苏木最多的,就是皇帝。 当年郑和七下西洋,带回来了大量的胡椒苏木,后来那些西洋小国每每朝见大明,总是将这两种土特产当做贡品,进献大明。 但这玩意虽然稀罕,也不能当饭吃啊。 宫里用不了,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内帑和国库也积攒了不少。 在洪武永乐年间时,胡椒苏木常常被用作赏赐。 在宣德年间时,也曾短暂的实行过胡椒苏木折俸的办法。 没办法,皇帝手上就这个又值钱有多。 后来有个叫张居正的,他也用过这法子,可用了好几年,最后差点演变成了制度,但还是没能定制下来。 没办法,推行不下去了,官员的阻力太大。 物以稀为贵这话没错,可也得看它市场大小啊。 这玩意不是柴米油盐,不是必需品,是奢侈品,也就只有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能用上一些。 市场就这么大,过剩了,没办法啊。 那些个要养家糊口的下级官员拿着这玩意卖不出去,又不能吃用不能喝的,可不得反对了。 但朱祁镇赏给的绝大多数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把这些赏给他们,既能满足他们都虚荣心,也能减少开支,何乐而不为? 至于其他的,朱祁镇就算不说,王佐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没能打到秋风的王佐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朱祁镇答应他,下次朝会,定会想办法给户部补些银子。 待王直离开之后,朱祁镇对金英说到:“金英,井源那,你亲自走一遭。” “是”。 传旨的时候,红服蟒袍是金英亲自带着大大小小十来个太监赶赴驸马都尉府中。 这十来个太监里,红袍足足有四位,除去随行的小太监,剩下的都是青袍,蓝袍。 井源早早就摆好的香案,带着府中所有人迎接圣旨。 金英抑扬顿挫念完圣旨之后,笑眯眯说到:“巨鹿侯,接旨吧。” “臣,臣井源,谢陛下天恩。” 井源恍惚梦中一般。 巨鹿侯,巨鹿侯…… 大明的侯爵,世袭罔替,还要钦建巨鹿侯府。 这就意味着,井源从勋戚,踏入了勋贵的行列之中。 而且还是大明仅次于几家的顶级勋贵行列。 “侯爷,侯爷……” 金英笑着唤了两声。 井源这才答应过来,赶忙挥手让人送上谢礼—一盘十来个的银元宝。 这是规矩,是传旨太监该有的灰色收入。 更何况来的是金英,后面还跟着六七个有品级的太监,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所以啊,那更不能小气了。 哪知金英看到这元宝,自然是打死不敢收的。 哪怕井源说是一片心意,同喜一番,可金英坚决不收,嘴里还说着“巨鹿侯这是什么意思,快拿走,快拿走,咱家和巨鹿侯是什么关系,咱家怎么能收这个。 侯爷的心意咱家心领了,咱家替侯爷高兴,可这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 再说了,咱家要是收了侯爷的银子,陛下非得紧了咱家的皮不可。” 没办法,井源只好作罢,将金英迎进屋内喝茶。 这个,可以有。 喝茶的期间,金英对这位井家虎头虎脑的嫡长子,未来的巨鹿侯,陛下的堂弟好是一番恭维。 待金英离开之后,这驸马都尉府很快就车水马龙了。 各家勋贵的管家拿着自家老爷是拜帖,说是自家侯爷要请巨鹿侯今夜到府中赴宴,有些则是说自家伯爷马上要登门拜访。 一刻冉冉升起的勋贵新星,任谁,都要稀罕。 这里面,甚至还有定国公这般的大人物。 一百零四章 以形补形,才是王道 井源家的管家奉了井源的话,一一谢绝了各位府中的拜访和有请。 有些下人面漏不满神色,哼哼不满。 自家老爷是何等的人物,难不成巨鹿侯是不愿给我我家老爷喝杯茶的面子。 这些话,他们自然是不敢当着井源面前说,不过在个管家面前,自然是没什么顾及。 他们将老管家团团围住,势必要给个说法。 老管家也不慌,祭出了法宝—我家侯爷没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我家侯爷啊,正在府里和宫里来的天使答话。 这待会儿,还要进宫谢恩,这才拂了各位大人的好意。 这话一说,刚刚还像是吃了枪药一般的众人都哑了火。 这,陛下…… 就是再借给他几个狗胆,他也不敢目中无人到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于是乎,这些人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回去复命。 金英在堂内,说了会儿客套话,喝了几杯茶之后,识趣的就要告辞。 井源客套的挽留几句,接着也要入宫谢恩。 入宫谢恩的时候,朱祁镇先是和井源聊了一会天,之后还给了井源一个差事—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断事官一职,和英国公,定国公,还有几位老侯爷一同掌管京营。 井源大吃一惊,连忙谢恩。 职,不可为不要害,权,不可为不大。 这个决定,也是朱祁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 王直的话好像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文武并用,不可偏废。” 王直的担心,是害怕朱祁镇一味的重用和偏向于这勋贵。 朱祁镇心里也明白,勋贵们也全然不是什么好人。 贪墨军饷,屯田废弛,不修武备,私役军士,这些,也是大明军队不争的事实。 这些事情里,哪一件能少的了勋贵的影子? 而且更要命的是,军权在那些个勋贵手里,不一定真的比在兵部,在文官手里好上多少。 朱祁镇需要勋贵不倒,用来制衡文臣。 勋贵不能成为朝堂上的泥塑人,但朱祁镇同时也不需要个尾大不掉的勋贵集团来制衡自己。 避免了土木堡之变,勋贵集团并没有出现历史上的一蹶不振。 反倒是这一次的明智站队,借着着这“从龙之功”,势力声势壮大了不少。 勋贵们从洪武年间开始,各公侯之间,侯伯之间,互相联姻,早就是错根盘节,你中有我,同气连枝。 尤其是京营,这已经快成了勋贵的自留地。 王直说,哪怕英国公他们等人对他忠心耿耿,陛下也是信任有加,君臣相得。 但大明的英国公不会只是张辅,大明的皇帝,不会永远都是正统皇帝。 所以朱祁镇已经开始提早布局了。 刚刚了嘉奖勋贵,若是反过头来就贸然打击,想来朱祁镇逃不掉一个寡恩刻薄的名头。 再说了,这事也不能急这一时半会儿。 朱祁镇现在不能,也不想动手? 哪能怎么办? 那就只能是往里面掺沙子了。 刚刚受封的井源,就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井源如今炙手可热,又立下大功,以侯爵的身份进五军都督府管事,这谁也挑不出毛病。 再加上井源是驸马都尉出身,先前与那些勋贵的瓜葛不多,用的也放心。 再加上为人正派守正,简直就是合适不能在合适。 朱祁镇让井源在五军都督府,第一件事着手要做的,就是是对京营如今的状况要有更加细致的了解。 京营在土木堡虽是保全大半,可终究还是一场大败。 加上当时朱祁镇提出保人为上,辎重武器什么的,带不走的基本上就地销毁了。 所以到底损失了多少武器辎重,在当时的混乱情况之下,也没个详细,谁都说不清。 后来于谦虽说调拨了南京武库用来补充,可当时事态紧急,出于各种原因和限制,也没能详细核查。 后来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上奏过关于京营此战的本子,但是两边各执一词,差距实在是太大。 很明显,两边都是各有目的,不能全信。 关于这件事,朱祁镇想过让锦衣卫去查。 但思来想去,井源,最合适。 井源脑子里一片浆糊。 “臣,遵旨。” 井源感受到了莫大的信任,一副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事情的样子。 待井源离开之后,朱祁镇闭目养神一番,突然开口:“金英。” “老奴在。” 金英好像永远在朱祁镇需要他的时候,总会不声不响的守在一边。 “郭敬死不足惜,大同的监军太监空着,你和御马监的人商量商量,挑个合适的人选,报上来。” 朱祁镇言简意赅。 监军太监是边军之中重要的一环,往往代表着皇意,是皇帝对眼睛,在地方与总兵,巡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制约。 即便是再怎么不喜欢太监的皇帝,也知道太监是大明中枢和地方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老奴清楚了。” 金英永远好像都是这般语调。 “郕王,这几日,怎么样?” 朱祁镇冷不丁的问道了朱祁钰。 朱祁镇一点都不担心金英答不上来,想来这郕王府里定然是安插了东厂的坐记。 金英低眉顺眼说到:“回陛下,这几日郕王殿下在府中静养,白日里不过在书房读书,太医也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 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郕王妃张罗着。” “就没有点什么异常?或是与往日不同?” 朱祁镇继续问道。 金英想了想,“郕王,郕王殿下倒是,倒是向御医要过几副药……” “药,什么药?” 金英轻咳一声:“就是,就是补阳的药物。 而且,而且听说郕王殿下近些来,沉溺女色,每日都……,甚至有的时候白天在书房的时候,有时兴致来了……” 朱祁镇有些傻了,这,这,嗑药纵欲啊…… 不对啊,朱祁钰,不像是个好女色的人啊。 难不成,本性暴露了。 转念一想,朱祁镇明白了。 “好了,为宣宗一脉开枝散叶,郕王此事有功。 金英,你待会去找找,拿些鹿血,虎鞭给郕王府送去。” 朱祁镇还是很贴心的,为自己的弟弟着想。 好弟弟,药物不行,会透支,食补,才是长久有效之法。 以形补形,才是王道。 一百零五章 你替朕,送他最后一程 郕王府,一个紫袍的内宫监监丞指挥着十来个小黄门,将东西一一搬进郕王府里。 郕王府内,朱祁钰,汪氏,还有杭氏等人,就这么看着这些小黄门忙活。 这监丞脸上堆着笑,说道:“郕王殿下,这鹿血,虎鞭,都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念着的是殿下为先帝开枝散叶的功劳。 陛下说了,先帝血脉单薄,而陛下有忙于国事,这开枝散叶的重担,就交在殿下肩上了。 陛下说了,殿下,要细水长流,也要顾及身体啊。” 朱祁钰虽然面上有些惨白,可还是带着一脸温色,朝着皇城方向作揖道:“臣弟祁钰,谢陛下皇恩。” 如若不是与自家王爷相伴这么多年,了解的不能在了解了,怕是汪氏也要被这一幕给诓骗过去。 看着自家王爷指尖的惨白,汪氏知道,自家王爷已然在了暴怒的边缘。 待宫里的人离开之后,朱祁钰还是与平常一般,去了书房。 汪氏放心不放,没过多久,接着添茶的名头也进去了。 汪氏进去以后,只见朱祁钰捧着一本礼记,读的津津有味。 汪氏也不言语,起身换掉了已经凉透的茶水。 待汪氏刚刚放稳茶盏,朱祁钰猛然将茶杯握在手中,滚烫的茶水将手上烫的一片殷红。 “殿下,殿下……” 汪氏大惊失色,忍着烫手,将朱祁钰手中的茶盏给打翻在地。 朱祁钰好像感知不到手上的疼痛,只是闭上眼睛,低声道:“欺人太甚。” 声音之底,只有夫妻二人刚刚能够听见。 汪氏当然知道朱祁钰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是谁,欺人太甚。 这还不是欺人太甚? 送来的这些东西,还有借那太监之口说出的意思,朱祁钰难道不明白? 你这辈子,剩下的,只有开枝散叶,生孩子这一件事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 皇兄,你就是这样羞辱孤的? “殿下,殿下,慎言啊,祸从口出。” 汪氏眸子带着惊慌,四处张望。 她当然清楚,郕王府里有皇帝对眼睛,府里任何人,任何举动,都逃不过皇宫里那人的眼睛。 “怕什么”,朱祁钰睁开眼,像是在汪氏面前故意赌气一般,“都是父皇的儿子,有本事的话,让杀了孤,不就是一死,总比这般行尸走肉活着要强。” 汪氏知道王爷这是在赌气,可也不敢顺着他的话接下来,于是另辟蹊径,含着泪说道:“殿下不怕,妾身自然也是不会怕的。 无论殿下做什么,妾身都会跟着殿下。 可殿下,见济呢,还有妾身和殿下刚刚出生的女儿,他们该怎么办呢?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番话,精准无比的击中了朱祁钰的软肋。 是啊,他的儿女该怎么办呢? 这些日子,他的所做所举,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呢? 他虽在郕王府里软禁,可不知是不是他的这样皇兄有意还是无意,外面的消息,总还是能传进来的。 王直,徐珵皆已经下狱,皇帝虽然将他摘了出来,可皇帝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出呢? 是真的想要放自己一马,还是觉得单单将自己下狱不够解气,想着别的花招报复自己。 朱祁钰早就将自己的下场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好的话,就是软禁到死,坏的话…… 当然,若是自己,朱祁钰是不怕的。 他怕的是自己的兄长,想要斩草除根…… 虽然见济也是宣宗的孙子,是他的侄子,可皇家哪里又有几分亲情在呢? 只要他愿意,见济今日就可暴毙在府内。 为了自己的儿女,朱祁钰甚至不惜沉迷女色,用来自污…… 可他这心里,真是不甘啊。 他不愿意像那些个藩王一样,像是被养猪一样养在王府之中啊。 他是朱祁钰,是监过国,就差那么一丁点就成了大明皇帝的朱祁钰啊。 痛苦纠结之下,朱祁钰已然泪流满面。 汪氏知道自家夫君心里都难过,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一家老小的命,都在皇帝手里攥着呢。 汪氏只能给朱祁钰妻子的温柔,她轻轻将坐着的朱祁钰揽进怀里,任由他在她怀里哭着,发泄着。 过了些日子,三法司在经过无数次权衡之下,大明律上的黑纸白字,给三法司的断案划了红线,哪怕是想尽一切办法,拿出了一个方案,还是让人不忍。 奏本报道朱祁镇那里时,上面赫然写着:王直,问斩,三族男丁一并问斩,女眷充入教坊司,罚没全部家产。 至于徐珵的话,那就没人在意那么多。 朱祁镇愣愣地看着奏本。 朱祁镇猛然回过神来,拿过朱笔,刷刷几笔之后,让金英送去大理寺。 刑部尚书俞士悦看到司礼监送回的奏章之后,他先是猛吸几口气,然后才打开奏本。 只是眨眼的功夫,多年的养气功夫直接破开,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拿着奏本直奔都察院。 府衙里的人还从没见老大人如此失态过,一个个都是瞠目结舌。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加上一个刑部尚书,三位二品大员,对着不过廖廖几十字的御批看了又看。 上面写着,念王直四朝之功,特赐死,罚没全部家产,家眷释放,锦衣卫即刻遣送出京,发还原籍。 徐珵贬为九品典吏,出京外调治水。 俞士悦唏嘘不已,感叹到:“陛下,真是虚怀如谷,人君海量啊。” 陈镒也点点头,表示符合。 说实话,陛下的处置,已经不能用手下留情了。 他们都是老狐狸,都清楚,保住王直的命,是不可能的。 可能保住王家,依然是上上了。 至于徐珵,俞士悦啐了一口:“狗贼,士林之耻,真是丢了翰林清贵的脸。 真是不知道陛下留他做甚,还留了他的官身。” 陈镒想了想,“老夫倒是听过,这个徐珵倒是对水文颇有了解,陛下让他治水,倒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陛下为何留他……” 是啊,直接弄死,眼不见心不烦。 一直一言不发的大理寺卿突然开口道:“陛下留着他,怕是存心恶心……” 话不用说完,三人都已然清楚。 “呸,晦气。” 三位老大人一口同声说道。 文化殿里,眼见天都黑了,点上了蜡烛,朱祁镇却是一反常态,没有猴急猴急去找皇后完成生命大和谐,而是静静坐在龙椅上。 “金英,今天这日子怎么样?” 朱祁镇嘴里发干。 “回陛下,今是十九,还有两日就是冬至,听老人说,是个好日子。” 朱祁镇点点头,“你替朕走一遭,去送王直最后一程。” 金英心里咯噔一下,答应了下来。 一百零八章 飞球的意义 一股骚味在筐中蔓延开来。 袁彬当时脸一黑,不过很快散去。 “公公,你别老想着朝下看,越越想人就越怕,越怕越想。” 袁彬安慰道:“公公放松些,陛下说了,会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再说就是跌了,这筐里有棉被,有绳子,这飞的也不高,最多就是擦破点皮罢了,都是些小伤。” 袁彬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的全是肉脯。 “公公,肉脯吃不吃?” 这是袁彬总结出的办法,嘴里有点东西嚼裹,总归有个事,能分散一点思绪,免得一直一直想着,同时还能填饱肚子。 这宦官颤颤巍巍伸出手,接过肉脯,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还别说,也不知道心理安慰还是什么,这身上还真是有点劲了。 …… 孙太后,钱皇后,还有邝埜一干人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飞球直直上天去了。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朱祁镇,都是无比震撼的。 两个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上天了,现在已经几乎成了个小点。 这,何等震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这些老大人都努力睁大眼睛,举头望天,寻找着飞球的踪迹。 呼…… 这么说来,陛下坐着这个飞回来的,不是说的假话。 之前说是陛下弄了个飞球回来的,其实很多人心里是有疑惑的。 毕竟上天这事,尧舜以来,就没人干过啊。 可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信啊。 而作为兵部尚书的邝埜,立刻意识到了这飞球的巨大作用,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帝,皇帝……” 孙太后满脸骇然之色,连连唤道。 “母后,儿臣在呢。” “上天了,上天了……” 孙太后说的是那飞球。 朱祁镇笑容满面,乐呵呵道:“母后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 “那,那,皇帝,你说坐这飞球在天上,能不能看见你父皇?” 孙太后满脸期待的望着朗朗晴天。 朱祁镇大白天觉得有些瘆人,后背嗖嗖的发凉。 见,见到先帝? 母后,这是热气球,不是阴阳热气球啊。 这倒不是孙太后突发奇想。 这古人的封建迷信以为,人死了,都会在天上。 如今有了这飞球能带人上天,那岂不是能离老天更近一些,说不准,说不准能看见先帝呢。 宣宗这一走,都快十五年了。 朱祁镇心里嘀咕,若是待会直直坠落,弄个球毁人亡,那到时候别说先帝了,太祖太宗都见得到。 当然,不可能归不可能,太后的美好夙愿,还是不要打破的好。 “这,这或许,大概,可能……” 朱祁镇搜肠刮肚,这一急,反倒是找不出个合适理由圆过去。 “母后”,钱皇后美眸看了朱祁镇一眼,开口解围道:“妾身觉得或许这飞球飞的太低,父皇他们定然又在九天之上,离着太远,想来要是见到,难上加难啊。” “对,对,皇后说的是”,朱祁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肯定是飞的太低了,母后你看,这在地上还能看见他们,这才飞多高啊。” “皇帝和皇后说的也是”,孙太后有些失望,接着又说到:“皇帝,这飞球,要尽快让他飞的更高些,本宫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 这要先飞到月亮上看看,然后在想办法,最好啊,能在本宫有生之年,能上到九重天上。 以后本宫哪怕不在了,你们也能上来看看本宫。” 朱祁镇越听越觉得像是灵异鬼故事了。 这让人哭笑不得的,老太太三言两语之间,直接定上了载人登月两步走的计划。 这,一个科学史上的伟大丰碑壮举,背后,背后居然…… 这算不算科学的背后是神学? 外行指导内行。 朱祁镇没办法,只能先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这飞球缓缓下降,在离地面七八十丈的上空稳住停了下来。 孙太后过了新鲜劲,朱祁镇便让钱皇后送她回宫。 朱祁镇兴致一点不减,他可知道,这接下来的,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飞球上的袁彬已经开始坐着最后的准备了。 在飞球上,袁彬指挥着这宦官,不断的抛下一些东西。 这里面,有五斤左右的石头,有各种盛满水的坛子。 落在地上,稀里哗啦的,一片狼藉。 下面的人除了朱祁镇看的津津有味,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 半柱香的功夫,袁彬两人累的快要虚脱,膀子酸痛,总算是将东西扔了一干二净。 随着飞球缓缓落在地面,平稳着陆,也就意味着这次首飞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待二人刚刚落地,就片刻不停赶了过来。 朱祁镇龙颜大悦,对着袁彬一阵嘘寒问暖,毫不吝啬的赏了他纹银百两,让他回去好好歇着。 连带着这个自告奋勇的宦官,朱祁镇赞许地高看一眼,让金英记下他的名字。 这宦官刚刚的恐惧与不适眨眼间就烟消云散,连连磕头谢恩。 待袁彬等人离开之后,朱祁镇指着那飞球,问道:“诸位卿家觉得这飞球如何?” 怎么样? 大伙心里都是翻江倒海一般。 陛下这般问,定然有自己的意思。 还是王佐最先开口。 王佐不否认,这飞球能把人送上天,又能将陛下带出瓦剌大营,自然是个好东西。 当然,好东西归好东西,王佐也婉言指出,说到底还是奇技淫巧,于国无太大补益。 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飞球,陛下你自己造着玩玩就行了。 户部,万万不能造的。 “王公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没等朱祁镇开口,最先反驳的,是邝埜。 邝埜有些激动,他已经看见了这飞球蕴藏的巨大潜能。 “陛下,这飞球,实在是太有作用了”,邝埜道:“老臣记得陛下当初用着飞球飞了十多里之远。 陛下,十多里的路啊。 这飞球若是配给边军,不就相当于我大明有双眼睛时刻在天上巡视,哪怕有瓦剌或是鞑靼人暗中袭击,定然逃不过飞球的眼睛,到时候至少为我大明争取了十里的预警时间啊。” 朱祁镇兴奋的点点头,不愧是兵部尚书,真是个明白人,上道啊。 7017k 一百零九章 成为空中的堡垒 在邝埜眼里,这飞球简直就是日后对付草原上瓦剌和鞑靼的利器。 大明对草原,在大势上是占尽上风,可在实际情况下,尤其是边境上的一些小范围冲突之中,大明多数的时候是吃亏的。 论兵甲,大明胜草原诸部落十倍不止,论粮草,与朝不保夕,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的游牧民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明唯一不比瓦剌鞑靼的,就是速度。 瓦剌人有的是战马,人人都是好骑手,只要过了关墙,就是一马平川的大漠草原,那就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可以一人两马,想要袭击关隘的时候,可以迅速在边境集结兵力,朝发夕至,寻找破绽。 有的时候,或许今日在这占不到便宜,可到明天,就突然出现在百里之外,杀的一个措手不及。 大明虽然有完善的狼烟预警系统,可这些往往发现之时,敌人已经到了眼皮底下,这个时候再点燃烽火狼烟预警,根本就来不及让关隘做好准备,收拢百姓军民。 对于瓦剌鞑靼人来说,这样的试错成本极低,可只要得手了一次,那就是老鼠掉到米缸里一般,吃的个肚圆。 而装备精良的明军,偏偏只能是被动分手,有着二十多万绝对优势的边军,往往出现了局部以多敌少的被动局面。 即便是明军有心主动出击围剿,可面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瓦剌鞑靼人,情报全无,纵使空有一身力气,也是无从下手。 而且一个不小心,打狗不成反倒还被咬伤一口。 如果,如果边关能配上这飞球,这局面,就能大大改善一番。 譬如大军行进之中,就可以放出飞球侦查敌情。 若是派出斥候侦骑,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就是一场血战。 可要是飞球,他在天上飘着,即便是被发现了,只要足够高,打也打不着,你就只能在地面上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 那个时候,大明在边境,就能化被动防御为积极防御。 与邝埜的防御思想相比,朱祁镇更多的是在乎进攻。 朱祁镇带着一行人来到刚刚丢下石块,坛子的狼藉之处。 朱祁镇指着一地的水渍,碎片,石块,问道:“卿家们看见了什么?” 众人心里嘀咕,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说道:“若是今日,丢下来的不是石块,是等重的火药绑着碎片,这坛子里装的也不是水,而是火油,这里,将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诸位卿家可以好好想想?” 听这一番话,所有人心里一突突。 朱祁镇并不满足,继续说到:“如果今日不是这一架飞球,是一百架,一千架飞球,同时投下火药火油,又该是副什么场景呢?” 这话,又让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京师上空真的突然出现了上百这样的飞球,再扔下陛下所说的…… 恐怕,恐怕转眼间,京师就得变成一片火海,人间地狱。 而且最为可怕的,朝廷是毫无办法。 哪怕你空有几十万的军马,可人家连照面都不和你打,你能怎么办? 所有人心里拔凉拔凉…… 这里面,不乏有朱祁镇夸大言辞的成份在里面。 朱祁镇提出了前人都没有考虑过的一个东西—制空权,也的确给帝国的精英们带来的巨大的冲击。 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陆战的天下。 至于水战,历史上还是有些一二的战例,比如当年太祖的定鼎之战—鄱阳湖水战。 这一战,说是自古水战集大成者都不为过。 而空战……那得五百来年后才有去了。 这个时代,要是掌握了制空权,那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当然,这里面心最拔凉的,是王佐。 果然是他猜的,陛下就是想造这玩意。 造这玩意,就得要钱。 “邝师傅,兵部回去拟个章程,看看得要多少,那些地方先用,第一批尽快定下来……” 朱祁镇已经越过了造不造的问题了,而是一路小跑,快进到了造多少的问题上了。 “陛下”,王佐立马调脚出来,“这飞球……要是造起来,虚靡费多少?” 好吧,果然不出所料。 朱祁镇和王佐都预判到了对方的预判。 “多少?” 朱祁镇看了眼金英。 金英立马答道:“陛下,宫里兵仗局造的刚刚那个,大抵花费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 王佐心痛如绞。 邝埜也默不作声,心里默默盘算。 一个两百两银子,不算其他,要是造个五十个,这就小一万两下去了。 这加上杂七杂八的,没个一万五千两下来怕是打不住。 要是现在从王佐手里掏出这么大一比银子,邝埜相信,王佐今天敢和他玩命。 心痛之后,王佐毅然决然摇头:“陛下,这样算来,花费确实不少。 这样是再加上平日维护,人力,辎重,火药等等,这笔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边关足足万里之长,少了,于事无补,要是多了,就是户部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再说了,这飞球究竟能不能对付瓦剌鞑靼,可都是两说。 若是,若是到时候不能杀敌…… 这钱粮花了花了,糟蹋了,可就找补不回来了。 再者说了,朝廷这么多年,建了这么多烽火瞭台,也都大有作用,就是没有飞球,也能过来了。 难道有了飞球,就能让瓦剌鞑靼不再犯边不成? 老臣以为,此事先放上一放,须得再三思量,再等户部有了银子再造不迟。 当然,陛下要是能从内帑之中……” 王佐最后放出了杀招。 陛下看着内帑,不比他看户部松多少。 “好,那就内帑出银子来造。” 朱祁镇这一次分外的爽快,“金英,从今天起,兵仗局昼夜不停,给朕造这飞球。 要是人手不够,从工部那调派匠户,决不能耽误了。 这,这第一批,就先造一百架。 对了,既然要造飞球,朕看,就干脆在锦衣卫之下设置个飞球千户所,由袁彬任千户,负责人手训练。” 这一次,朱祁镇出钱出的格外痛快。 这说话的功夫,架子就已经搭了起来。 朱祁镇不但要搭起架子,还要尽快的投入实战,形成战斗力。 他要证明,飞球真的可以成为一把利器。 不是防守的烽火台,是空中进攻的堡垒。 7017k 一百零六章 飞球试飞员(求首订) 夜里,金英来到诏狱,见了王直。 “王公”。 金英十分客气的先开了口。 “金公公?” 看着不速之客的金英,王直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看来今夜,就是自己的大限了。 “金公公今夜前来,是送老夫上路的?” 金英点点头,“陛下圣谕,王直赐死,罚没家产,家眷由锦衣卫遣送归乡。” 金英说罢了这些官话之后,继续说到:“咱家临来的时候,陛下交代了咱家,要让王师傅体体面面,不留遗憾的走。 陛下还让王公放心,只要王家人里没有作奸犯科之人,锦衣卫自会将王家家眷平平安安送回原籍。 即便是抄没家产,陛下也会留下些余财给王家度日。” 王直愕然半晌,接着缓缓回过神来,最终留下一声叹息,自言自语笑道:“陛下如此待罪臣,罪臣,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只是可惜,罪臣不能再陪陛下往前走了。 罪臣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想想,真是悔啊。” 王直笑着笑着,眼泪就笑出来了。 “王公需要些什么,还请尽管吩咐,老奴能做到的,尽量想办法做到。” 金英开口提醒到。 “金公公急吗?” 王直笑着问道。 “不急,不急,看王公说的,总得让王公换身干净衣服,再去见见家眷,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最后吃上顿饭再走也不迟啊。” 王直点点头,也不客气,先是要了几个小菜,指定了出自京西名厨之手。 这些事对于金英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的事而已,金英爽快答应下来。 接着王直换了身干净衣服,与带来的老妻子女见了最后一面。 已然白发苍苍的老妻抱着王直号啕大哭起来,整个牢房里都是哭声一片。 王直告诉他们,今日是他的大限之日,但王家的其他人,得赖陛下开恩,只是发回原籍罢了。 王家的家眷,此时的心里是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捡回一命,还是该哀的四朝老臣的王家家主落得如此下场。 此时,王直要的酒菜也已送来。 金英识趣的退了出去,在暗处留下两只眼睛监视这牢房里的一举一动。 这顿上路饭,除了王直一般无异,所有人都是泪眼婆娑,吃的心情分外沉重。 吃罢了上路饭,也话别的家眷,王直目送家眷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他已经心满意足,没什么牵挂的了。 “金公公,老夫已经准备好了。” 金英善意提醒:“王公就没拉下什么?” 王直摇摇头。 金英挥挥手,两个小黄门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 一个上面呈的是壶鸩酒,另一个则是三尺白绫。 王直想了想,最后选了鸩酒。 ……… 坤宁宫。 钱皇后有些担心的看着走神的朱祁镇。 今日今夜的朱祁镇,明显显得心不在焉。 往日陛下要来坤宁宫,往往都是极早的。 而且有时还没等到天黑,陛下就急不可耐就拉着自己……就寝。 可今夜,陛下来的晚,来了之后,就这么静静坐到这个时候。 “陛下”。 殿外传来了金英的声音。 “进来吧。” 金英进殿以后,“老奴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事情都办好了?” 虽然是心知肚明,朱祁镇还是开口问了。 “回陛下的话,已经全都办的妥当了。” “王师傅,走的……” 朱祁镇咬咬牙,“没受什么罪吧。” 金英点点头,“老奴用的酒见效快,就那么一下,王公就过去了。” “徐珵呢?早日让他滚出京。 对了,告诉他,朕看他会治水,才留他一条狗命,要是再不用心办差,让他自己掂量着自己有几颗脑袋让朕砍。” “是,老奴这就去办。” “算了,明日再去吧,今夜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朱祁镇难得体谅一下。 朱祁镇本以为天官王直的死,会让不少文官难过几日。 可没想到,前脚公布了王直的死讯,锦衣卫私下密报,说是不少官员私下谈起王直,无不是为这位老大人的下场惋惜唏嘘。 老大人晚节不保,本来可以极尽哀荣,不说文正,可至少一个文襄或是文端那是稳稳收入囊中的。 可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令朱祁镇万万没想到的,第二天,兵科给事中就上奏,说是天官之位不可虚待,还请陛下选擢贤能,主持吏部事务。 昨日的怀念那是昨日,日子总得往下过啊。 吏部尚书的位置,成了朝中所有人都紧盯的肥肉。 一般来讲,皇帝和各位重臣会推出个人选,然后经过朝会廷议。 一般来说,只要此人没有什么太大问题,朝野名声还行,也就定下此人了。 现在吏部尚书之中,呼声最高的,就是曹鼐。 曹鼐本就有功,陛下又让他以侍郎身份主事吏部,这几乎可以说他曹鼐就是下一任吏部尚书。 不少人想想就觉得都眼红啊。 不到五十啊,这就要成了天官了。 这日,朱祁镇招来了各部尚书,还有左都御史陈镒,一起在文华殿开了个小会。 文华殿里,朱祁镇不仅赐了坐,还上了茶点。 喝杯茶,吃上几块点心,朱祁镇也就开始直入正题了:“诸位卿家,今日在这,就是要议议,吏部尚书这职,该由何人充任?” 众人都知道陛下心中心中所属,而且曹鼐虽说资历浅了一些,但大体上是无差的。 所以众人给出的提名,自然就是曹鼐了。 本以为曹鼐就会这样顺水推舟成为大明朝新一任的吏部尚书,可谁都没有料到,朱祁镇却摇了摇头。 接着,朱祁镇给出了人选。 右都御史,王翱。 朱祁镇给出的理由也是十分充分。 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这下子,大伙懵了,徒生一种被玩了的感觉。 感觉归感觉,众人也都觉得,王翱相比曹鼐,无论是从资历还是官声,都是更胜一筹。 很快,君臣达成了人选一致。 就当事情议完之后,有小黄门来报:“陛下,飞球已经准备就绪了。” 朱祁镇大喜,邀着一众老臣一同前往去看。 不仅如此,朱祁镇还让人去请了孙太后和钱皇后。 此时,广场上已经成了千户的袁彬,现在,就是大明朝的第一任飞球试飞员。 7017k 一百零七章 我讲科学,你讲神学 毕竟,当今大明,不,可以说是整个世界,飞上天的,也就只有朱祁镇,井源,袁彬三人了。 如果加上当时被当做肉票的海别,他们四个人,是唯有飞天的经验的。 这里面,朱祁镇贵为天子,自然不可能去做试飞员的工作。 井源,海别都不合适,所以最后,也就只有袁彬担此重任了。 至于热气球,对于兵仗局来说并不算难事。 毕竟连伯颜都能造出这个,技术不知领先瓦剌多年年,代表顶尖水平的兵仗局在有图纸的条件下,只用了短短几天就造了出来。 几个小黄门在大殿的檐下,安排了一方长椅。 很快,孙太后,钱皇后从后宫赶来。 “臣,见过圣母娘娘,见过皇后娘娘。” 一众臣工纷纷行礼。 孙太后轻微点头,钱皇后也拿出来母仪天下的仪态。 “皇帝,你让人把本宫和皇后喊来,就是看这个?” 孙太后口里的这个,就是一群小黄门在远处七手八脚的收拾着什么。 “是啊,这是我大明首次试飞,自然要在朕,母后,还有几位臣工的共同见证之下完成了。” 朱祁镇一本正经回到到。 孙太后觉得有些蹊跷:“试飞?什么试飞?” “自然是飞球了,母后忘了那日儿臣说的了?先前从瓦剌那带回来的那个飞球已经坏了,所以儿臣这几日让兵仗局赶制了一个,今日就是请母后过来观此次首飞的。” 孙太后猛然想起那日的事情,脱口而出:“就在这?” “对啊,就在这。” 朱祁镇点点头。 “谁飞?” 孙太后继续问道。 “袁彬,那日和儿臣一起飞回来的锦衣卫校尉,哦,现在已经是锦衣卫的千户。” “锦衣卫?” 孙太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朱祁镇一头雾水? 是啊,锦衣卫怎么了,可有经验的就只有那么两人。 袁彬不上,井源上?还是朕上? “荒唐,荒唐。” 孙太后有些恼了,拉过朱祁镇一边,低声训斥起来:“皇帝,即便是你要送人上天,依着本宫看,那也得选个个黄道吉日,然后去太庙告祭祖宗,再去请报国寺的几位老师傅来念经做法,这样才够稳妥。 还有,锦衣卫是什么人?要是让锦衣卫上天,那岂不是惹怒了老天爷? 这人,得要家世清白,最好是那些去过孝陵祭祀过的,他们在祖宗面前脸熟,祖宗不会为难他们的。” 孙太后苦口婆心劝道。 朱祁镇脸上的笑容慢慢有些僵硬。 自己母后,究竟想的是什么? 送那些人上天,十之八九,不对,一定是十全十的有去无回。 他发觉,他和孙太后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要的是科学证道,而孙太后想的却是神学加持。 “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朱祁镇现在想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个窒息的谈话。 “去,将袁彬叫来。” “是”。 一个小黄门飞奔离去,然后就看着袁彬朝这狂奔而来。 “臣锦衣卫千户袁彬,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袁彬气喘吁吁的跪地行礼。 “好了,起来吧,朕看你跑的到快,来人,给袁千户赐蜜水。” 袁彬谢恩之后,将碗里蜜水一饮而尽。 “袁彬,这飞球,操练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按照陛下说的,已经操练熟了,请陛下放心” 袁彬显得信心满满。 他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这个上面。 “好,袁彬,今日,朕与太后,皇后,还有一众臣工,就全看你的了。” 朱祁镇大悦。 “不过,陛下,臣,臣还有件事……” 袁彬似有难言之隐。 “嗯?什么事,直说。” 袁彬吞吞吐吐说出,他现在缺个助手。 这个简单,朱祁镇眼睛扫视周围一圈,随意指了指个紫袍太监:“你,和袁千户一起登上飞球,快。” 这个被指到的太监脸都吓绿了,两腿颤颤,战战兢兢从后面出来。 “陛下,陛下,奴婢……” 这太监哭了,然后瘫倒在地,****一滩。 他是……真的怕的要命啊。 朱祁镇最烦这哭哭啼啼的模样,朕又不是叫你去送死,有什么好哭的,人家袁彬不是也一起在。 “滚吧,滚吧。” 朱祁镇没带好气的说道。 金英阴鸷的看了一眼这太监,然后使了眼色,两个身强力壮的小黄门将人脱了下去。朱祁镇扫视一圈周围的侍卫和宦官,问道:“何人敢去?” 这些人一个个全都低下了头。 金英在后面急得差点跺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陛下,奴婢愿意去。” 一个相貌凡凡的宦官主动请缨。 朱祁镇满意的点点头,就你了。 很快,牛皮开始鼓起,火油罐子的阀门扭开,熊熊大火燃起。 慢慢的,众目睽睽之下,气球开始徐徐升起。 所有人直勾勾的看着这飞球。 袁彬轻车熟路的进了筐,这宦官腿脚发软,也是好不容易才翻了进去。 一旁的小黄门斩断缆绳,失去束缚的飞球在无数震惊的眼神之中,缓缓上升。 随着飞球越来越高,这宦官刚刚主动请缨的勇气,也全都被磨的一干二净。 他两腿发软,靠着筐才将身子撑起,壮着胆子向下望去。 脑袋探了出去,地面上的人越来越小,直到成了个模糊小点。 高大无比的宫殿 这太监脸色惨然,发出一声怪叫,一下子倒回了筐里。 袁彬方才一直忙活着阀门,调整着方向,现在才有一丝空闲搭理筐里另一个人。 “公公没事吧。” 袁彬看他脸色不好,知道这是吓得。 这宦官脸上强挤出丝笑意:“千户大人真是好胆量。” “什么好胆量,”袁彬乐了,“不瞒公公,我这已经飞了七八次了,心里,还是怕啊。” “你也怕?” 这太监分明不信,你这样子像是怕。 袁彬说不出“我只是学会克服”这种哲理的话,只是淡淡道:“我只知道陛下需要我去做,那我就必须去做。” 这宦官莫名觉得两人同病相怜,都是讨好陛下的可怜人。 宦官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筐里沉重的气氛,看着袁彬脸上似有伤口,顺嘴问道:“袁千户脸上的伤是……” “这个啊”,袁彬咧嘴一笑,“小事,小小事,不小心摔得。” 这宦官呼吸一紧,下身也湿了。 7017k 一百零八章 飞球的意义 一股骚味在筐中蔓延开来。 袁彬当时脸一黑,不过很快散去。 “公公,你别老想着朝下看,越越想人就越怕,越怕越想。” 袁彬安慰道:“公公放松些,陛下说了,会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再说就是跌了,这筐里有棉被,有绳子,这飞的也不高,最多就是擦破点皮罢了,都是些小伤。” 袁彬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的全是肉脯。 “公公,肉脯吃不吃?” 这是袁彬总结出的办法,嘴里有点东西嚼裹,总归有个事,能分散一点思绪,免得一直一直想着,同时还能填饱肚子。 这宦官颤颤巍巍伸出手,接过肉脯,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还别说,也不知道心理安慰还是什么,这身上还真是有点劲了。 …… 孙太后,钱皇后,还有邝埜一干人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飞球直直上天去了。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朱祁镇,都是无比震撼的。 两个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上天了,现在已经几乎成了个小点。 这,何等震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这些老大人都努力睁大眼睛,举头望天,寻找着飞球的踪迹。 呼…… 这么说来,陛下坐着这个飞回来的,不是说的假话。 之前说是陛下弄了个飞球回来的,其实很多人心里是有疑惑的。 毕竟上天这事,尧舜以来,就没人干过啊。 可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信啊。 而作为兵部尚书的邝埜,立刻意识到了这飞球的巨大作用,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帝,皇帝……” 孙太后满脸骇然之色,连连唤道。 “母后,儿臣在呢。” “上天了,上天了……” 孙太后说的是那飞球。 朱祁镇笑容满面,乐呵呵道:“母后不是已经亲眼所见了?” “那,那,皇帝,你说坐这飞球在天上,能不能看见你父皇?” 孙太后满脸期待的望着朗朗晴天。 朱祁镇大白天觉得有些瘆人,后背嗖嗖的发凉。 见,见到先帝? 母后,这是热气球,不是阴阳热气球啊。 这倒不是孙太后突发奇想。 这古人的封建迷信以为,人死了,都会在天上。 如今有了这飞球能带人上天,那岂不是能离老天更近一些,说不准,说不准能看见先帝呢。 宣宗这一走,都快十五年了。 朱祁镇心里嘀咕,若是待会直直坠落,弄个球毁人亡,那到时候别说先帝了,太祖太宗都见得到。 当然,不可能归不可能,太后的美好夙愿,还是不要打破的好。 “这,这或许,大概,可能……” 朱祁镇搜肠刮肚,这一急,反倒是找不出个合适理由圆过去。 “母后”,钱皇后美眸看了朱祁镇一眼,开口解围道:“妾身觉得或许这飞球飞的太低,父皇他们定然又在九天之上,离着太远,想来要是见到,难上加难啊。” “对,对,皇后说的是”,朱祁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肯定是飞的太低了,母后你看,这在地上还能看见他们,这才飞多高啊。” “皇帝和皇后说的也是”,孙太后有些失望,接着又说到:“皇帝,这飞球,要尽快让他飞的更高些,本宫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 这要先飞到月亮上看看,然后在想办法,最好啊,能在本宫有生之年,能上到九重天上。 以后本宫哪怕不在了,你们也能上来看看本宫。” 朱祁镇越听越觉得像是灵异鬼故事了。 这让人哭笑不得的,老太太三言两语之间,直接定上了载人登月两步走的计划。 这,一个科学史上的伟大丰碑壮举,背后,背后居然…… 这算不算科学的背后是神学? 外行指导内行。 朱祁镇没办法,只能先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这飞球缓缓下降,在离地面七八十丈的上空稳住停了下来。 孙太后过了新鲜劲,朱祁镇便让钱皇后送她回宫。 朱祁镇兴致一点不减,他可知道,这接下来的,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飞球上的袁彬已经开始坐着最后的准备了。 在飞球上,袁彬指挥着这宦官,不断的抛下一些东西。 这里面,有五斤左右的石头,有各种盛满水的坛子。 落在地上,稀里哗啦的,一片狼藉。 下面的人除了朱祁镇看的津津有味,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 半柱香的功夫,袁彬两人累的快要虚脱,膀子酸痛,总算是将东西扔了一干二净。 随着飞球缓缓落在地面,平稳着陆,也就意味着这次首飞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待二人刚刚落地,就片刻不停赶了过来。 朱祁镇龙颜大悦,对着袁彬一阵嘘寒问暖,毫不吝啬的赏了他纹银百两,让他回去好好歇着。 连带着这个自告奋勇的宦官,朱祁镇赞许地高看一眼,让金英记下他的名字。 这宦官刚刚的恐惧与不适眨眼间就烟消云散,连连磕头谢恩。 待袁彬等人离开之后,朱祁镇指着那飞球,问道:“诸位卿家觉得这飞球如何?” 怎么样? 大伙心里都是翻江倒海一般。 陛下这般问,定然有自己的意思。 还是王佐最先开口。 王佐不否认,这飞球能把人送上天,又能将陛下带出瓦剌大营,自然是个好东西。 当然,好东西归好东西,王佐也婉言指出,说到底还是奇技淫巧,于国无太大补益。 话里话外的意思,这飞球,陛下你自己造着玩玩就行了。 户部,万万不能造的。 “王公此言差矣,此言差矣”。 没等朱祁镇开口,最先反驳的,是邝埜。 邝埜有些激动,他已经看见了这飞球蕴藏的巨大潜能。 “陛下,这飞球,实在是太有作用了”,邝埜道:“老臣记得陛下当初用着飞球飞了十多里之远。 陛下,十多里的路啊。 这飞球若是配给边军,不就相当于我大明有双眼睛时刻在天上巡视,哪怕有瓦剌或是鞑靼人暗中袭击,定然逃不过飞球的眼睛,到时候至少为我大明争取了十里的预警时间啊。” 朱祁镇兴奋的点点头,不愧是兵部尚书,真是个明白人,上道啊。 7017k 一百零九章 成为空中的堡垒 在邝埜眼里,这飞球简直就是日后对付草原上瓦剌和鞑靼的利器。 大明对草原,在大势上是占尽上风,可在实际情况下,尤其是边境上的一些小范围冲突之中,大明多数的时候是吃亏的。 论兵甲,大明胜草原诸部落十倍不止,论粮草,与朝不保夕,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的游牧民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大明唯一不比瓦剌鞑靼的,就是速度。 瓦剌人有的是战马,人人都是好骑手,只要过了关墙,就是一马平川的大漠草原,那就是他们的天下。 他们可以一人两马,想要袭击关隘的时候,可以迅速在边境集结兵力,朝发夕至,寻找破绽。 有的时候,或许今日在这占不到便宜,可到明天,就突然出现在百里之外,杀的一个措手不及。 大明虽然有完善的狼烟预警系统,可这些往往发现之时,敌人已经到了眼皮底下,这个时候再点燃烽火狼烟预警,根本就来不及让关隘做好准备,收拢百姓军民。 对于瓦剌鞑靼人来说,这样的试错成本极低,可只要得手了一次,那就是老鼠掉到米缸里一般,吃的个肚圆。 而装备精良的明军,偏偏只能是被动分手,有着二十多万绝对优势的边军,往往出现了局部以多敌少的被动局面。 即便是明军有心主动出击围剿,可面对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瓦剌鞑靼人,情报全无,纵使空有一身力气,也是无从下手。 而且一个不小心,打狗不成反倒还被咬伤一口。 如果,如果边关能配上这飞球,这局面,就能大大改善一番。 譬如大军行进之中,就可以放出飞球侦查敌情。 若是派出斥候侦骑,要是被发现了,指不定就是一场血战。 可要是飞球,他在天上飘着,即便是被发现了,只要足够高,打也打不着,你就只能在地面上大眼瞪小眼,毫无办法。 那个时候,大明在边境,就能化被动防御为积极防御。 与邝埜的防御思想相比,朱祁镇更多的是在乎进攻。 朱祁镇带着一行人来到刚刚丢下石块,坛子的狼藉之处。 朱祁镇指着一地的水渍,碎片,石块,问道:“卿家们看见了什么?” 众人心里嘀咕,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 朱祁镇也不卖关子,说道:“若是今日,丢下来的不是石块,是等重的火药绑着碎片,这坛子里装的也不是水,而是火油,这里,将会是一副什么场景? 诸位卿家可以好好想想?” 听这一番话,所有人心里一突突。 朱祁镇并不满足,继续说到:“如果今日不是这一架飞球,是一百架,一千架飞球,同时投下火药火油,又该是副什么场景呢?” 这话,又让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京师上空真的突然出现了上百这样的飞球,再扔下陛下所说的…… 恐怕,恐怕转眼间,京师就得变成一片火海,人间地狱。 而且最为可怕的,朝廷是毫无办法。 哪怕你空有几十万的军马,可人家连照面都不和你打,你能怎么办? 所有人心里拔凉拔凉…… 这里面,不乏有朱祁镇夸大言辞的成份在里面。 朱祁镇提出了前人都没有考虑过的一个东西—制空权,也的确给帝国的精英们带来的巨大的冲击。 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陆战的天下。 至于水战,历史上还是有些一二的战例,比如当年太祖的定鼎之战—鄱阳湖水战。 这一战,说是自古水战集大成者都不为过。 而空战……那得五百来年后才有去了。 这个时代,要是掌握了制空权,那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当然,这里面心最拔凉的,是王佐。 果然是他猜的,陛下就是想造这玩意。 造这玩意,就得要钱。 “邝师傅,兵部回去拟个章程,看看得要多少,那些地方先用,第一批尽快定下来……” 朱祁镇已经越过了造不造的问题了,而是一路小跑,快进到了造多少的问题上了。 “陛下”,王佐立马调脚出来,“这飞球……要是造起来,虚靡费多少?” 好吧,果然不出所料。 朱祁镇和王佐都预判到了对方的预判。 “多少?” 朱祁镇看了眼金英。 金英立马答道:“陛下,宫里兵仗局造的刚刚那个,大抵花费两百两银子。” 两百两? 王佐心痛如绞。 邝埜也默不作声,心里默默盘算。 一个两百两银子,不算其他,要是造个五十个,这就小一万两下去了。 这加上杂七杂八的,没个一万五千两下来怕是打不住。 要是现在从王佐手里掏出这么大一比银子,邝埜相信,王佐今天敢和他玩命。 心痛之后,王佐毅然决然摇头:“陛下,这样算来,花费确实不少。 这样是再加上平日维护,人力,辎重,火药等等,这笔开销实在是太大了。 边关足足万里之长,少了,于事无补,要是多了,就是户部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再说了,这飞球究竟能不能对付瓦剌鞑靼,可都是两说。 若是,若是到时候不能杀敌…… 这钱粮花了花了,糟蹋了,可就找补不回来了。 再者说了,朝廷这么多年,建了这么多烽火瞭台,也都大有作用,就是没有飞球,也能过来了。 难道有了飞球,就能让瓦剌鞑靼不再犯边不成? 老臣以为,此事先放上一放,须得再三思量,再等户部有了银子再造不迟。 当然,陛下要是能从内帑之中……” 王佐最后放出了杀招。 陛下看着内帑,不比他看户部松多少。 “好,那就内帑出银子来造。” 朱祁镇这一次分外的爽快,“金英,从今天起,兵仗局昼夜不停,给朕造这飞球。 要是人手不够,从工部那调派匠户,决不能耽误了。 这,这第一批,就先造一百架。 对了,既然要造飞球,朕看,就干脆在锦衣卫之下设置个飞球千户所,由袁彬任千户,负责人手训练。” 这一次,朱祁镇出钱出的格外痛快。 这说话的功夫,架子就已经搭了起来。 朱祁镇不但要搭起架子,还要尽快的投入实战,形成战斗力。 他要证明,飞球真的可以成为一把利器。 不是防守的烽火台,是空中进攻的堡垒。 7017k 一百一十章 让石亨去对付曹吉祥 当朱祁镇说出内帑出银子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是松了口气。 尤其是王佐,像是躲过一劫。 他真的认为飞球无用? 不是。 王佐虽然不通军事,但从邝埜的话里,也大抵知道,这飞球若是真的用的好,说不准真的大明的利器。 他不赞同,一方面这花销实在是太大,另一方面,就是老臣天然的保守思维。 这一点,朱祁镇心里也清楚。 自己身边的这些臣子,多是六十往上的老臣。 这些老臣洞悉朝廷运转的规律,在朝政上也老成持重,在原有的体制内维系帝国的运转。 同时,他们也是守旧的卫道士和改革路上的最大阻力。 这些老臣,他们推崇祖宗之法,认为遵循祖宗制度则天下太平,长治久安,他们反对战争, 所以哪怕他们知道飞球可能会有作用,但他们从心底,还是将其归为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一类里的。 朱祁镇希望,飞球,能撕开一个口子。 当然,朱祁镇也对飞球给予了厚望,希望能成为日后他扫平蒙古的杀器。 朱祁镇他很清楚,北边的外患会成为大明最大的包袱。 等到三四十年后,大名鼎鼎的九边重镇正是形成,大明对草原,完全转入了被动防守的态势。 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里防贼的。 那个时候,九边重镇不得不养数十万的大军,每年花费的钱粮就是个天文数字,国家的财政日复一日被活活拖垮,最终崩溃。 所以他要趁现在,永乐的老将尚未完全凋零,军队还有当年的遗风,在他的手上,解决掉北边这个包袱。 飞球只是一个刚刚开始。 朱祁镇今日显得心情很好,特地将众人留下用膳。 用完了膳,百官告退,朱祁镇则是趁着这个间隙养起神来吧。 朱祁镇突然想到,今日与袁彬一起的宦官,自己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金英,今日趁飞球的那宦官,朕看他不错,有些胆量,他叫什么?在哪当差?” 金英一边泡着茶水,一边答话:“回陛下,这奴婢叫曹吉祥,先前在司设监当差,现在在神宫监当值。” 朱祁镇闭着的眼睛猛然张开。 曹吉祥…… 居然是他。 大明朝的又一权宦,名声仅仅稍好于王振,刘谨,也是夺门之变的又一主谋,与石亨并称曹石。 “朕记得他不是王振门下的人,怎么还……” 朱祁镇没有说下去。 按理说,王振门下的,金英不该放过啊。 金英何尝不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他放过曹吉祥,无外乎对方给的太多。 当然,面上金英也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这曹吉祥虽说是王振门下,但这些年也为朝廷做了不少是。 正统初年,朝廷派大军到麓川征讨思任发,曹吉祥担任监军。 正统九年正月,陛下出兵数路攻兀良哈,其中曹吉祥与兴安伯徐亨统精兵万人出界岭口。 去年的时候,曹吉祥与宁阳侯陈懋等到福建镇压民乱。 老奴处置宫里王振党羽之事时曾就此事禀告过圣母娘娘,圣母娘娘念他功劳,也没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圣母娘娘大发慈悲,就不予追责,将他从司设监放到神宫监去了。” 朱祁镇听罢以后,就心知肚明了。 宫内十二监中,司设监虽说不比司礼监,御马监,但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位置,也能排在前面。 而神宫监,只是负责掌太高各庙洒扫、香灯等事,几乎就是在宫内边缘化,就剩混吃等死了。 以曹吉祥敢发动夺门之变,甚至于最后造反,异想天开想做皇帝的尿性,这说明他对权力几乎有着变态的欲望。 而这种欲望,绝不是能在神宫监满足的。 所以怪不得他今日这么勇,人家都不敢,显得他能的很。 朱祁镇突然注意到了一点。 从正统初年到现在,十几年来,曹吉祥几乎全都在外监军。 历史上,夺门之变和谋反的时候,曹吉祥手上都有一支数量不少,近乎千人的番将家丁。 这很有可能,是每次出兵,他都挑选一些勇敢的蕃将和灵活矫健的士卒隶属于自己帐下,班师后则把他们养在家里,故家中多藏有武器和勇士。 “金英,传樊忠,石亨。” 朱祁镇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金英被朱祁镇的眼神举动吓了一跳。 很快,樊忠,金英就出现在了殿内。 “末将樊忠,拜见陛下。” “末将石亨,拜见陛下。” 石亨显得有些格外激动。 自从他带着一家到京之后,好像全然被陛下忘记了一般。 他这条大同的地头蛇,在京师这,连只小蚯蚓都算不上。 况且在京师,他也没什么门路,每日只能是郁郁寡欢。 今天就在刚刚,陛下突然传他,石亨几乎乐的一蹦三尺高。 陛下,总算记起他了。 “好了,免礼起身。” 二人这才站了起来。 “金英,曹吉祥在宫外的外宅,你清楚吗?” 朱祁镇问道。 宫里有身份的太监,一般都会在京师购个外宅,想来曹吉祥也不例外。 这事,别人或许不清楚,金英定然是清清楚楚。 金英连忙开口:“启禀陛下,曹吉祥先前在城西胡同,买了两座五进出的宅子,用来安置他的嗣子和家眷。” 五进出的宅子,还是两座,真是好大的手笔。 朱祁镇冷笑不已,两座五进出的宅子,里面林林,大大小小,总总得有几十近百的屋子,安置个千人绝对不成问题。 再仔细想想,这个曹吉祥,好像还是个干干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 朱祁镇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这废物留着做甚? 至少人家徐珵,还能治个水,有点作用。 既然没用,又是个混蛋,那就不用客气了。 朱祁镇冷冷开口布置:“樊忠,你与石亨点两千亲军人马,今夜就去将曹吉祥在京师的两处宅子抄了。 至于曹吉祥,他在宫里的话,金英,你负责将他拿下。” 三人大吃一惊。 樊忠,石亨吃惊的是,这抄个家咋用得上亲军,这不是锦衣卫的活计嘛。 再说了,两千人马,这是去抄家还是去打仗啊。 金英震惊在余,这才短短一个时辰,陛下就要抄了曹吉祥,到底是什么让陛下杀意瞬起。 对付曹吉祥,朱祁镇还很贴心的让待罪之身的石亨动手。 曹石曹石,石去杀曹,岂不乐哉。 石亨才不管曹吉祥是何人,他只知道,今夜的事办的漂不漂亮,对他石亨的未来,很重要啊。 待樊忠,石亨离开之后,朱祁镇突然一声厉喝:“金英,老实交代,你收了曹吉祥多少银子?” 金英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7017k 一百一十一章 这也是动词 “陛下,陛下,老奴,老奴……” 金英一时连话都说不完整。 朱祁镇冷冷说道:“既然他是神宫监的太监,今日为何会在场? 金英,朕不说,你应该比朕心里都清楚吧。” 金英汗如雨下,心里更加惶恐。 朱祁镇说的没错,今日曹吉祥在场,也是他安排的。 毕竟,曹吉祥送了自己一尊金玉佛像,自己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做奴婢的,不在主子身边多露露脸,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朱祁镇很清楚,太监之间的内斗,往往比外朝的那些文武还要来的你死我活。 王振倒了,金英凭借着司礼监的身份,再加上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一跃成了宫中内相,势力陡然膨胀。 今日借机发难,一是弄死曹吉祥,二来,就是打压打压有些膨胀了的金英。 “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些日子,太后身边也都亏了有你。” 朱祁镇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老实说,朕功过分明,也不会为难你。” 金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师交代。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他金英就是收了点银子,全都是按老祖宗们留下的规矩收的,绝没狮子大开口。 这些日子,他也林林总总收了两三万两的银子。 这个数目,挺出乎朱祁镇预料的。 多吗? 其实不多,和他的前辈王振和后辈刘谨比起来,这些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看来金英还是很有分寸,知道哪些银子该收,那些银子碰不得。 曹吉祥送的银子,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明面上朱祁镇生气的是这种贿赂行为,可实际上只不过因为想要弄死曹吉祥,多加一个罪名,顺便再拿一拿金英罢了。 朱祁镇言而有信,现在他并不打算动他,说道:“这些日子,那些不干不净的钱财,自个交到内帑去。 回去之后,用心办差,难道朕会亏待你吗?” 果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老奴记住了,老奴记住了。” 金英如获大赦一般。 这对金英来说简直就是如释重负,陛下没有计较,只是罚没了那些银子而已。 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好了,起来吧,带人去将曹吉祥拿了。” 朱祁镇挥挥手。 金英下去之后,收起来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脸色冷的怕人。 他带着十几个随行的太监,直直去了神宫监,将满心美梦的曹吉祥直接拿下。 “来人。” 一个小黄门从殿外进来,“陛下。” “去坤宁宫,告诉皇后娘娘,说朕今日去的要晚一些,让皇后不必等朕。” “是”。 朱祁镇在文华殿里翻着大同的军报有些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之后,金英就匆匆回来了。 “陛下,老奴已经将曹吉祥拿下,陛下是不是……” “不用了,朕不想见他。” 朱祁镇懒得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朱祁镇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海别呢? 朕这些日子都没见过她,她人呢,让她来见朕。” 很快的功夫,海别出现在了朱祁镇面前。 这一次,她老老实实的跪下行礼,嘴里念着“参见陛下。” 朱祁镇摆摆手,金英识趣的退下。 “起来吧。” 海别起身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就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才让朱祁镇觉得不舒服。 “朕让皇后来人教你些礼仪规矩,现在看来,这宫里的礼仪学的不赖啊,要是不说,怕是没人知道你是个瓦剌人了。” 朱祁镇打趣道。 海别安静的有些诡异。 朱祁镇也往常的纳闷啊,按照他对这丫头的认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她应该跳起来呛自己啊……… 这丫头,今天很是异常啊。 朱祁镇想到了些不好的东西,问道:“教你规矩的那些嬷嬷,没把你怎么滴吧。” 听到这,海别再也忍不住了,本性暴露,叉着腰,一副怒不可遏,炸了毛的样子:“那老婆子不让我吃饭。” 这时,她的肚子适时的发出抗议的声音。 朱祁镇实在没忍住,笑了。 真是为难她这个吃货了。 看见朱祁镇笑了,海别更是抓狂。 笑归笑,朱祁镇还是传来了膳。 海别吃的狼吞虎咽,看的朱祁镇也有些食指大动。 “你吃你的,朕给你说件事。 朕问你,你也不想回去学什么规矩了吧。” 一边扒饭的海别顾不得说话,只好点点头。 “那朕给你找个去处,就在文华殿当值,在朕眼皮底下,也免得你整出什么幺蛾子,你也不用天天端着。” 海别毫不犹豫点头,只要不回去,去哪都成。 吃饱喝足之后,海别满意的打了个饱嗝,两人闲聊起来。 在宫里,能和他说说话都,屈指可数。 把她留在文华殿,其实也不赖,平常的时候,还能给自己解解闷。 “朱皇帝,问你件事行不。” 在朱祁镇面前,海别放松的很。 “说”。 朱祁镇对她显得很宽容。 “你准备什么时候临幸我?” 这一开口,就是虎狼之词。 朱祁镇简直惊呆了,接着一个弹指崩在脑门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脑子里除了吃,能不能想的有用的东西?整日里想的全是什么?” “怎么?你不想?你把我带回来,难道没有贪图我的美色吗?” 海别显得很吃惊。 我他么贪图…… “你懂什么是临幸吗?” 朱祁镇问道。 “懂啊”,海别回答的干脆利落,“我额吉教过的差不多,睡觉,生娃。” “来,来,来,朕告诉你,这个睡觉的睡,不是你以为的睡,这个,是个动词,是个体力活。” 海别更懵了,睡觉还能是个体力活? “还贪图你的美色?” 朱祁镇故意气她,“你比皇后美吗?” 海别有些吃瘪,虽然很不愿意,还是摇摇头。 这个女人,笑起来真的又好看又温柔。 不过草原女人,绝不认输。 海别想了想,挺了挺身子,说出来一句虎狼之词。 “我这比她大。” ……… 她似乎是极力证明这一点,“不信你摸,你摸啊………” 这个要求,朱祁镇真的是含泪拒绝的。 说实话,要不是她年纪太小,朱祁镇一定要……就地正法。 7017k 一百一十二章 这一箭,没白挨 当然,面子不能跌,朱祁镇就不相信,这妮子真的这般大胆。 朱祁镇色咪咪伸出了手,嘴里说着:“那好,就当朕拿手评鉴丈量一下。” 不出所料,海别浑身上下,最硬的还是嘴。 一见朱祁镇伸出魔掌,一下子气势就瘪了下去,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一般,面色粉红,缩了回去。 “哪个,哪个”,乌黑分明的眼睛转着,想着转移话题。 “大同,大同那,我阿布他们……” 朱祁镇停止了逗弄,说道:“还能怎么样?大同,紫荆关,每天都在死人,瓦剌人,大明人,都有。” 海别咬咬嘴唇,“这已经是冬天了。” 朱祁镇明白她的意思。 一般来说,草原打草谷,都是在秋天。 那个时候秋高马肥,也好为过冬早做准备。 可到了冬天,大明难熬,可草原上更难熬。 光是草原上的白灾,就能让不知多少人熬不过去。 这几日的军报上写着,大同战事虽有,可远不如当初那般激烈了。 因而张辅得出了结论与当初朱祁镇说的一般无二,大同外的瓦剌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反倒是紫荆关,一开始被突然出现瓦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好在早有准备,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如今,紫荆关已经成为了双方胶着之地。 英国公张辅将大同防务交给了武进伯朱冕之后,带着两万援兵,赶赴内三关支援。 张辅上奏说,也先扎营在外,一副不死不罢休的样子,连续两天都发动了夜袭。 朱祁镇知道,也先这是狗急跳墙,逼到没有办法了。 这仗,看来还要打上一段日子。 也先不会轻易退兵,朱祁镇也更不可能让他踏进关内。 “你觉得这一仗,谁会赢?” 朱祁镇突然问道。 过了好半天,海别讷讷小声道:“你……” 这是明摆的事情。 “陛下,陛下”,殿外传来金英的声音,“樊将军与石亨求见。” “好了,你先下去吧,朕有事该做了。” 朱祁镇对着海别说到。 海别默默退下。 “传。” 石亨,樊忠二人快步入殿,朱祁镇还瞧见,石亨的胳膊还被吊在了胸前。 二人的神色也不一样,石亨脸上带着兴奋得意,而樊忠的脸上却是带着凝色。 朱祁镇免去礼节之后,问起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事情自然是办妥了,樊忠,石亨带兵将两座宅子团团围住之后,除了几个不长眼的反抗之外,其余的都是乖乖束手就擒。 毕竟,外面可是两千人马啊。 “樊忠,查出什么了?” 朱祁镇见樊忠脸色这样,问道。 樊忠也不隐瞒,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两处宅子,足足有三百多精壮汉子。 按着这两处宅子的主人,曹吉祥嗣子曹钦所说,这些都是府上的家丁。 可久经沙场的樊忠,一眼就瞧出了这些人的不同。 这些,都是杀过人的军将。 一番搜查之后,刀枪箭弩什么的比比皆是,更要命的,是搜出了盔甲三十余副。 朱祁镇脸色变得铁青。 事态一下子严重起来,可以说是整个性质都变了。 就连一旁的金英,此时也吓坏了。 盔,盔甲…… 民间有句话,叫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 这说的是,一副铠甲要比三把强弩更重要,只要私藏三副铠甲,就要被处死。 甲胄在古代,穿在人身上,就相当于是个人形坦克。 搁到现代,那就不是家里藏枪,那就是家里藏坦克啊。 鉴于甲胄厉害之处,古代甚至有个夸张的说法,叫禁甲不禁兵“。 就是说哪怕一些大家勋贵家里蓄养一定规模的家丁和私兵,有的时候都没有事情,但是却不能私藏甲胄。 历朝历代当中,只要发现私藏甲胄,不论甲胄用于何种目的,一般都会被冠以谋反大罪,因为私藏甲胄被满门抄斩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曹吉祥,家里居然藏着三十副啊…… 樊忠查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无不震惊的。 要知道,就是将军伯侯,也都不敢私藏甲胄,更何况还是三十副啊。 “这些甲胄,从哪来的?那些家丁,又是从哪来的? 他曹吉祥想要做甚,想要做甚?” 朱祁镇咆哮道。 三人都是胆战心惊。 四百人的精壮家丁,不,是死士,还有三十副盔甲,皇帝不仅一无所知,而且出现在的是一个太监的外宅里。 樊忠接着又蹦出个骇人的消息。 他仔细检查过,这甲胄,应该是出自兵仗局之手。 朱祁镇震惊了,金英也是吓懵了。 兵仗局的甲胄,居然,居然…… 朱祁镇瞬间被怒火席卷。 金英牙关打颤,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心里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决然脱不了关系。 果然,朱祁镇将矛头对准了金英。 “金英,这就是你给朕整顿的内廷,你就是这么整顿的?” 朱祁镇朝着金英咆哮着,“兵仗局的甲胄居然到了一个太监的私宅了,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他脸色惨然,一丝血色都没有。 “老奴,老奴……” 金英已然跪下,脑袋重重地砸下地面。 沉闷的声音传出,他只觉得脑子不是自己了那般。 没一会儿,地上一片殷红。 “滚起来,还呆在这做甚?滚去查啊。” 朱祁镇骂道。 金英顶着额头上一个硕大的血包,躬着身子退下。 樊忠,石亨也被陛下这般样子给吓得不清。 在他俩的记忆里,这好像还是陛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樊忠,这些家丁有多少人?” 樊忠打了个激灵,连忙说到:“陛下,共有三百八十五人。” “不必审了”,朱祁镇说到:“带人一并杀了,一个不留。” “是”。 朱祁镇专门留下了曹钦,预备送他们爷俩一起上路。 朱祁镇看了眼石亨,“你这伤,怎么弄的?” 石亨倒是很谦虚,只是说自己大意,不小心被箭射中。 还是樊忠说了公道话,说石亨身先士卒,最先带人冲进,这才中了一箭。 朱祁镇对石亨的表现还算满意,鼓励了两句,就让二人先退下了。 得了陛下这两句话,石亨心里乐开了花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一箭,没白挨啊。 7017k 一百一十三章 我的初衷,是立功 文化殿里,殿内地龙烧的正旺,一片暖洋洋的。 朱祁镇却是觉得莫名的燥热和心烦,口干舌燥。 端起桌上的茶水,却把朱祁镇烫的呲牙咧嘴。 这下子,朱祁镇总算找了个发泄理由。 只听得碰的一声,他随手将桌面上的青花茶盏狠狠扔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殿内伺候的宫人一个个屏气凝神,生怕这个时候触了陛下的眉头。 这是殿外闪进一个人影,进来之后,默默将新的茶盏换上,然后又将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 来的人这是海别。 除了她,现在也没人敢去碰这个霉头。 朱祁镇没有言语,端起茶盏,温度刚好,接着一饮而尽。 茶水下肚,这心里的火勉勉强强算是散去了一点。 稍稍冷静下来,朱祁镇开始思考着接下来的处置。 他很清楚,曹吉祥能从兵仗局弄出三十多副的盔甲,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一定是走通了那些门路。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无论是涉及到十二监的哪一监,他都要严查到底。 而且他还打算,这有些位置,得挪挪人了。 这件事唯一好办的,就是牵扯的全是内廷里的衙门,涉及到的人,都是宫里的奴婢。 所以如何处置,怎么处置,要打要杀,全都是他这个皇帝一句话的事。 朱祁镇找出了前些日子金英的上奏,这上面记得都是他整顿内廷的人事变动。 朱祁镇翻阅着名单,心里也大概有了个数。 这一翻就是半个时辰,朱祁镇见天色不早了,也就动身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外,朱祁镇站了半晌,平复了心情之后,这才踏入宫门。 钱皇后将朱祁镇迎进殿内,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的不同。 这今个见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这怎么才几个时辰就这样了。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 钱皇后柔声问道。 朱祁镇笑道:“还是瞒不过皇后,今日确实有些事情,不过还好。” 钱皇后点点头,“陛下饿了吗?妾身让人炖了燕窝银耳,还是热的呢。” 不等朱祁镇说话,钱皇后就张罗这人给朱祁镇盛了一碗。 朱祁镇一边喝着,钱皇后坐在一边。 “陛下,臣妾有件事想要和陛下商量一番。” “嗯?皇后有话直说便是。” “臣妾是想,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 臣妾想趁着过节这一天,将英国公夫人和井驸马的几个孩子诏进宫来,一起吃顿饺子。 还有,还有……” 钱皇后有些吞吞吐吐道。 “还有谁?” 朱祁镇温和问道。 “臣妾,臣妾还想将郕王妃也给喊来……” 钱皇后的声音小了起来。 郕王妃? 汪氏? 朱祁镇有些意外。 钱皇后以为朱祁镇不愿,说到:“陛下,妾身知道陛下和郕王…… 这是前朝的事,后宫本就不该过问。 郕王还是我大明的藩王,还未就藩,按照往年的规矩,臣妾是该把郕王妃喊到宫里来见见,免得外人眼里,觉得陛下对亲族,太不近乎人情。” “皇后的意思朕明白,不过郕王还需静养,那就让郕王妃带着世子一同入宫吧。” …… 第二日清晨,一宿都没入睡的金英顶着额头上的一片青瘀,眼睛通红,早早就在坤宁宫外候着。 昨夜金英在东厂守了一夜,直到拿到了曹吉祥的口供画押,一刻都不敢耽误,直奔坤宁宫二来。 曹吉祥在东厂用了几遍酷刑,又得知自家这宅子已经被陛下抄了,知道事情败露,顿时心死如灰,索性求个求个痛快,全都撂了。 金英捏着手里的东西,心里发寒。 昨个一天真是大起大落,金英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没有这般了。 陛就好像,就好像重回了宣德年间那般…… 先帝是个多精明的人,让自己这些奴婢参了政,可治起来也毫不手软,往往上午还在司礼监坐堂,下午就被一脚踢开,再无翻身之地。 等朱祁镇起来时,外面的宫人禀告,说是金英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朱祁镇继续晾着金英,直到用完了早膳才让他进来。 看到金英这副模样,钱皇后大吃一惊:“金英这是怎么了,头上不碍事吧,要不要让人瞧瞧?” “老奴谢皇后娘娘记挂,老奴皮糙肉厚,不碍事,不碍事。” “行了,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朱祁镇凝视着金英问道。 金英立马娓娓道来。 若是没查清,金英自然不敢是来这的。 “昨夜曹吉祥已经交到了,这甲胄,的确是出自兵仗局,是他从御马监提督太监王良哪里弄来的。 金英一边说着,一边呈上了曹吉祥的口供。 朱祁镇没有意外,这事,御马监决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内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掌腾骧四卫及四卫、勇士营,这些不隶于上十二卫,但地位显然高于上十二卫。 这是宫内直掌兵马,其盔甲器械俱异他军,优先供应。 曹吉祥打通了御马监的关系,这么些年来,弄出三十副盔甲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御马监那边,只要不说,没人知道,到时候再报上损耗,自然也能抹平了账面。 朱祁镇扫过以后,冷笑道:“这个曹吉祥,真些年当真是个散财童子啊,古玩字画,金银田亩,对了,还有女人都送。” 朱祁镇就纳闷了,你说你活都没了,要女人做甚? 再往后看,就是曹吉祥的心路历程了。 他为什么私藏甲胄,家丁,理由居然是为了立功。 朱祁镇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三确定,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就是。 曹吉祥没进过内书房,文化水平不高,想走司礼监这条路,基本上没戏。 所以啊,他就另辟蹊径,找上了御马监这条路。 按照规矩,大军出征,御马监会派出监军随行。 曹吉祥使了银子得到了机会,随军出征,得了功劳。 在在监军时期,又大肆收受贿赂,将得来的银子,一部分留下,剩余的绝大部分继续用来疏通。 如此往复,良性循环。 御马监的人看他懂事,给的最多,自然把监军的机会给了他。 至于家丁甲胄,是因为曹吉祥发现,大军出征期间,那些个将领都有家丁护卫,关键时能起大作用。 所以啊,他就照猫画虎,学了过来。 7017k 一百三十三章 太子爷,千万别哭啊 这一下子反倒是把朱祁镇整无语了。 能做出这种举动,他历史上谋反做皇帝的蠢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些出征的国家大将是有家丁亲兵,可人家家里也不敢私藏甲胄啊,除了祖上传下来的盔甲,其余的都是在军中登记造册,战时才用。 朱祁镇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他曹吉祥真的吃了没文化的亏,还是有自己的主意,他都不能留了。 朱祁镇翻着口供,这里牵扯到的,御马监,兵仗局,大大小小十余人,其中还有几个有品级的太监。 想来,这已经成为一条地下产业链了。 这条产业链中,宫里很多人都卷了进来,有的赤膊上阵,有的不愿冒着风险,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些好处作罢。 “金英,去文华殿。” “是”。 到了文华殿,朱祁镇也不急着开口处置。 短短时间里,金英觉得难熬的很。 谁能想到,曹吉祥这破事,居然牵扯出了这般大的事情。 真是造了孽啊…… “金英”。 朱祁镇缓缓开,打断了金英的思绪。 “老奴在”。 “宫里的武库,是谁管着的?” 金英眼皮一跳,连忙回到:“回陛下,宫中武库由御马监司职专门看管。” “好,你带人,先照着这份口供,把涉及到的人给朕拿下。 接着,你与御马监掌印太监一同,收缴账本,封闭武库,然后给朕照着账面,一件件的给朕对过去,明白了吗?” “老奴领旨。” 金英尽可能的声音平缓道。 金英知道,这宫里是要变天了,一场动荡就在眼前。 他料到了陛下要整顿,可是没想到是这样大的手笔。 查封武库的话,金英想都不用想,这武库里的账目肯定对不上。 现在就是不知道,这帮狗才昧着良心到底把多少给漂没了。 如果说唯一能让金英庆幸的,就是陛下让自己带人去查。 这就说明,陛下对自己还是信任的,自己应该还是安全的。 至于自己的那些干儿干孙…… 去你娘的,咱家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有那闲工夫操着你们的心。 干儿干孙,又不是亲儿亲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这些日子带着东厂,对了,还有锦衣卫,对此事须得全力以赴,务必不可懈怠。” 朱祁镇强调着事情的重要性。 “老奴明白。” “你要办这差事,司礼监的事,怕是一时半会兼顾不周。 都知监的黄赐是个办事用心的人,之前就在司礼监,差事办的不错。 朕看,让他重回司礼监,做个秉笔。” 朱祁镇不紧不慢说道。 金英心里直个突突。 陛下,陛下这是在分他的权啊…… 这是金英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王振把持司礼监的时候,这黄赐就是司礼监的秉笔。 王振揽权而不会用权,再加上一门心思取悦陛下,这司礼监的很多事情,都是经过黄赐和他的手,与外朝商议的。 就连金英也不得不承认,黄赐的确很有能力。后来王振倒台,是自己借着清理王振余党,将他弄出了司礼监。 这个黄赐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待不住了,主动让出了秉笔一职。 金英与黄赐往日无冤,今日无仇,在司礼监共事的时候还算上有些交情,再加上见他识趣,也就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弄去了都知监。 真没想到,这人翻身一天来的这般的快…… “老奴这就去办。” 金英脑子嗡嗡作响,有些魂不舍。 黄赐这个人,是昨天夜里,朱祁镇挑了半天挑出个这么还算合适的人物。 有能力,人品还行,和金英也算有仇…… 放在司礼监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彻查武库的事,一时半会也见不了成效。 对了朝廷来说,当年最重要的,就是冬至大朝。 按照惯例,冬至这天,朝廷照例要举行大朝会,即是冬至大朝。 这是朝廷一年当中最盛大的朝会之一,与正旦,万寿节并列。 这样的朝会,其实就是一次庆典罢了,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而且今年也与往年不同,先有土木堡一事,再加上策立太子,所以这声势更加不同,礼部也是格外的用心。 冬至大朝的前一次朝会上,最忙的就是礼部。 相比之下,王翱成为新的吏部尚书一事,反倒不是朝廷现在最为要紧,关心的事情。 金濂领着的户部已经快要忙疯了,相比之下,其他衙门倒是因为年关将至,愈发显得清闲。 从敲定流程,仪注册表,分派礼官等等,这些件件都马虎不得,须得礼部步步跟着。 好不容易,总算是到了冬至这天。 按照规矩,奉天殿外设朝仪,寅时三刻,百官该在皇太子引领下入宫朝贺。 若是太子未立,当由宗室或是朝中重臣代之。 两岁的朱见深,自然是不成的。 京师里倒是有位宗室,可现在正在府上静养,连参与都参与不了。 那就只剩下朝中重臣了。 按理说,当由吏部尚书担此重任,可陛下却偏偏以王翱新任,点了兵部尚书邝埜负责此事。 奉天殿前,无数各色官袍的官员排列整齐。 随着朱祁镇将檀香放入眼前香炉,在礼官指引下,百官齐声拜呼:“大明万年,陛下万年。” 百官入宫同时,京师之中凡有品级的诰妇,虚得入坤宁宫拜见皇后,皇太后。 至于十三省衙门的巡抚官员,也得上表朝贺。 朝拜结束以后,五品以下官员出宫回府,五品以上,留在宫中,先行拜见皇太子。 午时时候,三品以上官员,虽皇帝,太子入太庙祭祀历代先帝。 这流程走完,一天也过了大半。 这其中最让礼部头疼难搞的,不是别的,是太子殿下啊。 到了祭祀太庙的时候,太子爷依然是不耐烦了,有了要嚎的前奏。 这可把一干人吓坏了,这要是在太庙哭起来,让先帝们看见,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好在太子爷掐住了苗头,这才松了口气。 忙活完之后,朱祁镇带着朱见深来到坤宁宫时,所有人纷纷起身迎接。 7017k 一百一十五章 石头会发热 “儿臣见过母后,” 孙太后笑着说:“皇帝来了。” “是,前朝的大典忙罢了,朕就带着太子回来了。” “太子也来了,快,抱来给本宫看看,本宫想死深哥了。” 一个小黄门抱着已经开始流着着哈喇子的朱见深急忙上前。 孙太后起身,目露慈爱之色:“深哥今天和皇帝一起,一定是累坏了。 瞧瞧,瞧瞧,这睡着了的样子,和皇帝小时候一模一样。 来人啊,把太子爷送去里面睡着,手脚轻点,弄醒了太子,本宫饶不了你们。” “是”。 待朱祁镇见完了礼,孙太后说罢了话,其他人也纷纷赶忙行礼。 “妾身郕王妃汪氏,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妾身英国公府张氏,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一个上了年纪,穿着一品诰命的夫人自然就是英国公夫人张氏。 另外一个二十四五的年纪,样貌端正大气,想来就是郕王妃了。 想到这位汪皇后不惜被废也要保住朱见深的太子之位的举动,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朱祁镇还是念着情分。 除了郕王妃与英国公夫人,还有两个略带腼腆的少男少女,看起来年岁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神情紧张,不过举止还算得体地朝着朱祁镇行礼。 “陛下来了”,钱皇后笑吟吟的迎了上去,见朱祁镇有些疑惑,解释道:“陛下,这是嘉兴大长公主的两个孩子啊。” 朱祁镇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朕的两个堂弟堂妹,皇后要是不说,朕还真是记不得了。 你们的母亲嘉兴大长公主,是朕的姑母,你们的父亲巨鹿侯,与朕患难,一路上护着朕,是天下少有的忠臣良将啊。” “回陛下”,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壮着担子回话,“父亲每日告诫小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对井家大恩,而井家上上下下,自当是要为陛下肝脑涂地。” “哦?是吗?哈哈哈哈哈,”朱祁镇笑了起来,“你倒是懂得挺多。” “是真的”,年纪小些的妹妹有些着急,“父亲在家就是这般对兄长说的,每日天不亮父亲就不在府上了,不管刮风下雨,父亲每日都是如此的。” 不得不说,自从朱祁镇给了井源中军都督府的差事,井源也的确做的一丝不苟,勤于公务,做的有板有眼,就连那些找茬的御史言官都寻不出差错。 “心荷,你这是说些什么。” 井家小子低声训斥自家妹妹,这不是再向皇帝邀功不是。 “哥儿”,女儿家口中轻轻吐出这个字眼,精巧的小脸委屈的皱巴巴的。 “好了,你说的对,巨鹿侯简直算得上的是勋贵模范。 他的的功劳朕心里自然清楚,今日你们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多呆一会儿,晚了也不怕,等吃了饺子,到时候朕派人送你们回去。” “是”。 “皇后,你将他们带下去吧。” 朱祁镇先将这两个孩子支开,毕竟年纪太小了,在自己眼前,太过拘束了一些。 如今这坤宁宫里,就剩下了英国公夫人和郕王妃汪氏二人。 英国公夫人今日穿着一品诰命服,重量丝毫不逊于一旁的郕王妃。 大明朝能穿这身衣服的屈指可数,刚刚那金水桥上蜿蜒如长蛇般的队伍,这身衣服两只手都能数清。 更重要的是,二人的心态也是截然不同。 一人满面春风,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而另一人却是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老夫人”。 朱祁镇对英国公夫人还是抱着极大的敬重。 张氏一副惶恐不敢当的模样,嘴里念叨着:“陛下折煞臣妇了,臣妇不敢当,不敢当。” “唉,这是哪里的话”,朱祁镇和气说道,“英国公满门忠烈,如今张卿家还在为国征战,府里全靠老夫人一人撑着,真是为难老夫人了。” 朱祁镇与张氏寒暄几句便作罢了。 毕竟,态度比实际说了什么,更加重要。 这一点,二人心里都了然。 张氏自是心里清楚,今日命妇入宫之后,皇后偏偏只留下了自己和郕王妃,这番恩宠,自然是让不知多少人眼馋的紧。 朱祁镇寒暄的时候,汪氏这心里,免不得的七上八下的。 “汪氏,见济呢,朕不是告诉了皇后,把见济一块带来,朕也好看看这个侄子。” 朱祁镇问道。 汪氏刚忙答话道:“回陛下,见济前些日子受了寒,着了凉,这才……,还望陛下恕罪。” 受寒了? 不管汪氏说的是真是假,朱祁镇姑且当做真的。 “这病不碍事吧?御医可是去瞧了?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见济年纪还小,身子骨弱,这可不能大意,马虎不得啊。” “拖陛下洪恩,御医已经开了药了,吃上几副就好的差不多了。” 什么恕不恕罪的,你我都是当爹娘的人,孩子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朱祁镇很通情达理,天大地大都不如孩子身体大。 “对了,郕王这些日子静养的怎么样了。” 朱祁镇话锋一转,问起来朱祁钰。 想来前些日子送去的补品,能把朱祁钰气的够呛。 “殿下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了,每日都在臣妾念叨着,说是再过些日子,身子好的利索了,要进宫来给陛下谢恩呢。 对了,臣妾这番前来,殿下还让臣妾带来了一份殿下的心意,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不急,不急,郕王先将身子养好才是要务。” 面对汪氏的试探,朱祁镇不动声色搪塞过去。 “对了,刚刚说郕王给带了东西,既然是朕的兄弟给朕的心意,是什么,那给朕看看。” 朱祁镇转移话题道。 汪氏见此,赶忙呈上了一个精致无比的盒子。 打开盒子之后,里面却只是一块颜色发黑,普通不能在普通的石头。 朱祁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拿着把玩起来,想要弄清楚这特别之处在哪。 猛然间,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因为他感觉到,这块石头,好像在发热…… 朱祁镇以为是自己心里作用,两只手反复捏着,终于确定了下来。 卧槽,这石头真的是在自己发热。 7017k 一百一十六章 那是害人之物 陨石。 朱祁镇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陨石的一大特征就是自己能够发光发热。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古人,尤其是达官显贵,尤其追捧。 对于古人来说,能够自己发光发热,真是高级的不能再高级了…… 再加上这种天外来物,数量稀少,长久以来,自然就成了身份体面的象征,历史上得到了不少名人的青睐。 比如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太宗李世民,他就得到过一块天外陨石,自带光热。 这位千古一帝对此物爱不释手,制成饰品,常常带在身边,拿出来把玩。 同时,那段时间,历史上记载,唐太宗可能精力旺盛,动不动就喷鼻血。 你大爷的,这哪是精力旺盛啊,这他么是辐射啊。 但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都知道,能自己发光发热的,绝对是辐射超标了。 一旁的张氏眼睛盯着那块石头也是有些挪不开了,心里咋舌。 郕王妃送的,自然是上乘佳品,这样的金石之物,还真是出手阔气啊。 金石之物在京师之中也备受勋贵们的追捧,不少侯伯子弟也都喜欢随着带着。 毕竟,和玉佩一样,这东西逼格很高,而且没有玉佩那般容易毁坏,拿出去装逼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汪氏自然知道这金石的价值,说是郕王一片心意,可送给皇帝的,难道谁还真的敢千里送鹅毛,求个礼轻情义重? “这是天外陨石?” 朱祁镇求证道。 “陛下说的不错,正是殿下前段日子机缘巧合之下所得,听闻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今日正好借着过节,献给陛下,以表殿下微薄心意。” 好了,就是陨石,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朱祁镇心里一句我个大槽。 朱祁镇急不可耐将这陨石丢到一边,“来人,来人。” 朱祁镇的嗓音提高八度,如临大敌。 两人女人吓了一跳,周围的几个小黄门听见动静,也是吓坏了。 “陛下。” 朱祁镇厉声道:“快,将这金石送到,送到……送到宫后面的景山上,挖坑,一定要挖坑够深,埋进去,听见没有。 愣着干什么,快点拿走,你们想要害死朕吗?” “是”。 几个小黄门心跳的厉害,端着这金石一路飞跑。 看着朱祁镇这副态度,汪氏这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费心费力送的礼,皇帝却直接要把它给埋起来。 这就是陛下对郕王府都态度吗? 你们想要害死朕? 这话,是对那几个小黄门说的,还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张氏也是吓得不轻,看来郕王妃这下子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朱祁镇不想把这带辐射的东西留在身边多一刻,眼见那东西被拿了出去,才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拿在手上这么短的时间,哪怕超标的辐射不足以致命,可那也是辐射啊。 这玩意,能少点就少点,少点总归是好的。 “汪氏,此物万万不能再用了,这非但不是珍宝,是害人之物啊。” 朱祁镇语出惊人。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一脸的震惊疑惑,错愕无比。 害,害人之物? 这好端端的奇珍异宝,这怎么就成了害人之物了。 朱祁镇从孙太后哪里学到了一个道理:和这个时代,尤其是女人,是讲不了科学道理。 “朕问你们,京师之中,带着这种金石的人可多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氏提出了自家的侄孙,正是十五六的年纪,从年前就对这喜爱的不得了,快一年了,身上整天挂着陨石做的佩饰。 有了例子,就好办多了。 朱祁镇问道这一年以来张氏的侄孙身子如何,是不是经常无缘无故鼻子出血,身子乏力。 张氏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年来,自家侄孙倒是经常鼻子流血,有的时候两三天便是一次。 至于身子乏力,好像也有这个苗头,一年以来,身子却是比以前虚弱的多,本来以为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整日胡混,这才变得这般模样,没有一点精气神。 如今朱祁镇这么一提,到好像处处对的上。 难道,难道……真如陛下说的那般? 陛下可是不知道自家侄孙的,可说的全都能地上。 张氏心里现下已是信了七分。 可转念一想,可偏偏为何又是自己的侄孙,其他府上的不也带着这陨石,这么就没听说…… 朱祁镇接下来的一句话,算是彻底击碎了张氏的侥幸心理。 “当然,每人体质不同,有的人身子骨自幼就弱,这症状就分外明显。 不过不管身子好坏,若是继续带着,长此以往,必会影响子嗣,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当然,子嗣这纯属朱祁镇胡扯的,至于性命的话,长年累月下来,肯定会影响。 子嗣,性命…… 这两个是当下人最看重的。 张氏一脸的惊恐,完全不亚于刚刚的汪氏。 自家侄孙,是勋贵里远近闻名的病秧子。 陛下若是说的真的,那自己那个侄孙,岂不是…… 小命保不住,子嗣也保不住,那不就是…… 孙氏彻底慌了,哪怕朱祁镇说只要尽早摘下,好好调养,影响不大时,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上车和不上车的,完全就不一样。 朱祁镇也能理解,便让张氏出了宫。 汪氏款款拜倒:“臣妾汪氏,险些酿成大祸,请陛下责罚。” “好了,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陛下宽宏大量,臣妾无以为报。” “你和祁钰,这些日子,一定不好过的很吧。” 朱祁镇开口打断。 汪氏有些无措。 汪氏想要开口,却被朱祁镇挡了回去。 “你我都心知肚明,什么郕王须得静养,到底是被朕软禁府中,这日子怎么可能好过?就算是心生怨恨,也是理所应当。” 朱祁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汪氏显得很惊讶,好像从未听闻一般一样:“软禁?臣妾乃是郕王妃,为何不知此事? 殿下身子本就不好,难道天下人还有人比臣妾还了解殿下不成? 臣妾看到了,是陛下作为长兄,对手足兄弟的呵护和长兄如父般的舔犊之情。” 7017k 一百一十七章 肥鸭子正好吃肉 朱祁镇露出了笑容。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省心又省力。 历史上,即便是入主后宫,成了皇后,这个汪氏也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在朱祁钰改立太子时,她不惜以废后的代价也要保住太子朱见深。 这正是这一举动,为日后两位帝王留下了一丝情分,为自己也得了个安度晚年。 保住朱见深,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怕孙太后的经历再次在后宫上演。 她不是朱见济的生母,杭氏也不会是个安份守己的人。 出生之前,子凭母贵,出生之后,母凭子贵。 朱见济顺利当上太子,其生母杭氏极有可能顺位成为皇后,这杭氏断然会将她压在下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看出了朱祁钰的帝位不稳。 朱见深的太子之位是朝堂平衡的结果,在没有绝对的实力面前,贸然打破了这种平衡,最终还是会受到反噬。 朱祁镇坐回位上,凝视着汪氏:“郕王倒是娶了个贤内助。” “臣妾谢陛下谬赞。” “好了,你和郕王的心意朕心领了,去和皇后说说话,缺什么就告诉皇后,她正发愁不知道赏赐你们些什么。 还有,告诉郕王,他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别整日在哪胡思乱想。 今年过年的时候,郕王的身子估摸着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一门一家三口一同进宫来,好好热闹热闹。” “臣妾谢过陛下,皇后娘娘。” 汪氏带着喜悦,拜了又拜。 一把悬在头上这么久的刀,今日总算是落下了。 张氏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就寻来了她的侄孙,夺过着陨石所制的佩饰之后,学着朱祁镇的法子,让下人寻片荒地给深埋了。 接着又是好一番教训一顿自家侄孙,耳提面命,让他这些日子老实一些。 过了四五日的功夫,下来传来消息,说是公子的鼻血这几日都没在流过。 此时的张氏算是对朱祁镇的话心悦诚服。 张氏一面痛骂做这买卖的人不得好死,害人害己,有损阳寿,一面又让人给自己关系好的高门夫人送去消息,点明了这是陛下说的,自己顺便在卖一份人情。 短短的时间里,金石行业遭遇了行业有史以来最大的寒冬。 不少人敢怒不敢言,骂都不敢张口一句。 冬至之后,距离年关也是越来越近。 朝廷里的各个衙门节奏也都放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办的差不多了,往日威严的上官们也都多了一丝和善和松懈,对于一些摸鱼偷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廷是一片祥和,可内廷这边,可就难过了。 金英清楚,陛下这是动真格的了。 这几日,他带着人,和御马监的人几乎是一个库房一个库房过的。 他不敢不尽心,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这件事自己要是再出一点差错,自己就得被一脚踢开,滚去给先帝守陵了。 哪怕是心中早有预料,可真的得出来了结果,金英还是觉得后脖子发凉,心里发颤。 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哪怕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什么,总归是要来这一遭的。 金英第一时间回到了奉天殿。 朱祁镇看到他时,知道事情有了结果。 “查的怎么样?” 金英小心说道:“回陛下,与陛下所料如出一辙,武库那,的确,的确发现……有许多兵器不翼而飞,与账面上的相差极大。” 朱祁镇皱了皱眉:“许多?许多是多少?差了一成?两成?难不成三成至多?” 内库武库的三成,那就是个天文数字啊。 金英一副“陛下,你可要挺住了样子”,沉默些许之后,说道:“可能……是六七成。” 话音刚落,朱祁镇豁然起身,接着御桌上的一方砚台已经飞了出来。 这砚台几乎是擦着金英头皮飞过去了,金英动都不敢动。 六成? 六成是什么概念? 这么多的兵器,都是铁啊,价值不菲,其中的利润,简直就是难以想象。 若是抛去先前御驾亲征用的兵甲,整个武库怕是不剩下些什么。 这也就是说,他们把内库的武库几乎快要搬空了,搬空了。 从永乐年间封存下来的兵器,数百万件啊,就这么蚂蚁吃大象般的一点点给吃空了。 “不要告诉朕,就这么一两年,他们就吃掉了这么多的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御马监的人都是眼瞎吗?” 朱祁镇眼睛赤红,想要杀人。 金英也给不出个具体时候,只是说,恐怕永乐年间就开始了。 永乐年间,到现在几十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经手过了。 至于负责御马监的清查的提督太监,早就出现在了曹吉祥的供词之中。 即便是朱祁镇现在动手去查,有些太过早远,恐怕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朱祁镇想要杀人,想要把这些从他身上吸血的虫子全都捏死。 可瞬间的功夫,他又觉得有气无力,瘫坐回了椅子上。 这里面牵扯到的,人数定然不在少数。 真的查起来,十二卫的亲军的那些指挥佥事们,又有几个干净的呢? 他们,都是勋贵的子弟放入宫里的? 这些人,自己能怎么办? 全都杀了? 然后呢? 朱祁镇想起来饿鸭子和饱鸭子的故事。 杀的这批是肚子里吃满了油的肥鸭子,自己把他们杀了,换上来的呢? 都是些饿得嗷嗷待哺的鸭子啊。 “陛下”。 眼见朱祁镇这般,金英也是吓坏了。 “金英”,朱祁镇哑着嗓子开口道。 ”在呢,陛下,老奴在呢。” “将兵仗局,御马监里的这些蛀虫给朕揪出来,凡事京师里有外宅的,不管什么嗣子,外侄,内侄的,一并抓了,并入曹吉祥之案里,全都斩了。 至于别的,面上就不要再查下去了,不过东厂私下里,要给朕查的一清二楚,朕要看看,亲军哪些人,是这般的狼心狗肺。 去办,去办,现在就去办。” “唉,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肥鸭子是吧? 养肥了,就是要吃肉的。 至于那些饿得,到时候再杀不就得了。 7017k 一百一十八章 紫荆关下的也先 朱祁镇面色冷峻无比,宛如冷面金刚一般。 太监是家奴,可亲军里的那些勋贵子弟就不一样了。 若是真的查出来,摆在明面上,怎么收场就是个难题。 要知道,现在英国公还带着一帮子人在宣府那边打仗。 不动?难消我心头之恨。 有功怎么了?我朱家没有赏赐你们锦衣玉食吗? 可你们呢?你们是把朕这个皇帝,当做冤大头啊。 等着吧,总归有时机能翻出旧账一起算。 朱祁镇目中,尽是血丝,他气愤难耐,胸膛起伏着,嘴里发出了狞笑。 金英看到这副模样,吓得差点尿了。 朱祁镇知道,武库这般,那其他的各库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内库好不到哪去,户部那,情况也不容乐观。 如今第一要务,不是继续查,是要把窟窿堵上。 朱祁镇只能是先从南京那边调来一批武器补入武库之中,以解燃眉之急。 正统十四年最后的这段日子,宫里没了往年的一片祥和,到处都是一片肃杀之意。 金英奉了皇命,短短几天,就将兵仗局,御马监,甚至已经从御马监出来有些时候,已经坐上了其他监少监位置上的太监们拉下来马,送进了东厂。 内廷这般大的动静,多多少少也传出去了些动静,吓坏了外廷的有些人。 毕竟,被抓的人里,有些和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宫里那边很快就传出了消息,将此事定性为曹吉祥私藏甲胄一案,这些人,全都是与曹吉祥涉及相关的人,这才让这些人的心稍稍放下。 这些日子,受此事的影响,朱祁镇一直有些不快。 皇帝心情不好,整个后宫这几日也笼罩低气压之下。 这个时候,袁彬带来了好消息。 飞球营,已经成型了。 兵仗局几乎是日夜不停,用最短的时间将一百架飞球造完交付。 而袁彬这几日也教授着刚刚募来的人手,先是理论,然后是上球实操。 再经历了高空晕眩,吐的不成模样,还有撕心裂肺的吼叫之后,两三百人已经几乎可以熟练掌握飞球的基本技能了。 当然,这也建立在朱祁镇朱祁镇出手的阔绰,钱粮充足,待遇优厚。 有钱,别说上天了,就是磨推鬼都是可以的。 朱祁镇很兴奋,既然已经成型,他就要大干一场。 “袁彬,这个年,你怕是不能在京过了”,朱祁镇说道:“既然已经大概差不离了,再练下去,也没什么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实战一次。 打一次,哪里好,哪里不好,哪还需要长进,全都一目了然。 这样,两日后,你带着飞球营,赶赴紫荆关,听候英国公的调遣。 这一战,是飞球营的立身之战,朕对你们,给予了厚望。” 袁彬领命之后,下去准备。 临走时,朱祁镇告诫袁彬,他对飞球营的首秀要求不高,首要就是保全自身。 至于别的,能立下功劳就成。 两日后,一支车队朝着紫荆关疾驰而去。 紫荆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对于大明来说,紫荆,倒马,居庸三关构成了京师最后一道防线。 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永乐时期,对紫荆关进行了最后一次加固。 如今的紫荆关,整个关隘的外墙,全部以坚固的长条石垒砌,城墙顶上以青砖铺设。 关外,就是长长的护城河,已经明军早早预备好的陷马坑,蒺藜,拒马桩等等。 也先每日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望着眼前的坚关。 前面是明军早早挖好的壕沟,随处可见摆着的拒马桩,还有城头上严阵以待多时的弓弩手。 壕沟里,填着的是瓦剌勇士的尸体,拒马桩上也零零散散挂着几具尸首。 那些尸体瓦剌人就任由怎么挂着,不是他们不想收,城上早就预备了大量步弓手待命,只等着他们靠近射杀。 瓦剌大军,在这,已经停下有些日子。 也先当初本想通过内奸所指的小路,翻过一座大山,绕道紫荆关后,来个从天而降的奇袭一举拿下这座关隘。 只要拿下来,从这里到大明的京师,将是一路的畅通无阻。 可传回来的消息,是奇袭的千人,只剩下三百多人,人人如同惊弓之鸟。 明军,早就最好了准备。 小路被巨石堵死,他们上不得,下不来,被明军迎头痛击,打的抱头鼠窜。 既然奇袭失败,那就只有强攻了。 这是紫荆关这块硬骨头,硬的远远超过了他们都想象。 于是这一围,就围到了现在。 “太师,喝些热汤吧。” 有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马汤,还拿了个蒸饼。 一旁的侍卫们看着也先手里的蒸饼,喉头也不由得动了一动。 蒸饼这样的吃食,现在也就只有也先和一些将领,首领才有资格吃到。 至于他们,捞上一碗马汤,至多几块骨头,能带多少肉就不好说了。 瓦剌已经到了杀马的地步了。 最先杀的是那些战死之人和受了伤的战马,至少这样,可以少些心疼。 粮食的话,早就不够了,明军早早就将附近小关小隘的百姓迁入了各大坚关,沿线坚壁清野,一粒粮食都没留下。 瓦剌人将这沿线翻了个遍,几乎是一无所获。 有些饿极了的,居然开始满天遍野的翻起了田鼠窝来找口嚼裹。 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城池的后面,有酒,有粮食,有女人,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可这座紫荆关,宛如天堑一般横在面前。 也先将蒸饼慢慢吃下,又将热乎乎的马汤灌了下去。 身子暖和不少,也先继续盯着城头上的张字大旗。 那是张辅的旗帜,他从大同来这了。 一同来的,一定还有从大同来的明军。 大同外的疑兵已经暴露了,不过也先也没有将他们调回的想法。 也先自大但不傻,他知道,想要拿下紫荆关,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辅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缩在城池里,等到寒冬,寒冷,还有大雪,就足矣消灭城下的瓦剌大军。 也先清楚的感知,从一开始的豪气冲天,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疲倦了。 他们和明军耗不起啊,再耗下去…… 7017k 一百一九章 邻居有粮我有刀,邻居就是我粮仓。 和明军打消耗战,这就好比把脸伸过去让明军打。 靠着瓦剌的家底,到最后输的连内裤都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朱祁镇还在手里…… 这是也先常常莫名想到的,接着就是无尽的懊悔。 如果大明皇帝还在手上,那就是握着一张直通大明的门票啊。 到那时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全都迎刃而解了。 只需的将这位大明皇帝推到阵前,管你什么火炮,布弓,全都得哑火。 来啊,有本事玩这个打啊,互相伤害啊。 现在,看着面前的紫荆关,也先紧咬着后槽牙。 回到大帐,整个大帐里弥漫着消极的氛围。 “见过太师。” 声音淅淅沥沥,显得有气无力,不难听出里面满是对也先的怨气。 因为这和也先一开始说的,完全不就是一回事。 一开始,也先说,拿着大明皇帝,咱们再杀回关内,夺回祖宗的江山。 后来明国皇帝跑了,也先说,没事没事,就算没了明国皇帝在手,明军早就被瓦剌大军吓破了胆。 他自有办法拿下紫荆关,然后一路奔袭,热刀切油一般打到明国京师,大元大都之下,逼着明国签订城下之盟,顺便好好抢上一笔。 也先画的饼,太大太美,让所有人都馋了。 可结果呢? 现实是一座紫荆关,几乎崩了所有人的牙。 哦,瓦剌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么久以来,瓦剌唯一的战果,就是拿下了阳和口。 但与其说是拿下的,倒不如说是明军主动弃守的。 一座空空如也的空关。 也先知道,这些人心中有气,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今日继续攻城。” 也先言简意赅下达了命令。 还打? 有人坐不住了,跳起脚来。 “太师,不能再打下去了,这都打了多少天了,除了死人,还得到了什么? 打下阳和口,连根羊毛都没见着, 再打下去,今年冬天真的熬不下去。” 有人满心担忧的开口劝阻。 再打下去,除了死人,还能有个什么呢。 “你们都是这般想的?” 也先环视一圈,不少人都低下头。 也先继续说道:“你们都该清楚,为了这次南征,各部落几乎是倾尽全力,拿出来所有家底。 就算现在退了,今年冬天,谁手上还有粮食?哪个部落不会饿死冻死? 只有拼命拿下紫荆关,不要说熬过这个冬天,所有人,都会过上一个最富足的冬天。 当然,如果有人真的要走,本太师也不阻拦,这个冬天,撑不撑得过去,全凭天意。” 话说完之后,帐内没人挪动脚步。 一来是也先周围的侍卫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确让人心里发怵。 二来,也先说到了所有人的痛处。 没粮。 没有粮食,就算撤了,回到草原,面对白灾,还不是只有等死这条路。 哪怕是熬过这个冬天,整个部落怕是要元气大伤。 就算是有些手上有粮食的,也不敢走,他们心里也怕啊。 这个时候,有粮食的,最怕的就是守不住。 为了活命,谁还管你那么多啊。 草原上的残酷就在这里。 这里的规矩,就是弱肉强食。 邻居有粮我有刀,邻居就是我粮仓。 每年冬天,有不少的小部落,就会不明不白的消失。 眼见没人动身,也先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也先借着统一调配粮食的话头,将各部落手上的粮食全都收缴上来,存放在了阳和口。 不管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惧怕也先,各部纵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照办了。 也先索性将阳和口作为后勤基地,让自己的心腹阿剌知院负责把守。 进攻之前,也先不忘鼓舞士气,谁能最先登上关头,他定会禀告大汗,重重有赏。 紫荆关。 自张辅移兵至此,紫荆关已经聚兵五六万之余。 还有一只万人的骑兵在附近三十里附近游戈,随时用作支援倒马关,居庸关,紫荆关。 紫荆关一座主城,三座小城,共同构成了宣大藩篱。 四城互为犄角,无论攻打哪一城,其余的三城都能尽量增援。 内三关之中,倒马关关隘最险,两侧都是高岭,中间只有不到五丈的距离供人马行走。 这种地形,瓦剌军根本就无法展开,极大限制的瓦剌人的行动。 而居庸关的话,它倒是没有倒马关那般的险峻,前面一马平川,也利于骑兵突袭。 但那,可是真正是能和山海关并列的大关。 也就只有紫荆关,成了双方玩命的最后场所。 关城墙上戒备森严,每个垛口都有五六名士卒守着,每走上十步,就有人警戒。 张辅在这一点上,与也先不谋而合。 每日起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在城墙上走一圈,看看哪里需要加固,哪里又该调配增加人手。 今日与张辅并立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孙祥。 养尊处优惯了的孙祥,面对关墙上的寒风凛冽,自是有些吃不消的。 “孙大人,上面风大,恐你的身子吃不消,还是下去吧。” 张辅好心开口。 孙祥摇摇头,“老国公尚且如此,下官,下官哪里……啊切。” 孙祥打了个喷嚏。 不得不说,这位英国公还真的尽职尽责,不管风吹雨打,每日早上都是雷打不动,怪不得圣眷正浓是。 左柱国,太子太傅,陛下派锦衣卫加急到这紫荆关传旨,怎么不能让羡慕啊。 张辅望着瓦剌人那边升起了炊烟,心里不屑嗤笑,他倒是是要看看,你也先还有多少粮食,能撑得住几日。 “大将军,大将军”,一名亲兵虎虎生威跑到张辅面前,“京师那边,来人了,说是锦衣卫千户袁彬。” “袁彬?” 张辅大吃一惊,这个袁彬不是和陛下回京去了,怎么突然到了这? 等张辅回去,袁彬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礼之后,袁彬呈上了朱祁镇的亲笔信。 打开之后,张辅看罢,只觉得匪夷所思。 “袁千户,这个飞球营,究竟是个什么?” 看得出,陛下对这个飞球营很重视,很宝贝。 袁彬早有预料一般,提出耳闻不如一见,请英国公检阅一番。 7017k 一百二十章 必须委以大任 面对这个提议,张辅欣然答应下来。 毕竟,他也知道陛下如此看中的飞球营,就是是个什么货色。 若只是个花架子,张辅自会是闲置不用。 当然为了陛下的脸面,紫荆关这的人头军功,到时候也会匀出一些给他们,算是能给陛下一个交代。 但凭借他对陛下的了解,想来这个飞球营定然会有什么过人之处,否则陛下也不会如此看中额。 袁彬的飞球营并未到紫荆关,而是停留距离关口二十里处的一片野地之中。 陛下说了,他们是大明的秘密武器,要高度保密。 为此,袁彬也拒绝了张辅好意让他们入关修整的提议。 张辅无奈,不好多说什么,简单交代一番之后,取了匹快马,带着几名家丁,便与袁彬一路奔袭至此。 到的时候,帐篷已经支起,每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碌,已是隐隐约约能见营地的雏形。 几人刚到,就有人上前行礼。 张辅等不及这些虚的花的,急不可耐催促着袁彬。 袁彬简单吩咐之后,只见几人从马车上取下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番摆弄之后,一个飞球的出现在了张辅面前。 张辅看着这一切像是变戏法一般,眼里满是惊讶,还有疑窦重重。 紧接着,随着热气充盈,飞球也缓缓离开了地面,飞上的天空。 张辅已经傻了,望着已经飞上高空的飞球,啧啧道:“真飞起来了?” 袁彬心里满是骄傲,颔首点头:“英国公瞧好吧,好戏,这才刚刚上演。” 这是要给英国公开开眼了。 飞球缓缓飘到了一里开外的一片林子上面,接着筐里的人从上面丢下了火药包和火油。 一声轰鸣声平地而起,接着升起了一朵黑黑的蘑菇云。 好在这附近没什么市镇,巨大的声响也只是让林子里的鸟而四散逃离,一时间倒是有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 张辅被这般大的声响惊的心里一突突,几个家丁也是脸色惨白。 人都被吓得如此如此,战马更是被吓得不轻,不断的扑腾这马蹄,发出嘶鸣。 张辅睁大眼睛望去,看着那片林子,突然发出了火光。 他,有点懵。 火势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是乌烟滚滚。 张辅一瞬间倒吸了口凉气,接着爆了粗口:“他娘的,真是厉害的见鬼。” 张辅兴冲冲的想要去实地考察一番,却被袁彬拦住。 张辅只好耐心的等着,直到火势渐小,燃烧的差不多了才过去一探究竟。 到的时候,这已经是被烧了个焦黑。 附近的树木,枝桠统统东倒西歪。 张辅细细看去,发现树干上被射入了不少铁屑,钢珠一样的东西。 袁彬在一旁解释,说着火药包里加了铁屑,钢珠,用来杀伤敌人。 至于这大火,是将火油装进瓶子或罐里,再用棉花堵住瓶口,用的时候只需点燃棉花砸下去变成。 这个,陛下赐名,叫做燃烧瓶或是燃烧罐。 张懋算是大开眼界了,他是领兵打仗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玩意的出现之后,会引发多么可怕的结果。 这铁屑钢珠,打到瓦剌人的身上,那不死也得惨了啊。 还有这燃烧瓶,简直就是放火的利器啊,一点一大片啊。 要是落在人的头上,岂不是成了烤炙瓦剌人了? 他的脸激动的通红,一时激动的有些手舞足蹈:“好,好得很,袁千户,你们来的,真是时候,真是时候。” 张辅仔细一问,知道这些都是陛下想出来时,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陛下不愧是陛下,这,这东西是怎么想的出来的。 感慨完陛下的聪明才智,张辅立马问了几个最核心的问题:这飞球能飞多远,多高,火药包和燃烧瓶又能装载几许。 还有最关键的,这样的飞球,有多少个? 袁彬一一解答,听得张辅越来越眉飞色舞。 当听到这飞球有百个时候,张辅激动的一拍大腿。 他娘的,一百个啊,这就相当于一回能把二三千斤重的火药什么的扔在你头上。 这是个什么概念,什么概念。 飞球营,必须要委以大任啊。 张辅觉得自己要是不干上一票大的,不说对不起自己和这飞球,自己就对不住陛下啊。 张辅一路拉着袁彬回了紫荆关。 回了关第一件事,张辅就寻来了军需官。 问清楚了袁彬一行大抵六七百人,哪怕是知道他们随身带有干粮,可张辅大笔一挥,按照千人的粮饷供应。 米面敞开吃,羊肉死里造,可得让这些宝贝疙瘩吃好喝好,肚里有油水。 安排完了这些,张辅把袁彬带到了舆图之前,说起了如今的局势。 如今瓦剌攻关,已是强弩之末。 大明,输,坑定是输不了的。 看到了方才的神兵利器,张辅已经不能满足不输了,他心底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张辅指着舆图上的阳和口,眸子里闪着亮光,对袁彬说道:“袁千户,这是阳和口,距离紫荆关不过四十里地,距离宣府只有七十里路。 此处是我军主动放弃的,如今被瓦剌占据,根据夜不收的回报,瓦剌人在这,屯有重兵看护。 依着老夫看,阳和口里不管有什么,对于瓦剌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 张辅这样说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 张辅不是不能派出骑军侵扰阳和口,可这一片都是平原,瓦剌人占据上风。 即便是派出了人马,风险太大,损失太多,得不偿失。 可现在,不一样了。 地上的不行,飞球营行啊。 “袁千户,飞球营首战,拿阳和口开刀,如何?” 张辅目光炯炯问道。 要是换作别的一只军马,肯定是吓得连连摇头。 不成,不成,这不是去送死的不是。 可是袁彬,眼里满是炙热。 陛下亲自组建的飞球营,就该如此登场。 袁彬重重点头,张辅也是大笑起来。 张辅明确表态,紫荆关内的一切军械物资,全都紧着飞球营先用。 从现在起,飞球营,就是爷。 虽然答应的痛快,可袁彬做起事来还是小心谨慎。 他告诉张辅,他需要几日的功夫先行探查,然后才能决定何时起飞。 张辅痛快答应下来。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有底,越是能信得过。 7017k 一百二十一章 高空侦查 说干就干,当天夜里,袁彬就带着两人登上了飞球,开始了侦查任务。 袁彬本可以不用去了,可还是登上了这场带有风险的一程。 筐里除了袁彬,其他的两人都紧张的不行。 毕竟,这一次,下面就是关外,是穷凶极恶的瓦剌人。 这种侦查风险极大,与每场大战之前的夜不收差不多。 一个操控着飞球,一个拿着罗盘修正着方向。 反倒是袁彬,做起来甩手掌柜。 他现在还有心情看着漫天的星辰,甚至有些愉悦。 “千户,您不怕?” 一旁控制火油罐子的人问道。 他心燥的不行,一向熟悉不能在熟悉的动作,此时却都有些生疏。 袁彬嘴里哼着曲儿:“怕什么?咱们在天上,又是夜里,瓦剌人发现不了,咱们安全的很。 我告诉你们,当初和陛下一起逃出瓦剌大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险啊。 这飞球刚刚升天,就被瓦剌人发现了。 瓦剌人的箭,嗖嗖的飞了过来,好几次都是贴着头皮飞过去,多险啊。” 筐里两人都艳羡的望着千户大人。 和陛下一起…… 听听这话,这话一听,就知道真是好命啊…… 自家千户的事迹在锦衣卫里已经是传遍了,哪个锦衣卫不知道? 这经历,只有话本里才有啊。 这出京的时候,还是个锦衣卫校尉,几个月的功夫,再看现在,已经是锦衣卫前途最大的千户官。 别说京师十四个千户所的千户了,就是镇抚使,佥事,哪怕是指挥使大人,哪一个不是对着袁千户笑脸相待,年长的一口一个袁老弟,年轻的一口一个袁兄。 袁彬望着今夜的天空,“今夜好啊,连星星都能看见。” 白天被瓦剌人发现的风险太大,反倒是夜里,飞球隐匿黑夜之中,极大的降低了风险。 而且瓦剌人夜里都要燃起篝火,这也为寻找目标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只需寻觅到篝火的位置,便可确定方向,接着便是估算来回需要的火油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当然,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袁彬虽然不通军事,但是从陛下和英国公的态度之中,知道了自己在做一件大事。 除了对陛下知遇之恩的报答以外,更是因为一个词,一句句话。 陛下和英国公不约而同的用了一个词:载入史册。 张辅说的更是直白,要是成了,他袁彬的名字,将来在国史之中,肯定是跑不掉的。 “载入史册……” 袁彬默念一遍又一遍。 他粗通文墨,自然知道这个词的份量。 这话听得,就让人热血沸腾。 大丈夫哪个不想光宗耀祖,试问哪个人不想名垂千古,做番大事业? 他为自己能够去做这么一件事骄傲,自豪,同时有些忐忑…… 所以他必须亲自走这一遭,才能使自己稍稍放下点心。 袁彬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鼓劲。 飞球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时,便毫不犹豫的朝着西北方快速的飘荡。 地面所过之处,黑黝黝的一片,只是偶尔会见点点豆大的般的火苗。 那是瓦剌游骑点的篝火。 这个天气,比当初朱祁镇跑路的时候,冷上不知多少。 要是在野外过夜,不点篝火,一夜的功夫就能把人冻死。 当然,即便是不被冻死,十之八九也有可能被猛兽当做半夜加餐。 点上篝火,是大漠过夜唯一的法子。 地上冷,天上更冷。 不过好在这次袁彬吸取了当初的教训,做了十足的准备。 三人每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包袱里装着的是肉干和煎饼。 这煎饼用了大油,重盐,重糖,能提供大量的热量。 除了这些,水囊里装的也不是水,是羊奶加糖煮开之后灌进囊里。 当然,要不是怕喝酒误事,来上两口酒,最能驱寒。 三人换着一路吃喝,轮换休息,始终确保一人巡视飞球周边。 大抵一个时辰之后,地面上发现了一座堡寨。 “千户,千户,篝火,篝火。” 一人的惊叫吵醒了袁彬。 袁彬一听篝火,顿时打起精神。 与其他废弃的堡寨不同,这座堡寨和周围,出现了大片火光。 他有些莫名的亢奋,那是肾上腺素在作怪。 前方,大片的火光绕着一座孤零零的堡寨。 这般规模的营帐,人数定然不少。 再根据时间方向的推测,无不在告诉袁彬,眼前这座堡寨,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阳和口。 此刻,袁彬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出奇的冷静:“调整高度,靠过去。” 筐里两人手忙脚乱起来。 飞球缓缓降低高度,徐徐前行,最终停到了阳和口的正上方。 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此刻,恐怕没人会想到,阳和口的上方,会有明军。 袁彬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利器。 千里眼。 这是永乐年间西洋人上供给皇室的,此番出来,陛下将这千里眼交给了他,说是在他手上,更有作用。 袁彬在千里眼的加持之下,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放大的许多。 他甚至能看到守夜瓦剌人的面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时不时起的风让飞球左右摆动,让飞球上的人吃了不少苦头。 袁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甚至竖起了肉眼能见的瓦剌人。 他此行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测出飞球在阳和口上空最大的停留时间。 收回千里眼,袁彬看了看火油罐子,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返回”。 两人紧张兮兮的脸上顿时松了不少,立刻执行起了命令。 飞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上口离去,就像从没有来过一般。 当飞球缓缓飞回落地之后,袁彬多歇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张辅的亲兵早早等候了多时,两人一路赶回紫荆关。 亲兵拿着张辅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一夜没睡的张辅。 “怎么样?袁千户?” 张辅见到袁彬时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成果。 袁彬将今夜的成果毫无保留告诉了张辅,包括阳和口的一些情况。 这些,可是夜不收远远无法搜集到了情报。 7017k 一百二十二章 来自头顶的轰炸 听完这些,张辅的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神采。 他敏锐的察觉到,阳和口这个地方,选的不能再对了。 这里面,一定有好货。 在飞球营到来之前,张辅即便知道阳和口是瓦剌的软肋要害,却也只能是望洋兴叹,腾不出手来。 无论是紫荆关,居庸关,宣府,还是大同,都不可能抽调出上万兵马奔袭数十里的路程进攻阳和口。 飞球营的到来燃气了张辅的希望。 今夜的侦查,更是确定了此战的可操作性。 直到天明,张辅已经和袁彬确定好了方案。 两日后的凌晨,奇袭阳和口,教教瓦剌人怎么做人。 这天深夜,天气冷的出奇,黑的瘆人。 张辅亲自为这次奇袭送行。 同一天空之下,火光在闪烁,上百个气球缓缓升空,有序的朝着北边飞去。 行伍戎马六十载的张辅,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阵势。 张辅站在原地,呆呆地目送着飞球营的远去。 近百个飞球,悄无声息的,如同鬼魅一般,朝着目标行进。 按照计划,飞球营到达阳和口时,应当是天将亮未亮之时。 因为在这个时候,人马都在熟睡,是人一天之中最没有防备之际。 阳和口城墙不过一丈有余,东西两个子堡构成,这里最多的时候,驻军六千余人。 可随着明军离开时的破坏,如今能住进去的人马,不过堪堪两三千人。 至于剩下的人,堡里住不了,只能在野外扎营。 瓦剌人扎营,这就是简单地将营地和马圈用栅栏围起来之外,防止马匹走失或是野兽袭击。 除此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 他们不相信,会有明军敢出来。 那些明军,只会在关隘里龟缩不出。 草原大漠里,他们就是无敌的存在。 这种心态之下,绝大多数人,放心的呼呼大睡。 即便是夜里值守的人,也只是随便在附近转一转。 今天夜里,格外的寒冷刺骨,怕是要落雪了。 即便是穿着皮袄,可还是有些挡不住寒冷。 他们跺着脚,寻了个篝火,烤着火,身上这才暖和不少。 人一暖和就犯困,再加上天也快凉了,索性就直接在火堆旁美美睡上一觉。 忽乃尔是今夜守夜的一员。 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可能是从军之中年纪最小的。 他阿布在今年年初死在了明人手上。 倒也不是别的原因,年初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什么粮食了。 阿布和几个部落男人一起偷偷摸进了关,抢了一户人家。 结果刚出关,就被明人追上了。 这种事情在草原上几乎天天都在发生,他们偷偷进关抢明人的粮食盐巴,明人也会追出关找到这些小部落,接着上演同样的事情…… 消息传回来时,额吉当场就晕了过去。 于是乎,他就成了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额吉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远离明人和族人。 没有男人的家,就是草原上的羊。 太师在各个部落征兵的时候,十三岁的忽乃尔也被选上。 离开家的时候,额吉哭的不行,宰了家里的一只羊,守着他,让他最后美美的吃了一顿。 忽乃尔在额吉泪眼婆娑的注视和几个弟弟妹妹的羡慕眼神中,吃下在家的最后一顿饭。 忽乃尔对于这一次南征,充满了幻想和希望。 他听说南边的大明,有许许多多的好东西。 他想抢大米和茶,这些东西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他还要抢一口铁锅,家里的铁锅也漏洞了,估计现在也不能用了。 还有女人和奴隶,这样就有人能够给自家放牧,还有人能照顾额吉了。 当然,自己,可以有女人了。 要是能亲手砍掉几个明人的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令他有些失望的是,他到现在还没见过一个明军。 因为他的年纪小,就被派到了二线,跟在大军后面做做后勤,再后来,就到了这看守阳和口。 他有些不服,瓦剌人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生下来就会骑马,年纪大一些,就能牧马了。 到了十岁,便已经可以拉弓射兔子了。 他觉得他完全可以一个人能打三四个明人。 今夜轮到他守夜了,忽乃尔百无聊赖,躺在地上,望着天,数起了天上的星星。 天上有许多的星星。 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在额吉怀里数星星。 只是今天望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有些多啊…… 飞球营已经抵达了阳和上空,比估计的时间早了一些。 袁彬耐心的等待所有飞球全部到位。 忽乃尔也发现,那些闪着的,并不是星星。 他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 随着飞球的不断下降高度,极低的能见度下,飞球渐渐露出了它的面目。 数不清的巨大飞球出现在了头顶之上。 忽乃尔傻了,就这么呆呆看着,甚至忘记了大喊大叫,通知别人。 袁彬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一颗信号弹直冲云霄之上。 这是进攻的信号。 一个个火药包,燃烧瓶从筐里丢了下去,直直落下。 轰隆…… 一声声巨大是轰鸣此起彼伏响起,像是炒着豆子一般。 有些人,还在睡梦之中便去见了长生天。 在行动之前,袁彬就做了计划。 火药包尽量丢在堡内,至于燃烧瓶什么的,可劲的忘那些帐篷上面招呼。 事实证明,这是个事半功倍,无比省力的好办法。 燃烧瓶落在地上溅射出来的火焰和火油,到处都是,让营地极短时间之内变成了一片火海。 燃烧的火油沾在了帐篷上,沾在了干草上,立马被飞速引燃,燃烧着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切。 瓦剌人在瞬间陷入到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忽乃尔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倒霉蛋,被落下的火药包直直砸在身边,瞬间被巨大的爆炸吞噬,撕成碎片。 刚刚还是个人,现在,只剩下几块碎肉。 他觉得脸上一阵温热。 他抹了把脸,血腥味在鼻腔里蔓延。 忽乃尔茫然地放眼望去,还有几个火人正在疯狂的奔跑着,跑着跑着就突然倒了下去。 7017k 一百二十三章 颠覆认知的一战 阳和口堡内,阿剌知院已经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了。 他一下子推开了与自己同在榻上的妇人,这妇人是从先前破关掳来的,这些天的折磨,已经浑身伤痕累累。 那妇人惊恐万分,发出了惊叫。 阿剌知院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的她从榻上滚了下去,蜷缩在一边。 阿剌知院听到外边的动静,心下猜测定然出了什么事,骂骂咧咧的披了一件皮裘,便出了屋。 此时,出屋之后阿剌知院被眼前的一幕场景惊呆了。 整个营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全都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战马在火光和爆炸声响之下完全失控,冲出了马厩。 丢放在阳和口中粮草,如今已然变成了一片灰烬。 阿剌知院的心,在滴血…… 他睁大眼睛,努力的寻找着,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切都罪魁祸首。 天上…… 天空远处已经鱼肚翻白,上百飞球就这么如同横空出世一般出现在空中。 密集的营帐使得这场任务变得简单的多,无需瞄准,只需将点燃的火药包和燃烧瓶丢下,就足以成为下面瓦剌人的噩梦。 瓦剌人已经彻底慌了,乱作一团。 毕竟,谁要是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遭遇如此的灭顶之灾。 搁在谁身上,谁都要疯啊。 越来越多的瓦剌人发现了不对,愕然的望向天空。 有人张弓搭箭,稀稀拉拉的几支箭射出,只能在半空中无力的落下。 飞球距离地面,远远超过了弓箭的射程。 一场非对称的战争,其中的差距,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这种环境下,更多的人,甚至都没能想起反击。 阿剌知院绝望了,他发现他连一次反击都组织不成。 或者说,他都不知该如何反击。 因为他的敌人,并没有出现在面前,而是在天上。 “长生天,大皇帝,是大皇帝,大皇帝降下天罚了……” 不知哪个人先被唤起了之前的记忆,惊恐的喊到。 当初朱祁镇逃跑的时候,不少人也曾见过这么个东西。 于是,一个传说在私下里口口相传。 今日,这个传说,好像得到了证实。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是盲从的。 连阿剌知院也有那么个瞬间,心底产生一丝动摇。 真的是大明皇帝,是长生天的惩罚?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无数人虔诚的拜倒在地,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飞球上的明军可不管你是否虔诚祷告,他们要做的,就是将带出来的所有火药包,燃烧瓶全部倾倒下去。 阿剌知院眼里喷火,怒吼着:“什么天罚?睁大眼睛看看,那上面的是明人,是明人……” 凤卷着怒吼声一同消失在了爆炸声中。 就在这时,一声爆炸在阿剌知院的不远处响起,忠心的亲卫第一时间扑在了他身上。 可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痛,整个人摇摇欲坠,意识开始抽离身体,在迷迷糊糊之间,最终昏死了过去。 剧痛不断的刺激着阿剌知院,将他从昏迷中唤醒。 阿剌知院是幸运的,他的亲卫替他挡下来远处飞来的铁屑钢珠。 无数的铁屑钢珠将亲卫眨眼之间打成了筛子,浑身上下几乎全部打烂。 即便如此,阿剌知院也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一枚铁屑,狠狠的扎进了他的眼窝之中。 等他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天上的飞球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地面上…… 方圆二十丈内,几乎一切都化为乌有。 粮草,营帐,战马,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空气中,各种火烧之后臭味混合在一起挥之不去,让人作呕。 阿剌知院强撑着起来,来到关墙之上。 一路上,不管是谁,都是一身的漆黑,漠然机械的做些什么,但好像什么又没做,也没人理会他。 放眼望去,这是一副怎么样的场景? 与其说是灭火,倒不如说是烧的差不多自己灭了。 几乎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看着周围的惨状,阿剌知院心如刀绞。 五千人的大军,此时已经完全的崩溃了。 不远处的两人,仅仅因为碰撞的一下,一人抽刀就直直把另一人砍翻在地。 周围的人没有上前,只是漠然的看着。 甚至有些人刚刚还木然的眼神变得有了一丝光亮,眼里露出跃跃欲试的意思。 阿剌知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下令寻回战马,尽量挽回损失。 营帐,粮草已经成灰了,只有战马还有挽回的空间。 多数战马并没烧死,反倒多是受惊奔出。 只不过现在,阿剌知院的命令,已经几乎无人问津。 他唯一能指挥动的,就是自己身边这五百人手。 他们将四散的战马尽力的寻回,但也寻了七八百匹。 相比于先前七千多匹的战马,这些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接着,阿剌知院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一人双马,尽快离开此地。 阿剌知院与五百来人的亲卫离开了阳和口,只留下一群茫然无措,如同游魂的一帮人。 飞球上,袁彬直到现在就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不单单是袁彬,这一次出战的每一个人,久久无法平复自己的内心。 虽然不知道此战给瓦剌人带来了怎么样的损失,可就凭借着临走时还在燃烧的大火,几乎可以断定瓦剌人肯定是被打的肉疼。 紫荆关上,张辅在关墙之上翘首以待。 一众的文武都不明白老国公这是在等些什么。 直到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一般的飞球营出现在了远处。 在无数惊恐的目光之中,他们从瓦剌大营上空飞过,缓缓朝着紫荆关飞来。 “回来了,回来了。” 张辅大喜,指着远处大喊道:“这是我大明的飞球营,是陛下亲自组建的飞球营,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冬日阳光之下,巨大的阴影出现在地面,给下面的瓦剌人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瓦剌大营出现了不小的骚动,就连也先听到动静,无不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 瓦剌人,大明人,此时的认知,已经全然被颠覆了。 7017k 一百二十四章 将军,瓦剌人降了 飞球缓缓的飞入紫荆关内,在关内校场开始有序的下降。 不多时,校场内已经停下了数不清的飞球。 从飞球上下来的每一个人,在无数敬畏的目光之中,一个个面上都带着红光。 离去前紧张的神色,如今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辅,孙祥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人早就在校场等候,迎接着他们。 直到方才,张辅才告诉他们,飞球营昨夜夜袭了阳和口的瓦剌军马。 是从天而降的奇袭。 袁彬带回来任务完成的好消息。 飞球营成功到达了阳和口的上口,将足足数千斤的炸药火油扔在了瓦剌人的头上。 周遭人听完之后一片哗然。 张辅激动难耐,接下来,就看宣府的杨洪了。 昨夜,除了飞球营箭指阳和,张辅也给杨洪送去了信,让他带着宣府人马,伺机夺回阳和口。 张辅强调,若是阳和口瓦剌势大,一定避其锋芒,不要与之交战。 说到底,就是如果飞球营真的给瓦剌造成损失,那么宣府军马伺机拿下阳和口,狠狠将一刀插入也先背后。 要是阳和口的军马并未损失,那就赶紧撤回来,没必要打这一仗。 按理说大同距离稍近,理应抽调大同兵马夺回阳和口。 但张辅深知朱冕此人,让他守城的话还能勉强应付,可要是出城野战的话,这就说不准了。 反观杨洪,是公认的良将,张辅用的放心。 张辅的脸上,既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忐忑。 一直在阳和口附近游荡的夜不收,几乎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轰炸。 他们是隶属于宣大军马,但实际上就是原来阳和口的守军。 于是他们这队人马主动做了此次大军前行的先锋。 早在撒出来的他们,昨夜目睹了整个过程,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爆炸声连绵不绝,足足响了半个多的时辰。 他们在远处看着阳和口火光冲天,心里的震撼丝毫不亚于挨打的瓦剌人。 直到火势渐渐熄灭,一大队瓦剌骑兵离开之后,这时伍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一行十几骑偷偷靠近。 接着,他们看到了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惨景。 到处都是残骸灰烬,大块的尸块分不清主人是谁。 一行人在马上看的瞠目结舌。 娘的,昨夜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 地上的这些,可全都是军功啊。 大明与瓦剌作战,能有斩首百人,就是一场大胜了。 当然不是说两边小打小闹,只是因为瓦剌骑兵机动性太强,即便败了,见势不妙,也能轻松从容退出战场,以此极少出现歼灭战。 终于,他们看见了活着的瓦剌人。 活着的人当看见眼前出现的明军,似乎依旧心有余悸,想起了被支配的恐惧。 忽乃尔浑身颤栗,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明军。 他的运气很好,在刚刚的地狱里,是极少数毫发无伤的幸运儿之一。 这一刻,看着面前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明军,他心里怕的要命,之前的豪言壮语早就抛之脑后。 他以为那些明人个个骨瘦如柴,像是个弱鸡一般。 可眼前的明军…… 忽乃尔觉得人家可以轻轻松松掐断自己的脖子。 一汉当五胡,这话不是吹的。 这时,几个瓦剌人突然为了过去。 这边的明军个个也是紧紧握着腰刀,预备着厮杀起来。 可谁都没想到,这几个瓦剌人却突然跪倒在了明军面前,不住的磕头,嘴上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眼前的这一幕,倒是让这群身经百战的汉子当场懵了,仿佛老天爷给他们开了天大的一个玩笑似的。 伍长放眼望去,跪在地上的瓦剌人没有五百也有一千。 他们,他们是在乞降? 是的,他们在求饶。 瓦剌人也是人,也是爹娘生养的。 哪怕他们人数是眼前这支明军的数十倍不止,可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可没有人还有勇气反抗。 什么时候,瓦剌人变得如同绵羊那般的温顺了。 伍长心想自己这十几号的兄弟要是抓了这么多的瓦剌人,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功劳啊。 那从今以后,自己还不得横着走路? 伍长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人领会其意,掏出了怀里的信号弹。 信号弹在天空炸裂,没一会儿的功夫,大地在轻微颤抖。 是骑兵,这是至少五千骑以上的大股骑兵才能有的动静。 晨光之中,一杆“谢”字大旗在风中烈烈。 领兵前来的前是谢泽,阳和口的守将。 当初他与六千守军护送着上万百姓退入宣府避难,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阳和口拱手相让。 谁手上丢的,那就由谁夺回来。 大旗越来越近,红衣洪流直直扑向了阳和口。 谢泽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场血战。 谢泽一声怒吼:“冲。” 五千骑速度不减,继续冲击。 可是奇怪的是,直到距离阳和口三里之地,依旧没有遇见一个瓦剌人的抵抗。 倒是面前的一副大型火灾现场,让所有人摸不到头脑。 不过显然这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相信自己的部下。 越靠近阳和口,场景就变得越发惨烈,就好像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 大军就这么直直进了阳和口。 然后,就看见了滑稽的一幕:十几个明军面前,居然跪着成百上千的瓦剌人。 这伍长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将军,瓦剌人降了。 降,降了…… 这,这都还没打,怎这么就降了? 这些成了俘虏的瓦剌人,一个个惊恐万分,没有了往日的桀骜不驯,全都毕恭毕敬。 边军之中动蒙语的不再少数,谢泽很快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谢泽吓了一跳,觉得一切都是匪夷所思。 什么,什么大皇帝陛下派出天军,降下天雷。 大皇帝? 陛下。 陛下,他不是在京师吗? 这伍长也证实,清晨的时候确天上有什么东西,整整炸了阳和口半个多是时辰,给了阳和口的瓦剌军致命一击。 谢泽凌乱了,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场大胜啊。 7017k 一百二十五章 水晶被偷了 一次性俘虏上千人的瓦剌军卒,这在正统年间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份殊荣,如今落在了他谢泽头上。 谢泽并没有被这一时的喜悦冲昏头脑,他先是命人将此地的情况禀告给了宣府,请求援兵。 接着命人将这些瓦剌人全都带了下去,看押起来,让所有人抓紧时间修缮已有损毁的关口堡寨,预防瓦剌人的反扑。 消息送到宣府时,杨洪激动的差点掀翻了桌子。 这可是直接端了整个阳和口的瓦剌军啊,这对战局,几乎可以说是扭转了全局啊。 如此大功,如此大功啊。 这个谢泽,倒还真是给人惊喜啊。 杨洪派出谢泽,只是想要袭扰瓦剌,能占点便宜最好。 可万万没想到,这直接一波团,打成了歼灭战了啊。 这来送信的人说,宣府军马并未与瓦剌交战,早在到来之前,瓦剌人就惨遭损失。 这下子,杨洪沉默了,面色相当纠结。 英国公送来的信,指明了这一战只有两支军马参战。 既然宣府军马打了酱油,这就说明,是这支飞球营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 只是一夜的功夫,数千瓦剌军,不是死,就是逃,还有就是降。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这般恐怖如斯。 当然,这只是杨洪沉默了一个原因。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份功劳。 往常的情况,这件大功,肯定与他杨洪,与宣府与有荣焉。 毕竟这可是数千人头的战功,怎么可能不分一杯羹呢? 比如,飞球营奇袭阳和口,瓦剌大乱,宣府军趁机而击,如此一来,功劳不就有了宣府和自己的一份。 吃独食,不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种大功,一个爵位都能到手了。 这样的诱惑 可今日这份面前,还有什么客气可言呢? 只不过今天这份泼天功劳,显得棘手的很。 这个飞球营,来历很不一般啊。 杨洪并不知道这飞球营具体的来历,只知道是从京师来的,而且深得英国公的重视。 他心中在想,这飞球营如此得英国公看重,说明英国公也很看重这份功劳…… 为了这份功劳,恶了英国公的话…… 一番纠结之后,杨洪派出人马增援阳和口,又将宣府防务交由副将,自己则是马不停蹄赶赴紫荆关。 当得知宣府的杨洪亲自到了紫荆关,紫荆关上上下下都是无比震惊的。 可比起杨洪所带来的消息,这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听完之后,张辅和一众人全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谓是面面相觑。 就连袁彬都没想到昨夜的战果如此辉煌。 数千瓦剌人惨死在了昨夜,囤积在阳和口的粮草一夜化为乌有。 就连阿剌知院,也丢了一只眼睛。 阿剌知院,这个名字对边军来说并不陌生。 这些年,河西,辽东,哪哪都有他的踪影,跟着也先一道,几乎成了边军的梦魇。 这里面随便摘出一件,都是大功一件啊。 而飞球营战后清点,只有五只飞球未能安全返回。 五只,一只上面四人,也就是说,这一战,明军损失至多二十人。 而瓦剌,光是死的,二十后面添两零都不止。 这个极具悬殊的战损比,也向众人揭示着飞球营骇人的战斗力。 孙祥激动的泪水都快夺眶而出了,稍稍整理思绪之后,立即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他要上奏,上奏,要将这个好消息传回京师。 孙祥突然想到,这奏章现在该怎么写?要不要用些春秋笔法。 想了想,还是罢了。 这本来写出来怕就没人会信,要是在夸大一些,那就真的成了话本了。 不单单是孙祥,张辅也是激动起来,坐不住了:“陛下,陛下真乃神人啊。 陛下所造这飞球,简直就是利国神器啊,真是利国神器啊。 若无陛下飞球,今日,今日乃来如此大捷,此战放在老夫看来,自古名将无人能及啊。” 当然,这话有了拍马屁的嫌疑。 还自古无人能及…… 张辅这番话,三言两语就将最大的功劳送给了陛下。 杨洪听罢之后,心里暗叫好险,好险。 幸亏自己走了这一遭,没有猪油蒙心的想要贪上功劳。 要不然的话,和皇帝抢功劳,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的干活。 接下来,张辅下令将这件事告知三军,一时间,紫荆关上上下下气势大增。 反观关外的瓦剌则是截然相反。 从阳和逃回来的人消息传到瓦剌时,这几乎给了瓦剌上上下下致命的一击。 也先听到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阳和口如此重要,他放了数千人马,又有阿剌知院这样的猛将,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失守了。 即便明军在天上有那些会飞的东西,也不可能,绝不可能…… 垂死挣扎的也先派出自己最忠心的弟弟伯都王亲自去了一趟阳和口,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伯都王并没有带回也先想要的好消息,反倒是噩梦的开始。 阳和口已经被明军攻占,阿剌知院也已经不知所踪。 整个大帐内弥漫着绝望的氛围。 阳和口失守,明军已经将刀抵在了大军的后背。 更要命的,是粮草,是物资。 也先原本将粮草放在阳和口,让阿剌知院看守,意是做的是两手准备。 一来是此地距离大同,宣府都尚有一定距离,放在此处,较为安全。 这第二,就是为撤退准备。 有了这些粮草,就有了拿捏别人的资本实力,至少能让自己的部落可以度过这个寒冬。 可现在……全都没了。 这就意味着,今年的与明开战,到土木堡,再到南下,他的苦心经营,全都成了笑话。 也先此时心如刀绞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他面容扭曲起来,狰狞可怕,仰天长啸:“朱祁镇,朱祁镇,你,你……” 飞球,一定和朱祁镇脱不了关系。 也先当初要知道朱祁镇会是如此棘手,他就该早早杀了他。 也先泪流满面,再也顾不上维护自己神机妙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现在他只想嘶吼,咆哮,发泄。 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要是朱祁镇在此,他是会理解也先的。 毕竟打的好好的,水晶被人偷了,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7017k 一百二十六章 联明反也先 当也先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之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 如今前有张辅大军,后有阳和口的明军,大军眨眼间就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只要宣府,大同兵马同时倾尽而出,眨眼之间自己将会陷入重围之中。 更要命的还不止这些,现在是外有强敌,而内人心不稳。 也先看着帐内这些人,一个个的面相,都像是心怀鬼胎。 也先强撑着巡视了一圈大营,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瓦剌勇士们不在眼里炙热,有的只是受惊的惶恐。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阳和口的事情,眨眼之间传遍了大营。 那些会飞的东西就在刚刚,从大营的头上掠过。 整座大营,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慌乱之中。 也先清楚的感觉到,人心乱了。 这人心一乱,队伍就不好带了。 再说这也已经不是赏赐和画大饼能够安抚的了。 关内的粮食,女人,酒,都是空的,可天上的飞球,是实实在在刚刚看见了的。 况且不单单是士卒和将领,就连也先自己现在也是心乱如麻。 他有预感,对面的飞球,将会成为瓦剌最大的敌人。 他们能在阳和口上演这么一出,难道就不能在大营再来一次? 不是不能,是随时都有可能啊。 也先抬头望了望天,不由打了个寒颤。 回到大帐里的也先在万般不甘和痛苦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当听到也先下达撤退的命令时,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一般。 趁着现在还能跑,要是等着关内的明军出城咬住了大军,再加上天上的飞球,那个时候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快马在 也先毕竟是也先,即便是撤退,也不是一哄而散。 也先将撤退时间定到了半夜。 明军的飞球已经出动过了,今日再出动的可能不大。 夜间撤退,明军不敢贸然追击的。 接着也先是派人通知的大同城外的孛罗和伯颜,让他们掩护大军的侧翼,伺机撤退。 同时也先又分出两支军马,一支防备着阳和口的明军,一只用来拖延可能追击的紫荆关军马。 这两支军马,也先自然不用自己的嫡系,而是交给了漠东蒙古的两个部落。 两位部落的首领知道也先是拿自己断后,可碍于实力,只能忍气吞声,应承下来。 至于阳和口之败,也先将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了阿剌知院头上。 也先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模样,甚至放出话来,无论是谁,抓到活的阿剌知院,赏万夫长,死的阿剌知院,赏千夫长。 这也是阿剌知院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逃跑的原因。 凭借阿剌知院对也先的了解,他的脑袋,肯定会被也先给砍下来。 快马在无数的毡包间隙中奔跑,撤退的命令下达到了每一处角落。 无数的瓦剌人,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乖乖开始收拾行囊。 虽然他们现在也没有多少行囊。 大同城外,信使带来了阳和失陷的噩耗和撤退的命令。 孛罗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阿剌知院身上,破口大骂已经不知所踪的阿剌知院:“阿剌知院就是个废物,废物,那么多人马,居然丢了阳和口,丢了阳和口,该死,该死。” 他在这已经呆了这些日子了,他就想等着打破关隘入关,好好发泄发泄。 可现在,进关进不了,只能灰溜溜的逃了。 他孛罗,还从来没有过空手而归。 伯颜没有理会已经有些失控的孛罗,沉默把弄着手里的弯刀。 他的内心,远远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叔父,你说现在该如何?” 孛罗询问到伯颜。 伯颜略加思考,开口道:“既然太师要撤,自然是有太师的道理。 太师将大军的侧翼交给我们,此事须得好好计划计划,不能让大同的明军发现什么端倪。 要是被明军察觉出了什么,” 孛罗点点头,深以为然。 孛罗一直觉得,草原上的男人,就是要光明磊落,何必学什么汉人的阴谋诡计。 所以他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个亲汉的叔叔。 但不喜归不喜,关键时刻孛罗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伯颜离开之后,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毡包。 门口守着的,是他的亲卫。 “他还在里面?” “是”。 伯颜面无表情入内。 毡包里,坐着的正是让孛罗恨之入骨的阿剌知院。 恐怕任谁想破大天都不会想到,阿剌知院,既然在伯颜这里。 包括伯颜,当他看到阿剌知院的那一刻,完全都没有认出此人来。 更让人意外的是,伯颜,收留了阿剌知院。 要知道,也先现在对阿剌知院是杀之而后快。 “见过平章大人。” 阿剌知院姿态放的很低,苦笑道。 “也先要撤退了。” 伯颜进来第一句就扔出来重磅炸弹。 阿剌知院对也先的决定并不吃惊。 “也先大势已去,如今已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阿剌知院斩钉截铁下了结论。 “大势已去?千载难逢?” 阿剌知院冷笑道。 “难道不是吗?” 阿剌知院笑道,“也先如今粮草殆尽,内部人心不稳,平章以为这不是个好机会?” “你以为我会背叛我大哥?” 你要是不想反也先,你伯颜没事找事,能收留我? “你错了”,伯颜却是摇摇头,“即便是现在,也先,也不是你我能撼动的?” “平章说的是”,阿剌知院点点头,“所以靠你我不成,得寻帮手?” “帮手?脱脱不欢?” 伯颜问道。 阿剌知院摇摇头:“脱脱不欢不是也先的对手,我们的帮手,在大同城内。” “你是说明军?” 伯颜震惊的无以复加,一副你怕不是疯了的模样。 明军? 他今天才被明军打成这般丧家犬的模样,连一只眼睛都没了。 可这眨眼间,阿剌知院居然要和明军联手。 那么现在又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就算你想,你觉得明军会信? 瓦剌刚刚抓过他们的皇帝,现在还是两军交战的时候啊。 阿剌知院早有预料一般。 孛罗,就是诚意。 7017k 一百二十七章 大侄子,叔叔送你去大都 不错,这一点上,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自己这个大侄子,还算是有些份量,倒也算得上一副说得过去的见面礼。 伯颜点了点头,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好,就反了。 反也先,伯颜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这种事在草原上在经常不过了。 而且也先,他就是个乱臣贼子。 阿剌知院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来,自己很有做说客的天赋。 他在草原,已经无路可退了。 没有了兵马,阿剌知院失去了立身之本。 他的部落,妻子,儿女,都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 投降大明,是他最好的出路。 哪怕他之前是反明的急先锋,刚刚大明也毁了他的一切。 不过这都不打紧,自己活着,就还有希望。 有奶便是娘,这句话在阿剌知院身上显示的淋漓尽致。 只不过阿剌知院怎么也不会想到,其实哪怕今日没有他,伯颜,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两人很快敲定了计划,然后说干就干了起来。 很快,伯颜派人将孛罗请到了自己这里,说是游骑抓住了逃窜的阿剌知院。 孛罗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多想,带着几个侍卫就气冲冲杀了过来。 他要亲手宰了阿剌知院这个废物。 当孛罗一个人走进帐内时,伯颜与往日不同,只是静静坐在上位之上,阴鸷的盯着自己这个大侄子。 “叔父,阿剌知院这匹饿狼在哪?” 孛罗环视四周,没能见到苦主。 狼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并不是后世所认为的那般尊崇,甚至当做图腾。 狼一直都是蒙古人的敌人,蒙古人认为丝毫不亚于狐狸的狡猾,是恶毒的化身。 伯颜笑呵呵的说:“不要急,人不就在这?” 五花大绑的阿剌知院被带了上来。 孛罗随手拿起桌面上伯颜的腰刀,就要划开阿剌知院的喉咙,给他放血。 伯颜出手阻止:“大侄子,大侄子,稍安勿躁,你先坐下来,听我给你说件事。” 显然,孛罗不愿意听,觉得当务之急,先是要给阿剌知院放血。 他拿刀上前,却被帐内几个守卫拦住。 这些守卫眼神凶残,丝毫不亚于孛罗。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孛罗试图用自己自己的威名,或者更准确一些,是自己的浑名吓退他们。 只是这次,没人买他的帐。 “大侄子”,伯颜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听叔一句话,先坐下,莫要非要到了动手的那一步,让自己难看不是。” 孛罗就是再傻也瞧出了帐内的不对。 孛罗只能先放下自己的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伯颜笑着说:“大侄子,还觉得当初大明皇帝逃走一事吗? 当时你和我一同追到大同城下,对吧。” 孛罗点点头。 “我大哥的意思,就是想要试探我,看看我当初与大明皇帝是不是有什么勾结。 要是当初你瞧出了一点不对劲,恐怕就会当场杀了我吧。” 伯颜像是说着一件平平无常的事情,将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摆到了桌面上。 孛罗不明白,伯颜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 他强笑道:“叔父这是说什么,父……” “其实也先猜的不错”,伯颜语气依然平淡,没有波动。 “的确是我,帮助大明皇帝逃出了大营。” …… 帐内安静的可怕,孛罗的强笑还凝固在脸上。 就连阿剌知院,也懵圈当场。 事情发展超过了他的想象,此时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 “怎么,不信?” 伯颜收起了笑容,“那我就再告诉你件事,那个飞球,我不仅早早见过,而且就是我,给明皇帝造的。 明皇帝就是坐着我的飞球,逃出了瓦剌大营。 我,伯颜帖木儿,早就归顺了大明。” 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伯颜索性全都说开了。 孛罗想要掀桌子,刚刚起身,就感到肩胛剧痛。 两个守卫鹰爪般的大手死死地制在他的肩上。 “你,你,你……” 孛罗眼前满是怒火,恨不得将伯颜烧成灰烬。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但又很快安静下来。 一个亲卫提着一串的脑袋进来,扔在了孛罗面前。 往日凶残无比的孛罗再也没了往日的威风。 傻子都看得出伯颜接下来会干嘛了。 他面色煞白,在这关键时刻,居然用起来脑子,打起了感情牌。 “叔父,你,你是我叔父啊,叔父,你我是血亲啊……” 孛罗到倒也不傻,如今自己是人家案板的肉,哪里还敢硬起来。 “叔父?” 伯颜脸上的嘲讽溢于言表。 “孛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不觉得可笑? 你父亲,也先,我的亲兄弟,他何曾待我为手足至亲? 当年我和他一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他是怎么对我的? 当日我身患重病,你父亲在做什么? 也先,他巴不得我早早死了,想吞掉我的部落。” 伯颜胸膛起伏,那张往日和善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凶狠。 让人生畏。 伯颜一字一句,怒吼着发泄着内心积压已久的不满。 孛罗像个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大侄子,你放心,好歹当初在大同城下你救过我一命,叔叔不会杀你的。” 此话一出,孛罗眼里露出希望的神采。 可接下来的一番话,又重新将他打回地狱。 “叔父会把你完完整整,好好的送给明人,说不准,你不是一直想去大都吗? 这次,说不准你还真的能得偿所愿。” 接着,亲卫不管孛罗的咒骂还是求饶,将他拖了下去。 眼看着孛罗这般下场,阿剌知院有着一番落井下石的快感。 “平章大人……” 阿剌知院轻声喊到,提醒伯颜给他松绑。 正主已经走了,苦肉戏也不用演了。 可让阿剌知院万万没想到的是,伯颜对他也是嘲讽的冷冷一笑,并未有所动作。 阿剌知院刚刚不好的预感好像已经成真了。 “阿剌知院”,伯颜笑眯眯地问道,“你凭什么以为你这一条丧家犬,能和我共谋?” 7017k 一百二十八章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阿剌知院打了个激灵。 “平章,平章大人这是何意好,刚才不是说好了……” “方才是方才”,伯颜挑了挑眉,不客气地打断了阿剌知院的话,“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真的以为我不清楚?” 两个刚刚结成利益同盟的人,转眼间就闹翻了。 真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也是,两人本就是心怀鬼胎,都觉得自己拿捏了对方。 阿剌知院想的绝不仅仅知是借伯颜的手除去孛罗,以便让自己在明国内边有一立身之地那般简单。 他清楚,如果投降的明国,自己的身份,要比伯颜更加容易获得明国的信任,成为明国支持的对象。 毕竟,也先的亲弟弟这个身份就决定了明国一定会对他多加防备。 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想到,原来伯颜早就和明国勾结在了一起。 难怪他刚才答应的分外痛快,阿剌知院还真的以为自己有当说客的天赋。 至于伯颜,自然是想榨干阿剌知院最后一滴价值。 榨干价值以后,一个活孛罗,加上一个死的阿剌知院,足够彰显自己的诚意了。 伯颜让自己的亲信带着孛罗和自己的亲笔信,偷偷出了大营,飞奔赶去大同。 大同,武进伯朱冕正在贯彻执行张辅临走时留下的方针。 很快,一个突发的情况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几个瓦剌人居然到了城墙下面,说是有要事禀告。 朱冕有些发懵,还是放下吊篮将这些人拉上了城上。 这些人自称是伯颜帖木儿的部下,此番前来是有大事禀告。 接着,亲卫送上来伯颜的亲笔信。 朱冕一头雾水的打开了信,结果直接看傻了。 伯颜,伯颜说自己要内附大明? 信中,伯颜信誓旦旦说到,自己早就归顺大明,效忠陛下,自己是奉陛下谕旨,做了陛下在瓦剌之中的内应。 此番与明军交战,就是为了等待时机,为陛下立功,为大明立功。 信里还说,阳和口之败以后,也先已经决心连夜撤退,让自己牵制大同军马,掩护瓦剌侧翼。 朱冕揉了揉眼睛,自己没看花啊,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啊。 上面还写着,今夜他会率兵攻打营内孛罗的人马,希望大军能率兵相助。 朱冕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什么情况,伯颜,伯颜是大明的人? 伯颜,这个伯颜可不是一般人啊,他可是也先的亲弟弟,瓦剌里前三的大人物,他没有背叛的理由啊。 朱冕十分警觉,听说这个伯颜熟读汉书,肚子里尽是坏水。 这还不是,是那厮的计谋吧。 这信的结尾,伯颜还说送给陛下一份礼物。 朱冕一问,吓了一跳。 这伯颜,直接把也先的儿子孛罗给绑来了。 朱冕看这架势,不敢怠慢,连忙请来了大同文武商议此事。 还是大同巡抚给出了个好法子。 先前也先仗着陛下在手,派人前来索要粮草。 后来陛下回来,这些人被狠狠收拾一顿后,便丢进了大狱之中。 正好,送来的人是真是假,一辨就知。 朱冕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派人将人提了出来。 这几人再三辨认之下,确定此人就是也先之子,孛罗。 这个时候,朱冕他们才确定,伯颜,真的反了。 确定之后,众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的。 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大同城下交战的双方,都是陛下的人? 朱冕不敢贻误军机,加急将伯颜的情报送去紫荆关,同时也开始做好准备。 夜幕降临,伯颜将营内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全都喊到了自己大帐之内,说是和孛罗宣布一件大事。 当人都到齐之后,伯颜宣布了自己的大事。 谁赞成?谁反对? 结果也不出所料,反对的都是孛罗的部下,其余赞成的几乎全是伯颜的部下。 他们是伯颜的臣子,是和伯颜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早早就埋伏好的人手从帐外一拥而入,很快就消除了反对的声音。 没了反对者,接下来都是赞成的声音了。 画大饼,是每个领导者都要必备的才能,伯颜也不例外。 他告诉所有人,他会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取代也先的地位,成为草原上新的霸主。 而也先的财产,马匹,牛羊,都会成为他们都战利品。 一群人顿时沸腾了,纷纷高呼道:“为平章大人效死。” 在吼声中,叛乱开始了。 大营偷偷打开了个口子,按照最先的约定,阿剌知院剩下的人马冲进大营,直奔孛罗那边的营帐。 即便是孛罗手下的人马在将领全无的情况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也绝非不是区区几百人能够击溃的。 等到稳住阵脚之后,阿剌知院最后的资本也消耗殆尽。 让阿剌知院眼看着自己输的一干二净之后,伯颜这才心满意足地让人割下他的脑袋,作为今日最大的战功。 而且这一切,仅仅只是开胃前菜而已。 伯颜的上万骑兵投入了战场。 黑夜里,数不清的铁骑鏖战在一起,来回冲杀。 昨日还是肩并肩的人,现在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伯颜人数虽然居多,但论起战力来,还是不如孛罗的人马。 尤其是也先调给孛罗的缺薛军,更是战力强悍无比。 这些情况,伯颜早就心里有数。 这些日子,他藏着掖着,让自己这个大侄子去做冤大头。 大同城下消耗的兵马看起来伯颜占了较多,可孛罗,损失的都是精锐。 尤其是头一天攻城损失的却薛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再加上今日孛罗那边军中无主,战力,又得打上折扣。 要是再不济,那就向大同的军马求援。 大同城外的厮杀生一片,城墙之上听得一清二楚。 城外的瓦剌,已经乱了。 不少人心里犯着嘀咕,这瓦剌人怎么自己突然打起自己来了。 有些胆大的将领前来请战,想要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捞上一笔功劳。 面对稍纵即逝的战机和部下的请战,朱冕一概拒绝,只是让夜不收侦查,再探再报。 朱冕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他的第一要务就是保证大同的安全。 出兵这样的大事,他只等英国公的命令。 7017k 一百二十九章 到处都是明军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送信的斥候,总算是紧赶慢赶地赶了回来,可谓是千呼万唤使出来。 朱冕迫不及待的撕开信上的火印。 里面是进攻的命令。 别人或许不知伯颜投靠大明是真是假,可张辅却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 当朱冕的信送到时,张辅立刻嗅察到了战机。 大同太过重要,命令朱冕留下足够的人马和将领保证大同无忧时,带着所有的军马,等到伯颜求援的时候,在不紧不慢发兵。 信里还说,除了大同,宣府也接到了命令,选派精兵悍将,伏击撤退的瓦剌大军。 朱冕吃了颗定心丸一般。 城外大营中,两边的厮杀越发惨烈。 伯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还是低估了孛罗的人马,想到若是继续这般下去,几遍这一战自己胜了,那也是惨胜,恐是会伤了元气,得不偿失啊。 为了保存实力,伯颜能屈能伸。 他带着阿剌知院的人头,亲自到了大同城下,丢弃武器,请求明军的增援。 在见到朱冕之时,他卑躬屈膝,姿态放的极低,拜倒在地,对周围如针一般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 哪怕这目光让他很不舒服,极大的刺激着他的自尊心。 可这又能算些什么?比起自己的霸主梦,没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 伯颜毕恭毕敬开口:“下臣伯颜帖木儿见过伯爷。” 朱冕震惊了。 伯,伯颜帖木儿? 他居然亲自来了大同? 伯颜告诉朱冕,自己的大军死伤惨重,需要大明天兵的增援。 接着,伯颜献上了阿剌知院的人头。 朱冕心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先是拿了个活孛罗,现在又收了个阿剌知院的脑袋,可谓是飞来军功啊。 朱冕推辞一会儿,晾了伯颜半天,最后一副勉为其难答应出兵。 伯颜最终还是求到了自己所需的。 随着大同城门缓缓打开,早就准备好的明军有序而出,直冲孛罗残军。 两万明军进入战场之后,让趋于平衡的战场局势瞬间失衡。 本就已经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的孛罗残军在看见明军之后,知道自己再无希望任何希望。 本来已经稳住的阵型开始乱了起来,开始走向了崩溃。 兵败如山倒,残军军以肉眼可见了速度开始分化,瓦解。 有些选择死战,有些选择突围,有些,索性干脆直接降了。 这天白日的紫荆关,没有往常那般厮吼攻城,迎来了少有一日的平静。 瓦剌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或者说已经把能搜刮的搜刮的都已经搜刮的一干二净。 许多人心有不甘,可也不想再在这城外呆着了。 也先在城下,滚出了一滴热泪,然后不动声色的抹去。 他有种感觉,这一次南征,长生天没有站在他的这边。 夜幕降临,撤退悄然无声的开始了。 数万人想要做到悄然无声,不惊动关内的明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很快,两柱香的功夫,一阵喧嚣声音响起。 金戈撞击的清脆声,马蹄的奔腾声,喊杀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明军来袭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种小规模的袭营,是张辅的疲军之策,几乎是夜夜都在上演。 这些也先早有预料,露出一丝微笑。 他留下的三四千人,足够应对了。 说实话,要是今夜明军毫无动静,也先才觉得其中有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很快,这丝微笑被疑惑取代。 因为今日的动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马背上的也先听这动静,心头开始不安。 这种不安开始越来越重。 接着,也先觉得自己仿佛出现幻听一般,喊杀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太师,太师……” 后军看守的伯都王一脸血污,骑马奔来。 “怎么回事?” 也先大惊失色。 伯都王气喘吁吁,带来了噩耗。 明军已经突破了殿后的人马,直扑大军主力而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马背上的也先摇摇欲坠,险些落马。 伯都王也是一副见鬼的模样。 也先毕竟是也先,他是在血与火考验中成长起来的,立马明白了其中缘由。 这后面那里是什么小大小闹的小股明军,这分明就是紫荆关里明军主力倾巢而出。 也先料得不错,身后跟着的,是张辅以及率领的三万铁骑。 当得知伯颜以反,也先要撤的消息是,张辅知道,和也先决战的时机到了。 他绝不可能让也先就这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土木堡之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经过短暂惊慌之后,也先冷静下来,做出了决断。 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什么会这么大胆,但也先凭直觉感到,明军一定还有后招。 决不能让和自己纠缠下去,要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伯颜让伯都王带着自己手下的八千骑兵和已经漠南三个部落,共计两万人马断后。 伯都王倒也不含糊,带人就扑了过去,与明军纠缠在了一起,陷入一片混战,拖住了明军。 趁着这个时机,也先带着主力疾行三十来里,总算是远远甩开了追击的明军。 这一路,人和马累的都是气喘吁吁,但总算是安全了。 远处远远奔来一骑,说是平章大人已经在前面五里处等着大军了。 紧张半晌的也先总算是能松下口气,连侦骑都未派出,便让大军靠了过去。 当双方相距不到两里之时,黑夜之中,目力好的,隐隐约约都能瞧见对面大队人马。 就在这时,意外突发。 不知从哪冲出一骑,一面狂奔,一面大喊:“明军,是明军,伯颜投了明军,伯颜投了明军……” 这是孛罗的属下。 他们好不容易从伯颜和明军的绞杀之下逃了出来,想去给也先报信,可到紫荆关外时,也先已经撤了。 这些人一路找过去,可惜了命不好,正好撞上了伯都王和明军的混战,无奈裹挟进去。 一场混战下来,好不容易冲了出来,幸存下来的不过三四人。 这三四人分头行动,总算有个幸运儿找到了也先率领的主力。 只不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7017k 一百三十章 那还有什么敌情 军阵前每隔二十余步的篝火被点燃。 在篝火照印之下,一座极其诡异的军阵出现了瓦剌大军面前。 中间的是与他们装扮相同的瓦剌骑兵,而两侧,居然是全身甲胄的明军骑兵。 他们肃然而立,排好了阵型,显然已是等候了多时。 伯颜主动要求将自己的本部人马放在中间,肩负起了最危险也是最难的任务,用以表示自己对大明忠心。 他已经付出这么多了,再狠狠心,没什么。 再说了,他这番举动,与其说是给朱冕,张辅看的,倒不如是想借他们的口,告诉京师里的那位皇帝。 “杀”。 伯颜拔出腰刀,奋勇当先,朝着也先所在了地方冲去,大有磨刀霍霍向也先的架势。 他跟随也先这么多年,对也先了解到不能再了解了。 军阵之中,也先会在哪个位置,他一清二楚,直奔也先而去。 也先反应过来,立马开始了反击。 两支洪流在黑夜之中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凌冽的寒风当中,一支长长的队伍徐徐前行。这是一支刚刚经过大战的瓦剌军队,凌乱的队形,是不是还有零散的溃兵加入其中。 不管是马上的将领,还是寻常的兵士,满身的血污染,满脸的麻木,眼里是止不住的疲惫。 这一切都揭示着昨夜的那场混战,瓦剌,败了。 昨夜之战,随着宣府,紫荆关的兵马相继赶到,加入了战场之上。 就连飞球营,也是紧急升空参战。 虽然夜里分不清地面目标,再说等他们赶到时,两军已经交战一起,分不清你我。 这种情况下,飞球营怕伤到自己人,也不敢像在阳和口那般可劲的用着火药,燃烧瓶。 可就单单近百个飞球在头上掠过来,掠过去,也能唬人了。 果然,明军气势大增,瓦剌则是截然相反。 这一战,在也先,张辅眼里,已是胜负已经毫无悬念了。 也先为了不让此地成为瓦剌的土木堡,立马开始了突围。 凭借着瓦剌娴熟的骑术和黑夜的掩护,倒是有不少人冲出了明军的包围圈。 只不过战场上混乱异常,瓦剌大多都是分散突围,也先身边收拢的人马并不算太多。 队伍越走越慢,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休息。 在长长的队伍当中,也先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他没有强迫队伍继续前行,只是时不时的发愣看着队尾,目光里流露出不甘与挫败。 还有……背叛的痛苦。 昨夜大战一起,就是一场混战。 谁也无法幸免,就算也先在重重保护当中,在混战之中,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冲击。 更何况,伯颜就是奔着他去的。 也先面容上浮现出浓浓的悲怮,身旁的将领心中担心不已。 他的弟弟,伯颜帖木儿,背叛了他。 从孛罗幸存的部落口里得知,伯颜联合大同的明军,将孛罗的人马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孛罗的下场…… 也先想到就有一丝心痛。 这已经是他第二个儿子死在明人手里了。 到也不是说父子之情多么深厚,只是这个儿子,对他很重要。 也先有很多女人,也就会有很多儿子。 按照蒙古的制度,他的儿子成年之后,他会分给他们部落人马,自立门户,要么随他一起征讨,要么留下守家。 自从阿失帖木儿死了之后,也先就愈发重要起了孛罗,甚至将阿失帖木儿留下的四成精兵都补入了孛罗营内。 更别说,还有自己调给他的却薛军。 所以也先不单单是没了一个儿子这般简单,而是直接失去了一条膀臂,失去了自己核心的嫡系人马。 毕竟儿子死了再生就是了,可这几千的精兵,可不是再生一个就成了的。 也先的脸色突然狰狞起来,这一切,都是伯颜,都是伯颜。 是他背叛的自己,是他引来了明军。 这一切的疑惑都已迎刃而解。 要不是他,明军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大的担子夜里出击,招招打在自己的要害上。 也先从未如此恨过一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寒风呼呼的吹在脸上,像是刀一般,刮得人脸生疼,让也先从痛苦之中抽身出来。 一旁的亲卫大着胆子,拿着一个干硬的蒸饼,强忍住胃里的蠕动,说道:“太师,用些东西吧,如今乱局之际,您得好好保重身体啊。” 也先抬了抬眼皮,摆了摆手,让他们将剩下的粮食分给士卒。 倒不是也先是个与士卒同甘共苦的人,只不过一场大败,人心思变,他作为首领,尽可能的维系着士气和军心。 也先望去,自己手上仅剩下不到三万大军,还有不少的伤兵,随身携带的粮草辎重丢了大半。 看来,只能靠着杀马回草原了。 瓦剌的大败,就是明军的一场大胜。 这一次,瓦剌人忙着逃命,没人还有心思去带走死去的人。 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明军的,瓦剌人的都有。 除了尸体,还有不少扔下武器,像被牛羊一般被驱赶着的瓦剌俘虏。 这一战,宣大一线精锐尽出,诛贼数十里,可谓是杀了个痛快。 张辅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待人都和善了不少。 只是这愉悦背后,还是带着那么一丝可惜的。 还是让也先跑了,要是留下的也先,这一战,就完美了。 杨洪,朱冕个个都是红光满面,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这场大胜,自己能参与其中,简直就是赚到了。 这一地哪是什么尸体,都是功劳啊。 这个时候,在紫荆关的孙祥在一群人的簇拥护送之下,来到了战场。 这位文臣哪里见过这般场景,他有点犯恶心,惊的一时连嘴都合不拢了。 乖乖,这一战,得杀了多少人啊。 杀人,是个力气活。 统计杀人,清扫战场,也不是个容易事。 这些活计自然有人来做,和张辅就没什么关系了。 张辅大手一挥:“回关,杀羊,喝酒,庆功。” 至于敌情,睁大眼睛看看,哪还有什么敌情。 伯颜踏进紫荆关里的那一刻,心里千百种滋味啊。 这关,也先拼了老命都没办法踏进一步,倒是他伯颜,就这么大摇大摆进来了。 7017k 一百三十一章 飞球真是划算啊 一行人到了紫荆关守备府,紧张这么多天之后,今日总算是松懈下来。 接下来,喝酒,吃肉。 席上一片欢快的气氛,朱冕等人频频与伯颜举杯,就连张辅,也主动与伯颜喝了几杯,一副俨然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的样子。 这其中要是论起原因,一是伯颜在昨夜一战之中,的确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有目共睹的。 第二,就是明蒙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想的那般恶劣。 大明接受大元,北元的降将,降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五军营之中的骑兵,不少都是蒙古人。 有些蒙古降将,在大明这干的不错,一路官运亨通,立下大功,甚至获得爵位。 伯颜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位英国公可是明,朝廷,真正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 席间热热闹闹到了傍晚时分,书吏将一份造好册子的簿子送上。 众人看着那厚厚的簿子,翻开以后,瞳孔一缩。 关外清点出的尸首大概在一万五千具左右,加上一些没来得及跑远,被明军小股游骑截杀的,人数大致在一万六七千左右。 还有两千左右被俘的瓦剌人。 若是加上阳和口上的战果,这一战,诛杀瓦剌近两万人,俘虏人数三千左右。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已经验明身份的人瓦剌贵族。 这都是瓦剌俘虏一个个去认的,尤其是那些那些衣甲不凡的,更是重中之重。 这其中,最大的一条大鱼,就是伯都王。 他在替也先断后的过程中,被一拥而上的明军活活砍死,整个人都被砍得面目全非,就连身上的衣甲都裂开了。 后来认人的瓦剌俘虏,还是靠着他身上的腰刀和衣甲碎片才分辨出身份。 听到伯都王死了,饶是这些沙场老将也都发出惊呼。 伯都王,在瓦剌当中的地位不输给伯颜多少啊。 除了伯都王,这本簿子上还记载了平章一人,万夫长五人,千夫长十二人,还有各部的首领王子,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个三十多人。 桌上的看的一个个心惊肉跳,身躯不自觉的颤抖。 加上被俘的孛罗,死了的阿剌知院,还有一个投降的伯颜,这可以说这是要了也先半条命都不止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先,你也有今日……” 张辅仰天大笑起来。 接着,一阵阵大笑声差点将房顶掀翻。 打了胜仗,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什么?报捷啊。 每天清晨,紧闭的九门缓缓开启,街道上渐渐多了许多来往的小贩和行人。 那是一队骑兵,身着甲胄,为首者头盔上一支鲜艳的红色长翎,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守门的兵丁自然不敢阻拦,眼看着他们不不减马速,直直入城。 带队的伍长是班军京操入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眼看着这队人马远去,心里嘀咕起来: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这队骑兵打马入城以后,一路高声喊叫起来。 “紫荆关军报,我军大捷,歼敌两万,俘敌三千。” 这一番大喊,立刻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 朝廷在边关用兵打仗,京师百姓早就清楚。 先前兵败消息传来,皇帝被俘,一时之间人心慌慌。 这才过了多久,猛然听到大捷,倒是有些分不清真假。 按制,红翎急报不论何时,一旦抵京,必须直送御前。 这个时候,正好是早朝的时候。 朝会上,红翎急使大步走进了这座高大的宫殿之中,打断了朝议,直接呈送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听到是紫荆关的军报,所有人脸色一变。 朱祁镇更是一震。 难道,是自己的飞球营有消息了? 使是了,刚刚说是大捷,一定是飞球营不待朱祁镇多言,金英一个箭步上前,从急使手中去过军报。 “念。” 朱祁镇大喝,百官也都竖起了耳朵。 金英忙不迭打开奏报,大声念了起来:“臣,英国公张辅奏曰:“也先屯兵十万于紫荆关外,我军民认人愤慨,恨不能与之决战,以报天恩。 赖陛下亲设飞球营至紫荆关,锦衣卫千户袁彬不惧危险,于危急之时力挽狂澜,率飞球营五四百余人,百架飞球,夜间奇袭阳和口。” 飞球营?这是个什么玩意? 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内情之外,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 金英咽了咽口水,继续念道:“是夜,飞球营抵达阳和口,空袭阳和口半个时辰之久。 空袭这词,张辅是学袁彬的,袁彬则是学自朱祁镇。 阳和口火光冲天,喊杀四起,大火蔓延一夜,飞球营至黎明而归。 宣府杨洪派兵五千,所至阳和口时,遍地焦尸,烧死者数千,被俘者近千人,另有瓦剌辎重粮草焚烧殆尽,而飞球营损失飞球五只,士卒二十人。” 这个时候,大殿之中嗡的一声炸开了。 下面已经开始混乱了,诸多大臣,神色激动,议论纷纷。 要知道,一次杀敌数千,俘虏上千,这可是正统年间从未有过的阿。 更何况,还是这般可怕的战损比。 这不就是说,一个大明将士,换了数百人的瓦剌人啊。 王佐,邝埜的呼吸也是骤停。 我天,损失二十人,五个飞球,居然取得了如此战果。 王佐立即在心底盘算起来,上次陛下说的一个飞球是多少银子? 哦,对一个飞球二百两,五个就是一千两。 二十个人,烧埋银就按一个人五十两算的话,也就一千两的银子,加起来一共也就两千两的银子。 两千两啊,区区两千两,杀的瓦剌人都不下于两千啊。 娘咧,这是飞球真是划算啊,花小钱,办大事啊。 飞球,真是个好东西啊。 要造,要造,花钱造它。 邝埜与精打细算的王佐不一样,阳和口位置关键,占据了阳和口,对明军来说意义非凡。 更为重要的是,奏报上说在阳和口烧毁瓦剌辎重粮草,这对战场上的局势几乎起到根本的扭转。 这个飞球营,还真是立下大功了。 朱祁镇也是一脸的卧槽。 这,这,这……… 阳和口的瓦剌怕是直接就被打崩盘啊。 降维打击,恐怖如斯啊。 7017k 一百三十二章 诏伯颜入京 就当众人以为结束之时,却见金英露出瞠目结舌之状。 众人心底疑惑,这后面到底还有什么,能让见过大风大浪的金英露出这般的模样。 金英倒吸了口凉气,继续念道:“也先自知大势已去,意欲趁夜逃窜草原,臣督诸军出城追击瓦剌,与之决战……” 诸军……出城追击…… 百官吓了一跳,英国公速来稳重,怎么……这般的胆大啊。 金英继续念着:“瓦剌平章伯颜帖木儿深受陛下感召,意归明内附,献上也先之子孛罗,与大同军马合力绞杀大同城外之敌。 后武进伯朱冕,宣府杨洪,率精兵伏击瓦剌,臣率紫荆关主力追击,集兵八万,与瓦剌铁骑交战两个时辰。 赖大明列祖列宗庇佑,诸军合力之下,瓦剌大败,溃不成军,死伤无数,如土鸡瓦狗一般,最终溃逃。 此战我军死伤一万余人,诛杀瓦剌一万八千余,俘虏三千有余,诛杀瓦剌大将阿剌知院,伯都王……缴获战马三万有余……” 最后,张辅还自我检讨。 自己也还是有错的,没能取下也先首级,都是自己指挥失误,贻误了战机。 对于这种不痛不痒,更像是自我表功的自我批评,现在没人在乎。 整个奉天殿里,已然寂静无声。 人人都露出了刚刚金英的那副神情,有着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殿内到处都是吸凉气的声音。 什么时候,土鸡瓦狗这词,能用到穷凶极恶的瓦剌人身上。 兵部尚书邝埜的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呼…… 这怎么可能,大明的军马,居然在野战和夜战之下,取得了大胜。 太可怕,太可怕了…… 要知道,这可是野战啊,野战啊,还是在夜间,就是太宗年间都不敢这般打啊。 杀敌两万是个什么概念? 也先这一次几乎将瓦剌底子掏尽了,也就凑了十来万的人马。 这一下,直接没了五分之一。 还有孛罗,阿剌知院,伯都王,这些人都是瓦剌赫赫有名的人物。 也先已经不能用元气大伤形容了,这是直接差点丢了命啊。 原本岌岌可危的边境局势,眨眼已经毫无危险,安然无恙。 本以为还要数月之久的战事,却在两天之内就已经尘埃落地。 朱祁镇也被这一连串的战果给吓了一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居然起到了蝴蝶效应般的作用。 伯颜的反叛,飞球营的空袭,这些历史上本来没有出现的事情,居然直接加速了也先的崩溃。 这一把,真的赚大了。 此时,龙椅上的朱祁镇面色通红,一声大喝:“好,打的好,明军威武。” 一阵静谧之后,奉天殿已然炸开了。 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头,已经涕泗横流。 邝埜,王佐,王翱一干老臣,带着殿内文武,齐齐拜下。 “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每个人内心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北地的边患解了,至少短时间内,可以高枕无忧了。 “贺,当然要贺,不单单是今日奉天殿里的人,明旨昭告天下,瓦剌人,败了。” 朱祁镇意气风发。 高兴过后,并不代表朝廷没事可做。 邝埜率先出列:“陛下,这一战,可见飞球的确是国之利器,兵部启奏,望将飞球配备大同,宣府诸关,善加利用。” 这次王佐没有继续哭穷,大方的答应下来。 这个钱,得花,而且花的很值。 朱祁镇自然是满口答应,让兵部,户部,工部联合上了奏章。 朱祁镇下了旨意,让张辅班师回朝,至于伯颜内附一事,朱祁镇只是让他随张辅一同进京,其余的没有多说什么。 散朝以后,朱祁镇回到文华殿之后,兴奋感消失的差不多了,冷静下来,开始着手考虑伯颜的事情。 此时,海别蹑手蹑脚进了殿,熟练的送上茶水。 “你爹,伯颜反了。” 朱祁镇冷不丁开口。 海别手上一颤,将桌上茶盏打翻。 朱祁镇将伯颜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 “朕已经让他入京了,过不了多久,你们父女就能相见了。” 朱祁镇笑着说到。 可海别,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心里明白,明国的这场大胜,对瓦剌意味着什么。 自己的父亲入京,代表着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称呼自己的阿布为父亲了。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越来越像个汉人了。 圣旨传到紫荆关时,伯颜心里就是一跳。 朱祁镇,要让他去京师。 伯颜爽快的谢恩之后,一旁张辅等人的目光瞬间柔和不少。 自己回营之后,属下几乎全都反对伯颜冒这个险,可伯颜力排众议,还是坚持要去。 伯颜清楚,如果不去,城内的明军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这些人视作敌人,和自己开战。 别看这些他进关自由,那些个明将一个个与自己亲热的很,明军甚至还向自己部落提供一些粮草。 但伯颜看的清楚,明军一刻都没有放松过警惕。 明军对他的部下人马约束的极为严格,夜不收永远出现在五里开外的地方。 他相信,一定有一支人马时时刻刻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一旦自己人马有所动作,明军会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况且与明军开战,自己之前的努力不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伯颜之所以同意进京,除了诚意以外,他更是笃定,朱祁镇不会将自己诛杀或是扣下。 这个皇帝很聪明,不会做这种傻事。 草原上最好的扶植对象,是自己。 他所担心的,是圣旨中的另外的几句话。 圣旨上说,草原上的牧民若是活不下去,可以去大同等地,由大同等地官府收容,发放粮食,与大明百姓同例。 这一点,朱祁镇,越界了。 他敏锐的察觉到,朱祁镇是在和自己争夺民心。 伯颜有些想笑。 这个皇帝是很聪明,可惜毕竟太年轻了。 他难不成真的以为,就靠这样的手段,就能统治草原? 虽然话是这般,伯颜心底还是隐隐约约有些担忧。 7017k 一百三十三章 饥饿面前,什么都是白扯 守备府里,张辅正在看着一封密信。 这是随着圣旨一同送来的,至于写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信上写着,朱祁镇很是挂念在乎这些年被掳走到草原的大明百姓,希望张辅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与各部协商,朝廷可以出些金帛粮食,尽可能的解救出大明百姓。 当然,若有蒙古各部来投,大明一应接受,这样才能彰显上国风范。 除了这件事,对于瓦剌俘虏,圣旨上写着宽大处理,只诛大恶,来去自由。 愿意留下的,我们欢迎,想要离开的,我们欢送。 而在这密信之中,朱祁镇特地提及个词:为我所用。 张辅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就看出了陛下的真实意图。 什么叫趁着这个机会?这个机会是什么? 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机会自然是是瓦剌大败,各部损失惨重。 大明,趁着这个好时机,当出兵草原。 出兵草原干嘛? 当然是为了救回大明百姓。 能自个拿回来的,难不成真的要拿银子去换? 真要是这么做,那恐怕是天字号的大傻子了。 不把银子当银子,这是要遭雷劈的。 至于草原上的各个部落怎么来投? 那就简单了,办法很多啊。 有人你的牛羊杀光,抢光你的粮食,你说说你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那不就剩下来投奔大明这条路了? 当然了,这些事,不能放在明面上,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大明天子与大明的国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张辅清楚,自己要在离开回京之前将这件事办妥。 张辅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紫荆关守备陶谨。 张辅只是简单了点了几句,陶谨已经心领神会。 第一件事,好办,容易办,他也很喜欢办。 杀人,是很有必要的。 你不杀人,人家就以为你好欺负。 震慑对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面前砍下他们同伴的人头。 这一点,大明和草原都深以为然。 诛杀所谓的大恶之人,只要两步。 第一步是确定标准,这一点,张辅定了。 第二步,就是把人找出来。 只不过要想从三千来人里找出符合标准的,还是很有难度的。 而且想要指望那些瓦剌人配合,几乎是不可能的。 张辅用了个简单粗暴的法子:饿。 整整两天,一滴水,一粒米都不给这些瓦剌人。 很快,瓦剌人就受不了,出现了躁动。 在杀了几个想要带头闹事的之后,剩下的瓦剌人只能是乖乖的忍饥挨饿,心里骂着汉人。 两天水米未曾未曾沾牙,三千来人几乎人人浑身无力,成了软脚虾,有些体弱的,甚至晕了过去。 明军这个时候将他们驱赶到了校场之中,陶谨已经在台上等候多时了。 陶谨身侧,放着十几笼已经蒸好的蒸饼。 这些瓦剌人到了校场,第一眼就看见了蒸饼 ,就挪不开眼睛了。 这些人早就饿急了,眼睛里放着绿光,贪婪着看着这些蒸饼,一刻都没离开。 很多人喉头蠕动,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 饥饿,使他们连恐惧都抛之脑后。 陶谨让通译告诉他们:他们中间,凡是虐杀,欺辱大明将士,百姓者,即为大恶之人。 大恶之人,要为大明服徭役三年,用以赎罪。 至于其他人,陛下圣恩,宽大为怀,不予追究。 可以说,张辅制定的这个标准已经很松了。 若是加上掠夺财物这类的,那就不叫只诛大恶了,那就是直接杀俘了。 恐怕这里面除了几个娃娃,其余的都是死有余辜。 陶谨特地强调,这些蒸饼,只有那些主动检举揭发的人才有份。 这检举,须得说出时间,地点,何时在何处做了何事,防止有人疯狗乱咬呢。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瓦剌人也是人,也要脸,毕竟谁也不想做叛徒啊。 尤其是在汉人面前。 陶谨一点都不着急,他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愿意做第一个人。 在饥饿面前,什么都是白扯。 很快,有人做出了选择。 当第一个人做了表率,拿着蒸饼狼吞虎咽之时,整个瓦剌人群,瞬间如同开闸的河流一般。 人人绞尽脑汁,争先恐后揭发自己知道的人,就为了换到一个蒸饼。 嘴里吃着蒸饼,心里自我安慰:没事,就是揭发了,汉人也不是要他的命,只不过让他干上三年苦力而已,没事,没事。 很快,七八百人被提了出来。 他们好像认命一般,苦力就苦力了,好歹能有口吃的不是? 再说了,等找个时机抢匹马逃了,以后还来抢你们,杀你们。 陶谨露出一丝微笑,他带兵多年,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想的什么。 干惯了杀人放火买卖的人,你指望他从良,可能吗? 陶谨让人抬了几笼蒸饼放在他们面前。 这些人一拥而上,疯抢起来。 陶谨也不急,老话说的好,送人上路,断头饭总得有不是。 等他们大吃特吃的时候,陶谨示意之下,一队队步弓手出现在了校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被围住了瓦剌人立马明白了明军的企图。 这哪里是让他们干苦力,这分明就是要他们的命。 这些穷凶极恶的人,哪个又能甘愿坐以待毙? 只是身无一物的他们,两轮箭雨下去,不管是跪地求饶也好,殊死一搏也罢,最后的结果,都是人人身上插着几根羽箭,不是死的不能再死,就是弥留之际剩口气了。 接着,一队士卒娴熟的上前补刀,回收羽箭,割下人头。 人头先是用石灰腌起来,接着分给这个关口,挂在关口之上,以儆效尤。 至于一地的尸体,自然是由这些已经吓得抖如筛糠的瓦剌人来处理。 这世上哪有只吃饭不干活的美差,瓦剌人抬瓦剌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了,这样还能让他们多涨涨记性,加深一下印象。 经此以后,这些瓦剌人温顺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刺头基本上摘得一干二净的缘故。 陶谨很愉快的欣赏着这一出好戏。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无辜冤枉的,想来应该有的。 不过那重要吗?不重要啊。 7017k 一百三十四章 多亏了带路党 北风卷地百草折,这句话用来形容冬季的草原,简直是再也合适不过。 当太阳落下了山坳,随着黑夜到来,白日里仅剩的一点热气也散的一干二净,刺骨的寒冷笼罩着整个草原。 汉人有着猫冬的习惯,草原上的人在此方面也是异曲同工。 冬天没有多少道=活计,草原上的牧民,会赶在太阳落山前,剪好羊毛,给牛羊添好草料,然后早早地钻进自己的蒙古包里,燃起马粪,,架好锅,锅里用清水煮上深秋就已经宰杀好的牛羊,只加一点盐巴,接着再来上一碗滚烫的马奶酒,在温暖的帐篷里用来对抗寒冷。 要是就这么看起来,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有吃有喝,闲散慵懒,冬天还真的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 但事实却截然相反。 冬天是最悲伤的日子,相比于农耕民族,对于牧民来说,寒冷的冬季,更加的要命与难熬。大地将被冬雪覆盖,草原将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白灾和饥饿笼罩着草原上所有的部落,无时不刻不再吞噬着人的生命。 草原上的白灾,指的是大雪。 有的时候,往往或许一个不留神,甚至就有可能冻死所有的牲畜。 秋天储存的草料往往是不够的,这个时候,要在大雪之中给牛羊寻找到充饥的草根,往往要付出往日十倍百倍的艰辛。 饥饿,比白灾要可怕的多。 有的时候,为了能够省下口粮,部落会将老人丢下,只留给他们一点点的肉干,接着让他们风雪之中自生自灭。 孩子是未来,男人是支柱,女人是繁衍的希望,只有老人,他们成了部落里的闲人。 而草原上的粮食,从不养闲人。 老人们没有怨言,因为他们也曾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母亲。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扈尔特部是一个很小的部落,距离大明边境不到百里的地方,部落里的人加起来也不到千人,在草原上属于被吃的虾米一类。 不过唯一幸运的,就是他们隶属于瓦剌部。他们的太师,是伟大的也先。 也先为他们提供保护,划给了他们一块水草较为丰美的地方,让他们得以生存下去。 也先,就是他们的保护者。 在也先的带领,这些年,他们的物资充沛,已经很久没有放逐老人了。 这都要归因于,以前每隔一两年,部族的首领,跟着太师进贡的队伍去了一次大明。 每次从大明回来,首领都会带回来铁锅,茶砖,盐巴。 从哪以后,部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些改变,都是源自于伟大的太师也先。 在他们心底,也先比所谓的脱脱不花,更应该成为草原上的大汗。 今年,南面的明人不在给他们茶砖,盐巴,铁锅了, 于是在这个秋天,伟大的太师召集各部落的勇士,在伟大的长生天庇佑下,太师将带领他的部族,为了瓦剌,与明军决一死战。 即便是扈尔特这般的小部落,积极地响应也先的号召,拿出了自己部落全部的勇士跟随伟大的太师。 该死的明人,你要断我的茶砖,盐巴,我就要割断你们的喉咙。 出征以后,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南面的汉人大败,就连那个汉人皇帝,也成为了太师的战利品。 整个瓦剌各部,沸腾了。 也先在草原上的声望达到了极点,所有人都也先空前的膨胀。 重新回到关内那片丰饶的土地上,让所有汉人都匍匐在他们弯刀战马之下,这不再是个遥不可及梦,在太师的带领下,正在一步一步实现。 他们将重新回到那个口口相传,却没人见过的富庶时代。 那个时候,长城里面,也是他们蒙古人的天下。 扈尔特部落不再精打细算,而是夜夜都围坐在篝火旁狂欢,杀羊跳舞,享受着快乐。 老人们凭借着娴熟的技术宰杀这绵羊,小孩则是帮着母亲们熟练的剥去羊皮,将羊肉投入锅中,年轻的姑娘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像是庆祝节日一般。 就连负责保护部落的小伙子们也被这肉香和姑娘吸引过来,离开了自己本应待在的位置上。 寒冷与黑暗,肉与姑娘,这个抉择太好做了。 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上演,说是天天过节也不为过。 至于精打细算? 还用得上吗? 太师马上就能带着大军打进关内,到那个时候,会有数不尽的铁锅,茶砖,盐巴,酒水,女人…… 当一个人越快乐的时候,危险,就已经不远了。 一片欢腾的气氛之中,使他们放松了警惕,更没有人注意到黑暗之中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沉寂的黑暗当中,无数闪着寒光的利箭,从黑暗中射出。 刚刚还和姑娘们眉来眼去的年轻小伙瞬间就被利箭准准的穿透他们的后背,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成了温热的尸体。 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 方才载歌载舞的姑娘们神色惊恐,不约而同的发出尖叫声。 孩子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放声大哭起来,篝火边欢快的气氛变得惊恐而喧嚣。 老人气的胡子剧烈的抖动着,他们受到也先的保护,草原上哪个部落敢这般不长眼睛? 是脱脱不花的鞑靼吗? 是了,一定就是他们,趁着太师带着大军不在,做出这样的事情。 等太师回来,有你们的好看。 一队四不像骑兵从四面围了过来。 这样的装饰,是瓦剌人? 不,不是。 胯下是膘肥体壮的战马,这些人虽然身上穿着的是瓦剌棉衣甲,可老人看的分明,他们腰间佩戴的却是明国边军制式腰刀和弓箭。 老人头皮发麻,太师不是正在攻打明国,汉军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深入百里磨到这来? 带队的伍长身边跟着一个瓦剌人,一脸的谄媚:“大人,就是这,这个部落效忠的也是太……,呸,也先,也先……” 这副样子,活脱脱的一副“太君,土八路的,前面的干活。” 带路党,那个时候都有这种人。 要不是没他,这队明军也不可能这般容易找到这里来。 7017k 一百三十五章 南边有活路 自也先征发大军之后,各部留守的男人少之又少,杀到像扈尔特这样的部落只剩下十几人的留守。 这样的数量,袭击的明军甚至不用制定战术,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只是刚刚一个照面,就已然全军覆没。 扈尔特部落陷入到了绝望之中。 他们现在,就和刚刚待宰的羔羊一般。 母亲们一个个搂紧了自己怀着的孩子,惊恐的哀叫与求饶交织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是瑟瑟发抖。 明军开始了大开杀戒。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无助的猎物四散奔逃,然而却还是躲不过一支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和锋利的腰刀。 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夜色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沉寂。 这些扈尔特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傻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遭到明军屠戮的并不是人,而是整个部落的牛羊。 牛羊的尸体遍地都是,仅存的几只羊羔哀哀的叫唤着。 接着,这些人将所有的毡包帐篷点燃。 扈尔特人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园变成一片灰烬。 忙活完这些以后,这些明军没有理会发抖的扈尔特人,也没有动他们都意思,反倒是将他们视作空气一般,围在了篝火旁取暖,吃起了刚刚煮好的羊肉。 吃饱喝足之后,大抵歇息的半个时辰,这些人恢复了些体力,准备离开前留下来惊人的话语。 “也先大败,现在就像一只丧家犬一样灰溜溜的逃回了草原。 如今你们要是不想死,就去南边,明国,会给你们粮食,让你们活过这个冬天。” 说罢了这些,这些人骑马离开,消失在了黑夜里。 扈尔特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去,人人心里都是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庆祝自己死里逃生,还是悲伤自己家园被毁。 老人们被这些人留下的消息震撼的无以复加。 太师,败了…… 怎么可能。 可要是太师没败,这些怪异的明人怎么可能到这来? 孩子们是死里逃生的满心欢喜,可老人们却在火堆旁感到彻骨的寒意。 太师败了,别说入关,之前许诺的盐巴,茶砖,粮食都不复存在了。 自己部落送出去的勇士们,又能回来几个? 也先经这一败,威信还剩多少?他对扈尔特部落的保护承诺,还能有几分的作用。 这些老人在草原上见证过来太多的人起人落,巅峰时称王称霸,最后死的惨的不能在惨。 他们知道,草原上又要出一场大乱子了。 弱小的扈尔特部落,会第一时间成为别人的美餐。 而且刚刚那些人杀光,烧光了几乎所有的牛羊和毡包,这个冬天,他们是决然熬不过的。 迎接他们的,只能是活活饿死或者冻死。 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要做出决定。 老人们对视一眼,缓缓开口:带上能带的一切,往南走。 女人们开始默默收拾起来东西,开始了迁徙。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刚刚那些没有屠戮的明人,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 望着仅剩的一些牛羊和几个毡包,他们突然有种错觉。 这好像是那些明人故意留下来的一般,生怕他们中途饿死冻死。 黑夜里,五十多骑疾行三十来里,马速这才渐渐慢了下来。 “伍长,你说说咱们为什么不穿自己的棉甲,非要穿瓦剌人的啊?” 一个较为年轻的明军开口问道。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 这伍长粗着嗓子骂道,“这是守备大人交代下来的,乖乖穿着就行。” 临行前陶谨交代他们,对于靠近边境的这些小部落,男丁杀光,其余人可以放过一马,只需断了他们的生路,然后在给他们指出一条活路。 伍长看起来是个大老粗,但还是很有心眼的,故意留下点东西,免得他们死在中途。 军汉之间,往往话说着说着,就到了钱和女人身上。 尤其是女人,更是永远嚼不烂的话题。 鞑子的女人和汉人虽然不同,可要是看习惯了,也没啥。 只不过,那身上一股的臭烘烘的……,实在是不习惯。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女人啊。 他们这些穷军汉,有什么好讲究的。 这里面多少人多久都没碰过女人了,刚刚见到女的,差点就管不住下半身的裤腰带了。 只是可惜,这活还重呢。 下一个部落,还有几十里路呢。 歇了一柱香的功夫,马速骤然提了上去。 相同的场景,在边境上的中小部落处处上演。 这一次,像是这样的小股人马,草原上足足有着近百股。 除了他们,还有两支分别两千余人,明盔明甲的骑军打着旗帜,在草原上找着那些大部落。 那些大的部落,即便是也先征发了人手,但留守的人马也有千人之多。 大股骑军在叛徒的指引下来到这些大部落的面前,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 我们的皇帝陛下,希望出些钱银,将这些年被掳走的汉民给赎买回来,你们意下如何?开出什么价码啊。 这哪里是商谈,这分明就是城下之盟啊。 这些部落已经收到了也先大败的消息,望着外面那些磨刀霍霍的明军,这些人哭死的心都有了,那还敢要银子,立马将部落里的汉民搜罗出来,全都送还了明军。 这一路上,小股的游骑倒是遇见了不少瓦剌的溃兵。 也先这一败,这些四散的溃兵三三两两散落在了草原上。 这些溃兵力量弱小,靠着个人的力量完全不可能在冬天里回到自己的部落。 于是为了活着,索性成了流寇。 这些人鬼精鬼精,见到大股骑兵避之不及,但是见这四五十骑的倒是很有兴趣。 尤其是这身上穿着瓦剌衣甲,远远望去,很亲切,很熟悉啊。 抱着热忱入伙的愿望靠了上去,结果用生命的代价搞清楚了面前这些人的身份。 大同城外,鹅毛般的大雪下得不停,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了大同城外的不远处。 这支队伍足足有着万人至多,全都是老人妇孺构成。 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大同城,他们都眼里,有欣喜,有担忧…… 7017k 一百三十六章 也先,你在打我脸 一场大捷之后,边军一扫土木堡阴霾,各部争先派出人马出城,讲这支人马团团围住。 结果看到这支人马都是老弱病残,上前一问,得知了他们是来归顺大明的。 这些个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兵勇军卒们顿时失了大半兴趣。 很快,大同巡抚出城接手了此事。 带头的瓦剌人很卑微,见到明国官员,生怕冲撞,几乎是祈求般说道:“吃的早在路上吃完了,这些全都是老人,女人,孩子,在不吃东西,怕是活不了了,能不能请上国给些粮食,救救命啊。” 这位巡抚大人也是干脆,照着圣旨开出了一系列的条件,说是只要答应,立马发下来粮食。 饿死人就在眼前,这些瓦剌人又有什么谈判的余地呢? 那就只能是明国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 这些日子,明军对沿线百里内的各大部落几乎挨家挨户的拜访去了。 每到一处,都是引起一片震动。 也先兵败的消息几乎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草原。 草原上靠近民蒙边境的各部都是朝不保夕,处处一片哀嚎之声。 各部派出勇士朝着绰罗斯部赶去,向他们的太师寻求庇护。 明军在漠南草原上的举动,早就有人禀告给了一路逃回绰罗斯部的也先。 也先当然知道,面对求救若是放任不管,自己这个草原霸主,如何还能维持下去。 只是现在的也先,早就无力顾及漠南的各部了。 回到绰罗斯之后,大致一点,男丁足足损失了将近一成。 整个部落的士气前所未有的低迷,这是纵横十几年的瓦剌从来没有过的。 往日都是他们占便宜,何尝自己吃过这么大的亏。 也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怎么活下去。 在回来的路上,也先已经有了计划。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草原上最高兴的,莫过于脱脱不花了。 听到这个消息,这位北元大汗,激动的热泪盈眶,来饮三大白。 这位北元大汗,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脱欢,也先父子二人。 他出生的时候,黄金家族已然没落了。 而瓦剌随着脱欢的上台,实力一日胜过一日。 到东蒙古讨伐脱欢,最后却大败于瓦剌,整个部众分崩离析,大批人马投靠了瓦剌。 脱脱不花父子为了恢复黄金家族的汗位,想借助脱欢的势力,也投靠了瓦剌。 脱欢本想自立为王,却遭到了东西蒙古各部的强烈反对,无奈之下,只能靠着拥立黄金家族血脉。 或许是因为脱脱不花当时年少,更容易掌控。 很快,脱脱不花的父亲阿寨台吉意外死去,在脱欢的拥护之下,十七岁的脱脱不花成为了新的大汗。 脱欢借着他的名义,南征北战,原东蒙古部众被瓦剌征服,蒙古在瓦剌势力的统治下实现了短暂的统一。 直到脱欢死去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傀儡。 直到脱欢死去,也先上台,一切迎来了转机。 脱脱不花与也先就“君臣异处,常不相见”,各自统治其部众,分往蒙古高原东、西两处。遇有大事则以会盟形式开会,商议协调对内对外事务,他就这样逐渐摆脱昔日的傀儡地位。 这些年,脱脱不欢也尽可能的扩充自己的实力,虽然取得了不少的战果,但自己的鞑靼部还是远远弱于瓦剌。 今年会盟攻明的时候,脱脱不花虽然赞同,但还是心底发愁。 若是也先真的大胜,恐怕到时候自己这个大汗…… 瓦剌那那边好消息不断,脱脱不花收到就连明国朱皇帝可也被也先俘虏时,整个人心都凉了。 但他也万万没想到,惊喜,来的这般意外。 哈哈哈哈哈哈,也先老贼,你也有今日,该,真是活该。 真没想到,这才多久的功夫,半年不到,也先就输成这般模样,真是大快人心啊。 可高兴之余,脱脱不花也感到一阵的后怕。 明军从一场大败到一场大胜,这才用了多久的功夫? 才几个月啊。 瓦剌大败,要是换作自己领着的鞑靼部,结果又能好上多少呢? 本来以为那个永乐死后,明军已然走了下坡路,土木堡更是让草原蒙古各部以为明军软弱不堪。 现在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只不过脱脱不花现在还不明白,这只骆驼,不单是明国,也是瓦剌。 这场大败,瓦剌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时刻。 脱脱不花之弟阿噶巴尔济更是主张应该对也先全面开战。 这个建议,脱脱不花很心动啊。 当初攻明的时候,脱脱不花分到的是辽东一路。 这一路打的倒是顺风顺水,脱脱不花率军一路打到广宁城下。 一连猛攻的三日,虽然未能攻破广宁,转而对付起了那些小城。 广宁卫和辽东卫之间的明军据点几乎全都拿下,攻破驿站和屯堡八十余处,掳去官兵一万三千口,马六千余匹,牛羊和财物无数。 这些人口,财物,不单单弥补了出征的开销,更是极大的壮大的自身实力。 如今瓦剌新败,此消彼长之下,也是时候和也先算总账的时候了。 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商议。 这不过这一等,倒是等出了个意外之事。 没过几日,科尔沁部来报,瓦剌人突袭的科尔沁部,杀死人口千人,抢走了牛羊三万多只。 脱脱不花气的当场砸了杯子。 太狂妄了,太狂妄了,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 也先,他居然敢,他居然公然来抢自己的牛羊。 他这是在干嘛,在干嘛。 他这是在扇他脱脱不花,他这个大汗的脸。 你也先,你也先再怎么说,还是我大元的臣子啊。 这世上,有臣子抢君上的的吗? 天下大稽,从未听过。 你瓦剌打了败仗,还敢这么嚣张? 你真当我这大汗,是泥塑的,任你搓圆揉瘪,半点火气没有。 本来还师出无名,现在不和你打,这草原上谁还认我这个大汗? 脱脱不花当即命令各部点兵,也不顾冬季的恶劣天下,征讨也先。 7017k 一百三十七章 你在辽东当废物吗? 整个鞑靼部动员了起来,进行战争前的动员。 不少将领和士卒都是苦着脸,因为草原上最冷的时候已然是到了。 草原上但凡会打仗的将领,都是尽量避免冬天用兵。 不外乎别的,草原上恶劣的天气,有的时候比敌人更加难以对付。 脱脱不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不是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的事,自己要是连这点事都忍不住,自己在脱欢手里,还能十几年的傀儡? 若是先前,瓦剌势大,除了忍,还有什么法子? 只是现在瓦剌刚刚一场大败,自己被败军之将欺负,此事要是传了出去,自己还怎么做这大汗,这队伍,还能不能带了? 更何况仔细想想,真是耻辱啊。 也先袭击科尔沁部,夺走了大批的牛羊,无非就是为了度过今年冬天而已。 想到这,脱脱不花就气的牙根痒痒。 好啊,合着你在明国那边吃了亏,倒是先从我身上找补过来。 冷静下来之后的脱脱不花,发现自己以成骑虎难下之势。 出兵去打? 也先恐怕早就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在加上瓦剌底子要比自己厚的多,哪怕输给了明军,对阵鞑靼,不一定会落下风啊。 再说冒着风雪过去,天时地利都在也先那边,分险很大啊。 不打了? 那他这个大汗面子往哪放?那自己岂不是朝令夕改了不成。 要是不打,不就正是中了也先的下怀?白白让他夺去这么多牛羊了? 脱脱不花气的牙根痒痒,心中恨死了也先。 这下倒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脱脱不花头疼,身处大明京师的朱祁镇,更是头疼不已。 御案上,呈着的是一份户部,内官,五军都督府各自上来的奏章。 这些,全都是此次一战的损失。 这一战的规模,应该算是正统年间用兵规模最大的一战。 瓦剌兵分三路,东边的辽东,中间的宣大,西边的甘肃,战火连绵上千里。 “陛下”,开口做汇报的王佐列举起了损失,“户部与兵部,五军都督府根据各地的上报,粗略统计一下,自与蒙古开战以来,宣大,辽东,甘肃等地,战死官兵近四万之余,伤者不下五万。” 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朱祁镇心都堕入谷底了。 伤亡近十万啊。 “除了官兵士卒,百姓之中,辽东百姓有一万三千人被掠夺,甘肃,大同共计近万百姓被掠走。 除了这些,各地官府,卫所上报,各地死于蒙古之手的百姓,大抵,大抵在五万上下。” 王佐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数字,因为,因为这压根就没法统计,只能得出给虚数大概。 王佐越说,朱祁镇就越头疼。 “除了这些,还有各地的关隘,还得加固大修的不在少数。” 王佐说到这,给一边的邝埜使了眼色。 这是兵部的事啊,你这个兵部尚书不开口,全让我一个户部尚书说,这叫个什么事啊。 邝埜接过话头:“陛下,兵部得军报之后,与五军都督府仔细研究以为,龙门,阳和等寨堡损毁严重,须得重建,其余还有十二处关隘,城墙伤痕累累,须得整修。 这其中,紫荆关受损虽不严重,但其出于咽喉要道,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以为,紫荆关,须得继续扩建,继以保卫京师。” 扩建…… 朱祁镇瞳孔一缩。 我尼玛,紫荆关可不是个小关小口,它要是扩建,银子可少不了啊。 而且这才过了多久,上一次扩建还是永乐年间啊。 无论是张辅还是邝埜,都将紫荆关,甚至内三关看的重中之重。 试想一下,要是没有紫荆关抗住了瓦剌人的进攻,瓦剌人就一路长驱直入,更不可能会有今日的大捷。 所以扩建,有扩建的道理。 而且这样规模的修缮加固边关,征发的徭役民力,材料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事还拖不得,虽说瓦剌人吃了大亏,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一次。 除了这些,此次大战,伤亡者需要抚恤,有功者需要赏赐,这又是一大笔的钱银。 罢了,这钱,非花不可。 但一看着王佐那张苦脸,上面就差写着“我没钱”三个大字了。 妈妈耶,真是要命了。 这是朱祁镇和王佐共同的心理活动。 仗打起来的时候,粮草武器要钱。 仗打完之后,拨款抚恤外加赏赐,还有这修缮加固关隘城墙,都是要真金白银的。 “王师傅,户部上个详细奏疏,朕会批的。” 朱祁镇也只能这么说了。 “是”。 王佐这心啊,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朱祁镇不断看着各地的损失,猛然间,狠狠一拍御案,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辽东巡抚是谁?还有那个辽东总兵?废物,两个废物。” 朱祁镇破口大骂起来。 仔细对着一看才发现,这战损失最严重的,竟是在辽东。 辽东无论是伤亡还是失守的堡寨全都高居榜首,让人看的怎能生气。 辽东几乎是直接被脱脱不花打穿了,全部主力龟缩在广宁城,任由瓦剌在城外胡作非为。 要不是辽东苦寒,像是关内一般,恐怕这损失还不知道要多上多少。 “金英,取来辽东奏报。” 先前朱祁镇所有的精力都在大同一线,对辽东也不怎么记挂在心,不甚在意。 金英一路小跑取来了奏报。 这是辽东巡抚沈翼与总兵曹义的奏疏。 上面虽说用着春秋笔法给自己开脱,可还是可瞧见些端倪。 从一开始,辽东的明军就是节节败退,整个表现却均可谓一塌糊涂由此。 战术指挥失误,武备废弛,军队战力低下,使得辽东镇几乎完全就是挨打,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可以说,辽东之战,完败。 朱祁镇看完了这些,有取来了锦衣卫在辽东送来的密报。 这一看,朱祁镇火气更大了。 “两人无能,丧权辱国。” 朱祁镇气的脸都有些发红,做出了如此结论。 群臣听得心里一惊,这辽东那究竟怎么了,陛下这般生气。 朱祁镇指了指锦衣卫的密奏,金英识趣的拿起递给了邝埜。 邝埜满心疑惑地接过之后,看的也是要骂骂咧咧。 7017k 一百三十八章 辽东需要强人 比起沈翼的春秋笔法,锦衣卫显得直白许多,而且出于厂卫与官员天然的对立属性,广宁的锦衣卫千户巴不得给辽东的文武上些眼药,自然不会替他们遮掩什么。 沈翼也算是能臣,颇有能力手腕,号称“正直刚方”、“名德老成”;而总兵官曹义无赫赫功,但朝廷以为他能能谨守边陲,守成有余。 可当鞑靼入侵的军报和锦衣卫的情报传到总兵处时,沈翼,曹义等人竟然毫不置信,以为不过是脱脱不花虚张声势而已,也未作一点防备。 若不是广宁城坚墙高,恐是…… 邝埜看完之后,脸色发青,将手中奏报递交给了下一人。 直到殿内几人都看罢之后,朱祁镇才冷冷开口:“都说说吧,朕记得当初沈翼上任辽东时,可有不少人都说他才干卓越,可保境安民。 结果,他就是这么给朕保境安民,这么治理辽东的?” 群臣面面相觑,接着便纷纷请罪。 “好了,朕不是让你们请罪的,朕是和你们商议辽东的事情,这个沈翼……” 朱祁镇停顿一下,意思很明确,他要这个沈翼的信息。 “陛下”,开口的是刚刚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王翱。 “沈翼乃是永乐十三年进士出身,初授大理寺左寺正。 宣德初年,擢升御史,后陛下继位之后,升任右佥都御史,协镇江西,惩贪治奸,颇有成效。 后转任山西按察使,山东左布政使,任上考核均为甲等。 正统十年,受命巡抚辽东,督办辽东军政。” 王翱短短一番话,就将沈翼近三十年来的经历摆在众人面前。 光凭履历上看,沈翼的确可以说是颇有能力才干,从京官外放之后,转任各地,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封疆大吏的位置。 “这个沈翼,有没有整顿过军务?” 朱祁镇问道。 王翱想了想,“沈翼于山西期间,曾率领当地卫所,剿灭过当地多年匪患,朝廷当初还专门下旨奖谕过。” 在王翱眼里,这就勉强算是接触过军务了。 这下子朱祁镇也不难理解这位朝廷眼里能臣在辽东这么就打成这个熊样了。 剿匪和打仗,那能是一回事? 辽东巡抚这个职务的全称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结果,一个军务都没接触过的巡抚,他能干好就见鬼了。 治民优秀,不代表会打仗啊。 当然了,这里面,也不能全都是沈翼的责任,这场惨败与辽东军备废弛有着莫大的关系。 辽东的军备问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早在宣德八年年末,山东巡按张聪至辽东巡视回后上报朝廷,说是辽东卫所缺额巨大,私役成风。 他曾暗查一百户,原定一百三十人的军额,只剩下了老弱五人,至于其他人所在何处,领军军官却只能以一句“俱有差遣”支吾了事。 但那个时候,无论是宣宗还是三杨,也都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 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宣宗身体已然不行了,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在辽东大动干戈。 至于赫赫有名三杨,在他们眼里,辽东都司的地位远不如大明关内诸省重要。 辽东都司恐怕已然烂的不行,那这个脓包,何必非要戳破溅自己一身呢? 三杨在正统元年奏请当时管理朝政的张太皇太后,小修小补一番,在辽东设立巡抚一职,加强了对辽东都司的管理,算是有个交代。 这也不怪朝廷对辽东的轻视,毕竟大明的基本盘是关内。 财税取自东南,用兵多在西北,大明的敌人,公认的是草原的蒙古。 至于辽东,地处苦寒,物产贫瘠,人口稀少,除了军户戍屯以外几乎再没别的了。 敌人? 是辽东的那些未开化的女真人还是藩属的朝鲜? 现在全天下只有朱祁镇知道,日后大明的心腹大患,就是现在没人瞧得上眼的女真人。 除了女真人,辽东都司当地那些的军头,朱祁镇对他们也是极其不放心。 他们的后辈,就是明末辽东关宁军阀那帮子吊人啊。 “辽东之战,沈翼,曹义身为辽东文武之首责无旁贷。” 朱祁镇给二人定下来调子。 “陛下的意思是……” 王翱额头渗出丝丝汗水。 “巡抚沈翼,贬为知府,总兵官曹义,贬为游击,补缺待用。” 朱祁镇冷冷说到,毫不犹豫的将这二人降职使用。 能者上,不行的下,干不好的话,巡抚变知府,总兵变游击。 对于这个决定,群臣也没有什么异议。 凭借着辽东这次大败的借口,就是陛下将这二人罢官下狱都不为过。 如今只是贬官,算是好的了,起码是保住了官身,留了余地,日后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辽东巡抚与总兵的人选。 尤其是辽东巡抚,朱祁镇要的是镇的住场子,干的了实事的人。 辽东,需要一位强人。 朱祁镇让他们这几日报上合适人选,尽快收拾辽东的烂摊子。 就当朱祁镇以为没事的时候,王佐却突然开口提了件事。 “陛下,正统十二年的时候,陛下重下西洋,到今日每年花费二十万两白银,臣以为,是不是能暂下西洋,将钱粮结余出来,用作他处。” 下西洋…… 这是王佐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项可以砍去的开支,他觉得陛下定然是会支持的。 下西洋…… 明初的郑和下西洋,可以是中国古代航海事业和海军的巅峰之作。 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是宣德八年。 后来,群臣以糜费颇巨,朝廷不堪重负为由,最终宣宗做了让步,停止了这项伟大的事业。 史书上很少记载,历史上的明英宗时期,也曾重下西洋。 倒不是为了别的,这位一心想做自己太爷爷那般人物的朱祁镇,觉得下西洋,万国来朝,很有面。 当然,这规模已然不能与郑和那个时期相比,在百官眼里,只是年轻气盛皇帝为了脸面一意孤行而已。 不反对,只怕被皇帝恶了而已。 如今陛下越发稳重成熟,恰逢今年支出剧增,现在提出倒是个好时机。 7017k 一百三十九章 不能削,还得涨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答应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 现在只需陛下顺水推舟同意,他们再赞扬陛下圣明,君臣得意,每年二十万两银子的支出就能省下来了。 朱祁镇内流满面,下西洋啊,这原主,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啊,不免我给他料理了这么多的事情。 穿越大明不开海禁,这还算是穿越? 朱祁镇狠狠的一拍御案。 “二十万,每年就用掉了二十万两?” 朱祁镇豁然起身,言语之间有些激动。 王佐等人激动的点点头。 是吧,陛下,你也觉得,朝廷每年二十万两花在这不值得吧。 只要陛下把它砍了,老臣就保证,这二十万两在别处,绝对可以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太少,太少了”,朱祁镇连连摇头。 二十万两,对于航海来说,完全就是杯水车薪啊。 是吧,陛下,你也觉得,太少…… 群臣微笑着,带着一脸的和蔼可亲的笑容开口附和:“陛下说的正是,一年花费这些钱粮,实在是太少……” 等会,没听错吧,陛下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太少了? 刚刚兴奋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 朱祁镇有些惊讶:“诸公也觉得花费太少了? 这点倒是和朕想到一起去了,一年只调拨堪堪二十万两银子,能做个甚?” 二十万两银子,能做个甚? 听到这,王佐觉得自己心口有点隐隐做痛。 这话要不是看着你是皇帝,王佐非得要请你吃两大嘴巴子。 让你在那胡求咧咧,二十万两,你知道二十万两能做多少事吗? 一帮子臣子瞧着陛下那个话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祁镇继续说到:“靠着这点银子,我大明的船队,何时能恢复到当年七下西洋那般的规模,何时才能走到当年郑和所到之地,甚至走的更远。 既然诸公也是这么觉得,以后这下西洋的银子,得加,朕看,朕看这几年朝廷手头恐怕都不会富裕了,那就暂定五十万两……” 殿内的一帮子人现在心中都是万马奔腾。 加,加钱…… 五十万两,这直接多加了三十万两啊。 听陛下的意思,他是想恢复到永乐年间那个规模,比郑和当年走的更远……… 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少银子啊。 永乐年间下西洋的船队,那可是足足人马两万,各色船只近百啊。 最远,郑和那可是走到了木都骨束,离大明万里之远啊。 王佐觉得有些发晕。 殿内的大臣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和预料之中截然相反,这银子不断没有减下去,反倒是涨了。 五十万两,几乎是朝廷一年税银的六分之一了。 一年花这六分之一,就是为了整个八方来贡,万国来朝? 诚然,这八个字对皇帝来说诱惑力极大,可那是建立在五十万真金白银上面的阿。 王佐心痛的不能呼吸。 “陛下”,王佐嘴里发干,叫苦道:“下西洋固然是好事,可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了,别说一年五十万两银子,光是这二十万两,如今还没有着落呢。 再说这重下西洋,万国来朝,光是赏赐……” 重下西洋,万国来朝,看起来光鲜亮丽,可背地里…… 大明朝贡体系的一大特色就是厚往薄来,就是说,你朝贡的时候送些破铜烂铁,大明回礼的时候,为了上国颜面,可劲的赏赐。 所以啊,大明周边诸国都是上赶着来朝贡发财,恨不得一年一来,一次呼啦啦的把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带上。 最后逼得朝廷没办法,只能是规定时间人数限制。 大明和瓦剌闹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瓦剌朝贡的原因。 礼部三番五次告诫瓦剌人,可瓦剌人不听啊,还是我行我素,核定三百人的使团,结果直接带来两千来号人来。 这尼玛,吃大户,打秋风也太明显了吧。 王佐的意思很直白,再下西洋的话,光是朝贡这笔开销就够呛。 这陛下嘴里说着要帮户部填补亏空,这怎么亏空越来越大了。 朱祁镇不动声色,思考半晌,提出了个法子。 下西洋是不可能改的,但是可以仿着太宗年间的旧制,这银子,内帑出了,并且尽量保证户部不吃亏。 直到朱祁镇肯自己出了银子,做了担保,王佐那张一直碎碎念的罪才算是堵上。 毕竟用的是内帑,户部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其他人更是找不到理由反对。 待大臣们离开之后,一直在一旁当个透明人的金英,黄赐两人像是各有分工一般,黄赐忙着给朱祁镇倒茶润润嗓子,金英则是笑着答话。 “还是陛下厉害,到时候啊八方来贡,万国来朝,让他们好好瞧瞧咱们大明天子的圣颜威风。” “厉害?” 朱祁镇呷了口茶,“要不是内帑出了银子,王老抠能答应下来?” 金英想了想,答道:“王大人当家也有自个不容易的地方,陛下体恤臣子……” “打住,打住,金英,你和王佐,邝埜他们是不是都以为,朕这么做,就是图个名声好听是不是?” “这,陛下,老奴绝无这种想法。” 金英急忙说到。 名声? 朱祁镇心中冷笑,名声值个屁的钱。 “金英,朕问你,你说说郑和七下西洋,带回来那么多藩邦使节,让他们到我大明朝贡,我大明亏损了吗?” 朱祁镇换了个问题。 金英想了想,委婉说到:“回陛下,我大明乃是上邦之国,赏赐藩邦些许财物,对我大明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所以你以为这是亏本的买卖?要是亏本的买卖,太宗,仁宗,还有父皇,为何还将此事继续下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宣扬国威而已?” 朱祁镇继续发问。 此时金英也琢磨出了什么,一时小心翼翼,不知道如何开口。 自己的老子,爷爷,太爷爷,那都是一个比一个人精。 若是下西洋没有甜头,当真为了些许面子,弄得上七次? 下西洋,好处大大的。 要知道,现在内帑里装的金银,还有永乐年间多次用兵漠北的花费,这其中不少,都是靠着下西洋挣得钱。 下西洋不仅不亏钱,反倒是个来钱快的买卖。 7017k 一百四十章 含金量最高的巡抚 郑和当初每一次下西洋所带回来的奇珍异宝,都为皇家的内帑与国库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就连最被诟病为花钱充脸面的朝贡一事,看似是大明吃亏,可要是细细品来,这其中也大有门道。 首先就要明确,朝贡的议价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毫无疑问,谁是主人谁是狗,一目了然。 既然议价权在大明手里,这东西值多少两银子,自然是有大明说了算。 比如大明让瓦剌进贡的战马,而大明回赐的金银,茶叶,瓷器,丝绸等等。 对于瓦剌迫切需要的盐巴,铁器等等,大明则卡的极为严格。 一匹丝绸不知比铁器贵重多少,可在草原,瓦剌人想要的是盐巴和铁器。 就和枪和怀表的故事讲的一样,总不能有人来你家打了你和你家人,你掏出怀表,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明也不傻,盐巴和铁器是大明对草原最重要的两张底牌,毕竟给你丝绸你只是会享受,可要是给你铁器,你就会来打我啊。 再说了,丝绸多值钱啊,换你几匹战马,就算我吃亏,我天朝上国,我认了。 瓦剌人也不傻,既然大明这样,瓦剌在进贡的战马上也做了手脚。 骟马,下等马,总不能让你明国建立更加强大的骑兵来揍我吧。 到最后,两面都觉得自己受了骗,吃了亏,暗地里憋着劲给对面一个教训。 相比之下,西洋海外倒是好了不少。 西洋各国进贡的奇珍异宝不少,大明回赏的虽然也有金银,然而更多的是些丝绸,瓷器等等。 这些值钱吗? 当然值钱,尤其是大明赏赐给番邦诸国的,更是精品。 所以这价格,高出市面五倍,十倍,也没什么为题吧。 好在西洋追捧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等,这些东西运回西洋自然是能大赚一笔。 再加上大明对各国使节夹带一些私货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又能挣上一笔,能够赚的盆满钵满海外诸国当然觉得朝贡划算的很。 于是,大明与海外几乎可以说是双赢的局面。 说是几乎,自然会有例外。 小日子过的很好的倭国人就是这个例外。 这些狗东西居然好意思拿着一个个侏儒,或者随意那些东西就说是贡品,腆着脸说倭国苦寒,物产贫瘠,然后屁颠屁颠来大明求赏赐。 这样的狗,大明不能忍啊。 既然海外有如此大的好处,如果开海的话,那岂不是…… 朱祁镇心中叹了口气,高皇帝这位老祖宗恐怕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当初保境安民,为了防止海盗倭乱的一项海禁政策,最后成了子孙们头上的紧箍咒了。 祖宗之法,祖宗之法,这变成了日后文官对后面历代皇帝最好的约束。 毕竟,你要是连太祖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你这皇帝还能是明君? 所以就连最叛逆的明武宗朱厚照,也不敢搞出开海这样的事。 哪怕是无所畏惧的永乐大帝,也不敢明面上反对自己老子的话,而是打出了宣扬国威这么个名号,顺便挣点银子。 朱祁镇也就只能用着效仿太宗的名号,走一步看一步。 这些日子,关于辽东巡抚与总兵的人选,可在文官和勋贵里面犯了难,尤其是文官之中,更是让人避而远之。 若是平常,一个巡抚,一个总兵,不知道得要多少人争的头破血流,朝廷上说的话人的府前,车水马龙,什么学生,下属,走着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关系门路。 可这次,却是门可罗雀。 辽东啊,那可是关内,谁愿意去那种地方受罪去呢? 在说了,辽东那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 刚刚经历一场大败,陛下正为此恼怒不已,沈翼,曹义连贬数级,那可都是前车之鉴啊。 陛下廷推辽东巡抚,总兵,自然是为了整顿辽东现状。 可辽东的情况,不少人心里门清的很。 现在谁去辽东,谁就是坐在火盆上,说不准引火烧身,倒是落得个还不如沈曹二人的下场。 当然,也有些想要借此投机,一飞冲天的人主动上门,可全都是让人摇头的货色。 比如礼部郎中邱泉,他在四品这个门槛已经徘徊了五六年的光景,一直都在各部打转。 如今这邱泉反其道而行,将这烫手山芋为了踏入三品高官之列的垫脚石,在凭借与王翱的一丝丝私下交情,主动请缨。 王翱听了直直的摇头,这还不如沈翼呢,人家至少还在各地任职,而邱泉这,分明就是个未出过京的京官,怎么可能胜任辽东巡抚一职。 这一切,都被锦衣卫与东厂事无巨细的报给了朱祁镇。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他已经有了一个最佳的人选。 下一次朝会,先要定的,就是辽东巡抚与总兵一职的人选。 王翱这几日为了人选,嘴唇都急起了泡。 邝埜轻叹一声,出列上前:“启禀陛下,臣邝埜,愿出任辽东,赞理整顿军务。” 奉天殿内传来一阵小声的议论,所有人都很惊讶,完全没预料到,邝埜居然主动要求前去辽东。 要知道,一般巡抚不过是加御史,侍郎之衔,凭三品官身出任地方。 而且这加的衔职并不管事,不是说你加了兵部侍郎就是管兵部的事情。 邝埜,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一部之长,兵部的掌门人啊。 兵部尚书去做辽东巡抚,这就是降级使用啊。 邝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辽东巡抚是个得知兵,在军中有威望的人,要不然的话,在辽东就办不成事,稳不住场子。 数来数去,现在也就只能是自己去救急了。 若是邝埜当真以兵部尚书一职出任辽东巡抚,恐怕会是大明历史上的头一遭啊。 要知道,即便是后世的卢象升,洪承畴,都是挂兵部尚书之职出任总督,主管数省,节制巡抚。 更别说他们都尚书都是虚的,当时京师之中还有位真正的兵部尚书。 与之相比,朱祁镇要是同意了,邝埜怕是成为大明有史以来职权最高的辽东巡抚了。 7017k 一百四十一章 于谦,你能胜任吗? 面对邝埜的主动请缨,朱祁镇并未答应,以“大战才败,兵部事务繁多,须得本兵坐镇”的理由挡了回去。 让一个老头去那种地方救火,朱祁镇实在是于心不忍。 朱祁镇的目光轻轻扫过群臣,最终落到了一位蓝袍官员的身上。 朱祁镇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于谦。” “臣在”。 于谦有些吃惊,出列答道。 不单单是于谦,群臣也都惊讶无比。 这个时候,陛下提于谦的名字,意思不言而喻。 难道陛下是想…… 不可能啊,在不少人眼里,于谦的官运应是到头了啊。 当初土木堡的消息刚刚传回的时候,于谦作为兵部侍郎,代官兵部事务,是最早支持郕王总政的人之一。 光是这一条,怕是于谦再不可能得盛宠了。 哪怕是陛下后来论功行赏,名单里也有于谦的名字,但多数人以为,于谦在这其中,不过是为了陛下稳定朝局的策略而已。 可是现在看来,如果陛下真的想要于谦,自己当初,是不是有可能,看走了眼? “朕见你代管兵部之际,颇有才干,所以朕想让你出任辽东巡抚,你可行吗?” 朱祁镇直入主题。 于谦想了想,目光坚毅,沉默片刻:“臣遵旨。” 群臣大跌眼镜,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模样。 这般快的君臣对奏,真是前所未有。 还有这个于谦,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自谦一番,说自己才德浅薄云云,怎么能直接遵旨了呢? 这样,这样未免显得太过急不可耐,一点都不矜持。 朱祁镇和他们想的却是截然不同,于少保就是于少保,和那些妖艳贱货比不得。 什么叫好钢用到刀刃上,于谦这块好钢,放去做辽东巡抚,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邝埜,王翱等人听到陛下想让于谦巡抚辽东时,心底也都是大吃一惊。 实际上在廷推人选时,这些大佬也都将于谦纳入了人选之中。 于谦先后巡抚过江西,河南,秦晋,去年又诏回京师出任兵部侍郎,军务处理上也无可指摘。 所以左看右看,于谦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只不过碍于先前的事情,众人也都吃不准陛下对于谦的态度,若是贸然举荐了于谦,惹恼了陛下,对于谦来说可就是祸不是福了。 听到于谦直邦邦的话,邝埜不自觉皱了皱眉,这个于谦,哪里都好,就是做事……太过直白了。 这可是御前对奏啊,你得会说话啊。 邝埜想要开口为于谦转圜几句:“陛下,于侍郎的意思……” “本兵不必多说”,朱祁镇乐了,“于侍郎乃真性情,既然愿意接受,何须弄得什么虚情假意,故意推辞几句。” 邝埜心底松了口气,便道:“陛下圣明,老臣知罪。” 百官心底诧异的很。 听这口气,陛下对于谦,不仅不烦,还挺喜欢的。 看来这于谦,好像还有起来的机会啊。 定了巡抚,至于辽东总兵,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一连报了数人,全都被朱祁镇给否了。 一连否了数人,就是傻子也都清楚,陛下,恐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朱祁镇的人选,就是原大同总兵石亨。 石亨虽说先前战败,但责任不全在他身上,再加上他先前立功无数,如今启用,倒也是说得过去。 既然皇帝开口了,难道还有比皇帝提出人选更合适的吗? 不能有,也不允许有。 再加上石亨这个人先前挺会来事,每年孝敬,特产不少,从未短缺,朝廷之中也没有人坚决反对。 于是很快,这总兵的人选也就定下来。 待散朝之后,邝埜,于谦边走边说些什么。 走到金水桥边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于大人,于大人……” 邝埜,于谦停下脚步,周边其余的官员也是有意无意放慢了步子。 气喘吁吁赶来的,正是司礼监的黄赐。 “黄公公可是有事?” 于谦疑惑问道。 黄赐喘匀了气,笑着说道:“见过本兵,于大人。 陛下刚刚有旨,要在文华殿召见于大人,于大人快快和咱家一起去吧,陛下,可还是等着呢。” 于谦倒也干脆,跟着黄赐直奔文化殿。 “陛下,于侍郎到了。” 于谦进殿以后,行礼道:“臣,于谦,拜见陛下。” “免礼,来人,赐座。” 一个小黄门搬着一个锦墩到了于谦面前。 于谦谢恩之后,欠身坐下。 朱祁镇拿起来手里一封奏章,说道:“这是朕刚刚让金英去找出来了,当年于卿家巡抚山西,河南,劝课农桑,新修水利,修路架桥,深得民心,是一位能臣,干臣。 后来你被王振陷害,降职为大理寺少卿囚山西,当时可谓是群情激愤,河南的官吏和百姓俯伏在宫门前上书,请求于谦留任的人数以千计,周王、晋王等藩王也都上言,声势大的很啊。” 于谦依旧是面色平静:“臣并不是什么能臣,干臣,臣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倒是百姓朝廷厚爱,让臣时时汗颜,觉得受之有愧。” 朱祁镇哈哈大笑,“你这个于谦,你若是受之有愧,算不得干臣,我大明两京十三省,全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笑完之后,朱祁镇说起了正事:“朕记得,你与石亨,一起共过事?” “是,臣与石亨,素来不和”。 于谦干脆回答。 于谦与石亨不和,那得追溯到当年他还巡抚山西的时候。 于谦当时缓解财政压力,将镇边将领私人开垦的田地全部收为官家屯田,以资助边防开支,然后又让清军御史狠查了一次各地卫所边军,清出了不少空额。 这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当属当时大同兵头的石亨了。 夺人钱财如杀人性命,这个梁子怕是很难解开了。 如今两人再次搭班,为辽东一文一武,这种关系,这也恰恰是朱祁镇显而易见的。 朱祁镇抿了一口茶:“于卿家觉得石亨出任辽东总兵,他能不能担起这个责来?” 出乎意料,于谦没有借机贬低石亨,反倒是肯定了石亨的才能。 7017k 一百四十二章 草原上的三国鼎立 有句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 能够猜想,辽东那里卫所的官员,都是些什么货色。 整顿辽东,就得拿他们开刀。 正所谓恶人仍需恶人磨,石亨去干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合适的不能在合适了。 朱祁镇与于谦交谈许久,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却是一个手抖,茶水泼了一身。 “陛下,没烫着吧,传太医,快穿太医。” 金英大惊小怪,脸上写满了紧张。 “不碍事,不碍事,拿帕子来擦擦就成。” 一旁的小黄门急急忙忙拿来了手帕。 朱祁镇将胸前的茶渍擦了擦,然后将帕子随手扔掉,笑着说道:“倒是让卿家见笑了,来人,把帕子扔了,沾染上东西,莫要碍着朕的眼了。” 于谦心知陛下这是话里有话。 皇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到了辽东,石亨就如同这帕子,要是阳奉阴违,有自己的心思,就如同帕子沾染上脏东西,用不成,就只能不碍眼了。 “好了,于卿家,时候也不早了,朕还有些别的事。” “是,臣告退。” 待于谦刚走,朱祁镇突然张口:“于卿家,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停下脚步的于谦转过身来,眼神坚毅,下拜:“臣于谦,定然不负皇命,不负百姓。” 目送于谦走了之后,朱祁镇冷冷开口。 “去给石亨传旨的时候告诉他,辽东不是大同,他要是把辽东当做大同,什么后果,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是,奴婢清楚了。” 接旨的时候,石亨心里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还有用武之地,之前走的门路没有白走,辽东这份差事,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 石亨这心里,忧的是这辽东巡抚于谦。 自己的死对头现在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这些对于石亨来说,都是小事。 大丈夫嘛,能屈能伸,自己不也靠着当孙子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这天低下除了皇帝老子,谁都是孙子。 给于谦当孙子,不丢人。 传旨的太监将朱祁镇的敲打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了石亨,听得石亨在这大冬天里直冒汗。 陛下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自己要是再敢把辽东营造成他石亨的一言堂,架空巡抚的话,自己的小命,怕是难保了。 接旨听完圣谕之后,石亨按照规矩,将一张银票塞进了传旨太监的手里。 这太监将银票收进袖子里,满意的看了眼石亨,目光柔和了不少:“石总兵官复原职,真是可喜可贺啊。 咱家在这,就祝石总兵去往辽东再立新功,早日啊,得个爵位,也好光宗耀祖,光大门楣。” 这几句话,也不知这太监是不是故意的,直直捅了石亨的肺管子。 石亨自从听到边境大捷的消息时,简直都快心痛死了,几乎整日里都是借酒消愁。 杨洪,郭登,还有那个季铎,这会全都成了大功臣成了。 礼部那边传出的小道消息,怕是这几人,都能封爵了。 爵位啊,就是个伯爵,那也是可遇不可求啊。 这里面,本该也有自己的,自己现在却只能在京师坐个冷板凳,看着人家一片前途大好,自己则是前途迷茫。 哪怕石亨心里恨死这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时,这面上却还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那就多谢公公吉言了。” 接着,石亨打探起了陛下的口风。 那太监只是说陛下下朝接见了于谦,至于其他的,他即是不知道,也是不敢多言什么。 草原上,大雪一连下了几日的光景,看着架势,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见此情景,过了气头,本就恐惧瓦剌的鞑靼诸将借此为由,劝说大汗暂时歇兵,等明年春天到了,再去讨伐瓦剌也不迟。 脱脱不花愤怒的驳斥了这种危险的思想,大元大汗出兵,怎能因为一场雪就退却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准备工作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诸将都清楚大汗的心意,拿着部落的未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着大汗。 最后,还是也先派来的使臣前来请罪,说是太师对劫掠科尔沁部一事并不知情,这是瓦剌一部的私下行为。 太师得知这个情况以后,严厉的惩处了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将几个罪魁祸首砍下脑袋送来给大汗请罪,同时献上十张狐皮于大汗。 脱脱不花心里早就对也先骂开了,好你个也先,几颗不知名的脑袋,十来张下等的狐就算请罪了,你是一点都不提那些科尔沁部被抢牛羊的事啊。 最后,为了草原上的和平,鉴于也先主动请罪认错,大元大汗的脱脱不花也不想草原出现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大度的原谅了太师也先。 也先为了表示诚意,主动告知了一些明国的情况,包括明军在漠南的举动以及叛徒伯颜即将前往大明京城朝拜大明皇帝的事情。 如此看来,伯颜日后定会成为瓦剌和鞑靼部的祸患。 也先告诉这么多,是希望春天的时候,瓦剌,鞑靼联手,一起剿灭伯颜,甚至于重创明军。 至于明军的那个什么所谓飞球,也先也已经想到了对付的法子。 面对也先主动结盟,脱脱不花并没有立马表态,只是嘴上痛骂几句,说伯颜叛乱,罪不容诛,不配为长生天的子孙。 如今草原上的局势,正像是汉人说的三国鼎立一般。 刚刚大败,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的瓦剌,实力大涨,但还是难以撼动瓦剌的鞑靼,已经实力最为弱小,但是背靠明国的伯颜部。 这三股力量,也先和伯颜兄弟反目,绝无合作的可能。 至于大明,大明皇帝恨不得宰了也先。 反倒是自己,与伯颜并无矛盾,甚至和大明之间的仇恨在也先的衬托之下也小了不少。 也先能想到和自己结盟,难道伯颜想不到吗? 脱脱不花想做的就是待价而沽,争取最大的利益。 脱脱不花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自己趁着时机,和明国接触接触。 毕竟,明国对伯颜,也不会十成的放心。 7017k 一百四十三章 全都派出使臣 脱脱不花对大明还算有些了解,明军人力,物力雄厚,从方方面面都影响着草原的局势。 当年那个永乐皇帝五次北征,有三次都是用兵鞑靼,使得鞑靼元气大伤,弱于瓦剌。 如今,现在的瓦剌就正如当年鞑靼一般。 明军几十年来,都是一样的套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为了进一步的扩大实力,脱脱不花并不介意暂时向明国低头,称臣。 毕竟他已经向瓦剌低了十几年的头了,并且低头的对象是大明皇帝,比起也先,好像……体面许多,也更加容易接受。 脱脱不花说干就干,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也速帖木儿作为使臣,出使明国,争取明国的支持。 只是脱脱不花万万没想到,除了他有这样的心思,也先,同样想到了出使明国。 与明国互市通商,对于瓦剌来说,现在是重中之重。 也先能有重修明国关系这样的想法,自然也有自己的底气。 伯颜帖木儿背叛了自己,他相信,明国不会相信一个连自己兄长都会背叛的人,不可能不会有防备。 至于脱脱不花,他是大元大汗,也就是大元皇帝。 自从大元退入蒙古之后,明国就自称继承了大元正统,根本就不承认所谓的北元皇室。 正所谓天无二主,这是根本不可能调和的矛盾,除非脱脱不花放弃大元皇帝身份。 这是脱脱不花万万不可能接受的。 自己开出足够的条件,一个优秀的皇帝,会做出的正确的选择的。 朱祁镇,他会选择的。 也先已然承认了朱祁镇是个优秀的皇帝,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输。 所以,他必须优秀,狡诈,这样才说得过去。 头。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瓦剌,鞑靼同时派出了使臣前往大明。 文化殿内,去了中军都督府一直没了声响的井源今日破天荒的上了奏章。 司礼监的太监们都知道这位巨鹿侯圣眷正浓,只是简单打量了几眼奏章,吓得不轻,赶忙将这奏章放到了上面呈给陛下。 朱祁镇看完之后紧蹙眉头。 井源上奏,这些日子在中军都督府内当值,发现本该当值坐班的勋贵们每日去的不过三四成的样子,而且上下值从不点卯,自由散漫,甚至有人白日饮酒,如此一来,实非国家之福。 朱祁镇就知道,这帮大老粗们这些日子是得意忘了形。 这要是现在不敲打敲打,还不知道他们还要搞出什么事来。 沉思片刻之后,朱祁镇让人调来了近三年的校阅。 校阅,基本上就是勋贵们的摸底考试,分为文试和弓马两个部分。 文试考的多是兵法等等,文化要求不高,毕竟这些个勋二代,三代们都是从小从蜜罐子里泡到大的,多是些纨绔子弟。 可偏偏这帮纨绔子弟,日后都要继承先祖爵位,成为大明高级武官。 兵法弓马,这是必不可少的。 朱祁镇不好对这些老家伙们动手,自然就拿起他们的儿孙练练手,敲打敲打了。 很显然,校阅的结果是不出意外的烂。 去找的小宦官还特意取来去年第一名金腰带的文章存档给陛下过目。 这写的可真叫一塌糊涂。 朱祁镇正看着的时候,海别在一旁奉上茶水。 朱祁镇看到她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上手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啧啧,这些日子胖了不少啊,这腰上都有赘肉了。” 海别圆润的小脸皱在一起,很显然,朱祁镇戳中了她的心事。 自从她到大明以后,每日吃喝,做的事情也少,自己,好像是胖了不少。 为这件事,她也抑郁了些许时间,毕竟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瘦呢? “你骑射的功夫怎么样?” 朱祁镇突然问道。 海别不明所以,但还是骄傲的点点头。 骑射,草原上人人都会的。 “那好,光说没什么用,去御马场,给朕看看。” 朱祁镇大袖一挥,摆驾御马场。 御马场内,数十匹御马放在校场之中。 “去挑一匹看得上的,跑两圈给朕看看。” 朱祁镇坐在看台,伸手指了指。 金英,还有御马监内的一众太监站在两边,只会笑着。 “真的?” 海别一脸的欣喜。 这皇宫哪里都好,就是不能骑马,这些日子,可把她憋坏了。 她高高兴兴离开看台,挑选着马匹。 很快,一人一马在校场内撒欢的跑了起来。 不得不说,海别的马术当真不错,上马一气呵成,动作也很有美感。 跑了两柱香的功夫,海别浑身冒着热气,笑容满面的回到了看台。 几圈下来,她像是重新找回了在草原上的感觉一般,身上收敛许多的野性再次激发出来不少。 “马怎么样?骑的如何?” 面对朱祁镇的发问,海别想了想:“马都是好马,不过不适合打仗,脚力不行,太温顺了。” 朱祁镇点点头,这些马都是御马监挑出的御马,都是充当礼仪用马,自然精挑细选,要脾气温顺的。 至于脚力,适不适合打仗,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陛下要不要也去试试,骑马下来,当真舒服的紧。” 海别对朱祁镇发出了邀请。 朱祁镇也有些心动,骑马,看起来的确挺好玩的,也能强身健体,是个不错的锻炼方式。 上一次骑马,那还是井源带着的呢,被身后的瓦剌人撵的光顾着跑路了。 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颠的自己屁股都要八瓣了。 看见朱祁镇有些意动,海别大着胆子,拽着朱祁镇的袖子就要去校场。 朱祁镇半推半就也就答应下来了。 金英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识趣闭了嘴,小跑跟到了校场边。 校场上,从一开始上马背时的紧张兮兮,到现在朱祁镇已经能够牵着缰绳小跑起来了。 周围的金英为首的一帮人始终高度紧张的盯着朱祁镇。 好在这马当真温顺的很,托着朱祁镇小跑两圈之后,朱祁镇安安稳稳下了马。 眼前朱祁镇离开了校场,意犹未尽的海别也只能离开。 回到看台之后,朱祁镇笑道:“别苦着脸了,朕知道你没过瘾,放心,过几日,朕让你好好过过瘾。” 7017k 一百四十四章 输给个女人 朱祁镇当真是说到做到,没过几日,宫里就传出了旨意,三日后,所有勋贵子弟,须到御马场考验弓马,不得有误。 宫里还传出了小道消息,这次是陛下亲自监考,若是谁家的子弟借口不去,到时候可就是大汉将军亲自上门请人。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平白无故突然考究起了弓马一事,不过各个府邸也都不敢怠慢,打起十分精神的重视。 任何事情,陛下重视的,对于勋贵们来说,那就是最要紧的事。 往年都是陛下委派兵部或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代为考究,这次却是陛下亲自出马,可见此次的与众不同。 若是此次能够拔得头筹,那可远比什么金腰带,银腰带可划算的多。 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对自家子弟以后的前程,可是大大的有益啊。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这些个勋贵子弟纷纷告假,在家中突击练起了弓马骑射。 三日后,御马场内,这些个勋贵子弟聚集在此,个个都是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们自幼都是锦衣玉食,不过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谁都希望自己不单单只是袭承爵位,更希望得宫中青睐,日后也好受以重用。 此次校阅的子弟,足有三四百多人。 “陛下驾到。” 一声高喊之后,朱祁镇在一众勋贵们的陪伴之下出现在了看台之上。 这些个儿郎们一个个如同骄傲的小公鸡一般,挺直了胸膛。 今日穿着赤金龙袍的朱祁镇驻足望去,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便朝身后人道:“尔下面的皆勋贵子弟,蒙受祖宗恩荫,今日朕亲自校阅,为的便是择选英才,朕希望他们和你们这些父祖们一般,成为我大明可用之人,也为你们各家争一口气。” 勋贵们一阵哄笑,人人嘴里都谦虚着说着“我家崽子不如某某家的”,可这心底里,都是较着劲,认为自家的弓马远胜别家,心中指望着自家子弟狠狠露次脸。 朱祁镇哈哈大笑:“好,正所谓将门虎子,金英,让他们去挑战马,先行准备吧。” 后面的勋贵们心中一紧,知道这第一关来了。 挑选适合的马匹,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些勋贵子弟从未上过战场,按着往日骑马的标准来选,高大威猛,膘肥体壮,神骏斐然。 嗯,一看就是匹好马,就是你了。 看台上的老子们看到自家那龟孙选的马,气的差点就要跳脚。 你老子我不是教过你怎么选马,你就选出这么个德性? 那马看似高大威猛,仔细一瞧,那就是御马,充数礼仪用的,就是个花架子,每日吃的都是精饲料,浑身没有几分力气,上了场,跑不了多远就得尥蹶子了。 倒是那一匹,看似普普通通,其貌不扬,但要是认真瞧瞧,这马耐力,脚力极好,实属上等好马,偏偏你个眼瞎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个所以。 眼看这些混账选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御马,这些个老子们要不是碍于陛下在此,要不然高低现在下去就是一脚飞踢,给他长长记性。 没办法,这些勋贵们一个个自我安慰道,反正绝大多数选的都是御马,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大差了。 再说了,待会考的是骑射,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对脚力也没什么要求。 不过奇怪的是,这都等了半晌了,校场里也没竖起了靶子什么的。 这时,一抹倩影出现在了看台之上。 是脱下宫装,换上当初草原服饰的海别。 “陛下。” 海别拿着马鞭,飒爽的行礼。 “朕给你说的,记清楚了?” 朱祁镇含笑问道。 海别兴奋的点点头,离开看台,到了校场,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看台上的一旁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女人,而且看样子,还是个蒙古人…… 不是吧,不是吧,她不会是要…… 这些人心中万马奔腾。 朱祁镇朝着金英使了眼色,金英上前大声讲出来今日校阅的内容。 今日不比弓马骑射,就比赛马,一共三十里的脚程。 五十人一组,至于标准,三十里之后,谁比海别快,谁就获胜。 这些个勋贵子弟瞧见是和一个姑娘比试,也是瞪圆了眼睛。 朱祁镇可不管那么多,见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令道:“好了,开始吧。” 号令一下,一声鼓响,这浩浩荡荡的马队,徐徐奔腾。 几乎所有的马都没有开始疾奔,毕竟这是三十多里路程,是一场耐力赛,前期应当慢慢蓄养马力,现在还不是冲刺的时候。 刚过三四里的路程,有些心急的,已经开始提速越过。 带头的就是丰城侯李贤之子李勇。 上面的一干勋贵笑的莫名其妙。 看台上的李贤瞧着自家儿子那副在前面洋洋得意的模样,脸黑的厉害,只觉得是平常揍少了,要不然怎么会丢尽了丰城侯府的脸。 蠢货啊,三十里的路程,这是极考验马力和人的体力的,得用脑子,你得算准了多远留多少的体力,什么时候冲刺。 像现在这样一开始跑在前面,有个卵子用,不是让台上的人笑话嘛。 果然没一会儿,前面的李勇几人就落后下来,任凭马鞭摔得啪啪作响,胯下战马只是打着响鼻,越落越远。 很快,行至十来里时,御马华而不实的劣势开始显现出来,速度一个个也都慢了下来,掉了队。 高大神骏,来的不实在啊。 慢慢的,骑队开始分为两段,而且后面的距离差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掉了队。 最后七八里时,已经开始有人准备冲刺了。 只不过此时人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马体力到了极限,马背上的人也是被颠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这些勋贵子弟有几个策马行至三十里的路程, 这时,一个人影已是一晃而过。 海别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一骑绝尘而去。 虽是跑了二十多里,可马背上的海别依旧是如履平地一般,表现得很轻松。 可以说,这场赛马赢得毫无悬念。 下马之后,依旧精神的海别与后面跟上来累的脸色发白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校场内,看台上,勋贵们面色难看的厉害。 他们都子弟,居然输给了一个女人,蒙古女人 7017k 一百四十五章 讲武堂 无论是校场还是看台,都是寂静无声。 朱祁镇也没想到,这场比赛这般毫无悬念。 海别虽是瓦剌人,骑术了得,可毕竟也还只是个女子…… 看到后面累成狗的一帮人,还有一多半连全程都没跑下来的人,朱祁镇这心底唏嘘不已。 “好了,都去看看你们自家的子弟,问问他们今日表现的如何?自己满不满意?” 朱祁镇绷着脸说到。 这帮家伙们一个个黑着脸,走下了看台。 “丢人现眼的玩意,你们还敢回来,这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跑不过,你裤子里还带着把?” “平日成日在你老子我面前吹嘘,说什么自己骑射无敌,不用在练了,今日就这? 酒囊饭袋的玩意,你娘算是把你给养废了,你老子我当年跟着太宗皇帝在草原上一天一夜能跑两百里路,你就才三十里的路就跑成这个熊样,你是老子的种?” “狗玩意,连马都不会挑,你还会做甚?就会喝酒吃肉玩女人了不是?” “你不是一马当先,跑得快嘛,就快了那么一下,接着快啊……” 起初……还只是咒骂。 然后骂着骂着,这火气越来越大,就动起手来。 蒲扇大的巴掌和沙包似的拳头便如雨点一般自两道投来,打的这勋贵子弟们上下一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 这一顿好大,五分是真的火气,五分也是做给朱祁镇看的。 “金英,够了,让他们上前来答话。” 朱祁镇看揍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 “是”。 一帮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被自己的爹,大父给提溜着小鸡崽子一般提到了看台。 朱祁镇不咸不淡的开口道:“朕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我大明朝未来的勋贵们,领兵将领,今日没有一人能跑赢一个蒙古女子,还有大半的人,连这区区三十里的路程都跑不完。 至于别的,兵法什么的,你们觉得,朕还有问你们的必要?” 看台上的人无不羞愧低下头。 这些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些心比天高的子弟们自然是满肚子的气,愣头青还不服气,试图还想辩驳几句。 被自己老子一巴掌呼在脸上的李勇顶着脸上鲜红的巴掌印,还有些不服气的开口:“陛下……” 李贤见自家这个蠢货要做出头鸟,狠狠一脚垛在了李勇脚背上,痛的他面容扭曲,说不出话来。 朱祁镇装作没有看见,道:“你想说什么?想说朕为什么没考你们弓马骑射,让你们这几日白白这般辛苦练着,心里委屈? 觉得输给的是个瓦剌人,瓦剌人天生骑射就好,还是觉得朕用一个女人羞辱了你们?” 朱祁镇连珠炮似的发问,问的没有一人敢答话。 突然间,朱祁镇嗓音提高八度:“看看你们自己,整日里锦衣玉食,天底下有几人吃的比你们好? 结果呢,这力气去哪了? 朕就明说了,你们,连个女人都不如。 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的,穿的是锦缎丝绸,肤色白皙,整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做过几件正事?一群花花公子。 再看看你们的爹,大父,哪一个像你们这般细皮嫩肉,哪一个不是皮肤黝黑,哪一个浑身不是伤? 要是不知道的,今夜滚回去数数你们父辈身上的伤疤,看看他们是怎么一刀一枪挣下这份家业的。 再看看你们自己,你们哪个拉弓拉到手上有茧子哪个骑马起到磨破大腿? 今日连三十里路都跑不下来,怎么,日后让你们领军出征,是不是要坐着轿子上去,啊? 你们自己觉得自个有没有资格继承爵位,有没有资格让朕把大事托付给你们。 等到日后,朕崩了,你们的祖辈们也都薨了,天下交给了朕的子孙,到那个时候,若是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能像你们祖辈这般,守住天下吗?” 朱祁镇越说越生气,训他们如同训孙子一般。 可偏偏,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说到最后,朱祁镇祭出大招:“从今天以后,你们宫里当值的职务,都给朕停了。” 朱祁镇气呼呼说到。 这下子这群人脸都绿了。 妈妈咪啊,这可是要亲命了。 没等他们张口求情,朱祁镇继续说到:“金英,传旨下去,凡是我大明勋贵子弟,全都入学,给朕读书,学兵法,学弓马骑射,这般花花太岁的模样,朕,朕看着就恼火。” 入,入学? 这帮人全都全都一头雾水。 “陛下,敢问着入学,入的可是……” 泰宁侯陈瀛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对,入学。” 朱祁镇笃定说道,“朕欲效国子监,设立学堂,为我大明培养日后将兵之人,朕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讲武堂。” 讲武堂? 虽然不知道这讲武堂是个什么,不过一听这是效仿国子监的,就让人觉得……逼格很高。 要知道,国子监可是大明文人的最高学府了。 那这个讲武堂,不就是武将的……最高学府? 趁着这群人还在愣神的功夫,朱祁镇继续抛出重磅炸弹:“这讲武堂的山长,就由朕来兼任,朕要亲自来抓此事。” 这番话又是掀起惊天巨浪。 山长……陛下…… 这岂不是说,自家崽要是进了这讲武堂,这不就是说,是陛下的徒弟? 陛下的徒弟,那就是天子门生啊。 想到这,所有人都心都火热起来了。 相比于这个,宫里当值的事,就算不得什么了。 “当然,朕要丑话说到前面,这讲武堂定是严苛的很,要吃许多苦的,你们中间许多人,朕以为是受不住了。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你们祖辈都是有功大明,我大明不会寡恩刻薄你们,你们就好好享福,荣华富贵定然不会少的。” 看着他们这群火热的眼神,朱祁镇先是打起了预防针。 这些勋贵们激动坏了,要进,要进,一定要进啊,哪个蠢货会放着这么个大好机会不要的。 陛下刚刚那番话也说了,不进,爵位,俸禄什么的虽然不会说,不过你这一支,以后就只能靠边站了。 在父辈们关爱的眼神中,这些个公子哥们纷纷表态。 “臣愿入讲武堂,为陛下,为大明效力。” “臣也愿意。” “臣也愿……” …… 7017k 一百四十六章 副山长的人选 你们能有这样的想法,不愿在祖宗的功劳册子上吃着老本,朕心甚慰”,朱祁镇对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满意。 方才话已经挑明了,想来没人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这个讲武堂,说到底,就是军校。 军校是什么? 顾名思义,是培养军事人才的地方。 明朝到最后,为什么文官势大无比,除了体制的因素以外,本应该发挥制约的勋贵们彻底成了朝堂上的摆设。 摆设到了什么地步? 可以从今天这群勋贵子弟身上瞧见一二。 本来是日后将兵之人,现在不说仗会不会打,连马不能骑。 明初的时候,哪怕是个伯爵,那也是战功赫赫,能打胜仗。 到了明代中期的弘治,正德年间,还是能挑出几个有本事的,史书里还能见着某某勋贵为总兵官,挂将军印,用兵平叛。 再到天启,崇祯年间,勋贵们几乎彻底凉凉,能打的武将里面,没一个是勋贵之中的。 即便是有心报国,奈何本事不够啊。 后世将勋贵们的式微多数归结于土木堡之变,勋贵集团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自此人才断层,一蹶不振。 再加上于谦接着京师保卫战之大捷,改革京营,极大的削弱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从此奠定了文强武弱的局面。 本来朱祁镇也是这个观点,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思量,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土木堡之变中,不仅仅是勋贵武将们损失惨重,文官集团虽强于勋贵,但同样也是元气大伤。 六个尚书,同时遇难两个,还是户部,兵部最要命的位置上,这难道不要命? 可与勋贵们一蹶不振不同,文官集团很快就恢复了稳定,将权力重新分类,甚至在不断扩大权力,将兵权收入囊中。 朱祁镇一开始想不明白,可后来慢慢就琢磨出来点门路。 与勋贵们世袭罔替的铁饭碗不同,但凡是能站在奉天殿里的文臣,都符合一个特征:学而优则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哪怕是个不起眼七品官员,要是一查,那都是进士出身,是千军万马考上来的。 这就更别说能高居二品尚书,三品侍郎高位的人精们了。 这也就是说,朝堂上的文官群体,那可都是天下文人最拔尖的一波人,是优中选优挑出来的人才。 人才,学习能力是十分强悍的。 就比如明末的卢象升,孙传庭,陈奇瑜,洪承畴,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打起仗来,一个个都是狠角色啊。 再看看眼前这群憨憨,没自己老子那样的本事,可不就只能靠边站吗? 朱祁镇几乎可以肯定,即便是自己避免的土木堡之战,那也只是减缓勋贵式微的速度而已。 看着眼前这帮人,朱祁镇笃定,这要是不干预,大多数都得废了。 即便是后世之君想借用他们维持朝堂平衡,哪怕是放权给他们,恐怕……事倍功半。 就比如京营,历代大明皇帝都将京营交给了勋贵负责。 结果呢,本来应该威摄天下的京军,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崇祯年间,那就彻底的拉胯了。 所以,如何始终发挥勋贵的作用,那就必须使他们保持一个较高的能力水平。 初代勋贵们的本事,得传承下去。 讲武堂,是朱祁镇想出最好的法子,寄予厚望。 朱祁镇觉得,只要操作的好,甚至对后世之君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对于日后讲武堂入学之人来说,天子门生的这层身份就意味着他们都未来多了保障,提高了上限。 对于朱祁镇老说,这些自己的门生,同样是自己掌控兵权的最佳人选。 理想情况下,哪怕日后朱祁镇不在了,以后的皇帝,完全可以利用讲武堂这层师生身份,避免兵权旁落,达到牢牢控制兵权的目的。 这样一来,可就不得了。 “朕国事繁忙,讲武堂的事,朕也不可能事事亲为”,朱祁镇话锋一转,继续说到:“如今这讲武堂,将是我大明将帅摇篮,不能马虎啊。 所以啊,这从无到有,人员,场地,科目,全都要一一筹备,须得花费不少的时间精力。 朕看,得还要有个副山长,专司负责此事。 你们说说,这副山长,何人合适啊?” 朱祁镇笑着问道。 副山长? 不少勋贵们精神一震。 若是一般的副山长,这些个人里没人搭理。 可山长是陛下的话,那么这个副山长,一下子逼格就高了起来。 刚刚陛下也说了,这个讲武堂,是什么将帅摇篮,所以陛下当是很看重的。 他们是大老粗,但不傻。 陛下看似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但实际上陛下怕是已经有了心中所选。 “此乃国家百年大计,臣等不敢置喙,还请陛下做主。” 这些勋贵们异口同声的将选择权交还给了皇帝。 朱祁镇对他们的识趣很满意,接着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一开始朱祁镇提的是英国公张辅,毕竟老将张辅,众望所归。 可很快朱祁镇就自顾自的否定了,说是老国公年纪大了,精力不够,朕实在是不忍于此。 勋贵们面上有些吃惊。 接着是兵部尚书邝埜,但朱祁镇还是以兵部事务繁多给否了。 一连串四五个人选,朱祁镇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否决。 朱祁镇陷入苦恼之中,紧接着突然茅塞顿开,面露喜色:“朕看,巨鹿侯就很不错,他正值年轻力壮,本就该多加加担子,对了,方才跑在前面的,是不是有巨鹿侯之子?” “陛下真是好眼力”,一旁的金英笑眯眯答话,“刚刚勋贵子弟之中,骑的最快的,就是巨鹿侯家的小侯爷。” “嗯,果然,朕就知道,虎父无犬子,咦,朕怎么不见巨鹿侯?” 朱祁镇一脸吃惊的样子。 “陛下,老奴刚刚问了,巨鹿侯今日在中军都督府当值,这才没来校场。” “唉,巨鹿侯当真是兢兢业业,朕将讲武堂托付于巨鹿侯,朕可高枕无忧啊。” 朱祁镇感慨到。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让看台上一群人一愣一愣。 7017k 一百四十七章 主动权在大明手上 这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陛下中意的人选,又是井源。 这个井源,已然是勋贵届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要是勋贵们也评个什么明日之星,那么井源定然是勇夺桂冠的。 毕竟,先是从驸马都尉一跃成了巨鹿侯,接着得了中军都督府的实职。 光是这些,都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如今,就连这个前途无限的讲武堂副山长的位子,陛下还是要留给井源。 这放下谁身上,谁不眼馋? 这不就是让人活生生的羡慕嫉妒恨啊。 明白了陛下的态度,这些个勋贵们能做的,就是顺着陛下的话,从善如流,说着井源如何如何合适。 至于别的,那就是想想办法,私底下联络联络感情的事了。 井源就这么众望所归的成为了讲武堂的副山长。 等众人离去之后,朱祁镇开口道:“金英,今日的事,做的不错。” “谢陛下。” 金英美滋滋答道。 今日的事情,少不了金英出了力。 朱祁镇只是暗暗点了一下,七窍玲珑心的金英,就把一切办的妥妥当当。 他先是知会了井源,让他明日陛下考校勋贵子弟时,让他安安稳稳在都督府当值,不必前来。 至于刚刚的赛马,这马嘛,金英自然也是嘱咐了的…… 井源成为副山长的话,在无形之中,又增加了他的份量。 如此一来,井源整顿五军都督府的不良风气,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正当朱祁镇沉思的时候,海别乐呵呵的凑了上来,圆溜溜的大眼睛放光的望着朱祁镇。 朱祁镇被这炙热的目光活活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好了,好了,你今日表现的不错,朕说话算数,从今以后,你每两日都能来一次校场骑马,不过每次至多一个时辰,而且不能耽误事。” 海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嘴里说道:“那些人身子太弱,看起来壮的很,但多是虚的,而且不通马性,什么都不懂,自然在马背上吃不消。” 朱祁镇点点头,“希望过些日子,他们能脱胎换骨一番。” 陛下要设立讲武堂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师。 这件事并没有在文臣群体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于情于理,这也只是陛下和勋贵之间的事情。 再说了,平日里御史和六科给事中没少弹劾这策这些京中勋贵子弟,说他们整日的不务正业,京师祸害。 如今有陛下狠狠训斥他们了他们一顿,还能好好管教他们,这不也是件好事。 井源得知了自己做了这讲武堂的副山长,心里这是跌宕起伏,立马入宫了一趟。 井源在文华殿里足足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讲武堂,也就提上了日程。 大同。 武进伯朱冕,总兵季铎,还有大同巡抚王玉,他们三个人,互相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懵逼样子。 因为大同城下,前前后后来了两队人马。 两队人马,一队是瓦剌,一队是鞑靼。 而且这两队人马都是同样打着使臣的旗号,奉脱脱不花与也先之命,要去京师朝拜大明皇帝。 “娘的,这不是见鬼了吧,还是这些蒙人打着什么鬼主意?” 朱冕嘟嘟囔囔说着。 这瓦剌人前脚才和大明打的你死我活,你抓了我家皇帝,我宰了你几万人,这才过了多久的功夫,你这就要进京去了? 还有鞑靼,别看大明和瓦剌打的热闹,可不代表和你鞑靼没仇啊,辽东这笔账,迟早都是要算的啊。 如今他们要去京师朝拜,这是放呢,还是拦住呢。 “咳咳”,谢玉轻咳两声,“伯爷,季总兵,本官以为,此时滋关重大,绝非大同,山西可做决定,当禀告京师,交由陛下与朝中大臣定夺。” 这事,太大了,即是藩属朝拜,又事关瓦剌,鞑靼,已然是超过了他们都能力权限。 在这大同,山西,真没人能顶啊。 “嗯,王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朱冕,季铎也都连连附和,同意的这个意见。 于是,大同这里,一面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京师,另一面将这些所谓的使臣马队拒之城外,严密监视。 当朱祁镇收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有些懵逼的。 鞑靼遣使倒不意外,毕竟历史上这段时间是大明与鞑靼的蜜月期,大明还封赏了不少鞑靼部落的人什么千户,佥事的官职。 如今大明重创瓦剌,看来让脱脱不花不安分的心,更加躁动了。 草原上的消息朱祁镇也搜集不少,对于瓦剌,鞑靼刚刚的摩擦也有个大概了解。 脱脱不花,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至于瓦剌,他派人来定然不是耀武扬威,十之八九是来求和的。 让也先低头的不是朱祁镇,不是大明,是现实。 如此一来的话,加上入京路上的伯颜,这草原上的三顾势力凑齐了。 也先和伯颜是死敌,脱脱不花和也先是死敌,伯颜又必须依靠自己立足,自己和脱脱不花,也先也是死敌。 真是复杂的关系啊。 这件事兵部拿到朝会上议时,百官的意见出乎意料地统一。 让他们进京。 对于有些人来说,在怎么说,瓦剌,鞑靼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藩属,双方终究并未撕破脸皮。 瓦剌,鞑靼不要脸,可大明要脸,藩属朝拜,合情合理。 虽然大明与瓦剌近乎死敌的关系,可从大局出发来看,大明能尽可能与瓦剌,鞑靼修复关系,结束边境的战争冲突,休养生息,对大明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当然,利用草原上的关系,通过支持某一方,尽可能的削弱另一方,借此稳定边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还有些主张答应的背后,则是带着一丝戏谑的心思。 先前大明被瓦剌揍成那样,简直就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谁不想看着对方被自己打的灰头土脸之后来自己家呢。 这些,多是一些勋贵内心所想。 可不管怎么说,让他们入京,到了大明的地盘,那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无论是将他们搓圆了还是捏瘪了,主动权都在大明手上。 7017k 一百四十八章 有功封赏 既然主动权在自己手中,朱祁镇为什么不让他们入京呢? 朱祁镇清清嗓子,一锤定音道:“传旨,准瓦剌,鞑靼使臣入京,告诉他们,入了关,就得遵我大明法纪,若是胆敢有不法之事,就不必入京来见朕了。” 不必入京的意思,就是就地消灭。 “陛下圣明。” 众臣齐呼。 散朝之后,朱祁镇留下了兵部,户部两位尚书,泰宁侯陈瀛几人开个小会。 兵部尚书邝埜出列,道。 “陛下,各地详细军报已陆续传来,兵部梳理之后,与户部,五军都督府一同按照规制,拟定了相应的抚恤及封赏名单,请陛下御览。” 关于抚恤和赏赐的银两,这些早就禀告过了,这个时候提出来,不过是更加详细一些罢了。 今日的关键,重点在于封赏叙功。 底金英将册子呈送到朱祁镇手中,朱祁镇边看,邝埜边开口道。 “此战,兵部拟晋封侯爵一人,为宣府总兵官杨洪,世袭罔替。 伯爵两人,为大同总兵官季铎,紫荆总兵官陶谨。 至于余下诸将,总兵副总兵等人,按着功劳大小,各授世袭佥事,指挥这五十六人,世袭千户,百户者,加上战死之人,共计四百有余。” 大明朝对爵位这玩意,一向是看的紧的很,爵位不可轻受都是宁缺毋滥,极其严格。 从宣德年间至今二十多年里,勋贵们的人数也就堪堪增加了不到十人而已,有时数年不见一人封爵。 比如杨洪,他在边境素有威命,镇守边境多年,瓦剌敬对他怕的要死,称呼他为杨王。 这一次大战之中,杨洪又是居功至伟,若无他提督宣府军马即是赶到,此次断不可能取得这般战果。 所以杨洪这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实至名归。 至于两位伯爵,更多是对大同,紫荆关边军的安抚。 授个伯爵,若是以后再无功绩,撑死就是一代而已。 还有低阶武官这次大规模的授予,也是邝埜得了朱祁镇的指示,头部必须卡死,但是低下可以放宽标准,尤其是战死之人。 朱祁镇此举,是根据大明独特的军功体系定的。 军功大的,授爵,次之的,也可世袭指挥,千户什么的。 这也就是说,哪怕你死了,你只要有儿子,等你的儿子一成年,立马就能成为武官。 当然,这里的指挥,千户,百户什么的,真正实用时,往往会是降级使用,世袭千户成实授百户,百户变成总旗。 朱祁镇放宽了百户,千户的标准,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施恩于士卒。 一斗米的恩,对于底层的军伍来说是皇恩浩荡,足矣喂饱他们,使得他们死心塌地,让他们 至于高级武官,莫说一斗,一石,十石,百石,还是喂不饱他们,那就没有必要那么大方。 说实话,按照此次的杀敌数万的标准,侯爵,伯爵的数量至少能再翻上一番。 只不过张辅上奏,将功劳几乎全都归功于皇帝,言之凿凿到,若无陛下的飞球营,还有先前策反伯颜,此战绝无可能有如此战果。 即便如此,这剩下的功劳,也足矣让数人得爵,也是不错了。 一个侯爵,两个伯爵,这次一口气封了三个高级勋戚了。 至于一般士卒,朱祁镇折中了户部和兵部的意见,人人赏银二两,布一匹。 赏赐完了这些人,还有一人的赏赐未定。 英国公,张辅。 他作为主帅,虽然上书说自己并未立尺寸之功,可所有人心里明白,这英国公自然也是功劳不小,要是当真不赏,定然是说不过去的。 前脚刚刚封赏过了,如今,倒是有了股赏无可赏的味道。 既然赏无可赏,那怎么办? 换作别朝或是开国的时候,大可以与皇家联姻,循中山王之例就可。 可如今皇明祖训明文规定,皇家选妃,最高不过三品,这算是绝了与勋贵联姻之路。 走不了联姻,那就只能继续赏赐财物,加荣衔了。 既然张辅已经加了太子太傅,那就再加个太子太保,念起劳苦功高,庙堂之上可免贵。 至于赏赐,按照宫内最高的标准,金三千斤,盐引一千引。 论完了赏赐,邝埜继续说着,各地该补充多少兵丁,又有多少旗军驻防,班军又该留下多少,这下子就花了半个多时辰。 说起边军之事,朱祁镇算是找到了话头。 朱祁镇让兵部,御马监,五军都督府各自查过。 以大同为例,大同镇核定的边军人马大抵在八万人上下。 但大同在册的军马,却又是二十万人上下。 这里面,很大部分是军籍,也就是卫所兵,而驻扎大同和紧要关口的军马,却都是募兵所来。 所以,理论上实行卫所制的大明,实际上也在进行募兵制,而且最精锐的人马几乎全是募兵所来。 这也不出意外,毕竟,卫所制的弊端,就在这摆着。 当年太祖实行卫所制,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明开国之时,国库空虚,田地荒芜,于是太祖他老人家因时制地,折腾出了卫所,将军屯合一,也不发饷银,给你块田,自个去屯田吧。 卫所这玩意,尤其是实土卫所,更像是一个行政单位,而卫所的指挥,集军政大权一身,也就成了一般士卒的天。 没有制衡的权力,是很可怕的。 这也就造成了卫所的堕落腐化,远远超过了想象。 永乐年间卫所兵丁日子还能过得去,到了正统年间,边疆的一些卫所,逃到最后,百不复二三。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宁愿成为黑户,也不愿意在要这个军籍,继续在卫所待着了。 这种情况下,朝廷就不得不通过募兵的方式组建职业化的军队保证边军的战力。 毕竟,募兵来的人,没有后顾之忧,人员精悍,但是开销,人吃马嚼,盔甲武备,花费甚多。 大明朝里里外外有三百多个卫所,理论上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招募一支百万大军,不愁粮饷。 可实际上,处处用兵的大明,真正能用的卫所兵能有多少呢? 7017k 一百四十九章 世子中毒 朱祁镇想借着这次边境之战做做文章。 “五军都督府上报,大同沿线的诸卫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军户死伤甚多,逃亡的军户难以统计。 卫所事关边境安稳,可不是是一笔糊涂账,得早些查明。” “陛下说的是”,邝埜接过话,“兵部打算这几日行文都察院,由清军御史对各卫的人员,土地进行一次核查,朝廷,也好有相应的对策。” 清军御史,是专门设置用来查核卫所钱粮,人员情况的。 朝廷不是不知道卫所的问题,却又难以下手,也就只能设置御史,向卫所任命大使,典簿这类的文吏从而加以监管。 正说着话,黄赐从殿外急匆匆的从殿外赶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朱祁镇见他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心生不满,皱眉情说道:“怎么了?黄赐,看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黄赐进来直接跪下,面上惊悚,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结结巴巴道:“陛下,不,不好了,郕王府,郕王府……” 郕王府? 朱祁镇立马站起来,紧盯着黄赐:“郕王府怎么了?快说。” 殿内的臣子们也都瞧瞧竖起了耳朵。 “郕王,郕王世子他中毒了。” 中,中毒? 朱祁镇的脸色瞬间铁青。 殿内的大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不自觉的余光瞥了眼陛下。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见济怎么就中毒了?太医去了吗?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朱祁镇几乎咆哮。 中毒?大明的亲王世子,居然中毒了。 谁下的毒? 朱祁镇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倘若郕王世子在京中被毒死,那么……势必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 天底下敢杀亲王世子的屈指可数,天下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自己。 天下人会猜测,是陛下容不下自己的兄弟,因而才下此毒手,毒害了自己的亲侄。 而且似这般的宫闱秘事,各种无端猜测,是人们最津津乐道,喜欢捕风捉影的。 “回陛下,太医院那,已是精锐尽出,统统去了郕王府。 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早世子殿下吃了一些粥水,觉得有些不舒服,腹中疼的厉害……疑似……中毒……中毒了。” 朱祁镇当机立断道:“立即……去郕王府,赶紧!” 朱祁镇舍弃了繁琐的车舆依仗,而是一匹快马赶往了郕王府。 此时的郕王府,已经乱作一团了。 床前,朱见济的生母杭氏号啕大哭,哭的惊天动地。 王妃汪氏在一旁抹着眼泪,心痛无比。 朱祁钰望着床上小脸有些青紫的儿子,紧绷着脸浑身不自觉的颤抖。 太医院的太医在一旁暗自摇头。 “陛下驾到。” 朱祁钰猛地握紧拳头。 朱祁镇风风火火走了进来,看见殿内的一片乱像。 “不必行礼,都免了,免了。 见济怎么了?查出来是中了什么毒?为什么还不用药?” 朱祁镇一来就连珠炮的发问着太医。 为首的医政脸色惶恐无比:“陛下,世子,世子他中的……乃是砒霜,臣等,臣等实在是回天乏术,请陛下恕罪,请王爷恕罪。” 太医也很无奈啊不是我不就,只是,砒霜啊,这是无药可救的毒药啊。 太医几乎是给朱见济判了死刑。 杭氏一听这番话,当场昏死了过去。 朱祁钰心里拔凉拔凉,浑身像是抽尽了力气。 难道,难道自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自己,自己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下作,下作,居然用这种手段,有什么事,冲孤来,冲孤来啊。” 朱祁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更咽起来。 朱祁镇也心底一凉。 砒霜……这…… 朱祁镇看了眼只进气不出气的朱见济,心底有些不忍。 事到如今,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砒霜这种毒药,凭借现在的医疗技术,根本就没有办法。 不过也幸好是这个时代,受制于技术,这个时代的砒霜,往往都是纯度极低,杂质很多,异味大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而且这用来下毒,为了不被人察觉发现,量自然是不敢多的。 量少效力差,说不准,自己这个侄子,还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听朕的”,朱祁镇强自镇定下来,“世子的命,就在你们手里握着,接下来朕让你们做的,谁要是敢耽误了,朕灭你满门。 让人拿些馒头屑,给世子塞进嘴里喂下,再去准备皂角,拿温水化开,要快,要多,再拿个漏斗来,快去。” 皇帝发号施令,周围的下人和太医一下子忙碌开了。 很快,捏碎的馒头塞进了朱见济嘴里,强行喂下。 昏睡中的朱见济慢慢睁开眼睛,昏昏沉沉望着来人。 “父王,父王,母妃,我难受……” 朱见济眼泪止不住的留着。 听到这,朱祁镇心都化了。 没等朱祁钰上前,朱祁镇已然温声道:“见济,认识朕吗? 朕是你皇伯父,皇伯父知道你难受,忍忍,皇伯父和你父王,母妃都在这,听皇伯父的话,很快就不难受了。” 朱见济只觉得眼前莫名的可信,不自觉的点点头,艰难说到:“好。” 这时,一大盆化开的皂角水也已经准备齐全,来到了床边。 “听着,给朕灌进去,朕没让停下之前,谁都不准停,听明白了没有?” 有人捏着朱见济的下巴,开始灌入皂角水。 大量的皂角水拼命的灌了进去,涌入朱见济的胃中。 朱见济难受到了极点,生理反应是他条件反射的呕吐起来。 等他吐过之后,继续灌…… 可怜的朱见济,将今早的粥水全都呕了出来,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水。 一旁的太医看傻了,这,这是救人还是上刑啊。 世子,世子还只是个孩子啊,还是个不久就要离世的孩子啊。 朱祁镇看着朱见济不断呕吐,依旧没有叫停。 一旁的汪氏已是不忍之事。 而朱祁钰,已然彻底愤怒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不放过,这么折磨。 “朱祁镇,你有本事冲孤来,你放了见济,放了济。” 7017k 一百五十章 放飞自我 朱祁钰再也忍不了了。 他是宣宗的血脉,见济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样都可以,他现在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少受些罪,能够体体面面的走。 “朱祁镇,孤知道你恨孤,你我的恩怨,和见济无关,见济他也是先帝的孙儿,是你的侄儿,你,你……” 此时汪氏已经一把捂住了朱祁钰嘴。 旁边的太医只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到。 随着一次次的呕吐,接着一次次的灌入皂角水…… 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直到最后朱见济再也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朱祁镇见此也只能作罢。 此时的朱祁钰已是瘫坐在了地上,了无生气的望着朱祁镇。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汪氏,你也下去吧,这里有朕。” “是”。 很快,殿内只留下了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朱见济。 朱祁镇给朱见济捏了捏被角,叹息道:“刚刚那番折腾,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半晌,朱祁钰才接过话:“见济,见济他才三四岁啊,就连走都走的不安宁。” “你以为朕刚刚是在干嘛?朕告诉你,朕是在救人,救人你知道吗?” 朱祁镇有些恼了。 “救人?” 朱祁钰噗嗤一笑,有些瘆人。 “救人?天底下还有这样救人的,真是笑死人了。” 接着,朱祁钰突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却又极其惊悚的话来。 “皇帝真是好啊,只需一句话,杀人就是救人,挂不得,自古以来人人都想做皇帝。” “哦,是吗?” 朱祁镇也懒得解释,情况究竟怎么样,待会自会有分晓。 “人人都想做皇帝?郕王,你也想吗?” 朱祁镇问道。 到了现在,朱祁钰一副看开的模样,冷笑道:“那是自然,要是孤当日能够狠下心,背水一战,今日被软禁的,说不准就是你朱祁镇了。” “听你这话,很不甘心啊。” “孤是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你朱祁镇是大明皇帝,而孤,只是个亲王,只是个你不在时拿来摆在那里的替代品而已。” 朱祁镇想要开口反驳,却被朱祁钰抢了先:“陛下想说什么? 凭陛下是父皇的嫡长子? 陛下不要忘了,陛下和孤一样,都是庶出的。 孤的母妃出身低微,圣母娘娘出身就高贵了吗? 就是再高贵,比当年的胡皇后还要高贵吗?” 这句话,杀人诛心。 你朱祁镇,也不是嫡系,和我朱祁钰一样,都是庶出小娘养的。 若是当年的胡皇后有子,这皇位,照样轮不到你来做。 你唯一比孤强的,就是比孤早出生了那么点日子,占了个长子的名份罢了。 朱祁钰还不解气,继续说到:“还有什么?是陛下重用王振那样的奸贼,把父皇留下的大好江山,仁宣之治弄得乱七八糟,一团乌烟瘴气? 这么些年来,你做对过哪些事情,啊。 你好大喜功,总想着做出一番大事,真是可笑。 你朱祁镇被人人捧着惯了,天天喊着圣明就以为自己真的圣明无比,真是笑死孤了。 朱祁镇,孤一直觉得孤比你更适合做皇帝。 你信吗,孤要是做了大明的皇帝,孤会比你做得好,比你做得好,这江山在我手里,要比在你朱祁镇手里要好得多。” 今日,朱祁钰索性说了个痛快。 真是痛快,痛快,酣畅淋漓啊…… “你说的,朕信。” 朱祁镇突如其来的一句将朱祁钰完全搞蒙了。 他以为,朱祁镇会勃然大怒,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他信。 朱祁镇不紧不慢说着:“朕承认,你要是做了皇帝,会比朕做的好得多,能将这么些年的弊病去除一二,能够使得政治清明,或许,我大明真的中兴有望。” 朱祁镇这没必要否认,历史已经证明的这点。 朱祁镇这没必要否认,历史已经证明的这点。 明代宗,景泰帝,景泰中兴,有为之君。 但那是之前,是在土木堡之前。 “祁钰”,朱祁镇突然改了称呼。 这应该是朱祁镇回来以后,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字眼。 朱祁钰有些恍然,记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来,那些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他来。 “你和朕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像个皇帝,比朕更像是皇帝,明君。” 朱祁镇说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弄得朱祁钰一头雾水。 没等朱祁镇再说些什么,一个低微的声音想起。 “父,父王……” 微弱的声音在房内显得格外刺耳,房内的兄弟二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父王,皇伯父……” 这一次稚嫩的声音大了不少,朱见济艰难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睛费力的转着。 朱祁钰不动了,身躯一震。 紧接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床前。 看着眼睛睁开的朱济,朱祁钰一声嚎了起来:“我的儿啊……” 外面的人听了,像是得到号令般一样哭嚎起来。 “世子爷,世子爷啊……” “世子爷,你怎么就狠心扔下奴婢了阿,奴婢还要侍奉世子爷啊……” 入戏之快,简直可以称作专业哭丧。 汪氏在一旁觉得天旋地转,天都塌了。 屋内的两人,现在全都一门心思放在朱见济身上,对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 朱祁镇问道:“见济,告诉皇伯父,肚子还疼吗?” 朱见济想了想,摇了摇头:“皇伯父,见济肚子不疼了,不疼了,刚刚见济肚子,火烧一样的疼,疼得厉害。” 朱祁镇总算松了口气。 看起来,洗胃,还是很有效果的。 说到底,朱祁镇也在一把豪赌。 看起来这一把,赌赢了。 朱祁镇笑道:“见济放心,这肚子不会疼了,等见济在养些几日,全都好了。 等到了过年的时候,见济就能进宫,去见深哥,和深哥一块玩了。” 安抚完这个小不点,朱祁镇说道:“看来这毒差不多解了,也多亏了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 眼下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还得吃些药,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着,让人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吃食上也要更加上心。” 殿内只有这兄弟二人,这话,自然不可能是给朱见济说的。 朱祁钰已经完全呆傻了。 7017k 一百五十一章 你都不愿叫朕一声皇兄 活了,活了,自己的儿子,活过来了。 吃了砒霜还能活过来,还真是……匪夷所思。 这也就是说,自己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虽然,他现在也是黑发人。 一瞬间,巨大的喜悦袭来,朱祁钰喜极而泣,嘴里不断念叨着:“见济,见济……” 这世上,哪有父不爱子的人,只不过是往日拿着端着,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罢了。 这番举动,倒是将床上虚弱无比的朱见深吓了一跳。 在他的记忆里,父王永远都是不苟言笑,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 但朱祁钰情绪稍稍平复,理智回笼,整个人又如坠冰窟一般。 刚刚的那番话,是他一时气急,万念俱灰之下说出的,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 最后还是朱祁镇开口打破了沉默:“外面这动静……” 朱祁镇指的,是外面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朱祁钰想了想:“想来他们以为见济……薨了。” “呀,真没想到,这些个奴婢,居然出的如此情深意切,对主子有些情谊,也算是忠心耿耿了。” 朱祁镇有些惊讶。 岂料朱祁钰摇摇头,一语道破真相:“他们不过是为自己哭罢了。” 朱祁镇恍然大悟。 好吧,是自己理解错了,他们这是在为即将到来了悲惨命运哭泣。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大明的祖制:殉葬。 说来恐怕没人会信,殉葬这种古老残忍的制度居然会被大明全盘继承下来。 这项制度的残忍之处在于,皇帝驾崩以后,没有子嗣的后宫妃嫔全都得殉葬。 不管你愿不愿意,生前多受宠爱,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一个死字。 你不愿意,自然有人会帮你体面。 即便是世子的朱见济,他若是真的薨了,负责伺候他的宫女内侍,定是难逃一死。 等二人出来之时,外面已经显然乱做了一团,人人脸色惨淡,无数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看着郕王爷眼角还没擦去的泪痕,更是确定了世子薨逝的消息 于是乎,这哭声又大了几分。 就连一项稳重的汪氏,此时只顾着流泪,什么都不去管顾了。 清醒来的杭氏从床上跌跌撞撞爬起,到了门外,见到又是这番景象,这心,一下子就死了。 杭氏瘫倒在地,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彻底的放声哭嚎起来:“儿啊,我的儿,娘的心头肉啊,没了你,娘该怎么活啊……” 太医们面色惨白,一个个的瑟瑟发抖。 毕竟,以老朱家的性子,不管什么病,只要你太医院治不好,全然都是你等庸医的错。 于是乎,这医正索性直直跪了下来,连连的磕头,哭丧着脸到:陛下,“臣万死,臣万死,臣这辈子,饱览天下医书,可世子殿下的砒霜之毒,饶是扁鹊,华佗再生也是回天乏术。 臣,臣真的无能无力,还请陛下治罪。” 他一面的下跪认错,一面暗暗提醒。 不是我不行,是这毒,真的没法子啊。 一旁的杭氏已经哭的撕心裂肺。 “够了……” 一声厉喝将满院的哭声生生打断,不难听出,这话音里满是恼怒。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里唏嘘,陛下这事做的…… 死的可是你亲亲侄儿啊,你连人家哭都不让哭,这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倒是汪氏最先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望着朱祁钰:王爷……” 没错,开口的正是朱祁钰。 朱祁钰有些气急败坏:“你们这些人,哭什么哭,我儿好端端的,还不闭嘴。” 毕竟,这哪有给大活人哭丧的,这也太过晦气了。 一下子,所有都是哭声戛然而止。 每一个人脸上,都有些发懵。 这,这是啥意思。 朱祁镇一旁说到:“见济已无大碍了,太医进去看看,好好调理调理。” 没大碍了…… 一群人痴痴望着朱祁镇与朱祁钰,接着一下子如梦初醒一般。 哭丧的面容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震惊。 杭氏是第一个窜进屋内的,一旁的汪氏满脸歉意:“陛下,杭氏,杭氏她……” “朕不会计较的”,朱祁镇点点头,“比担心见济也紧的很,也进去吧,也好安心。” “谢陛下。” 汪氏也匆匆进去。 此时,屋内已经挤满了人,杭氏将自己的心头肉紧紧搂在怀里。 “太医,如何了?” 汪氏在一旁问道。 这医正把完了脉,看着眼睛四转的朱见济,只觉得脑子一片浆糊,自己这么多年的医术全都还给了当年那个死鬼师傅了。 因为,朱见济,他真的没事了。 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只是塞了点馒头,灌了皂角水,这人怎么就活了。 不过活了好,活了好啊。 “回王妃,世子殿下虽然脉象薄弱,但已无大碍,只是须得开些进补方子,好好静养些时日,定然无事的。” 医正喜滋滋说到。 医正这番话,给屋内的所有人喂了颗定心丸。 杭氏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她无法想象,这中了砒霜的毒,还能给救回来。 汪氏也重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松了下来。 就连下人们,也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心底暗暗庆祝自己劫后余生。 汪氏沉默片刻,道:“这一切,多亏了陛下啊。” 杭氏接过话来,心有余悸的说着:“是啊,多亏了陛下,若不是,咱家孩子就……” 说着说着,杭氏又抹起了眼泪。 汪氏心底暗自鄙夷,真是个蠢女人,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汪氏起身瞧瞧,有些疑惑:“陛下与殿下呢?” “回王妃,陛下和殿下刚刚去偏殿了。” 汪氏刚刚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紧张的不单单是汪氏,偏殿的朱祁钰,如今也是惴惴不安。 “陛下……” 朱祁钰还是主动开口。 “嗯?” 朱祁镇哼了一声,接着有些伤感到:“祁钰,你到现在,还不愿叫朕一声皇兄吗?” 朱祁钰愣了片刻,立马明白了什么,接着拜下,激动难耐:“皇兄,皇兄,今日若不是皇兄,臣弟的儿子就…… 臣弟,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7017k 一百五十二章 为了生存空间,扩张 “你与朕的事,等下再说,现在先说见济的事情。 你现在还觉得是朕让人下毒毒害见济吗??” 朱祁镇问道。 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朱祁钰摇摇头,“皇兄绝无可能。” 朱祁钰得出这个结论,不单单全靠刚才,更多的是这里面的厉害关系。 若是见济出了任何事情,世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皇帝。 这个屎盆子,就算是扣到脑袋上了。 大明天子,居然毒杀了自己的侄儿,这传出去,这天子的声誉民心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朝里的百官会怎么想?各地的宗亲又会怎么想? 天子回来的时候先是软禁郕王,接着又毒杀郕王独子……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可以将朱祁镇彻底的钉在耻辱柱上。 况且朱见济一死,那么兄弟二人就绝无回圜的可能。 那个时候,朱祁镇就不得不动郕王府了。 “朕来的时候,已经让锦衣卫和东厂去查此事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想要的了。” 朱祁镇不紧不慢说道。 锦衣卫与东厂去查,相信很快就能揪出幕后之人。 “是,臣弟在这,先谢过陛下了。” “你我兄弟之间,这样说,客气了,再说见济也是朕的侄儿,想杀朕的侄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着几斤贱骨头。” 朱祁镇一想到背后有人算计自己,这火气腾腾就窜了上来,言语间带着丝丝寒意。 “见济的事说完了,那就继续说你我兄弟之间的,那些话,压在你心中有些年了吧。” 朱祁镇轻笑说到。 朱祁钰顿时汗流浃背,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朕不是在怪你,朕让你在家静养,是不想把有些事牵连到你,你也清楚,有些事,不是朕愿不愿意的。 说真的,哪怕你当初真的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朕也不怪你。 朕想着若是回不来的话,这皇位给你便是,大明的江山,到时候也就只能靠你撑着了。 朕立太子,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朕也明白,朕的母后,你也清楚,就不是个能管朝政的,那个时候主少国疑,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你真的做了皇帝,有朕的一道圣旨,,明白吧……” 朱祁钰听的一愣,他很明白,这个时候的朱祁镇没必要骗他。 朱祁镇想起些什么,叹息道:“王师傅死了,是朕亲自下旨杀的。 朕往往在想,他有什么错呢? 其实他和朕都差不多,不过是为子孙谋划罢了,可到最后,却落了个完结不保的下场。 朕真的想放他一马,可朕不能,个中缘由,你也明白。 所以,朕为了有个交代,为了能安抚人心,就只能狠心。” 突然间,朱祁镇的声音有些激动,提高了许多:“可你不一样啊,祁钰,你是朕的弟弟,是朕的亲弟弟,是朕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父皇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朕在回京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朕决不能对朕的兄弟下手,绝对不能啊。” 听着朱祁镇的近乎坦露心迹的话语,朱祁钰颇为动容。 说到底,他身上不少的罪责,都是死去的王直担着了。 当初王妃进宫回来也说过,陛下并未怪罪郕王府,只不过那时的自己,只不过觉得是朱祁镇胜利者虚伪的嘴脸罢了。 朱祁镇见他面上动容,索性今日把以后准备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祁钰,这些话,本来是准备过完年在和你说的。 既然今天赶上了,朕也就和你直说罢了。 过了年,你有两条路,第一条,你若是只想做个太平王爷,朕不会为难你,只不过亲王的爵位不会给的,至多一个郡王,一辈子都在高墙之中。” 朱祁钰显得很惊讶,他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凤阳高墙。 不管是凤阳高墙还是个太平郡王,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见朱祁钰不做声,朱祁镇心中很是满意。 接着,朱祁镇声音压低几分:“这第二条路,朕方才说了,你有治国才能,是个中兴之君,朕,会给你一个适合的地方,发挥你的作用。” 话音落下,朱祁钰心就漏拍一节,心底一块角落狠狠抽动一下。 什么叫给你个合适的地方,发挥你的治国才能。 这话,听得是那么…… 悦耳动听,让人沉醉。 既然两人之间许多事情已经摆明,朱祁钰没有太多的矜持,有些磕绊的问道:“皇,皇兄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大明往东,是哪吗?” 朱祁钰想了想,“朝鲜”。 “再往东。” “倭国。” “继续往东。” “那,那就是海了。” “海继续往东,总归会有尽头,海的那边是什么?” 想到这,朱祁钰摇了摇头。 “朕告诉你,海的对面,是辽阔无边的土地,是有我几个大明那般大的土地,是一块人类从未踏上过的土地。 对了,不知东面,还有南面,在旧港宣慰司的南边,也有一块土地,只不过比起东面稍小一些。” 朱祁镇说的有些激动了。 他说的正是美洲新大陆和澳洲,只不过距离哥伦布发现她,还有百十年来。 朱祁钰听得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只听的朱祁镇说着东面那边什么都是平原,气候好,有着数不尽的珍奇异宝,简直就是一块福地宝地一般。 朱祁镇说的头头是道,像是他真的亲眼见过一般似的。 朱祁镇说了半晌之后,才算扯了回来:“朕刚刚说的,听起来像是虚无缥缈,但朕可以告诉你,朕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朕已经有了打算,预备重下西洋,将那些地方纳入我大明之中。 对了,不单单是这些,我大明先前丢掉了所有土地,三宣六慰,朕,都要夺回来。” 这才是朱祁镇真正所想。 开疆拓土,扩充大明的生存空间,这才是他要做的。 永乐之后,大明的军政体系由扩张转变为守成之后。 到了正统十四年,到了他朱祁镇手里,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扩张之路。 在他心里,为了大明的生存空间,大明,只能扩张。 7017k 一百五十三章 拉小舅子上船 朱祁镇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朱祁钰,如果他选择了第二条路,过年以后,他将就藩。 藩地,就在辽东,成为大明真正的塞王。 上马治军,下马治民。 朱祁钰自然选择了第二条路。 离开郕王府的时候,锦衣卫已然将郕王府团团围住。 金英与卢忠在此等候多时了。 “臣卢忠,参见陛下。” 卢忠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有人要谋害朕的侄儿,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朱祁镇淡淡问道。 一听陛下问罪,卢忠心下更慌。 郕王府再怎么说也是亲王府,锦衣卫至多派出几个暗探监视,万万是不敢大张旗鼓进驻的。 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就靠那几双眼睛,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好了,索性朕的侄儿无事,这事,你们锦衣卫好好查,一定要查仔细了。” “臣领旨。” 朱祁镇点点头,接着对金英说到:“朕有些乏了,回宫歇着了。 你回宫之后,将这里是的事情,告诉诸位臣工,也好让他们安心。” “是。” 金英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依仗们预备开道净街。 朱祁钰已然带着郕王府的家眷到仪门前拜送:“恭送陛下。” 先前来的时候是骑马而来,顾不得什么,如今回宫的时候,本来半个时辰的功夫,这一下子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回去。 回宫刚歇下脚,就听见了动静。 “万岁爷!”黄赐从门外小心的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脚步声,钱皇后带着几个宫人进了殿。 一进殿,钱皇后就是一脸的焦急:“陛下,臣妾听说郕王世子中毒了,情况怎么了,到底碍不碍事。 臣妾刚刚从吴贤妃那回来,吴贤妃受不住这个消息,哭晕过去好几道了。” 她是个心软的人,一听到一个几岁大的娃娃被人下了毒,这心就狠狠揪着放不下。 朱祁镇见她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语气温柔的安慰几句,说是郕王世子已无大碍。 听到没事,钱皇后总算是松下心来,刚刚万分焦急的面上换上了几分嗔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外朝那边,陛下也要尽早的告知。 真不知道哪个没有心肝的人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郕王世子当真有个三长两短,这,陛下不就……” 钱皇后并非不知世事,她也知道若是郕王世子真的出了差错,这矛头全都指到陛下这了。 朱祁镇回来之后还是第一次见钱皇后发怒,像是一只幼兽露出乳牙,张牙舞爪的,倒是别样的风趣。 朱祁镇拉着她坐下,说是锦衣卫很快就能有个交代,接着又讲述起了今日他是如何将深中砒霜的朱见深给救了回来。 朱祁镇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绘声绘色,听得钱皇后不断发出惊呼。 “陛下,陛下真乃神人。” 钱皇后听罢以后,眼里放着小星星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笑着在她翘臀之上轻轻拍打一下,惹得钱皇后一阵酥麻,面色染上红晕,发出一声娇呼。 “陛下……” 这番举动,实在是,实在是太……大胆了。 朱祁镇笑笑,肚子发出一声咕噜叫声。 “陛下还没进膳?” 钱皇后显得很惊讶,“这些个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都还饿着,这把陛下的身子放哪去了。” 钱皇后嗔怪道,接着就吩咐人送膳。 很快,一边的圆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还有个羊肉汤锅正咕噜咕噜扑腾着。 “陛下,这羊肉是山西那边送来的,膻味不重,冬日里最是滋补”,钱皇后一边忙着布菜,一边嘴里念叨着。 朱祁镇笑着来了一块,“这羊肉倒是真的不膻,就是怕吃多了上火,上火了还要泻火,怪累的!” ”呸”,钱皇后轻啐一声:“陛下,你这说到哪去了。” “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朱祁镇一本正经起来,“朕记得你的父亲在中军都督同知一职上做了五六年的时间里吧。” 钱皇后闻之,也收起了刚刚的娇羞:“陛下说的不错,不过好端端的,突然提起臣妾的父亲,难不成陛下又想给臣的父亲封爵?” 按照祖制,作为外戚的钱家封爵是理所应当的,况且钱家不过三品指挥佥事一职,太过低微。 本来朱祁镇打算效仿宣宗朝的例子给予家族爵位,然而钱皇后并不愿意家族因为自己而无功受禄,损害皇帝的“明君”声誉,因而每每刚一提出就被谢绝了。 这次,钱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劝起来:“臣的父亲不过是微末之功,如今已是得了同知一职,已是家门有幸,不可在有多余非分之想。 陛下若是真的为臣妾考虑,万万不可再提此事了。” 朱祁镇有些哭笑不得:“朕今日说的,不是国丈,是你的两个兄弟。” “陛下说的是大哥和三弟?” 钱皇后睁大眼睛。 “对,你大哥与三弟此次随着朕一同亲征,你大哥已是成家立业,日后朕自由安排去处。 倒是你那三弟钱钟,十五岁的年纪,正是读书学东西的好时候。” 说到这,钱皇后已然明白了。 大哥是嫡长子,日后钱家家业都是落在大哥头上的。 倒是自己这个三弟,迟早会成为自己父亲的一块心病。 只不过,读书? 钱皇后想起自家三弟那副德行,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臣妾这个三弟,当初臣妾还在家的时候,父亲早早就请人给他开蒙。 可他呢,自小就爱舞刀弄枪,上窜下跳,光是家里的夫子都被气走了好几个。” 钱皇后有些气鼓鼓的抱怨着自家三弟。 钱家是靠军功起家,对读书人自是敬重,自然希望自家读书人,争取能科举高中,光耀门楣。 钱皇后的父亲钱贵打的一手好算盘,老大继承世袭武职,老三呢,就走读书科举,一来能未自己谋个前程,若是高中,兄弟一文一武,也好有个照应。 “舞刀弄枪?” 朱祁镇乐了,“正好,正预备着开讲武堂,正好将他送进去,好好学学。” 7017k 一百五十四章很难掌握啊 讲武堂? 钱皇后一头雾水。 朱祁镇简单解释之后,钱皇后恍然大悟。 这个讲武堂,就是武将的国子监啊。 不对,就是国子监也差了一些。 要知道,国子监的祭酒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而这个讲武堂的山长可是陛下啊。 若是自家小弟进了这讲武堂,与那些个勋贵们也都算得上师兄弟了,这对钱家的未来,大有裨益啊。 钱皇后不受爵位,除了为自家夫君着想,这其中未尝没有为钱家的私念。 一般人家无子便是七出之罪,更别说皇家了。 所以在自己有子嗣之前,外戚的钱家,最好默默无闻。 钱家若是受了爵位,反倒是将钱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况且钱家靠自己入主中宫发迹这才几年,和那些真正的勋贵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再加上深哥不是自己生的,这些勋贵们为了长远利益…… 想着想着,钱皇后眼含热泪:“臣妾,臣妾代小弟谢过陛下隆恩了。” 这一哭,倒是把朱祁镇整的不好意思了。 他把钱钟弄进来,除了给钱家丁恩典补偿之外,更多是想在开年之后的讲武堂立个典型。 毕竟,自家小舅子,是自家人嘛。 看着钱皇后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朱祁镇心疼的将她揽进怀里。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此时他的手落在钱皇后的脸上,曾经明艳的少女如今是端庄秀丽的妇人,像是经历了风雨开在秋后的海棠花,更饱满自然。 本来是擦着擦着眼泪,结果,这手就不自觉的往下,往下…… 稍稍加了些力道,唰地一下,钱皇后满面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处,“陛下,手!” “啊”,朱祁镇装傻到,继续往下,搭在了丰腴的腰间。 钱皇后象征性的挣扎几下之后,任命般的放弃了。 “朕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朱祁镇将头埋在腰间,狠狠吸着馨香味道,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间,让钱皇后身子都僵了。 朱祁镇将手搭在钱皇后小腹处,揉了揉,耳畔厮磨道:“朕不管皇后有没有孩子,朕的皇后,只会有一个。” 钱皇后身子轻颤一下,满心的感动,痴痴的看着自家夫君。 哪知这感动没有多久,就听见朱祁镇一声大喊:“把门关上,朕和皇后有大事商议。” 殿们不动声色的闭上。 钱皇后猛地惊醒过来,看着朱祁镇的一脸笑意,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事,哪怕有过一次,可,可她还是……接受不了。 “陛下,陛下不吃了吗?” 钱皇后找个话题。 “不吃了,不吃了,羊肉吃多了,得泻火。” 朱祁镇摇摇头,手上的力道加重,不断揉搓。 钱皇后的呼吸也随着这力道也加重不少,身上的香气也更加浓郁了几分。 “陛,呜……陛下不是……有事要和臣妾……商量吗?” 钱皇后声音断断续续,还想垂死挣扎。 “和皇后一起为我大明开枝散叶,难道不是大事。” 朱祁镇理直气壮,稍一发力,便将钱皇后抱了起来。 “陛下,白天,白天,晚上好不好,好不好……” 钱皇后带着一丝哭腔,羞的厉害。 “不要,这等大事,怎么能推三阻四”,朱祁镇义正言辞拒绝。 接着朱祁镇在寻着香气找到源头便啃了上去,在朱唇上轻轻一点,又捏了捏腰间上的软肉,彻底使钱皇后缴械投降,任由让肆意妄为。 在惊呼声中,钱皇后已然落在床榻之上。 朱祁镇一边探身,一边着急解自己的腰带玉扣。 一时间手忙脚乱,还是钱皇后笑着给他解开。 这一折腾,足足折腾了个把的时辰,白玉般的脖子等地处处红斑,头发散乱,还有些粘在一起。 钱皇后香汗淋漓,窝在朱祁镇怀里喘着气。 “真是冤家要命……” 钱皇后小声嘟囔一句,却被朱祁镇收入耳中。 朱祁镇不服,抗议自家媳妇过河拆桥,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这让他很为难啊。 钱皇后气的红晕为消再上一层,居然朝着朱祁镇腰间就上手扭去。 讲武堂? 钱皇后一头雾水。 朱祁镇简单解释之后,钱皇后恍然大悟。 这个讲武堂,就是武将的国子监啊。 不对,就是国子监也差了一些。 要知道,国子监的祭酒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而这个讲武堂的山长可是陛下啊。 若是自家小弟进了这讲武堂,与那些个勋贵们也都算得上师兄弟了,这对钱家的未来,大有裨益啊。 钱皇后不受爵位,除了为自家夫君着想,这其中未尝没有为钱家的私念。 一般人家无子便是七出之罪,更别说皇家了。 所以在自己有子嗣之前,外戚的钱家,最好默默无闻。 钱家若是受了爵位,反倒是将钱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况且钱家靠自己入主中宫发迹这才几年,和那些真正的勋贵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再加上深哥不是自己生的,这些勋贵们为了长远利益…… 想着想着,钱皇后眼含热泪:“臣妾,臣妾代小弟谢过陛下隆恩了。” 这一哭,倒是把朱祁镇整的不好意思了。 他把钱钟弄进来,除了给钱家丁恩典补偿之外,更多是想在开年之后的讲武堂立个典型。 毕竟,自家小舅子,是自家人嘛。 看着钱皇后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朱祁镇心疼的将她揽进怀里。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此时他的手落在钱皇后的脸上,曾经明艳的少女如今是端庄秀丽的妇人,像是经历了风雨开在秋后的海棠花,更饱满自然。 本来是擦着擦着眼泪,结果,这手就不自觉的往下,往下…… 稍稍加了些力道,唰地一下,钱皇后满面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处,“陛下,手!” “啊”,朱祁镇装傻到,继续往下,搭在了丰腴的腰间。 钱皇后象征性的挣扎几下之后,任命般的放弃了。 “朕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朱祁镇将头埋在腰间,狠狠吸着馨香味道,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间,让钱皇后身子都僵了。 朱祁镇将手搭在钱皇后小腹处,揉了揉,耳畔厮磨道:“朕不管皇后有没有孩子,朕的皇后,只会有一个。” 钱皇后身子轻颤一下,满心的感动,痴痴的看着自家夫君。 哪知这感动没有多久,就听见朱祁镇一声大喊:“把门关上,朕和皇后有大事商议。” 殿们不动声色的闭上。 钱皇后猛地惊醒过来,看着朱祁镇的一脸笑意,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这事,哪怕有过一次,可,可她还是……接受不了。 “陛下,陛下不吃了吗?” 钱皇后找个话题。 “不吃了,不吃了,羊肉吃多了,得泻火。” 朱祁镇摇摇头,手上的力道加重,不断揉搓。 钱皇后的呼吸也随着这力道也加重不少,身上的香气也更加浓郁了几分。 “陛,呜……陛下不是……有事要和臣妾……商量吗?” 钱皇后声音断断续续,还想垂死挣扎。 “和皇后一起为我大明开枝散叶,难道不是大事。” 朱祁镇理直气壮,稍一发力,便将钱皇后抱了起来。 “陛下,白天,白天,晚上好不好,好不好……” 钱皇后带着一丝哭腔,羞的厉害。 “不要,这等大事,怎么能推三阻四”,朱祁镇义正言辞拒绝。 接着朱祁镇在寻着香气找到源头便啃了上去,在朱唇上轻轻一点,又捏了捏腰间上的软肉,彻底使钱皇后缴械投降,任由让肆意妄为。 在惊呼声中,钱皇后已然落在床榻之上。 朱祁镇一边探身,一边着急解自己的腰带玉扣。 一时间手忙脚乱,还是钱皇后笑着给他解开。 这一折腾,足足折腾了个把的时辰,白玉般的脖子等地处处红斑,头发散乱,还有些粘在一起。 钱皇后香汗淋漓,窝在朱祁镇怀里喘着气。 “真是冤家要命……” 钱皇后小声嘟囔一句,却被朱祁镇收入耳中。 朱祁镇不服,抗议自家媳妇过河拆桥,一会儿要快,一会儿要慢,这让他很为难啊。 钱皇后气的红晕为消再上一层,居然朝着朱祁镇腰间就上手扭去。 7017k 一百五十五章 新年 要说大明造反最矢志不渝,锲而不舍藩王,宁藩要是排第二,恐怕没人敢排第一。 自从初代宁王被太宗那句兄弟二人平分天下的话忽悠上了贼船,这宁藩就于燕藩结下来了死粱子。 宁藩传国百五十年,代代都心有反意,做着准备,就连府库里的兵器都能追溯到永乐年间。 持之以恒,持之以恒啊。 听到陛下一声冷笑,金英冷汗怎么也止不住的流着。 片刻之后,朱祁镇开口道:“寻个理由,杀几个人,明面上就将此事止住。 至于宁王那,宁王府的一举一动,朕都要一清二楚,明白吗?” “是,老奴明白了。” 金英低声道。 很快,宫里就盖棺定论,说是郕王府内的太监应从宫里发放到郕王府从而心生不满,竟然起了如此歹毒心思。 司礼监借此,除了贵人们贴身的宫女以外,郕王府上上下下的宫人们几乎全都换了一变,捉回打死不少人。 不仅如此,司礼监还知会了各地的亲王王府,说是为了预防此等恶事,司礼监预备选出一批老实忠厚的宫人们到各个王府服侍。 这番举动,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诡异。 不过宫里忌讳莫深,又和郕王等宗室牵扯上了,没有哪个头铁的敢在此事上做些文章,也就几个吃饱撑着没事的御史们上书,意思无非就是好好整顿整顿内廷,严加约束。 只不过这些奏章刚从通政司送到司礼监,连御案都没呈上,陛下就说让司礼监看着办。 看着办? 怎么办,那就一股脑塞进公房炉子里取暖呗。没过几日,通政司那收到一份不同寻常的奏章。 是郕王的谢恩奏章。 宫里做出批示,宁王身子已好,那么府外的亲军也都能撤走了。 不但如此,陛下允许宁王参与今年正旦大朝,还说今年年节照旧,郕王一家入京过节。 这一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各部都已封印,就等着过上十几天的安生日子,好好乐呵乐呵。 很不幸,这里面不包括朱祁镇。 三十这天整个上午,朱祁镇都忙着太庙祭祖。 这祭祖的祭文,礼部早早就拟好了的,在礼官的引导下,朱祁镇开始了自己的年终总结,给老祖宗们汇报一下今年干的怎么样,多是报喜不报忧。 今年朱祁镇本来还有些担忧,毕竟亲征打了不少败仗,怕是得让祖宗们生气了。 可当拿到祭文的那一刻,朱祁镇眼都直了,也是服了这些读书人的笔杆子了。 这些翰林真真就是妙笔生花,什么陛下神勇,大胜瓦剌,至于前期兵败被俘,只用了一句“帝大意,北狩”廖廖几子一笔带过。 好不容易从太庙出来,摆脱了那些烦人的礼官,看着今日一身鲜红袍子的金英,朱祁镇打趣道:“金英,今日你倒是也穿的喜庆啊。” “回陛下的话,这要过年了,老奴也沾沾喜气,不能碍了陛下的眼不是。” 金英笑呵呵说到。 “嗯,你这老货”,朱祁镇笑吗一句,“过了今,朝廷也没什么事,你就不必在朕眼前晃悠了,给你几日的假,好好歇几天。” “老奴谢陛下恩典。” 金英喜滋滋谢恩道。 回来的路上,各宫和宫道都挂上了红色宫灯,一片喜气洋洋的模样。 到了坤宁宫,钱皇后,周贵妃,已经一帮子妃嫔早早等着了。 一见陛下回来了,钱皇后满面笑容上前迎着,坐了没一会儿,二人去寿宁宫去接孙太后。 孙太后刚到,郕王夫妇带着世子也入宫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吴贤妃。 朱祁镇特地让郕王先去拜见吴贤妃,在一同前来。 虽说孙太后不喜郕王母子二人,可皇帝不计较,自己这个太后还能计较什么。 再说大过年的,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儿臣祁钰见过陛下,圣母娘娘,皇后娘娘。” “臣妾汪氏拜见陛下,圣母娘娘皇后娘娘。” “好了,好了,今日是在家中,不必如此客套,落座吧。” 坤宁宫内已是人满为患。 朱见深被人抱着进殿,小家伙刚刚会走,步子不稳,蹒跚着在无数妇人的关注之下,走到了殿中,拜倒,奶声奶气的道:“孙,孙……朱……朱……” 他一脸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一旁的宦官急的跺脚,也不敢开口。 朱见深明显忘词了,眼睛眨一眨,犹如电脑宕机一般,一脸茫然。 满堂哄笑。 孙太后却是喜极了,让人将太子抱过来,捏了捏他的小脸,嘴里不住念道:“来来来,我的深哥儿,祖母的深哥儿,祖母好些日子不见你,想你想的紧啊,深哥想不想祖母啊。” 一边说着,一边将早早准备好的压岁银塞进了朱见深的手中。 ??一旁的钱皇后笑着接话:“深哥一定想祖母,是吧。” 钱皇后一张嘴,朱见深小胳膊小腿就扑腾起来,嘴里呜呜呀呀半天,就听清个“母后”。 没办法,孙太后只能让人将朱见深抱给钱皇后。 在钱皇后怀里没一会儿,这小崽子眯着眼睛,发出了轻鼾。 钱皇后让人将太子抱下去歇息,嘱咐着莫要着凉。 接下来自家的姑娘,小名小福儿的重庆公主,没说到一半,就直往朱祁镇怀里钻,弄得一众人哭笑不得。 倒是世子朱见济,年纪大些,表现好上许多,至少磕磕巴巴把话完整说了下来。 孙太后眼见着孩子可爱,让人包了压岁银给了朱见济。 此时,怀里的小福儿仰起小脸,脆生生问道:“父皇,父皇,压岁银,福儿的压岁银。” 朱祁镇看了眼金英,金英的眼神告诉他,他也没有。 还是钱皇后早有准备,让宫人准备了两份压岁银给了两个孩子。 用罢了饭,前殿已经燃起了篝火,直到酉时,郕王夫妇才出宫。 接下来的几日,朱祁镇算是好好松懈了几天,真真过上了酒池肉林的日子。 每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想起前世看的广告,那个扶腰的男人。 有的时候,肾,隐隐作痛。 7017k 一百五十六章 讲武堂开学 正月初七的时候,几乎各个勋贵府上都收到了一封信。 讲武堂的入学通知书。 正月十六,各家的子弟都要入学讲武堂了! 与入学通知一起来的,还有一份明细表,上面记载着入学期间的各种开销。 不多,一个人一年两百两银子,然后你家孩子的吃喝拉撒睡,讲武堂全都包了。 一年两百两银子,可是一比不小的花费了。 这个时代,一年二十两银子,就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殷实的生活了。 勋贵们眼都直了,直直盯着下面的署名:副山长井源。 两百两银子,这有抢钱的嫌疑。 当然,抢钱的定然不会是井源。 可奈何这是皇帝,他们只能自我安慰,正常,正常,任何东西凡是与皇家挂钩的,逼格上去了,价格嘛,自然而然的也就水涨船高了。 二百两虽多,但他们,可是勋贵啊,还是可以接受的。 正月十六这天,各府的公子几乎都是带着三四个下人,提着大包小包到了讲武堂。 这讲武堂,实际上就是京郊一个偏远的皇庄改建过来的。 这庄子僻静,周边的庄户也少,再加上这田多是中等之田,典型的鸡肋之地。 不过与一般庄子不同的是,这里专门驻扎了一个禁军百户在此。 一到这讲武堂大门,就是一记杀威棒。 这牌匾下站着铁塔一般的井源,这两边挂着的不是鲜红的对联,而是乌黑沉木上写着的鎏金大字。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呵…… 好大的口气。 几个公子哥本想着嬉笑一番,可一看井源那张脸,就有些心里发怵,笑不出来。 早有书办文吏员早早在此,准备迎新。 井源只是一眼打量过去,看那站相,还有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就知道此次入学的四百人里恐怕一大半都是沾染了一身的恶习。 井源就不明白,这寒冬腊月的,你拿个扇子扇风究竟是为了个啥?难不成是图个凉快? 井源想起来朱祁镇的嘱托,这些勋贵子弟多是二十左右的年岁,即便是如今看起来有些不堪,可还有矫正的机会。 他们中间,日后不是继承自家的爵位,或者就是成为武官,他们的好坏,将会直接影响大明军队的未来。 井源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 待人员到齐的差不多,有人领着这些公子哥们到了校场中间。 一站定,井源就出现在上面的看台之上,亲自开始报花名册,一个个唱名,让每人开始领牌子,说是宿舍。 李勇领到的,乃是丙丁戍号,他手里拿着这牌子有点懵逼! 他满脸嫌弃地看着这号牌。 等所有人领了号牌,井源又正色道:“陛下口谕,凡入讲武堂之后,尔等届互称学员,待会解散之后,拿着你们手中的牌子去西边领被褥,课本用具,分配宿舍。 所有学员,从明日开始,正式开课。 你们带来的所有东西,待会全都让下人带回去,什么都不准留下。 若是查了出来,至于后果,你等自己掂量着办。 开课之后,一切行动听指挥,作息课程,那边的公告栏自有公示。” 宿舍是啥玩意? 什么叫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这里啊,这里看起来好破啊。 无数的疑团,涌上众人的心头。 其他人,大抵也满是狐疑。 说完这些,井源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才道:“陛下知道诸位学员都是娇生惯养惯了,吃不得苦。 若是有人现在不想入学,还有机会,等过了今,要是不服从学规,不好好听话,敢不听话的,军规伺候,若是哪个命不好,打死了,让家里人来收尸。” “……”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如同一个老实乖宝宝一样。 陛下啊… 他要是打死自己,自己的爹或者大父,那还得谢恩呢。 再说了,若是回去,不必陛下,自己的爹和大父都能揍死自己。 众人乖乖的由人领着出去,取了衣服被褥用具,来到了住宿的地方啊。 一排排的屋舍,上面挂着甲乙丙丁的序号。 四百人,每八人一个房间,一进屋就是四张赶制的上下床,只有光秃秃的床板。 出了床,还有一张长桌,八个凳子,这边是所有的家具。 宿舍的对面, “天啊,这么硬的床板,这可怎么睡啊。” “我家就是三等下人都住的比这好。” “我家的厕房都比这个大。” “还有这衣服,怎么这般糙手,这是人穿的?” 各个屋舍里都是抱怨的声音。 外面传来声音,“茅厕在对面,现在整理宿舍,半个时辰之后到饭堂开饭。” 这时有人望去,这些屋舍对面还有一排小房子,显然是紧急搭建的,都是用附近的柴草直接搭起来。 折腾了半个时辰,到了饭堂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有些饿了。 饭堂桌子上都是一盆盆的饭菜,有菜有肉,标准的三菜一汤。 “……” 不少人看到这肥腻的肉片,水煮的白菜,上面飘着厚厚的一层油,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倒了胃口。 有人窃窃私语:“这些都是人吃的,色香味哪个都没占到啊。” “对啊,还有这米,一看就是江南的香米,这能入口。” “还没酒,没酒小爷怎么吃的下饭。” 这顿饭,多数人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吃罢了午饭,只要不出学堂,门外的禁军就不管。 这些个公子哥们晃荡了一个下午,晚饭了时候,还是一副老子不饿的模样。 只是到了半夜,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饥饿袭来,难以入睡。 不少人心想:“自己来这受这份罪做甚,还不如逃回家拉倒,至多一顿好打,难不成自己老子还能真的要了自己命?” 有这样念头的人不少,事实上,有人显然比行动得更早。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群孔武有力的禁军就逮到了一人。 天刚蒙蒙亮,全员集合。 待人五花大绑带来时,本来哈欠连天的众人们立马精神些许。 李勇睁大眼睛,瞧出了他的身份。 修武伯沈荣的嫡长子,未来的伯爷沈腾。 接下来,李勇便看到,毕生难忘的一幕。 堂堂伯爷的嫡长子,就这么直直吊了起来。 一头黑线的井源手里拿着牛皮鞭来到看台。 沈腾见状,吓尿了,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连连求饶:“井叔父,侄儿知错了,侄儿知错了,饶了侄儿这次吧,侄儿再也不敢了。” 井源看都没看一眼,不顾沈腾的求饶,大声宣布了惩处措施。 三十鞭,禁闭三日。 沈翼只觉得尿道括约肌有些松懈。 接着,井源亲自执鞭,鞭子甩的虎虎生威,惨叫声不绝。 稀稀拉拉,萎靡不正的队伍像是打了个寒颤,立马多了几分精气神。 7017k 一百五十七章 郕王该就藩了 几鞭子下去,这人顿时打的皮开肉绽,拼命挣扎。 足足三十鞭,一鞭不少。 沈腾自有哪里受过这般的罪,整个人疼得昏了过去,接着又活活疼醒。 抬下去上药的时候,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连呼救哀嚎的声音也弱的微不可听。 这一顿鞭子,未尝不是杀鸡儆猴。 鸡是沈腾,至于猴,就是校场上浑身发冷,瑟瑟发抖的勋贵子弟,哦,不,现在该叫学员了。 我的老天,真打啊,下手可真的很啊。 打完之后的井源面不改色,似乎是一点都不计较后果。 这个样子,更让这些人心里慌的一比。 李勇牙关颤的厉害,甚至于后背都被冒出的冷汗浸湿了。 “寅时三刻已到,早操。” 井源波澜不惊的发号施令。 所谓的早操,就是绕着校场跑圈。 绕着校场三圈,五里。 三圈之后,队伍拉的老长,几乎十全十的人跑完之后,如同死狗一般喘着粗气,感觉肺都要炸了一般,腹中如火一般在烧。 早饭的时候,面对蒸饼,咸菜,鸡子,白粥,没人在像昨日那般的挑挑拣拣,也不觉得胃里翻滚了,每个人嘴里都是诞水,都是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蒸饼,咸菜直直塞进嘴里,顾不上品味,只顾得上大嚼起来,然后顺着白粥咽下,吃的那就一个酣畅淋漓。 还别说,这大白粥还真不比自家往日吃的干贝鲍鱼粥什么的差了多少滋味。 吃罢了早饭,上午学业,四书五经,兵法什么都要学,下午操课,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刀枪棍棒也要练。 可怜的沈腾上完了药之后,就被直直丢到了一个小黑屋了关起了禁闭。 小黑屋屋子只有五六个平方大小,连床都没有,只有角落里铺着一堆稻杆和一个尿壶。 整个屋内只有上方有一个小小四方的窗口,四周静谧无声。 即便是上完了药,沈腾这浑身上下依旧火辣辣的疼。 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 除了每日扔进半壶水,一个馒头之后,整个房内,安静的简直能把人逼疯。 打完沈腾之后,井源去了五军都督府当值,抽空的时候,井源专门去见了修武伯沈荣,告知了他儿子的事情。 沈荣听罢以后,牙齿上下敲着,无名的怒火席卷全身。 自己的儿子,居然被人抽了三十鞭子。 他娘的,自己的儿子除了自己,能是别人打的的? 三十鞭子,老子就算打他,也没这般下过死手啊,至多就是几个大耳巴子。 永宁侯陈瀛的一声轻咳,将暴走边缘的沈荣给拉了回来。 沈荣如梦初醒。 自己的儿子,除了自己能打,还有皇帝老子也是能打的。 井源做的,就是替皇帝老子打的。 自己要是朝他发难,让他难堪,不就是跳出来和皇帝打对台了不是。 哪个脑子有泡的烧包敢做这种事情,作死不成。 井源姿态放低,继续说到:“沈腾已经上过药了,都是些皮外伤,几日就能养好。 沈老哥若还是担心,可奏请陛下,将沈腾接回府中修养。 沈老哥心中若是怪我下手太重,过些日子,吾当亲自登门致歉。” 接回去? 不成,不成,这接回去修武伯府不就全完了。 “哈哈哈哈哈”,沈荣脸上的怒意已然全部退去,一阵爽朗大笑。 “老井这是说些什么,咱们勋贵都是一家,都是哥们弟兄,我的儿子也是老井的侄儿嘛。 我那不成器的狗崽子,在家都是他娘把他宠坏了,半点规矩都没有。 老井你打得好,不就是三十鞭子,正好给他立立规矩,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无法无天。 跑?反了他了,他要是敢跑回来,两条腿给他打断。 再说这点小伤算个屁,咱们这帮爷们,哪个没挂过伤,挨过军规,怎么就他那狗崽子金贵啊。 这狗崽子皮实,你还别不信,今个你别看哼哼唧唧,赶明又是上蹿下跳的样子。 老井啊,你听兄弟的,这狗崽子要是在惹事,你放开了打,就和打自家娃一样,他在讲武堂,全靠你这叔父好好教他了。” 这话一出,其余崽子在讲武堂的勋贵们也都纷纷表态,巨鹿侯你就放开了教养他们,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我们一点话都没有。 文华殿。 与平常一般,朱祁镇召集了几位尚书大臣,开始了过年以后的第一次小会了。 会上,朱祁镇提出了会议主旨:“诸位臣工,郕王以到弱冠之年,按照规矩,也该就藩了。 今日召见诸位卿家,就是议一议郕王就藩一事。” 就藩?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议题,众人先是有些觉得猝不及防,可很快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郕王年岁到了,已是成年亲王,是时候该就藩了。 再说郕王就藩之后,对陛下,对京师,都有好处。 只有王佐有些肉疼。 就藩啊,这不就又要花不少银子了。 亲王就藩,得盖王府,赐王田,金银,盐引,宝钞,还有各色的东西,总之是要给人家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光是想想,王佐就觉得要命。 “陛下”,金濂开口询问:“不知陛下意欲郕王就藩何地,何时就藩,礼部也好早做准备。” “何地?” 朱祁镇想了想,“朕过年的时候与郕王商议一下,决定让郕王就藩辽阳。”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一变。 辽阳,就藩辽阳。 辽阳是哪,那是在辽东那旮瘩啊。 辽阳,从地理位置上来看,那都属于塞王这一范畴了。 大明朝除了太祖当年分封九大塞王之后,就没人再往边塞之地分封了。 自此以后,大明亲王就藩几乎全在内地,就是边塞的藩王也有挪窝的。 就比如当初的辽王,后来也被太宗迁到内地湖广荆州去了。 大明就藩的规矩,基本上就是与皇帝不错的兄弟,一般放在山东,河南,湖广这些条件不错的地方。 关系差一点点,皇帝不喜的,那就封到两广,江西那地方去。 至于江南膏腴之地,绝不可能让藩王染指。 至于边塞之地,基本上也很少。 所以,郕王就藩辽阳,是真的…… 7017k 一百五十八章 班师回朝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先帝子嗣单薄,朕也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朕本来打算将郕王封到河南,也算是个好去处。 可诸位猜猜怎么着,郕王说河南人口稠密,本就人多地少,他这一去,岂不成了和百姓夺利,白白成了朝廷的负担。 朕这个弟弟啊,主动要求要去边苦之地,给朕分忧解难。 朕也劝过郕王,朕实在是于心不忍,可说一千,道一万,他就是不肯啊,说就藩河南,于国半点无益,倒是辽东,才算符合太祖当年分封的心意,原作藩篱,护我大明。” 朱祁镇一阵感慨,可众人心底都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念头,这世上有哪个藩王会哭着喊着说要去辽东就藩的。 怎么,我大明的藩王什么时候这么铁面无私了。 还做藩篱,现在的藩王,那是藩篱? 那是软柿子。 但这事,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尤其是这么敏感事关系中。 就藩辽阳虽有不妥,可藩王就藩一事,说到底还是皇帝一言定之的。 既然反正自己也用不着背锅,还对国家有好处,为什么要反对呢? 他们这些人精,哪能看不出宗室已然成为了朝廷一个甩之不去的包袱? 况且这個包袱,日后只会越来越大。 这才过去几年,三四十年的光景,洪武朝二十多位藩王,加上除国的,现在也都逼近四十余人了。 亲王如此,那下面的郡王就更加数不胜数了。 养猪政策下,无所事事的大明的宗室们可不就使劲的生娃。 一个亲王,每年要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紵丝三百匹,纱、罗各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花千斤。 除了这些,就藩时拿出一大笔的钱银土地,每年朝廷还要赏赐,更别说这些藩王在地方上什么都敢干,封国周围的膏腴之地,几乎全都落入他们之手。 宗室这一层层算下来,哪怕就是最低级别辅国中尉,一年也要两百石的粮食供杨。 就按照这种扩张速度下去,有人做过大胆的预测,迟早有一日,一省之赋税供养不了本省宗室。 以至于私下都说,我朝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矣。 更何况,郕王是今朝唯一一个亲王,若是就藩,规格小不了,钱也少不了花。 但要是郕王去了辽阳,这开销就少了不少。 就比如,王田。 河南就藩的话,朝廷还挺为难,王田的划拨,既要给好地,同时也要尽可能保证税收,避免让小民过不下去。 可在辽东,这都不叫事。 地这玩意,辽东别的不多,就是地多。 你想要,可劲给你都行,一倍两倍都不叫事。 反正朝廷从来没打算从辽东那能收什么赋税,只愿它每年军屯能多收些粮食,朝廷少补贴点就谢天谢地了。 鉴于郕王的尴尬身份,以及能少花些银子,群臣自然是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祁镇眼见目的达成,继续说到:“郕王既然就藩辽阳,为朕分忧,朕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的亲弟弟。 传旨,辽阳的王府,工部得尽快修建,做到尽善尽美,王府的属官也要开始挑了。 郕王封在辽东那里,天寒地冻的,朕,于心不忍。 就藩的规格赏赐,从宽从优,王田金银,都要备足了,每年双俸。 对了,辽东那,不太平,朕特许郕王设护军两支,护卫郕王万全。 此事兵部交办的时候,定要用心,朕就一个要求,兵精粮足。” “是,臣等谨遵圣谕。” 被交代的众人纷纷答道。 双俸恩赏,设立护军,虽说与就藩的规矩不同,不过鉴于郕王的特例,也是可以容忍的补偿。 毕竟,这要去的,是鸟不拉屎的辽东啊。 郕王就藩辽阳的消息,很快就在朝中传遍。 一些闲得蛋疼的御史,很想拿这件事做做文章,做一做今年的开门红,不过还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就被按死下去。 很快,郕王上表谢恩,此事,也就算定了。 兵部,礼部,工部,户部,吏部全都动了起来,为今朝唯一一位亲王就藩做起了准备工作。 这件大事,很快就被另一件事给盖过去了。 英国公,回朝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伯颜,瓦剌与鞑靼两部的使臣。 这一路的气氛,简直不能用尴尬形容。 伯颜,瓦剌,鞑靼,三方都恨不得把对方狗脑子打出来的人,碍于在大明的土地上不得不保持着和平。 这一路随行的明军时刻都在盯着,三边都清楚,谁要是轻举妄动,下场就显而易见。 伯颜这心里,一直发慌。 明国允许瓦剌,鞑靼使臣入京,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鞑靼可怕,瓦剌更可怕。 而他们一行一同入京,很明显,这也是明国皇帝故意安排的。 用汉人的话说,这是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个结局,伯颜早就预料到了。 朱祁镇是个精明的人,和他打交道,伯颜不指望占多大便宜,只是希望他能公平。 公平,公平,还他妈的公平。 若果说唯一让伯颜心里安慰的,就是明国对瓦剌的仇视。 这种仇视,就连从这些普通的士卒身上都能感受出来。 这入京的途中,张辅还接到了圣旨,还有宫中特地送来的御酒。 熟知汉学的伯颜自然是知道这太子太傅,三公之一的份量。 这位英国公大人很被朱祁镇看重啊。 既然如此,伯颜将主意打到了张辅身上,想要从他那里探探口风。 张辅这样的老油子哪里不清楚伯颜的心思,一面打着太极,又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让伯颜定心的话。 总之,这一路上,伯颜被死死地拿捏。 待到了京师,张辅交兵之后,宫里传来旨意,慰问了一番,说是英国公不必着急入宫,待到后日朝会也不迟。 接着,张辅便被五军都督府的那帮子老弟兄给拉走了。 瓦剌,鞑靼的使臣也有鸿胪寺的人接待。 倒是伯颜,接待他的,居然是吏部的一个员外郎。 伯颜终究是学艺不深,一头雾水,知道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上不上来。 偏偏又在京师,简直就是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的境地。 7017k 一百五十九章 犯了众怒 张辅被这帮勋贵们劫走以后,去了早就订好的酒楼雅座,一顿海喝。 待这帮勋贵们放张辅回府的时候,七十五的张辅已是醺醺然了。 第二日,这位老国公硬是足足睡了一天,喝了醒酒汤,又吃了些清粥小菜,这才将将缓过酒劲来。 清晨早朝的时候,得胜回朝的张辅自是成为了文武的焦点。 虽说文武有别,可张辅与邝埜,王佐这些人站在一起,没人觉得有什么违和。 宫门刚刚打开,英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他先是朝邝埜等人和善的点头一笑,而后目光落在张辅的身上。 随即,金英笑的更加灿烂:“老奴见过英国公了。” “金公公客气了,客气了。” 张辅丝毫不敢拖大。 金英继续笑着说道:“老国公可是不知道,陛下可是久侯老国公多时了,就是大过年的,也念叨着老国公呢。” “呀,老臣让陛下挂念,实属老臣天大的福分,老臣汗颜,汗颜。” “老国公是我大明功勋,这可是陛下亲口对老奴说的。 这不,陛下念着老国公一路舟车劳顿,又上了年纪,让老奴特地过来,允许老国公车马入宫。” 呀的一声,四周一片惊讶声不绝。 车马入宫,这可是宫里莫大的殊荣礼遇了。 即便是三杨那般的老臣,一年也说不准能否捞到一次这般的待遇。 即便是张辅再三推辞,在金英搬出了陛下口谕 之下,张辅也不得不服从君命。 车撵之上的张辅,深吸口气,心情异常激动。 在一片羡慕目光之中,张辅享受着这份属于他的荣誉。 殿中,朱祁镇升座。 金銮之下,文武分列。 张辅进来之后,便立马拜倒,口呼万岁。 行礼之后,看着又苍老几分的张辅,朱祁镇感慨到:“这一路,辛苦老国公了,英国公,不愧是忠烈之后,不愧是我大明第一勋贵,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来人,赐座。” 金英亲自搬来了锦墩。 张辅自是不敢受什么第一勋贵,赶忙说到:“陛下折煞臣了,臣不过忠于本分而已,为皇命,臣,不敢自言辛苦,更不敢自提什么功劳。” 这番话引来不少文官们暗自点头,心想英国公还是英国公,看看这副居功不自傲的模样,比起比那些立下些许功劳就洋洋得意的丘八们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老国公不必妄自菲薄,英国公何尝当不了大明第一勋贵? 老国公二十五岁就随太宗靖难,其父河间王乃是名副其实的靖难第一功臣,只是不信战死。 不过老国公自是虎父无犬子,老国公年纪轻轻变为当世名将。 其后,南征灭国,北伐草原,本以为已是浓墨重彩,可未曾想到,老国公七十有五,又是添上如此璀璨一笔,可谓是百年未有啊。 这样的功绩,老国公何尝当不起我大明第一勋贵的名号?” 朱祁镇掷地有声,声音在奉天殿内回荡。 大明第一勋贵…… 虽说六国公之中,南边的开国勋贵早被边缘化,云南的沐家不列入其中,京师了的其他几家的境况不用说了,还有一家正在办着丧事。 如此一来,英国公府已是隐隐约约有了国公第一,勋贵之首的势头。 要不然的话,英国公回京之后,这些个勋贵们马不停蹄就找上门去了。 喝酒,不耽误谈事。 只不过像是今日陛下这般明说的,可谓是闻所未有。 看来这英国公,真是简在帝心啊。 只不过当事人的张辅,面对这番话,心底却是生出了些许不安。 说完了这些,接着,朱祁镇问起了漠南诸部的事情。 今日要议的重头戏,在这。 张辅早就做好了腹稿,有条不絮的说了起来。 说是漠南,其实就是沿边的蒙古部落。 这个冬天,归附大明的大大小小部落加起来五十二家,人口共有六万之众。 只不过这其中,人数在三千以下的小部落足有四十二家。 而且这六万人中,多数为老弱妇孺。 除了蒙古人,解救回来的大明子民,大抵有两万余人左右。 待张辅说完之后,金濂正色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瓦剌首领伯颜帖木儿心向我大明,又为我大明立下功劳,足见对我大明尚有忠义之心。 臣以为,陛下当施以恩典,命其统领诸部,为我大明屏藩。” 金濂这番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其实大抵延续了先前的羁縻安抚政策,册封伯颜官职爵位,亦或是像建立朵颜三卫那般内附什么的,终归是让他负责草原上的这些事,成为大明和瓦剌,鞑靼之间的缓冲区,以此保证边境的安定和平。 至于和伯颜,赏赐也好,互市也罢,这对大明来说,无非就是付出一些粮食盐巴这些东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大明需要的和平。 不过很显然,这不是朱祁镇所想的那样。 朱祁镇并未表态,而是出乎意料的选择召见了瓦剌与鞑靼的使臣。 一行七八人刚一进殿,就引来了满堂的怒视。 尤其是瓦剌使臣,人人几乎面色寒霜如铁,有人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喝。 “下臣瓦剌八牙帖木儿,拜见大明大皇帝,长生天保佑大明大皇帝,万寿无疆。” “下臣大元使节孛孛斤儿,代大元大可汗,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无论是一行七八人刚一进殿,就引来了满堂的怒视。 尤其是瓦剌使臣,人人几乎面色寒霜如铁,有人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喝。 “下臣瓦剌八牙帖木儿,拜见大明大皇帝,长生天保佑大明大皇帝,万寿无疆。” “下臣大元使节孛孛斤儿,代大元大可汗,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无论是一行七八人刚一进殿,就引来了满堂的怒视。 尤其是瓦剌使臣,人人几乎面色寒霜如铁,有人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喝。 “下臣瓦剌八牙帖木儿,拜见大明大皇帝,长生天保佑大明大皇帝,万寿无疆。” “下臣大元使节孛孛斤儿,代大元大可汗,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无论是 7017k 一百六十章 看谁熬的过谁 这并非是满殿君臣要给这位脱脱不欢的使臣来个下马威,而是这句话,真真关乎到了朝廷的根本利益。 名分。 大明的合法性,承接的是前元,并非继承的是红巾军的韩宋政权。 就连太祖的登基诏书中就明文写着:前朕惟中国之君,自宋运既终,天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传及子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 这就是向世人宣告,元朝为中华正统,并称主动放弃大都的元朝末代皇帝,还未死的至正帝为元顺帝,命人编修元史等等,这一系列的举动都是明确了自己是元唯一的继承人,全面继承前元的政治遗产。 至于北逃大漠的元室,无法予以消灭的大明承认了他的存在,但始终都冠以北元之名,以割据政权对待,明确的将它与大元分割开来。 可怜的孛孛斤儿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道不好,自己刚刚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这朝堂之上的明人给全都得罪了。 高高在上的朱祁镇也冷哼一声:“大元可汗?脱脱不花? 朕孤陋寡闻,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大元可汗,既然如此,你也并非我大明藩臣,也就不必留在奉天殿里了。 来人,将他逐出奉天殿。” 朱祁镇直接下令赶人。 殿外侯着的金瓜武士进殿拿人,将人拖了下去。 “大皇帝陛下,大皇帝陛下,是下臣,是小臣……” 随着声音越来越远,这孛孛斤儿一行五人已被拉了下去。 群臣都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丝毫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什么?小题大做? 这要是小题,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旁的瓦剌使节看的目瞪口呆,这鞑靼人这刚一开口,便被明国来了个下马威。 看来,自己也要小心了。 果然,朱祁镇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瓦剌人。 瓦剌使节阿赤花卜算是吸取了方才鞑靼人的教训,下拜之后,显得十分恭顺开口道:“下臣,奉敬顺王之令,前来请罪,愿与大明罢兵修好,重开互市。” 敬顺王,乃是大明封给也先的王爵。 如今与明国求和,阿赤花卜自然不敢用大元太师的称号,只能打着敬顺王的名号。 朱祁镇淡淡说到:“重修与好?真是说的简单啊,你想重修就能重修?” 阿赤花卜显得早有准备:“敬顺王派下臣来时告知下臣,瓦剌愿与大明交好,是有诚意的。 只要大明愿意重开互市,再如从前,敬顺王愿内附大明,同时保证将会约束草原诸部,保大明边疆安稳,绝不会再有侵略一事。 敬顺王愿意替大皇帝剿灭草原上一切不臣之人,包括脱脱不花在内。 除了这些,这些年草原上掠夺的汉民,敬顺王也愿意替大明交涉解救,将其归还大明。 只要大皇帝同意,敬顺王愿意亲自赴京,向大皇帝请罪。” “哦?也先真的愿意内附,还愿意亲自入京?” 朱祁镇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再三确定。 阿赤花卜点点头,目光深幽的望着朱祁镇。 他自觉的太师已然做出了巨大的让步,足够的筹码让明国动心和谈了。 太师,为了瓦剌,为了草原,付出了太多太多。 果不其然,文化殿内的一些人已然动了心,开始思索起来。 可平台之上的朱祁镇,却又是另一副模样。 他一脸一副忍得辛苦的很的样子,最终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一笑在这分外严肃的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让所有人有些发懵。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这笑声越来越大,在奉天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礼官简直觉得头都要炸了。 陛下,你在笑什么,你在笑什么,这是奉天殿,这是朝会啊,这在接见使节呢。 停住笑声之后,朱祁镇一副玩味笑道:“也先,他也配和朕讲条件?” “什么?” 阿赤花卜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大皇帝陛下在笑什么?” “朕在笑什么?” 朱祁镇嘲弄的俯视着他们,“朕在笑,到底是他也先是个傻子,还是以为朕是个傻子。” 紧接着,上面传来声音如若寒霜,“他也先以为,朕和他之间,还能有什么好谈的? 朕就不妨告诉你,朕与瓦剌,绝不讲和,你听清楚了,绝不讲和。” 朱祁镇掷地有声说到。 阿赤花卜有些懵逼。 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太师和自己假想的那样走啊。 太师告诉自己,明国皇帝朱祁镇是草原上狡猾的狐狸,他和草原上的人有一点是一样的。 利益至上。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即便是双方刚刚还是你死我活,这也不影响接下来你我成为盟友。 也先觉得,内附,遏制鞑靼,伯颜,归还汉民,甚至自己入京请罪,这些好处,既有面子上的,也有落到实处的,明国皇帝不应该不动心,不应该会反对谈判。 只要能谈,到时候在加上些筹码也不是问题。 可现在倒好,这个皇帝倒更像是個愣头青,明确拒绝和谈的可能。 阿赤花卜不由的对这个大明皇帝心生轻视。 太师多虑了,这个皇帝,和他要御驾亲征时一样,自以为是。 “也先,很难熬吧,被我大明打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回草原,如今四处是敌,都对他虎视眈眈,恐怕是朝不保夕啊。 对了,这冬日漫长,草原上得有多少牲口,还有百姓冻死,真是可怜啊。” 朱祁镇一副忧心忡忡,为草原人民担心不已的模样。 “回大皇帝,冬日难熬,可对大明而言,怕也是苦不堪言,粮食减产的厉害吧。 想来这个时候,大明也不愿意在多生事端吧,还望大皇帝三思。” 阿赤花卜话里已经带着一丝威胁了。 朱祁镇像是看着二臂一样看着他:“是有怎么样? 你瓦剌能和我大明相比吗? 朕有江南,有中原,有关内十三省,你们又有什么? 凭你那几只羊,几匹马,也配威胁朕? 朕告诉你一句中原的老话,穷人是真穷,可富人哭穷,就是扫扫地缝,也够吃上三年。 朕能熬一个冬天,两个冬天,也先呢?今年冬天熬的过去吗?” 7017k 一百六十章你是不是得谢谢朕 朱祁镇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一条丧家之犬,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给朕和谈,让朕开市? 他也先又从哪里来的脸,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时,有人忍不住了。 “狗皇帝,若非当初在土木堡饶你一条狗命,今日你还能坐在这。” 这一句,顿时掀起了狂风巨浪。 整个奉天殿,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大逆不道人的身上。 这是阿赤花卜随行人中的一员。 此人甚为魁梧,犹如一座铁塔,显得桀骜不驯。 阿赤花卜有些慌了,急忙开口解释道:“还请大皇帝恕罪,此人,此人绝不是这个……” 说这话,就有些侮辱人的智商了。 毕竟狗皇帝这词都蹦出来,这简直就是当面欺君作死啊。 朱祁镇没有暴怒生气,目光冷淡的凝视着这个年轻人。 这人居然敢抬起头直视朱祁镇,双目如刀,眼神极其可怕。 朱祁镇气定神闲,从容说到:“海布帖木儿,朕骂你父亲怎么了?是不能骂,还是骂错了。” 奉天殿内刚刚的嘈杂声顿时安静下来了。 海布帖木儿,也先,父亲…… 有人反应过来,这人是也先的儿子。 阿赤花卜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身子。 朱祁镇说的不错,海布帖木儿,就是也先第五个儿子,也是一直以来最无名的儿子。 甚至于许多人以为,也先只有四子。 如今,明国皇帝准确的叫出了五王子的名字,道出了关系。 这就说明,五王子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可能啊,怎么暴露的,什么时候暴露的,怎么暴露的……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阿赤花卜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得脑子嗡嗡的。 五王子的身份只有他和太师知道,为了掩人耳目,五王子是混在随行护卫之中的,阿赤花卜一路上也尽可能的与其少联系,一直以来都尽可能的不要引人注目。 直到今日朝见明国皇帝,昨夜与五王子见了一面,这才是二人这一路私下见的第一面。 “怎么,也先的儿子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朱祁镇故意激他。 “没错,我就是瓦剌的五王子,海布帖木儿”,这位五王子眼见身份暴露,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百官倒吸一口气,也先居然偷偷摸摸将自己的儿子混在使臣的队伍里,这是何居心。 “你什么知道我的?” 海布有些好奇。 岂料朱祁镇轻蔑一笑:“从你踏入关内的第一步时,朕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你的一切,锦衣卫都已呈到了朕的面前,你在朕眼里,不过是個可有可无的角色罢了。 朕其实想知道的是也先此举,究竟是想干什么?怎么,让你来打探我大明虚实,好报今年之仇。”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阿赤花卜身上。 阿赤花卜有些手足无措,赶忙解释道:“大皇帝息怒,敬顺王隐瞒五王子的身份,不过是怕节外生枝,多生事端罢了。 五王子入京,是敬顺王的诚意。 只要大明愿与瓦剌修好互市,五王子愿留在大明京师,以表瓦剌诚意。” 质子。 这是朱祁镇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还别说,也先倒是挺会学,学会了老祖宗质子的手段,拿自己的儿子做筹码压上来。 这就是表示着:你看,我把儿子都送来了,这够诚意了吧。 只是,儿子…… 儿子算个屁啊。 吴三桂造反的时候,嫡长子吴应熊不照样被压在北京,这个没耽误吴三桂造反的步伐啊。 可见,儿子重要,但不是不能舍弃的。 吴三桂一个汉人如此,至于蒙古人,那就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朱祁镇摇了摇头:“他的命不值钱,算不得什么。 若是阿失帖木儿或是孛罗,朕倒是会考虑一下,他……” 朱祁镇连连摇头。 阿赤花卜觉得这大明皇帝分明是故意的。 那两位王子,一个已经坟头草都枯了,另一个现在是生是死都还不知。 但朱祁镇这番话,明显戳中了这个海布的同学。 “我大兄,二兄,都是害于你这皇帝之手?” 海布面色狰狞。 百官面色一沉,殿外人影闪过,早有禁卫纷纷警戒,他们已预备了格杀勿论的打算。 只要这海布有哪里出格半步的意图地方,禁卫们定会一拥而上,把他砍成肉泥。 阿赤花卜瞧出了不对劲的气氛,忙道:“五王子,你忘了敬顺王所言了吗?不可对大皇帝陛下无礼。” 朱祁镇摆了摆手,好奇说道:“这叫什么话,伱大兄,二兄的下场和朕有什么关系? 你大兄阿失帖木儿当初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惹恼了上天,被天雷劈死的。 还有你那二兄孛罗,他分明是你叔父反叛才得如此下场,这些你怎么能算在朕头上呢? 好吧,朕是君父,容忍你的无礼,就算是算在朕头上,你也该感谢朕啊。 阿失和孛罗没了,也先少了两个儿子,你,也是少了两个对手啊。 如此想来,你是不是得要感谢朕?” 阿赤花卜瞧出了不对劲的气氛,忙道:“五王子,你忘了敬顺王所言了吗?不可对大皇帝陛下无礼。” 朱祁镇摆了摆手,好奇说道:“这叫什么话,你大兄,二兄的下场和朕有什么关系? 你大兄阿失帖木儿当初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惹恼了上天,被天雷劈死的。 还有你那二兄孛罗,他分明是你叔父反叛才得如此下场,这些你怎么能算在朕头上呢? 好吧,朕是君父,容忍你的无礼,就算是算在朕头上,你也该感谢朕啊。 阿失和孛罗没了,也先少了两个儿子,你,也是少了两个对手啊。 如此想来,你是不是得要感谢朕?” 叔父反叛才得如此下场,这些你怎么能算在朕头上呢? 好吧,朕是君父,容忍你的无礼,就算是算在朕头上,你也该感谢朕啊。 阿失和孛罗没了,也先少了两个儿子,你,也是少了两个对手啊。 如此想来,你是不是得要感谢朕?” 7017k 一百六十二章 不正面回答 阿卜花忙向朱祁镇道:“五王子初来乍到,不知大明的规矩,开罪大皇帝陛下,大皇帝陛下乃是四海之君,上国君主胸怀宽广,万万莫与五王子计较,还请陛下见谅。 五王子,你忘记大汗交代了吗?还不快快给大皇帝请罪。” 阿赤花卜看了五王子一眼,五王子还是那张臭脸。 不过好在海布帖木儿恢复了理智,哪怕他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请罪。 气氛稍稍缓解了一些。 朱祁镇气定神闲起来,没有恼意,他把手搭在龙椅上:“嗯……你们真的想要互市?” 阿赤花卜道:“是,敬顺王是有诚意的,希望与大明重修旧好,开启互市,自此,彼此互不侵犯,还请大明大皇帝,能以两国苍生为念,彼此休战,化干戈为玉帛。” 朱祁镇笑了笑:“化干戈为玉帛,你说说,这休战,能休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 这话,有些诛心之言了。 所有人都清楚,瓦剌人示弱,只是一时罢了。 但就是这一时的太平,对满朝的文武,都是足有吸引力的。 其实,大明不愿大动干戈。 哪怕大明在人力物力财力上远胜瓦剌百倍,可这说句实在话,光脚不怕穿鞋的。 大漠太穷,哪怕瓦剌遭到重创,大明也不可能主动出击,以绝后患。 但瓦剌人的本性,所有人再清楚不过了。 别看瓦剌现在低声下气,但是大伙心知肚明,所谓的修好,能维持几年呢? 等到瓦剌这只饿狼养好的伤,转过头来就会朝大明露出利爪。 朱祁镇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既然也先如此有诚意,朕在瓦剌大营之中,也颇受过他的照顾,朕自是愿意修好互市的。” 阿赤花卜面色带上几分喜色。 接着,朱祁镇话音一转:“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如何修好,怎么修好,互市纳贡,朕还要与臣工们商议,自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你们就现在京中歇息几日,过上几日朕会宴请你们。 我大明为上国之邦,远来是客,礼部,不得怠慢了使臣。” “是”。 金濂答道。 这海布帖木儿见这狗皇帝向后拖着,刚刚强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就在这档口,阿赤花卜拉了拉他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海布帖木儿哼哼唧唧没有发作,跟着阿赤花卜站在了一旁。 接着朝见的,便是大明之友—伯颜帖木儿。 当看见伯颜的那一刻,海布帖木儿那可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了。 他满眼都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只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剥下这叛徒的皮。 伯颜像是没有看到海布这人一般,恭恭敬敬上前跪拜:“臣,伯颜帖木儿,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与刚刚的冷淡和蔑视不同,朱祁镇现已是满脸的和蔼之色。 “伯颜,大营之别,到现在也有几个月的功夫了吧。” 朱祁镇含笑问道。 “是,臣与陛下,至今已是三月未见,今日能再睹天颜,实乃天赐福分。” 伯颜带着几分激动开口。 “是啊,朕记得在北狩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朕才安然无恙,才得以平安归来,朕还记得你当初还醉心汉学啊。” 朱祁镇有些感慨说到。 伯颜略带惶恐:“陛下折煞臣了,陛下乃天子,自有上天庇佑,自当平安无恙。 倒是臣,臣当初身患重疾,若不是陛下所救,臣,臣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每想起陛下大恩,又念及臣还随也先逆贼作乱,臣,臣都羞愧难当,悔恨万千,愈发深感陛下圣明仁德。 大明乃礼仪之邦,而臣不过蛮夷也,多亏陛下指引,臣才没有一路错下去。” “哈哈哈哈哈,朱祁镇畅快一笑,有意无意的看了眼海布帖木儿,“不妨不妨,你虽蛮夷,但是心向我汉家,之前是做过些错事,但我大明向来以德服人,你既以知错,迷途知返,为我大明立下功勋,居功至伟,早就功过相抵,功大于过。” “既然有功,朕自是要赏的。 传旨,先行赏赐银一千,绢五十匹,至于其他的,待过几日礼部上书再定。” “臣,伯颜叩谢天恩。” 伯颜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看着伯颜这副谄媚模样,海布帖木儿就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阿赤花卜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伯颜谢恩之后,眼底有过一丝失望,担忧。 果然,一刻的功夫之后,今日的朝会便匆匆结束。 散朝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传旨的小宦官一路小跑来到伯颜面前:陛下有旨,传伯颜帖木儿文华殿候着。 这番场景,让百官,阿赤花卜一行人尽收眼底。 异臣被单独召见,可在大明可是极其少见的。 陛下这番举动释放的信号,让百官,更是让阿赤花卜一行人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陛下,伯颜到了。” “传。” 伯颜被人带着往殿里走,身子越过那掀开门帘的太监之时,微微一笑,“有劳公公了!”说着,手上微抖。 那太监只觉得眼睛一花,手里已经被塞了几颗沉甸甸的东西。 这质地,这手感,这太监一碰就知道是什么。 金子…… 这个蛮夷,倒是还挺懂规矩的。 太监将金块收到袖中,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诚,语气也殷勤不少:“大人前面慢走,大人可真是好福气,咱家在这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过藩臣能有大人这般的待遇。” 殿中,朱祁镇斜坐在软榻上,前面一方小几上摆着一个白玉瓷碗。 “臣伯颜,叩见吾皇万岁!” 刚迈步进来,伯颜就大礼叩拜。 “嗯?来了”,朱祁镇显得很随意,“起来吧。” “谢陛下。” 朱祁镇看了眼一旁伺候的金英,金英随之出了殿。 “这又不是在奉天殿,放轻松些,早上用过了吗?” 这是明知故问,哪個官员早朝的时候敢吃敢喝,到时候你还想打个报告出恭不成? 所以啊,一般官员上朝的时候,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多半就是拿着参片放嘴里含含。 伯颜老实的摇摇头。 “嗯,正好,你看看谁来了。” 朱祁镇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就到。 从奉天殿外走进的人正是海别,此时她手上正还捧着个不大的汤锅。 这是自大营之后父女二人第一次相见。 这不过这次,海别没有在像当初那般哭着喊着要和阿布回家。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激动,倒是一种尴尬窒息的沉默。 海别只是愣了一步,接着又如往常一样。 朱祁镇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招呼着海别将锅放下,“怎么,朕记得伱当初不是又哭又闹,现在见了你爹,连人都不叫。 海别“噢”的一声,朝着伯颜施了个万福,声音清冷的开口道:“女儿见过父亲。” 言语之间,疏离冷漠,再是清楚不过。 伯颜有些尴尬一笑,只觉得三个来月不见,自己的女儿,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像是他从来没有见过,更像是……汉人。 “嗯,好,好,好,长大了阿,不愧是在陛下身边伺候过的。 要记住,你在陛下身边伺候,是咱家的福分,一定要尽心尽力,不得马虎……” “女儿知道了。” 海别一句话直直打断,半点情面不留。 气氛显得越来越尴尬。 朱祁镇接过话头:“好了好了,你们父女相见,是件大好事,是件高兴的事。 伯颜,这一路风餐露宿,怕是辛苦了。 看看,这锅羊汤可是山西送来的贡羊,海别今早熬的。 朕刚刚喝了一碗,鲜美无比,你也尝尝,补一补。 海别,给伯颜盛一碗。” “臣谢陛下赏赐。” 这小碗羊汤还没喝完,刚刚出去的金英已经回来了。 金英这手里,还拿着几块金子。 金英站在一边道:“陛下,老奴回来了。” “刚刚出了什么事,去了这半天。” 朱祁镇漫不经心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个不长眼的奴婢,老奴刚刚下去料理他了。” 金英笑眯眯的开口说到,接着将金子拿了出来:“方才当值的太监王田,居然瞎了狗眼,向伯颜大人索要财物,奴婢刚刚让人把他拉到敬事房去了。” “咳咳咳”,伯颜一听此话,汤都未喝完,大声的咳嗽起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会被抓住。 接着,他立马反应过来,这怕是朱祁镇给自己下的套。 这种事,可大可小,完全就在皇帝一念之间。 小了说不算什么,可要是有心追究下来,结交内侍可是死罪。 朱祁镇心中明镜一般,面上却显得很吃惊,故意问道:“伯颜可有此事。” 这个时候,决然是不能死不承认的。 “臣该死!”伯颜放下碗,急忙叩首认错,“不是公公问臣要的,是臣,是臣想结个好人缘,只是些许财物,送给刚刚那位公公!” 朱祁镇看了他良久,“起来吧!”说着,喝了口汤。 伯颜满头大汗,缓缓起身。 随即,朱祁镇的目光看向金英。 “人家花钱钱银,想图个安心,你们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你们能收的吗?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丢的是朕的脸,是大明的脸? 有些人的手,已经长到这般了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刚刚死了个王振,难道这么快就有人要继续步后尘了吗?”朱祁镇的语气有些严厉。 “老奴该死!”金英显得惊慌,连连叩首道。 “该死?” 朱祁镇冷冷说到:“你不该死,有人该死。 不懂事的奴婢,也就没有留着的道理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金英赶紧说到。 这时,殿门口进来一个太监,跪地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来了!” 朱祁镇放过了金英,不过显然还在气头上:“让他滚进来。” “传锦衣卫指挥使.........” 卢忠当真是滚进来的。 方才他急急忙忙奔到大殿门前,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个殿前当值的太监被几个侍卫堵着嘴,拉到了别处。 他这一进殿,就见金英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定然是在火头上!” 卢忠是个心思通透之人,立马就清楚发生了什么。 卢忠来到圣前,惶恐的叩首,“陛下!” “人提去了吗?” 朱祁镇发问道。 “回陛下,人,前日已经提到诏狱了。” “上刑了吗?” 朱祁镇皱了皱眉,他对锦衣卫私下用刑这事,有些吃不准。 卢忠一听这话,就赶忙解释:“锦衣卫谨遵陛下口谕,人拿到诏狱之后,只是看押起来,并未动刑,只不过,只不过……” 卢忠额头有些冒汗。 “只不过什么?” 这一问,卢忠赶忙说到:“只不过臣让他看了些刑罚,倒是把人,把人吓得不轻。” 吓得不轻? 朱祁镇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 他并未责怪,这本就是他的用意。 “半个时辰,把人提来,朕要见他。” 卢忠告退之后,一路飞奔,半点不敢歇息。 “伯颜,知道方才朕说的是谁吗?” 朱祁镇突然开口。 伯颜仔细一想,就猜出来人。 “陛下说的,可是孛罗?” 明明万分肯定,但这一张嘴,却还是怀疑的语气。 朱祁镇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里,刚刚发了火的朱祁镇觉得有些燥热,又觉得殿内闷热,让人开窗透透冷风。 “陛下”,一旁安静的海别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了,不让您开窗,这风寒,怕陛下得了风疾,或是受了凉,伤了龙体。” 说着说着,海别到了窗门,将刚刚打开的窗子又闭上了。 朕不怕冷,最是烦这燥热!”朱祁镇开口说道,“朕刚刚喝了羊汤,身上有火,不怕寒。” “这事您给奴婢说不着,这事,你得去和皇后娘娘去说。” 海别一步不退,朱祁镇无奈只能作罢。 没一会儿的功夫,锦衣卫已经将孛罗到了上来。 看见的那一刻,伯颜吓了一跳。 这还是孛罗吗?这才两日的功夫,这么就成了这个模样。 7017k 一百六十三章 我愿给大皇帝做奴才 此时的孛罗,面上居然带着几分痴傻的模样,呆呆站在那里,什么举动都没有。 一旁的卢忠轻轻咳嗽一声,这孛罗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一般,噗通一声跪下,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我说,我说,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认,我认……” 这副模样,让伯颜大为震惊,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侄子这般惊弓之鸟的样子。 是的,当他被带进诏狱的时候,他自觉最多不过一死,他堂堂草原汉子,一身的英雄胆气,有什么好怕的。 锦衣卫? 锦衣卫很可怕吗? 自己在土木堡,还不是抓了那些锦衣卫,时不时拿马拖死,踏死一个,倒是平添几分乐趣。 可当他亲眼看见过这些锦衣卫的手段,他的认知完全被颠覆了,他只觉得这是一群疯子,疯子,都是没心肝的恶鬼…… 这里,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人间地狱。 他看见有个一个浑身没有好地方的人,被钉在墙上。 长长的铁钉,是从脑袋上钉上去的。 接着几个锦衣卫狞笑着抬进来一桶滚烫的热水,有人慢慢脱去外衣,弯腰拿起一把铁刷子,用手掂量几下,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随即,有个校尉笑嘻嘻的舀一瓢滚烫的热水,缓缓淋在绑着的人大腿上。 哗啦啦,白色的烟雾蒸腾,只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紧接着,滚烫的热水一瓢接着一瓢,直到那人腿,从红泛白。 接着,那校尉用手中的铁刷子,顺着熟透的皮肉,猛的刷下去。 被开水烫过的皮肉,被铁刷子一下下刷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好好的一条人腿,马上血肉全无。 因为被热水烫熟了,铁刷子刷过之后没有半点血水流出,一根粗壮的腿骨已经暴露出来,上面还粘着些许的皮肉。 刷完了腿,接着就是后背。 到最后,整个后背上的肉都没了,从后面看去,隐约瞧见那颗心还在一抽一蹦。 除了这些,还有抽肠这种刑罚。 如狼似虎的番子把人直接挂在房梁悬着的铁链上,然后有人用铁钩直直塞入吊起来人的谷道。 接着猛的一拽钩子,惨叫伴着腥臭,地上一摊带血泛黄的东西,半截肠子已是被钩了出来。 有番子早就等候多时,将半空中的还冒着热乎气的肠子给直接拽了下来…… “啊!”吊着的人好似被油炸一样,发出极度痛苦扭曲的哀嚎,在半空中剧烈的扭曲起来。 这个时候,孛罗以及近乎精神崩溃了,他不怕死,可是,可是…… 这比死,恐怖太多了。 他突然觉得,在这里,或许死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从没想过,那些锦衣卫,居然会是这个样子,汉人里面,也有这样的人。 他先前那些将人脑袋砍下,五马分尸的法子,在这,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手段法子,他别说见,听都没听过。 这种视觉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他不由的想着,若是挂在上面的是自己…… 想到这,突然觉得下身一凉…… 孛罗对为首的卢忠,印像深刻到不能再深了。 因为个眼神淡淡的,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语气当中,完全没有刚刚那些那种狰狞威胁还有暴戾的人,似乎就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样,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越是这种眼神语气,那种看着津津有味的样子,让人从骨子里害怕。 “大胆?陛下在此,尔还不行礼,是何居心?” 一旁的金英一声喝到。 孛罗似乎清醒许多,有个一丝迟疑,可还是弯下了腰。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他卑微的,用着古怪口音的汉话道:“孛罗见过大明大皇帝,大明大皇帝万福。” 没了先前的桀骜不驯,如同一只绵羊一般顺从。 朱慈烺笑呵呵,直言不讳道:“孛罗,真是在熟悉不过的名字了。 怎么,没想到,还有和朕在见面的机会,还是在这奉天殿里? 朕记得当初,你和阿失帖木儿两人整日嚷嚷着要破关而入,要进京师?” 孛罗半晌不敢搭话。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说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若是一会儿,怕是想说都没得说了。” 孛罗自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突然硬气起来,冷笑一声道:“我是也先的儿子,绝不可能出卖瓦剌!” 这般硬气,倒是出乎意料啊。 瞧着那涨红的脸色,朱祁镇就晓得,这厮现在就是煮熟的鸭子,就剩一张嘴硬了。 朱祁镇淡笑道:“你想好了? 真不说?还是非要去锦衣卫里受受苦,然后在交代? 孛罗,朕问你,锦衣卫的手段都见了,觉得怎么样啊? 若是用在自己身上,能撑过几日?” 朱祁镇面露微笑,一点架子都没有,可看在孛罗的眼睛里,却像一个伪装的魔头。 孛罗一听,刚刚的豪气眨眼就散了,脸色发白,身子开始不由的发颤起来。 “看你这样,怕是撑不了几日吧”,朱祁镇瞧见他这副熊样,继续笑着说道:“啧啧啧,你在草原上,杀了不少锦衣卫的好儿郎,整个锦衣卫,对你可是恨之入骨啊。 朕告诉你,锦衣卫是太祖所创,七十多年的积淀,你这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朕保证,在锦衣卫手里,只要他们想,你想死死不了,想活也活不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其实啊,你知道的那些,怕是还没有伯颜交代的多,朕啊,只不过给你个机会,可你到好,既然非要寻死,那就死吧。 正所谓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你孛罗想做草原的英雄,朕就满足你这个愿望,就给你这个机会。 来人,将他带回诏狱,好好拷问一番,只要不死就成。 等弄完了之后就凌迟处死,让天下人知道,杀我大明士卒百姓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此时,孛罗这心像是坠进冰窟一样,拔凉拔凉。 他知道自己要是落在锦衣卫那帮人手里,自己可就真的生不能,死无门啊。 他哪里是真的这般硬气,若是人家一问,自己就全说了,这不显得,这不显得……自己太软了不成。 几个禁卫已经七手八脚已经将人扛起,预备着下去。 此时,孛罗已然彻底慌了,他知道自己这下去了,就再没了机会。 孛罗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大声求饶道:“大皇帝,大皇帝饶命,饶命啊,大皇帝让我做什么都行,饶命啊……” 眼看就要出殿的时候,朱祁镇摆摆手,几个禁卫将他放下。 孛罗当场跪了,从殿门口一路爬进来,爬到来到朱祁镇面前,也不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带着哭腔道:“陛下饶命啊!孛罗愿给大皇帝做奴才,给大皇帝当狗。” 孛罗想通了,他要给大明皇帝做一辈子的奴才,做一辈子的奴才。 不管怎么说,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先保命,先保命,什么面子什么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朱祁镇一下子愣住了,奴才?不是只有满清喜欢搞这一套,怎么草原上也喜欢…… “奴才?你是也先的儿子啊,你能愿意给朕做奴才?” 朱祁镇似笑非笑望着他说到。 孛罗脑子飞快转着,居然想到了理由:“大皇帝 乃是长生天转世,整个草原都是大皇帝的奴才,能给大皇帝做奴才,是奴才的福气。 别说奴才,就是奴才的父亲,还有脱脱不欢,都是大皇帝的奴才。” 朱慈烺笑呵呵道:“你这话说的,起来吧,朕可没有收奴才的习惯。 你若愿意归顺我大明,就是我大明的臣子,只要你肯立功,做个副将总兵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说不定,你还能封侯。 对了,朕问你,若是将来朕与也先再次为敌,你会如何做?” 朱祁镇问这话纯属逗着玩的,可孛罗却没当成玩笑,认为这是主子对自己的考验。 他当即断然道:“从今日起,奴才只有大皇帝一个主子,若是将来在也先或是脱脱不花胆敢犯我大明边疆,奴才遇见了,定然打爆他们的狗头!” 卧槽,这话说的,好像也先不是他老子,倒像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咳,咳,你这,你这也算是忠心可嘉。 不过朕也不能全凭一张嘴就信你,你先下去,有件事,须得你去办,若是做的好了,才有下面的一回事。” 孛罗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着被人带了下去。 “伯颜,你觉得刚刚那番话,有几成可信,是否是真心归顺?” 朱祁镇突然问道。 伯颜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孛罗的话,六成是可信的,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朱祁镇显得很有兴趣,“说说看,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 “回陛下,孛罗虽是莽撞,但也是个聪明人。 孛罗深知,他的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最重要的是,他怕死,若是不怕死,入京的这些日子,他要是想寻死,有大把的机会。 所以臣以为,他归顺大明,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他虽是也先之子,但也先这个人臣也是知道一些的,他性情多疑,即便是他的亲儿子,他也是有所防范。 因而即便孛罗真回草原,也先,也不会再如往常那般信任。 再说,能有留在大明享福的机会,又有谁,愿意在草原上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伯颜的背叛。 “嗯,你说的有理,继续说,哪里不能信呢?” 朱祁镇继续问道。 伯颜只是微微一笑:“未到穷途末路,总会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朱祁镇愣住一笑,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伯颜这话,何尝不是话里有话,自证所谓的忠心。 伯颜这厮心里明白猜出,自己想收服孛罗,为自己所用,用来制衡他。 孛罗未到穷途末路,还有可能有二心,自己可是断了后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这就是在告诉朱祁镇,只有我,你才能用的放心。 “你说的,朕清楚了,你的忠心朕知道,好好歇几日,朕说过的话,朕不会忘的。” “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伯颜诚惶诚恐道。 “好了,金英,送他下去吧。” 朱祁镇打断他的话。 待伯颜下去之后,海别收拾起了桌上的瓷碗。 “你这个老子啊,心思可真多……” 朱祁镇悠悠一句。 谁知海别不仅没有替伯颜转圜几句,反倒是说到:“我父亲,想做下一个也先,或者说,是下一个脱脱不花。” “你恨伯颜?” 朱祁镇冷不丁问道。 海别没有答话,收拾罢后,只是默默退下。 朱祁镇望着退去的背影,觉得单薄有些让人心疼。 背叛这种事,谁都不能抹去这种隔阂。 这也是朱祁镇早早就预料到,也是故意一手造成的。 很快,宫里递来条子,让礼部选定日子,设宴藩邦。 礼部很快就定了下来,三日后……正午。 三日后,百官整装入朝,因为这一天就是大宴的日子! 待行礼就坐之后,朱祁镇便对瓦剌,鞑靼,还有伯颜等人道:“尔等能顺应天命,入京朝拜,朕自当以礼相待。” 三拨人嘴上谢恩,可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实际上,这一场大宴,每一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气氛一丁点也不热烈。 对于百官来说,如何处理瓦剌,鞑靼,还有伯颜的关系,决定着接下来边境安稳的大问题。 而对于瓦剌,鞑靼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永远无法取得中原人信任的,明国皇帝究竟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心里也着急啊。 还有伯颜,夜长梦多,不是什么好事。 反倒是朱祁镇,或许是这场宴会上最为放松之人。 一旁的宦官不断倒酒,很快,朱祁镇就已经有些面容发红了。 这番样子,把礼官吓了一跳,生怕陛下借着酒劲做出些什么事来。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诸卿,诸卿”,朱祁镇有些醉意,“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不妨,不妨就让海布帖木儿献舞一曲,以彰我民蒙之好,如何啊。” 此话一出,全场都蒙了。 7017k 一百六十四章 跳小天鹅湖 跳,跳舞助兴…… 殿中的百官,全都望向了礼部尚书金濂。 金濂望向了礼部侍郎,侍郎则望向了郎中,主事等人…… 礼部上上下下,心里全都像是日了狗一般。 这等宴会,其实就好似后世的国宴一般,吃饭是次要的,排面才是正经。 整场宴会下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哪个人说,这些都是礼部事先安排好了的,每一个程序都有礼官负责指导,容不得出一点岔子,也没臣子敢在这种场合多说乱做什么。 可臣子不敢的,不代表,皇帝他不敢啊。 陛下,就是最大的变数啊。 何况,这个海布帖木儿,也是个莽货啊。 金濂一口老血都差点要喷出来了,看样子,这宴会,怕是要出事了。 出了事,这不全是自己这个礼部尚书担着了。 阿赤花卜心里暗叫不好,他知道这個明国皇帝在秋后算账,清算当初在瓦剌的折辱之仇。 他无不担忧的看了眼海布帖木儿,生怕这位小祖宗当场暴走。 不过好在,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一面演变过去,海布帖木儿只是坐在位上,没什么举动。 朱祁镇微微一笑:“怎么,不愿意?前几日不是还说,愿重修旧好,瓦剌诚意满满。 怎么,说的天花乱坠,做起来,就是这般的诚意满满?这般做派,让朕怎么相信你们的诚意?” 阿赤花卜立马起身,毕恭毕敬说道:“大皇帝息怒,瓦剌部绝无此意。 只是,只是我家五王子不擅舞姿,还望,还望陛下见谅。” 阿赤花卜一边请罪,一边朝着阿赤花卜使着眼色。 海布帖木儿起身上前,并未恼怒,语气虽是生硬,但也算是有礼道:“下臣不擅舞姿,还请大皇帝见谅。 但若是大皇帝想看,下臣为两国交好,甘愿为大皇帝献舞。” 愿意? 这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不少人眉头紧锁,心里暗暗揣测着,这个海布帖木儿如此痛快答应要求,到底是藏着什么心思? 难道,他是另有所图? 朱祁镇也是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是不动声色,脸上依旧是带着一丝醉意的笑。 “好极,好极,好极。” 这海布帖木儿也放的开,来到殿中,耍起来蒙古人的传统手艺—摔跤。 半柱香的功夫,就看着这海布帖木儿耍的虎虎生威,一脑门子的汗。 海布帖木儿喘着粗气,回到了自己的位上。 “大皇帝,我蒙古健儿都是气血方刚之人,只会这些粗俗之物,还望大皇帝不要见怪。” 朱祁镇满意的点点头,如同打赏一个戏子一般道:“不见怪,不见怪,好,好,跳的好,该赏,该赏。” 已经开始有人慢慢明白了朱祁镇这番举动的意味了,难道,陛下,陛下这是故意给瓦剌的下马威? 贞观年间,大唐国力强盛之际,唐太宗就曾宴请各国,期间曾让东突厥可汗起舞助兴。 这其中,未尝没有打压突厥的意思。 如今陛下让也先的儿子跳舞,何尝,何尝不是告诉瓦剌人,搞清楚你们现在的地位。 朱祁镇端起酒樽,抿了一口,“所谓礼尚往来,既然五王子献舞,我大明也不能没什么表示。 朕,朕前些日子刚刚收了个奴才,今日,就让他给藩邦们献舞助兴。” 这话,倒是让殿内所有人糊涂了。 只有伯颜,立马像是明白了什么。 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殿门口。 随着他亦步亦趋的入内,瓦剌,鞑靼,乃至伯颜,都呆在了原地。 伯颜还算好些,那瓦剌的海布帖木儿和阿赤花卜,下意识的揉揉眼,以为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海布帖木儿眼里,露出一丝的喜悦。 来的人,对百官来说陌生异常,可对瓦剌,鞑靼,伯颜,简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物了。 进来一脸谄媚无比的,正是孛罗。 孛罗来到殿中,匍匐跪下:“奴才孛罗,见过主子大皇帝陛下。” 孛罗,真是孛罗。 邝埜,王佐等人惊骇无比的望着这殿中下跪之人,尤其是邝埜,激动的居然将酒杯打翻。 孛罗,他这个兵部尚书决然不会忘记此人。 这个名字,在兵部的邸报里,出现过不止一次。 正统十年掠夺河西之地,正统十二年打破甘肃镇四堡八寨,杀死夺走百姓,牛马不可计数。 很长一段时间,兵部无不为这个名字头疼。 当兵部知道此人被俘,送回京师时,无不欢呼雀跃,大有扬眉吐气的样子。 可这人刚到京师,就被锦衣卫提走了人。 万万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瞧见了孛罗。 等一下,他怎么,他怎么称呼陛下主子,只有内廷的人才会如此称呼,难道,难道…… 回过神来的人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这可是也先之子啊,杀了也好,能扬我明威,放了也罢,显示我大明仁慈。 可,可,可没听说过阉了做…… 咦,不对啊,要是,要是真的那般,那可是动刀啊,这,这孛罗怎么可能这么快下地了…… 朱祁镇的声音打破了他们都胡思乱想:“这位,便是也先之子,孛罗帖木儿,想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对这个名字也耳熟的很。 不过从今以后,孛罗,弃暗投明,归顺我大明,效忠于朕,朕也不在追究前事。” 效忠大明…… 海布帖木儿眸子里的喜悦早已散去,泛着冷光,握着杯子的五爪不由得收紧用力。 这个消息,对于百官来说,也不算什么出乎意料。 毕竟,草原上背叛瓦剌,鞑靼,转投大明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像是孛罗这般身份的,到还是第一个。 “陛下”,起身出言的是邝埜,“瓦剌孛罗弃暗投明,向我大明,自是好事。 只是,这孛罗乃是外臣,主子奴才一说,实在是于礼不合……” 朱祁镇一副为难的模样:“本兵,不是朕想要这般,只是,唉,孛罗,你自己给诸位臣工解释解释。” 孛罗用着古怪不已的口音再三解释,他不愿意做臣子,只是想成为大皇帝对奴才,能够成为大明皇帝的奴才,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美好和幸福的事。 这番话,让七分靠听,三分靠猜的百官们听傻了。 天啊,这个人,这个人的脸去哪里,居然和那些内官差不多的不要脸。 这天底下,居然,居然有人好好的臣子不做,上赶着去做奴才奴婢,这,这…… “好了,孛罗,朕交代你的事,你可学会了?” 朱祁镇笑着问道。 “回大皇帝陛下,奴才,奴才都学会了。” 孛罗赶忙讨好说到。 “那好,就开始你的表演吧。” 孛罗毫不犹豫的褪下外裘,露出了一件极为古怪的衣服。 这衣服显得极为……特别,紧紧的贴在人的身上,将孛罗的身材显示的一览无余,尤其是,尤其是肚腩,尤为的突出。 像极了后世练功的紧身衣。 除了这些,还有两根白色的丝带缠在他的大腿之上,格外显得不入流。 殿内已经开始哗然了。 这是,这是要做甚? 这番打扮,这番打扮,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孛罗深吸一口气,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他克服了自己羞耻的内心,深吸了口气。 他要跳的,就是朱祁镇前些日子送来的,让自己尽可能照着上面的动作学会。 只是第一眼,他就觉得羞愧无比。 这是…… 自己怎么能…… 当然,孛罗还是学了,而且学的很认真,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学的话,锦衣卫说不准就会扯出自己的肠子。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为了活下去,我要忍住,我要忍住。 孛罗忍住了因为屈辱将要流出的眼泪。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孛罗张开了臂膀,掂起脚尖。 “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跳……” 孛罗自己默念着节奏,旋转,跳跃。 噗……”殿中……有人直接一口酒水喷洒出来。 这是陈瀛的声音,他连忙放下了酒盏,然后一脸歉意的给坐在一旁的李贤身上擦拭,边道:“抱歉,抱歉了哈,老李,没忍住,实在没忍住。” 李贤恍然不觉自己脸上被喷洒了酒水,只瞠目结舌的看着这舞蹈,懵了。 张辅在这一刻,他脸上,血色充沛极了。 樊忠是个老实人,实在有点看不过眼,忙将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又没忍住,还是通过指缝,多瞄了几眼。 邝埜:“……” 王佐此刻,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然是瞎了。 这是什么舞,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朱祁镇扑哧一下,几乎要笑出声来。 金濂和礼部,翰林院上上下下,则是看得汗毛竖起,虎躯一震。 就连此刻角落伺候的宦官,也是瞪大眼睛,觉得好笑无比。 “噗……”有人似乎连隔夜饭都要呕吐出来了。 瓦剌,鞑靼,伯颜等人,脸色难看到不能在难看了,简直觉得无比的尴尬。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舞姿,居然,居然是孛罗在跳,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孛罗。 此时的孛罗,不再是草原上人人敬佩的勇士,只是一个笑话,还是整个草原的耻辱。 瓦剌,鞑靼每个人心中在想:何不当初死了算了,至少,至少还能留下个好名声。 伯颜此时才算清楚了,朱祁镇要断孛罗的后路,居然能想到用这种法子。 他不得不赞叹一句,这一手,真是漂亮。 孛罗做此舞蹈,简直,简直就是让自己自取其辱,身败名裂。 今日舞蹈,怕是用了多久,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传遍整个草原。 孛罗,将会成为整个草原的耻辱和笑柄,成为也先的黑点。 他的威望,将不复存在。 伯颜几乎可笑想到,孛罗,只能安心成为明国对工具。 朱祁镇,朱祁镇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笑死了,简直就要笑出猪叫了。 让孛罗来跳芭蕾舞小天鹅,简直,简直就是正确不能在正确的决定了。 尤其是瓦剌,鞑靼那一张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简直是让自己的快乐加倍。只是第一眼,他就觉得羞愧无比。 一曲舞终于结束了,没有喝彩,什么声音都没有,殿内出奇的沉默。 孛罗气喘吁吁,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希望朱祁镇能够满意。 “哈哈……哈哈……哈哈……” 这种场合下,敢这么笑的只有一人。 朱祁镇居然拍起了巴掌:“好,跳的好,孛罗这,你这舞,是从哪里学的?” 孛罗赶忙按着先前教的说到:“回大皇帝陛下,这是,这是草原上的舞蹈,是用来献给草原上的王者。” “呀”,朱祁镇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望向海布帖木儿,“海布,原来草原上不像你说的那般,还有这样的舞蹈,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海布帖木儿几乎已经把牙都咬碎了,要是目光能杀人,恐怕早已经将孛罗给千刀万剐了。 这种东西,怎么,怎么能这般取悦明人。 他还是自己的兄弟吗? 不,不是,父汗没有这样的儿子,自己也没有这样的兄弟。 “孛罗,就是明人的狗”。 这是海布帖木儿下的结论。 朱祁镇喜滋滋继续说到:“好,这舞,跳的好,这说的也好。 这舞是献给草原上的王者,这天下,只有朕能受。 孛罗,你对朕忠心可嘉,来人,拟旨,敕封孛罗为漠南副都督,世袭佥事一职。” 孛罗一听,傻了,自己,自己这就在明国当官了? 此话一出,吏部尚书王翱坐不住了。 漠南副都督,那是个啥官职?大明没有这个官职啊。 王翱连忙开口:“启奏陛下,漠南副都督一职,吏部并未在册,还请陛下……” “噢,这个啊,朕预备在大同,宣府以北二百里为界,设立漠南蒙人自治区,设正,副都督二职负责军政,设巡按掌管民政。” 王翱听完之后当场凌乱了。 什么是漠南蒙人自治区,那是个啥,咋从来没有听过? 瓦剌,鞑靼,伯颜此时也都坐不住了。 不管这个漠南蒙人自治区是个啥,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朱祁镇,要把这块地盘,纳入自己口袋里。 7017k 一百六十五章 和谈的苛刻条件 接着,朱祁镇眼里掠过一丝冷色,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出了互市的条件。 大同,宣府以北二百里,划为明土,并且将哈密卫,河西之地尽数归还大明,以上这些领土,蒙人须在规定之间之内退出。 出了领土要求,朱祁镇还要求,赔钱。 去年之战,瓦剌,鞑靼要无偿返还掠夺大明的人口,牛羊,还要赔偿大明用兵已经各方面的损失。 至于具体的金银数额多少,瓦剌,鞑靼各自应该承担多少,由户部核酸,专人对接,力争做到清清楚楚。 无论是瓦剌,鞑靼,每年进贡马匹三千,须得是上等马匹,交于兵部查验,而且其中至少一半都是种马。 这一点,是防止这些蒙古人在这上面刷些花花肠子。 之前蒙人进贡的马匹,全都是些瘦小力弱的下等马,至多当做驽马来用,距离战马的水平查着十万八千里。 至于种马,那就更不用提了。 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对这件事都是防之又防,一旦明国有了稳定的马匹来源,组建起了强大无比的骑军,对于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简直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往前进贡的马匹,即便是上等马,多半也是骟过的,种马的占比极少,几乎不存在。 除了进贡,同时朱祁镇提出来新的要求,大明有需要马匹,那么草原上各部卖给朝廷朝廷战马不低于五千匹这个数。 还有一点,是专门针对鞑靼的。 朱祁镇要求,脱脱不欢即刻去帝号,只能自称鞑靼汗,而非什么所谓的大元可汗。 若果这些瓦剌,鞑靼可以答应,那么互市将提上日程,大明对草原的禁运可以逐步放开,茶叶,盐巴,包括部分的铁器都可以拿来互市,而且大明保证,这些东西的价格将会远远低于往年。 当朱祁镇有条不紊的一一列出条件时,这个殿内鸦雀无声。 刚刚那个一脸醉意的陛下转眼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位之上眼里炯炯有神,精明无比,完全可以与王佐一较高下的老狐狸。 这一系列的条件,别说蒙古人了,就是王佐这样常年与钱粮打交道的人,也是听得一愣一愣。 这些条件,无一不是苛刻无比。 割地赔款,称臣纳贡,分明就是个不平等的条约。 这里面关系着方方面面,绝不可能是陛下一时兴起想起来的。 陛下,可能早就谋划多时了。 瓦剌,鞑靼要是真的答应下来,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殿中传来了这样一句话,显得格外标新立异! 众人连忙看去,是翰林院的翰林编修万安。 他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出身,选庶吉士,授编修,正儿八百的清流人士。 朱祁镇有些糊涂了,这人谁啊? 毕竟,这样的低阶官员,自己几乎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不妥,哪里不妥了,难道……是觉得朕的条件还是太优厚了…… 朱祁镇温和开口,问道:“卿家是……” “臣,翰林编修万安。” 万安赶忙自报家门。 万安,这名,听起来听熟的。 朱祁镇继续问道:“万卿家刚刚说此事不妥,究竟是哪里不妥,直言便是。” “谢陛下”,万安先是行礼,接着说到:“臣读史书,明主之于天下,当是以德服人,圣人也曾言道: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臣以为,陛下如此苛待番邦,实与我大明上国身份不符,陛下即为明主,治国曾可苟于小利,当以大义为立身之本……” 这番言论一出,朱祁镇顿时傻了。 没搞错吧,他,他居然在为瓦剌,鞑靼人说话。 他整篇话的意思,都是朱祁镇不该与瓦剌,鞑靼这样的蛮夷计较,为了和平,应该宽容他们,我大明幅员辽阔,不缺东西,不提条件与他们互市,更能彰显我大明以德报怨的美好品质。 大明位于天下中心,占据的的土地是天下最好的了,至于陛下要求的那些土地,对我大明实在是无所益处,反到可能成为鸡肋。 再说了,我大明礼仪之邦,不能将利挂在嘴上,当以仁德感化这些蛮夷,让他们通晓道理…… “全是狗屁,这人读书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圣母婊啊。” 朱祁镇觉得这侃侃而谈的万安简直就是個天字号的大撒币。 朱祁镇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瓦剌,鞑靼请来的救兵。 “唉,清谈误国啊”,朱祁镇由衷觉得这话说的不错。 朱祁镇突然想起来这个叫万安的了。 大明朝著名的纸糊三阁老,半点真才实干没有,身居高位,官至内阁首辅,万事只会推脱。 今日一见,果然就是这般鸟样。 说完之后,万安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他觉得自己说的全是忠心之言,全都是为陛下着想。 是啊,大明怎么能和一群蛮夷计较,这不是,这不是有失国体。 虽说忠言逆耳,可能惹恼了陛下,不过他也不怕。 朱祁镇哪里不知这万安心里的小九九,偏偏还不能如他所愿,强颜欢笑的冷冷留下一句:“万卿家说的也道理,只是朕有些乏了,此事,就交于有司与使臣接洽便可。” 留下这句话以后,朱祁镇便离去了。 这宴会,自然也就散了。 王佐,邝埜几人对视苦笑一声,陛下,这是生气了啊。 散去之后,朝中这几位大佬并未各回各的公房,反倒是都聚在了文渊阁里。 文吏小心翼翼送上来茶水,接着屏气凝神的推了下去。 “说说吧,都不说的话,老夫先开腔了,陛下今日提出的条件,各部,都怎么看啊。” 王佐抿了口茶,率先开口。 “既然各部都不说的话,那老夫就先说了,万安那个只知死读书的蠢货,也不看看什么国家大事也能让他插嘴。 好在咱们陛下心软,若是换了文皇帝,今个能不能活着下朝都是个问题。” 王佐先是狠狠吐槽了万安这厮,接着继续道:“老夫就代户部表个态,陛下说的,户部以为虽然有些值得商榷,不过大致上是没问题的。 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瓦剌,鞑靼人这些年让大明损失了多少人力钱银,凭什么不要?就该要。 那些不当家不知道茶米油盐贵的,还真的以为读读圣贤书就能读出银子来?” 问瓦剌,鞑靼要银子,这事,王佐简直就是双手同意啊。 他这个户部尚书,只嫌钱少,哪里还嫌来银子。 “王公说得对”,邝埜接过话,“进贡马匹的好处,诸位都知道,弱彼强己,老夫在这也不多说了,河西之地和那两百里之地,对我大明北边来说,只有百利,就是河西的粮草有些困难,宣大北边如何经营,这些,须得从长计议啊。” “两位大人说得对”,王翱点点头,“虽说这些条件有些苛刻,可如今瓦剌,鞑靼都想与我大明互市,多拖一日,瓦剌,鞑靼就会多损失人口牛羊,着急的是他们。 再说了,即便是只能维系两年三年,对我大明,只有利。” 袅袅茶水雾气之间,这事,也就这么定了。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对于这几人来说,不是事。 宴会散了以后,海布帖木儿便已大喇喇走了出去,阿赤花卜只好尾随其后。 二人出了宫,一路到了歇脚的驿站。 这院子周边 阿赤花卜则幽深的看了赤术一眼,用蒙语道:“王子,明人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这分明就是再割我们瓦剌的肉。” 海布帖木儿点点头,倒是很平静:“是啊,这样的条件,何尝不是刁难我们。 不过你忘了,父汗让我们来的使命吗? 能争取互市,是瓦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熬过了今年,这些条件,也就通通不作数了。 父汗受长生天赐福,乃陆地之王,众汗之汗,他岂甘心,和大明一辈子媾和? 再说若是我们不答应,脱脱不欢呢? 朱祁镇那样的人,说不准就会联合脱脱不欢和伯颜,一同对付我们瓦剌,到那个时候,瓦剌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那明国的条件,我们现在全都答应?” 阿赤花卜肉疼无比。 “不,”海布帖木儿摇摇头,露出阴鸷的笑容:“明国的礼部不是要和我们谈吗? 我们要一条条的去争,只有这样,才能表示我们是诚意。” 朱祁镇回到暖阁,脸色挎着,暖阁里的气压也是低的很。 一旁的金英觉得很有压力,想要打破这样窒息的氛围。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前些日子陛下让老奴查英国公长子一事,老奴这已经有了消息?” “有了消息?怎么回事?” 朱祁镇一下子来了兴趣。 英国公张辅有两子,按照原先的历史,继承爵位的,是他的次子,年仅九岁的张懋。 而至于本该袭爵的长子,反倒是在历史上一笔带过,只说天生残疾,便没了下文。 这样的含糊不清,反倒是引起了朱祁镇的好奇。 他先前在金英面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金英还真的去做了。 “回陛下,英国公长子名叫张忠,是先天左腿残了,左边小腿据说是齐生生截去了,人连站立都无法站立。 所以啊,这人在勋贵之中从未有什么名气事迹,据说,据说就连英国公府都没出来过。” 截肢? 朱祁镇默念几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或许,朕,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金英听到陛下这嘀咕几句,吓了一跳。 乖乖,腿都没了,那人还能站起来。 “金英,找人来,给朕做一件东西。” “东西?陛下,什么东西?” 金英一脸诧异。 朱祁镇凝视金英一眼:“做一条腿。” 金英整个人打了个颤。 朱祁镇拿来纸墨,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写了出来,画了出来,接着就交代给下面人去做。 宫里有专人忙活了两天,终于弄出了一个模型出来。 朱祁镇看着这条假肢,大抵,差不了多少。我们要一条条的去争,只有这样,才能表示我们是诚意。” 朱祁镇回到暖阁,脸色挎着,暖阁里的气压也是低的很。 一旁的金英觉得很有压力,想要打破这样窒息的氛围。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前些日子陛下让老奴查英国公长子一事,老奴这已经有了消息?” “有了消息?怎么回事?” 朱祁镇一下子来了兴趣。 英国公张辅有两子,按照原先的历史,继承爵位的,是他的次子,年仅九岁的张懋。 而至于本该袭爵的长子,反倒是在历史上一笔带过,只说天生残疾,便没了下文。 这样的含糊不清,反倒是引起了朱祁镇的好奇。 他先前在金英面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金英还真的去做了。 “回陛下,英国公长子名叫张忠,是先天左腿残了,左边小腿据说是齐生生截去了,人连站立都无法站立。 所以啊,这人在勋贵之中从未有什么名气事迹,据说,据说就连英国公府都没出来过。” 截肢? 朱祁镇默念几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或许,朕,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金英听到陛下这嘀咕几句,吓了一跳。 乖乖,腿都没了,那人还能站起来。 “金英,找人来,给朕做一件东西。” “东西?陛下,什么东西?” 金英一脸诧异。 朱祁镇凝视金英一眼:“做一条腿。” 金英整个人打了个颤。 朱祁镇拿来纸墨,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写了出来,画了出来,接着就交代给下面人去做。 宫里有专人忙活了两天,终于弄出了一个模型出来。 朱祁镇看着这条假肢,大抵,差不了多少。金英整个人打了个颤。 朱祁镇拿来纸墨,把自己知道的通通写了出来,画了出来,接着就交代给下面人去做。 宫里有专人忙活了两天,终于弄出了一个模型出来。 朱祁镇看着这条假肢,大抵,差不了多少。宫里有专人忙活了两天,终于弄出了一个模型出来。 7017k 一百六十六章 站起来走两步 厅中的诸人个个色变,纷纷拜下。 张辅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只觉得瞠目结舌,两腿无力,吧嗒拜倒在地,嘴里念道:“臣张辅,拜见陛下,吾皇万岁,臣不知陛下前来,未曾接驾,万死之罪,还请陛下恕罪。” 张家虽是国公之家,又得了陛下第一国公的赞赏,可这四朝以来,还是头一次的天子亲临。 张夫人朱氏在后面也连忙行礼,就连腿脚不怎么方便的张忠也摇摇晃晃跪了下来。 朱祁镇自厅外而来,面带微笑,一脸的和善之下,自带几分威严。 朱祁镇上面,亲自将拜下的扶起,“老国公快快起来,不必多礼,朕今日也算是不请自到……” 张辅起身之后,迎着朱祁镇上座,刚一坐下,便有婢女微微颤抖的端来上好的香茗。 朱祁镇见张辅一家站在原处,笑道:“老国公还有张夫人都坐吧,这位是……” 朱祁镇好奇打量着这个拄着拐杖的人,心中有了个大概。 张辅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回陛下,这是臣的长子张忠,乃是夫人所生,只是天生有疾,平日就在府中呆着,做做闲差。” 大抵是因为对这个长子不抱什么希望了,绝了袭爵的念头,再加上本就对他愧疚,索性就放养起来,也不严苛对待,孩子爱干嘛就干嘛,全当给自己找些事做。 反正在府里,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是弄出天大的事情也能兜住。 朱祁镇情不自禁的摇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几句可惜,不亚于再给张辅夫妇二人心口撒盐。 要知道,嫡长子啊,这可是嫡长子,即便是日后袭爵的张懋,也不过是庶出的妾室出身,怎能比的起这张忠的好出身。 朱祁镇自知有些失言,温言开口道:“张忠,到朕面前来,朕有话问你。” 张忠挣脱了想要上来搀扶的下人,坚持自己一瘸一拐的拄拐上前。 张忠面色发红,显得很激动,这是他第一次见陛下,活生生的陛下,就在自己的面前。 朱祁镇随便问了几句,问起他平日在府中做些什么时,这個张忠,倒是给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走路。 朱祁镇觉得奇了个怪,你说一个残疾人,喜欢走路,莫不是诓骗朕的? 哪知道这张忠出生牛犊不怕虎,像是要在陛下面前证明自己一番似的,居然当场走了起来。 只瞧见这张忠拄着拐,分外的灵活,在这厅中表演起来,轻轻松松便走了一圈下来。 看的朱祁镇不由得轻叹,这怕是数十年如一日坚持下来才能有这般的功夫啊。 张辅不忍心打断自己儿子,只能小声在一旁请罪:“陛下,臣子,臣子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朱祁镇没有理会,想着这张忠居然喜欢走路,那自己这东西算是拿来对了。 “好了,好了,朕信了,看来你是当真喜欢走路,朕问你,若是朕给你个机会,能让你站起来走路,你愿不愿意?” …… 张忠一愣,接着拄着的双拐跌落下去,整个人倒在地上。 就连英国公夫妇二人也都傻在了原地,眼见自家儿子摔倒也都没有反应。 最后还是朱祁镇开口道:“都愣着干什么,把人扶起来啊。” 几个小宦官这才七手八脚的将张忠从地上掺起来。 刚刚站起的张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几个小宦官力气不及,一时间猝不及防,被拨到在一边。 张忠整个人跪倒在地,身子颤抖,眼眶通红起来。 “陛下,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他一脸的不敢相信,居然胆敢质问起来天子。 一旁的张辅,居然也没开口呵斥,而是发傻的站在原地。 这些年,整个张家,在这件事,经历过太多起起落落,从希望到绝望。 他需要时间,接受消化这个消息。 这么些年,名医也罢,偏房也好,就连江湖术士郎中张家也都请过,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张家全都一一试过。 可结果,可结果…… 结果就摆在面前。 今日,整个张家又一次被点燃了希望的火苗。 这一次,开口的是陛下啊。 这说话的份量,自然不是前面那些可以比的。 张夫人突然想到先前陨铁的那件事,不由得心里发热起来。 难道,难道宫里真的有些什么不知名的秘书什么的,能让断腿续生不成? 人啊,怕的不是绝望,是在绝望之中,看见了一丝的希望。 朱祁镇看着架势,只好先打预防针到:“朕只能说让你有能走的可能,只有成不成,这个,朕也不好说,只能先试一试。” “陛下,臣愿意一试,愿意一试。” 张忠哑着嗓子,迫不及待的开口道。 那好,朱祁镇点点头,一个拿着盒子的宦官上前来。 这盒里装的便是一支假肢。 这假肢是由木制所成,雕刻的模样,大抵和后世很接近了。 有宦官上前将张忠扶在了椅上,掀开他的襦裙裙摆。 那跳失去了小半截的残腿便露在眼前,将这个英国公府最为不愿揭露的东西掀开在了面前。 那宦官不客气,直接将这假肢套上去。 假肢的接端出那皮革包裹起来,有用鸭绒填充,尽可能的减少摩擦的痛苦。 宦官手上使劲,狠狠的将这一端死死的朝上一顶,尽可能的套在残腿出。 张忠顿时感到一阵疼痛传来,额上很快冷汗淋淋。 他咬着牙关,努力坚持着。 周边的一大帮子人,都紧紧的盯着眼前这一幕。 朱祁镇见他像是疼得有些厉害,开口安慰道:“一开始是有些疼,忍一忍就好。” 这端口做的似乎小了一些,有些挤,废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卡进了张忠的小腿里。 一圈的人都是满头大汗,无论是试着的,还是上手的,在或者一旁看着的,都紧张的很。 朱祁镇呼出一口浊气:“真是不易啊,不过好在穿上了,看起来做的有些小了,不过不打紧,应当不碍事。 张忠,你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 走一走…… 这个字眼让张家上上下下心底滚烫了一下。 一下子,张忠竟是明白了什么。 这个怪异的东西,竟是…… 张忠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腿,这东西像是张在了自己的小腿下面,就好像……自己有着一条完整的腿。 他有些激动,甚至有些临阵怯弱,战战兢兢的:“我……我……” “我,我什么我,起来走一走,给陛下看看,到死能不走啊。” 张辅颇为激动,死死地看着那条假肢,生平第一次对自家这个儿子发了这般大的火。 朱祁镇笑呵呵的道:“来试试看,不试的话,就不知道哪里好,哪里不好。 若是今日不成也不怕,拿回去再改。” 张忠听着这番和风细雨的话,心里感激的一塌糊涂。 他咬咬牙,面上带着几分惶恐,可也有几分期待。 终于,他下意识的徐徐的将脚放下,这假肢咚的一声落地。 在搀扶之下,张忠费力的站起身来,可刚一起来,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晃,摇摇晃晃之间,勉强稳住了身体, 待身子渐渐的平衡之后,他咬着牙,闭上眼睛,慢慢的抬起那待着假肢的腿,这腿在半空晃晃悠悠,最终……落地。 一步…… 如同稚童初学走路一般,摇摇晃晃之间,总算迈了出去。 在场所有人的心差点都跳出来了。 张辅看着这一幕,简直就快要窒息了。 张夫人像是定住了一般,身体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一切。 竟……可以勉强走动。 虽然走的很生涩,而且很是沉重,有些艰难,可是…… 这一步,总算是走出来了。 后面的宦官,下人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模样。 张忠眼底,掠过了一丝狂喜之色。 他的一张脸,腾地一下红了,额上青筋曝出。 随即,他趁热打铁迈出另一条腿,而装着假肢的腿居然能维持住平衡。 另一条腿落地,接着抬起假肢。 就这么一步,两步,蹒跚着,徐徐的移动。 每一步走的都是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行走的艰难,甚至还是一瘸一拐。 可至少……这是张忠生平第一次脱离掉双拐,靠着自己走的第一步。 这一刻,张忠突通红眼眶眼里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用拐杖,不用拐杖,自己不用拐杖也能走了。 这件看似平常的事情,是他这么些年来,心心念念,却又无法做到的事情。 “爹,爹,娘,我能走路了,我能走路了。” 张忠兴奋的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大喊大叫起来,一面一刻不敢停歇,继续蹒跚而行。 一步又一步,走的固然不快,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且付出了常人十倍百倍的艰辛,可这对张忠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他站起来了,而且他可以凭借着自己,能走,能走啊。 张夫人悲喜交加,终于发出了呼唤:“儿啊,儿啊,你站起来了,你站起来了,娘,娘不是在做梦吧。” 张夫人喜极而泣,泪水在眼里打着转,扑上前去,哭嚎了起来。 就是张辅,也不由自主的抽动的鼻子。 或许是有些得意忘形,张忠走的越发快了,终于身子不稳,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应声倒下。 待人把他搀扶到一边时,卸下假肢,接口处已经隐隐约约磨出了血。 张夫人看着磨出血的小腿,一脸的心疼,担忧的望向朱祁镇。 朱祁镇明白她的意思,说到:“张夫人放心,这磨出血倒也正常。 接下来让人仔细量量,有些不好的地方,继续改进,再给张忠做件更合适的。 至于这伤口,只能是受些罪,多走些日子,等磨出茧子就好了。” 朱祁镇转头吩咐宦官,让过些日子,送一件更好的过来。 张忠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现在眼里有光,一门心思的走路。 走路,走路,要把先前这些年没有走过的,全都找补回来。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张辅终于有了动作。 这位国公在朱祁镇惊愕目光里恭敬跪下,记着便是三拜五叩的大礼。 这般的大礼,除了大典以外,是极少用到的。 张辅咬着牙,忍住酸涩:“臣,臣张辅,替臣子张忠,叩谢陛下,若没有陛下,臣子,臣子,臣子绝无今日,没有陛下,臣也想不到,臣的儿子,居然还有一日能够站起来走路……” 一旁的张夫人和张忠听了,心里也是万分感慨,张忠挣扎跪地,也是行了大礼。 朱祁镇受过以后,让他们起身之后,问道:“张忠,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给伱这个吗?” 张忠一脸的疑惑,摇了摇头。 朱祁镇道:“你的大父,当年随太宗靖难的时候战死,你的父亲,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张家有两人,先后为太宗,仁宗妃嫔。 所以你张家不单单是大功于大明,深究起来,也算是亲戚。 朕之前在想,你父亲如今已是国公之位,加衔太师太傅,兼领柱国。 实话实话,怎么封赏你父亲,朕,很头疼啊。” 朱祁镇制住了想要开口道张辅,继续说到:“朕知道你的腿,是你父亲的一块心病,那朕就替你父亲去除这块心病,也算是赏赐了,你,明白吗?” 张忠听得懵懵懂懂,清楚了个大概。 紧接着,朱祁镇继续说道:“除了这些,朕还要告诉你个道理,叫身残志坚。 虽说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不过好在也能走路了。 既然能走路了,难道你还想向先前一样,留在国公府里,就这么昏昏噩噩? 你没了半截腿,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能说明什么? 相反,那些手脚健全的人,若是自艾自怨,混吃等死的话,始终都是需要照顾的废物。 你张忠若想真正如别人一般,做出一番事业,就得走出去。 在这府中,你爹娘爱你忧你,怕你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把你当做笼中鸟一般养着。 朕看,这样没什么好的,不去碰碰壁,吃吃苦,哪里能做出成就来?” 7017k 一百六十七章 红得发紫又如何 自幼长年在家不出门的张忠,内心的认知,其实并不成熟。 当然,可能也是十年寒冰难凉热血,总之朱祁镇说完之后,他的朱祁镇看了看眼里,显得熠熠生辉,像是有了什么主意似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反应,让朱祁镇很是满意,有了人生导师的感觉。 这事弄完了,朱祁镇自然还有别的事。 “英国公,朕有些事要与你说,你这书房在……” 朱祁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张辅立马会意:“臣知道了,书房就在偏房,还请陛下受累移驾。” 说着,张辅亲自在前面引路。 进了书房,只有金英进来伺候。 张辅站在屋内,心里琢磨着什么。 转眼间,朱祁镇已经坐在桌前的官帽椅上。 “英国公,朕今日来,除了帮着去了这块心病,实际上还有些事,是想听听老国公是怎么想的。” 朱祁镇在椅上淡淡说道。 张辅骤然觉得压力巨大,但从心底又生出一心安的感觉。 “金英,把东西拿给英国公看看。” “是”。 金英从大袖之中取出一份奏章,转交给了张辅手中。 张辅打开一看,顿时冷汗直冒,汗流浃背。 这上面,是井源参劾五军都督府两名的勋贵不法之事。 上面牵扯到的事情,包括私役兵士,虚报士卒额数,贪墨粮饷。 甚至,就连户部拨下的烧埋银,都敢染指。 张辅看的手上有些发抖。 无他,因为这两人,却又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輗,张軏。 这二人,都是自己的弟弟,一个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另一个则是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老国公看完了?井源奉了朕的旨意,只是查了查,就查出来这么些事。 朕第一眼看的时候,也是不信,所以啊,这上面的一桩桩,一件件,朕都让锦衣卫去查了,都是确有此事。 老国公若是不信的话,可去锦衣卫那查查卷宗。” 朱祁镇语气依旧不变,不紧不慢说道。 越是这样,张辅就越是提心吊胆。 张辅呈递上奏章,拜下之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臣弟,臣弟两个弟弟此举,简直就是枉为人臣,令人发指。 臣弟有罪,臣也难逃辞咎。 先父薨逝的早,正所谓长兄如父,是臣没有尽到长兄的责任,才教养出这样两个混账。 臣请陛下,治臣之罪,臣,甘愿领罪。” 看着这一幕,换作先前的自己,说不准就真的信了。 只是现在? 想想就知道,这兄弟两人做的腌臜事,手段这般的糙,张辅能不知道? “英国公,说实话,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来,勋贵各府们在京营卫所上吃点拿点,占些好处,每年拿些银子,朕都看见了,也都没有计较。 至于为什么? 你们都是太宗当年的功臣,一起流血流汗,朕不想寒了你们的心,许多事情,锦衣卫和文官那,朕都压了下来,留中不发,就算是朕替太宗皇帝对这些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一点心意。 但刚刚你也看见了,就连烧卖银,他们都敢拿,这,岂不是断了人家一家的活路? 人家和你们一样,为大明流血流汗,朕,总不能再让他们流泪了不是? 至于请罪的话,老国公,张家已经分家多年了,请罪,也请不到老国公的头上。 再说张輗,张軏也不是个三岁孩子,都是年近六旬的人,犯了事,就该自己担着。” 张辅低头听着,心底越来发虚。 “朕知道,老国公是长兄,朕也不想让老国公为难。 让张輗,张軏二人写個认罪折子,将贪污的烧埋银,一文不差的给朕拿回来。 至于其他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朕不想去查了,只是以后的话,朕就不会这般好说话了。” 这番举动,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给张家留足了脸面。 张辅听罢以后,总算是把心放了下来。 他知道,这后面的话,不是给张家一家说的,这是给所有勋贵们敲响警钟。 张辅接下来能怎么办?自然是谢陛下宽宏大量,领旨谢恩。 提罢了这件腌臜事,朱祁镇接着说到:“老国公,你是宿将,应该知道,京师,乃是天下之本,京营,就是京师的神器啊。 这天下能不能安定,说到底,和京营是脱不了干系的。 所以啊,京营是半点差错都不敢有的,这不单单是为朕,为太子,更是为大明的后世之君,子孙基业啊。” 张辅听见之后,也是无比的赞同。 这话,对大明,是分外的贴切。 中央和地方的军权,尤其是和边军,其中分寸,是极难掌握的。 边境做大,就极易酿成前唐安史之乱,偌大的盛世转眼之间就荡然无存,自此藩镇成了前堂一百多年的梦魇。 到了前宋,倒是吸取了前唐藩镇割据的教训,采用强干弱枝的政策,重文抑武,中央禁军保持对边军绝对的优势,的确稳固了局面。 可这样一来,有宋三百年,几乎全年都是挨打的局面。 到了大明建立,定都南京,北元威胁尚在,朝廷不得不在北边重兵防守,再加上当初的塞王之策,每一位塞王手里,都掌握着近万的兵马。 不过好在太祖皇帝是个狠人,建立的京营也是硬的很,中央与边军保持着微妙的制衡。 到了永乐年间,为了避免鞭长莫及,太宗索性将都城迁到了北平,形成了如今天子守国门的局面。 天子守国门,换一句话说,守国门的军马,都是天子可以掌控的。 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京营必须保持强大的战力。 只有京营强大了,皇帝的枪杆子才硬,枪杆子硬了,腰杆子自然就硬。 历史上,京营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万历三大征之后,更是损耗了几乎全部的骨血。 皇帝的枪杆子不硬,遇到了农民起义或是外族入侵,就得依靠着各地的客军。 这些军马忠心倒好,要是不忠心,各地的军头就出现了。 所以崇祯一朝,除了李邦华整顿一时出现了昙花一现的生机,其他时候,京营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没有直系兵马的支持,这皇位,怎么可能坐得稳。 哪怕现在朱祁镇已经让石亨去辽东斩除还未长成的女真人,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都是治标不治本。 最好的办法,就是京营必须强大。 讲武堂,是提供新鲜的血液,是为了保持军队的职业化。 而朱祁镇手上要做的,就是建立一个共识或是制度:谁敢染指京营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朱家的敌人。 规矩先立下,若是真的有不长眼的要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啊,拿风头正盛,红的发紫的英国公府作为切入点,再好不过了。 哪怕朱祁镇说张輗,张軏已经分家,可他们还是张家人啊。 朱祁镇别有深意的说到:“老国公,这是私话,这玉不琢,不成器啊,有的时候,现在还能遮掩,以后呢?总不能遮掩一辈子吧。” 张辅醍醐灌顶,“臣,明白了。” 离去之前,朱祁镇还讲了一件事。 他已经和户部商议了,要再下西洋,从内帑拨款三十万两。 不知道英国公府,有没有兴趣一起呢? 待送朱祁镇离开之后,张辅回到堂中,黑着脸坐了半响。 下人奴婢们见公爷这个样子,一个个也都是提心吊胆,走路垫脚,生怕哪里出错,撞在正当头,惹恼了公爷。 “张福,张福……” 张辅猛然开口,粗红高嗓喊了起来。 “这呢,这呢,老爷我在这呢……” 一个上了年纪,五旬左右的人一路小跑过来,正是英国公府的大管家张福。 “张福,你去老二,老三家走一趟,告诉他们,立马给老子滚过来,晚了一步,老子当着爹的面前打断他俩的狗腿。 对了,还有他俩的家眷,一块过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张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待张福离去之后,张辅喊来一个吓得哆哆嗦嗦的丫头:“去,把夫人请来。” 待张夫人来了之后,张辅将自家夫人拉倒了库房。 英国公府的库房是个墙厚房高的单独院子,这院子共有上方十间,左右厢房二十间,而且这其中每一间,比寻常的房子都要高大许多,自然更是能装。 但是这一个个房间里的窗户却很小,而且窗户上边都用密密的铁条捆死。 这里面,装的都是张家这几十年的财富,有皇家赏赐,铺子买卖,田产庄子,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收入。 比如,打仗的战利品,或者一些朱祁镇说的那般的……灰色收入。 至于这些库房里装了多少东西,即便是张辅的话,不看账册,也一时说不太清楚。 张夫人不知这平白无故的,自家老爷突然来库房做甚。 还有这大半天的,拿着盏灯做甚? 这大大小小三十个屋子,每个屋里的一切,朱氏早就铭记在心,哪边装的是珠宝,哪边是金银器,那边又是珍珠玉器,田庄铺面,她都是心中有数,早就做到了如数家珍。 可下一秒,她的眼睛瞪的溜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只见上了年纪的张辅寻寻摸摸的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用脚踢踢像是确定什么,费力的挪动墙角一口箱子,然后趴在地上撬开了石板。 撬开石板之后,又费力的抽出几条木板,随后一条狭窄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朱氏懵了。 从没想到,这库房里还有这出地方。 果然,这灯派上用场了。 “别出声,跟我来!”张辅东张西望看了看,一手举灯,一手扶着朱氏顺着通道下去。 到了下面之后,朱氏定睛一看,是个宽大的地窖,这地窖里也满满当当,处处摆着的都是箱子。 “这边的十口箱子,里面装的都是这些年我攒的金子!” 张辅嘴上一边念叨着,手上也不闲着,忙活半天,先是接着灯火在锁上看了半天,接着又从一串钥匙里挑出了一把。 用钥匙打开一口,刚掀开盖子,灯火之下,顿时一股金光涌现。 “呀!”朱氏捂着嘴惊呼,这箱子看起来不大,可里面装着的都是都是满满当当的黄金。 张辅摸摸搜搜的到了另一边,打开以后,则是一箱的银沙。 朱氏被这眼前的金银惊的口不能言。 看着媳妇这样,张辅也咧嘴笑着。 妈呀,这,这下面大大小小足足几十口的箱子,这得多少金银啊。 “老爷,这,这金银,是咱家的?” 朱氏断断续续开口问道。 张辅脸一黑,“你这婆娘说啥,在咱家地下面,不是咱家还能是谁的? 我告诉你,这些,是咱张家的命根子,是留给子孙保命用的。” 这话一说完,回过神来的朱氏心中暴怒起来,“好哇,姓张的,我还是不是你张家的人了? 都是夫妻同心,这么些年,你都瞒着我,伱这口风可真是紧啊,老娘嫁给你张家几十年,给你生了儿子姑娘,你都不把老娘当做自己人,敢情你们张家家底子这么厚?” “你吼啥?这不带你下来了?” 张辅看了眼自家婆娘,“以前不说,那是以前不到时候........” “那你今个说啥?” 朱氏还在低声骂道。 “今个是要用了”,张辅恋恋不舍的望着这金银,“婆娘,这家里,我最信的就是你,你跟着咱这么些年,咱不信你还信谁? 咱不怕你笑话,土木堡的时候,咱就觉得,咱的死期快到了,咱想着咱死了,你,忠儿,懋儿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张辅嘿嘿一笑:“不过你放心,咱计算死了,也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个东西。 咱这辈子,杀人比吃过的米饭还多,都是为了啥? 为了咱们? 是,咱们家里的钱吃用不尽了,也挣了个国公的给子孙。 可是以后呢,子孙后代,总得摊上一代不成气候的玩意啊。 靠着祖宗这点脸面,现在咱的一点圣恩,能顶什么用? 到时候他们要想过的舒服一点,那得靠着真金白银说话。” 听了这般话后,朱氏的脸色缓和不少,嘴上还是不饶人。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没把老娘当做自己人,还不是心里隔着一层? 你就是告诉我了,我能说出去不成?” 张辅摇摇头,“你管家是把好手,可这涉及到咱们张家的根本啊!只有一家之主才能知道!这规矩不能坏。” 朱氏懒得计较,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不是留给子孙用的,怎么刚刚还说今个要用?” 7017k 一百六十八章 两个混账孽障 “是啊,今个就是要用的时候,”张辅一面的挑挑拣拣,挑出四五个箱子。 “知道今个陛下在书房谈了什么吗?” 朱氏茫然摇摇头,这种事,她一个妇道人家的从哪知道。 “陛下今个提了老二老三”,说到这,张辅的火又上来了。 “这两個兔崽子在五军都督府先前做了不少腌臜事,就连士卒军户的烧埋银都敢上手,真是活腻歪了。 这不,井源在中军都督府断事,查出些端倪,就被他给捅到陛下那了。” “呀,陛下知道了?” “可不是,陛下要是给往些个御史透出些消息,他们再参上一本,咱们张家,可就不好过了。” 朱氏心里咯噔一下,居然怪罪起了井源,有些极其败坏说到:“这个井源,真是,真是个没良心的,之前老爷比对他多好,这回倒好,得了圣恩,反过头就咬住英国公府了……” “闭嘴,你个娘们家家懂个啥”,张辅眼睛一鼓:“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你以为这是井源的主意? 你也不想想这背后谁说了算?” 朱氏转念一想,一脸骇色:“是,是陛下,难道,难道陛下要对英国公府……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你这老娘们怎么越说嘴上没有个把门,卸磨杀驴这话你也敢说出去?你要害死全家啊。” 张辅狠狠瞪了一眼,朱氏也知道自己失言,闭上了嘴。 “我告诉你,陛下不是要动咱们张家,陛下,这是对整个勋贵们这些年来做的有的事,怕是不满已久了。 张家,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不过陛下好在念在老子这么多年给皇家卖命,总归是有些功劳的,就是做个样子,让老子把老二老三狠狠教训一顿,再把烧埋银给补上,写个认罪的折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朱氏听罢以后,长舒一口气。 舒气之后,朱氏一想,不对啊,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 张家不知多少年前就分家了,补上那些银子,那也是老二老三家出啊,自家拿什么银子? 而且就算拿,账面库房里还是有些钱银的,也用不上这些啊。 张辅像是猜出自家夫人的意思,“夫人放心,咱还没傻到给那两个混账东西补亏空。 陛下走的时候说了,陛下要再下西洋,问问英国公府有没有兴趣入股掺上一笔。” “下西洋?英国公府掺上一笔?” 朱氏大吃一惊。 “是喽,去年打那一仗,朝廷花了不少银子,王佐那只铁公鸡从内帑也挖出不少银子填补进去了。 陛下要下西洋,怕是差了不少些银子。 咱想了,这里的这些些银子,再加上库房账面上的,至少得拿出六成给宫里送去。” 朱氏大抵心算一下,很快就拿出了数字:“这,这大抵怕是得两万来两银子了啊,老爷,你可得想好了。” 一口气两万两银子,对于英国公府这般的庞然大物,也不是件小事。 毕竟,资产和现金流,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张家这三十多年的积蓄,大多数换成了宅子,田亩,庄子和铺面,这些才是大头。 至于真金白银,哪个会在手里屯那么多。 夫妻两人费力将几口的箱子给办了出去,朱氏累的有些气喘吁吁:“老爷,真都送进宫里去? 这,这陛下说能挣银子,要是挣不了的话,这,这咱们张家留给子孙的棺材本可就……” 张辅想了想,说道:“你以为陛下是个能吃亏的主? 咱告诉你句诛心的话,这天底下只有别人吃亏,万万没有陛下吃亏的道理。 再说了,有的时候,这吃亏,也是福分。” 曹福前脚回到府中刚给张辅汇报完,没一会儿的功夫,张輗,张軏就领着全家一大口子到了英国公府。 张輗,张軏兄弟二人对自己这个兄长是又敬又怕,乖乖行礼道:“见过大兄。” 后面一大家子也赶忙的跟着行礼,压根连头都不敢抬。 张辅不单是英国公,更是整个张家的族长,对于二房三房这样的旁支来说,张辅,就是他们都天。 “行了,老二老三媳妇,领着家里的娃子先起了来吧。” “谢公爷。” 待一众人起身之后,地上就跪着这兄弟两人了。 兄弟二人知道这里面定然有问题,心里直直犯怵打鼓。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起来吗?” 张輗,张軏摇摇头。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的,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本来,咱是不想在小辈面前跌伱们的面子,打你们的脸。 可没办法啊,谁叫你们两个是个不争气的玩意,转圈丢人现眼,把咱爹,还有咱的脸,丢的是一干二净啊。 说,这些年,从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受了多少好处,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张辅狠狠一声,吓得这难兄难弟两人顿时心里一颤,差点如同年轻时候那般,就差屁滚尿流,磕头求饶了。 倒是张輗脑子转的较快,大声喊冤说到:“大哥,大哥,这是有人冤枉弟弟我啊,这些年弟弟是拿了些好处,这都是按照规矩拿的,别的,别的我一分银子都没碰过啊。” 张軏也反应过来,跟着后面也叫起了冤枉。 “袁枉?还敢说按着规矩来的,”张辅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两个孽障东西,人家巨鹿侯把你们做的腌臜事是查的清清楚楚,你们还有脸喊冤。 你,老二,前年福建民变,泰宁侯率军出征,你是不是收了个参将五百两银子,替他走了门路,把人给留了下来。 老三你,你收了河南都司来人的银子,给人家安排了个佥事一职,你敢说没这事? 还有今年战死士卒军户的烧埋银,人家都不敢动手,你们俩胆大,就敢沾?” 此时张輗,张軏已经在心中将井源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个变。 张辅像是瞧出了他们的心思,“这些事,咱们是怎么知道的? 咱告诉你,不仅咱知道,陛下也知道,锦衣卫那,记得都是清清楚楚,每一笔帐,都不曾落下。” 此刻,张輗,张軏二人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陛下,陛下知道了? 两人如丧考妣一般。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干啥去了,”张辅看着两人死娘一般的样子,恶狠狠说到。 “大哥,大哥,救命啊”,张輗跪在地上挪着上前,抱着张辅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大哥,我,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知道错了,大哥,我和老三都是你亲弟弟啊,咱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啊,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哥,你得拉弟弟这一回啊……” 张軏不甘示弱一般,也上前扯着嗓子说到:“二哥说得对,大哥,你是功臣,陛下,陛下对你敬重的很,大哥去求情,陛下一定会听大哥的,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陛下肯定会我和二哥这一回的。” 这两人一哭,这后面一大串的家眷们也一个个开始嚎了起来。 张辅狠狠一脚踢在了张軏身上,怒骂道:“别嚎了,再嚎滚出去嚎。” 满堂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老三,你胡咧咧什么呢,什么叫陛下会听咱的,看在咱的面子上。 咱是臣子,臣子有什么面子可看的。 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看在臣子面子上的,这样的臣子,哪一个有好下场。 老三,你要是不会说话,自己戴个嚼头,再要是管不住,赶明天咱亲手给你拔了。” 张軏知道自己这大哥可是个狠人,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嘴里嗫嗫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你和老二都是咱看着长大的,你们什么尿性,就是烧成了灰咱都看得出来。 这么些年,没少打着咱的旗号在外面给自己搂好处吧? 扯着虎皮做大旗,眼瞅着陛下对咱不断的恩赏,好家伙,你们俩倒是飘了,胆子大的没边,烧埋银都敢起心思? 咱告诉你,这要是让王佐知道,你吞了户部的银子,你看看王佐敢不敢把你两这货黄汤给打出来。” 张輗,张軏不敢说话,张辅的一句一话都戳到了两人心上。 是啊,眼瞅着自家大哥功劳不断,皇帝嘉赏不觉,圣恩正浓,这心思可不是活泛了。 毕竟,在他俩眼里,出了什么事,有自家大哥扛着。 怎么滴,分了家,难不成自家大哥真就不管自己了。 张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说了,陛下看重张家,看重英国公府又怎么了? 怎么,有句话就没停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陛下就算今日看重,明日呢? 京师里的国公难道就张家一家?陛下今日能给的,难道明日就不能收回去? 别瞧着张家现在好像好的不得了,我问你俩,张家,比得上当年的曹国公李家吗? 两个没心没干的狗东西,成日脑子不用,带着它做甚?”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看在臣子面子上的,这样的臣子,哪一个有好下场。 老三,你要是不会说话,自己戴个嚼头,再要是管不住,赶明天咱亲手给你拔了。” 张軏知道自己这大哥可是个狠人,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嘴里嗫嗫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你和老二都是咱看着长大的,你们什么尿性,就是烧成了灰咱都看得出来。 这么些年,没少打着咱的旗号在外面给自己搂好处吧? 扯着虎皮做大旗,眼瞅着陛下对咱不断的恩赏,好家伙,你们俩倒是飘了,胆子大的没边,烧埋银都敢起心思? 咱告诉你,这要是让王佐知道,你吞了户部的银子,你看看王佐敢不敢把你两这货黄汤给打出来。” 张輗,张軏不敢说话,张辅的一句一话都戳到了两人心上。 是啊,眼瞅着自家大哥功劳不断,皇帝嘉赏不觉,圣恩正浓,这心思可不是活泛了。 毕竟,在他俩眼里,出了什么事,有自家大哥扛着。 怎么滴,分了家,难不成自家大哥真就不管自己了。 张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说了,陛下看重张家,看重英国公府又怎么了? 怎么,有句话就没停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陛下就算今日看重,明日呢? 京师里的国公难道就张家一家?陛下今日能给的,难道明日就不能收回去? 别瞧着张家现在好像好的不得了,我问你俩,张家,比得上当年的曹国公李家吗? 两个没心没干的狗东西,成日脑子不用,带着它做甚?” 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会看在臣子面子上的,这样的臣子,哪一个有好下场。 老三,你要是不会说话,自己戴个嚼头,再要是管不住,赶明天咱亲手给你拔了。” 张軏知道自己这大哥可是个狠人,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主,嘴里嗫嗫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肚子里的那些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你和老二都是咱看着长大的,你们什么尿性,就是烧成了灰咱都看得出来。 这么些年,没少打着咱的旗号在外面给自己搂好处吧? 扯着虎皮做大旗,眼瞅着陛下对咱不断的恩赏,好家伙,你们俩倒是飘了,胆子大的没边,烧埋银都敢起心思? 咱告诉你,这要是让王佐知道,你吞了户部的银子,你看看王佐敢不敢把你两这货黄汤给打出来。” 张輗,张軏不敢说话,张辅的一句一话都戳到了两人心上。 是啊,眼瞅着自家大哥功劳不断,皇帝嘉赏不觉,圣恩正浓,这心思可不是活泛了。 毕竟,在他俩眼里,出了什么事,有自家大哥扛着。 怎么滴,分了家,难不成自家大哥真就不管自己了。 张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说了,陛下看重张家,看重英国公府又怎么了? 怎么,有句话就没停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陛下就算今日看重,明日呢? 京师里的国公难道就张家一家?陛下今日能给的,难道明日就不能收回去? 别瞧着张家现在好像好的不得了,我问你俩,张家,比得上当年的曹国公李家吗? 两个没心没干的狗东西,成日脑子不用,带着它做甚?” 7017k 一百六十八章 不要忘了分寸 这天英国公府里,是血肉横飞,吓得这些个娃娃们一个个嚎啕大哭不已。 没人只是二十鞭子以后,二爷,三爷的背上就没一块好肉了,整个后背血糊糊的看不得。 张福带人将二爷,三爷给扛了下去,赶紧用上了英国公府祖传的金疮药来止血,接着又忙是请人去请大夫来。 张輗,张軏这对难兄难弟是趴在床上写了认罪的折子,每个人又足足吐出了五千两银子才算是作罢。 就连张辅,也是连夜上了请罪折子。 这件事,顿时在京师里就炸开了锅。 不少人稍微那么一打听,知道了陛下去了英国公府,接着张公爷就狠狠收拾了一顿自己的两個弟弟。 这真相,顿时就呼之欲出了。 达官显贵们一个个都是私下议论纷纷,这可是英国公府啊,刚刚立下大功,被陛下盛赞的英国公府,这才过去多久,陛下,这是对英国公不满了? 没人在意张輗,张軏两兄弟的死活,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宫里如何处置这件事上。 要知道,张家兄弟做的许多事,这些个勋贵们也都干过。 大家不安的地方就在这里,张家兄弟的处置,更是陛下对勋贵们的看法的风向标。 宫里很快就传出了消息,张輗,张軏二人主动认罪,上缴赃银,念起功劳,从轻发落,罢了二人的官职,罚俸一年,在家闭门思过。 至于英国公的请罪折子,宫里则是留中不发,没了下文。 这番处置,看起来宫里是没打算深究,可众人心里还是吃不准陛下的意思。 最终,这些人一商量,决定让资历甚老的泰宁侯陈瀛为代表,请英国公吃饭,探一探口风。 面对泰宁侯的请客,张辅自然是欣然赴宴。 席面定在了京西一处深巷名叫黄鹤楼不起眼的酒楼里,可别看这黄鹤楼其貌不扬,甚是有些破旧,但是里面,自是大有乾坤,是朝廷高官喝酒交友聚集的不二选择之地。 甚至有人打趣,这黄鹤楼里随便一个院子都能拿出一个四品大员或是个伯爵,六品七品的官员更是满地可见。 这里随便一个姑娘,论长相唱曲,不输江南花魁名妓,销金窟的速度,丝毫不慢于秦淮河畔的花船。 在这里,往往部堂里办不成的事情,有的时候偏偏就在此处能寻到人脉法子成了事。 陈瀛是亲自在这黄鹤楼外候着张辅的,连带着李贤几个伯侯在后面,见张辅骑马而来,上前满面堆笑,上前亲热喊到:“二哥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马拉住。 这黄鹤楼的掌柜的虽是徐娘半老,可还是风韵犹存,扭着微微丰腴带着几分赘肉的腰,带着香风迎上来。 “哟,稀客啊,我说今天怎么一起来就听见喜鹊喳喳的叫唤,原来是陈老侯爷来了。 老侯爷,您再不来,奴以为您忘了奴呢!” 这掌柜的说话利索,像是和陈瀛早就熟识。 这掌柜着一边赔笑着陈瀛,一面那双熟透的丹凤眼滴溜溜的打量着张辅。 在外做生意的,尤其是自己这样的生意,每日里达官显贵不计其数,更是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中有数,眼里有人知道什么人什么菜,是真的庞然大物还是只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陈瀛她是认得的,而且说句实话,陈瀛在她这黄鹤楼,已是数一数二的上宾了。 要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特地出来迎接。 而且她瞧见了,这外面候着的人都是京师的爵爷们。 啧啧,能让这些人甘心在这侯着,还让陈瀛叫声二哥,亲自牵马,这来的人,能小? 张辅看了看这不大的排面,笑吗一句:“我说陈老狗,你小子请老子吃席,就在这种地方?” 陈瀛嘿嘿一笑,连连说着“瞧二哥说的,哪能啊,哪能啊。” 转过头来,陈瀛对这掌柜子说着:“掌柜的,今个是我二哥来了,好酒好菜,把你们看家的手艺都拿出来。 要是藏着私了,让我二哥吃不好,嘿嘿,信不信老子这几个人把你这破地方全给拆了。” 老鸨子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改色,“瞧老侯爷说的,老侯爷就是借奴家几个胆,奴家也不敢不伺候好各位啊。 老侯爷,不用姑娘陪着吃酒?” 陈瀛腆脸笑着:“二哥岁数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一展雄风?” “滚犊子,没大没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在给老子胡咧咧,老子抽死你”,张辅抬腿一脚就踹到陈瀛的屁股上,“今个是干啥不知道吗?” 陈瀛还是笑着:“明白了,明白了,二哥的意思明白了。 掌柜的,听我二哥的,要两个清官人唱曲就行了。” 这掌柜的只觉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敢踹陈瀛的的人,京师里怕是一只手都没吧。 掌柜的越发的恭敬,指挥着一旁候着的小厮上前将马牵了下马,送到后面的马厩好生照料,自己又亲自在前面领着。 这黄鹤楼将这附近两条巷子全都包了下来,各院打通之后有互自独立,自然是避免的许多尴尬的事情。 进了屋,听着两个怯生生的清官人唱着小曲,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桌子上已经是慢慢一桌的山珍海味了。 伺候人的小厮,唱曲的清官人打发走了以后,房门关着,陈瀛开口道,“二哥,今这这顿饭为了什么,二哥心里清楚,吃之前,能不能二哥先说上准话,然后咱兄弟在好好吃上一顿,让这些个老兄弟和小辈们好好陪陪二哥。” 陈瀛说完之后,一桌子的人都这么看着张辅。 张辅夹了块皮肉冻,放在嘴里慢慢的化开之后,接着慢慢说到:“怎么滴,都心焦了,都吃不准现在的局面是不?” 李贤苦笑一声:“二大爷,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些人谁家不心焦,谁家吃得进去饭啊。” 张辅一瞪眼睛:“狗东西,和你老子脾气一样,都是属狗的。” 陈瀛一巴掌呼在李贤后脑勺上,“闭嘴。” 张辅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之下不紧不慢说出来那天的来龙去脉。. 说罢之后,张辅扫视桌子一圈:“这些年,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咱们谁家都拿了不少吧?” 一旁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思。 “这几年,我家老二老三做的,咱们在座的全都做过,你们说,陛下知不知道?” 张辅又道。 几人没说话,点点头。 “咱们都是老交情,老夫说话不好听可也是实情!”张辅继续道,“见好就收吧!” 接着,张辅又补充一句:“这话,也是陛下想给你们说的。 陛下,是个念旧心善的人,想着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只要日后不再犯,先前拿的银子,就当是给咱们各家的赏赐了。 既然陛下给了咱们脸,咱们是不是得要着,别坏了分寸不是?” “可,可……” 饶是张辅说的再如何情理之中,还是有人发出了几句疑问。 缘由无他,吃进去的肉,谁愿意吐出来呢? 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伱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张辅一听这几个可字,心里明白了过来,语气冷了几分:“当然,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你觉得你与陛下能有多少情分,能够挥霍几次? 咱刚刚说了,陛下,是个念情的人,可大家伙也不要忘了,陛下再怎么心善,陛下,还是陛下。 你们仔细想想,陛下能在土木堡断后,你们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皇帝?” 这话一出,让桌子上的人直冒冷汗,心底升起寒气。 土木堡陛下为了保住京营,主动断后,不惜以身作饵。 现在想来,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连自己命都敢拿去赌的皇帝,你觉得,你要是碍着他的路了,他会怎么办…… 7017k 一百六十九章 让开,让开,别挡国舅爷的道 王佐见到了地方,开口道:“陛下,要不要先传这永清三卫的指挥使来见驾?” 按照规矩,无论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是都察院的御史下来巡查,一般先是来卫所驻地与主官见面,接着由人家领着一同巡查。 只是让人家领着巡查一番,要是能查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那才是见了鬼。 朱祁镇摇摇头,“不去见他们,既然是微服私访,朕自己走走看看。” 说着说着,朱祁镇竟然下了马车,沿着一条小道行进。 王佐能怎么办? 只能是叹了口气,跟在后面。 冬去春来,这太阳一日比一日大,穿着厚厚的绒衣,若是在宫里得闲的时候晒晒,是极其惬意的。 但这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朱祁镇已是汗流浃背,感觉这衣衫已然湿透了。 转头看了一眼,金英和王佐也好不到哪去,都是气喘吁吁,脸色有些发白。 反是随行的锦衣卫,一个个如一般平常无二。 大致走了三四里的路程,一行人总算是见到了人。 一处与寻常庄子别无一二的地方出现在面前,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田地,无数衣衫褴褛的人都在田中忙活着什么。 朱祁镇看到条溪流,不顾一干人的阻拦,兴冲冲的冲到溪边,鞠起一捧水浇在脸上。 好亮…… 朱祁镇打了个激灵,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金英不知从哪掏出一副锦帕,“陛下,擦擦脸,千万莫受了寒。” 朱祁镇一边擦着脸,一边笑道:“王师傅要不要也试试,这一捧水下去,保准什么火气都去的干干净净。” 王佐连连摇头:“臣上了年纪了,这把老骨头不似陛下一样,可万万经不起这番折腾的。” “好,王师傅说的是,王师傅先好好歇一歇,金英,弄些水来给王师傅。” 说罢之后,朱祁镇凝视着不远处的农田。 金英从马车里取出水囊,倒出蜜水,忍着口干舌燥给王佐奉上。 王佐也不客气,结果之后咕咚咕咚一口喝尽,还砸吧砸吧嘴。 这看的金英……更觉得嘴里发干了。 朱祁镇瞧着这农田,一瞧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一旁人就这么耐心的静静等着,半点言语都不敢多说。 这是,沉默良久的朱祁镇突然开口:“来人,去请個人来。” 锦衣卫领命之后,来去匆匆,很快就带了个军汉过来。 这军汉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浑身上下黝黑,脸更是糙黑,千沟万壑似的。 这军汉瞧着这一大串的人,为首中间的那个看那长相,还有穿的衣服料子,就知道此人定是不一般,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军汉有些局促,上前行礼:“见过老爷……” 朱祁镇瞧着他这模样,笑道:“你不必紧张,朕……,你可是这卫中军户? 我刚刚看了半天,瞧着你们耕田,辛苦的紧。 来人,给他些水,再取点吃食来。” 朱祁镇以为,和人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吃的。 给人吃的,本就是释放善意的最好途径。 “啊……” 这军汉一愣。 接着有人取出几张肉饼来,又盛了蜜水,送到了军汉面前。 军汉嘴上客气,千恩万谢,万万使不得,可身体却是很实诚的接过来肉饼和水。 接过饼后,舍不得吃,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只是将水喝了。 军汉嘴里砸吧砸吧,眼睛眯了起来,乖乖,这水居然是甜的。 “老爷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水都和蜜一样甜。” 这军汉情不自禁说着。 朱祁镇失笑:“这水里加了蜜糖,自然不就是甜的了。” 这人像是吓了一跳,往水里加蜜糖,就是百户,千户大人也不敢这样弄啊。 一旁的王佐忍不住说到:“我说,赐你的饼,你不吃藏起来做什么?” “我拿回去给我孙儿吃。” 军汉老实回答到。 “老丈真是好福气”,朱祁镇笑着说道:“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小的张和,卫里的人,都叫老汉张麻子。” 朱祁镇点点头,“你上前来坐下,有些话须得问问你。” 朱祁镇说着,然后自己大大咧咧坐在了地上。 张和不敢,只是蹲下来:“不知道老爷来此……” “没什么,没什么,”朱祁镇语气轻松,“老丈世代都是军户?” “是,太祖高皇帝年间,我家就奉命戍守京师,不过那时候京师还在南边,小老二儿还小的时候,记得我这一家,都是从南直隶迁过来的。” 朱祁镇点点头,感慨到:“真不容易啊,从南直隶到这,背井离乡,真是辛苦。 对了,刚刚看着老丈这般大年纪怎么还在田地劳作,为何不在家中好好歇着,看看小孙子。” “我啊”,这张和露出一丝苦笑,“小老儿不比贵人,天生的贱命劳碌命,哪有什么福分享那样的清福。 再者说了,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嘴还得吃饭呢,这歇不得啊……” 王佐忍不住问:“这些活计自有子孙来弄,老丈的儿子怕也不忍心让你这般劳苦吧。” 王佐这话像是勾起了张和的心酸往事,这老头眨巴眨巴眼睛,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张和用手去揉,朱祁镇瞧得分明,那手上满是老茧,手指的纹理也被磨的看不见,手上到处都是一道道口子或者伤疤。 过了一会儿,这张和低哑嗓子开口:“没了,我儿,没了。” 朱祁镇,王佐二人心中一惊。 在这个时代,若是家中的壮劳力有个什么闪失,可以说…… “老丈的儿子,是……” 朱祁镇轻声问道。 “他啊,他命不好,去年随军出征,死在了土木堡,腊月的时候,卫里才传回来消息,说是人没了。” 朱祁镇愣了愣,有些愧疚,不忍心,可还是继续问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还得往前看,老丈节哀顺变。 对了,我记得朝廷有过旨意,这战死的将士都有抚恤,抚恤,卫里发了吗?” 张和点点头,“发了,卫里先是发了五两银子,还有两石米,前些天,卫里又补了二两银子下来,百户大人还说陛下开恩,以后小老儿这些家有战死之人的,以后三年缴的粮食可以减三成。” 永清卫虽是京畿附近的卫所,但还是如同一般卫所那样,授给军田自给自足。 听到这时,朱祁镇,王佐皆脸色大变,一股怒火瞬间袭卷朱祁镇全身。 开恩?老子开你娘的大恩。 当初户部报上来的,是每人的烧埋银五十 两,米二十石,三年免税,五年半税。 可他娘到了这下面,直接打了个对折。 不对,这他娘直接弄了个零头啊。 王佐也气的要死,知道这群臭丘八不会足饷发放,这千万万岁都没算到,这些人的吃相这般难看。 这银子,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都司,卫中,千户,百户,层层经手,层层克扣,到了百姓手中,自然是十不存一。 况且这还只是京畿卫所,若是其他的地方…… 这时,远处,却一队快马而来。 朱祁镇知道来的是卫里的指挥等人,已经得知了消息,心急火燎的赶来了。 弘治皇帝看了眼张和,“老丈,你儿子的死,我脱不了干系。 如今你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儿子的烧埋银绝不止此数,卫了应该马上就会发给伱。 这样,我替老丈做件事,尽点心意,就当是给老丈赔罪了。” 说罢之后,朱祁镇扭头沉着脸道:“朕不愿见他们,走吧,上车回京。” 于是乎,朱祁镇上了车,一队人,匆匆而去。 永清三卫的指挥,佥事等人勒马不敢上前,只敢目送马车离去。 看着孤身一人的张和,指挥用马鞭指了指张和:“你……过来……” 张和过来以后,看着指挥以及千户官,吓得脸色铁青,战战兢兢的道:“卑下张和,见过……见过……” “说!”这指挥急切道:“你刚刚和陛下说了什么?” “陛……陛下……”张和如遭雷击。 这三卫的指挥,直到现在都是懵逼的。 本来好好的,可厂卫那儿,突然找上了门。 此时……他方才知道,陛下竟是来了永清卫。 这指挥已是急的跺脚,现在见陛下直接走了,心里又是忐忑不安。 方才说话的那个……是和气的年轻人陛下? 张和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才和自己说话的…… 顿时,他吓得腿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 可马上这帮子,却是急的不得了:“快说,说啊……” 张和深吸一口气,喃喃道:“陛下……陛下和我说话,问了,问了小老儿名子,还,还问了卫里和小老儿儿子的事情………” 张和此时说话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 千户一把将他提起来,彻底怒了:“狗东西,你说呀!陛下到底和你还说了什么?” 张和想了想,老实巴交的样子:“陛下还问了我儿的烧埋银……” 卧槽,这指挥已是头发昏,居然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烧,烧埋银…… 他可是听说了,五军都督府里,英国公的两个弟弟,因为这烧埋银的事可吃了大亏,差点没被英国公给活活打死,就连英国公那样的人物,也都吃了瓜落。 “你,你怎么说的?” 指挥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小老儿,小老儿如实说的啊。” 张和一脸无辜说到。 指挥一时间觉得气血攻心,佥事,千户没一个个都是脸发白。 完蛋了,这事,陛下定然是是知道。 张和瞧着这些个上官一副死娘的样子,突然想起什么,说到:“对了,刚刚陛下说,卫里,得给我发五十石米。” “啥?”指挥懵了。 这……是真的? 张和信誓旦旦说到,说这是补偿给他那战死的儿子的。 这种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的真伪没人可以证明。 没有人可以去证伪,除非,你去找皇帝去求证。 但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也配见陛下他老人家? 而且现在去找陛下,找死不是吗? 他们面面相觑,发现自己只能选择相信。 陛下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张和他儿子…… 莫非陛下是要让我们…… 这指挥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念头。 终于,这指挥像是参透了陛下的深意。 陛下,是以张和为例,补足银子之余,还让卫里给战死的每户人家都补五十石大米不成? 是了,这极有可能的,陛下对这些大头兵,倒是看重的很。 看着惶恐不安却无比真挚的张老和,指挥很想要破口大骂,可细细一想,此人和陛下又过交谈,天知道陛下会不会留心此人。 今日若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被锦衣卫报上去的话…… 指挥露出了笑容:“你叫张和是吧,不错,不错,你是个本份人,五十石米,明日让去你们千户所去拿。 对了,先前发的烧埋银,卫里还没有发完,明日你一并去千户所里拿了。” 张和乐了,露出黑黑的牙齿。 ………… 回京途中,朱祁镇对着王佐摇头:“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腐败。”看着惶恐不安却无比真挚的张老和,指挥很想要破口大骂,可细细一想,此人和陛下又过交谈,天知道陛下会不会留心此人。 今日若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被锦衣卫报上去的话…… 指挥露出了笑容:“你叫张和是吧,不错,不错,你是个本份人,五十石米,明日让去你们千户所去拿。 对了,先前发的烧埋银,卫里还没有发完,明日你一并去千户所里拿了。” 张和乐了,露出黑黑的牙齿。 ………… 回京途中,朱祁镇对着王佐摇头:“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腐败。”看着惶恐不安却无比真挚的张老和,指挥很想要破口大骂,可细细一想,此人和陛下又过交谈,天知道陛下会不会留心此人。 今日若是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被锦衣卫报上去的话…… 指挥露出了笑容:“你叫张和是吧,不错,不错,你是个本份人,五十石米,明日让去你们千户所去拿。 对了,先前发的烧埋银,卫里还没有发完,明日你一并去千户所里拿了。” 张和乐了,露出黑黑的牙齿。 ………… 回京途中,朱祁镇对着王佐摇头:“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腐败。” 7017k 一百七十章 两边都卖 或是朱祁镇这辆马车太不起眼,让人丝毫无法将其与住在皇城内的那位一国之君联系在一起。 朱祁镇被外面这番动静惊醒,招来金英一问,有些吃惊。 国舅? 钱家不是一向在外谨小慎微,不应该会做出这等事情啊。 再仔细想想,不对啊,钱家的几人,不是在当值,就是在讲武堂入学,不该出现在在这啊。 有人上前稍一打探,问清楚了对面人的来历。 金英小跑到车窗边,小声说到:“陛下,对面是贵妃娘娘的内弟周寿。” 朱祁镇一愣,周寿? 是周家,不是钱家。 紧接着,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陛下,要不要老奴上前……” 金英在一旁说道。 “无需和他们纠缠,避开他们。” 朱祁镇放下帘子,里面冷冷传出声音。 马车避让一边,金英看着那群兴高采烈,大、大模洋洋的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一回头,金英吓得差点把舌头给咬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刚刚掀下去的帘子又被陛下掀开。 朱祁镇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群人远去,嘴里好似在念叨着什么。 金英离得稍近,听了个模模糊糊。 “国舅,国舅……” 待马车进了宫,朱祁镇在暖阁简单用过饭后,便继续看起来了奏章。 金英如往常一般站在一旁候着。 “金英。” 朱祁镇头都未抬起,突然开口道。 “老奴在。” 金英一个激灵,赶忙答道。 “去查查那个周寿的底,对了,还有周家。” 朱祁镇云淡风轻说到。 “老奴知道了,老奴这就去办。” 说罢之后,金英便匆匆退下。 朱祁镇继续看着奏章,时不时朱笔批上几句。 这一看,便是一个多个时辰过去了。 朱祁镇抬起有些发酸的脖子,看着那桌上还未看过的厚厚的一堆,暗暗叫苦,想着怎么还有这么多。 看着这每日简直要命的奏章,朱祁镇只觉得心力憔悴。 老祖宗还是厉害啊,也亏得太祖能做到天下无论大事小事,皆决于上。 这工作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他不知一次想着,要不要给内阁扩充一下权力,毕竟,每日这般的工作量,他怕自己……过劳死啊。 虽说内阁得了票拟权,但还是没能摆脱先前的拘束,与日后宰辅的地位还差的远呢。 比如在规制上,如今的内阁首辅还是由吏部左侍郎曹鼐担任,内阁的其他辅臣,也多事一些品极不高的翰林担着。 曹鼐这个吏部左侍郎也算是位高权重,但他的上面,光是品级比他高的还有都不止一只手 更别说,邝埜,王佐,金濂这一个个的…… 朱祁镇想着是不是该加重一下内阁的权柄,但又怕这拿捏不好,反倒是内阁权重,制约了皇权。 毕竟,日后可还有杨廷和,张居正这样的人摆在后面。 罢了,罢了,朱祁镇喝了口茶,摇摇头,此事,还得考虑思量再三。 “金英还没回来吗?” 朱祁镇想着金英一去这么久,怎么还没个消息。 正说着呢,说曹操,曹操就到。 金英回来时拿着本小册子,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近些日子周家的一举一动。 朱祁镇翻阅之后,没露出什么别样的表情,只是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让人去坤宁宫传话,说是母后多日不见深哥,怕是想深哥了,让皇后带着深哥去母后那,朕的话,等朕将这里的事情处置完了再去。” “是”。 一旁伺候的小宦官快步下去传话。 “去礼部和兵部,将金濂和邝埜两位卿家传来。” 朱祁镇将册子放在一边,揉了揉眼角。 司礼监的人到户部传人的时候,金濂已然知道陛下传他为了什么。 等到了金水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兵部过来的邝埜。 “邝公。” “金公。” 二人见面寒暄几句,便一并朝着暖阁走去。 “看来陛下将你我传来,怕是要问与瓦剌,鞑靼和谈一事了,不知道此事礼部谈的如何了。” 邝埜边走边笑着说道。 金濂显得心情不错,“多亏了我大明占了一场大捷,实不相瞒啊邝公,礼部这,占据上风,这都多少年了,都没谈过这么舒服。” “真的?老金,你好好说说,这舒服是这么个舒服法。” 邝埜一脸的惊奇。 “那是自然,老话说的好,战场上打不赢,再怎么谈都没用,自古以来,城下之盟能好到哪去?挟大胜之威又能差到什么地方?” 金濂笑眯眯说到:“这瓦剌,鞑靼现在是求着我们大明,他还敢像往年那般,动不动就甩脸子,掀桌子? 反了他了,要是太宗年间,要是敢说个不字,太宗第二天就敢待人把他给平了。 我给你说啊邝公,这瓦剌,鞑靼一开始还拿着捏着,结果呢? 礼部不吃这一套,晾他个两三日的功夫,先急得是他们。 这两三次下来,这帮鳖孙慌了,还不得老老实实坐着。 再说了,这条件都死陛下开的,又不是我礼部张的嘴,妥不妥的和礼部有个什么关系。” 这下子,邝埜也乐了,“是的是的,是这个道理。” 二人一到暖阁外便有人进去通报。 很快,有小黄门出来笑道:“两位老大人,陛下有请。” 二人进殿以后,行了礼,朱祁镇赐座上茶之后 才步入正题。 “金师傅,礼部和瓦剌,鞑靼的和谈,谈的如何了。” 金英起座欠身回答,给朱祁镇做起来汇报。 瓦剌和鞑靼,对赔偿金银还有归还人口一事倒是答应的痛快,没什么推三阻四,显得到有些诚意。 鞑靼那,关于脱脱不花承认大明宗主国,去帝号的事答应的也是利落,说是脱脱不花来的时候就答应了,以后自称鞑靼汗。 还有大明对漠南蒙古,河西之地的领土要求,鞑靼部都没有异议。 毕竟这些地盘要么在瓦剌人手里,要么已经被大明实际控制,都和鞑靼没什么太大关系。 所以啊,鞑靼答应别人的东西倒是答应的爽快,甚至暗中表明,若是瓦剌不肯归还河西之地,鞑靼愿替大明夺回这些地方。 瓦剌对漠南倒是没什么话说,毕竟这已经在大明手中了,瓦剌两三年的功夫也无力做些什么。 至于河西之地,两边谈了数次,瓦剌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软化。 金濂可以断言,瓦剌对河西之地虽是看重,但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之所以咬住不放,不过是多加些条件罢了。 当然,谈判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在马匹的问题上,瓦剌,鞑靼罕见的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他们都清楚,若是明国借此训练出强大的骑军,对谁而言,都是灾难。 所以在进贡和买卖马匹上,瓦剌,鞑靼给出了数量与大明要求的,相差甚远。 瓦剌,鞑靼每年进贡五百匹,只有朱祁镇要求的六分之一。 至于种马,更是堪堪只有两百。 于是乎,这谈判也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僵局之中。 这一点上,朱祁镇也早有预料,也想到了办法。 “金师傅,下次再谈的时候告诉他们,大明可以提供一批甲胄武器,至于提供给谁,是瓦剌还是鞑靼,这就得看他们的诚意了。” 甲胄,武器…… 邝埜立马明白过来,也赶紧起身说到:“陛下,这万万不可啊,如此一来,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谁得了这批甲胄武器,对我大明,百害而无一利。 臣知道陛下这是二桃杀三士的古法,但臣以为,陛下可换作盐铁茶叶,大抵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大明的甲胄和武器,对于草原上的骨箭来说,简直就是鸟枪换炮都不止。 精铁这可不是一般的生铁能比的,盔甲和刀剑,多数是百淬成钢,和铁锅什么的,就是天壤之别啊。 可以想象,这些东西给了他们,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他们会用来干嘛? 自然是杀人。 而且极有可能杀的就是大明的百姓。 朱祁镇摇摇头,突然问道:“郭敬这人,邝师傅还有印像吧。” 邝埜点点头。 有,当然是有,前大同监军,也是邝埜从土木堡逃回来之后办的第一个人。 “朕当初诛杀郭敬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在边关大肆走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货物,这里面就有刀剑盔甲。” 朱祁镇之所以这么清楚,还是因为当初查曹吉祥内库的时候,查出了一批武器的走向,就是流向了大同。 流向大同之后去了哪,这就不言而喻了。 “朕想问问邝师傅,难道这郭敬不知走私武器甲胄是万死之罪,一旦事发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郭敬不知? 他当然知道,他能做到大同监军的这个位置,他的水平,说实话,不比一地巡抚差多少。 朱祁镇等了片刻,悠悠说到:“为什么?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见钱红了眼。” 短短两句话,就点出了问题所在。 毕竟,当手中的权力可以带来巨大的收益时候,这意志力稍稍薄弱一些,就把持不住啊。 朱祁镇继续说到:“朕杀郭敬的时候,是杀了一只满脑肥肠的肥鸭子,这换上的,说句不好听的,是一群饿得嗷嗷待哺的瘦鸭子。 谁能保证,大同,宣府,陕西,甘肃,这沿边七八个重镇,不会再出一个郭敬? 朝廷每年给他们补的军备,只要上官稍稍改上一改,拿到草原上,就是一笔十倍百倍的利润,这搁谁谁能不心动? 先前烧埋银的事情都听说了?有人连抚恤士卒的死人钱都敢拿,难道这些他们就不敢动手吗? 朕可不见得,天高皇帝远,他们做了什么,朕又从哪知道。” 邝埜张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毕竟朱祁镇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 “好了,既然这样,朕索性就如邝师傅说的,二桃杀三士,再说了,朕不相信也先还是脱脱不花敢在这个时候和我大明为敌? 如今瓦剌衰弱,脱脱不花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瓦剌和鞑靼之间必有一战,这些东西,多半是用到这两人谁的身上。” 如此说来,这些武器,极有可能的用途,就是用作草原内战。 毕竟,明国只是外敌,占据不了草原,即便是朱祁镇将手伸到漠南,在双方眼里,只不过是大明为经营关外,多加一副屏障而已。 但对于瓦剌,鞑靼来说,对面,可真的是想将自己取而代之的。 金濂思考良久,问道:“陛下,若是,若是瓦剌,鞑靼都答应下来,这批……” 东西给谁,这是个问题。 朱祁镇嘿嘿一笑:“都答应下来的话,两边都卖不就是了。”此言一出,这两位老大人都是大吃一惊。 什么,什么叫两边都卖? 这自古以来,支持一方的见过,但还从没见过给两边是死敌的人给武器。 “先按朕说的去办,剩下的事,自然会有下面对办法。” 朱祁镇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以后,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便让二人退下。 慈宁宫。 钱皇后与孙太后坐在椅上,逗弄着朱见深,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 “陛下驾到。” 外面传来声响,朱祁镇已然进了殿。 “儿臣见过母后。” 孙太后笑眯眯说到:“皇帝来了,快坐,快坐。” 朱祁镇坐下以后,便有人奉上香茗点心。 朱祁镇看着一旁傻乐的自家儿子,让人把他抱来。 “深哥,让父皇看看,好家伙,这是又重了不少,怪不得你母后看起来憔悴不少,这心思全都花在你身上了。” 朱祁镇将他提溜起来,居然感觉要几分力气。 可怜的朱见深似乎并不亲近自己老子,小腿在空中无助蹬着,居然开始嚎了起来:“母后……母……母后……” “陛下”,钱皇后蹙眉,起身从朱祁镇手里将无助的太子爷解救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一边带着点数落的意思开口:“哪有陛下这样抱孩子的,深哥是太子,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这般抱着,孩子能舒服了?” 就连一边的孙太后也搭腔数落起来,在孙子问题上,她和钱皇后这对婆媳可是一直都是统一战线。 数落半天,孙太后才问道:“皇帝今个冷不丁来慈宁宫,是有什么事情?” 朱祁镇点点头,说起来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7017k 一百七十一章 你说没有就没有? 这事,说到底,还是一件周家的家事。 周家本不过是个世袭千户之家,后来女儿入宫,凭借着貌美得了恩宠,又诞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生下来了皇长子,封为贵妃,也算是让周家发了迹。 朱祁镇念在周贵妃的情分上,逢年过节也多有赏赐,这周家的日子,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好过了。 尤其是皇长子朱见深被立为了太子,这周家,更算是一步登天了。 朱祁镇虽是不怎么愿意,还是给了周能一个世袭锦衣千户的位置。 这人嘛,正所谓饱暖思**,有了钱,有了地位,人的心思,自然也活泛起来了。 这周贵妃的弟弟周寿,本就是个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本就是个色中厉鬼,眼见自己这身份水涨船高,而自家取得正房夫人姿色一般,哪能配的上他? 所以啊,借着无嗣的由头,纳妾这种事,在周家也就愈发的频繁起来。 本来纳妾这事,你情我愿,朝廷是管不着的。 可偏偏周寿这人不是个东西,居然发展到了宠妾灭妻的这种地步。 这就很丢分了。 听说这周家的正派大少奶奶,被这几個莺莺燕燕的几个妾室压的一头,几个妾室做派比大娘子还像大娘子了。 朱祁镇不紧不慢说完之后,这看着钱皇后,孙太后都有些懵逼。 这事,用的着让皇帝特地在皇后,太后面前说? 这周家宠妾灭妻的事,还能让陛下这般的上心,动用了厂卫去查。 朱祁镇也不着急,喝了口茶,说起了今日在京师遇见的事情。 听罢之后,两个女人的神情都是一变。 国舅? 这周家哪里也配自称国舅,这不是找死不是。 你是太子的亲舅舅不假,可这国舅的身份,也是你能在外面随便说的。 怪不得,怪不得陛下会突然来这慈宁宫,然后又突然提起周寿宠妾灭妻这件事。 看来,这周家是惹恼了陛下。 但陛下碍于周贵妃的情面,不想将此事闹大,这是想给周家一个教训,让他们弄清楚自己的地位。 宠妾灭妻,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孙太后语气冷淡不少:“皇帝的意思哀家明白了,这个周家,是的要好好敲打一番。 再怎么说,周家和宫里也有些关系,在京师里闹了笑话,不也是丢了宫里的脸。 好了,这件事皇帝既然告诉了哀家,哀家不会坐视不管的。” “那就有劳母后了。” 朱祁镇就在等这句话。 这件事,让孙太后出面,再合适不过。 第二日,便有慈宁宫的太监到了周府上来。 周能,周寿父子二人听闻是宫里来人,不敢怠慢,赶忙在中堂迎着。 来的这群宦官里,为首的是个年纪五十上下的老太监,要是有人眼见,在宫里行走,就能认出这老太监就是往日服侍孙太后的人里之一。 这老太监一脸的面无表情,站在周家大大小小一众人的面前,带着太监独有的公鸭嗓,抑扬顿挫说了起来。 “锦衣千户周能之子周寿,宠妾灭妻,杖二十,闭门思过三月,妾室诸人,恃宠犯上,圣母娘娘懿旨,每人张嘴五十,幽闭禁室,不得侍奉。” 整个周家听罢以后,都是心中大震。 那几个妾室听罢,顿时花容失色。 最为吃惊的,还是周能的结发妻子刑氏。 她出身举人之家,小家碧玉,性子软弱,管不住自家相公。 面对妾室步步紧逼,自家夫君和公婆和自己也不是一条心,娘家又没个得力帮手,再加上自己本就无出,只能是处处忍让,忍气吞声。 甚至为了不留下善妒的名头,她还只能帮着张罗纳妾一事。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直达天听,天可怜见,太后娘娘居然给自己做主,赏了这些个狐媚子五十嘴巴。 “周大人,周公子,圣母娘娘交代了,此事须得宫里人亲自上手,得罪了。” 领头的太监客气一番问道。 周能作为一家之主,如今吓得脸色惨白惨白,哪里敢对太后的懿旨说上半个不字,只是连连的点头:“有劳公公了,有劳公公了。” 太监点点头,“那就好”。 话音刚落,这太监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小宦官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 很快,两人一按,四五个妾室已然被反手按跪在了地上。 这太监来到刑氏面前面前,温和问道:“少夫人,这人都在这里了。” 刑氏扫过一眼之后,重重点头:“公公,人都在这里了。” “好”,这太监点点头,“打把,这是圣母娘娘交代的事情,哪个崽子敢不尽心,回去之后自己掂量着办。” 说完之后,这太监站到跪着几人前面,紧接着,前面的几个宦官开始动气了手。 这每一掌,都是十足十的用劲,半点虚得都没有,打的可谓是虎虎生风。 光是一边瞧着的人,都觉得牙根发酸,更别说这些个往日柔弱不能自理的妾室了。 只是十来掌下去,这几人脸颊已是通红通红,高高肿起,看的让人我见犹怜。 刑氏在一旁不动声色,可这心里却是痛快极了。 该,该,真是活该。 这些个妾室们先是一个个求饶,“公公别打了,我求你了公公……” 见得这领头的太监连眼皮都未多动一下,自是很快便死了心。 接着,这群人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周寿身上,一个个都楚楚可怜的望着周寿,“周郞救命,周郎快救救我……” 周寿见到自己这些个宝贝心肝被打成如此样子,心都要碎了。 有人实在是受不住了,拼命的挣扎,却被人直直捏死了下巴,“下贱东西,咱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躲圣母娘娘的降罪懿旨的呢。” 说罢之后,便是狠狠的一掌下去,打的那宦官一时间居然有些失去重心,差点的跌倒在地。 周寿再也忍受不了,一下子扑倒了自己心肝前面。 这番举动吓傻了众人。 周寿着急忙慌的开口求道:“公公,就饶了她们吧,这五十掌下去,这脸就废了,还望公公行个方便,小的必有重谢,必有重谢……” 还没等面前的小宦官开口,这老太监重重哼了一声,忍住心里想要发笑的欲望,皮笑肉不笑开口说到:“周公子,咱家也是秉旨办事,事情要是办不好的话,圣母娘娘怪罪下来,咱家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望周公子不要为难咱家。 圣母娘娘说的五十掌,就是一掌都不能少。 来人啊,将周公子请下去,继续。” 两个小宦官上前拉起来挡在面前的周寿。 这周寿平日跋扈惯了,见谁都不给他三分薄面,倒是今日这几个太监,驳了他的面子,真是半分道理都不讲。 周寿一时怒火攻心,居然使起了蛮劲,将几个小宦官给推到一边,摔了个狗吃屎。 更为要命的是,这几个小宦官摔倒时分不清方向,连带着将那老太监给撞到在地。 这老太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不可置信。 几个小宦官见状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围了上去,想要将这老太监搀扶起来。 周能此刻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来了,整个人都傻了。 刑氏这心也是将将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周寿气头消了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 他是作威作福,但他不是傻。 孙太后身边的人,是他,是整个周家能得罪的起的? 周寿急急忙忙跑到这老太监身边,周能也是半步都不敢耽搁。 “公公没事吧,都是,都是在下不是,没有伤到你吧。” 周寿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掺起这太监。 周能眼见自己儿子惹了大祸,先是恶狠狠瞪了一眼,急得声音都变了:“公公,公公,来人,快去请郎中,快去找郎中来……” “撒开,撒开,都给咱家撒开……” 这老太监索性在地上撒起泼来,“别碰咱家,好啊,好啊,咱家在圣母娘娘面前当差二十多年,陛下,先帝,仁宗皇帝,文皇帝都没这么对过咱家,咱家,咱家……” 这老太监气的不行,“走,咱们走,咱家要去找圣母娘娘做主……” 任凭身后的周家父子怎么说着好话,嘴皮子都快说破,这老太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周能眼巴巴看着人离去之后,回头就是狠狠的一巴掌落在了周寿脸上。 “孽障东西,刚刚你想死不成你去推那老阉狗。” 周能气的破口大骂。 “爹……” 周寿不敢顶嘴,委屈的开腔:“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能怎么办,去给你阿姊传信,还能怎么办……” 周能瞧着这副熊样,只能是摇摇头。 慈宁宫。 “这周家人不仅不遵哀家的话,与你动手了?” 看着眼前伺候自己多年,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孙太后也有些恼了。 “回娘娘的话……” “嗯……” 这老太监本还想着叫叫苦,这一听,立马就改了口:“其实,其实老奴自己也……也……” “好了,哀家知道了,就知道你这老货是故意的”,孙太后想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不过也好,既然给脸不要脸,事情闹到皇帝那,哀家倒是要瞧瞧周家这回怎么办。” 果然,这天下午,周贵妃先是哭哭啼啼到了坤宁宫钱皇后面前大哭了一场,本想着借着钱皇后一起去慈宁宫,可没曾想到,钱皇后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她一人打发到了慈宁宫去。 周贵妃无奈只好一人前往,可到了慈宁宫后,孙太后连宫门都没让周贵妃进去。 周贵妃此时心中更是慌乱无比,知道自己那弟弟怕是恼了孙太后了。 最后,周贵妃本不想闹到陛下面前,怕陛下为此对周家印象不好,可现在没了法子,只能去乾清宫哪里寻朱祁镇了。 当周贵妃哭哭啼啼到了乾清宫,在朱祁镇面前哭的梨花带雨,不断哭诉着。 朱祁镇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一时也没开口,任由她哭着。 直到周贵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朱祁镇这时才开口说道:“朕已经让人传周寿进宫里,有什么事情,朕当面温问清再说。” 周贵妃见此不好再哭下去,只能收起眼泪在一边呆着。 很快,周贵妃口中那挨千刀的弟弟便出现在了乾清宫中。 周寿此时已经差点吓尿了,他万万没想到,怎么这事不仅没小,反倒是看起来越来越大了。 “学生周寿,拜见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周寿在殿内忙是扣头,人模人样是,到也算是有副正经模样。 虽说周寿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是花了钱,运作运作,捐个监生,自称学生倒也情理之中。 “起来吧,知道朕今个为什么让你来吗?” 朱祁镇淡淡问道。 “学生知道,学生,学生今日冲撞了天使,但学生绝非有意,还请陛下治罪。” 周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摆出认罪的态度。 “好,朕先问你,伱宠妾灭妻的事情,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朱祁镇并未在这件事有过多纠缠,反倒是抓住了宠妾灭妻这件事。 “陛下,绝无此事,学生虽对家中妾室虽有偏爱,但对家中夫人敬重有三,学生是段然不敢做出这件事的,还请陛下明鉴。” 周寿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宠妾灭妻,只说自己偏爱妾室。 毕竟,妾室食色,偏爱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哦,你的意思是圣母娘娘说错了不成?” 朱祁镇抓住机会狠狠将了一军。 果然,周寿顿时大汗淋漓起来。 “不敢,学生,学生绝不敢如此……” 周寿一时间结巴起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家阿姊。 周贵妃思考片刻,开口说到:“陛下,臣妾这个弟弟臣妾还算是知道他的秉性,恐是有人蒙蔽圣母娘娘,这才……”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朱祁镇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取来一份册子扔了下去,冷笑道:“周寿,自己仔细看看,这些都是厂卫报上来的,也让贵妃仔细看看,你这国舅爷究竟是个什么秉性?” 7017k 一百七十二章 铺路 话刚落下,这周寿整个人通体发寒,身子不由自主的打起来摆子。 周贵妃在一旁也是愣住了,就连求情的话都在嘴边蹦不出来。 “怎么,朕说错了?你周寿不是在这京师之中整日游手好闲,大张旗鼓的说着你周寿是当今太子的亲娘舅,是当今的国舅爷吗? 朕问你,你是国舅吗?是吗?” 朱祁镇恶狠狠的看向他,大声质问到。 “不,不,陛下,学生,学生……” 周寿觉得身子有些绵软,有气无力,嗓子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词来。 “呵呵,怎么,敢说不敢认了?朕见你昨日你在西街上,可是了不得啊,当今国舅爷,谁敢不给你让路,就连朕也都让了。” 朱祁镇笑的带着一丝寒意。 周寿此时整个人都麻了,周贵妃也是吃惊的捂住了嘴。 这,这算不算撞到枪口上去了。 朱祁镇起身之后,继续道:“你当真不明白你周家家里的那些破事,用得着太后过问? 朕和太后,念在你周家这些年还算是安分的面子上,给你留了脸,只是给个教训,只是你这蠢货,倒是半点都领会不到,对牛弹琴的废物。” 朱祁镇恨恨骂道。 “国舅?周寿,伱瞧瞧你这样子,像个国舅吗? 你再瞧瞧你周家上上下下,哪一点,比得钱家? 远的不说,就说去年朕御驾亲征,钱家一门父子,全都随驾出征,为国尽心,为朕尽忠去了。 朕说句难听的话,钱家是皇后的娘家,是皇后的父亲,兄长,弟弟,他们不去,朕还能逼着他们去不成? 结果呢,人家去了,除了年纪小的上不了战阵,全家男人都去了。 你们周家呢?你们周家去了一個人? 人家钱家在疆场上浴血厮杀的时候,你们周家在做什么? 结果论功行赏的时候,皇后再三让朕不要过于赏赐钱家,钱家到现在,连个爵位都没有。 和钱家相比,你们家有个什么功劳,人家,才是真正的当朝国丈国舅,你?你算是什么国舅爷?” 周寿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反倒是周贵妃,那张秀脸越发惨淡,她已是明白太后,不,是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这是故意在整治打压周家。 而这番举动,何尝不是在警告自己。 果然,朱祁镇的话头落在了周贵妃身上。 “朕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虽不如皇后那般的识大体,但好歹通晓道理,辩得清黑白。 你知道今日的事情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检讨你周家的过错,反倒是你,这周家的板子还没打完,先去哭哭啼啼寻了皇后,想着借着皇后去给太后赔罪求情,求太后开恩,给周家转圜。 周氏,朕问你,太后处置你周家,是不该处置,还是哪里处置错了吗? “没错,臣妾,臣妾知错了……” 周贵妃哪里敢说个不字。 “太后的懿旨你周家胆敢不遵,你周寿居然敢殴打天使,你周家,这是在打太后的脸,是在打朕的脸。 来人,传旨,先将周寿的妾室的刑罚行毕之后,一律乱棍打死。 至于周寿,太后的二十板子,再加上朕的三十板子,一共五十板子,打完之后,夺了他监生的资质,给朕放到贵州去做个百户,让他看看什么是军伍,要是立不下军功,这辈子都别给朕回京来。” “是。” 周寿听罢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晕死了过去。 朱祁镇瞧他这副熊样,摆摆手,便有人给脱了下去。 周贵妃此时已然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陛下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这是第一次见陛下这般的神情,惊吓之余,傻傻愣在当场,不敢说话。 “周氏,你知道你与皇后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殿内冷不丁的再次响起住朱祁镇的声音。 周贵妃一个激灵,五识立马回笼。 臣妾,臣妾不知。” “不知啊,那朕就告诉,你和皇后最大的不同,是在于皇后从大明门里进来的,而你的身份,这你总该知道吧。” 钱皇后,是大明朝第一位从大明门里抬进来的皇后。 这一份殊荣,从马皇后,徐皇后,张皇后,胡皇后,孙皇后,至今为止,大明的历代皇后,只有钱皇后一人有过。 钱皇后是朱祁镇之后,当时还在世的张太皇太后亲自点的,帝后的婚礼,也是张太皇太后办的最后一件事。 历史上明英宗与钱皇后即是少年夫妻,又是患难夫妻,钱皇后还因为担心明英宗活活哭瞎了一只眼睛,因而对于朱祁镇来说,钱皇后的地位和意义自是不一般的。 今世朱祁镇对自己这位发妻也是爱的紧。 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反观周贵妃,秀女出身,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和婀娜的身子,别的再无什么。 说到底,在宫里的地位其实就和周寿的侍妾差不了多少。 都是以色侍人罢了。 这一点,朱祁镇心底也是明镜一般。 他对钱皇后与周贵妃是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哪怕周贵妃再怎么讨好自己,再怎么放的开。 说到底,朱祁镇也只不过贪欢罢了。 周贵妃此时心底哪里好不明白,苦涩的点点头:“臣妾明白了。” 朱祁镇摆摆袖子,示意殿内的众人退出。 很快,殿内就留下了朱祁镇与周贵妃二人。 此时,朱祁镇也不藏着掖着了,“有些事情,朕,皇后,太后,还有你,包括宫里的不少人也都明白。 朕知道你是太子的生母,但你要清楚,生下皇子,那是母凭子贵,可要是这皇子要想着在上一上,那就是子凭母贵了。” 朱祁镇说的,就是嫡长子制。 “老实说,立深哥做太子,是去年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个应急的法子。 深哥不是皇后生的,哪怕是养在了坤宁宫里,皇后看着他长大,说到底,就是个庶长子。 朕回来以后,宫里宫外,或明或暗,都有人说太子立的太过仓促,皇后和朕都年轻,若是以后皇后有了身子,深哥这个太子位做的稳吗?” 显而易见,是坐不稳的。 历史上,废太子,有几个落得好下场了。 “你那该死的弟弟,成日打着国舅的名号,怎么滴,是要告诉天下人,你想着母凭子贵,这皇后的位置,动心了?” 周贵妃身子重重一抖,颤声道:“臣妾,臣妾绝不敢有此想法。” “你最好不要有,要是有了……” 朱祁镇话没说完,结果却是显而易见了。 “你自个也瞧见了,深哥放在皇后那,记在皇后名下,这么些日子,深哥已然是把皇后当做了自己的亲娘,皇后,也把深哥当成了自己亲骨肉。 你是深哥的亲娘,你知道什么对深哥好,你若是安分守己,依然是朕的宠妃,是太子的生母,这宫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说句长远的,哪怕是朕崩了,太子继位,你也能捞着个太后当当。 当然,朕说的一切,是母慈子孝之上,明白了吗?” 打压周贵妃,绝了她不该有的心思,这才是朱祁镇处置周家真正的目的。 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 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朱祁镇这些日子和钱皇后夜里……,怎么说也算是深耕细作,每每都是钱皇后求饶作罢。 可偏偏,钱皇后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朱祁镇本以为钱皇后无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土木堡之变时因为担心朱祁镇而动情伤身,在加上在南宫受苦,坏了身子骨,这才一直无出。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个愿意。 一个太子,一个公主可以证明,朱祁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用排除法就能看出来,所以这问题,出在了钱皇后身上。 钱皇后无出,那么现在的太子朱见深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这件事,只有朱祁镇心里明白。 昨日的周寿,彻底将朱祁镇心底一根深深的刺给挑出头来。 对于朱见深当太子,朱祁镇其实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历史上的明宪宗也算是英明,更别说后面的两个皇帝,孝宗,武宗,褒贬不一,都算是有所成就。 7017k 一百七十三章 因为小解的冲突 有厂卫做自己的眼睛,想来周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果然,这天被打的屁股开花,已然晕死过去的周寿被宫里送回周家时,整个周家上下已然是炸锅了。 周能当场就吓瘫了。 不是,不是给自己女儿递了消息,让她想了办法,怎么,怎么还……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宦官如狼似虎的一般将周寿的几个妾室一并的拿下,宣读了陛下的旨意。 几个妾室掌完嘴之后,在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面前,全都乱棍打死。 一些女眷看的心惊肉跳,当场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这件事之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做了老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周贵妃也很快递出来了消息,周能心知陛下对周家恶了,若是自家在留在京师,恐是会有不忍之货。 罢了罢了,周能长吁短叹了一夜,第二日顶着黑眼圈,交上了自己磨了一夜才磨出的奏章。 上面说,自己因为身子原因,耐不住北方的寒冷,还望陛下降下恩典,能让自己这把老骨头带着全家,去江南过上几天享福日子。 作为太子外大父的这个要求,朱祁镇自然是欣然接受,并且还特地允许周寿去江南养伤,待伤好之后,再去贵州任职。 除此之外,朱祁镇还特意赏赐银千两,着锦衣卫护送这一路前往。 周能谢恩之后,十来日的功夫,待周寿的伤好上许多,勉强可以动身,京师这边的宅子什么的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带着几分急匆匆离开了京师。 周家的事,这算是结了。 没消停几日,井源上了折子,是关于讲武堂的事情。 这一次,是关于一场群架。 朱祁镇把讲武堂早就忘之脑后,猛然想起,掐指一算,已然开课了一个多月了。 讲武堂在进屋内的正对面挂着的一条横幅上写着:二十一天,脱胎换骨。” 这横幅上的墨宝,据说是陛下亲自留得。 听人说,陛下说什么有个二十一天法则,具体怎么样的没人清楚,但正如横幅上面写着,二十一天,脱胎换骨。 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有人摆着指头数,两个二十一天都已经过去了。 脱胎换骨不知道,不过整个人已然是累的快要散架了。 李虎,张懋为首的勋贵子弟们,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每日从一早起来,就是忙忙碌碌,如同行军打仗一般。 无休止的操练,读书,睡觉,从早到晚,一日复一日,枯燥中带着乏味,乏味中满是痛苦。 他们所有人,从初来的完全不适应,到慢慢的开始适应,仿佛过了许多年一般,不知外面日月如何。 偶尔,会有人想起在以前在外头浪荡的日子,在家里的富贵生活。 可很快,他会被无情的声音拉回了现实,那些曾经的日子,反而就像一场梦似的那般的遥远。 张懋,英国公张辅的次子,年仅九岁,虽是妾室出身,却是已然是下一任英国公的人选了。 这位老国公老年得子,有着无限前程的勋贵子弟更是日后数朝元老,死后封王的赫赫人物,现在只不过讲武堂年纪最小的学员。 这一个多月来,他终于学会了自己穿衣,自己洗衣,自己叠被,自己洗漱这些生活琐事。 甚至他学会了依靠自己,在夜晚自己尿意袭来,想要小解的时候,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到茅房,然后精准的尿进目标之中,再不似从前那般,一个人不敢起夜,麻烦同宿舍的学兄们,甚至有时总是洒在地上,惹来后面学兄们怪异的目光。 在讲武堂的日子,累,真的很累。 每日都是操课,还要读书,稍有开小差,都可能触犯学规。 即便是念在张懋年纪尚下,对许多事情的标准相比于其他人降低了不少,可对一个孩子老说,也是难以吃宵的。 更可怕的,久而久之,不单单是张懋,很多人开始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日常。 就好像这种习惯,每日做的事情,理所应当,是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早睡早起,整个人却是精神了许多,每日操课,身子骨也强健了不少,读书写字,讲武堂里的大多数人,磕磕碰碰居然能将论语背的七七八八。 更要命的是,他们脑子里仿佛将逃跑退学这个选项给划掉了一般。 一开始的时候,沈腾一顿狠狠的收拾,如同杀威棒一般,是很有成效的。 鉴于回去可能被自己老子揍死的可能,哪怕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是留下来。 在后面,日复日的生活之下,好像离开这件事被所有人抛之脑后。 因为在这里,强调的是一个集体。 这也是朱祁镇灌输给他们的最重要的一个认知。 一个忠君爱国,一个就是集体意识。 集体这玩意,大抵,很玄学,你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所有人一条心,往往可以迸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人会那么重视乡党,师生这些关系。 历史上威名赫赫的戚家军,白杆兵几乎都是相党组建而成的,里面很多人都还沾亲带故。 这些军队都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惹了一个,捅了一群马蜂窝。 所以这样的军队战斗力极其的剽悍,尤其是见血之后就变得更加的疯狂。 同理,官场上,同乡同窗,师生这样的关系,也会迅速帮助你融入其中。 即便是现代,也有两个同乡兵,抵得上四个天南海北兵。 所以朱祁镇意识到,要有一种关系使得双方建立信任,这是尤为重要的。 这些勋贵子弟,虽然都认识,面上,也都过的去,但那些都是酒肉朋友,算不得什么。 哪怕都在这讲武堂里坐着,都成了天子门生,师兄师弟,这心里总还是隔着的。 同吃同住,一人犯错,全体受罚,再加上一个密闭的环境之中,现实使得他们不得不融入其中。 因为一个人,是断然无法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这群人之间的情谊,在每日的一些细小琐事之中一点点的积累起来,关系也愈加的亲厚了不少。 有人曾打过退堂鼓,可想起自己要是走了,不说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腿,恐是在这群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罢了罢了,转念一想,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人家都受的住,凭什么自己受不住,再忍忍,再忍忍,再不行的话,等有人走了自己再走也不迟。 当然,这种情谊,在吃饭面前,还是得往后稍一稍。 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说讲武堂不短吃喝,可吃饭这种事,谁都谁都想多吃一些。 刚开始的,还有人挑挑拣拣,不喜欢吃的饭菜,便要将这菜丢弃,也没人会露出露出可惜的表情。 现在,每到到了饭堂,不管什么东西全都塞进嘴里,咀嚼,吞下。 挑拣? 一旁的人巴不得你不吃,自己好多吃一口。 当然了,一群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住在一起,尤其是熟了以后,止不住会有什么冲突,有的时候往往大打出手,拳脚相向也不例外。 在讲武堂里,一件很小的事情,往往会出乎意料的成为大打出手的理由。 就比如这一次群架的起因,张懋因为小解时把头不准,被另一间屋里的人给嘲笑了一番。 于是乎,张懋同舍的人知道可就不干了,气呼呼的就去算账了。 虽然,他们中间没少有人拿这件事取笑过张懋。 但是,张懋是和自己同吃同睡,一个锅里吃饭的学弟,他年纪又最小,平日里虽然取笑,但早就如同兄弟一般了。 兄弟是什么,老子能打他,你不能。 张懋同舍的李勇年纪最大,气性最大,立马招呼着人,抱着“老子能笑你不能笑”的念头,一帮人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开往别屋去找场子去了。 两方十几人拿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几句,不知是谁来了一句“打他”。 接着,局势就失控了,演变成了一场混战,打成了一团。 直到有人找来了讲武堂的先生教练,这才将一群人给分开。 待井源赶来时,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满地的衣服碎片或是椅子残骸。 没什么好说的,按照讲武堂的学规,为首的两人七日的禁闭,其余人抄书,加练,一样不落。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受罚,每一人多嘴什么,光是看着表情就知道,满脸上写的都是四个字。 老子值了。 待李勇和另外一人七日之后被发出来时,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这二人都是被同屋的人掺回去的,一回去之后就接到了如同欢迎英雄凯旋的待遇。 在他们每个人内心深处,虽然没能意识到,他们是学兄弟,是兄弟,有着一层说不清楚,但却又割舍不下的情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接着屋内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屋内的气氛欢快不已。 有人挪谕起了张懋:“张懋,瞧瞧你,当时被打的那个鼻青脸肿的模样,更个小鸡崽子一样,人家一只手都能提起你来。” “嘿”,张懋又些气鼓鼓的说到:“谁说的,我当时可是抓住了一个往死了下手,打的他顾头不顾腚……” 一起干过仗之后,这之间关系,就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只是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场斗殴已经报到了朱祁镇那里。 寻常的斗殴也就罢了,可这一次打架的人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全是非富即贵。 井源不能,也不得不报。 朱祁镇看完之后,差点笑出声来。 好啊,好啊,原来赫赫有名的张懋,居然连撒尿这种小事都…… 这算不算因为撒尿引发的一场大战? 至于打架这事,朱祁镇关注的自然不是打架。 打架的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井源已然处置了。 不过这架打的,倒是另朱祁镇很满意。 不过想想,这群人也待了许久,也该给个假了。 要不,放个三天……两天吧,两天吧。 朱祁镇朱笔刷刷几笔,便将这奏章放到了一边。 “陛下,瓦剌伯颜帖木儿在殿外候着了。” 朱祁镇刚一放下,就有小黄门来报。 “传”。 伯颜大步入内,行礼请安,一气呵成。 “伯颜快快请起”,朱祁镇满面带笑,“来人,赐座。” 待伯颜坐下之后,朱祁镇笑道:“朕本来早就想要召见你的,只是前些日子有事忙碌,没能召开。 朕对伯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臣不敢,陛下如此挂念,臣,惶恐不安。” 伯颜恭敬说到。 “什么惶恐不安,朕面前,不用讲这些虚的。 朕今日来找伯颜,是有事要与伯颜商议。” 朱祁镇清清嗓子,道:“伯颜应该知道礼部在和瓦剌,鞑靼和谈,估计就在这几日,就会有个结果了。 瓦剌,鞑靼是外臣,可伯颜你不一样,朕想问问,伯颜这日后的打算。” 伯颜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改颜色,说到:“臣一切全听陛下吩咐。” “朕知道,朕当初答应过你,会帮你一统瓦剌,朕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天子的话,不会有假,说到做到。 只是,朕想问问伯颜,伯颜是想如瓦剌一般,还是做我大明的内臣?” 朱祁镇不改笑容问道。 伯颜生出燥热的同时又发了一身的冷汗。 这怎么看,这都像是送命题。 “不要急,你仔细想想,这里面各有各的好处。 朕也说说心里话,朕希望伯颜您能做我大明的内臣,因为朕不想日后对你,像对今日的也先,脱脱不欢一般。” 朱祁镇出乎意料,直接穷途匕首现。 “朕和也先之间,是无和谈的可能的,你要是想成为下一个也先,无非就是个轮回,朕哪怕不愿,会帮你成为瓦剌之主,但朕的价码也会很高。 朕思来想去,想着另一条出路。 朕先前说过的漠南特别区,你可以做都督,朕只管民政,军权大半归你,整个大明都将是你的后盾,你日后,封爵不成问题。 朕保证,这不比封你个什么顺义王什么的会差。 除此之外,朕会纳海别为妃,日后有子,封王,就藩蒙古,怎么样?” 7017k 一百七十四章 这样的世道 朱祁镇说吧之后,坐在龙椅上不紧不慢的喝起了茶。 他的态度已然很明确了,如果伯颜不肯答应他开出的条件,不愿内附为臣,那么双方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伯颜,只不过大明在草原上另一个敌人而已。 伯颜的脑子飞快运转着。 他如今的处境,危险,很是危险。 他在大明京师,在皇宫里,只有自己一人。 只要朱祁镇一声令下,自己马上就会成为阶下囚。 在关外,自己的本部人马也被大明的边军看的死死地。 即便自己回到关外,回到军中,自己也只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本来自己寄希望于漠南的地盘,看样子朱祁镇势必是要拿下去。 没了地盘,自己手下的数万人马怎么活下去?又该何去何从? 自己的哥哥,肯定恨不得杀自己而后快。 纵使也先元气大伤,可伯颜也是心知肚明,没有大明的支持,自己想要取而代之,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除了这些,伯颜还听说了消息,说是只要瓦剌,鞑靼接受和谈,明国预备将一批武器甲胄卖给他们。 能做出这样决定的,自然只有眼前这位。 伯颜知道,这样的条件对瓦剌,鞑靼这样连生铁都捉襟见肘的情况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 他更知道,也先若是得了这些东西对他的威胁有多大。 明军的条件苛刻,但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尤其是对于也先目前来说。 一旦恢复元气的也先,要动的第一人,定然就是自己。 依附明国,是伯颜一开始的选择。 他现在犹豫,是因为,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朱祁镇不一般的野心。 从他不按常理采用羁縻之策,反倒是设置官员,将漠南蒙古收入囊中时,他就已经开始警惕起了朱祁镇。 今日的召开,更是让他确定了。 朱祁镇,志在蒙古。 不是像他太爷爷永乐皇帝那样以武扬威,若是那样的话,伯颜反而是放心不怕。 伯颜发现,朱祁镇,是想将蒙古,变成如同关内那般。 像是大明关内的两京一十三省那样。 虽然漠南两百里不大,而且就在明军眼前,即便是明军不拿去,想来数年之内也不会再有部落敢在这附近游荡。 但是,面积不大,意义很大。 今日朱祁镇图的是漠南百里之地,那么明日,会不会是千里之地,再下来,会不会是漠北,漠西之地。 这样的疑心一旦有了,即便是朱祁镇依旧答应纳海别为妃,他也迟疑犹豫了。 伯颜在想,难道,自己真的要臣服大明,像朱祁镇说的那样,臣为大明的臣子,甚至以后成为大明的勋贵。 他要做的,是草原未来的大汗啊。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暂时屈服于现实,在汉人嘴里,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伯颜跪了下去,道:“陛下天恩浩荡,臣能为大明臣子,乃是臣,臣女修来的莫大福分,为大明,为陛下效犬马之力,臣,万死不辞。” 伯颜,答应了。 “好,好,好,伯颜没让朕失望,没让朕失望。” 朱祁镇一连三声好字,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 为此,朱祁镇特地将伯颜留下用膳,并且当着他的面让人去礼部传旨,商议给伯颜封爵一事,并且在京师之中寻处大宅赏赐给伯颜,用作府邸。 朱祁镇话里话外透露着,这爵位,可是正儿八经吃着俸禄赏田的,朝廷认得,可不是那些狗屁草头王爵能所比的。 金英在一旁适时开口:“大人真是简在帝心,真是深受陛下青睐。” 伯颜笑的给人好像比哭还难过。 几杯酒下肚之后,朱祁镇说道草原苦寒,提出让伯颜将家眷接到京师,也好早日纳妃。 这即是恩赏,也是试探。 至于海别在宫中之事,两人自然都是死不承认的。 伯颜爽快的答应下来,还谢了恩,显得诚意满满。 伯颜退下之后,朱祁镇特地招来了海别,有所挑拣的将事情告诉了她。 当得知自己母亲要来京师之中,海别的美眸里顿时露出星星点点的光。 母亲…… 她对父亲和母亲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对于海别来说,她觉得自己像是家里的千里马一样。 平日里虽然宝贝的不得了,只不过是为了献给有用的人,用来讨好也罢,终究只是为了自己谋利罢了。 虽然,这是草原上大多数女子的命运。 她之前还天真傻傻的以为,自己的父亲,与那些人不一样,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 说到底,还是一丘之貉。 你不仁,何来让我义。 这父女情分,早就被伯颜当初用的差不多了,以至于父女再见的时候,冷漠疏离,一显无疑。 但是对母亲,从前的一点一滴历历在目,孤身一人在宫里,思念无时无刻不在,且愈发的强烈。 能见到母亲,海别自然是开心的。 至于纳妃的话…… 她的秀脸顿时爬上酡红,羞羞答答起来……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害羞还是忍不住的。 “咳咳”,朱祁镇轻咳两声,问道:“朕明日还要出宫一趟,你要不要与朕一同前去。” 出宫? 海别睁大眼睛。 “陛下能出宫?要是被人知道了……” 她自然是满心的想要答应,但还是不自觉的担忧起来。 “这些朕自然知道,朕只是问你愿不愿去,去还是不去……” “去,去……” 海别连连说到。 这一次出宫,朱祁镇打着查验军户抚恤的由头。 为此,司礼监特地拟旨去了兵部,五军都督府,是光明正大前去的。 为此,兵部尚书邝埜,英国公张辅不敢怠慢,先是将京营还有各卫都先下了条子,提了个醒。 接着,在第二日一早,两人带着一众属官,护卫早早在宫门口等候。 只是可惜,待宫里出来时,有旨意,除了邝埜,张辅两人之外,其余的人全都被朱祁镇给打发了回去。 开玩笑,巡查而已,哪里要得了这么多没用的官员和禁卫。 一个个的都是没事干吗?这要是磨洋工偷懒啊,干什么,干什么,吃我老朱家的俸禄,还想要偷懒,是把我朱祁镇当做冤大头了不成? 虽然朱祁镇这次出宫,也是有着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偷懒的心思的。 作为皇帝,朱祁镇恨不得自己每日可以清闲些,能寻个机会偷懒。 作为皇帝,他希望自己的官员一个个的那天天九九六,把它当福报,能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朱同时祁镇是旗帜鲜明的反对偷懒行为的。 我能,你不能。 这一次去的几个卫所,与之前相比,简直就是大不一样。 去了卫所大营,校场之内人山人海,往日住在城内,半月都不见一次的武官们这次倒好,从指挥,佥事,再到千户,百户,个个都在,俨然地一副各司其职模样,就连看门的老卒也都被换成了身强体壮的士卒。 朱祁镇将海别留在马车上,这种场所,她不适合出现。 海别乐的自然,朱祁镇刚走,她从怀里摸出蜜饯塞进嘴里,霎那间眉开眼笑,一脸满足。 朱祁镇进了卫中治所,说着要见几位战死军户家属。 没等半刻钟的时间,很快就有人将人带了上来。 来人穿着粗布衣服,显得无比拘束。 朱祁镇一问一答,得知卫中不仅补足了银子,而且卫里还额外多发了一石米,说是体桖他们的不易。 朱祁镇哪里不知这是作秀给自己瞧得,但也不拆穿,毕竟好歹是拿出东西了,能让这些可怜人多吃上一口,那也是好的。 朱祁镇只是笑着旁敲侧击几句,点出厂卫暗中盯着,免得这帮子家伙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眼瞅着快到正午,本该留下用膳的朱祁镇却是径直离去,到了前面不远,不过十来里的昌平县城。 邝埜,张辅对视一眼,陛下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是说巡查卫所,这怎么突然又要去昌平县了。 二人本想开口规劝一番,但是想了想,估计没啥用,也就懒得废口舌了。 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总算是到了昌平县城外。 奇怪的是,城门蹲着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靠近之后,发现他们各自蜷缩在角落。 正要进城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还没等邝埜,张辅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朱祁镇已然下了马车。 海别乖乖跟在后面,履行着侍女的职责。 城门口附近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随驾的护卫也都是一个个如临大敌,围了上去。 无他,因为朱祁镇正欲走进这群人之中。 身后的海别靠近之后,不由得蹙眉,捂住鼻子。 显然……这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敢情这都是一群‘乞丐’啊。 朱祁镇低头,看着脚下最近的一个‘小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 朱祁镇温言道。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抹了抹鼻子,鼻涕在破絮一般的裤头上擦了擦,瑟缩一下,没回应。 这是,聋子,没听见? 一旁的金英板着脸:“混账东西,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用古怪的口音努力说道:“姓张。” 朱祁镇:“???没了?” “朕问你姓名。” 小乞丐眼里透露出迷茫,仿佛以他的智商,很难理解如何应对,亦或是在想,朕是什么?姓命是什么? 于是他又重复道:“姓张。” 朱祁镇觉得这人难以沟通,作势要揍他立威:“朕问你叫什么。” “噢,噢,我懂啦。” 小乞丐以为要挨打,忙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面叫道:“俺叫张狗。” 朱祁镇摇摇头,这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 本来想着朕要展示慈父的形象,却被这家伙两句话给整的无语了,玛德智障,损害朕的形象啊。 “家住哪里?” 张狗又想了很久,站起来用手指了个方向,才结结巴巴道:“从这儿那走一会儿,过两条河,再朝右一直走,就到了张家沟。 张家沟往里再走,就可以看到俺家啦。” 朱祁镇:“……” 他叹了口气,生平第一次觉得交流真是费力啊。 原来这个世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已到了仿佛两个物种的地步。 朱祁镇复杂的看着这遍地的‘乞丐’,他们一个个蹲着,低垂着头,盯着着脚,亦或是呆滞望着某个方向,半天没有动静,甚至眼都不眨。 这就是民啊,大明朝的民啊。 说实话,就是会说话的牲口差不多。 身后的海别也觉得这帮人实在是难以理解,小声道:“他们为何这样蠢。” “这就是百姓,我大明的百姓啊。”陈正泰感慨万千道:“明智未开,明智未开。” 真真的明智未开,百姓如牛马猪狗一般。 就在这时这时,不远处一个身影突然窜向朱祁镇,顿时惊的一众人一身冷汗,邝埜差点就大喊:“有刺客,护驾,护驾。” 不过幸好这人动作不快,及时地被一旁的禁卫拦住按到在一边。 紧接着,一帮子人将他按在地上打,拳脚相向。 那人被打得嗷嗷痛叫,滔滔大哭。 一旁的乞丐们只是冷漠的看着,然后各自坐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至多,可能有人是不是瞟上几眼。 “住手,放开他。” 陈正泰上前去,此时禁卫们已经停手,见得这蓬头垢面的人满面血污,仰着脸,如惊弓之鸟一般,满脸都是惊惧惶恐的神色。 陈正泰定睛一看,这人身子瘦弱,用骨瘦嶙峋可能有些过,但也过不到哪去。 虽然惨兮兮的模样很是让人同情,可一想到他刚刚的举动,这帮子禁卫差点吓死,更是恨死。 “你为什么跑过来?” “我……我要回家。” 那人不顾脸上鲜血,抹着肿得老高的眼睛抽泣道。 “回家?你回家为何朝朕冲来?” 朱祁镇问道。 “我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我爹,我爹要下地了,我得赶回去,饶不了路。” 朱祁镇一头雾水,半天才明白过来。 他这是想要抄近道从这穿过,正好抄在自己身上了阿。 这,这还真是点背。 7017k 一百七十五章 朕骂朕自己 朱祁镇还是心有疑问:“你爹下地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何如此急急忙忙,不长眼睛看路?” “我,我要回去给我爹送衣服,爹等我的衣服……他要下地干活……” “……” 这人继续抽泣道:“我若是不回去,我爹便没衣穿啦,下不了地。 我爹说啦,要是误了时间,他会打死我的。”呀?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些不相信的。 朱祁镇勉强能够理解,接着问道:“你是说,你身上的衣服是你爹的呀?” 一帮人低头打量,果然看着这人穿着的衣物显得格外不合身,身上的袖子长了不少,下面乃是格外肥大的马裤…… 看起来,滑稽的很啊。 “是”,这个小乞丐觉得这人没让人继续打自己,觉得,还是挺和善的,说到:“我家,我家只有这一件拿的出手的衣服,我穿着了,我爹就没衣服穿了。 我,我娘病了,我今日来县里,是来拿药的,耽误了时辰,要是下午赶不回去,我爹,我爹,呜呜呜……” 他一边哭着,一边将怀里油脂包着的东西有紧上三分。 一家只有一件能穿的出去的衣服,这是,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 很明显,这依然超过了朱祁镇,邝埜,张辅的预料。 “你过来。” 朱祁镇突然开口。 这小乞丐瑟缩上前。 “你不要怕,耽误的时间,朕待会会让人骑马送你回去。” 朱祁镇尽可能的让他安下心,接着看了海别一眼。 海别满眼的不情愿,磨磨蹭蹭的将袖子里的油酥糕拿了出来。 朱祁镇使了眼色,不等开口,一旁的禁卫上手将半盒糕点拿给了这人。 小乞丐抽动下鼻子,不敢伸手去接,怯懦的看向朱祁镇。 “拿着吧,朕给你的。” 直到禁卫将糕点半强硬的塞进他怀里,他幸福的如同做梦一般。 小心翼翼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的抿化,从来没有过的奇异感觉从舌尖充斥这全身。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这种幸福感,别说朱祁镇,邝埜,张辅这样出身的人也是没有过的。 唯一可能共情的,恐怕只有海别。 她第一次吃到宫里的糕点时,也是这般感触。 吃下一块回味无穷之后,这小乞丐将剩下的全都塞进怀里,接着,咧嘴笑了。 朱祁镇在旁看着,继续道:“朕有些问题,问罢了就行,你无需太紧张。” 小乞丐使劲的点点头。 “朕问你,你家里可是种田的?” “是,我家,我,我爹,都是种地的。” “噢,家里几口人。” “六,六口,我爹娘,我,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家里有几亩地?” “没,没地,是,是租的庄里十亩地。” “租的?每年多少租子?” “七成,每年七成租子。” “呀,这么高?谁家租给你的?” 朱祁镇心里骂道,果然,万恶的地主啊,五成的租子,还真是心黑的要死,盘剥的如此厉害。 七成,也就是说每年累死累活要把一大半的产出给送出去,这简直就是周扒皮啊,这是什么样的黑心资本家啊。 “是,是皇庄。” 朱祁镇:“………” 朕,有定过这么高的租子吗? 这,应该不能算到朕头上吧。 还有,这算不算是我骂我自己。 皇庄,始于明朝中叶,顾名思义,就是宫里的庄子,收入和效益,都是归宫里面的。 皇庄总类多样,由御马监管着,名义上有皇帝对,皇后的,太后太子的,亦或者是还有宫里其他的贵人。 既然是皇帝对庄子,自然是不向官府缴纳赋税的,当然也不可能有人敢向皇帝老子收税。 当然,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产出不交税赋,无形中加重了其余民户的负担。 而且,在皇庄内,土地所有权与司法权、行政权相结合。 简单点说,派来管理皇庄的太监就是庄户们的天。 一般的皇庄,派宦官去掌管的,而这些个宦官带着一旗校,再聚拢豢养着一帮当地游手好闲无赖,“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做恶地方,无所不为。 “你们管事的是太监?” 朱祁镇不动声色,继续问着,搜集着有用的信息。 “好了,朕知道了,你能走了,回去告诉其他人,从今以后,收的租子将到三成,好好过日子吧。” 这小乞丐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降,降租子了? 没等他明白过来,朱祁镇吩咐两句,一名禁卫便将他拖走,上马之后,放在马背上呼啸离去。 朱祁镇转而对一旁的金英说到:“回去给御马监下个条子,从此以后,皇庄的租子降到三成,不许再加。 还有宫里派去的宦官,这些人到了地方,决不能打着宫里,打着朕的旗号胡作非为,要严加约束。 这事,就由东厂和锦衣卫负责了。” “是。” 邝埜,张辅听罢之后,齐声到:“陛下圣明。” 金英是宫里人,总归是为宫里考虑的多,,还是想要劝上朱祁镇两句:“陛下宅心仁厚,可这皇庄里每年缴的粮食可不少,陛下降下四成租子,如此一来,怕是宫里贵人们短缺了不少。” “无妨,刚刚你也看见了,一家只有一件体面的衣服能穿,这样的日子,怕是不能要困苦来说了。 少收些银子,总归能让百姓喘口气,能多扯块布,多吃上顿饱饭。 咱们大明的百姓,苦啊,朕不忍心这样。 对了,告诉御马监的人,朕给的恩典不是给他们的,谁给百姓夺利,朕要谁的脑袋。” 最后一句,杀气四漏。 “是,老奴定会好心办着此事。” 金英心里也是一颤,看来回去得给御马监的掌印好好交代一番,东厂也得盯着这件事。 金英几乎确定,若是御马监在出点事,陛下说不准再来一次武库案呢? 上一次御马监上上下下,还有其他十二监里不少人都栽了。 宫里出了任何问题,自己这个司礼监大太监决然事脱不了干系的。 耽误了半天,朱祁镇一行人正要入城时候,城门里跑出一群人来,神色慌张,四处张望。 为首的人一身七品官袍,想来就是昌平县令。 身材瘦削,脸上透着精明的神色。 当看到朱祁镇一群人时,这县令知道来的就是正主。 今日他正在县衙当值,突然有厂卫寻上门来,说是圣驾即刻就到昌平,让昌平官员即刻前往接驾。 这位县太爷当场腿软,从椅子上溜了下去,半天才起身。 乖乖,皇帝到昌平来了,这可是天大的稀奇事啊。 这县令不敢怠慢,寻来县丞,教谕等人匆匆就往城外赶去。 离朱由检身前十步之远左右,众人跪倒在地,那县令高声禀道:‘’臣,昌平县令盛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着跪下的其余众人只顾磕头不敢说话。 朱祁镇点点头,金英大声喊到:“免礼平身,陛下有旨,勿要扰民,下陛县衙。” 一干人马进了昌平县,沿着大道走了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昌平县衙门。 进了县衙,里里外外早就被厂卫事先进驻,闲杂人等也早早就清理出去。 “陛下,还请里面歇息。” 朱祁镇点了点头,负手走进了后衙正房。 正堂迎面摆着一张崭新的雕花紫檀案几,案几上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案几后是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两旁各摆放了几张座椅。 在太师椅上坐定后,朱祁镇吩咐道:“诸位卿家你们都坐吧,赶了半天路想来也是都乏了。” 邝埜等人连称不敢,推辞再三才敢坐下。 邝埜,张辅等人倒是还好,只是苦了这盛柏,欠着身子坐了一旁的椅子上,屁股只敢坐了三分之一。 金英站到皇帝了的身后,海别则是下去准备茶水。 朱祁镇先是询问了盛柏一些有关昌平的近况,还特意问了今日为什么城外会有如此多的百姓。 盛柏不敢隐瞒,一一作答,虽说是春忙,可总归会有几日空闲的时候,百姓家中若是有些青壮劳力,想着趁着这些日子功夫,看看城里富商大户有没有须得做些短工,挣下些钱银用来贴补家用。 当问道工价几许时,盛柏想了想,给了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这些短工往往一日不过四五文钱,有时多时也至多七八文,一日坐上四五个时辰,中午管上一顿晌午饭。 “这,人力这般低廉不成?” 朱祁镇惊讶问道。 盛柏模糊说了个大概,大抵是昌平不过是个中县,县中富商大户不多,用工较少,再加上每年劳力众多,相比于北通州和京师,这价格,自然高不到哪去。 北通州和京师人力倒是贵些,可距离太远,路上还需路引,一路吃喝都要钱,如此算来,倒是不如在昌平划算。 喝茶的间隙,金英退出屋内,急忙去准备午膳。 不一会工夫,金英进来道:“陛下,午膳好了。” 盛柏脸上羞愧:“乡下饮食鄙陋,还望陛下恕罪。” 朱祁镇笑道:“饮食乃小道,与刚刚见到那些百姓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 平日在宫中,朕撤膳裁乐,过于奢侈之享乐非朕所欲!” 众人移步到厅中,饭菜端上桌子。 八蝶八碗,虽说不上珍馐美味,但也算丰盛,满满一大桌子。 朱祁镇望了一眼吩咐道:“留下五六个菜式,朕与英国公,邝师傅足够,其余的给随行侍卫享用吧。” 金英迟疑道:“陛下,饭菜本就不多,再给别人,未免就显得太过寒酸了!” 朱祁镇催促道:“照朕吩咐去做便是了!朕并不喜浪费,快去。” 金英无奈,让人将其余饭菜撤走,桌上只留了六个菜式。 朱祁镇招呼邝埜,张辅就坐,端起米饭就着菜吃了起来,金英在一旁站立服侍。 古人讲究食不言,席间无话,不一会朱祁镇一碗米饭下肚,桌上的菜也只动了一些。 朱祁镇自顾自的放下空碗站起道:“朕吃饱了,出去走走消食。金英,你也坐下吃吧,不必跟着,朕就在院内走走。” 张辅,邝埜没想到皇帝用膳如此快速,他急忙放下饭碗道:“臣也吃饱了,随陛下走走。” 金英也要跟着,朱祁镇瞪了他俩一眼,二人无奈只能留在了屋里。 君臣三人就这春日的太阳在院内慢走起来。 “朕今日所见,百姓真是苦不堪言,自太宗以来,现有永乐盛世,再有仁宣之治,本以为百姓夺日子好过不少,真没想到,还是这般啊。” 朱祁镇颇有感慨说到,然后问道:“两位卿家,是朝廷的税收过重吗?” 邝埜想了想,摇了摇头。 “禀陛下,我朝税赋相比前朝,远轻不少,万万说不上过重。” 大明朝的赋税,实际上并不太重,即便是崇祯年间加了三饷,可相比于前朝亦或是清朝,都不算多。 “不是赋税的问题,是朕治国不力,百姓才会如此困苦?” 朱祁镇继续问道。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说,陛下顺承先帝,延仁宣之治,乃是守成之君,决无无道之事。” 邝埜出言反驳。 不管是有没有,至少现在问的时候,是一定没有的。 倒是一直没开口的张辅,想了想,说到:“陛下,臣以为,终究到底还是地里粮食太少,百姓繁衍子嗣,人口与日俱增,实在是,实在是不够吃啊。” 张辅这话算是说到了实质,人多地少。 自古以来,田里重的粮食,不过是小麦稻米。 无论再怎么精耕细作,地力好坏,每年产的粮食,其实是差不太多的。 粮食几乎不变,可人,是会变得。 开国之初,连年战乱导致人口骤减,但随着天下太平之后,百姓繁衍生息,人自然会是一日一日多了起来。 一个农家或许开国之初授田十亩,开垦荒地十余亩,家中再有几个儿子,二三十亩的土地,足够富庶了。 可儿子要娶妻,要生子,要分家,几十年之后,这每户人家土地可能就剩下一两亩地,想要开垦荒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能开的几乎全都开垦出了。 一两亩的土地只需随便遇上什么事,就得典地破产,到最后没办法只能成为佃户。 佃户租种地主的土地,朝廷可就不好管了。 7017k 一百七十六章 孙太后有请 历朝历代都是这么一个共性。 农民的税,好收,地主富商的钱,难办。 自古皇权不下县,广大的农村地区,是靠所谓的耆老乡绅治理。 什么是乡绅?那就是地主啊 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是与士大夫共天下,靠着地主统治着农村。 但又有哪个士大夫,不是地主?哪个富商的背后,没有权贵的影子? 而且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几年朝廷虽多次用兵,但总体来看,俨然还有数十年上百年的安生日子。 乱世买黄金,盛世置土地,这眼看着人是一日比一日多,人多地少已然是定局。 于是,无数破产的农民成为佃户,依附地主过活,接受着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盘剥。 而朝廷因为农民的破产,税收对象的减少也随之使得税收一日不如一日,财政吃紧,入不敷出。 对于大明这种八成都是农业税的畸形财政体系,财政崩溃只是时间长短问题而已。 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百姓忍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有人振臂高呼,反了这狗朝廷。 于是乎,也就出现了李自成之流。 接着,连年的内战之后,死伤无数,朝廷也到了末路,最终掀翻了龙椅上的人。 新朝建立,一个新的历史轮回开始了。 这里面,百姓,朝廷都是要不死脱层皮的,只有士大夫们,独坐钓鱼台,风雨不动安如山。 在地方,无论是谁做了天下,终究还是要靠他们治理地方。 在朝的,不过是换个东家而已,改换门庭,不失荣华富贵。 朱祁镇久久不言,负手在后,沉默望着远处。 一旁的邝埜,张辅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没人知道陛下在想什么,知知道陛下在思考。 在想想陛下刚刚问的话,这思考的事情,可能就不是什么好事。 “朕记得去年户部报上的数字,去年一年,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共计四百多万石的秋米折银征收,林林总总的税银大抵是三百万两,其余的实物,户部估计过,折银下来至多不过一千万两。 也就是说,朕的江山,亿万百姓,全都指着这一千三百万过日子,这日子,如何不难啊。” 朱祁镇顿了顿,“除了这些,朕还发现了件稀奇的事情,咱们正统年间的税收,与洪武年间居然相差无几,都是3000万石出头,比永乐年间,居然还少了一些。 邝师傅,给朕讲讲是为何吧。” 邝埜额头冒汗,心里暗暗叫苦。 老夫是兵部尚书,又不是户部尚书,怎么今个全问老夫都是这些问题。 邝埜好歹也是正牌进士出身,转任多职,对待这些问题,还是游刃有余的。 太祖定下的赋税以粮为主,银绢为辅,分夏秋两季征收,实行的是定税制。 就是在在洪武年间,就把天下税赋应该交多少给规定好了,以后再开垦土地也不增加税收。 永乐年间之所以有所增加,是因为大明将安南收入其中,征收税赋。 不过因为安南动乱不断,当地的赋税收不上来,堪堪收上来的些许,又被用作大军平叛之用,所以也就只有光景多收了些赋税。 到了宣德年间,江浙一带不满太祖年间的高赋税,有意拖欠税粮。 论起来,江浙一带的重税和当年的张士诚脱不得干系。 再说江南乃是天下重地,南直隶的江浙更是重中之重,朝廷万万是不敢生什么乱子的。 为此先帝做出了让步,下令全面减免这些地区的税粮,蠲免额达300万石左右。 当然,这些在邝埜嘴里,自然是先帝体桖百姓,施恩江南的善政。 朱祁镇笑笑,没说什么,心底还是有些埋怨起了自己的祖宗。 太祖心是好的,可把路走窄了,文皇帝呢,不提也罢,这对祖宗有些不敬了。 朱祁镇突然神往百年后的那位张宰辅。 别的暂且二论,若非有张居正铁腕改革,力挽狂澜,使得仓禀充实,恐怕大明的国祚,至少要短上五十年之久。 君臣三人散了一柱香的步之后,又在县衙小歇片刻,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等到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到了坤宁宫,一日的车马劳顿,使得朱祁镇匆匆用了些饭,洗漱一番便倒头大睡。 两日之后,金濂上奏,与瓦剌,鞑靼的和谈一事以达成了共识。 对于朱祁镇最关心的战马问题,瓦剌,鞑靼答应了朝廷的要求,许诺回去之后便着手准备上贡和互易的战马。 朱祁镇大喜,于武英殿赐宴,席间更是爆出惊骇的消息。 朱祁镇先是封伯颜为漠南都督一职,掌六千兵马,辖至漠南境内所有蒙古部落,按其功劳,封宁安伯,世袭罔替,京中钦赐府邸。 也先之子孛罗,弃暗投明,任为副都督,掌兵四千。 出席的文武先是赞陛下慧眼如炬,接着便是恭喜新贵宁安伯。 只是没曾想到,朱祁镇继续道,说是听闻伯颜有女才德兼备,纳为妃嫔。 如此一来,这伯颜不单单成了勋贵,更是眨眼就成了外戚。 当然,明眼人都看的清楚,这其中多是政治考量谋划。 伯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出列再三叩谢皇帝陛下,日后定会为国尽忠,九死不惧。 相比伯颜,孛罗显得很没有节操,手脚并用行到殿中,哭嚎这嗓子道:“奴才,奴才谢主子大恩,谢主子大恩。” 瓦剌,鞑靼一行人看的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宴会之后,朱祁镇让礼部早日送他们出京离去,对于这些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人,朱祁镇万万不愿意将钱粮花费在他们身上的。 这行人巴不得早早离去,深怕这明国狗皇帝一时变卦,将自己彻底留在这了。 待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安分许久的孙太后,突然有些不安分了。 这日,慈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请陛下过去一趟。 朱祁镇一问这传话的小太监,得知今日会昌伯和两位老国舅一同进宫来了。 7017k 一百七十七章 求个前程 会昌伯孙忠乃是孙太后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外祖父。 孙忠早年为国子生,初任介休、永城主簿,后来参与督造天寿山帝陵有功,升任鸿胪寺序班。 永乐年间其女入宫为当时皇太孙朱瞻基的嫔,宣宗即位后,册立孙氏为贵妃,孙忠也得官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宣德三年,孙氏诞下皇长子朱祁镇,宣宗借此改立孙氏为皇后,并于次年封孙忠为会昌伯,加推诚宣忠翊运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并赐世券。 作为大明朝正儿八经的外戚,太后娘家,陛下的外祖父,孙氏一族为此在宣宗、英宗朝备受恩宠。 若是先前的朱祁镇,或许对这孙家还有些亲情,只是土木堡之后,朱祁镇对这孙家半点感觉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好生奇怪,心里暗暗想着,这好端端的,孙家进宫做甚?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即便是孙太后想念母族,那何必要让自己两个便宜舅舅入宫,还专门让自己过去。 难不成,孙家是有什么…… 心底再怎么胡思乱想,在一向以孝治理天下的大明,朱祁镇只能匆匆了了手边的事情,接着赶去慈宁宫。 事情一码归一码,态度,还是要摆在那的。 慈宁宫。 “父亲近来身子可还好啊?母亲呢?女儿让您二老一起进宫来,怎么没让母亲一同进宫来。” 孙太后作为女儿却是理所当然的坐在上座一边吃茶,一边笑着话着家常。 反倒是身为父亲的孙忠坐在一侧,小心翼翼地答着话。 二人之间,君臣在前,父女在后。 “我和你娘的身子都还成,你娘念你念的紧,今个本也是要来的,只是家里出了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娘又是个闲不住的,于是就让我带你两个弟弟来了。” 孙忠共有四子二女,今日带来的,就是老三老四。 这二人出世的时候,自己这个大女儿已经进宫了。 所以这二十来年,说到底,这姐弟三人拢共没见过几面,也没什么感情。 眼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越来越大,可却还没有个安稳着落,对了,还有个在家的幼女,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了,却还没有个合适的人家,他在京师里盯了两三年,是高不成,低不就。 于是啊,这两件事就成了孙忠的心病,一想起这些,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就急的很。 孙忠很清楚自己的份量,别看孙家是外戚,风光的很,可内里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 有些事,能哄外人,总不能连自己都给哄过去了。 孙家是真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是一夜全得。 但孙忠心里和个明镜一般,别看自己又是什么伯爵,又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这大大小小的官吏嘴上都是万般客气。 可在骨子里,孙家还是那个小吏之家,自己几斤几两的骨头自己还是知道有多重的。 自己这个伯爵的爵位,是传给老大的,老二呢,自小和自己这个大女儿亲厚,先帝给了个肥缺,调去了漕运衙门,这些年,也算是弄出一番自己的名堂,自立门户的话,勉强说得过去,能过下去日子。 可到了安排这两个小子时候,孙忠是真真犯了难。 孙忠一开始本是不打算麻烦孙太后的,自己本来想着给两个儿子在都督府托人安排个职位,过得去就成。 可他本是吏员出身,不知这五军都督府其中深浅,就是托人,也是放心不下,怕事办不成反倒是弄得自己一身的骚。 后来又遇上朱祁镇借着井源狠狠整顿了一番五军都督府,接着又有英国公,成国公,宁远侯一众的顶级勋贵表态支持,五军都督府像是将那些污垢洗涤一空,倒是有着焕然一新,我与罪恶不共戴天的架势。 这让本就谨慎甚微的孙忠更是不敢去活动活动了。 最后,孙忠索性求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虽说麻烦了些,可自己女儿毕竟是自家人,坑不得他。 所以,今日来,除了话家常以外,很重要的是要还预备着给自己这幼女和两个幼子谋个出路 孙太后今日见到家人,格外高兴,对着两个没见过几面的弟弟也是尽显长姐的样子,忙是让人着人端上糕点果子,招呼两个弟弟吃着。 孙太后听完孙父的来意之后,心中大概有了个敌,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接着就让人去请皇帝来。 “父亲宽心,四弟五弟还有六妹妹,都是和女儿一母同袍的亲亲姐妹哥儿,他们的事情,女儿自然是会用心的。 这不,女儿去请皇帝了,这事啊,还得皇帝拿主意。” 孙忠连连点头,是这个理,自己女儿哪怕是太后的尊贵身份,那也是万万不能直接去办的。 这要是做了,那就是后宫干政,事情可就不得了了,孙家的罪过就大了。 这些事,须得自己那个皇帝外孙点了头,事情才能去办,才办的安心。 待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孙忠一干人慌不则已的行礼,朱祁镇先见过孙太后之后,接着免了几人礼数,温言见过几人。 待众人坐下之后,朱祁镇喝了两口茶,一边听着孙太后打开话腔,一边心里细细想着。 朱祁镇有些意外,毕竟给自己这两个便宜舅舅安排个差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孙太后也没有必要特地将自己寻来啊。 朱祁镇想了想,接着问了问这孙家二兄弟几句,大概就有了主意。 “母后,依着儿臣看,这三舅舅,四舅舅一人尚武,一人想要从文,不如这样,三舅舅的话,若是他想建功立业的话,朕想着就让他去江西。 先前江西巡抚衙门和宁王府都上奏,说是江西匪患猖獗,须得剿匪安民。 朕这些日子就想着腾出手去做这事,想让安远侯去的。 这样,就让三舅舅跟着安远侯,授个百户,想着这一路有安远侯带着,也能涨涨见识,学学如何带兵。 三舅舅觉得如何啊。” 孙忠第三子孙绍宗听着一脸的兴奋,连连点头。 7017k 一百七十八章 孙太后的好打算 孙继宗自幼喜好舞枪弄棒,军中任职,能去江西实打实的提刀领兵,对他的诱惑自然是不言而喻。 要知道,勋贵子弟中得指挥,佥事军职的人是大有人在,可多数人一辈子都在京师或是南京窝着在,哪里尝过带兵打仗的滋味。 正主喜欢的要紧,反倒是孙太后与孙忠二人眉间紧蹙。 呀,去江西剿匪,会不会有危险啊…… 朱祁镇知道二人心中担忧着什么,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是白白送给张家一份功劳,这可到好,人家还不领情。 朱祁镇只好耐着性子开口解释道:“三舅舅既然走的是武官这条路子,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当初先帝给二舅舅安排到了漕运衙门,是个肥缺,但是这功劳嘛,这些年二舅舅虽说过的去,可还是差了一些。 武将终归到底是要有一些实打实的功劳傍身的,要不然的话,日后无论前程什么,都是要大大受限。 我瞧着三舅舅不是只想图个安稳,是想要份前程的。 此去江西剿匪,对三舅舅而言大有裨益。 安远侯是宿将,三舅舅又是晚辈,想来不会亏待的。 再者说了,江西的匪患,说到底就是些小鱼小虾,待事毕之后,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啊。” 朱祁镇把话的清楚明白,总归是让这父女俩弄清楚了其中缘由。 孙家老二在漕运衙门虽说也是领兵,肥是肥,这么些年下来,只有苦劳,却无半分的功劳。 当然,这苦劳,也是朱祁镇念在亲戚份上说的。 孙家老二的上限,大抵就是再熬些年,到时候入京,在五军都督府寻个闲差作罢。 无军功不封爵,这是钉死的规矩。 朱祁镇方才也说了,江西的匪患,别说北边的瓦剌,鞑靼,就是去年福建的民变也是比不上的。 再加上孙家的身份,可以说是白送一份军功给了孙家老三。 至于接下来的,便是孙家最小的幼子孙绍宗。 与上面两个各个不同,孙绍宗自小读书,舞文弄墨,如今在国子监中读书。 只是可能天赋所限,家学薄弱,在国子监中并不拔尖,日后就算出仕,恐怕也没什么前途。 文官不同武将,朱祁镇也犯不上为他去开什么先例,只是说到小舅舅耐下性子好好读书,等有了空缺,放到京外做个县令不成问题的。 孙绍宗眼里放光,也是激动难耐。 自己肚子几点墨水自己心里清楚,陛下要不发话,当真授官的话,在京中至多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而已。 现在的话,能得一县令,他已是心满意足,县令再怎么说,也是七品官员,一县父母官,自己任上好好做,还是有前途的。 孙忠知道文武殊途,陛下能如此已是天大的恩惠,赶忙领着自己两个幼子拜谢。 朱祁镇见他们也知趣,嘴里说着“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坐下之后,朱祁镇突然问道:“外祖父在五军都督府内过的如何?” 孙忠有些羞愧,只是连连说了几声的好。 朱祁镇知道他在五军都督府一直都被闲在一边,刚刚也是故意问的。 毕竟,一个外戚封爵,又是鸿胪寺出身,怎么可能和那帮大老粗混在一起去。 “朕想问问外祖父,朕有个差事,不知道外祖父想不想去。” 朱祁镇笑着问道,而张忠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朕先前的朝会上说了,要于漠南设立特别区,既然如此,当地的民政教化也怠慢不得。 朕知道外祖父和五军都督府那般子杀才不一样,朕想着,外祖父以会昌伯身份,司漠南教化一职,外祖父不知这么觉得。” “呀”,刚一听罢,孙太后就发出一声尖叫,“漠南,那可是关外了阿。” 孙忠脑子飞快转着,接着开口答应谢恩。 眼见孙忠答应了,孙太后也就不好开口再说些什么。 几人继续吃了会茶,孙太后拐弯抹角提起了井源。 孙太后先是说起了井源的妻子,嘉兴长公主,说着当年刚刚入宫的时候,如何的与嘉兴长公主一见如故,姐妹情深。 说完了姐妹情深,接着孙太后又提起了几个孩子,言语之间满是关爱,说是想想这几个娃娃没娘,这心里就难过的紧。 朱祁镇心里吐槽,真是奇了怪了,嘉兴长公主过世也不是一年两年,几个孩子没娘这都这么多年了,心里哪门子难过不忍。 真要是关心人家,也没见平日有什么赏赐和嘘寒问暖啊。 孙太后这个节点提起井源,自然是有自己的用意。 果然,话锋一转,孙太后微笑说道:“这家中总得有个女人才能叫家不是。 从前的话,井源乃是驸马都尉,哀家知道,祖宗法度摆在那,变不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侯爵,即便是续弦,也是说的过去了的,我大明朝还没有哪家的勋贵府连个当家主母都没有。 你姨娘那个人,品性相貌都是上佳,和哀家当年像的很。 哀家瞧着,和井源倒是般配,日后进了府,也能好好管家,养着几个小的,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再说了,井源是皇帝的姑父,盼儿是皇帝姨娘,这不是好事成双,亲上加亲不是。” 孙太后说罢,自顾自的先笑了起来。 孙忠大吃一惊,面色发红,有些脸红脖子粗了。 他万万没想到,大女儿打的主意打到了巨鹿侯身上。 让自己的幼女,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妹去做填房,若是往常,自己决然不会答应的。 但是巨鹿侯,这可要另论了。 从爵位上看,伯爵嫡女做侯爵的正室,哪怕是填房,那也是绝对的高攀。 从实权上看,那就更是云泥之别了。 井源是什么人? 和陛下一起在瓦剌人大营带过的,是与陛下一同患过难的,陛下对他是信赖有加。 自随驾回京以来,陛下委以重任,整顿军务,五军都督府之中,井源的权势,隐隐只落与英国公之后,恐是成国公这等公爵都要礼让三分。 而自己呢? 五军都督府之中,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 老实说,若是盼儿真能嫁入巨鹿侯府,真是抬举了孙家,相当于给孙家多了份保险。 朱祁镇眼中闪过丝莫名的东西,看了眼孙太后一眼。 不愧是在后宫多年的,几句话都在点子上。 如今井源已是侯爵,在没个正头夫人,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可偏偏井源这只金龟婿,无数人馋的要命,但都不敢开口说什么。 毕竟,任何与皇家牵扯到的事情,都不是小事。 给皇帝的姑父续弦,怎么看怎么都是风险很大。 所以,井源再娶的话,就必须有皇帝的点头。 所以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便宜孙家自然是最好的。 什么照拂子女,家庭和美,都不如孙太后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祁镇。 亲上加亲。 自己倚重井源,井源对自己也是忠心耿耿。 这里面除了忠心耿耿,不免有对嘉兴长公主的…… 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俗套。 井源若是娶了孙家女,即是姑父也是姨夫,朱祁镇自然是乐的看见的。 “朕知道了,这件事,朕放在心上了。” 孙太后眉开眼笑,知道这事已经成了大半。 孙家三人可谓是心满意足的离开,尤其是孙忠,此次不但解决了自己两件心头大事,连带着自己,也能挪一挪,做一些事。 从慈宁宫出来之后,朱祁镇转头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钱皇后坐在榻上,一旁的朱见深也规规矩矩坐在一边。 一个小宦官捧着本论语大声读着,约莫着一刻钟之后才算作罢。 待朱祁镇进来之后,忍不住开口道:“皇后,这是在……” “陛下来了?今日陛下怎么来的这般早”,钱皇后有些吃惊,“太子刚刚正在今日的课业,刚刚才作罢。 深哥,你父皇来了还不拜见。” 榻上的朱见深摇摇晃晃扑倒在榻上,奶声奶气道:“见,见过……父皇……” 说罢之后,一笑,露出了几颗米粒般的牙齿。 不等一旁的宫女上前,朱祁镇已经笑着上前将自己儿子给抱了起来,“好了,好了,你看你,站都站不稳。” 朱祁镇一边抱着朱见深在榻上,一边说到:“朕今日去了趟慈宁宫,母后找朕有些事。” 说罢就将今日的事情说了起来。 钱皇后自然的接过朱见深,“母后的意思,是想让孙家和井家结亲?” “是这个意思,朕当时没说什么,说是得要想想。” 朱祁镇闲出手喝了口茶,吃了两块点心。 “巨鹿侯今年,怕是得有四十了吧。” 朱祁镇突然提到。 想到自己那个十六七,比自己还小的姨娘,怕是给井源做闺女都能行。 得知朱祁镇所想的之后,钱皇后捂嘴笑着:“陛下,按陛下说的,巨鹿侯不得找个和自己同岁的续弦不成? 这京师之中有哪家的贵卷这个年纪还没出嫁,这个年纪还有出嫁的?” 朱祁镇瞧见钱皇后笑的有些弯腰,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三十好几出嫁的女子,怕是满天下都找不出一个来。 至于年纪,怎么了,苏轼不也说过“一枝梨花压海棠”。 “好了,好了,别笑了,朕知道了,对了,方才说课业,什么课业?” 朱祁镇面上讪讪,转移话题道。 钱皇后一番话之后,朱祁镇瞪大眼睛,看了眼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深。 卧槽,这么点大,念书,可看得懂? 钱皇后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太子作为储君,教育一事,事关国本,岂能大意。 话语之间,反倒是有些埋怨朱祁镇这个当父皇的有些太不上心自己儿子的事了。 朱祁镇想起翰林院前些日下上奏,说要为太子选良师,尽早出阁,本以为是那般翰林显得蛋疼,现在看看…… 这就是鸡娃啊。 朱祁镇打着哈哈,说自己这些日子太忙,疏忽了,既然自己知道了,定然会办的。 这些日子,朱祁镇倒是朕有一件事一直记挂的很。 舰队的重建。 虽说离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过去不到二十年,强大的舰队还未消散,可别说恢复往日的荣光,只是再次出海,都是极为困难的。 修缮宝船,招募已经四散飘零的水手,选派人手,海图的搜集规划…… 这一桩桩,都是要花大功夫的,没一件是敢掉以轻心的。 若是现在在这马虎了一点,将来在海上,就可能是全军覆没。 一旦出了海,任何事情,自己这个天子也是无能为力。 为了重开下海大业,为了使得花费的银子不打水漂,朱祁镇自然是要用心的紧。至于年纪,怎么了,苏轼不也说过“一枝梨花压海棠”。 “好了,好了,别笑了,朕知道了,对了,方才说课业,什么课业?” 朱祁镇面上讪讪,转移话题道。 钱皇后一番话之后,朱祁镇瞪大眼睛,看了眼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深。 卧槽,这么点大,念书,可看得懂? 钱皇后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太子作为储君,教育一事,事关国本,岂能大意。 话语之间,反倒是有些埋怨朱祁镇这个当父皇的有些太不上心自己儿子的事了。 朱祁镇想起翰林院前些日下上奏,说要为太子选良师,尽早出阁,本以为是那般翰林显得蛋疼,现在看看…… 这就是鸡娃啊。 朱祁镇打着哈哈,说自己这些日子太忙,疏忽了,既然自己知道了,定然会办的。 这些日子,朱祁镇倒是朕有一件事一直记挂的很。 舰队的重建。至于年纪,怎么了,苏轼不也说过“一枝梨花压海棠”。 “好了,好了,别笑了,朕知道了,对了,方才说课业,什么课业?” 朱祁镇面上讪讪,转移话题道。 钱皇后一番话之后,朱祁镇瞪大眼睛,看了眼钱皇后怀里的朱见深。 卧槽,这么点大,念书,可看得懂? 钱皇后倒是觉得理所当然,太子作为储君,教育一事,事关国本,岂能大意。 话语之间,反倒是有些埋怨朱祁镇这个当父皇的有些太不上心自己儿子的事了。 朱祁镇想起翰林院前些日下上奏,说要为太子选良师,尽早出阁,本以为是那般翰林显得蛋疼,现在看看…… 这就是鸡娃啊。 朱祁镇打着哈哈,说自己这些日子太忙,疏忽了,既然自己知道了,定然会办的。 这些日子,朱祁镇倒是朕有一件事一直记挂的很。 舰队的重建。 7017k 一百七十九章 九分真话,一份假话 宁安伯伯颜帖木儿,是一个很识趣的人。 在朱祁镇暗示了自家女儿想念母亲和几个兄妹时,他很主动提出要将自己一家老小接入京师。 毕竟皇帝陛下赐了如此大的一座宅子,怎么能白白浪费陛下的恩赏呢。 再说了,自己的家眷要是知道能到京师享福,还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朱祁镇表示很高兴,为了表示重视,特地让厂卫前去护送伯颜一家入京。 伯颜一个人住在一座空荡荡的大宅里面,总觉得有些冷清。 不过今夜,有一位不速之客上门。 “叔父。” 上门的正是孛罗。 自上次朝会之后,孛罗投靠大明已是举世皆知。 面对效忠自己的孛罗,朱祁镇很大度的给他自由之身,还让卢忠京中将他安顿下来。 卢忠很尽心尽力,不但给他寻了住处,还自掏腰包给他他些银两。 “呀,孛罗……” 伯颜显得很吃惊。 叔侄二人这个节点相见,显得更外的尬尴。 毕竟,孛罗是作为伯颜的一份大礼,才会沦落至此。 伯颜不自主的向后望去。 “叔父不用担心,今夜是我一人前来的。” 岂料伯颜摇摇头,“你错了,孛罗,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孛罗一时更住了,回想起锦衣卫的手段,后背猛然一凉。 他知道,伯颜没有诓骗他。 伯颜此时注意到孛罗手上提着些东西。 很快,一壶酒,两个冷盘,一只烧鹅摆在桌上。 叔侄二人面对而坐,无言喝了一大碗酒。 二人之前恐怕很难想象,他们还能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酒的一天。 “孛罗,你很恨我吧,要是不我,你也沦落不到如此田地。” 伯颜一边撕下一块鹅皮放在嘴中咀嚼,一边问道。 孛罗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啊,你怎么能不恨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如此田地。” 伯颜显得很有自知之明。 “其实真的看起来,你我叔侄二人才算是同病相怜,草原是回不去了,而汉人,从来都没有信过我们。” 伯颜苦笑着说出一个现实。 “你我,用汉人的话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是吗?我怎么能够和叔父相比? 叔父为明国立下如此汗马功劳,明国皇帝不是对重用的很,封爵赐官,还要纳海别为妃子,想来在明国这里,叔父也不比在草原上差多少。” 孛罗话中带着嘲讽,有些夹枪带棒。 伯颜并不在意,“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孛罗,你变了,桀骜不驯不是什么好事,知道我最服你什么吗? 我太了解你了,你能看的清楚形势,知道该跪的时候跪下,这对你来说,真的不易。” 孛罗愣了片刻。 是啊,见识过了锦衣卫的手段,从当初不可一世到现在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上。 这般巨大的落差,他怎么可能不变。 他真的想做朱祁镇的奴才吗? 怎么可能,他是草原上的雄鹰,不是奴仆,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做汉人的狗。 哪怕是汉人皇帝的狗,也不愿意。 孛罗痛苦的闭上眼睛:“跪下来,要站起来,可就难了。” 伯颜点点头,继续说到:“我也被朱祁镇骗了,他是个真正的野心家,和他的太爷爷不一样,他想让整个蒙古,永远臣服在他的脚下。” 孛罗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伯颜语调不变的一一细说起来。 孛罗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是心凉。 “他图谋的是整个蒙古?” 待伯颜刚一说罢,孛罗就失声说到。 “现在你明白了吧,脱脱不花,也先,明国皇帝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哼?他想的倒是挺好,这么多年,哪有汉人能在草原上立足,几十年前的永乐皇帝都不成的事情,他就能成?”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知道孛罗是真的觉得轻蔑好笑还是自我壮胆。 “话是这么个话,可你要想想,朱祁镇能有这个心思,决然就不是想想作罢。” 伯颜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平淡之中似乎也藏了一丝惶恐。 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担心的,心中忧患。 “只是这些,与你,我,还能有什么关系?” 伯颜又是一大杯酒,接着苦笑问着孛罗。 “草原上的人恨不得杀了你我二人而后快,留在大明,至少还能得一份体面,你我还是什么都督,副都督,运气好些的话,还能领兵。” “领兵?” 孛罗反问道:“朱祁镇能放心让你我领兵?” “他会的”,伯颜笃定的点点头,“他需要你我成为他在草原上的马前卒,成为他收拢草原人心最好的工具。 仔细想想,也先的亲弟和亲子都投靠了大明,你我又在土木堡俘获了明国天子,按照明国的话,就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大罪。 可现在,你我不但还好好活着,在这还得了高官厚禄,还有什么比这还能有说服力了吗?更能彰显他朱祁镇天下之主的风范? 他将漠南划给你我,一来你我之间几乎水火不如,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看见的。 漠南不过两百里之地,能有多少牧场,又能养多少牛羊马匹? 更重要的是,离大同,宣府不过数十里之远,只要你我一有异动,宣府,大同的兵马即刻就能杀的血流成河。” 伯颜顿了顿,“大侄子,你说不准还有回头路,可我是万万没有了。 就算是我想回头,也先不会信我,我也自然不敢信也先的。 上次进宫见他的时候,他已然说了明白,漠南有任何问题,他都会怪在我这个都督身上。 所以朱祁镇一点都不担心你,因为他知道,你要反,头一个要杀你的,就是我。” 黑夜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伯颜今日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孛罗莽撞,但是不傻。 “叔父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该怎么办?我的路已然是看的到头了。 孛罗,我问你,在瓦剌,在鞑靼,在大明,你我是为了什么?” 没等孛罗回答,伯颜就已自问自答起来:“说到底,无非就是权势,富贵,过好日子罢了。 瞧瞧,瞧瞧,这般大的宅子,也先住的上吗? 大都的繁华富庶,整个草原加起来,比得上吗? 你我在草原上,即便是做了王,做了大汗,又能怎么样呢? 你我能打进关内,打进大都,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刚刚说了,你我就是朱祁镇手上的招牌,对于他来说,荣华富贵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养着咱俩,比杀了咱俩更有价值。 至于草原,好,即便是他朱祁镇有着雄心壮志,可经营起来,要多少年? 历朝历代都没能做成的事情,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做的成吗? 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你我还有几天的活头,人一死,再怎么样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再者说了,难道明国能一直强大几十年的光景,只要耐心等着,总归是有机会的。” “叔父的意思,是先投靠大明,等一旦有变……” “不,”伯颜一脸的凝重严肃,“你得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忠于明国的,明国上上下下的那些人,都是最精明的汉人,你是万万骗不过他们的。 只有你自个信了,才能让他们信,只有你自己把自己当做汉人,手上有了蒙古人的血,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记住了,你比我更不易。 朱祁镇娶了海别来拉拢我的,他许诺只要海别生下皇子,他会扶持这位皇子成为草原之主。 而你,想要取信他们,就得拿着蒙古人,最好是瓦剌人的脑袋来效忠。” 孛罗听罢之后,心里骂着老东西,把自个女儿送给人家换前程。 唉,该死的,我家姑娘不在手上,要不然的话,我也能…… 拿瓦剌人的脑袋…… 孛罗心里狠狠抽了一下。 伯颜像是瞧出了什么,“怎么,怕你老子,我大哥? 行了,也先自己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 不妨告诉你个消息,明国私底下给了鞑靼一批刀剑甲胄,你说说,他是图什么?” 图什么?这还用猜,自然是有深仇大恨的也先了。 “他是皇帝,土木堡被俘,别说是他这样的皇帝,只要是个有心气的皇帝,都会以为是奇耻大辱。 他这样的人,对也先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放过也先。 恨也先的,可不单是朱祁镇,脱脱不花的恨,不比他少。 要是猜的不错,瓦剌很快就会步上以前鞑靼的后路。 那个时候,鞑靼,明国边军,对了,还有兀良哈,那些个有奶便是娘的东西,只需开些好处,他们自然上赶着去。 你说说,到那个时候,瓦剌会有什么结果。 你不上,有人上赶着杀。” 孛罗听得已是额头满是大汗,最后几乎是浑浑噩噩离去。 待孛罗离去之后,伯颜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可这笑容来,却又满是苦涩。 还真的被朱祁镇给猜中了,在殿内朱祁镇信誓旦旦说着,孛罗有自己的心思。 果然,真的来找他商量对策了。 伯颜能怎么办? 自然是九分真话,一分假话的哄骗了。 在伯颜眼里,伯颜不是莽撞,是蠢。 伯颜摸黑进了屋,点燃油灯,很快就写了写好一封信,叠好放在院墙的角落。 他知道,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牢牢盯着自己。 做完这一切,一身酒气的他打着哈切回房和衣而睡。 第二日早上起来时,角落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 这封信此时已然被送进了宫,到了朱祁镇手中。 朱祁镇看完之后,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收起将其放在一边。 今个,是讲武堂放假的日子。 细细算来,讲武堂已然开课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封闭管理,总算是让这些少爷们习惯了集体生活和服从。 于是乎,按照学规,休沐三日,并且以后每月可休沐一天。 这天,大大小小的学员们自个背着行囊,虽然一个个归心似箭,但还是井然有序的出了院门,乖乖行礼拜别了门口的副山长和老师之后,三五成群的各自回家。 走了不出二里地,大大小小,各府的马车已经将不甚宽窄的道路堵的上水泄不通,出来的小厮,门子们一个个拼命张望,想要寻见自家少爷在哪。 “少爷,少爷,小的可算见到你了,呜呜呜……” 寻见人的小厮门子个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上前去迎接自家少爷。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混乱。 有些混乱的不只是讲武堂,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上上下下。 今日,无论是英国公或是谁,都是有些心不在焉。 无他,两个月不见的儿子,孙子就要回来了,这心早就跑了,都想着插着翅膀要回家。 往日了虽说打也打,骂也骂,但毕竟是自家的狗崽子,身上留着自家的血,怎么能:不在乎啊。 可心跑了,人还得在这当值,自然是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下值,没谁说着喝酒作乐一番,全都心照不宣的往家赶去。 英国公张辅骑马刚刚回来,才换好衣服,就听见张懋也回来。 一看这张懋,还未等张辅开口,身边的张懋生母胡氏已眼泪婆娑起来,就连夫人也有些湿了眼眶。 张辅黑了,也瘦了,这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往日的衣衫,是学堂发的寻常的布衣。 不只如此,身上的包袱,也略有破旧。 这般样子,哪里有张家公子,未来英国公的风采。 一群人细细打量着张懋,看看这个样子……这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哪。 张懋看见门前几人,加快步子,上前作揖行礼:“见过父亲,母亲,姨娘。” “好,好,好,进府,进府再说。” 瞧着自家儿子又黑又瘦,饶是战场上铁石心肠的张辅也是鼻子猛然一酸。 一帮人进了正堂,却还发现这包袱居然还在张懋身上。 张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样子,厉声道:“不中用的奴婢,要你们有什么用,都瞎了,二少爷背上的包袱也不知道拿下来,让二少爷自个背着。” 一旁的小厮吓得跪倒在地,身子打颤,半晌才张嘴,张嘴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倒是张懋主动开口替他解围:“母亲息怒,是儿自己要背的,不怪他们,万万莫要怪罪他们。” 这正堂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万分起来。 7017k 一百八十章 你大哥能走路了 往常的张懋,是决然不会给下人奴婢开脱的。 下人是什么?是个会说话的工具罢了,年幼的张懋之前没少拿过这些人取乐。 张懋解释道道:“是孩儿自己要背着的,这背着的东西不多,不重,路也不远,孩儿习惯了。” 一屋子人的脑子发懵了。 见鬼了吗…… 一定是见鬼了。 不远? “懋儿是走回来的?” 朱氏惊异的问道。 这一路可不近啊,从城外进京,少说也有十几里的路程。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有些就是从前堂都后院,几步路都恨不得坐着轿子。 更何况张懋这个年纪,这么远的路怕是吃不消啊。 “是,母亲,”张懋老老实实回答,“孩儿平日习惯了,在学堂的时候,每日早晚都须得跑步。 一般的学兄每日早晚都需跑上十里,孩儿年纪小,学堂体桖孩儿,早晚各自减半,量力而行。” 十里路,也就是五公里? 很远吗?不远吧。 张辅听罢之后,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可信。 每日跑二十里路,这群小子是牲口变得不成? 再说了,你们这帮从小蜜里调油,糖罐子里泡着的小兔崽子真的能坚持下来? 张辅看了眼小厮,小厮吞吞口水,赌咒般的发誓,二少爷说的句句属实,半点假的都没有。 张辅将信将疑,又仔细打量了张懋上下。 黑了,不过看起来要比一起壮实许多,说话的中气也足了不少。 这些在张辅面前,是做不了假的。 张辅心底吃惊不已,娘的,这讲武堂真把这帮小子当精兵去练了阿。 要知道,京营现在是两日一操,就这,还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下了狠手,整顿一番之后才能达到的效果。 操练这玩意,耗费体力,得吃粮食啊。 往日一个大头兵一天一斤的粮食就够了,也要是操练下来,至少要翻上一倍。 不吃饱,谁有力气练兵。 京营如此,各地的卫所兵的话? 张辅这帮人私下估计,一月一操,怕是都难。 若是江南,河南等地的卫所,恐怕就更…… 在京营两日一操尚且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的这种情况下,讲武堂这帮子人光是早晚都要跑二十里,这未免也……骇人听闻啊。 张懋这番话,倒是激起了张辅的兴趣,这帮兔崽子在讲武堂整日究竟做了什么。 “怎么说你在讲武堂里,倒是练了副好身体了”,张辅笑着说道,“来,给你老子,你娘说说,在讲武堂里还学了什么。” 张懋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经不住夸,这下子倒是有些红脸了。 眼见自己父亲开口,他自然是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起来。 从每日的作息到平常的训练,读书,还有学堂里发生过的一些趣事,甚至连自已一泡尿引发的战争也都讲了出来。 听到自己心头每日辛苦的要紧,还被学堂罚了,生母胡氏刚刚收起来眼泪又流了起来。 要不是没自己讲话的份,她非得撕心裂肺嚎上一嗓子“我可怜的儿啊。” 张辅一脸的震惊之色。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种画面。 每日操练,严苛的生活,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还要读书。 张辅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于是道:“读书?懋儿我问你,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你不是说成日在读书吗?那我问一问就明白了。 张辅则泰然自若地道:“回父亲的话,副山长说我等初入学堂,理应学兵法之道。 不过陛下说孩儿等人日后都是统兵之人,天生负有保家卫国的使命。 既然要保家卫国,就须得知道何为家国,何为仁义礼智信,所以陛下先让我等学念四书五经,修身明心,一步步来也不迟。” 虽说动不动说明清程朱理学泯灭人性,但是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讲,作为维护统治的工具,这玩意,真的好用啊。 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是文臣监管武将,即便是外出领兵,都是以文臣为首,节制诸将。 比起武将,文臣造反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多数武将是大字不识一个,那些个纲常伦理对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来说,约束力几乎不在,他们只知道拿刀子砍人,秉持着有兵就是草头王的这条原则。 这一点,局势越乱越能见得分明。 百年之后的明末乱局,面对中枢江河日下的威信,各地的总兵们开始将朝廷的旨意当做屁一般了。 比如李自成东征的时候,崇祯皇帝发出天下勤王诏令,虽有黄得功,周遇吉之流为国死战,但绝大多数,当时有头有脸的总兵军镇们,如吴三桂,左良玉,刘泽清之辈,各种推脱借口,要么说路远不及,或者无钱行兵,索要百万饷银,最后坐看王朝覆灭。 其中吴三桂距离京师不过百里,直到京师失陷,才堪堪走了一半,听闻消息之后,立马掉头赶回山海关。 来的时候是一步三回头,倒是退回山海关时飞快的很。 而文臣受纲常伦理明显要比,的确能让皇帝用的放心的多。 比如崇祯十六年的孙传庭,在明知出潼关就是九死一生,还是选择出关与贼决战。 比如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收到勤王诏令第一时间就率军北上,虽说能力有限,多方因素之下也没个什么卵用…… 不过还是看得出,程朱理学浸染下的文臣,的确用的要比纯粹的武将放心。 所以为了自身,朱祁镇自然是先在讲武堂中讲学四书五经。 不为什么科考取仕,只为用这让他们清楚,君为臣纲,给自己卖命。 不过……张辅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决定继续试一试,于是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即是这样的话,懋儿在学堂学到哪了?论语可是读过了?” 朱氏在一旁,心里有些埋冤张辅。 孩子才刚刚回来,歇都没歇多久,不问问他要吃什么,想要点什么,却问这么多做什么? 他才入学多久,不到两个月就问这些问题,这不是教自己为难? 张辅不慌不忙,带着一丝骄傲的神情道:“回父亲,论语先生早就教完了,孩儿早已通读了,先生也曾抽查背诵,而且已能倒背如流。” “什么?”张辅整个人差点就要跳起来:“倒背如流?” 我老张家祖祖辈辈都是拿刀子的命,还能出个能背论语的人? 瞧见张懋竟敢说这样的大话,张辅倒是彻底来了兴致:“好,好,好,你出息了。” 随即张辅继续道:“来人,去书房将书拿来。” 拿着论语的张辅,道:“那好我来问你,论语第六篇,是什么?” 张懋想了想,毫不犹豫的开口:“这第六章乃是《雍也篇》。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张辅睁个大眼,盯着书上的字…… 他发现,自己个看的,还不如人家背的快。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不得不信了。 一旁的朱氏瞅了几眼,惊喜说到:“呀,懋儿背的和书上的一模一样。” 他不读书也清楚明白,想要做到这一点,是真正的需要花费无穷的精力,绝不是靠投机取巧可以成功的。 这说明,他儿子……当真是在那讲武堂里认真读过书的。 现在再不相信,已是不可能了。 张辅心里竟是感慨万千,自己儿子……当真比从前……出息了。 “吾儿……长大了……” 张辅叹了口气,悠悠说到。 这里的长大,自然不是年岁上的。 比起以前整日无所事事的样子,现在的张懋,简直就能算是脱胎换骨了。 “懋儿辛苦了,休沐在家,好好歇歇,陪陪你母亲和姨娘。” 张辅满脸慈爱说到。 当老子的都是这样,儿子出息了,就开始彰显慈父的属性了。 于是这家里自然就能其乐融融,一片大好。 若是儿子是个混世魔王,当老子的,自然是暴躁属性加倍。 “对了,父亲,大哥呢?” 张懋突然问起了自己的大哥张忠。 回来半天了,自己怎么还没看见大哥。 张忠虽然大张懋许多,不过兄弟二人素来关系不错。 张辅这些年公事繁忙,张忠这个长兄,倒是真正做到长兄如父。 “你大哥啊”,朱氏脸上笑意更深,有些掩饰不住,“你大哥到城外的庄子去住几日了,说是那里宽敞,他好多走走。 今早上已经派人去传信了,恐怕现在也快回来了。” “多走走?” 张懋傻了。 他,他大哥可是个瘸子啊。 “对了,懋儿还不知道吧”,张辅也突然掩饰不住欢快,“你大哥,能走路了。” “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张辅特意补充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响:“大少爷回来了。” 步子虽慢,但是走的极为稳当的张忠出现在了门前。 虽然步子有些僵硬,看起来也有些不自然,但是比起先前,完全是天壤之别。 张辅说得倒也不假,若不是仔细的看,实际上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至多,就是腿脚有些不便,仅此而已。 张懋一脸的不可思议,眼珠子都要惊掉下来。 “大,大哥……” 张懋围了上去。 “爹,娘,呀,二弟回来了,我这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笑容可掬的张忠进来之后,先是见过双亲,接下来亲热的和自己这个幼弟打着招呼。 张懋围着转了几圈,眼中惊异不已。 张忠知他在想些什么,掀开自己的左腿,露出假肢。 “瞧瞧,这是陛下赐的,若不是此物,我是万万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的。” “陛下?” 张忠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其实与张忠说的不然,这里面也有他不少的功劳,若不是他勤加练习的话,怎么可能表现的如常人大差不离。 “陛下真乃神人啊,本以为飞球已是天神之物,没想到这假肢更是神乎其神”,张懋听罢之后,发出感慨。 “好了,你们兄弟俩坐下慢慢说,喝点茶,吃点点心。” 朱氏笑着招呼两兄弟坐下。 张懋虽然不是她所生,不过自幼被当做国公府继承人的他,从出生起就是她亲手养的。 虽然这其中有利益的考量,这么些年下来,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张辅看着眼前一幕,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二弟刚刚说的何意?陛下所造飞球倒是有所耳闻,先前关外大捷,就是飞球立下赫赫功劳,不过终究是没见过,二弟见过吗?” 张忠好奇问道。 张懋兴奋点头,这飞球在讲武堂就放着几个,他不单单是见过,还坐上去感受过嘞。 张辅看着小儿子一边嘴中喋喋不休,一边张牙舞爪比划着什么,觉得好笑,也时不时补充些什么。 弄清楚之后的张忠也是感慨到:“果真是利器啊。” 不知为什么,他这脑子里,突然蹦出个莫名的想法。 “对了,懋儿,方才为何你将这假肢与飞球相提并论?” 张辅开口问道。 张懋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每逢战阵,战死者反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倒是那些受伤的人,战场上缺胳膊少腿的人,没了腿,他们该怎么办? 人只要不是,终究还是要活下去的。 若是能将这假肢普及开来的话,有多少像他大哥一般的人可以重新站起来,换个活法。 听完之后,张辅赞许的点点头:“好,这才是带兵之人该想的,你记住,掌兵的人,不单单是排兵布阵,更是该有菩萨心肠,也有雷霆手段,如此才能让部下信服。” 张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张辅知他听不太懂,道:“这些东西不是为父几句话你就能明白的,若是这么简单,这天下的名将怕是容易出的很啊。” 父子三人继续说了会话,朱氏使了个眼色,带着妾室胡氏退出正堂,下去预备午膳去了。 再次进屋的朱氏笑吟吟道:“好了,你们爷三这都说了个把时辰了,老爷,饭好了,该用午饭了。” 正午吃饭的时候,自是一大桌的好菜,待人坐下之后,张辅红光满面道:“今日高兴,咱们爷三喝点。” 7017k 一百八十一章 配合默契的石亨于谦 饭桌上,朱氏忙着给两个儿子布菜,张辅红光满面,连连提杯。 张懋摇摇头,说是学堂要求不能饮酒,一门心思的吃饭。 习惯成自然,张懋食不言,一门的心思的干饭,哪怕是没人争抢,张懋还是吃的风卷残云。 桌上的人看的眼睛都有些直了,这,这孩子以前吃饭不这样啊,现在却是一副不知多久没吃过饭的模样。 难不成学堂不给饭吃? 不能啊。 懋吃的心满意足,正襟危坐在桌前。 拦住了朱氏怕他没有吃饱,正让人加菜的举动,张懋再三解释,学堂吃饭都是如此。 张忠则是一直像神游天下似的,有些心不在焉。 ”懋儿,母亲知道你们年轻人个个都是年轻气盛,这一大帮子住在一起,难免有个什么不对付的。 你年纪小,和他们比不了,容易吃亏,母亲的话,别和他们计较。” 朱氏在桌上先是笑着说,接着话语带上了几分冷意。 “当然,若是真的有人欺负到了英国公府的头上,你也不要怕,回来告诉你爹,英国公府的公子,也是能让别人欺负的?真当老张家人死了不成? 再不济,母亲到时候亲自给你去讨个公道。” 朱氏一面说着,又是一副活生生老母鸡护着鸡仔的模样,刚柔并济。 “哎,这是说的什么,都是年轻娃子,打一架怎么了?” 张辅红着面,不以为意道:“想我年轻的时候,这帮老兄弟哪个没有动过手,有的时候动手都不稀的用什么话头。 不管什么事,打一架完了,第二日还不是好好的。” “老爷”,朱氏有些不满的开口,“你们这帮子都是尸山火海过来的,有今天没明天的,天大的事,一顿酒下去就成了。 可他们这帮子孩子自幼都是各个府上的宝,哪个伤了坏了不是伤了和气,都在京师,这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再说了,树大招风,总不能让外面说英国公府的二公子……” “你懂个屁,陛下都不管,你个妇道人家多什么嘴。 懋儿,我问你,你小子和李勇动过手,讲武堂里关系最差的是不是你们几个?” 张懋乖巧的点点头。 “那好,老子问你,要是现在让你上战场打仗,你是愿意和李勇那兔崽子一起,还是寻个不认识的人一同?” 张懋挠头想了想,“大抵是和李勇一起,虽然孩儿看不上他,但总归是一个学堂出来的……” “对了,就是这个”,张辅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你娘不懂,你老子我懂。 你和李勇再怎么不对付,哪怕是打了架又怎么样?那就不是玩命的过节。 告诉你吧,小子,这就是交情,上了战场这些,都是能信得过的人,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 人际关系,看不清,摸不着,但又很玄乎的要命。 尤其是在军中,那是性命相托的事情,双方很难信任对方。 上级害怕手下的将领不出力,下面的人又害怕上面拿自己当炮灰,事关生死,谁都不敢大意马虎。 比起陌生人,人们很愿意信任熟人,觉得至少不会坑害自己,能信得过,值得托付,哪怕是两人有些过节。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是要命的过节,没人会在生死上搞什么花活。 有的时候,哪怕是很远的关系,也能让人心安。 比如我爹曾在你爹帐下做过将领,那就是自己人哪有自己人坑自己人的道理。 哪怕是我爹在你帐下挨过你爹的鞭子,这也是令人心安的。 现在的张懋还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关系,等若干年以后,再次回忆起来,张懋不由感叹:“我爹说的还真是句句在理啊。” 用过了饭,张忠回到自己房间,将自己关在屋中没人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接下来三日的休沐,张懋用实际行动让张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 张辅次日便去了当值,等入夜了方回。 今天的五军都督府,洋溢着不一样的氛围。 往常大家伙点卯之后,只有在中午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喝喝茶,吹吹牛逼。 今天张辅刚在公房坐稳,就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先是寒暄了两句,接着不知道怎么就把话头放在了也刚刚休沐回来的孩子身上。 所有人语气出乎的一样,“哎呀,我家的崽,回来胃口大的不得了,都比他老子能吃,一人能顶两了都。” “哎呦,老国公,你说说我家崽,在学堂里还学着背什么四书五经,真是怪事了,我家还能出了读书人哩,娘的,我家祖坟里也没埋过秀才啊。” 结果呢? 张辅忍着笑,这一个个的都差求不多。 最后大伙在一起一对,乖乖,还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一切的功劳,都得归功讲武堂啊。 “这下子,咱们这帮子勋贵可就真的有了盼头,这家业,还有守住的希望。” 张辅感慨说到,引来所有人频频点头。 待下值之后,张辅一脸疲惫,进府之后就下意识地问管家:“懋儿今日如何了?” 张辅道:“二少爷今日清早卯时起来的,起来便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接着去书房读书去了。 早上吃过了饭,上午去给夫人问了安,然后去吴姨娘那里坐了一会儿,而后又躲在书斋里。下午的时候,还让小人去寻一些书来……” “书,什么书?” 张辅面色一变,以为这小子要看什么不良书籍…… 张福自然知道张辅担忧什么,连忙说到:“老爷放心,小的看了单子,二少爷要的都是些兵书还有史书什么的,都是正经书。” 张辅松了口大气。 张福继续说到:“傍晚的时候,二少爷又去了夫人那里,陪着夫人说了好一些话,接着大少爷又来寻二少爷,两人在书房里好一阵了,现在都还没出来。” 张辅满意的点点头,好像刚刚劳累的身体一下子轻松不少。 张辅突然注意到,自己这个老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半天没有张口。 “张福,还有什么事?” “这个,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老爷,今个,今个二少爷叫了小的一声福伯,小的,小的这身贱骨头,受不起啊。” 张福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张辅也愣了愣。 张福是英国公府的大管家,资历最老,跟着张家鞍前马后三四十年了,张辅对他的信任也是一般人远远不能及的。 国公府的大管家,也是有自己体面的,在外面,就是七品的官员见了,有些没节操的说不准还得弯下腰结交一番,在府内,就是朱氏这个主母也得给上几分好颜色。 当然,这体面绝没把张懋算在里面的。 怪不得张福觉得会受宠若惊,想想也是,往日“唉,那个谁”听习惯了,现在冷不丁来个福伯,是太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张辅虽然吃惊不已,面上不动声色:“叫福伯,也是应该的……” 过了两日,张辅每每下值回来一问,得知张懋重复着相同一样的日子,实在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休沐之后,张府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送走了张懋。 这天夜里,张辅在书房时候,门口小厮通报:“老爷,大少爷来了。” 进来之后,张辅温言道:“忠儿,这么晚了,可是有事找爹。” 张忠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父亲,孩儿,孩儿这些日子趁着懋弟在家,问了不少有关飞球的事情。 孩儿,孩儿有些自己的想法,想要请,想要请父亲斧正。” 张辅大喜过望,连连说到:“好,我儿有什么想法去,来,拿给爹看看……” 张辅很是欢喜,飞球再怎么说也是有关兵事,想到自己以为已经废掉的嫡长子,如今不但重新走路,还对兵事有兴趣……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张辅打定主意,不管写的什么,他都得好好鼓励一番。 张辅拿过之后仔细看着,张忠有些不好意思,静静站在屋内等着。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张辅才缓缓抬起头,眼里多了几分严肃。 “忠儿,这真是你想出来的?” 张忠连连点头。 沉默片刻之后,张辅说到:“明日为父要进宫与陛下商议辽东事务,你的这份东西,明日为父带到御前给陛下过目……” “给,给陛下过目……” 张忠整个人都傻了。 “忠儿,这真是你自己想的?” 张辅再一次问道。 张忠只是机械点点头。 “你啊,还真是像老子。” 张辅悠悠说出这样一句话。 东沟子村,东西长三里,南北宽两里,是个方方正正的村子。 这个位于锦州外五十里的的村落,只有每年卫里夏秋收粮的时候来过兵丁,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就是二十里外的东平堡。 东平堡是锦州城外的一座军堡,是东胜卫的治所之地。 在辽东,大城军堡往往承担着附近区域经济功能,这里面住着的达官显贵们总是想尽一切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些,弄到一些身份体面的东西。 于是,即便是在锦州辽阳,连东江的一匹一金的锦缎也是寻的见的。 繁华与东沟子村的百姓从来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也只不过是在泥里挣扎求活罢了。 已经到了晌午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未升起炊烟。 一行数百人马队疾驰而来,飞快行入村落,引起了一阵骚动。 马队一入村,就有人去寻保长。 “于大人,从辽阳到这跑了一路了,喝口水,先歇歇吧。” 开口的正是辽东总兵石亨。 为首的人正是刚刚上任的辽东巡抚于谦。 于谦摇摇头,眼睛有些发红,眼里满是焦急。 这些日子他在辽阳忙的是焦头烂额,可昨日锦州突然来报,有贼寇袭扰东胜卫,东胜卫指挥使夏铎率部奋战,斩首贼寇百人,贼寇败走入山林。 接到这个消息,他立刻与总兵石亨一同赶往东胜卫。 于谦意味深长看了石亨一眼,接过水囊润了润喉咙。 几个月的时间下来,这两位辽东最高军政长官配合愈发的默契,合力查出了不少蛀虫,发落了不少人。 一时间,辽东官场上下都是人人自危的局面。 辽东上下总算明白,这两位空降的巡抚总兵,一个比一个赛狠人。 总兵石亨,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掌控了辽东的精兵,下手又狠又黑。 辽阳那一个吃空饷的佥事为了自保,不知道深浅,纠集了一帮子人想趁着新官上任来个下马威,要让这两位大人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最好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流合污,好处大大。 这一举动之后,辽东文武上上下下都默不作声,心里想着拿这位佥事试水。 谁知道这杀才于谦石亨,真是黑心肠的狠手。 于谦让石亨出兵平叛,石亨也二话不说,带着五百精兵连夜过去杀了三遍,杀的血流成河,哭爹喊娘一片。 据说这佥事临到头,吓得屎尿都出来了,跪在石亨面前求饶命。 石亨呢? 人家笑眯眯的把脑袋给割了下来,兴致勃勃拿回去给巡抚大人复命。 于谦也不含糊,先是将这次事件定性为一次兴致极其恶劣的兵变行为,用府库的银子对平叛的石亨以及随行军马进行奖赏,还将此次事件上书给了朝廷。 于是最后,辽东文武足足发落了与之相关的上百人,轻的降职罚俸,重则罢官下狱,直接交付辽东的锦衣卫送往京师议罪。 借此事件,于谦,石亨确定了在辽东的威信,对接下来进行的各项事务极大的减少了阻力。 石亨到辽东之后,一改当初在大同不可一世,老子天下第一那副模样,反而是从出京以来,低调行事,处处以于谦马首是瞻,于巡抚指哪,他石亨就打哪。 于谦数月来整顿辽东上下,石亨可谓是一马当先,甘愿马前卒。 于是乎,在辽东官场上有人私下腹诽,这辽东总兵像是巡抚大人亲兵队正似的。 谁能料到这话传到石亨耳里,石亨不仅不生气,还是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 很快,一位年长的人被带到了于谦的面前,局促说道:“小老儿见过大人。” 7017k 一百八十二章 白手套石亨 “老丈,本官初来,有些事情想要询问老丈一二。 本官听说,东胜卫诸堡遭了贼人,不知道卫里可是有人来过。” 老头眼神有些躲闪,没有正面回答,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老丈不必担忧,有本官在,自然会保老丈无恙。” 于谦知道他的为难之处,主动背书说到。 一旁有人已经不耐烦,小声提醒到:“这是新任的辽东巡抚于谦于大人。” 巡抚大人? 于谦于青天? 老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青天大老爷,你可算是来了!大老爷要为小的做主啊。” 老头一听声音,就要跪下,声音里带着颤抖,就要跪下磕头。 于谦巡抚二十四年,于青天的名声传遍北地,就连远在辽东的百姓都有所耳闻,足可见官声极佳。 “老丈不必如此大礼,本官羞愧难当。” 于谦亲自将老人扶起。 “大老爷,大老爷,这日子,这日子过不下去的,天杀的,天杀的,不给俺们这些百姓活路……” 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的心酸,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他像是回忆起来什么可怕的东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说道:前些日子,一群土匪,一群土匪来…… 我们村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被抢了,全没了,全没了。 隔壁寨子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整个寨子也都给烧了,整整烧了一夜,青天大老爷是没看到,可惨了,那俏生生的小娘子,都掳走十多个。” 于谦心中苦叹一声。 去年辽东之战,大明军马惨败,辽东境内大大小小的各股土匪马贼数量剧增。 一些散落的士卒仗着自己手中有刀,索性,直接上山做了匪。 人数多的,纠集百人,人数少的则是三五成群,林林总总上百股总是有的。 这些土匪马贼,成了于谦头痛的存在。 于谦先前没有精力来管,只能发下诏令,让各卫剿匪,保境安民。 但于谦也心知,恐怕是收效甚微。 兵匪和一般的土匪马贼不同,他们组织有序,更加不容易对付,而且里面有人总会有些关系,甚至可能得到官府的庇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贼寇要吃要喝,军堡大城他们是万万不敢想的,而大户士绅多是高墙大院,又有家丁护院,一个不小心,肥肉没吃到,搞不好还得蹦了自己的牙。 所以这帮子贼人,就把眼睛放到了百姓身上。 收益下,但风险也小,蚊子腿再小,那也是块肉啊。 于谦见辽东诸项事物已经有了开端眉目,走上正轨,现在正好腾出收来好好收拾这群贼人。 他深知,历朝历代,只要到了兵做了匪的那一步,可就不好弄了。 不过索性这里是辽东,不是关内,他于谦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做。 心底有了主意,于谦继续问了一些详情。 当得知离这最近的东平堡只是在第二日派人来简单看了之后,就再无下文,至于上书的什么浴血奋战,追贼数十里,取贼寇首级近百,很是影都没有的事情。 于谦怒不可遏,面上发冷。 第二日,于谦,石亨就去了东平堡。 东平堡守备听闻巡抚,总兵大人大驾光临,顿时腿脚无力,如同软脚虾一般。 不是说巡抚,总兵在辽阳,怎么一眨眼的功夫 就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 与之一起拿来的,还有连夜从巡抚衙门捉来负责查验首级的书吏。 那书吏一看这架势,又见东平堡,就知道事发了,于是立马跪地痛哭流涕起来,说自己蒙了心,收了银子犯下大错,还请大人饶命…… 于谦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让人提出去五十板子。 很快,早已断气的,还带着温热的尸体被拖了进来。 东平堡守备此时已经如同一摊烂泥了。 于谦将此事已经缴费的事情交给石亨去办,自己则是返回辽阳。 石亨很是乐意做这种事情。 他在辽东的人生目标就是,皇帝陛下第一,于巡抚第二,他石亨,就要做第三。 更快,周边三卫的指挥使都被石亨请到了东平堡。 剿匪的最大的难处,是知道对方在哪里,而不是打不过。 石亨就不相信,这些指挥使们能没一点门路?一点消息? 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大孤贼寇要是背后没人想要立足下来,那岂不是痴人说梦。 这些人,指不定背后收了多少好处。 石亨三言两语之间,说的让这三卫指挥使后脖子发凉。 石亨像是说着闲话,咱们巡抚大人可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现在可被这些个蟊贼气的不轻,让本总兵剿贼,还辽东一个朗朗晴天。 本总兵知道,这些贼人里面有不少都是逃卒,要是有些人舌头管不住…… 三卫指挥使冷汗直滚,再明白不过石亨的意思。 “真是个无赖……” 三人心中破口大骂。 石亨的意思是在明白不过了,若是有人咬到了你们身上,嘿嘿…… 至于是谁咬的,怎么咬的,石亨这厮看起来像是在乎。 石亨也能猜出这三人心里想的什么,嘿嘿,偏偏老子是个心黑的无赖,才能把你们这帮子狗东西吃的死死的。 石亨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于谦要做青天,一些脏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自己就得主动为巡抚大人分忧解难。 再者说了,对于贼寇这种不确定的因素,石亨一贯的态度,就是坚决物理消除。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很快就有人做出了选择:“总兵大人,末将先前剿匪的时候,的确有些消息,不知真假,不敢擅自做主……” “对,对,末将,末将也知道一些消息……” 剩下人争先恐后说到。 石亨笑的如同弥勒佛一般:“不急,不急,慢慢说……” 很快,石亨挑了附近最大一股,足有五六百土匪作为口子下手。 石亨作为总兵,领营内一千人,伙三卫调拨的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开始了辽东大剿匪。 在出征前,东平堡守备的脑袋也终于落下,做了祭旗的物件。 大军围山,十门大将军炮推到山下,一阵炮轰,轰破山门。 接着一排子母炮摆在山下,接连不断的发射,大明军队平推。 一副杀鸡用牛刀的架势。 打下寨子之后,将整个山寨一把火点了就是,顺道将这些个贼人一并烧了。 这些匪徒的下场是连灰都看不到,就被一阵山风给吹散了。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石亨接连拿下四个寨子,烧死的人不下千人。 这是震慑! 拿着人命竖起了威信。 一时间,辽东的流寇马贼瑟瑟发抖。 借此机会,于谦以辽东巡抚衙门的名义发出诏安。 一面是雷霆手段的绞杀,一面是诏安,很容易知道怎么选择。 短短的几日里,大批贼寇接受诏安,一番甄别之后,罪大恶极的明正典刑,其余的则是放归回乡,或是安置下来。 毕竟,在辽东这里,人力是最大的财富,决然是没有够的时候。 一时间,辽东治安为之焕然一新。 于谦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都一一禀告给了皇帝陛下。 朱祁镇看过辽东的奏章之后,也都一一批了,专门中旨奖谕勉励一番,荫于谦,不满十岁的次子锦衣卫世袭千户一职,待年满之后,准许其入学国子监。 朝廷里不少人私下都说,凭着于谦的简在帝心,怕是这于谦在辽东坐满一任之后,恐是会调入京中,二品之位怕是要收入囊中。 今日上午,早朝之后,朱祁镇诏来张辅,邝埜。 君臣之间谈论的,是有关辽东卫所之事。 关内诸卫牵扯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安稳,哪怕是朱祁镇也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主张是先试点,小范围搞一搞,看看效果如何。 君臣私下达成共识,唯一能先动的就是辽东。 辽东与关内牵扯不到,即便是有所反弹,也在 控制范围之内。 辽东都司可以说是大明朝的怪胎。 在名义上辽东属于隔海相望的山东布政使司管辖,但山东布政使司从头至尾几乎是顾不上的。 后来辽东设立巡抚,直接由皇帝直管,算是变相升格。 辽东下有二十五卫,两州之地,算上羁縻各卫,名存实亡的奴儿干都司,整个东北名义上都在管辖之中。 现在实际控制的,便是辽南地区。 朱祁镇的想法是,将辽州,定州扩大,将周边五卫并入其中,军户转为民户。 除此之外,沈阳三卫改设沈阳府,建新城,为治所所在之地。 朱祁镇自知改制一事事关重大,绝不是轻飘飘几句话,一道圣旨就能大功告成。 细微的政务,邝埜,张辅要比他这个皇帝,考虑到的地方多了去了。 朝廷在辽东宁前兵备一员,春夏驻扎宁远,秋冬驻扎前屯,东至宁远塔山所,西至前屯中前所,辖宁前二卫城堡驿所,共三十二处,兼管屯田马政。 分巡辽海东宁道一员,带管广宁、锦、义等处兵备,春夏驻扎锦州,秋冬驻扎义州,东至广宁、镇武,并西兴、西平、西宁、平洋等堡,西至锦州杏山驿所,辖广宁九卫驿所三十五处,兼管屯田马政。 开原兵备一员,兼管屯田军政。 分守辽海东宁道一员,代管辽阳、沈阳、抚顺、蒲河、宽奠各城堡边备,兼管屯田马政。 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一员,照旧管理马政,夏秋驻扎盖州,冬春驻扎海州,整饬四卫并东昌、东胜、耀州、连邦谷等堡。 废除卫所的武官如何安置,各军堡的归属,屯田的分配,这些都是需要好几个衙门商议协调之后才能拿出的。 三人商议足足一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候,朱祁镇将两位老大人留下用饭。 用膳时候,朱祁镇为了让这午膳免得过于枯燥乏味,问起了多日不久,刚刚休沐回家的张懋怎么样。 邝埜也是饶有兴趣,他也听说了,五军都督府这几天流行起了一向新活动,炫耀儿子,一个个都说自家儿子如同脱胎换骨,整个人都是大变模样。 张辅脸腾红起来,也不客气,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一旁的邝埜微笑听着,渐渐开始面露惊讶。 张懋他是见过的,小小年纪居然能步行这么远回府,还能熟背四书五经,每日都能将近乎苛责的日常坚持下来,真是难得。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在张辅嘴中,这些都是讲武堂的日常,而且话里透露着,张懋因为年纪小,似乎还受了优待。 那些年纪大些的,更是苛责些。 邝埜不认为张辅敢在御前欺瞒,哪怕就是夸大的些,也断然不会给其余的勋贵子弟背锅。 “不是如此呢”,张辅喜色不减,“臣的长子张忠,陛下也是见过的,这孩子也是大变模样,比以前好了许多了。 陛下,这是臣子自己写的,他对陛下的飞球心生向往,缠着他弟弟问了许多,臣又带他去看了飞球,这孩子,这孩子总算有了件上心的事情。 说来惭愧,这孩子写的东西,老臣,老臣居然还看不懂了。” 张辅有些难以遏制自己的激动,将张忠写的东西从怀里拿了出来。 邝埜深表理解,张忠那孩子他是知道的,他能喜欢个飞球,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这番话激起了朱祁镇的兴趣,让一旁的宦官取来。 打开一读,朱祁镇浑身一震。 卧槽,怪不得张辅看不懂,他是真看不懂啊。 “人才,人才……” 朱祁镇眼睛有些发直,喃喃自语几遍。 突然间,他提高声音八度:“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 这嗓子倒是吓到了两位老大人和其余殿内伺候的奴婢。 朱祁镇甚至心底觉得,这个张忠,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这上面写的,真是让他连连卧槽。 张忠以为,若是能将飞球搬上水师福船之上,起降福船…… 舰载机…… 我天,这不就是二战中航空母舰的战略思维吗,建立十五世纪的大明舰载机不是。 他这思维,不是一般超前啊…… 更重要的是,朱祁镇发现,这个张忠,居然还有海权思维。 难得,难得啊。 7017k 一百八十三章 独自一人的张忠 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最优秀的职业军人,思维还停留在简单的地面战争。 不对,就是再过三四个世纪,那也没人能想到这玩意啊。 而这个张忠,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超前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朱祁镇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手里还有这样的人才。 除了这下午,这通篇的文章读下来,朱祁镇竟还发现,他还有海权意识…… 只不过这显得很模糊,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张忠只是猜测以为,若是有一支船队拥有大明这般的实力,再将飞球营装上船,就算在面对大明这样拥有广阔海域,带甲百万的国家时,依旧可以进退有度,将会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张忠大胆以为,利用飞球摧毁一座重镇,甚至就有可能摧毁整个国家的意志,朝廷抵抗的决心。 朱祁镇深以为然。 这个时代是不存在防空措施的,地面对空中是绝对的优势。 这种优势,对大明要比对瓦剌更加巨大,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大明有大城,有几十上百万人口的重镇,这是瓦剌所不存在的。 只需想一想,当遮天蔽地的飞球飞到城池上空,将其化为火海。 恐怕没有一个皇帝会能再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重陆轻海,这是中华帝国数千年来的认知。 海权的衰弱对于满朝君臣来说更本无关紧要,因为压根就没人意识到这个东西。 即便是倭寇作乱,朝廷也是用禁海,”片帆不得出海”这种消极政策对待。 其实简单点说,就是把海权拱手相送。 朱祁镇对这种大事,自是上心。 只不过是无人可用,无可奈何啊。 张忠,可谓是天降下来的。 张忠虽然没能突破这个限制,但他的假设恰好也正是几百年之后华夏面临危险的方向,海上。 只需一只舰队,上万精兵,理论上就足以将这个强大的帝国锁死在海上,让他疲于奔命,一击之下,就能使他兵败如山倒,签城下之盟。 “英国公”,朱祁镇在上突然开口。 “陛下,臣在呢。” 张辅喜滋滋立马开口。 看来今日这事做对了,忠儿的文章,很对陛下胃口啊。 “卿家生了个好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朱祁镇感慨之后,继续道:“朕知道,他因为天生足疾,从小到大,怕是吃过不少的苦。” 朱祁镇口中的吃苦,自然不是生活上的物质待遇。 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不是残疾人都能逆流而上,但好在张忠没能自暴自弃。 相反,因为天生的残疾,苛刻的张辅对他有着补偿一般的父爱。 张忠不需要履行家族嫡长子的身份,不需要承担未来大明国公的责任。 在张家,他可以想做他任何的事情,他的要求会被尽可能的满足。 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享受着贵族的一切,他的父亲是大明的战神,是大军的定海神针。 不需特地栽培,耳濡目染,生于大明第一国公府上,他的军事理论素质远远比过他人。 张辅眼睛有些湿润,他很骄傲。 “回去告诉他,朕相信他张忠不输给任何人,他张忠,做他想做的,会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朱祁镇掷地有声。 回府之后,张辅强忍着激动,将张忠唤到书房,将皇帝一字一句全都不落的告诉自己儿子。 张忠的内心是喜悦的,这是他第一次被认可,还是被陛下认可。 可谓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整整一夜不能入眠…… 一个早就在心中萌发的念头不断的蹦出脑袋,让他心心念念,想去尝试…… 终于,他打定主意,既然陛下说只要他做自己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那他,为什么还不去做。 次日一大清早,英国公府的内宅里却是人声嘈杂。 管家张福嚎哭道:“去找呀,再去找找,多拍些人手,一定要把大少爷给追回来” 听到外面动静,张辅匆匆匆而起,便见张辅的气喘吁吁,满面惶恐而来:“老爷,老爷,大事,大事不好了,少爷……少爷他不见了。 “什么?” 张辅刚刚还迷瞪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 “今早上,今早上下人打扫时候发现,发现大少爷屋里迟迟没有动静。 往日这个时候,大少爷早就起来走路了。 下人进去一看,发现,发现大少爷就不在屋。老奴去问了门子,说是今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少爷从偏门出去,也没说去做什么。 老爷,大少爷他走了,就留下了一封书信……” 没等张福说完话,张辅已经夺过书信了。 上面是张忠的笔迹,他说自己不能再想从前一般浑浑噩噩,在国公府什么都不做,混吃等死。 他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要去寻他,他要去讲武堂……他说……” 张辅身躯一震,瞬间,整张脸都绿了:“他……他这个儿子,这辈子都没一个人出过门啊。” 哪怕是有了假肢支撑,他还是腿脚不便,再说了,这一路上的路他也不知道啊,从张家到城门口,再出城,往哪走,这傻孩子哪知道啊。 张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心绞,脑袋发晕,忙是捂着自己心口。 不多时,后园里便传出了女眷的哭声,定是自己的夫人听了消息,无法承受了。 张辅大喊:“来人,来人,去找,多派些人手,快去找……” “老爷,小人,派人去找了,老爷莫要着急。” 张辅心底不安,他害怕忠儿在外面因为身体的残缺被人冷嘲热讽给取笑,这等针扎的滋味,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吗? 整个张家,已经乱成一团了。 此刻,在通往讲武堂的官道上,有人一瘸一拐,满头大汗,却一脸坚定的前往。 这人,正是张忠。 他清早出门的,没有告诉,也不愿意带任何人。 第一次出门的他,不知道哪里有坐轿,也不晓得哪里可骑马,就靠着一路问人,就这么穿着假肢,一瘸一拐的走着。 他整个人,几乎累到了虚脱,但还是咬着牙坚持。 讲武堂,是他动力,是他能够找到自我价值的地方。 讲武堂门口的军卒,看见一个一瘸一拐来到门口的年轻人,心里好生觉得奇怪。 有沉不住气的,直接笑出声来。 张忠也不恼,上前自报家门。 为首的伍长顿时差点吓尿了,紧接着一巴掌扇在笑的最欢一人脸上。 来人自称是英国公府长子,想要拜见巨鹿侯。 乖乖,国公爷的长子,哪怕是个瘸子,也是你能笑的? 井源目瞪口呆。 他曾见过英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待人带来上一看,卧槽…… 还真是英国公家的。 井源不禁道:“贤侄,你这腿脚不便……怎么来了?” 张忠热切的说出了自己的期望,他想入学讲武堂。 井源有点发懵,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娃不是疯了吧。 张忠一脸郑重其事说到:“井叔父,我虽是残疾,可我依然是男儿大丈夫,男儿大丈夫,岂可在张家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我来此,是希望在讲武堂能学到东西,为国效力,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 所以,侄儿来了。” 说罢之后,张忠摇摇晃晃拜下。 井源心想苦笑道:“侄儿,不是叔父不要你,只是个讲武堂一应事务都由陛下做主,生员是大事,叔父做不了主。 这样,你先在这歇歇,待会我要进宫一趟,将此事禀告陛下。 对了,早上吃过了吗?” 张忠摇摇头。 井源像是猜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的。” 张忠像是被看破心思一般,点点头。 井源看破不说破:“好,你先吃饭,不管什么事,先吃过饭再说。” 井源安顿好张忠之后,自己进宫的同时,又派人去英国公府报信。 朱祁镇知道这个消息,也是觉得卧槽了。 “井卿家,你以为这张忠入学之后,能受的住?” 井源明白,陛下这是动心的。 “臣今日瞧见,这张忠似是下定了心思,想来是早就做好准备。 至于是否受的住,毕竟这讲武堂……” 朱祁镇想了想,“让他入学吧,朕记得接下来是学兵法,让他也听听,这是个可造之材。 至于别的,适当放宽些。” “是”。 井源干脆回话。 两人继续说了几件公事,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这时,外面有小黄门进殿禀告:“陛下,慈宁宫来人了。” “哦?” 朱祁镇心中了然,“传。” 来的是慈宁宫一个紫袍太监。 进殿之后,紫袍太监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好了,你来这,可是太后有事?” “是,太后娘娘这些日子心里挂念已薨嘉兴长公主的子嗣,准备了些赏赐,得知今日巨鹿侯恰好入宫,特地叫老奴送来。” 井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朱祁镇点点头,“东西留下,你先退下吧。” “陛下,这……” 井源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又不是逢年过节,太后怎么会平白无故赏赐给自己几个儿女东西。 “好了,井卿家,长者赐,不可辞,几个表弟表妹也都有天家血脉,太后赏赐些东西,没什么大不了。” 朱祁镇笑着说道,“朕记得好些日子都没能和井卿家聊聊了,今日正好有些时间,说说家常。” 这话说的,井源心底更没有底了。 二人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故去的嘉兴长公主。 “朕记得姑母已经过世近十年了吧。” 朱祁镇语气有些悲伤。 “是,陛下,公主殿下正统四年薨逝,离今正好十年。” 井源提起,心底酸涩不已。 他与公主琴瑟和鸣,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独留下他和几个孩子…… 缅怀了一下自己的姑母,朱祁镇开始试探道:“朕知道卿家与姑母情比金坚,可人死不能复生,这么些年过去了,卿家也得向前看。 我朝不允许驸马都尉再娶续弦,可如今卿家已是巨鹿侯爵,侯府,还有朕的几个表弟表妹,都得需要个主母。 卿家与朕是自家人,朕也不藏着掖着了,有话直说。 会昌伯幼女如今正是二八年华,待嫁之时,大家闺秀,品行高洁,是个良配,能成就一番好的姻缘。” 会昌伯幼女? 那不就是太后的妹妹,陛下的姨娘…… 怪不得太后会…… 在短短的片刻时间内,井源想了许多。 陛下说的不错,京中哪个侯爵府中没个正牌夫人管着。 他井源心系亡妻,可有的时候,续弦是现实的需要。 张家,不,太后看上了他井源,而且很明显,陛下也动了心思。 自去年北狩回京以来,井源在勋贵之中权柄日重,陛下也最为亲厚。 嘉兴长公主,哪怕去世十年,她依然还是井源与皇家的关键纽带。 陛下知道自己是要再娶的,若是再娶,这情分定然会…… 朱祁镇用人不看裙带关系,可亲戚这身份,总归是让人放心,是个加分项。 到最后,与其这般,倒不是再成一门亲戚,亲上加亲。 而且听金英说,自己那个小姨娘也是年轻貌美,教养极好。 如此说来,井源还能老牛吃嫩草了…… 反正姑父和姨夫对朱祁镇来说,没什么区别。待井源离开之后,朱祁镇让一旁的宦官去钦天监问问,寻个好日子。 张忠当天下午,就被引进了讲武堂,做了新生。 朱厚照痛心疾首,认为方继藩这在砸西山书院的招牌。 整个讲武堂上下已然是炸开锅了。 讲武堂,居然收了个瘸子。 无论是学生还是教谕,都觉得这生员其实都不错,怎么突然混进了这般歪瓜裂枣。 张懋一声“大哥”之后,让无数人明面上闭了嘴。 哦,原来是英国公府的大公子,怪不得…… 有人打探到小道消息,说是张忠入学,是陛下亲点了。 听说,陛下对这个张忠尤为重视,私下称呼国之栋梁。 即便这样,还是拦不住私下的一些议论纷纷。 “今日让一个瘸子入学,明日岂不是可以让个瞎子来入学?” 讲武堂现在,明摆着收容了一个废物啊。 不少人心底在想,学堂迟早会后悔收容了这么个家伙的。 张懋显得很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哥也会入学。 将自己大哥迎进宿舍,乐呵呵的前后忙活,接着又向众人介绍起了自己大哥。 张忠第一次见到这么些外人,有些局促腼腆,拱手作揖道:“张忠见过诸位兄台。” 7017k 一百八十四章 早做部署 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学员们很快就接纳了这位在京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英国公长子。 有人实在是耐不住好奇,问起了张忠的腿…… 张忠也不扭捏,利落的将假肢展示于面前。 一旁的张懋神情骄傲补充起来,说这假肢乃是陛下御制,专门为兄长所制。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面相觑…… 这英国公,还真是恩宠不断,让人眼红羡慕啊…… 这时,井源从外面步入屋内。 “见过副山长。” 众人赶忙作揖,张忠也慌忙弯腰行礼。 “好了,免礼吧”,井源将目光落在了张忠身上。 “张忠,你能入学,乃是陛下恩典,你可知道? 英国公府你也不用担心,讲武堂自会解释。 你从今日入学之后,陛下念腿脚不便,每日操课量力而行,但是课业不可懈怠,须尽心尽力,不可辜负陛下厚望,你可明白?” 张忠神情激动:“学生,学生知道了,学生绝不会有辱陛下圣名。” 井源点点头,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屋内一片寂静。 瞬间,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张忠身上…… 知道他是个关系户,可没想到,这关系,这般硬啊…… 陛下亲自点的,而且公开开小灶…… 这怕是讲武堂头号关系户了。 一时间,嘘寒问暖的声音不断。 “张大哥,我帮你收拾。” “张大哥,你饿不,我这有些点心……” 张辅知道自家儿子进了讲武堂,一时心中喜忧参半。 想来儿子能得偿所愿,说不准还能有份好前程,当爹的自是高兴。 可一想到酱讲武堂变态的一天,他就心中打鼓…… 惴惴不安许久,知道井源到来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这是户部王佐第三次上折子请求朱祁镇拨款修缮边墙堡寨了。 之前朱祁镇授意司礼监,只批了第一笔二十万两的银子,接下来几次留中不发,可算是惹火了这位户部尚书。 听说,王佐在户部几次大骂司礼监,误国误民。 当然,只能骂司礼监了。 金英一帮太监只能苦笑,好大的一口黑锅啊。 陛下不肯朱批,司礼监能有什么法子。 “金英,听说王佐那老倌在户部骂的你们几个掌印,秉笔是唾沫星子乱飞,可有这事?” “是,陛下”,金英一脸苦相,“王大人也是着急的很,老奴昨日见着王大人,老大人也没给老奴个好脸。 陛下,老奴觉得,虽说瓦剌大败,北边一时安然无恙,可架不住会有些疯子铤而走险。 之前朱批的银子,着实不过,王大人心中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朕何尝不知,你说说,这修缮堡寨得要多少银子? 对了,还有漠南那,既然以为我明土,朝廷自当筑城建堡,这怕又是笔不小的开支。” 在这个时代,筑墙可是个大活。 比如用的粘合剂可是糯米汁,非常的耗费物力、财力,而且速度太慢了。 古代修缮多是用青砖条石,这青砖的烧制极为不易,产量极低,耗时耗工耗力,一般也只有有钱人才能够用得起。 即便是有些地方能用泥砖,那也得先将泥土不断的用人力或者是牛羊等等进行踩熟,接着倒入一个个小方格之中,再经过太阳的暴晒,蒸发里面的水分变成了土砖,也是极为耗费人力和时间,并且还需要专门挑选好有好天气的时候,不然下一场雨,土砖就会直接被雨水给打没。 至于条石,一条数百上千斤那么重,一条一条垒起来,不知比砖石耗费的功夫力气远去多少。 “兵仗局内,朕先前交代的事,现在可有眉目了。” 朱祁镇冷不丁问道。 金英答道:“陛下尽可放心,兵仗局那上上下下工匠,每人都得了陛下赏赐,都对陛下感恩戴德,一个个都出着死力。 就算真个有什么,老奴一直派人盯着,绝不敢瞒着陛下。 对了,老奴前些日子问了,陛下说的那个水泥,已是有了眉目,想来这几日也快成了。” 朱祁镇满意点点头。 金英愈发觉得,自飞球之后,陛下越来越看重兵仗局了。 掰指头数数,宫内十二监,四司,八局里,只有兵仗局,陛下是专门拨钱供应的。 由此可见,陛下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于是这兵仗局金英上心的尤为,不单是派人自己干儿做着提督,自己也是隔三差五过问,做到心中有数。 水泥,是朱祁镇下一步重要的工具。 老话说的话,要想富,先修路。 想要搞大规模的基建,这水泥肯定是不能少的。 好在水泥的烧制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所需要的原材料石灰水、黏土、铁矿石,煤等等都很常见,大江南北基本上到处都有。 所以哪怕只知道大概,只要指明方向,经过这段时间的建造,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若是有了水泥,极大的降低修筑成本,朱祁镇目前的财政窘境就能大大缓解一番。 “陛下,礼部这送来奏章,金大人上书,该太子殿下良师讲学。” 金英从御桌上一堆的奏章中选出一份呈上。 朱祁镇记得,上一次钱皇后也提过此事,还埋怨自己对太子不够上心。 对于朝廷来说,太子讲学虽不比出阁,但还是是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历朝历代将太子视为国本,太子的教学,更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 毕竟,这可是决定日后未来皇帝是个样子的关键一步,对王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太子的教育资源将会是天下最好的,给太子讲学的人选,须得是经过宫内和朝野都认可的大儒或是朝廷现在亦或未来的重臣。 等到太子出阁开府,这些人都会成为詹事府的官员,也就是未来的潜邸之臣,成为日后新君稳定朝政的重要一环。 可以说,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中枢。 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比如先帝继位之事,詹师傅的两位臣子,一位直接出任三品侍郎,另一位先帝素来不喜,可还是升官外放知府一职。 再比如,弘治朝时期的少詹事杨廷和,日后成为内阁首辅,不输张居正的权臣。 “这件事朕知道了,告知礼部,让他们先拟出人选再说。” 朱祁镇说到。 “是”。 “还有,江西的匪患不能再拖了,给江西布政使司和都司下旨,让他们不得耽误,尽快剿灭各地匪患。 还有,给湖广布政使司和贵州布政使司下旨,让他们预备一支兵马,严防贼寇流窜,待京营大军一到,合力剿灭。” 金英脑子飞快记着,嘴里连连称是。 “宁王那,近来有什么动静?” 朱祁镇不紧不慢飘出这局。 金英精神立马高度紧绷起来:“回陛下,宁王府内东厂探子回报,宁王府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动静,不过,东厂还是探查出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 “老奴查出,锦衣卫南昌千户所千户,与宁王府有些交往,听说千户吴明……” 砰的一声,茶盏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金英一脸惶恐跪下。 “起来说话”,朱祁镇生硬开口,“你还没说这千户怎么了。” “回陛下,这千户吴明近来新纳了一房美妾,听说乃是扬州瘦马。” “扬州瘦马?” 大名鼎鼎的扬州瘦马。 朱祁镇轻笑道:“朕听说这扬州瘦马便宜的也是数百两银子,贵的可是千金都不止啊。 他一个千户每年那点俸禄,怕是到死都买不起吧。” “陛下说的是,东厂查出,吴明的小妾乃是江淮一代出了名的,听说,听说开价七千两银子,江南的富户一番竞价,一万五千两才……” 七千两银子已然不是个小数目,一万五千两,更是骇人听闻。 “说说吧,这里面有什么事情,给朕捋清楚了。” “是,这美妾本被一盐商所卖,说是藏在家中,可实际上却送给了吴明,希望与吴明结个善缘,关键时候,放他一马。” 盐商,恐怕要是查起来,每一个不脏。 “等等”,朱祁镇有些不解,“便是这盐商行贿,也行不到他南昌千户所头上啊?” 奇了怪了,朝廷巡视盐务有巡盐御史,就是锦衣卫掺和进来,那也是当地或是京师的锦衣卫的。 怎么好端端的,送去给江西的锦衣卫,而且是这般大的手笔。 总不能,这人傻钱多吧。 “陛下圣明,东厂查出,这盐商背后靠着的,乃是宁王府。 每年宁王府的盐引,有六成都被他吃了。” 金英说到这,咽了咽口水。 事情依然是明摆着了。 这哪里是盐商行贿,这分明就是宁王府把当地锦衣卫拉下水。 这就是说,朱祁镇在当地的眼睛,已是瞎了。 朱祁镇半刻钟都没说话。 金英浑身冒汗,心慌的厉害。 终于,朱祁镇开口了。 “安庆参将是谁?” 这一问,直接把金英问啥了。 啥,啥,啥,什么安庆参将。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朱祁镇的意思。 “老奴这就去查。” 金英匆匆离去,兵部各地武官的存档宫中都有抄录,很快时间内就能找出。 金英返回之后,带来了一个人命。 潘可大。 这个粗俗不能在粗俗的名字,现在却是上达天听。 “陛下,这个沈大可出身燕山三卫,其父当年随太宗靖难,因功子孙世袭千户一职,这个沈大 可也是正统十年累功升任安庆参将一职。” 没等朱祁镇发问,金英便将这沈大可的底细说了大概。 方才去了路上,他趁机看了眼地图,这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提起安庆一地。 现在看起来安庆没什么特别,可一旦宁王……,安庆,将会是南昌到南京和中都最重要的屏障。 在联想陛下调动附近两个都司的兵马,金英甚至猜测,陛下此次派军去江西究竟是为了平匪还是…… 极有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朱祁镇冷冷发号施令:“南昌的锦衣卫先不动,东厂继续派出得力人手,一并盯着。 至于那个沈大可,让东厂细细查一番,看看此人,能不能用。” “是,老奴就去办。” “对了,明,不,后天吧,传安远侯进宫,此事记下来。” “是”。 金英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要说?” 朱祁镇看出他的不对劲。 “陛下圣明,老奴,老奴愚钝,只是……,既然陛下以为宁王府心有不忍之事,陛下为何却让安远侯去……” 金英小心翼翼道。 既然陛下已经有对宁王府下手的意思,为何…… 这任安远侯柳溥虽说也有功绩,正统元年十二月,领中军都督府,正统三年六月,镇广西,正统十四年十二月,领神机营。 但金英以为,当应狮子搏兔一般,五军都督府比安远侯合适的,大有人在。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朕最好派出英国公这等宿将去江西,如此这般,才能确保无恙。” 朱祁镇话锋一转,“你想一想,江西一个匪患能有多少人?数千上万? 为了平匪,朝廷不但调动三个都司兵马,还让英国公领兵出征,这话,怕是没人会信。” 金英愣了愣,是啊,如此阵仗,说是去塞打瓦剌都是不差的。 “你方才说,江南的盐商与宁王府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对吧。 朕就不信,宁王府就只和一个盐商有关系? 一群贱商,自己作死就怨不得别人。” 金英不敢在说什么,只见朱祁镇挥挥手,忙是下去办事。 海别端着杯清茶呈送到了御桌上。 “对了,你母亲和兄弟已经快到河北了,估摸着再有四五日的功夫便能入京,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圆。” 朱祁镇开口道。 海别喜上眉梢。 朱祁镇没有继续说话,他用这个借口,何尝不是将伯颜留在京师,好腾出手处置漠南事务。 宫内的条子送到礼部时,金濂看罢之后,立马激动起来,将礼部上上下下的侍郎堂官全都召集起来。 如此人齐,当然是为了目前的头号大事,为太子选人讲学。 礼部上上下下,立马干劲十足起来。 7017k 一百八十五章 自幼品学兼优似的 宁王府的事情可算是让朱祁镇糟心了好几天,他满脑子都是宁王府的事情。 有的时候,朱祁镇不得不信是不是天意。 自己的那位叔祖爷爷,初代宁王朱权,自永乐元年改封至南昌之后,一直以来都贼心不死,每时每刻都在等待寻找机会。 只是可惜,五常到时不得不放手,正统十三年的时候薨逝,活了七十一的高龄。 朱祁镇想想就后怕,觉得后背发凉。 一年,只差一年啊,要是这老东西在熬上几年,等到去年土木堡之变,想来朱权决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定然会在南边想尽一切办法发难。 朱权可不是一般人啊,那可是正儿八经塞王出身,封地在大宁,是北边一线的一线,手上的兵马不比燕王的兵马差多少。 当初靖难的时候,只有三郡之地的燕军出于绝对劣势,太宗也正是借了他的大宁骑兵,燕军才有反击之力。 若到那个时候,北边瓦剌大军压境,南边又有藩王作乱,皇帝失陷,人心惶惶,到那时局势不知得糜烂到什么程度。 甚至说不准真有可能……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朱权就差一年没有熬住,去年朱权的嫡长孙朱奠培刚刚袭爵王位,根基不稳,一帮子叔父,兄弟对他不满的很,他又不像他爷爷那般的狠人,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白白放过这个千古大好时机。 便是现在,朱祁镇已经坐稳皇位,做出了一系列的部署,只要不像是朱允炆那般连出昏招,一国对一藩,闭着眼睛都能打死他。 朱祁镇想知道,经营这么多年的宁王府,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钱。 要造反,无非就是有钱,有粮,有人。 钱,粮,人,最重要的就是前两个。 王府的收入,明面上的无外乎俸禄,赏赐,王田。 这里面每一项朝廷都明确记载,但是一向是喜欢大手大脚的宗藩们怎么可能考这些银子满足自己奢靡的享受生活呢? 每家王府都有自己来钱的路子,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来宁王府应该靠着江南的大盐商们挣了不少银子啊。 而且谁又知道,南边究竟有多少人和宁王府有什么瓜葛,又有多深。 朱祁镇想到南直隶就心生厌恶。 好几天下来,朱祁镇都是阴晴不定,就连伺候的宫人们也都紧张起来。 金英知道需要一件喜事给陛下乐乐,全身心扑在了兵仗局那边。 终于,经过几天的加班加点,总归是有了好消息。 金英第一时间就给陛下报喜去了。 “陛下,成了,成了,兵仗局的东西成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啊。” 一进殿,金英就是一脸喜色的拜下。 朱祁镇一听兵仗局,脸色顿时好了不少。 “金英,你说的是真的?” “陛下,千真万确啊,就是借老奴一万个胆子,老奴,老奴也绝不敢欺瞒陛下啊。” 金英连连说到。 “走,去兵仗局,朕要去看,现在就去。” 朱祁镇立马起身,大步离去。 金英赶紧起身紧随其后。 兵仗局,一桶水泥粉已经摆在了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心中知道,水泥烧制最难的反而是最开始的研磨工序,这无论是石灰石还是铁矿石、煤等等都需要研磨成粉才行,越细越好,现在这肉眼看去,颗粒感分明,显然还是不够到位。” 脑海仔细的分析着,石灰石和铁矿石是最难研磨的,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是很难烧制出堪比后世的水泥来。 即便是靠着人力精益求精,但这样一来,反倒是不适合朱祁镇要去了大规模生产的需求了。 要知道,他想用水泥成为新的建筑材料,这其中的市场,太大太大了。 朱祁镇可以接受他存在瑕疵,只要能用,至于技术改进,这是以后的事情。 “金英。” “老奴在。” 一旁的金英赶忙答话。 “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老奴愚钝……” “朕告诉你,这叫水泥,它的作用,不亚于飞球。” “就这东西? 它是神器? 金英看着眼前灰不溜秋的水泥,无论怎么看眼前这桶不起眼的东西,他都和神器似乎毫无任何的联系,没有任何奇特之处,更没有什么夺人眼球的地方,就好像是一堆草木灰一样。 “你别看这东西灰不溜秋,毫不起眼,但是它却是最适合用来造房建城的。 有了它,我大明可以建更高的城墙,更多的房都不是问题,而且花费远比以前少上不知多少。” 朱祁镇俯下身子抓起一把,拍拍手上的水泥笑着说道。 “建城盖房?” 金英眼睛微微眯起来,这种灰一样的东西,能用来建城盖房。 金英在后面学着陛下的样子也是抓起一把水泥,细细的看起来,不过很快也是拍拍手,很显然并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来。 “来人,朕要试一试这水泥如何。” 朱祁镇笑着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所需的东西按照已经按照朱祁镇的要求准备好了一切。 很快,有十几个宦官挑着砂石过来,将砂石堆放成一堆,接着再添加水泥当其中,不断的搅拌均匀,接着添加水进去,继续不断的用铲子翻来翻去的搅拌均匀,很快就变成了水泥浆。十几个宦官累的气喘吁吁,可手里的伙计半点都不敢停下。 水泥浆弄好之后,几个宦官分别修起了一面简易的矮墙,然后再磨平。 还有几个宦官则是按照朱祁镇的吩咐,将水泥浆抹地上。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一面不过一米高的矮墙和一段长有十多米,宽也有四五米的简易水泥马路就铺好了。 速度非常快,效率极高。 接下来,就是等。 只是这等到时间可不是一星半会儿,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自然是不能在这白白干等的。 朱祁镇只能让人在此看守,自己先回宫去了。 在暖阁继续呆了一个多时辰,只见日头偏西,朱祁镇让金英下去歇息,在黄赐的陪伴下缓缓朝坤宁宫走去。 他给自己定下规矩,雨露均沾的同时,也得有主有次,一月至少一半的时间得在坤宁宫歇息。 皇帝女人多的都数不清,妻子却只有一个。 这番举动也是让外人看明白,在皇帝心中,谁重要。 宫城之中,最善于揣摩人心。 黄赐瞧见陛下一路上似是有事在想,不住的挥手,示意沿途的宫人,不必开口速速回避退去。 朱允熥刚迈过门槛,走到坤宁宫正房外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刚到门口那边,传出稚嫩的读书声。 不用问,自然是太子朱见深。 朱祁镇在门口望去,只见朱见深小小的,可却是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太监小声读一遍,接着响起稚嫩的嗓音。 可不要小瞧了这群太监的文化水平,自先帝在宫内开设内书房专教内官读书以来,反是从内书房出来的宦官,学问比上进士差多少。 钱皇后坐在一旁,一面绣着些什么,眼见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的提醒到:“深儿……” 刚刚小下去的声音立马有提高了几个音度。 “母后,母后,读完了,读完了……” 读罢一章之后的朱见深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小跑到钱皇后身边,撒娇道:母后,母后,孩儿累了……” “不成”,往日好说话的很的钱皇后立马柔声拒绝,态度坚定:“今日的字还没练,不能耽误了。 母后知道,今日你要是偷懒不写,明日也还想不写,后日,大后日都会如此……” 门外的朱祁镇听着点头,不得不说,钱皇后心思拿捏的很准。 “可是,可是写字手好酸的母后……” 朱见深还不放弃。 “不过手酸罢了,深儿,你皇祖母给母后说过,你父皇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好学不倦,当时授学的先生对你父皇赞不绝口,你大父也高兴的很。 深儿马上就要授学了,也得像父皇那样,先得好好练字,母后说的是不是。 母后答应深儿,练完了字,给深儿吃糕点,好不好。” 钱皇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门外的朱祁镇听着汗颜。 卧槽,记得历史上的明英宗不是个登基还不会说话的大傻蛋吗? 当时朝廷都要疯了,大明的皇帝,不能是个傻子吧。 这,这在钱皇后嘴里,煞有其事说着,好像天纵英才,品学兼优,她亲眼见过一般。 朱见深不敢违背,只好乖乖去写大字。 ”咳……” 此时朱祁镇轻咳一声,大步踏进。 “陛下回来了。” 殿内其他人纷纷行礼,钱皇后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靥如花迎上去。 “嗯,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朱祁镇明知故问道。 朱见深苦着小脸:“回父皇,儿臣在练字。” 钱皇后在一旁道:“臣妾听说要给太子选师了,臣妾想着现在尽快先练练,免得到时候耽误了学业。” 朱祁镇瞧着朱见深红袍袖子上粘着墨,问道:“太子会写几个字了?” 说罢,瞧着桌上弯弯扭扭几个“八”“人”大字。 “明日让太子到朕这来,朕有些事。” 朱祁镇突然开口。 朱见深顿时小眼放光,这不是说 钱皇后心有疑惑,“陛下明日……” “哦”朱祁镇云淡风轻开口:“没什么大事,明日朕和几位卿家,要一起去看样东西,朕想想,让太子一同前往。 皇后不是说朕与太子不够亲近,这父子到时候就生分了,正好,明日朕带带太子。 对了,黄赐。” “奴婢在。” “告诉御马监,明日拉一门火炮去兵仗局,知道了吗?” “奴婢记下来。” 朱祁镇坐下之后,钱皇后也坐在一边:“明日上午的话,陛下要处理国事,这样,臣妾明日午膳之后将太子送去,正好明日的功课也不用拉了。 深儿,明日一早就得就学,明白了吗?” 钱皇后多云转晴,她为自己能找到个两全的法子很是高兴。 朱见深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却也只能乖乖道:“是,孩儿知道了。” 啊…… 朱祁镇突然觉得,钱皇后,似乎有鸡娃的倾向…… 第二日中午之后,朱见深果然从坤宁宫送到了暖阁。 暖阁中,工部尚书吴幸算是个新面孔。 王佐,邝埜,张辅一行人一见,立马拜下:“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朱见深歪头想了想,似乎是想起来钱皇后的叮嘱,奶声奶气道:“诸位老师傅免礼。” “谢殿下。” “好了,既然太子也来了,那就去兵仗局吧。 王师傅,朕可是准备了件好东西,想来卿家定然会高兴坏了的。” 王佐一头雾水。 一行人到了兵仗局,来到一面矮墙和水泥路面前。 众人看着这灰色的矮墙和地面,不知所以。 “有没有卿家愿意上前去试试,看着墙究竟坚不坚固。” 朱祁镇笑着问道。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张辅自告奋勇。 张辅上前先是打量一番,接着又上手摸了摸。 这个手感和糙啊…… 手上用了点劲,还别说,还挺坚固。 张辅猛然发力,眼前的矮墙纹丝不动。 “张卿家觉得这墙可否坚硬啊。” 张辅点点头,“陛下,此墙虽是古怪,到正如陛下所说,真是硬的厉害。” 朱祁镇心里说着那是自然,水泥墙要是能被你随手推到,那才是见鬼了。 朱祁镇点点头,“这还不算什么,来人,架炮。” 架,架炮…… 众人傻眼了。 一门今日一大清早送进宫内的的二将军炮拖到中间,几名炮手开始熟悉的架炮填弹。 装填完毕之后,炮口直指前面是矮墙。 一众人吓坏了,不知陛下这是要干嘛。 反倒是一边的朱见深,眼睛不眨的看着前面是火炮。 这个东西,看起来,好生有意思啊。 不知道这黑洞洞的口里能射出什么来…… “陛下,陛下这是要……” 邝埜眼皮发跳,连连问道。 “啊,朕要试试这墙到底坚不坚固,正好,兵仗局有门火炮,就拿他来试一试了。” 朱祁镇兴致勃勃道。 几位大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宫中,开炮…… 7017k 一百八十五章 水泥有大用 炮在弦上,如今不得不发。 “开炮。” 朱祁镇中气十足道。 只听得一声巨响,炮弹出膛,所有人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后世出土的文物证明虽然证明大明已经有了开花弹,但因为工艺落后,开花弹性能不稳,故而实心弹在有明一朝一直都在使用。 刚刚出膛的实心弹初始速度极快,眨眼间,实心弹已然重重落在了水泥制成的矮墙之上。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矮墙被打的碎屑乱飞,出现一个深深是凹痕,失去动力的弹丸落在地上,矮墙却依然屹立不倒。 旁边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老天,这么硬?” 朱祁镇似乎并不满意,吩咐道:“继续开炮。” 半柱香的功夫,炮手已经麻利的重新装填好了一发。 足足又打了三发,虽然落地的碎渣很多,但矮墙依在,弹丸落地。 一众人愣在原地,看着灰色的矮墙,眼里都是古怪之色。 “诸位卿家,现在觉得,这面墙如何?” 如何? 硬啊,这都硬的离谱了。 张辅感叹道:“此面灰墙,不输大城。” 要知道,这面矮墙他是上手了的,厚度不过两三尺而已。 这样的表现,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 “诸位卿家知道这面墙是何做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金英,让人把东西提上来。” 一旁还有些发傻的金英立马回过神来去办。 金英心里感慨,陛下说的半点没有虚假,这玩意可真是神器啊。 他昨日可是亲眼目睹了这块水泥路的修建,真是不可思议。 材料极其的简单易得,砂石这东西到处都有,河里面多的是,很容易就开采到。 一桶水泥灰被放在了众人面前。 这,这是…… 朱祁镇使了个眼色,金英在一旁开口道:“诸位大人,这墙,就是昨日用桶中之物所制。 这过程又是极为的简单,只需要将砂石和水泥用水混合在一起搅拌,然后倒在一起就可以,在等上一日便可。” 啥,就这…… 就这和草木灰一样的东西能…… 所有人都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却又不得不信。 一桶搅拌好的水泥也被拿到面前,这些泥浆看起来和鱼塘里面的泥浆差不多,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区别,这里面还掺杂了很多的沙石。“不止如此”,朱祁镇道:“卿家再看看地上,这也是水泥制的,卿家们看看这地上可有什么不同?” 所有人愣愣偏头,发现在地上一条短短,却是与众不同,格外显眼的水泥路。 一群大臣们踏在上面之后,面色大变。 踏上去的第一刻的感受,脚底下的感觉就好像是踩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面,就是平整,平整的难以想象。 虽说踩上去也有粗粝感,可这比起其他的路,就是宫门口的青砖路,那也是好到不止一星半点了。 张辅甚至于不信邪,用力在水泥马路上一跺脚。 “哎呦~好硬。” 这一跺脚,张辅整个人就忍不住吃痛的叫了出来,接着顿时就来精神了,忍不住蹲在路上,用手指敲了敲,仔细研究一番。 其他人犹豫片刻,也放下架子,同样也是蹲下来用手摸一摸、敲一敲,都仿佛是敲打在坚硬的石头上面。 “这,简直不可思议!” 吴幸有些难以置信,起身再回头看了看身后这。 很难想象,和淤泥一样的水泥浆,这东西干了之后竟然和石头一样坚硬,还会这般平滑。 这几位朝廷数一数二的顶级臣子们此时正在好奇的在这短短的水泥地上来回走着,蹲下来东敲细西看,看的朱祁镇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还不够。 这是一小个宦官将一桶水泼在水泥地面了。 一群人本来还不明所以,可直到看着水下的水泥地面没有丝毫变动,立马反应过来了其中的问题。 “乖乖,这地面居然没被水泡化。” 张辅瞪着眼睛,嘟囔起来,不过想来这水泥连炮都轰不烂,区区一点水怎么可能泡烂。 工部尚书吴幸眼里最为发直,他突然想到,若是官道能像这水泥地面一般…… 不会被水泡烂的官道,对于这位工部尚书老说,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官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四通八达的官道是连接大明每一个地方的血管。 在这个时代,交通是极为不便的,修路架桥都是非常消耗钱财的事情,官道这种吃银子的,只能是朝廷出面,若是能百年修一次,十年维护一次都是极好的。 于是每一次往往都是需要官方出面在农闲的时候以徭役的形式召集老百姓来修桥铺路。 因而自古以来这架桥修路都是造福一方的好事,如果有地主老财能够出钱修条路、架个桥什么的,那都是算是会被当地人竖起大拇指夸赞几句,夸上一句大善人。 若是在他吴幸任上能把官道修成眼前这副模样,他这工部尚书,怕是要千古留名了。 吴幸摇了摇头,他在想些什么,这水泥虽有如此好用,想来肯定稀有,昂贵不知,怎么可能如他所愿一般… 朱祁镇瞧出了吴幸的不同,问道:“吴卿家,朕看你好似在想些什么?” 被皇帝突然点名,吴幸一惊,稳了稳心神,如实说出心中所想。 一番话说出口,倒是让所有人的心也活泛起来了。 王佐想着的是要是真能修成这般道路,这样一来,户部拨给工部的银子就又能少了,自己这手头上就又能多上些御财,太仓又能丰厚些许,他又能把钱花在刀刃上了。 邝埜和张辅想着,若是路能如此的话,能每年各地军马掉拨就能容易不少。 每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能收到不少折子,都是因为大雨冲毁官道而不得不误期宽限日子…… 未曾聊到,朱祁镇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这水泥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倒是吴卿家和朕想的一样,都想到了用来修缮官道。” 吴幸傻在原地,陛下那句“水泥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句话在一众人的脑子里盘旋,久久未曾散去。 在他们眼里,水泥几乎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只需要用上些,与沙石一起便可,这样的东西,在他们固有的思维之中,难道不该是价值连城…… 可当朱祁镇说出这水泥原料之后,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是狂喜。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真正可以说是不要钱的。 这样的成本,王佐已经动了要和工部商议商议,大修特修,好好整顿一下大明基础设施的各项具体事物。 “来人,朕看那边不错,将太子带过去。” 朱祁镇看着自家儿子心思也不在这,一门心思的看着那门二将军炮,想了想,索性今日放他一马,让他玩个痛快…… 几个小宦官领命之后,牵着朱见深离去。 朱祁镇收回心思,继续道:“朕今日让诸位卿家一同来兵仗局,就是来看看这水泥,这水泥,将会为我大明做出巨大贡献。 诸位卿家想想,这等坚固,修路修坝比之前能好上多少,朝廷又可以减免多少银子,百姓又能得到多少便利。” “陛下说的是”,王佐接过话头,立马表态道:“户部每年因为这些,减免赈灾都不是笔小数目。 不过现在好了,有此水泥,我大明百姓苍生,有福了。 臣代表户部表个态,此等利器决不能搁置,工部尽快要拿出个法子,户部一定能拨就拨,能快就快。” 朱祁镇哑然失笑,果然是王佐,和他之前猜的一无所二。 这也是为什么王佐这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内帑,总想着这里少一点,那里少一些的铁公鸡,哪怕朱祁镇私下骂他“一毛不拔”,可还是放心将户部交由他搭理负责。 此时的吴幸觉得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兵部的好日子这是来了。 有钱又便宜,要不,先从京师修路。 不仅是工部心思活泛起来,邝埜和张辅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玩意用来修路是很不错,可要是用来修建边墙堡寨,岂不更是美哉。 方才也看见了,那么一道矮墙都能挡住火炮好几发的轰击,效果不要太好太好。 北边数千里的边墙不知道有多少缺口,多少堡寨关口急许修缮,若是用水泥的话,省时省力,成本低廉…… 此言一出,与朱祁镇不谋而合。 这样一来,漠南修建新城和军堡的速度也能大大加快。 君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就已经决定了未来大干基建的基本政策。 金英在一旁像个透明人一般,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发大财了。 昨日陛下已经下旨,将原本有御马监管理的皇店给提了出来,交由司礼监,御马监共同管理。 陛下也告诉了他,皇店,也能做这水泥生意。 看着样子,大明朝以后用水泥地地方多了去了,这何愁不能发财。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随后,急得双腿打晃的黄赐赶来,直接跪下,六神无主,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大事,大事不好了,太子爷,太子爷他.....” 刚刚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 “太子爷他......掉井里了。” 气氛瞬间降落到了冰点。 这边话音未落,朱祁镇已经嗖的一下迈步冲了出去,一阵风一般。 群臣也傻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紧接着也跟风似的,赶紧追上。 后面,金英带着一溜太监侍卫,都小跑着跟着。 不多时,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朱祁镇赶到的时候,就见有人整个人趴在井边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脸憋得通红,“太子爷,太子爷,您抓着奴婢的的手!抓手!” 一群太监侍卫束手无策,急得原地跺脚。 平日伺候朱见深的太监已经吓得瘫倒在地,裆下已经湿了一片。 朱祁镇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提过这个瑟瑟发抖的太监,眼睛通红:“说,给朕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太监如同筛糠一般抖着身子交代起来。 刚刚太子爷看完了火炮之后,就和几个宦官玩闹起来。 他们几个不敢违背,可谁曾想到,就是这么眨眼的功夫,太子爷站到一块盖着的枯井上面,不知怎地,一脚踩空了,头冲下就张下去了。 这太监声音都哆嗦着,双手不住的颤抖。 说着,对井里喊了一声,“六斤?”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朱祁镇踹开周边人,直接趴在井口,慢慢朝里面探。 地下黑乎乎的一片,视线中漆黑一片,就是隐约听到哭声。 朱祁镇一转眼,眼神狰狞的看向其他人,“还愣着干啥,救人。” 旁边的人赶紧把绳索顺到井里,“太子爷,您抓着绳子?” 也有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榔头沿着水井的周围就刨了起来。 一旁的百官们也都急疯了一般,恨不得自己就要动手。 要知道,这可是太子啊,太子啊,是国本,是储君,是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的。 这时,一个瘦弱的小宦官像是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之后,突然大声道,“陛下,让奴婢下去吧,奴婢下去一定能将太子殿下带上来。” 众人一惊,朱祁镇狐疑的看着:“你?” “是,这洞口太小,奴婢身子瘦弱,让奴婢大头冲下一点点放进去,腰间栓上绳索,一点点探进去,把太子爷拉出来!” 朱祁镇沉默片刻,“好,救出太子,朕记你一大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司恩。” 朱祁镇心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虽说是枯井,可朱见深年纪太小,在井中多待一分,也就多一分的危险。 司恩被绳子捆的死死,就感觉身子一倒,整个人被人放倒了,然后腿上也被缠住了绳索。 “放,放……” 朱祁镇在井口亲自指挥,张辅索性趴在井口出观望着。 司恩被人大头冲下的举着,然后对准井口,缓缓的放了下去。 司恩头冲下,不消一会儿,血一下涌到了天灵盖,整个人脑子里嗡嗡的。 7017k 一百八十六章 火箭上升 这时,在坤宁宫得到消息的钱皇后带着人跌跌撞撞赶来,她脸色惨败,身子不稳,几次都差点摔倒。 “深儿!深儿!” 钱皇后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了分寸,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直接扑到井边上。 “娘娘!”坤宁宫的管事太监和几个女官上前,也是焦急万分。 “娘娘,陛下在这呢,娘娘还是到一边去,免得……” 钱皇后泪眼蒙蒙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朱祁镇,失魂落魄的心似是找到了主心骨。 “陛下……” 朱祁镇现在没有心思管着这些,一直死死盯着黝黑不见底的井底。 井下的怀恩,屏气凝神,突然听见一阵隐约声音,心中顿时一喜。 “殿下?” 怀恩试探喊了一声。 “呜呜!”面前隐约传来哭声。 “来人,来人,母后,母后……” 怀恩已经确认了身份。 “殿下别怕,奴婢来救殿下了!” 怀恩心头狂跳,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怀恩怀里抱着的,正是朱见深。 接下来怀恩拼命的扯着绳子,示意着上面的人 。 最先发现不对的,正是井口望着的朱祁镇和涨辅。 “找到了,找到了,快拉,快拉。” 侍卫们使出吃奶的劲,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卯足劲慢慢的把到挂下去的怀恩从里面拉出来。 先出来的是怀恩的脚,然后是腰,然后是上身。 众人的目光全都死死的落在他的怀里。 等整个人被拉出来之后,众人发现,他的手里,抱着个娃娃。 不等怀恩站好,不等朱祁镇去抱,一向稳重的钱皇后跌跌撞撞直扑上去,使出力气将朱祁镇拨开,一把将满面呆滞,目光惊恐的甚至朱见深直接搂在在怀里,搂得死死的,满面泪水,“深儿,深儿,吓死母后了,吓死母后了……” “太医呢!太医!”朱祁镇跳脚大喊。 有人连滚带爬去太医院请人。 金英连打带踹,“弄水来!还有干净衣裳来!” “娘的心肝,娘的心肝啊,让娘看看哪伤着没有!” 钱皇后捏着朱见深的小手,眼中都是心疼。 朱祁镇仔细检查一番,也就额头,胳膊上都是擦破皮的伤口,都是些不打紧的皮外伤。 不幸中的万幸,感谢老天爷。 不过这孩子毕竟受了如此大的惊吓,似乎魂都吓掉一般,也不哭,愣愣的就是看着钱皇后。 在钱皇后好半天的轻声安抚之下,朱见深黑白的眼珠终于转了转,一把搂住钱皇后的脖子,咧开小嘴,大声开嚎,“母后!黑,怕,疼……” 朱见深嘴里蹦出几个零碎词来,听得让人心疼的很。 “儿啊,儿啊!”钱皇后泪如雨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母后不该让你来的,你父皇是个不上心的,可是害了我儿,我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母后,母后……” 母子俩都痛哭起来,钱皇后一点国母风范都不存。 朱祁镇很尴尬…… 人家母子情深,怎么罪魁祸首成了自己…… 见太子终于转危为安,周围的人无不暗中松了一口气。 既然太子无忧,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这些外臣,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 一众大臣识趣的告退出宫。 “太医,太子如何了?” 坤宁宫里头,钱皇后焦急的询问。 钱皇后一路是把朱见深抱回来的,任凭朱祁镇几次开口都置之不理,让朱祁镇讨了个没趣。 到了坤宁宫,又是亲自洗涮,换上干净衣物,给伤口抹药。 朱见深从头至尾配合的很,只是离不开钱皇后,眼睛一刻也不离。 钱皇后还不放心,又让太医细细检查一番。 朱祁镇很想上手,但……钱皇后不给机会啊。 “回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无大碍,身上都只是些皮外伤 殿下年幼,突然遭此惊吓,就是,就是吓着了,这些日子身边要时刻放着人。臣再给给太子爷,开些安神的药,静养几日就无大碍。” 太医细细把脉之后,接着又商议半天才给出这么个结论。 “嗯!”朱祁镇点点头,“好好看,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看好了朕有赏,看不好,你自己掂量!” “臣,定竭尽所能!”太医忙道。 有了太医院背书,总算是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 慈宁宫专门派人来问太子如何,已经在外等着多时了。 朱祁镇让人带话回去,说是太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修养几日就无事了,让太后不必担忧。 眼见来问的人里还有周氏宫里的,朱祁镇还是一样的话,让她等太子修养几日再来看望。 钱皇后心中松下口气的同时,一股怒意直直生气,一向和颜悦色的她冷冷的问道,“今日,都谁在太子身边伺候了?” 话音落下,殿内外噗通跪下一片。 太子身边伺候的一众宫人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钱皇后强忍着心软,瞄了地上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不尽心的奴婢,连自家主子都伺候不好,留着何用? 来人,拉出去。”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上前开始拖拽。 那些宫人太监们丝毫不敢挣扎,就跟死人一般身子僵硬。 金英也是阴恻恻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都知道,这一但拉下去,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二说。 就是侥幸活下来了,这怕也是生不如死了。 看来一向好脾气的钱皇后今日真的是怒了,手段凌厉了许多。 坤宁宫中现在的气氛窒息的很,朱祁镇觉得钱皇后是对自己有怨气了,说不准今晚上要在床上挠自己了。 窒息的气氛,要打破。 朱祁镇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刚刚救太子上来的人是谁?” 一个小宦官急忙跪倒在面前:“奴婢司恩,见过陛下,娘娘。” 钱皇后语气温柔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今日你立下大功,本宫替太子谢过你了。” “不敢,不敢,奴婢怀恩不敢”。 怀恩连连跪下磕头。 朱祁镇现在听到司恩这个名字时恍然大悟。 刚刚他就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只是事态紧急,没来得及细想。 朱祁镇打量这小太监,他就是怀恩啊…… 怀恩本来姓戴,高密人,宣德初年,其族兄兵部侍郎戴纶被杀,其父戴希文时为太仆卿,受株连被籍没。他以幼童入宫,被阉割为宦官,赐名怀恩。 明宪宗时被提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与一般的妖艳贱货不同,他廉洁不贪、正直忠诚,颇受内外称赞。 孝宗幼年时期几度危难,也多亏怀恩调护得以保全。弘治元年闰正月二十八日,为了表彰怀恩的功德,明孝宗特批为他建造显忠祠。 “怀恩,朕问你,你下井你就没怕?” “嗯.......”怀恩畏惧天威,本能的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着牙老实说到:“怕!奴婢刚下去的时候怕的厉害,但下去之后反而不怕了!奴婢就一心想要将太子殿下救上来,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好,你倒是豁的出去”,朱祁镇笑道:“是个可用之才,太子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人。” 此言一出,惊呆了四周之人。 “既然太子身边现在没人,从今以后,你就跟着太子,做太子身边的伴伴,做东宫管事太监吧。” 朱祁镇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 怀恩也傻了,去……去伺候太子,做东宫管事太监。 东宫管事太监,东宫管事太监…… 金英偷瞥一眼,知道这小太监经过这件事,是入了陛下的眼了。 这个怀恩,是一步登天啊。 内廷数万太监的文武首领分别是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大太监,这二位稳稳是前两把交椅。 可这第三号人物,便是东宫太监。 别看人家在东宫,看起来什么事不管,但要知道,人家,可是太子的伴伴,等太子上位,便直入司礼监。 这样的潜力股,谁都会给些面子,结个善缘。 眼见这怀恩像是乐傻了一般,金英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怀恩如梦初醒:“奴婢,奴婢谢陛下恩典,奴婢,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磕头。 朱祁镇温言几句便让怀恩下去了。 “陛下”,一旁的钱皇后有些奇怪:“怎么不见周氏前来,要不要臣妾……” 这些日子周氏来看太子的次数极少,今日又发生这等事情,怎么…… 朱祁镇摆摆手,搪塞过去。 钱皇后心中通透,定是发生了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此时,钱皇后从一旁的宫人手上接过碗香米粥,一口一口喂着朱见深。 朱祁镇来到塌边,有些愧色:“吾儿今日受惊了。” …… 第二日朝会的时候,兵部,工部一同上书,请用水泥修缮官道与军堡,朱祁镇愉快的答应下来了。 就当百官还一头雾水,纳闷这水泥是何之时,工部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先用水泥修缮京外二十里的官道。 一向流程缓慢的户部却是痛快的,大笔一挥便从太仓拨银。 有了钱,工部极快的调拨京中一千匠户,征发五千徭役丁数,热热闹闹开始了修路大计。 这个法子,正是王佐从朱祁镇那学到了。 试点工程,就是给百官和百姓们看的。 王佐知道,要想有足够的水泥,必须有足够多的商户去从事此业。 如今,让他们知道水泥为何物,有大用,便可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数千人修一条不过二十里的路,只需十来天的功夫便大功告成。 这十来天里,有无数人都好奇的观望着这条与众不同的路,眼看着这水泥灰加上碎石成为水泥浆,接着又被压在地上。 这里面有些人,特地是从南直隶奔波好几日赶来的。 每人心中都好奇万分,这些东西修成的路究竟是个样子。 二三日待水泥干后,第一条水泥路公之于众。 吴幸作为尚书,特地告假一日,成为第一个踏在上面的人。 待吴尚书离开之后,一群迫不及待的人便踏了上去。 百姓们只是惊讶,而那些商贾之人,惊讶之余,凭借着敏锐的嗅觉,立马明白了什么。 紧接着,一封封书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东家。 海上,天色阴沉,距离宁波五十海里之外 无风的上面海面上却有着微微的波涛,三艘拉下风帆的货船,在海面上随着波涛缓缓起伏。 若是有行家瞧见这些船的吃水,定会惊讶于这船中究竟装了多少货物。 眼前这些船,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木方用铁片连结,粗鄙不堪。而且这样的船只能顺风漂流,不足以逆风航行。 在片帆不得出海的大明海疆良之内,出现这样一支不大不小的船队,不用脑子就知道这不是大明的海船。 起伏的船头一个打扮得好似普通商人一般的中年男子,眺望海面,又看看天,像是接着星星辨别方向,又或是在想些什么。 “宁波,”看了许久,这男子才突然开口,而且一开口说的就是倭语。 这是个倭人。 他的语气中满是向往:“宁波富庶,幕府所有的财富加起来都比不上,大明的强盛,真是望尘莫及。” 这是个会说成语的倭人,定然不会是个普通的倭人。 “足利阁下真是好雅兴啊!” 男子的身后,另一名打扮成商人模样的男人开口道,“宁波富庶,可在大明,不过是个中等之府罢了。 若是足利阁下有机会,去南京看看,去京师看看想来会大吃一惊的。” 船头的男人心里发酸,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生向往。 曾在几十年前去过大明南京和京师的人,回来之后,至死还在念叨着所见。 恢宏至极,难以描述。 “陈桑,这一趟,你以为预计能获利多少银子。” 这位姓陈的男人捋了捋胡须,伸出两个指头。 这个数目让人瞠目结舌。 对于幕府来说,这也是笔不小的数字。 刚刚结束南北分裂的日本还没从多年战乱中走出来,幕府能征收的税收更本就不够用。 除了没钱,各地的大名这些年实力越发强大,有些已经开始对幕府不敬,试图挑衅幕府的权威。 他作为足利家人,此次来明的目的,就是带回急需的银子。 7017k 一百八十七章 家眷入京 只有拥有足够的银子,幕府才能招兵买马,重建强大的军队,震慑有不臣之心的大名,当然,也是替天皇陛下…… 保住皇家容颜,守护万千百姓。 这位陈姓男子,据说是江南大商人的代表,好像……是个奴隶。 高傲的他如今却要与商贾下人同船谋事,真是…… 耻辱。 罢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陈管事对这倭人没个好印象,此人名叫足利小五郎,听人说,还是倭国那边一个算得上的人物。 陈管事心里啐了一口,听听,听听,小五郎,这是人的名?听着还不如狗蛋舒服。 蛮夷就是蛮夷,狗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双方都在笑脸的背后,心底都觉得晦气的很。 “对了,足利先生,我家老爷要的东西……” 陈管事再次询问一遍。 “请放心,五百武士早已准备齐全。” “好,那就有劳足利先生了,我家老爷定会重重的酬谢。” 陈管事乐出大牙,高兴的很。 足利小五郎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如此高兴。 要知道,这五百人一旦到了大明,用明人的话说,就是……倭寇。 之前的倭寇,多是南边战败的大名武士浪人为了活命而流浪海外而成。 但这些人多数一日三餐不继,面黄肌瘦,实际上与那些大明卫所军的战力相差无二,凭的是悍不畏死。 而现在船舱了里的这一批,是幕府所辖的精兵,与那些浪人相比,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 小小的船队在黑夜中航行,在经验老道的水手指挥下,在一处隐蔽的私港靠岸。 自京师第一条水泥路成了之后,立马成为了整个京师的焦点。 不单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就连一些官员…… “说来也是奇怪,各司的大人们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全都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去城门转了一圈。” 这话来自于金英口中,说的有声有色,活活像他亲眼所见了一般。 当然,金英绝不只是打听了这些消息,东厂和锦衣卫密报,水泥的配方送往户部之后,当天夜里,至少就流出去了三份。 只需轻轻一挖,矛头直指江南的地主富商。 这些人的背后家族,都有几位正在朝中当值的官员。 据查,品级不低,可谓是位高权重。 “陛下,这些人,真是半无臣子之心,老奴这心里,都替陛下心疼。” 金英是真的很心痛的,这个水泥就是个聚宝盆。 若是内廷独揽的话,这每年能挣多少银子你说,自己……不是,陛下,陛下能为多少事情宽心。 “你这老货“,朱祁镇笑骂道:“你看着朕让皇庄也开始造这些东西,以为朕想拿着这东西挣钱? 你可知道,日后天底下有多少地方需要这水泥。 今日书修路建堡,他日有可能我大明百姓就用这水泥建房。 怎么,我大明数千万百姓,就指望着你这内廷产的水泥,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朕将这配方交给户部,朕难道不知道这些事? 只要能尽快扩大产量,这钱,让给他们挣,朕认了。” 产量第一,其余的,全部都得往后站。 能组织起这般人手的,民间之中,只有江南。 当然,朱祁镇也并不给他人做嫁衣,私下还是让内廷生产水泥。 有钱不挣,这不是傻子不是。 “出海的船队,准备好了吗?” 金英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陛下第五次询问了。 “回陛下,各船,人手都已经准备妥当,在天津卫,共有各色船只三十余艘停泊,船上马匹三百,士卒二千,最后一次下西洋的水手等人也都尽可能的寻到。 船队所带粮草,淡水足够维持一月,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之后留存的资料也都尽量收集齐全,尽可能的一一比对,验明真伪。” 听完金英的回报,朱祁镇深叹口气,还是觉得心中没底。 只要细细一想,哪里便都是窟窿。 比如留下的资料,地图上一个小点或许就是个岛,万一错过了这个岛,无法及时补给的话…… 他也知道,这已经是尽所能之能了,再有些,不是人力所能定的了。 其余的,真是就是天注定了。 即便是科技发达的后代,海洋依旧带着神秘的面纱。 人类在海洋面前,依旧是渺小无不。 一旦出了海,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子也将在再无什么办法。 圣旨只能下给人,没法下给大海,人家也不会听。 朱祁镇从心底真的以为,七下西洋,是人类历史上都绝无仅有的壮举。 每一次出行,都是数万人拿着自己生命去豪赌,去尽可能探索远方未知的航线。 一把梭哈,死亡率奇高,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全都死光光了。 “正使太监可有人选了?” 朱祁镇问道。 “有了,内宫监少监郑保主动请缨。” “郑保?他与三保太监……” 听这名字,朱祁镇就猜出来些什么。 “陛下圣明,这郑保入宫之后拜了三保太监的孙儿为干爹,所以要是算起来,当是三保太监的曾孙。 老奴问过他,他说他愿意继承三保太监之志,为陛下鞍前马后,再下西洋。 老奴对这人也算是有些了解,平日里也是机敏老实的,有几分狠辣,颇有些手段,在内宫监管的井井有条。” 老实说,狠辣这词,不该在御前说出的。 金英这等的七窍玲珑心,那里不知道陛下要听的是什么。 这里面最为关键的,便是这狠辣一词。 出了海,一切的秩序都将不复存在。 光会施恩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轻视,最后被反噬,控制不住局势。 得下手够黑够狠,才能治住手下人。 难道有人真的以为郑和这个太监真的不会杀人? 要知道,人家一直跟着文皇帝这么多年,就是个废人,总归是染上些许龙威。 更别说,人家靖难的时候还给文皇帝出谋划策,因此才被赐姓为朕。 人家,可是会带兵的人。 这样人,你以为是什么好主? 朱祁镇选择相信了金英,赐郑保斗牛服一件,赐天子剑,用以节制属下。 至于出海的士卒水手,朱祁镇难得大方,从内帑里出银赏赐,最少的也能拿到十两赏银。 毕竟,要人家给自己卖命,怎么能不舍得钱。 至于出海的时间,则在半个月之后。 从天津卫启航,一路南下,直到离开大明。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伯颜的家眷,终于到了大明京师。 当初伯颜反叛之时,早早让人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躲了起来。 当也先气势冲冲要问罪伯颜家眷的时候,这人早就不知去向,扑了个空,只能是咬牙切齿。 锦衣卫亲自护送着伯颜家眷到了有些空荡的伯爵府。 府内下人不过二三十人,都是天子体桖,特地赐的。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伯颜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个消息,还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告诉他的。 待一个妇人带着几个 孩子下了马车,看见伯颜的第一眼,眼里便蓄满泪水。 “阿布,阿布……” 几个孩子扑了上去。 伯颜谢过随行的锦衣卫,又拿出些银子作为谢意。 为首的小旗假意推辞一番便却之不恭了。 一行人进了府内,偌大的府邸和从前所见的一切截然不同。 刚一坐下,便有婢女识趣送来茶水点心,府邸内的所有下人也都来见过夫人和各位小主子。 “这一路上,锦衣卫,没有为难你们吧。” 伯颜夫人摇了摇头。 方才那些人一路上对他们照顾有佳,是好人。 伯颜苦笑一声,说出那些人真正的身份。 得知那些人是明国最为穷凶极恶之人时,伯颜夫人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是浑身袭来的恐惧寒冷。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们已经到了京师。 伯颜瞧着自己的两个幼子一副好奇,兴奋的模样,心里莫名悲从中来。 他们还不知道,以后,他们再无可能回到草原了。 草原的雄鹰将会折断翅膀,成为明国皇帝掌心的玩物。 伯颜夫人终于没忍住内心的话,询问起了海别的情况。 当得知海别已经在宫内时,伯颜夫人在心安的同时也露出一丝心疼。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以后是路人。 能成为伯颜妻子的人,自然不会是草原上的女人。 她曾听过大元宫廷的旧事,对自己女儿的归宿,即无奈,又心疼。 帝王都是无情人,粉黛无数,谁又能盛宠不断。 伯颜现在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态度很复杂。 说没有愧疚是不可能的,他的掌上明珠,是被他给拿去交易的。 但他觉得理所应当,为了伯颜家,这是她应该承担的。 除去愧疚,他还很恼火。 海别对自己的恨,甚至超过了她对朱祁镇。 父女关系尤为冰冷。 这一天晚上,从京师久负盛名的酒楼包了一桌席到府上,吃的两个崽子是油光满面。 第二日,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海别回到了宁安伯府。 自然是昨日子到的京师。 嗯,对,锦衣卫,伯颜家眷都是怎么说的。 随行的还有传旨太监,他们来此,说是三日后皇后娘娘将要召见宁安伯府的女眷们。 此时的海别已经和数月之前有着天壤之别,以至于府内的人有些不敢相认。 “女儿见过父亲。” 海别面无表情,机械的行礼。 见此,伯颜觉得心中堵得慌,但也只能笑笑。 倒是见到母亲时,海别流露出真情实意的感情,情感倾泻而出,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激动,有委屈,都化成一句“阿姆。” 妇人顿时热泪盈眶,上前扑去。 母女情深的画面,更让伯颜……心塞了。 一家人用饭的时候,伯颜提起来三日后入宫一事。 伯颜夫人显得也很紧张,毕竟要见的,乃是大明的皇后。 海别轻声宽慰自己母亲:“母亲尽管放心,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待人和善,定然不会为难母亲。 不过,此次母亲入宫,乃是皇家的恩典,这以前哪有蒙元家眷可面见天颜的。 这份恩典,这京师之中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母亲更应该重视,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海别对钱皇后,是从内心里觉得这人真的是顶好的。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海别有些气不过,为什么皇后娘娘一直没有子嗣产出,是不是皇帝……不够用心。 伯颜夫人连连点头,她知道,明国对这些东西尤为的重视。 “母亲也不过太过担心,只要母亲尽力了,皇后娘娘不会为难母亲的。” 如此,伯颜夫人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三日后,伯颜家眷入宫。 正如海别说的那般,即便是过程中有些小错,钱皇后大度的既往不咎,一直以来都是笑容满面。 国母的气度,举手投足,让人心悦诚服。 明明与海别见过多次,而今日好像如同初见一般,嘴里连连说着好,一副喜欢不得了的样子。 入宫时间不长,只有半个时辰,钱皇后赏赐颇丰从锦缎瓷器到珍宝首饰,全都一一赏赐。 钦天监拿了海别的生辰八字,很快就呈上了个好日子。 下月初八,大吉大利。 宫中有旨,纳宁安伯之女为嫔,为贤嫔,伯颜幼子为世袭指挥使。 伯颜接旨之后还有些迷糊,直到传旨的太监点拨之后才明白其中深意。 明代后妃的封号按等级依次为:皇后;皇贵妃;贵妃;贤妃、淑妃、庄妃、敬妃、惠妃、顺妃、康妃、宁妃;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选侍、淑女等等。 海别刚一入宫便被封为贤嫔,位份中等偏上,足以看出朱祁镇礼遇蒙古之意。 况且不过是嫔,朱祁镇还给了一个世袭指挥使给了伯颜幼子,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在纳妃之事下,还有一桩婚事也在水到渠成进行过程中。 这些日子,巨鹿侯与会昌伯之间交往愈发频繁,时不时的小聚一下,关系亲厚许多。 7017k 一百八十八章 江南都是废物吗? 夜半,在女人肚皮上折腾一夜,本来呼呼大睡的瑞安千户所千户王阳被门外不断拍击敲门的动静吵醒,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要死啊,大半夜的,不睡见干什么?” 王阳破口骂道,吵醒了一旁只着肚兜的女子。 “大人,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门外传来慌慌张张的声音。 王阳听出这声音是自己的家丁。 “出了什么事儿?” 王阳心生不好的预感,从床上爬起来,披件衣服出门,低声问道。 门外的家丁掩饰不住慌乱道:“刚刚曹县令派人前来知会,说是有倭寇出现在五十里外的周家庄子。” 什么? 王阳身子一震,脸色紧绷。 “有多少人?哪里的倭人?从哪来的?” 王阳连珠炮似的发问。 可一个小小的家丁能知道什么,只能摇摇头。 这些问题,怕是县衙也是一问三不知。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你让人马上去卫里禀告指挥使大人,让卫里尽快派人支援。 对了,选个机灵点的,就说我王阳世受国恩,现在正该报效君王。” 家丁点点头。 “还有,去通知夫人,让她收拾好金银细软,再挑几个得力的人,护送夫人他们去府城。” 王阳对对面倭寇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自然是料敌从宽,事情尽可能往坏的一面打算。 县衙没有驻军,只有几十号差役。 若是自家都挡不住,指望那些差役…… 但是府城不一样,至少,要比县城安全太多。 安排好了一切,王阳便沉默的张开了双手,让女人伺候着穿衣披甲。 衣架上挂着的赫然是副紫花锁子甲。 “哗啦啦……”的声响,女人吓得不轻,手脚哆嗦的帮着王阳将这套锁子甲穿上、扎紧,再束好法冠、挂上了腰刀。 披挂完的王阳出门来到门口,却见家丁们早已经披挂了一身的铠甲手提长刀默然而立,一个二个皆身着全铠、腰胯雁翎刀浑身上下煞气逼人! “大人~!” 见王阳出来,三十来号的汉子行礼之时“哗啦~”的浑身铠甲抖响。 “刚刚县衙来人过来知会咱们,有倭寇上岸已然占了五十里外周家庄子,现在,虽我去校场点兵,前去剿贼。” “是。” 众人齐声喝到。 一个千户所按制共有兵丁一千余人,但瑞安千户所这些年来,反正从他王阳管事以来,就没有满员过。 王阳算是个有深浅的,就怕遇到个什么事情,于是这几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手上五成的空额降到三成,勉强人数加起来近千人。 除此之外,王阳还花了大价钱养了一支五十人的亲兵作为自己最后的地盘。 日夜防贼,今日总归来了。 瑞安千户所这千人分散到数个百户所之中,每个百户所又相隔数里到十数里不等。 想要连夜收拢这上千人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废了老鼻子的劲才收起五百多人。 王阳骑着马,领着这五百多人朝着五十里外连夜赶路。 只是这卫所兵里大多数人都有夜盲症,夜里看不清楚路,即便是扎了火把,赶了一夜才走了二十来里。 等到周家庄外时,已是正午时分。 往常这个时候,正是炊烟袅袅的做饭时候。 这是今日,不见炊烟,只见滚滚浓烟。 周家庄子里的倭寇,正是足利小五郎一行人。 此时的足利小五郎,正在周家庄子最大的富户,周员外家里歇息。 周员外的院子里地的尸首,任何一户人家的地上也都是尸首。 五百倭人盘踞在庄子里,将整个庄子变成人间地狱。 昨夜,足利小五郎并没有约束部下的兽行,让他们尽情发泄自己的欲望。 美酒美食女人,是最好的安抚手段。 他有些累了,刚刚歇息,就听见有人来报。 庄子外出现了一支明军,人数在几百人左右。 足利小五郎不敢掉以轻心,这是他第一次与明军交手,哪怕之前有人再怎么说明军羸弱,但百闻不如一见。 足利小五郎留下两百人以防万一,亲自带着三百人出庄迎战。 微微扬起的冷风中,三百多号目光冷冽如刀,有着变态热忱兴奋的倭寇从庄内冲出,朝着明军扑来,如同徐徐压迫而来之山岳! 明军这边人人都瞪大了眼珠子,连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王阳此时的内心是悲凉的。 他已经敏锐察觉到自己这边士气正在不断崩溃之中。 他本以为只有二三十的倭寇,想着自己带着亲兵和军卒,十倍余敌,赢得机会还是很大的。可,可天知道会有这么多的倭寇。 一时间,竟觉得倭寇人数远多于他们。 身边的亲兵们都是花了大价钱养的,但王阳瞧得分明,不少人已经腿肚子打颤了。 至于那些卫所兵,就更不用说了。 恐惧在悄无声息中迅速蔓延开了,沾染到了每一个人身上。 哇呀呀乱叫的倭寇距离不到百步的时候,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军阵在不知道谁的一声“快跑”声中轰然倒塌。 王阳手下千户所的数百卫所兵丁竟是转身便开始逃窜…… “不许走!都不许走~!!” 在后面压阵的王阳赤红着眼珠子拔出自己的腰刀来,指着几个灰头土脸带着亲兵便要向后逃窜的百户咆哮道:“杀过去!杀过去啊!” “王阳!你个狗崽子最好赶紧滚蛋,再挡着劳资连你一起砍了~!”被挡住的百户可没有了往日的恭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狰狞咆哮着:“赶紧给老子滚,你要是想死不要带上我等!” 王阳有些发傻。 现在可没人在顾上他,两个率队的百户打着马带上几个亲兵便飞也似的绕过王阳逃命,那些在前面逃命不及的兵丁们…… 刚刚还是两军对阵之势,还未接敌就已崩溃,眨眼间却是一面追杀。 就连王阳的亲兵队伍也趁乱跑了十来人,剩下的人都围绕在王阳身边,尽可能维持在一起,不被溃兵冲散。 “大人,现在该如何?大人尽快拿个主意啊。” 队正在马上一面尽可能指挥,一脸焦急问道。 此时的王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嘶吼着“不准退,不准退。” 这个时候谁还会听? 队正摇摇头,心下恼火,骂了一句草包东西,然后开始自救,尽可能的收拢一些还有一战之心的士卒在身边。 “饶命……饶……” 一名只顾着逃命的士卒被倭寇追上,狠狠一刀下去,传了几代的鸳鸯红袄半点作用都没有,背上被砍开了一条长长血口子,喷洒着腥血。 趴在地上的兵丁此时满眼绝望的看着那狞笑走来的倭寇嘴里呢喃着。 但那梳着月代头的倭寇不紧不慢地举起倭刀,朝着着他的喉咙处猛的刺进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那倭刀从这兵丁喉咙出刺入,腥血顿时从他口中喷溅出来…… 真是轻松啊。 眨眼间,被那些被狞笑的倭寇们追上的士卒被砍倒在地上,肠子、内脏甚至脑袋都合着腥血落了满地都是。 刚刚聚拢起的百十号人仅剩的一点勇气也被这眼前的一幕给吓得丁点再无。 王阳的牙齿不住的“咯咯咯……”作响,手里的腰刀摆动的如同风中的柳叶。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下场? 为什么对面会有数百人? 为什么这些倭寇一个个悍勇无比? 为什么自己费劲心思钱财的人马和那些卫所一般,也是一触即溃? 为什么数百人竟然是被这些人砍瓜切菜一样的斩杀同时只顾得逃跑?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兵丁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转身便逃…… 王阳甚至看到几乎所有被倭寇砍杀如同猪狗一样的兵丁,至死都没有反抗过一下…… 他们只是丢下刀转身就逃,只记得跑,然后被这些倭寇撵上来像是砍杀猪狗一样的砍倒在地上然后割掉脑袋…… 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的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比身边人快一些,自己就能安全了。 “大人,大人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名老亲兵凄厉的嚎叫了一声,便带着五十来人扑上去要跟那缓缓压过来的倭寇对阵。 以卵击石…… 足利小五郎嘴角扬起,轻蔑笑道。 明军,这是弱啊…… 对面的倭寇显然是诧异了一下,随即乐了。 送死啊……,那就成全你们。 随即那为首的倭寇满眼讥讽的随手一刀,便是“当~!”的一声将,这老亲兵手里的腰刀格的飞开了去。 接着“哇呀一声的嚎叫,猛的一个下劈“哗啦~”,一下竟是剖开了这老亲兵的腹腔,顿时那肠子、内脏和腥血一起喷溅了一地…… 那老亲兵抱着自己腹腔里喷溅出来的肠子内脏,无力的想要将它们塞回肚子里。 那倭寇头领却狞笑着“一脚将他踹到了地上,用脚踩着这老亲兵的头颅。 一脚,两脚…… 地面血糊糊的一片…… 老亲兵的嘴里发出了无力的惨叫,声音越来越微弱,就这么惨然的被这倭寇首领刺死当场…… 王阳看着自己眼前这一幕,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死前的……恐怖。 突然间,握着刀的手渐渐的平稳了下来,看向身边的亲兵。 有人已经准备随时拨马而去,那些,是自己这些年自以为收服,调教,信得过的人。 还有二十来人虽然也是恐惧,但还是一直立在他左右,这些都是自家给他带的人 王阳低声对着身边的亲兵们道:“诸位叔伯,小侄今日怕是走不脱了,事已至此,若是有人就此离去,各自逃命去吧,小侄绝不阻拦!” 现在 “大人……” 有听出王阳的意思,有人开口劝道:“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再说。” “是啊,是啊……” 几人纷纷附和。 王阳摇摇头,“我是千户,我若走了,便是临阵脱逃,上面的人指不准会扣什么样的屎盆子在自己头上,终究会害了我王家。 要是回去了,必然受到那县令上奏弹劾,到时候革职查办情况更糟!还不如战死在这里……”王阳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对着老亲兵道:“至少我是战死的,朝廷会抚恤家小。若是临阵脱逃,回去了我这主官必然要被问罪。 与其这样,倒不如今日死在这里,留个好名声。” …… “大人,咱们这些人都跟着王家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见过一同起来的老人儿还说这话有啥用……” 一名亲兵缓缓的抽出了腰刀,死死的盯着那压迫上了的倭寇低沉的道:“咱们今日就陪着少爷一起,就算全都交代在这,老爷也会看顾我们家小,不会亏待他们!” 正在此时,那为首的倭寇狞笑着缓缓逼近甚至他们已经开始弓着腰,朝着这几十人冲过来了。 王阳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腰刀大声吼道:“我们人数相当还可一战!结阵!结阵!!” 那倭寇们此时猛然开始加速了,却见他们“哇哇哇~”的怪叫狞笑的向着王阳等人扑来。 当日,瑞安千户所千户王阳战死,一同战死的士卒多达三百余人,溃兵二百余人。 战后,侥幸活命的二百人尽被追责,从严从重,两个带头溃逃的百户被军法从事,曝尸三日,首级示众。 其余个人从打板子到流放戍边不尽相同。 观海卫指挥使夏锡阳接到瑞安千户所的禀告之后,集结三千人马赶赴周家庄子时,倭寇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遍地尸首。 五百多只恶狗游荡在江南水乡,从浙江流窜到南直隶,将一处处富庶之地变成废墟。 江南出现倭患之事,一层层上报上去,从县里到府衙,最后送到了南京六部手中。 虽然南京六部的权力远不如北京六部,但是南京六部也有一定职权。主要是因为南京所在的南直隶地区辖十五个府又三个直隶州,相当于今江苏、安徽两省及上海之地,却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南京六部负责,其中又以南京户部、南京兵部的权力最重。 7017k 一百八十九章 谁给他们的勇气 南京六部的官员大多是在京师失势之后调往南京,一向与北京六部不对付,更是将南直隶当做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北边带着不小的防范之心。 倭乱突发,到今日,各地的军报传来,已经有一名御史,三个指挥,五个千户先后接连战死,两座县城失陷,各卫军马死伤两千余人,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南直隶各府都是如临大敌,每日天还未黑就早早闭门,城里都是逃难进来的百姓,到处都是一片人心惶惶的场景。 朝廷军马损失巨大,可倭寇…… 这货子倭寇来路不同,与先前的倭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先前的倭寇虽也难缠,但各卫军马凭借着人数优势,倒也是平分秋色。 但如今这次,明眼人都看得出,每次接战,一面倒的局势。 各卫报上来都是大胜,杀敌无数,可一旦索要人头,却是含含糊糊,一个也都拿不出来…… 再不然的话,交上来的人头只需一看,就知道到底是谁的人头。 大捷这里面多少水分,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 南京城里,最人着急上火的人,便是南京兵部尚书余洪和南京守备平江伯陈豫。 余洪作为南京兵部尚书,掌管江南四十九卫,近二十多万人马。 陈豫为南京守备勋臣,负责南京三大营军务一应事务。 如此一来,江南兵事上有任何风吹草动,这两位都是躲不过去的。 今日两人的会面,有着共同的一个目标,同时也都心怀鬼胎。 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如何尽可能快的平定此次的倭乱。 要知道,这次倭乱在军马围剿之下,不仅没被剿灭,还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 如此说来,岂不是南直隶军马无能,是他们两位无能? 浙江那边已经报到了京师,南直隶这边也已经上报了。 对了,还有皇城里的那个太监,他恐怕也早就给皇帝报上去了。 瞒是不可能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京师插手之前将此事处理干净。 余洪知道,别看江南卫所二十万人马,可承平已久,全都已经不堪大用。 让这帮子军户去打穷凶极恶的倭寇,能赢才见鬼了。 余洪鉴于这种局势,便将主意打到了南直隶尚且还有战力的三大营身上。 南京京营尚有十万之众,倭寇虽不清楚人数,但绝不可能过千。 余洪打算让南京京营调出三千人马,再有卫所军一同围剿,定能让这些倭寇有来无回。 其实南直隶倒是有支真正的百战强军,孝陵卫。 孝陵卫是作为保护“孝陵”的部队,恐怕是江南唯一满员,兵精甲足的卫所,麾下一卫有5600名官兵,一卫中有5个所,每一个所中有1120人。 而且这些官兵都是经过长期训练而挑选出来的,在这其中其中又挑选了500名精兵。 精兵的选择标准:能骑马扬鞭,飞速奔驰,还要骑马跨过一道壕,越过一堵墙,并在马上开弓射箭,三箭中两箭者才为合格。 这些精兵每五年进行调整考核一次,都是淮西人士,在江南首屈一指。 南直隶可没有疯子敢短了他们的东西,亏待谁也不敢亏待他们。 只是这支军马太过特殊,谁也没有胆子敢把这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去。 况且,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和陈豫的南京守备勋臣恐怕也指挥不动。 于是余洪只能退而求其次,来找南京京营。 然而想要南京京营,陈豫这一关是一定躲不过去的。 陈豫心中冷笑,好一个老匹夫,打的一手好算盘。 自己是守备不假,可无诏令私自调动京营大军,这等弄权所为,纯纯找死不成。 若是为此有人借机参奏一笔,自己可就全玩完了。 余洪早就预料到了陈豫顾及一般,再三保证,这只不过是个便宜之法,他这就上书陛下,请调南京京营的诏令。 余洪还说,若是陛下真的追责下来,他愿与六部官员,江南军民一并上书澄清,定保平江伯无事。 话里话外,还透露着只要陈豫肯出兵,江南自然会投桃报李。 最后余洪还玩起一手的道德绑架,愿伯爷为江南百万军民三思,救民于水火之中。 余洪背后的人在江南有多大的能量,陈豫是知道的。 朝廷半数官员出自江南,每年科举一甲二甲的进士们里十之六七也都是江南人士。 这些人在江南各地也都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各种攀附关系,结成姻亲,根深蒂固之下,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能够得到这样一股力量相助,或许自己这个伯爵再上一层……不是不可能。 正所谓高风险高收益,利益丰厚的背后也是巨大的风险。 若是自家真的调兵,京师的陛下会怎么想…… 听北边的信,皇帝已经狠狠整顿了一次五军都督府,对京营下了狠手。 也就是南京京营天高皇帝远,一时还顾不上插手。 陈豫一时间拿捏不准,只能是搪塞几句。 可论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都预料。 这一支倭寇长驱直入,从浙江登陆之后,一路杀到安徽,如今,居然掉头直往南京扑去。 南京,大明的留都。 足利小五郎将自己疯狂的想法开始操作起来。 是谁给他的勇气? 是明军。 倭寇字击溃瑞安千户所之后,信心大增,他们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在上虞杀死一名御史,随后从杭州附近逃窜到淳安。 倭寇在从杭州到淳安县的过程中,与数支数倍于己的明军交手,无一败绩。 不过接连交战之下,总归也是损失了一百多人。 可是仅剩三百余人的倭寇,士气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反而是明朝方面,被倭寇吓得够呛。因为浙兵防守松懈,倭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浙江,来到徽州府。而徽州府的五百多名守军,见到这支倭寇,竟然“悉奔溃”,望风而逃。 五百多人打不赢倭寇,那人数翻倍呢? 旌德县千余官兵抵御倭寇,南陵县七百多人防守,全都没挡住,两座县城接连失陷,倭寇却反客为主,在这两座县城里大肆劫掠,焚毁了不少房屋,足利小五郎带着他们,途经太平县,最终到达南京城郊的江宁。。 消息传来,南京震动,整个南直隶都疯了。 大明立国至今七十载,从未有谁能兵临南京城下。 更何况,还是一支倭寇。 传出去,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南京城墙,分为内城、外郭两圈。江宁虽在南京外郭城墙的范围之外,但离城门也不算远。眼见倭寇逼近,陈豫慌了手脚,与六部侍郎以上官员,魏国公等勋臣紧急碰面。 碰面之后,几人一番商议,最后决定,京营指挥朱襄、蒋升两人带领兵马,在城外的樱桃园阻击倭寇。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又是一次大败。 时值初夏,天气愈发炎热,明军原本打算以逸待劳,可是等了半天,倭寇不来,明军不耐暑热,竟然纷纷脱下铠甲,躲在树荫下饮酒乘凉。 就在明军防备松懈之时,倭寇突然冲出,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明军逃跑之际,反而摔进自己先前挖好的沟渠里,动弹不得,只能够坐以待毙,死伤无数。 这帮倭寇手拿武士刀追杀明军,“持刃大呼而前,其便旋如风”,刀法精湛,又狠又快。 指挥蒋升骑着马为倭寇所伤,其他明军自然更加抵挡不住。 此一役,明军战死了三百多人,连朱襄本人都被倭寇所杀,蒋升身负重伤,从马上摔了下来,侥幸捡回一条命。 蒋升带着溃兵逃回南京,举城骇然。 这场败仗将恐惧的气氛推到了顶点,一下子让全南京人心惶惶,南京城内的官员们迅速下令,紧闭城门,全城戒严,分工防守十三座主要城门,并让老百姓在城墙上轮流值守,严防倭寇攻城。 余洪甚至于私下里给了孝陵卫去了信,希望孝陵卫能够予以支援。 陈豫甚至亲自披甲登上城墙,用以激励士气。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一般情况下,攻城方只有在人数有明显优势时,才敢于大张旗鼓地攻城。 两日之后,一支倭寇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城外。 这几百人个倭寇面对坚固的南京城墙,却并没有退兵的意思。 后来上书所言,倭寇首领“衣红乘马”,打着明晃晃的黄色伞盖,纠集手下,冲击安德门。 南京城的守军一方面用火铳抵御倭寇,另一方面严密搜查奸细,还真抓到了一个。倭寇在城南的几座城门间转悠了几圈,发现无机可乘,终于决定退兵。 倭寇无功而返,但南京城内却依然处于恐慌之中,一直维持着戒严状态。 “虽贼退,尚不敢解严”。 待倭寇退去之后,劫后余生之余,所有人的心都无比沉重。 他们知道,接下来来自京师的问责,不会比这场突如其来的事变好过多少。 南京被围的消息传到京师事,朝中愕然。 几个倭寇,居然敢打南京,岂不是笑话? 但这个笑话,偏偏是南京快马送来的。 南京六部,南京守备勋臣,还有守备太监,送来的都是同一个笑话。 兵部,五军都督府,户部几乎在同一时刻来了人。 司礼监的太监行色匆匆赶来,说是陛下传诸位大人即刻进宫。 到金水桥的时候,金英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咱家见过各位大人。” 金英见到人赶忙迎上去。 “公公客气了,陛下现在………” 邝埜眼见金英再此,就知道不好。 金英摇摇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陛下龙颜大怒,发了好一通的脾气,最后当场掀了桌子。 不是咱家多嘴,南京的事,实在是太过了。” 谁说不是呢? 如今上上下下,谁不骂南京那帮子酒囊饭袋。 倭寇能有多少人?江南又有多少兵? 结果呢,打的这是什么鬼样子,丢他先人。 暖阁。 “陛下,诸位大人到了。” “传。” 几人进殿之后行礼:“臣等见过陛下。” “免礼。” 朱祁镇脸色铁青,生硬开口。 众人心中有了底,看来陛下这气还没消,正在气头上。 “今日急着召见诸位,事情是什么,恐怕诸位卿家心里都知道了。 朕第一眼看的时候,朕都不敢相信,朕一连看了三遍,三遍啊。 几个倭寇,居然在江南一路畅通无阻,杀我军民,最后居然,居然敢打南京。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打朕的脸,再打朝廷的脸,奇耻大辱啊。 你们谁能给朕一个解释,给朕一个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会是这样。 江南有钱有人,怎么就打成这个样子。 看看,都看看,一路过来,死伤军卒四千余人,百姓不计其数,不计其数。 谁能告诉朕为什么,为什么啊?” 朱祁镇说着说着,火气又大了起来。 玛德那帮狗东西,怪不得多铎南下的时候,南京几十万人马不战而降。 连小日本子都打不过,还打女真人,做梦呢。 “陛下息怒”,邝埜硬着头皮说道:“江南承平已久,武备废弛,此事责在兵部,兵部不可推卸,还请陛下推卸。” 说罢之后,邝埜拜下。 “是,此事五军都督府也难辞其咎,还请陛下降罪。” 张辅也赶忙跪下请罪。 眼见两位老臣跪下,朱祁镇有些于心不忍,“朕不是怪罪两位卿家,此事和两位卿家有什么关系。” 说罢,朱祁镇瞪了一眼一旁的金英:“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两位老大人扶起来。” “是”。 金英赶忙招呼一旁的几个太监,小心翼翼将地下两人扶起。 “这事情,怎么也都怪不到你们两人身上。 江南是什么地方?那是我大明的根,是万万不能出什么事情的。 为此,自北迁以来,朝廷给了南京极大的权力,几十万的人马,钱粮充足。 结果,失城丧军,一个个身居高位而无为,真是寒了朕的心。” 听到失城丧军四个字时,所有人内心大震。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