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郑氏四代目》 第一章 死局 明永历三十五年,清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 这一年瑞士造出了第一个腕表,也是这一年最后一只渡渡鸟被杀。 而在东方帝国的东南一隅。 郑成功之子,第二代延平郡王郑经刚刚薨逝。 郑氏世居之地,东宁安平镇城此刻笼罩在压抑肃穆中。 “世子悲恸过度晕倒了!” “速去报世子妃,再传医官前来。” 深宅大院内突然响起嘈杂声。 世子妃陈梦萦,年方十九,容貌秀丽,身姿丰腴,眼下刚被诊出怀有身孕。 因着先王刚刚薨逝,此时身穿孝衣麻鞋,假寐休息。 闻听外间一片吵闹之声,细秀的长眉微微蹙起,睁眼嗔视贴身侍女绿竹。 绿竹心领神会,躬身退出房间,对着外间匆忙奔跑的众多下人喝问何事惊慌。 听闻世子殿下因先王薨逝悲伤过度昏迷,绿竹连忙进屋告知陈妃。 自从世子妃和世子成婚以来,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 骤然听说世子晕倒,陈妃大急,当即带着绿竹往世子的房间赶去。 到了房间,就见世子倒在床榻上,侍奉的医官正在仔细诊脉。 世子二十岁左右年纪,身穿白色孝服,身形修长,剑眉星目,清秀俊美。 此时紧闭双眼,不省人事,脸色恹恹苍白无血色。 陈妃按捺住担忧焦虑心情,耐心在旁等待医官的诊断。 医官把着世子手腕,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陈妃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 待诊完脉后,陈妃连忙问询。 “世子殿下脉象初极弱,消失约盏茶功夫后,复又跳动,平稳有力,不知何故,但目前来看,世子殿下无碍,修养几日便好。”医官捏须作答。 陈妃听见世子脉象消失,脸色一白,后又听闻无大碍,才放下心来,长出口气。 将医官开的药方交给绿竹去煎,陈妃把一干侍女仆从赶出房间。 与此同时,世子体内一个逐渐微弱的灵魂和另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正在逐渐融合。 那个微弱的灵魂猛然爆发出一阵光亮,随即与来自后世的灵魂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那个后世灵魂名叫张曲,父母双全,工作顺心,正是年轻奋发拼搏的好时光。 但相比于现实的拼搏,自带宅男属性的他更愿意徜徉在网文、动漫的世界,尤其酷爱历史题材。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穿越回去,要如何大展神威,改变历史。 但一次突然的车祸,定格了年轻的生命,他的意识戛然而止。 随着世子体内的两个灵魂的彻底融合,张曲原本停滞的意识,再次恢复。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郑经的儿子郑克臧,以第一视角,经历了郑克臧不到二十年的人生。 再次睁开眼睛,天色已昏黑,房间内的烛火闪烁跳动,不时传来烛花爆裂声。 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房间后,张曲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陈妃。 原本历史中的陈妃在郑克臧被诱杀后,自缢殉情而亡,伉俪情深,可歌可泣。 看着睡容安详的陈妃,张曲下定决心这辈子定不让悲剧重演。 原主灵魂最后的残存意识传递出一丝悸动,之后彻底消失。 张曲缓缓闭上双眼。 从现在起我就是郑克臧,前世的遗憾,我来弥补,他心中默念。 尝试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还好,虽然虚弱,但胜在年轻,他能感觉到这副躯体充满活力。 只是因为忙碌郑经的丧葬事务又加上伤心过度,暂时虚弱而已。 郑克臧刚活动了下身体,趴着的陈妃立马感知到了,转醒过来。 脸庞处还印着久压的红印,看见夫君醒了,眼泪涌上,抱住他痛哭流涕。 望着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陈妃。 郑克臧强忍着虚弱,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陈妃在夫君的安慰下强忍住哭泣,看了看他干裂的嘴唇,扭头大声冲外间吩咐,“世子醒了,快拿水!” 外间一直守着的绿竹连忙应了一声,拿着水壶杯子进来。 喝完水后,虚弱的感觉消散不少,郑克臧支撑起身,“我昏迷了多久?” “殿下昏迷了大半日,现下已是寅时末,天快亮了。” 原本历史中的郑克臧,在郑经死了之后的第三天,便被冯锡范联合对他不满的郑氏诸公诱杀,最终拥立了他的弟弟郑克塽继位。 他心里默默计算,自己是在郑经薨逝第二天午时晕倒,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了。 具体被诱杀的时间他不记得了,但肯定是白天,大概率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就要嗝屁了。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个激灵。 作为一个穿越者,不说大杀四方吧,但刚穿越过来几个小时就要被刀可还行? 金手指? 系统? 郑克臧在自己的脑海中呼唤半天,没得到回应。 要不就躺平得了,没准明儿被杀死后,还能继续穿呢。 冷静冷静,生命只有一次,虽然我有了两次,但不代表就一定还有第三次。 不能就这么躺平了,还是得自救。 他在脑中疯狂地回忆原本历史上郑克臧被诱杀的细节。 思考的过于投入,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落入陈妃眼中。 “殿下,殿下?” 陈妃轻轻呼唤夫君,想要劝告他注意静养不要多费神。 被唤回神的郑克臧,下意识地看向陈妃,好似想通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 对啊,那冯锡范为何非要搞死自己,不就是因为他是弟弟郑克塽的准老丈人,自己挡了人家做国丈的路。 陈妃他爹虽然已经挂了,但她堂哥陈绳武现在是主管兵事的兵官,在军队中颇有威望,可勘为援。 自己亲族那几个叔叔正摩拳擦掌等着明天搞死自己,只能指望娘家大舅哥了。 想通此节,郑克臧一把抓住陈妃的手,“爱妃可信我?” 被夫君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听见问话,她下意识地回道:“臣妾自然信殿下。” 他点点头,目光灼灼地望着陈妃,“冯锡范今日欲谋我,事情紧急,请爱妃从侧门出,通知绳武日间北园别馆有变,请他领军在侧,若有军镇赶往北园别馆让他尽数拦下,不得我令不得放行。” 陈妃一脸震惊疑惑地看着他,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不必多问,爱妃信我即可。” 看着夫君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陈妃冷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坚毅。 不亏是听闻丈夫死讯后从容殉情的女子,面对生死之事,倒比常人淡定许多。 郑克臧心中称赞自家妃子的冷静。 事情紧急,来不及多说。 陈妃带着绿竹两个人拿着世子的腰牌,匆匆忙忙从侧门而出直奔城北而去,此时东方已有一丝肚白,天就要亮了。 送走陈妃后,郑克臧赶紧思考还有什么措施。 思考片刻,天色渐亮。 他走出房间,吩咐下人速去请总提辖监督毛兴和总兵沈诚。 这两人是自己的亲信,掌管着自己身边的护卫力量,值得信任,叫来通气商量一下,比自己瞎琢磨强得多。 郑克臧坐在床榻上,抬头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还有时间,凭借先知先觉的优势,他相信肯定可以翻盘。 正胡思乱想间,外边门房匆匆跑来禀告说仪宾柯鼎奉董国太之命传监国世子北园别馆议事。 冯锡范你大爷的,这天才刚亮,就这么急着搞死老子?? 第二章 准备 听见门房的禀告,郑克臧下意识地想称病不去。 但一想冯锡范成功地让总制刘国轩和董国太对废黜自己一事犹疑默许,又联合了自己几个败家叔叔,势力比自己大得多。 他怕自己称病不去会惹对方怀疑。 万一对方直接掀桌,真刀真枪干起来,大概率是自己输,还会牵连无辜人的性命。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他心中叹了口气。 先打发下人回禀柯鼎,就说他因父王薨逝伤心过度昏厥,刚刚转醒,需稍待片刻。 总之先用上拖字诀。 不久,毛兴和沈诚带着在世子府值守的卫队联袂而来。 看着全副武装百来人的世子卫队,尤其其中还有一小队拿着燧发枪的护卫,郑克臧眼神发亮,凭着这些护卫反杀应该不成问题。 历史上冯锡范等人顾及郑克臧的世子身份,再加上此时刘国轩和董国太都在是否要废除郑克臧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更不可能赞同冯锡范杀掉郑克臧,故而冯锡范只能独力密谋刺杀,考虑到泄密问题,可动用之人不多。 在历史的记载中也只有冯锡范的随协蔡添和郑克臧的几个叔叔亲自下场,在私庭谋杀,以造成既定事实,并没有什么五十刀斧手埋伏在侧。 但他又有些担心记忆中历史的准确性,万一里面真有五十刀斧手,那个写史书的就给你瞎搞可咋整,别最后演变成了混战,这自保很成问题啊。 郑克臧沉吟片刻,匆忙将见礼完毕的毛、沈二人拉入屋内。 “我东宁与西洋诸国并日本、吕宋贸易甚多,我记得今年刚购置了一批火枪,其中可有短手统?” 关上房门,郑克臧开门见山地问道。 毛兴和沈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世子怎得突然对西洋火器感兴趣起来。 但世子发问,二人也都老实回答。 “确有短手铳,不过不多,大都赏赐给了军中将领。” “你二人可有?”郑克臧面带希冀之色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放在府中。” 郑克臧大喜,“速遣人取来,装填好。” 接着面色突然变得严肃,“派可靠的人去,不要走露了风声。” 二人闻言心中一凛,心想怕是有事要发生。 但二人都是典型的军人性格,上官不主动解释,他们也不乱问,忠实地执行命令。 这也是当初郑经挑这二人给他当护卫的原因。 打发手下护卫去取短手铳,郑克臧穿着常服在毛、沈护卫下,由后宅转到前院中堂。 郑经去世前的几年,一直带兵在外协助吴三桂等人反清。 这几年郑克臧作为监国留守东宁,自然养成了一股上位者气度。 脚步还未迈入中堂,柯鼎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躬身见礼,“下官奉国太令请殿下前去议事。” “不知祖母唤我何事?”大咧咧地坐下后,郑克臧发问。 “应是殿下嗣位大典一事,要与殿下商议。”柯鼎毕恭毕敬地回答。 郑克臧仔细打量着柯鼎的神色,并无异样。 他应是不知情的,一个仪宾也难参与到这等大事。 郑克臧当即放下心来,开始跟柯鼎闲扯,以拖延时间。 柯鼎心中很是无奈,董国太要求尽快请世子来。 他几次想要催促,都被世子带偏了话题。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正在柯鼎快要忍不住直言催促时,手下护卫快步入堂对沈诚耳语一番。 随即沈诚打个眼色,郑克臧便明白短手铳取来了。 他站起身来,冲柯鼎微微一笑,“仪宾稍待,容我换个衣服,随你去见祖母。” 柯鼎连忙点头应是,起身将郑克臧送出中堂。 回到后宅后,郑克臧将两只手铳仔细检查,用布系在肋间。 又命人拿来一个大氅,准备披在身上作为遮挡。 这时毛兴脱下甲胄,将自己常年穿着的内衬锁子甲交给世子。 郑克臧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身上套。 一边套他一边语气严肃地跟自己两个心腹说道: “我怀疑召见我一事背藏凶险,所以带上手铳以防外一,你等到了北园别馆看我脸色行事。” 毛、沈对视一眼,心想果然如此,二人脸色严肃地躬身抱拳,“必护卫世子无恙。” 回到房间穿戴完毕后,郑克臧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身穿白色孝服,腰挂佩剑,披着大氅,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活脱脱一个少年英主形象。 可惜此时陈妃不在,对着一帮护卫大老爷们,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想到自家王妃还未归来,也不知娘家大舅哥那边到底如何。 不过陈绳武在历史上就是个搅屎棍的角色,不能全押在他身上,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 想到即将而来的杀局,他脑海中心思电转。 他摸了摸肋间的火铳,暗想,这何尝不是避免大规模动乱而一网打尽自己敌人的好机会。 毕竟旁边还有个康麻子在虎视眈眈,内部能不生大乱最好。 此时距离柯鼎来传令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为防对方起疑心,不能再拖下去了。 郑克臧当机立断,带齐自己的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北园别院行去。 如今正是农历二月初,东宁天气转暖。 柯鼎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克臧披着的大氅。 “父王新丧,伤心过度以至昏厥,醒来后身上发冷,倒让柯仪宾见笑。”见柯鼎起了疑心,郑克臧不得不解释一句。 柯鼎面露哀伤,躬身抱拳,“殿下至孝之心感天动地,但为东宁社稷计,还望殿下保重身体。” 郑克臧点头称是,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 一直将世子领到北园别院的大门口,柯鼎才告辞前去交差。 打量着北园别院的大门,郑克臧感受到大门两个守卫暗暗打量自己的目光。 也不急着进去,他背着手围着大门两侧的石狮仔细端详起来。 果然,见郑克臧不立马进去,门口的两个守卫面现焦急神色。 郑克臧心中了然,扭身径直向门内而行,毛、沈二人连忙跟上。 果不其然,两个守卫拦下了三人。 “国太喜静,请殿下独自进去。” 郑克臧使了个眼色,毛兴、沈诚会意,脸上露出笑容靠近道:“以往来看国太都是我等随行护卫监国,今天怎么改了规矩。” 还不等两个侍卫回话,毛兴猛跨两步,反肘扣住左边侍卫脖颈,任凭对方嗬嗬嘶吼拼命挣扎,毛兴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岿然不动。 而沈诚则更为干脆,腰间长刀出鞘,刀光一闪,右侧的侍卫捂着脖子缓缓跪倒在地,沈诚扶住即将摔倒的尸首,轻轻放倒在地上。 第三章 别院喋血 郑克臧手下亲卫皆是军中挑选的精锐之士,突然遇到变故虽惊不乱,郑克臧挥了挥手,手下护卫亲兵默默围成圆圈将郑克臧护卫起来,进入别院之内。 郑克臧再次摸了摸肋间的手铳,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杀戮。 北园别院坐落在城北,依山而建,风景秀丽,环境清幽,是郑经为奉养母亲董氏而建。 原本历史上的北园别馆在明郑覆灭后几经修废,最终在1690年被修建成寺庙,之后几度更换寺名,道光年间定名为开元寺一直沿用至现代。 董国太作为郑成功之妻,郑经之母,在东宁的地位堪比隔壁清朝的孝庄太后一般。 但董国太一心吃斋念佛,倒没有什么权欲。 因着郑克臧母亲身份低微,既是郑经弟弟的乳母,又是个改嫁之妇,这等不合礼仪纲常的结合在当时可是狠狠惹怒了国姓爷,气的郑成功要将陈昭娘和郑克臧一起杀掉,好在这个命令最后未能执行,但依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是当时舆论的焦点。 当时有好事者借着陈昭娘在改嫁给郑经不久便生了郑克臧这事,在坊间放出谣言说郑克臧非郑氏子。 冯锡范抓住郑克臧出身的弱点,联合郑克臧那几个叔叔,一直在董国太耳边唠叨郑克臧不是郑氏子,骗老太太说外面都传遍了,镇弁将士及百姓纷纷鼎沸,人心不稳,东宁倾覆就在眼前。 这等耸人听闻之语吓的老太太方寸大乱,一心做脑袋埋入沙中的鸵鸟,对冯锡范等人的作为不闻不问。 一边迈步向前,一边看着熟悉的景色,郑克臧心中十分感慨。 在监国期间,即使国事再繁忙,自己每日都还是会来此看望祖母,早晚问安。 却不想,几句谣言,这祖孙之情便如此脆弱。 郑克臧此时巴不得董国太是孝庄太后呢,换成那个女人,冯锡范活不到这第三章。 既然做祖母的无情,就莫要怪当孙子的不留颜面带兵强闯你的居所了。 思绪瞬转,进了大门后,左右皆无人,被护卫的严严实实的郑克臧缓缓前行,前方二门在望。 郑克臧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入。 进来刚走没几步,冯锡范的随协蔡添听见脚步杂乱疑惑地从门后走出。 本该将门反手关上困杀世子的他看见被护卫地严严实实的郑克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脑门上冷汗直冒跪倒在地道:“臣蔡添见过监国世子。” 郑克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蔡将军何时成了祖母的随从,竟让你来迎接?“ 蔡添闻言头上冷汗狂冒,不待他回话,郑克臧脸色一冷,“冯锡范何在?” 而此时郑克臧的四个叔叔,郑聪、郑明、郑智、郑柔听见院内的声音也从两侧廊亭鱼贯而出,各持棍棒,郑聪走在最后叫嚣着:“郑克臧你这外氏子,也妄图觊觎郑氏宝鼎?” 等身前众兄弟停下脚步后他疑惑地探身望去,张大了嘴巴。 这就尴尬了不是。 “给我统统拿下!“ 郑克臧一声令下,众侍卫如狼似虎上前将四人打翻在地。 四个人跪成一排纷纷哭嚎: “克臧啊,为叔也是受奸人蒙蔽,一时猪油蒙了心,饶命啊。“ “克臧侄儿,小时候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哪次不是我给你买的。“ “殿下小时骑大马尿了臣一身,那会臣就知道殿下有英主之姿,臣只是来赴二哥的邀约罢了,绝不知他们要做这等恶事。” 谎称被蒙蔽,打感情牌,四人展露种种求饶丑态希望能在郑克臧手下挣回一条命。 郑克臧看看四个叔叔又看了看蔡添,即使他心中知道刺杀的事情,但当这一幕真的摆在面前时,对方的无耻嘴脸还是让他的心中怒气上涌。 明明就是私欲作祟的争权夺利,却偏偏要大义凛然。 想起陈妃梨花带雨的脸庞。 想想两年后冯锡范带着郑克塽最终投降清朝,从此中华大地彻底落入满清之手,百年间故步自封,最后泱泱中华险些亡国灭种。 郑克臧心中的怒意磅礴,恨恨喝道: “尔等匹夫,胆敢弑主!“ 郑聪等人在郑克臧地喝问下羞愧地伏首在地,无颜面对郑克臧。 郑克臧环顾了下四周没看见冯锡范的身影。 他盯着蔡添问道:“冯锡范何在?” 蔡添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郑克臧轻笑一声,左手往大氅中一探,拔出一把短统,干净利落地抵住蔡添的脑门。 蔡添脸上的倔强之色消失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恐惧。 看着黝黑的枪口就在自己的脑门上,蔡添的身躯微微颤抖,求饶之言还未开口。 郑克臧果断地扣下了扳机,击发锤瞬间落下,溅起的火星飞快的引燃了引药。 不到一息之内,膨胀到极点的火焰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动着铅丸射出枪膛。 “乓!”一声巨响,郑克臧的上半身一下子笼罩在淡淡的硝烟中。 面对面的距离,蔡添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稍稍闪躲了一下,但仍是徒劳。 速度奇快的铅弹轻松击中蔡添的脑门,铅弹爆裂,径直击入他的大脑,爆出一阵血雾。 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他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射杀。 蔡添脸上被爆炸的火药熏黑,仍保持着临死前的惊骇神色,混合着飞溅的血沫脑浆,形容可怖。 可能是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第一次杀人的克臧一点也没感觉到不适,他冷漠地看了一眼蔡添的尸体,别过了头。 郑聪几人被郑克臧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狠辣劲儿吓得浑身如筛糠般发抖不止,郑智更是没忍住,两股间一股暖流缓缓流淌下来。 郑聪连忙抬头,不等郑克臧发问主动交代道:“在侧院,冯锡范在侧院,我来给殿下带路。” 郑克臧冲押着郑聪的侍卫抬抬头,恢复了郑聪的自由。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殿下请随我来,随我来。” 郑克臧招手将毛兴喊至近前,让他带一队人分别封锁住别院正门和后门。 随即挥手带着手下侍卫跟在郑聪身后,向别院西边侧院走去。 第四章 诛灭冯贼 郑克臧射杀蔡添的那一声枪响,惊动了北园别院内外。 在侧院等待消息的冯锡范也被这一声枪响惊动,心中惊疑不定,带着身边几个护卫直奔二院而来。 正好迎面撞上前边拐角处拐出来的郑聪,他由惊变喜问道,“郑公!大事可定?“ 话音刚落,郑聪猛然上前一把抓住冯锡范,“殿下,我抓住冯贼了!” 就见郑克臧带着众多护卫从转角处转出。 冯锡范一愣,使劲挣脱郑聪的挟持,转身就想逃跑。 郑克臧大步上前,果断开枪。 一枪打中冯锡范的后背,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蠕动不止。 众侍卫连忙上去按住冯锡范的手脚。 郑克臧面色冷肃地将手铳扔掉,拔出腰间佩剑走向在地上惨嚎挣扎的冯锡范。 冯锡范的几个侍卫下意识地刚想有所动作立马被眼尖的沈诚带人砍翻在地。 郑克臧走到近前一把抓住冯锡范的头发,将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可惜冯公今日功亏一篑,我送你上路。” 冯锡范自知难以幸免,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怨毒,死死盯着郑克臧,“狠辣小儿,东宁必毁于你手。” 郑克臧懒得听他咒骂,拿剑抹了他的脖子,冯锡范双手捂住脖颈,汩汩鲜血从手指缝隙流出,抽搐几下后,最终没了动静。 旁边的郑聪再次被郑克臧的狠辣吓到,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听候发落。 此时,把守正门的毛兴遣人来报,说陈绳武派人带来了一个消息。 冯锡范之弟冯锡圭带着亲军侍卫镇属兵马与陈绳武带的安平镇兵马在北园别院左近对立,双方谁也不肯让路。 听完手下侍卫的禀报,郑克臧轻笑一声,吩咐将冯锡范首级砍下,送往两军对峙之处。 他心里明白,有陈绳武在,再加上冯锡范的首级,冯锡圭翻不起风浪。 现下最关键的是两个人,一是自己那个薄情怕事的祖母,二是东宁总制刘国轩。 刘国轩此人当初跟随郑经征伐大陆,立下赫赫战功,颇得郑经信任。 在郑克臧老丈人陈永华卸任总制后被任为新的东宁总制,掌握军政大权。 郑经死前遗言命刘国轩为辅政大臣好好辅佐郑克臧。 结果这位可好,转天就被冯锡范说动了,对冯的造反行为,虽未相助,却也是和董国太一样采取放任态度。 今日冯锡范本假借废黜郑克臧的名义也邀请了他,但或许是他下不定决心,托病未至。 郑克臧命一队护卫将四个败家叔叔押入侧院严加看管,这可都是重要人证。 沈诚递上水壶,请世子殿下洗净脸庞溅上的污血。 郑克臧轻轻推开,大手一挥,“不用洗,你们跟着我去跟祖母问安。”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内院行去。 在深宅后院的董国太,正在庵堂内对着释迦摩尼佛像虔心诵经。 可身旁随侍的婢女们知道,这位一向茹佛甚虔的国太,今日心中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尤其是在第一次枪声响起时,国太拨弄念珠的手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虽然立马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细心地人能明显看出国太的手在微微颤抖。 直到第二次枪声响起,国太手中的念珠突然断裂,上好的紫檀佛珠骨碌骨碌滚了一地。 等到下人将佛珠收拾好后,董国太轻叹口气,再没了念经的兴致,由着贴身婢女搀扶着回房休息。 躺在榻上休息片刻后,外间传来一阵吵闹声,董国太一下子坐了起来。 “速去看看是何人在外面?” 董国太刚向随侍的婢女下令,就听见外面传来清朗的声音,”不肖孙克臧求见祖母,祖母可还安好?” 听见外间长孙的声音,董国太面色复杂,轻叹口气,“快去请世子进来叙话。” 郑克臧迈步进入房中,董国太站在床边,神色稍显憔悴。 见到郑克臧满脸污血的样子,她大惊急问,“何至如此?怎至如此?” 郑克臧连忙跪倒在地,膝行两步,哭嚎道: “四位王叔伙同冯贼,谎称受祖母令,要撤孙儿的监国一职,那狗贼蔡添更是胆大包天欲悖逆弑主。” 他顿了顿,抬眼偷望了下董国太略显慌张的神色,心中快意,继续道:“冯、蔡二贼已被孙儿手刃,诸位王叔也已好生安置。” 说到这里,郑克臧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哭泣,仿佛是普通人家受了委屈的孙子在向奶奶哭诉。 董国太连忙温言安抚,连说自己从未下过此令,小人险些害我祖孙情谊。 郑克臧闻言哭泣声渐止,又言刘国轩与冯锡范关系亲近,此番托病不出恐有异样,请求董国太罢免刘国轩的总制一职。 这下老太太犹豫了,“我深宅妇人岂能免职朝廷大员,不妥不妥。” 董国太的拒绝在郑克臧的意料之中,本来他的目的也不在此,连忙冲沈诚使了个眼色。 沈诚按之前商量好的,立时跪在地下,三拜叩首。 “国太容禀,盖因您态度暧昧,才有人敢冒逞慈威,造谣世子非郑氏子,还请国太拟旨明令,昭示世子嗣承乃正统合法,以震慑乱国宵小之徒,国太若不答应,卑职愿以死谏。” 说罢拔出腰刀,架在脖子上,眼冒精光,盯着董国太,逼她表态。 郑克臧心中点赞,这沈诚是个体验派的好演员。 表面佯装愤怒,起身一脚将沈诚踹翻,“放肆!敢对祖母不敬,你眼里可还有尊卑。” 说罢拔剑出鞘作势要砍杀沈诚。 其余护卫挡在沈诚身前,纷纷下跪为沈诚求情。 董国太见状,长叹息一声,“罢了罢了,我拟令便是。” 郑克臧表面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喜悦,目的达到,准备收工走人。 拿上刚盖好章还没干的诏令,郑克臧样子也懒得再装,匆匆告辞离去。 他带着毛兴马不停蹄直奔刘国轩府邸,同时命令沈诚带人去把弟弟郑克塽、郑克壆带到北园别院保护起来。 在郑克臧走后,董国太呆坐在床上良久,最终叹息一声,脸色落寞,整个人苍老许多。 第五章 风波定 在别院左近对峙的侍卫亲军在见到冯锡范的首级后立马斗志全无,任凭冯锡圭如何鼓噪诱骗也无用,绝大部分镇兵听从了陈绳武缴械的命令。 冯锡圭凭着极少数的冯氏死忠妄图负隅顽抗,被陈绳武带人统统斩杀。 而郑克臧则直扑刘国轩的府邸。 在军中经营多年的刘国轩不是白混的。 在冯锡范首级出现在陈绳武和冯锡圭对峙现场时,便有人偷偷向他通报了消息。 于是郑克臧赶到刘国轩府邸前时,就看见刘府中门大开。 以刘国轩为首的一众刘家男丁统统跪在门前,赤裸上身,后背荆条。 见到郑克臧一行人来到。 刘国轩狠狠地以头抢地,悲呼道:“罪臣国轩见过世子监国。” 喊完再次叩首,“罪臣受小人蒙蔽,有负先王嘱托,那冯贼胆大包天竟欲谋害世子,臣保护不力,使世子陷于险境,百死莫赎。” 身后一众刘家子弟齐齐叩首高呼,“臣等有罪,百死莫赎。” 郑克臧木然地看着眼前众人的表演,这就相当于是刘国轩认输了。 刘国轩轻飘飘一句保护不力,连消带打地否认了自己参与了冯锡饭的谋反,这也是他认输投降的条件。 而他确实也没有给过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和承诺,这样众目睽睽下上演一番负荆请罪倒真的让郑克臧感到棘手。 眼见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郑克臧揉了揉脸颊,换上一副和蔼神色。 上前将刘国轩扶起,“刘公多虑了,你是父王信重的老臣,我听说刘公最近身子不太爽利?” 郑克臧这一番话既暗讽刘国轩有负郑经恩遇,又点明自己知道你老小子今天受冯锡范邀请称病不出,别把我当傻子。 刘国轩轻咳一声,顺着郑克臧的搀扶站起身来,“最近确是身体微佯。” 郑克臧露出和煦的笑容,紧紧握住刘国轩的手,“刘公为我郑家操劳一生,劳苦功高,想来身体不好是一把年纪仍在忧心国事之故啊。” 他一脸叹息的摇摇头,“即日起刘公便卸任了总制吧,安心在家养病。” “殿下……”刘国轩刚要说什么就被郑克臧打断。 他脸色平静,压低声音道:“冯锡范被我亲手抹了脖子。” 握着刘国轩的手又紧了几分,郑克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刘国轩脖颈处来回扫视。 刘国轩心中一凛,垂下头,叹息一声,“罪臣遵旨,明日就上疏请辞。” 郑克臧满意地点点头,一脸和蔼地将跪在地上的刘氏子弟一一拉起,引得围观百姓一片赞扬世子宽仁之声。 “毛兴,刘公身体不好,现在城里不太平,你带一队护卫亲自护卫刘公家宅安宁,刘家要有一人受到惊扰,我拿你是问。” 毛兴拱手领命,当即带着手下护卫半拉半强地将刘家一众人弄回刘府,同时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名为护卫实为监视。 这种处理办法自然不是最好的,按郑克臧的意思直接一刀砍死,永绝后患最好。 但一来刘国轩战功赫赫在军中声望很高,今天又来这么一出负荆请罪。 如果自己坚持要杀他恐引起军中动乱,这也侧面证明了郑克臧此时在军队中的威望不足。 但放着他不处理显然也不可能,先不说他对自己没有多少忠心。 就说原本历史上也是刘国轩在澎湖战败后,力主投降,裹挟着啥也不懂的郑克塽投降了清朝。 而在投降后的第二年刘国轩就被康熙任命为天津总兵,还封了侯爵。 你要说他在投降前和清廷没有眉来眼去勾勾搭搭,那就是侮辱智商了。 眼下郑克臧饶他一命,而条件是他交出总制位置,时刻被监视着,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 处理完这边事情后,沈诚遣人来报说郑克塽已经被带到北园别院,众人当即回转。 等郑克臧再次来到别院时,外间大军云集,戒备森严。 远远的从军阵中一队骑士冲出,为首的正是甲胄齐全的陈绳武。 他四十来岁年纪,身穿明制总兵铠,行进间鹰扬虎视,端是个猛将形象。 郑克臧心中嗤笑一声,样子货!猛将也只是纸面上的,但人晕倒是真的晕。 历史上自家这大舅哥自己被许耀蒙骗了不算,还一个劲地帮人家把自己老爹郑经也给蒙了。 之前在福建征战时,许耀看见伪清康亲王在龙江北岸列阵数十里,心生惧意,请求郑经换帅、增援。 结果自己这大舅哥和刚死的冯锡范脑子不知道犯什么轴,硬说这是许耀在自谦,夸耀敌军众多以显示自己的功绩,郑经居然还信了。 由此导致了明郑军队的乌龙江大败。 这两个搅屎棍!要不是知道陈绳武的底细,郑克臧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伪清的间谍。 无论如何吧,好歹人家是来给自己帮忙的,郑克臧露出笑脸,将下马行礼的大舅哥拉起。 “下官护驾来迟,请世子赎罪。” 郑克臧温和地笑笑,“舅兄何须如此,你我一家人,你护驾有功,不可言罪。” 陈绳武微微一怔,这个世子妹夫为人方正,对自己也一直都是依礼往来,不说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是略显冷淡。 这次居然会说出一家人这样的话,让他有点吃惊,同时心思也活泛起来。 没空考虑陈绳武怎么想的,匆匆安抚几句,就带人进入别院后宅。 走到后宅花园处,郑克臧看见自家媳妇和刚刚十一岁懵懂无知的弟弟克塽正跟着董国太在后院用茶。 见到这平和一幕,郑克臧放下心来。 止住要去通报的下人,他扭身离开了花园,径直来到前院的议事殿中。 “命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速来别院议事,以午时为限,过期不至者斩。” “速派人去王府保护宁靖王及其余明室,确保安全无虞。“ “去将我那几个叔叔好好审审,冯贼是如何策划谋逆的,告诉他们说清楚了,还能活。” 随着端坐大殿主位上的郑克臧一道道命令发布出去,整个东宁陷入了一阵喧闹中。 整个此次谋逆事件的始末,尤其是世子英勇无畏,亲手诛杀叛逆的事迹也在郑克臧的安排下被传扬开来。 第六章 处置议事 郑克臧坐在大殿主位,两旁站着毛兴、沈诚,再往外是陈绳武带着的几个安平镇的将官。 世子轻轻地抹了抹茶盏,轻啜一口香茗。 “事情的经过舅兄已知悉了,现在冯锡范死了,他空出来的这个亲军侍卫总镇该安排谁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陈绳武一愣,随即心中一喜,暗道这是要筹功了。 他沉吟片刻后道:“建威后镇镇将朱友勇猛善战,忠心耿耿,可勘任用。” 郑克臧心中翻了个白眼,朱友与你一向交好,且多有奉银,这个大舅子还真是“举贤不避亲”。 郑克臧摇了摇头,轻轻开口道: “这侍卫亲军负责主君安危,责任重大,权力亦大,人选应是仔细斟酌啊。” 随即他扭头问沈诚,“你跟了我多久了?” 沈诚躬身应答,“有四年了。” “四年了,还只是个遥领的总兵官啊。” 陈绳武听见这话秒懂,心中腹诽郑克臧又当又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道: “世子所言甚是,沈总兵护卫多年,劳苦功高,忠心更是无疑,当迁亲军侍卫镇署总兵官。” 郑克臧点点头,“冯锡圭被舅兄阵斩,空出来左武卫镇总兵官你看谁来好?” 不等郑克臧装模作样地再暗示了,陈绳武利落地拱手答道:“总提辖监督毛兴可担此任。” 郑克臧站起身来,心中满意,笑容满面。 亲军侍卫镇和左武卫镇都属于亲军五卫,换成现在的话说就是中央军。 而剩下三卫的主官都是对父王忠心耿耿的老将,与冯锡范素来不合。 郑克臧前行几步拉住陈绳武的手,“舅兄真乃国之柱石,我意请舅兄暂摄东宁总制同知一职,不知舅兄意下如何?” 东宁总制是明郑政权的特殊官职,因为郑氏仍奉大明为正统,明面上最高领导人仍是大明皇帝虽然暂时空悬着没人,只有个监军宁靖王朱术桂。 郑氏家主受封延平郡王,对外称招讨大将军,可能因为郑成功母亲是日本人,他又在日本生活过,所以这招讨大将军有些类似日本的幕府将军一般。 总制便是将军府职官,军政一把抓,权力较大,类似宰相一职。 而总制同知却不是编制官,类似副宰相,但权力不是来自正经官制,更像是个临时官,不像总制权力那么大。 但即便如此在总制空缺的时候,总制同知也是公认的领头官职,比六部官长高半格,对陈绳武来说此时他就是明面上的东宁第二人。 他大喜下拜,语气凝噎抽泣,“先王恩遇一刻不敢忘,绳武必誓死效忠殿下。” 郑克臧连忙扶起他,“说了都是一家人,舅兄不必拘礼,日后若无人,唤我钦舍便好。” 陈绳武喜滋滋点头应下。 三言两语敲定了此次空缺的官职安排,终于在午时之前,东宁文武齐聚北园别院。 世子府内侍官杨瑾被拉过来暂时充当了朝仪内侍。 东面以吏官洪磊、户官杨英、刑官柯平、礼官郑斌、工官李景为首的众多文官迈步而入。 西侧以闽安侯周清、辅明侯林察等一众勋贵为首,再后跟着附近的军镇总兵将官,驻守在外的赶不回来,郑克臧也未强求。 众臣依礼参拜居中而坐的郑克臧后,一队侍卫将郑聪等人带上来。 四个王叔哭泣痛诉冯锡范的谋逆之举,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引起众臣一片哗然。 洪磊微微皱眉,杨英惴惴不安,郑斌喜形于色,众人种种神色不一而足。 郑克臧等大家反应片刻后,示意护卫将四人带离,轻咳一声抬了抬手。 众臣逐渐安静。 “冯锡范、冯锡圭、蔡添等人犯上作乱,已被诛杀。” 郑克臧目光一冷,“柯卿,即日起审问相关人等,涉案人员一律下狱,勿枉勿纵。” 方正刻板的刑官柯平闻言躬身出列,一板一眼地行礼,“臣领命。” 平常与冯锡范交好的众官员心下惴惴不安。 郑克臧趁着众臣还在反应,给陈绳武递了个眼色。 陈绳武心领神会按照商量好的,提名沈诚和毛兴二人。 郑克臧装模做样地询问了一下大家的意见。 此时大家都怕被谋逆案牵连,这等应有之义,谁愿意去触霉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倒是任命陈绳武当总制同知时遭到洪磊、郑斌、李景等官员的强烈反对。 一旁陈绳武气的脸色铁青,但按制涉及官员自身任命,非问不许说话。 郑克臧也是头疼,自家这个大舅哥还真是不得人心,自己也不好无视众议。 好在这个大舅哥在武官圈还是混的不错的,一众武官纷纷力挺出声,一时间辩论声不断。 最终郑克臧一锤定音,陈绳武平叛救驾有功,依例升迁,没毛病。 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几个人事任命定下来就好。 沈、毛二人实掌两镇中枢兵马,陈绳武当了总制同知,但他和文官们不对付,想坐稳这个位置只能争取郑克臧的支持。 再加上郑克臧当监国时积攒的声望和力量,没有了冯锡范和刘国轩两个重臣,整个朝堂基本落入他掌握之中。 经过亲手诛杀叛贼,又将刘国轩踢出朝堂,再来上这一番人事变化后,郑克臧作为继任主君,威势初成。 众臣工中也有人看明白了,礼官郑斌突然出列下跪,“臣请奏:世子殿下乃先王血脉,法理正统继嗣正当其时,请世子殿下早日继嗣王位以安东宁军民士子之心。” 靠!让这个老狗抢先了,陈绳武心中大骂。 当即也跪了下来,他是知道董国太拟了诏令的,叩首道:“请殿下出示国太诏令。” 郑克臧心中给这二人点了个赞,随即示意杨瑾将国太诏令当众念了出来。 众臣工纷纷跪倒,“臣等恭请世子殿下即刻承继王统。” 按说郑克臧应该三推三让,但之前已经表演过这番戏码了,当时就是冯锡范和刘国轩领头劝进的。 索性也懒得装了,直接点头称善。 倒是一众臣工楞了,腹中诽谤您这也太猴急了。 但没谁敢在这时候找不自在,没看见管礼制的郑斌正激动的一脸通红,叩头大呼,“世子克继藩主,先王遗志不坠,我东宁幸甚。” “着礼官择吉日举行继嗣大典。”郑克臧以这道命令结束了今日议事。 第七章 制糖计划 冯锡范谋逆一案和北园别府这次议事的消息以飞快地速度向四方的伪清、南洋、日本、荷兰、英国等各势力传播开去。 维护完自己的正统地位,郑克臧决定暂时将住所搬到了北园别院。 一是方便炮制他四个叔叔,二来他对董国太实在失望,就近看着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比较放心。 议事之后他回到后宅,跟董国太打了一个照面,见礼之后,国太说累了便带人回房休息。 陈妃立马飞扑过来抱住了郑克臧,轻轻抽泣,“幸好殿下无事,不然臣妾绝不独活。” 这点郑克臧是相信的,拍拍自己媳妇,“我这不是没事吗,莫要太过忧心小心伤了胎气,秦舍还在这里呢。” 陈妃闻言止住了哭泣,给了郑克臧一个白眼,娇嗔的模样让郑克臧心头一阵火热。 克制克制,媳妇怀着孕呢。 “阿兄如何欺负嫂嫂?”一旁才十二岁的郑克塽板着脸一副小大人模样。 郑克臧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头,郑克塽一脸不爽地躲开,“阿兄还拿我当小儿辈。” “你可不就是小儿辈。” “我才不是,阿兄以为我不知,就是因为我,岳丈才想要谋害阿兄,我知晓的。”一边说着,郑克塽眼眶泛红,小脸满是倔强,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 陈妃心中怜意顿生,轻轻安慰道:“无须担心,没事情了。” 郑克臧也心生感慨,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必害怕,阿兄会保护你的。” 这次郑克塽没躲避,在兄嫂安慰下,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将心中的委屈害怕尽情宣泄。 继嗣大典最终被定在了二十天后,因为郑经薨逝,依礼要国丧二十一天。 郑克臧不想打破这个规矩,虽然一般都不把这当回事,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帽子,第二天继位的大有人在。 但一是因为原身记忆中郑经真可称得上是个好父亲,感情很深,二是,冯锡范谋逆案没个十几二十天结不了。 他想等一切完结后再坐上属于自己的位置。 倒是一干臣工以为郑克臧突然又玩起了推让那一套,一连几天不断有人上奏请尽早举行大典。 郑斌更是在北园别院外跪了三个时辰来劝进。 郑克臧仍是拒绝,这一下大家知道是来真的了,这几天这方面的奏疏才陆续消失了。 沈诚和毛兴接管军队也比较顺利,借着谋逆一案,清洗了一批被冯家拉拢的军中将领。 郑克臧从世子亲卫中择优填补一部分,又将那些常年被冯氏打压的边缘军官择优提拔了一批,基本上稳定了两镇的局面。 而接替沈诚和毛兴的是原亲卫队的两个年轻军官,一个是火枪队协领刘可,一个是銮仪官张宪。 两人都是普通农家子弟,忠心自是不必多说,关键每次郑克臧交办的事情都能一板一眼好好完成。 倒是让郑克臧颇为满意。 这几天张宪接替沈诚炮制自己那四个王叔,在郑克臧的暗示下,条件基本谈妥,四个王叔将家财捐献十分之九。 郑克臧封他们四个一人一个闲散爵位回家养老。 不抄不知道,一抄吓一跳。 自己这四个叔叔多年来贪婪无度,很是攒下一笔丰厚家财。 全部入了郑克臧的小金库。 正好有助于郑克臧的制糖计划。 这计划还得从前几日说起,一日午间郑克塽吵着要吃糖,董国太拗不过便吩咐人拿来工部糖寮出产质量最佳的绵沙糖。 结果郑克臧一看,做工粗糙,颜色发黄。 这让郑克臧迷惑不已,按说明末时期中国就发明了炼制白糖和冰糖的方法,记载在天工开物上,印度和欧洲都是学的中国。 而东宁气候最适宜生产甘蔗,为何却没能发展起来制糖业呢。 调查一番后才知,原来自己老爹郑经应和三藩攻伐伪清时,在自己老丈人建议下将原本大批甘蔗田都改为耕田,供应大军所需。 现如今仅有的几个糖寮都隶属工部,做工是一天比一天烂,乃至白糖冰糖之法都逐渐失传。 自家老爹郑经一心伐清,根本没功夫在乎这等事,于是就导致东宁出产的糖产量逐年降低且质量越来越差。 这可让郑克臧逮住了机会,当即叫来工官李景和负责糖寮的官员,一起视察了仅存的四个糖寮,都在天兴州。 那条件真是各种脏乱差,工匠们也都浑浑噩噩,毫无积极性。 就在郑克臧准备抓住机会创造个赚钱路子的时候,却受到文武官员一致反对,都觉得兴办糖寮会蚕食粮食耕地的数量。 连陈绳武都表示还是考虑考虑为好。 这让郑克臧挫败的不行,眼下有了几个叔叔的赞助,他准备绕过朝廷自己来搞。 隔壁大清不也有皇商吗,基本操作。 于是郑克臧又提议将糖寮从工部剥离出来,在内侍新成立制糖局来管理糖寮制造。 这样一来,阻力小了很多,大部分都认为是世子嗜好甜食,拿来玩玩罢了。 倒是很轻易的通过了,而之前充当殿仪官世子府内侍杨瑾走马上任成了第一任掌印太监。 郑克臧将糖寮拿到手后,大刀阔斧地开始了改革。 先是安排杨瑾从民间选新工人补充人力,再去好好考察选址。 再安排工部去研究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制糖方法,让工人们去试。 这一整套下来,原本略显圆润的杨瑾,脸颊活脱脱变凹了。 郑克臧对这条赚钱路极为上心,多次把杨瑾招到书房给他授课。 “铁质榨辘是比现在石质的贵,但产出来的糖品相好,产量高,这钱得花。” “这灶口、烟囱都得建外面,保持工坊干净,要不影响糖的品相。” “这个雪糖最后要用豆浆再提纯凝结一遍,品相更好,更甘甜。” “必须离优质水源近些,这样吧,你再去找人把炭磨成粉,用布包住把水都过滤一下再制糖,这质量好。” “剩余的甘蔗渣和潲水糖能酿酒,你去找人来研究,东宁严禁粮食酿酒,你要能鼓捣明白这事,我给你记大功。” “总之要钱我给钱,要人我给人,你得尽心去办。” 杨瑾恭恭敬敬地将郑克臧的吩咐一一记下来,一丝不苟地忠实执行。 一段时日下来,差事办的有模有样,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郑克臧颇为满意。 第八章 继嗣大典 见杨瑾干得不错,整个制糖事业也在慢慢步入正轨,郑克臧的注意力又回转到国事上来。 此时离着继嗣大典没几日了。 这期间有些官员上奏劝郑克臧以国事为重,不要沉迷于小道云云。 生怕新一代延平郡王成了天启那样的木匠皇帝。 连陈妃都亲自过问了几次,都被郑克臧搪塞了过去。 好在谋逆案结案一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郑克臧又及时将精力放回到国事上,才止住了这轮劝谏热潮。 柯平将调查结果上奏给了郑克臧,口供清楚、证据确凿,符合郑克臧勿枉勿纵的要求,他很满意。 就是这人属实有点多,列了上百个名字,真正参与谋反的也就十个,其余的都是跟冯锡范贪污、徇私舞弊相关的。 将这十个谋逆的定为斩刑,家人流放中部山区开荒去,其他人按罪责大小流放、免职、降级不同处理。 结果一出,众臣皆赞世子殿下宽仁,没有借此案大搞株连。 一场谋逆大案就这样定案结束,而真正属于郑克臧的统治时代也即将到来。 1681年3月11日,永历三十四年二月廿一 继嗣大典在承天府行宫举行。 说是行宫却从未有皇帝住过,盖因大明没有天子在位,只有一个监军即宁靖王朱术桂。 行宫正殿之内最高处的皇位空置着,宁靖王作为监军站立在龙椅旁边。 这位生于万历四十五年的宗室王爷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但看着精神极佳。 他身穿四团蟠龙郡王服,头戴翼善冠,腰配仪剑,双目炯炯有神,打量着下方肃立两列的文武官员。 殿内除了明郑的文武官员外,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红夷和头梳月代的倭人也混在队列之中。 这批特殊的客人是与郑氏交好的英圭黎东印度公司和萨摩藩主岛津光久派来观礼的使者。 “宣延平王世子监国上殿。”随着礼官郑斌的一声高呼,继嗣大典正式拉开序幕。 护卫殿门两旁身穿金甲,手持长戟的大汉将军们齐声奋力高呼,重复着郑斌的宣召。 在殿阶下等候多时的郑克臧拾级而上,散立殿阶两旁的殿前侍卫们纷纷躬身以示恭敬。 大丈夫当有权在手啊,看着侍卫们恭敬的样子,郑克臧心中感慨万分。 郑克臧一步一步走的很实,不急不徐,从容有度。 片刻功夫便走到了大殿之前,他深吸口气,清除脑中杂思,迈步缓缓走进大殿。 看着眼前跟自己穿着一样大红郡王蟠龙衮服的年轻人,朱术桂心中突然感到一丝悲哀。 眼前的少年不正代表了年轻锐进的郑氏吗。 而他呢?不管在外面奋力表现的多么精神矍铄,但他始终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就像大明一般。 朱术桂还未来得及感悟更多的国哀己伤。 郑克臧已在郑斌的引导下走到了龙椅正下方,朱术桂连忙按下心中的怨怼哀伤,专心典礼流程。 郑克臧在龙椅前站定,以手抚额,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恭恭敬敬地三拜叩首。 监国朱术桂代表皇帝言称免礼平身。 郑克臧起身后,又躬身向监国朱术桂拜了三拜,朱术桂回了一礼以示尊敬。 见礼过后,郑斌扯开一份帛锦,念起了一段骈四俪六的长长奏文。 总体而言就是讲郑克臧是郑经合理合法继承人,上承天心,下顺民意,英勇果敢,堪称表率。 现特上奏大明皇帝请求予以嗣承延平郡王。 这都是流程了,大明皇帝的位置都空着,谁还能否了不成。 监军朱术桂代表皇帝允其所奏。 从此刻起,郑克臧就是大明朝正统合法的延平郡王了。 起码从法理上来说无可挑剔,除非是死了的永历皇帝活过来,把他的王位给撸了。 郑克臧按礼仪下跪谢恩,我如今是郑氏之主,是东宁之主,我拿回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心思电转间,他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变的不一样了,变得更加锋利,在大红蟠龙服的衬托下,气场愈具威仪。 就在郑克臧站直身体的那刻,分列两旁的文武官员在陈绳武的带领下一齐下跪行礼。 拜的却不是正中那个空无一人的龙椅,而是站在殿中央如一柄出鞘利刃般的年轻主君。 “见过殿下,东宁幸甚。” 朱术桂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这是何等僭越,但势比人强,他强撑着脸上保持微笑,还不断地冲着郑克臧微微点头示意。 耳边听着文武官员的拜颂,郑克臧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所想的那么激动。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罢了,自己的命运,东宁的命运,中华大地的命运,想要改变还有很多路要走。 他环视一圈大殿,所见之处,无不跪伏在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语气和缓,声音温和道:“诸公平身。” 众臣连忙谢恩起身,郑克臧看了上首的朱术桂一眼,缓缓冲着皇帝宝座跪下道:“宁靖王监军劳苦功高,请进监国。” 众臣纷纷跟着跪下请进,朱术桂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复杂,这位新王还真是个妙人。 将朱术桂进位监国一事确定后,郑克臧轻笑一声,一卷袍袖,双手背后,大步走出行宫。 新王嗣位,整个东宁庆贺三天。 自郑经会同三藩抗清失利后,东宁的军民们始终处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生怕哪一天伪清就打了过来。 这次世子继位,可算有了值得庆祝的事情,郑克臧特地下令,取消夜禁三日。 百姓们对新王的这一决定自然是高声拥护。 一连三日,酒肆青楼夜夜笙歌,大家的悲观压抑突然有了一个宣泄口。 也有了希望,他们会安慰自己,没事的,新王继位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走在街上的市井小民们终于有了欢笑的模样。 而这几日,郑克臧谢绝所有来恭贺的官员拜访,在安平镇延平王城好好地陪了陈妃三日。 可能是这次谋逆把陈妃给吓着了,大典之后她突然感到腹痛,经医官检查,发现胎儿有不稳的迹象。 可把郑克臧急坏了,一边连日用好药用名贵补品,一边陪伴在陈妃身边,时时开导安慰,情况才逐渐好转起来。 他还将才七岁的幼弟郑克壆(xué)接到了王城里看顾。 多了一个小豆丁陪伴,陈妃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精神状态也一天天变好。 第九章 通清案 好不容易陪伴了家人几日的郑克臧,被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搅合的又忙碌了起来。 这日清晨,满脸喜色的杨瑾小心翼翼地手捧着一小袋洁白如细沙的糖来到郑克臧面前。 ”殿下,这批最新产的糖无论是品相还是口感都是上上品,远超洋糖。” 郑克臧见自己的赚钱大计有了着落也是满脸欣喜,伸出小拇指沾了点尝了下味道,果然入口即化,甘甜非常。 当即下令补充健壮内侍到制糖局,行日常看护,并将所有工人家眷汇聚在糖寮左近,再给当地的驻军下令,在外围常驻兵营看护。 这种糖说白了没什么独特的技术含量,但能晚泄密一天是一天。 受限于甘蔗产量,郑克臧从一开始就打定的主意去走高端路线,趁着一个时间差将郑氏糖的品牌打出去。 吩咐杨瑾加足马力生产,分成两批货,一则争取趁着台风季还没到,赶紧外销一批试试水。 二则郑克臧准备拿着成品去说服朝堂众臣扩大甘蔗的种植量。 再就是绑一批人上船,以利凝聚人心自古以来就是御下的不二法门。 杨瑾被郑克臧好一顿夸奖,整个人如打了鸡血一般告辞离去,下定决心回去好好奖赏那帮工人,组织大家全力生产。 下次该跟殿下提提扩大糖寮规模的事情了,他心中思索着慢慢走出王城。 郑克臧还高兴没多久,下午另一则坏消息瞬间让郑克臧的心情阴郁起来。 之前陈绳武举荐的建威后镇总镇朱友检举令史陈典辉、宾客司傅为霖二人密谋暗通伪清,并拉拢建威前镇总镇高寿和他一同降清。 这朱友胆子小的很,听到对方拉拢自己,惶惶不可终日,思来想去后决定去找一向交好又刚升为总制同知的陈绳武主动检举。 陈绳武听了这事也不敢怠慢,秘密带着朱友就来向郑克臧禀报。 郑克臧当机立断,秘令沈诚带着侍卫亲军将陈典辉、傅为霖、高寿三人抓捕归案。 陈、傅二人还好说些,毕竟是文官,也都不是关键位置。 但高寿这个建威前镇的带兵将领也抵抗不住二人拉拢想要投降,这就很成了问题。 三人根本毫无防备,傅为霖被抓捕时甚至正在将自己看上有前途的伪清官职一一列出,琢磨着自己投降伪清后能授哪个官职,这下连审都不必审了。 在傅为霖的家中不仅搜出了与伪清福建巡抚吴兴祚的往来书信,更有他主管宾客司时收受伪清使者贿赂的账簿。 陈典辉也一样搜出了通敌书信。 而高寿更严重,他将自己所知的明郑军队布防情况尽数交于伪清福建援剿水师总兵官林贤,直接泄露了军事机密。 这三人的通敌调查情况交到郑克臧手中后,他勃然大怒,提笔允了柯平对三人施以磔刑的建议,并加上一句话,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这次三人通清一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如同当头一棒,将他所以为的大权在握,他的骄傲雄心击了个粉碎。 是啊,就算成功登上王位又如何。 如果不能做出改变,两年后施琅攻台,澎湖海战仍然是一败涂地,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已经不多了,经过郑经的失败,全东宁浑浑噩噩觉得投降伪清也无所谓的人越来越多。 悲观的人多了,这个势力就不会好。 郑克臧手中攥着关于三人通清一事的奏折,突然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要全力避免两年后重蹈澎湖海战的历史覆辙。 郑克臧自认改变不了所有人的想法,伪清势大是事实。 但军队里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投降派和两面派存在。 大明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的,大家有目共睹。 郑克臧拿出纸笔一番涂涂抹抹后,将六部官长召集起来。 陈绳武以总制同知兼领兵部主官,吏官洪磊、户官杨英、刑官柯平、礼官郑斌、工官李景接到命令后陆陆续续来到王城。 三人被抓后,在郑克臧的示意下,大肆宣扬了三人的通清罪行,故而其他几人也都得到了消息,知道此次召见是与通敌案有关。 “我意上奏宁靖王,请重启锦衣卫衙门,专司通敌间谍案,诸公以为如何?”郑克臧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这是他当上延平郡王后第一次开六官会议,按说新君第一条政令大家都该给个面子通过才是。 但此事过于重大,洪磊立马表示反对。 除了陈绳武和郑斌没有表态,其余人也都反对重启锦衣卫。 郑克臧虽然心中有些生气,但他面上不显,这班老臣属实对自己掣肘太多。 他冲陈绳武暗递眼色,绳武会意,“今次居然连我军布防都泄露了出去,如不设衙门专司此事,诸公谁敢保证此事不会再有?” 洪磊冷着张脸,一脸蔑视地看着陈绳武。 “同知此言差矣,各军镇加强警戒,自己甄别便可,何需重启厂卫制度,监视百官,闹得人心惶惶才满意不成?” 郑克臧心中哂笑,洪磊此人把持吏部多年,掌官吏升迁任命,按说应该颇有权势。 但之前他一直被刘国轩压着,没机会出头。 现在刘国轩被自己圈起来了,听闻他这几日上蹿下跳,想着将陈绳武架空。 刘国轩弄不过就算了,陈绳武在他眼里就是个幸进小人,自然不会服气。 郑克臧故作姿态长叹一声,“承继新统,威德不足,致使有此通敌大案。” 脸色怅然,看着陈绳武道:“不知最近刘公身体可好些了,看来这军务还得是他主持才好啊。” 陈绳武和郑克臧通过气,知道这是在给洪磊上眼药。 他膝盖一弯,利索地跪下请罪,”臣万死,辅佐殿下无有建功,请殿下召刘公入朝。“ 洪磊脸色涨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虽然表面上是刘国轩因病自己上奏辞任,但都是在官场混的,自然没人信是因病自愿辞任的。 心里都知道是因为他在谋逆一案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被郑克臧夺去职务。 但洪磊不敢赌,他心中对郑克臧是有畏惧的。 他眼中的郑克臧分为两个时期,一是在他监国期间,虽然为人方正,但却宽厚,再加上年轻,做事不免优柔寡断,大多数人感其德而不畏其威。 但这次冯锡范谋逆案后,郑克臧整个人变的不一样了,表面上对大家比以往随和许多,但更雷厉风行,更加自信,该杀人时一点不含糊,更是亲手杀了冯锡范和蔡添,颇有点少年英主的影子。 换作以前的郑克臧,洪磊敢打包票这是对方在吓唬自己,但他认为现在的郑克臧是有魄力敢重启刘国轩来制衡自己等人的,这下让洪磊有些拿不准了。 ps.站短已来,投资不亏。 第十章 新锦衣卫 郑克臧看出洪磊的犹豫神情,知道他被唬住了。 心中一喜,他作为后世之人,自然知道厂卫制度的危害。 本来他想要设立的锦衣卫就并非像之前那般大权在握。 但朝政就像讲价,你得坐地起价,之后再降价就更容易达到目的。 他轻咳一声,“这原来的锦衣卫权势太大,可以监察百官,随意抓人,这次重设,可以将其职权限定在刺探情报和查处间谍一事上。” 这番话一说,洪磊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试探道:“单为此事设立锦衣卫衙门是否有些小题大作了?” “重启的锦衣卫还担有宣传教育军队士卒的职责。” 这句话讲出了郑克臧设立锦衣卫的真正目的。 按他设想,重启的锦衣卫分两部分,一文一武,文者便如后世的军队政委一般负责士兵们的思想教育,武者便是对外刺探潜伏,对内抓捕间谍等职责。 几人包括陈绳武面面相觑,不知何为宣传教育。 你们是不懂得一个人的思想信念坚定是多么大的力量,郑克臧心中感叹。 不知道也好,这不就好忽悠了嘛。 他将其心中设想大致向众人解释了一遍。 “殿下此法甚好,教会士卒因何而战,为何而战,士气凝聚,军阵自强。”礼官郑斌第一个站队表明态度。 陈绳武也对此议赞不绝口。 “这人员从何而来?从各军中选拔?”户官杨英继续发问。 “负责刺探情报,抓捕间谍的人员当然从各军中选拔,这负责宣传教育的嘛,我意从禁海难民子弟中选拔。” 禁海难民是指顺治十二年、永历九年(1655)清廷颁布的禁海、迁海令,要求江、浙、闽、粤、鲁等省沿海居民分别内迁三十至五十里,设界防守,严禁逾越。 堪称古代版的超级拆迁工程,持续了十数年,一直到康熙十年、永历二十五年才完成全部迁界。 这期间百姓们故土难离,渔民赖海而生,不惜违背禁令,负责迁徙的绿营兵军纪败坏,纵兵杀掠之事常有,数十万人遭受血泪磨难。 由此掀起了大规模逃难风潮。 逃到东宁的难民便有四五万之多。 这些人都被安置在天兴州,大多贫穷,又对清廷极恨,正是进行抗清教育的最好人选。 看见洪磊和杨英还要再啰嗦,郑克臧脸色一沉,不怒自威。 整个大殿内的氛围变的沉闷起来,最后在郑克臧的强硬态度下,洪磊等人终于松口。 一是怕郑克臧召回刘国轩;二是锦衣卫不能随意监察百官,没触碰他们的底线;三来几人也不愿意过于得罪这位锐意进取的少年主君。 两日后在常朝上由陈绳武提出重启锦衣卫的建议,洪磊等人带头赞同,其他众臣见到六部官长的态度,或赞同或默许,少数反对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重启的锦衣卫衙门同样设南北镇抚司,但职责与之前完全不同,北镇抚司专司间谍、刺探等事,而南镇抚司专司军队的教育宣传。 涉及到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主官人选时又有了不同意见,南镇抚司本来按照郑克臧的想法想让陈妃的大哥陈梦球担任。 这个陈梦球历史上随郑克塽降清后,是宝岛的第一位进士,最后官至山西督学,搞教育是一把好手。 但现在的陈梦球一直在家修身读书,没有官身,骤然提拔,群臣皆反对。 最后折中提拔了陈妃的二哥陈梦纬,这人才能也就平平,现任礼部主事,但胜在也是大舅子,天然站在郑克臧这边,听话。 郑克臧提拔他为第一任指挥佥事掌南镇抚司事,锦衣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暂时空缺。 北镇抚司最后双方选了一个折中的人,刑官柯平的次子柯仪,此人任职右虎卫参军,和他父亲一样恪守中立,从不结党营私,为人中正谨慎,在军中风评颇好,同样授了指挥佥事掌北镇抚司事。 众臣放心此人不会借查间谍案的名义乱搞一气,而郑克臧觉得他和柯平一样勇于任事,不朋不党。 两方都能够接受这个人选,皆大欢喜。 自此,起自洪武十五年终于永历十五年,历时近二百九十年的锦衣卫再次出现。 一个个被挑选出的军中精锐,一个个身怀国仇家恨的难民少年怀着或激动向往或忐忑不安的心情加入了新的锦衣卫衙门。 这些稚嫩的种子终将成长为参天大树,再续锦衣卫的威名。 郑克臧如同对待杨瑾一般,一连几日将柯仪和陈梦纬留宿宫城,耳提面命,将这两个新衙门的章程和职责灌输给了二人。 虽然郑克臧来自后世,但潜伏、间谍这些事他并不是专业的,所提的意见也只是建设性的,但不乏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先进理念。 倒是让柯仪回去后和几个军中的经年斥候老手讨论时受益匪浅。 而陈梦纬这边因为是自家人,郑克臧就没那么客气了,将自己前世记得的各种宣传、教育理念一股脑地都讲给了陈梦纬。 把陈梦纬弄得脑袋一团浆糊,他才能平平但胜在勤勉忠心,将郑克臧的话都记了下来,打定主意回去后细细琢磨一番。 郑克臧又安排了几个礼部官员和承天学府的教习帮着陈梦纬编著宣传教育的资料。 这些资料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揭示伪清的残暴。 二是培养士卒们纪律严明,军民一家的爱民之心。 最后就是教导兵卒忠于郑氏。 在他们编篡期间,郑克臧特意抽空去视察了一番,要求将其中之乎者也,掉书袋的内容全部改成通俗易懂的文字。 这可苦了一帮老学究,一边骂着有辱斯文一边又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编写。 每编成一册,陈梦纬就安排人从街上随便拉个乞丐过来,对着他讲一遍,乞丐能听懂方算合格。 而通清案的陈、傅、高三人最终在承天府最热闹的街口被施以磔刑,由新成立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刑部共同监刑。 出人意料地,围观百姓们对三人通清敌虽然愤慨,但对新出现的锦衣卫更感兴趣。 有那年纪大些,见识广些的人就解释说这是锦衣卫,二十年前跟着永历皇帝一起没了。 不知现在怎么又整出来了,接着科普锦衣卫如何威风厉害,倒是把一帮老百姓唬的一楞一楞的,看向北镇抚司众人的眼光充满了畏惧躲闪。 柯仪听闻此事后,想起和陈梦纬一起授课时,殿下多次提到过发动百姓的力量。 他当机立断,组织人张贴告示,讲清新的北镇抚司职责,只抓间谍不管司法。 同时还写明有提供间谍线索的民众,重奖云云,彻底打消了百姓们的畏惧。 郑克臧知道后,对左右赞曰:“柯卿年轻,可造之才。” 这事被有心人宣扬出去后,许多官员争相效仿柯仪的亲民姿态,只求能脱颖而出简在帝心。 以往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突然装出一副和蔼面容,倒让东宁的百姓们颇不适应。 第十一章 外销试水 那日,杨瑾向郑克臧报喜回去后,重新组织人手,加足马力生产了五千斤的雪糖和五百斤的冰糖。 杨瑾向郑克臧献了一千斤雪糖和一百斤冰糖,其余的准备外销试水。 正好赶上郑氏的商队再次出海,杨瑾派了他最信任的干儿子小宦官杨翎带队,跟着商队一起将雪糖和冰糖销往岛外。 珠江入海口西侧,濠镜(澳门)。 清晨打渔的小船在淡淡的薄雾中穿行着。 渔夫们左右摇着橹桨,精准地操作着小船穿过泊满商船的码头区。 渔船驶入近海的时候,天空已经彻底亮了起来,一度陷于死寂的码头也开始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喧嚣声一浪接一浪的高涨起来。 自从清廷颁令禁海后,濠镜这座被葡萄牙人租借的港口再一次迎来它的辉煌时刻。 不大的港口短短几年间迅速再度成为东亚地区最大的贸易港。 成群结队的商船漂洋过海来到此地寻求发财的机会,其中既有郑氏船队,也有从浙江、广东等清军控制区来的走私船。 至于英格兰、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夹板大船更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朝鲜、琉球和暹罗等国商船。 来来往往的商船除了带来各色商品之外,还带来了形形色色的海员。 在这个时代,水手是最冒险的职业之一,除了要忍受长久的寂寥以外,还要直面变幻不定的大海。 他们秉持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将发来的横财一股脑地倾泻在濠镜的妓寮、酒肆和赌坊中。 第十七任濠镜总督由美路此刻正一脸迷醉地站在总督府的阳台,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帆船迎着日出升帆落帆。 这里可真是一颗璀璨的东方明珠,可惜本土传来消息明年起他便要卸任濠镜总督一职。 受到国内政治斗争的影响,已到中年的男爵阁下被迫调整了职位,被安排去了安哥拉地区担任总督。 那里正处于战乱和饥荒,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眼前这座充满财富的繁荣港口。 他轻轻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开始思索起还有什么挽救的方法。 “男爵阁下,明国郑氏带来的糖在商业交易所引起了哄抢,请您快带城防卫队去维持秩序。” 下属焦急的汇报声打断了男爵的思考,他下意识地拿起火铳长剑就往楼下走。 糖?什么样的糖能引起哄抢? 交易所内。 刚刚二十岁年纪的杨翎看着眼前乱哄哄闹成一团的人群,心中是慌乱的。 无数不同肤色面孔的人呼喊着让杨翎听不懂的语言,脸色狰狞狂热,他生怕这些人冲上来抢夺货物。 好在身边郑氏的水手们拿着武器虎视眈眈,让他稍稍安心一些。 正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一队黑人仆从军迅速从外面闯入,后边跟着身穿西洋盔甲的火枪手卫队。 领头的自然是由美路总督。 他举手朝天放了一枪,巨大的轰鸣回响瞬间止住了交易所内的喧闹声。 将火枪丢给旁边的黑人侍从,他优雅地转身脱帽,左手抚右胸,微微躬身点头一礼,“早上好,我亲爱的明国先生们,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糖引起了这样一场骚乱?” 本地的华人翻译迅速将总督的话翻译成汉语。 听见问话,郑氏水手中走出一个中年髯虬男子,男子名叫孙艺元,穿着褐色麻布衣裳,将手中钢刀递给一旁的同伴,拱手抱拳道:“由总督多日不见,可还无恙?” 由美路眯缝着眼细细打量说话的男子,“你是…孙?那个海靖号的船长?” “正是孙某。” 由美路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两声,“你们带来了什么样的糖,我可以看看吗?” 搞清楚对方身份的杨翎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水手,雪糖和冰糖各拿了一小袋丢给由美路,“此乃我郑氏出产的东宁糖。” 由美路打开袋子,惊叹出声,“上帝,这是什么糖,像雪一样白洁,像沙子一样细腻,怪不得这些人为了它打起来。” 他眼冒精光,心中念头急闪,这等品相的糖在争相攀比的葡萄牙本土贵族之间必然是紧俏货色。 这其中藏着巨大利益,若自己能掺上一脚,以此为契机,搭上本土上层大人物的关系,想要改变任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这次你们拿了多少货,我全部要了。” 这话一出就惹了众怒,交易所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各国语言的咒骂。 “违背平等交易原则的叛徒。” “犹大,吸血鬼,应该让教廷将你烧死。” 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年轻男子站出来冲杨翎抱拳一礼,“按交易所规则,抢手货价高者得,足下要知道千里海行是为财。” 此时杨翎也明白过来,刚才众人其实是在对自己报价,只是太过激动,让自己误以为想要抢夺。 虽然厌恶出头男子脑后的金钱鼠尾,但杨翎还是冲着他点头表示感谢。 见那个年轻的明国领队坚持一定要拍卖,而一众船商又群情激愤。 由美路最终还是让步,遵守了交易所的规则,举办了临时拍卖会。 “新到极品东宁雪糖四千斤,极品东宁冰糖四百斤,分十次拍卖,每次雪糖四百斤,冰糖四十斤,价高者得。” 交易所负责拍卖牙人的声音还没有落地,早就虎视眈眈的各国海商纷纷出手。 此时糖的批发价一般是三十两白银一担。 但此次的拍卖价格远远超出这个市场价,十次拍卖平均成交价在三百两银子左右,全部加起来大概有三千多两银子的收入。 这大大出乎杨翎的意料,他激动坏了,自己这趟差事算是圆满完成,对的起干爹的栽培和殿下的看重。 在孙艺元的提醒下,杨翎交接好货物银两后,拒绝了总督和一众海商的邀约宴请,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匆匆回到郑氏的船上。 “不给一点机会。”由美路在总督府阳台上一脸愤恨地看着远去的郑氏船队,直到船帆上挂着的郑字旗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他才收回了目光。 郑氏新王继位还没来得及遣使祝贺,该派人去打探一下方好,由美路不禁对海峡对岸的宝岛上了点心。 同一时刻,在码头处遥望着远去郑氏船队的金钱鼠尾男子轻轻叹了口气,郑氏从此多了一个商贸筹码。 第十二章 游说入局 郑克臧最近有点不爽。 这几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他给自家四个叔叔各自封了侯,安排他们回家养老去,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按照东宁礼制,侯爵爵位应赐良田百亩。 哗的一下四百亩良田就赏赐了出去,还是赏赐给想杀自己的四个叔叔。 郑克臧越想越膈应,本着从击败的敌人身上榨干最后价值的废物利用观念。 他拿着新出产的雪糖和冰糖登上了四位叔叔的府门。 “这是制糖局最近出产的糖品,王叔们觉得如何?” 端坐上首的郑克臧轻轻地将茶杯放到桌上,温声问道。 四个叔叔都只有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身体挺得很直,恭恭敬敬谨守礼仪,不敢有丝毫僭越。 听到郑克臧发问,郑聪细细端详一番手中的糖,语气激动道: “殿下天纵英才,此等上佳品相的糖品若能量产,实在是东宁的福气。” 郑克臧摆了摆手,“客气话不必多说了,杨瑾已经派人把糖运到濠镜去售卖,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几位王叔可有兴趣?”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先开口。 郑克臧清楚他们这是被谋逆的事吓唬住了,生怕再有什么牵扯。 这种被击败过的敌人最好拿捏,郑克臧也懒得等他们回话,直接拍板道: “四位王叔的赐田三分之二都改种甘蔗吧,每年制糖局分红,我给四位王叔合算五分,如何?” 这四人哪敢不答应,连称凭殿下作主。 看着四人诚惶诚恐的样子,郑克臧语气更温和了些,“四位王叔与我血脉相连,这些赐田本是供养叔叔们府上用度的,我也不愿叔叔们过的困苦,但这制糖肯定是能赚钱的。” 他沉吟一下,继续道:“这样吧,烦劳王叔们在我郑氏宗亲和勋贵间多多宣传此事,但有愿意将赐田改种甘蔗的,每年分红都有一份,比单种粮食赚的多的多。” 郑聪听见郑克臧这么说,心思也活泛了起来。 郑氏本就是以海商起家,明郑政权也极为重视商业。 此时的明郑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占据了全部宝岛,实际上只有西南一角即嘉南平原的核心地区为郑氏所占据。 其余中部山地,东部、北部大片地区都未曾被开发,被原住民占据。 近些年在郑克臧过世岳父陈永华主导下,陆陆续续在西海岸和南部、西部开拓了许多屯垦点,逐步开始岛内的开发。 故而以一府两州这么小的地方,供养了几十万军民,在这其中商业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更不用说郑聪从小就看着父亲郑成功做海商贸易,对商业一事不说精通也是大致了解。 他看了看手中品相极佳的雪糖,咬咬牙狠下心来,从座位上起身跪倒,“臣愿以全部赐田改种甘蔗,以襄助殿下制糖。” 郑克臧连忙将郑聪搀扶起来,“王叔虽有过失,但仍是个明事理之人,还是重视血脉亲情的嘛。” 郑聪激动的脸色涨红,郑克臧这一番话相当于对之前的谋逆事件做了个定性,有这一番话在,日后谁想再揪着谋逆的事针对他郑聪,就有了反驳的理由。 其余三人一看,这时候不上是傻子,统统跪倒在地,表示愿意将赐田全部改种甘蔗,郑克臧一一扶起勉励了一番。 宾主尽欢,郑克臧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郑柔脸色灰败,“二哥,就这么答应他吗?这可都是上好的赐田啊。” 郑聪脸色一沉,“老五你糊涂,那是殿下,我等主君,又是亲侄子,不将功折罪帮衬着,你还想怎的?况且你看那糖的品相,确实极佳,想赚银子不难。” 郑明、郑智也连连点头,满脸赞同。 郑柔叹息一声,“二哥说的我都知道,罢了罢了,殿下交待的说服其他宗亲和勋贵之事,我勉力而为便是。” 一下多了四百亩甘蔗地,郑克臧心情大好。 又过了几天,杨翎从濠镜回来,此次试水卖了三千多两银子,让郑克臧激动不已。 这可不是那种吃个牛肉就要二两银子的虚构世界,要知道郑芝龙那般庞大的贸易船队,奋斗个十年二十年也才只积攒下千万两银子,当然主要也是因为花的多。 郑氏真正大赚特赚还得到郑成功时代,每年的收入就达到近千万两级别,要知道崇祯年间的岁入也不过四百万两。 而郑经当政后这个收入逐年下降,尤其是彻底退守东宁后到如今贸易额也就四百万两上下。 他将之前杨瑾献上的那些存量东宁糖一部分赏赐给了各家重臣、勋贵,一部分通过郑家控制的商铺投放到市场中,大肆宣扬造势。 新产的糖赚了大钱这一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郑聪几人彻底放下心来,全力在各个宗亲勋贵中间来回游说。 第一个被说服的就是董国太,将北园别院附近的几亩地都种上了甘蔗,量虽不多,好歹表达了态度。 在三千两真金白银的利益之前,除了一些极其顽固的人,大部分勋贵人家都同意将自家赐田部分或全部改种甘蔗,也有出钱入股的,郑克臧一律照收不误。 一下子搞到了几千亩甘蔗田,甘蔗来源问题短时间内再不需要担心,而且也没侵占民间一亩耕田,朝堂诸公都挑不出毛病。 甘蔗地增加了这么多,试水利润又高,郑克臧立马把杨瑾叫来,开始吩咐扩大规模的事情。 赚来的三千两银子全部用于新建糖寮和采购设备。 安保等级也有所增加,成立近一个月的北镇抚司直接在糖寮附近设立了一个百户所,用于防止间谍渗透。 整个制糖生意,郑克臧独占五成的份额,剩下由各家勋贵瓜分。 遇见重大决策事项按照所占份额投票,有点现代股份制公司的意味。 但明郑的这些勋贵和荷兰东印度公司、英国东印度公司都打过交道,公司这一套他们也不陌生,都赞同郑克臧的运营方式。 虽然都准备将赐田改种甘蔗,但现在改种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先大量收购岛外甘蔗来保证持续生产。 在利益的驱使下,整个明郑的勋贵集团发动起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从吕宋、暹罗、缅甸、甚至都联系上了龟缩在云南的吴世璠,大肆购买甘蔗,准备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杨瑾那边再次传来好消息,之前郑克臧提到的用甘蔗渣和潲水糖酿酒一事有了眉目。 一个名叫黄四强的年轻酿酒师,成功酿制出了甘蔗酒,成品色泽略显淡黄,口感甘醇,淡香,有很浓郁的甘蔗香味,易入口。 郑克臧下旨奖励黄四强白银二百两,任命他全权负责酿酒工艺和质量把关一事,并吩咐杨瑾继续招募人手,同时扩大糖寮和酒坊规模。 郑克臧擦拳磨掌准备好大干一番,将甘蔗产业做大做强,源源不断地为东宁提供财富。 第十三章 东宁糖交易体系 雄心勃勃的郑克臧刚将制糖酿酒的事情安排好,慢慢的步入正轨,就碰见了想来分一杯羹的家伙。 郑斌来报说英圭黎的商馆派人求见。 来的是商馆负责人勋爵马萨昂,他参加了郑克臧的继嗣大典,郑克臧对他有些印象。 他戴着宽檐帽,穿着精致的英式礼服,抚胸躬身一礼,“殿下,我们近期获知贵国出产了一种新式糖制品,根据九年前您父王与我公司西蒙阁下签署的通商协议,我代表东印度公司班丹分公司请求您将新糖产量的三分之一售卖给我公司。” 等待通译将这段话转述后,负责此次会面的礼官郑斌在郑克臧示意下凝声道: “根据我方掌握的消息,贵公司班丹分公司于去年十二月就下令撤销东宁商馆,贵公司本应赴东宁贸易的三艘商船近期改在广州与伪清开展贸易,不知勋爵作何解释?” 马萨昂听完后,头上一下子冒出汗来,他没想到明郑方的消息如此灵通。 去年郑经在福建战事失利后,彻底龟缩回东宁,导致英印公司一致看衰明郑的发展,最终做出撤销商馆的决定。 因为路途遥远,马萨昂接到撤销商馆的命令时正好赶上明郑的政权交替,他便想着拖段时间再跟新王摊牌,结果没想到郑氏这边出产了一种新糖。 马萨昂亲眼看过这个糖的品相,他相信本土的贵族和富商们一定会为此而疯狂,下定决心一定要吃下足够的份额。 恰好,郑经和英印公司签署的条约中有一条是每年将在东宁生产获得之糖及各种皮的三分之一供给英人。 这本是郑经看台湾糖质量差劲,销路不好而强逼英人接盘的条约,却因为新糖的成功生产变为了套在郑克臧头上的紧箍咒。 好在新成立的北镇抚司衙门立了功,在其成立后,柯仪立马进入状态,在他的组织下陆续向南洋、伪清投送了多批潜伏人员。 英印公司撤销东宁商馆、在广州贸易等消息都是北镇抚司探听到的。 “这是公司一次错误的决议,我已经写信给公司高层,强烈要求他们收回成命。” 郑克臧脸色冷漠,“你的个人意见无足轻重,自贵公司发布撤销东宁商馆并与伪清进行贸易后,贵我双方的通商协定便因贵方破坏条约在先而自动失效。” 他顿了顿,无视马萨昂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至于东宁糖,由郑氏进行专卖,但产量有限,能买到多少就得看贵公司的诚意了。” 这显然不符合马萨昂的预期,但郑克臧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拂袖而去,留下郑斌跟对方扯皮。 必须得晾一晾英国人,好家伙,狮子大开口,敢直接开口要三分之一,真把我当傻子耍吗? 在郑斌的建议下,马萨昂匆忙赶回商馆,赶紧给总公司写信汇报此事,并强烈建议对方修改撤销东宁商馆的决定。 杨翎在澳门售卖东宁糖的效果是明显的,他回来后一个月,葡萄牙、日本萨摩藩、西班人、暹罗、缅甸、朝鲜甚至与郑氏一直不对付的荷兰陆陆续续都来了海商请求谒见郑克臧。 让郑斌将被晾多日的马萨昂叫来,郑克臧在北园别院接见了诸国的使者,当然和郑氏有仇又在东亚针锋相对的荷兰使者被排除在外。 他很清楚大家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东宁糖。 一番客套后,郑克臧直奔主题,“我意开放万年州的打狗港(高雄)供各国商贾贸易,制糖局将在港口常驻商行售卖。” 开发打狗港并不值得惊奇,此时的打狗港因为水文地理优势早已自发聚集了众多华夷商贾。 他们关心这个东宁糖的售卖到底是怎么个章法。 郑克臧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他提前让杨瑾预估了今年的糖品产量。 由于甘蔗要在秋冬季种植,改种的甘蔗今年秋冬下地,明年春夏才能长成,因此今年只能依靠原有的少量甘蔗耕地和从岛外进口的甘蔗。 杨瑾预计总产量在五百万斤左右。 郑克臧在这个基础上决定以订单制的方式进行售卖,初始定价雪糖为四钱一斤,冰糖为六钱一斤。 这个价格是比较合理的,毕竟第一次试水卖出三千两是因为新出且稀少,日后产量上去了价格自然会回落。 而且郑克臧为了更好地让这些商人为明郑服务,参照后世特意构建了一个会员体系,划分了等级。 共分三个等级,三级最低,一级最高。 例如三级的价格就是初始定价,且每次订单最多只能下一千斤,一次一单,完成订单后才能再次下单,这就限制了商人的股买份额。 但如果商人们拿来交易的物品对郑氏很有价值,那么就可以积攒积分,升到二级,享受更低的价格,一次订单的量上限更高。 至于哪些物品对郑氏价值更高,自然有人会告诉他们。 宣布完这个规则后,郑克臧就离开了正殿,让自己二叔郑聪和礼官郑斌跟对方讨价还价,商议具体交易细节。 他之前已经吩咐了二人,警惕大量白银的流入,尽量以物易物,火枪、火炮、战船等战略物资优先,有经验的炮匠、船匠等人员也可以按雇佣年限进行交易。 总之一切为两年后的澎湖海战做准备。 虽然这些商人们明知这些东西不好弄,而且心中也明白这样会增加郑氏的实力。 但这又与他们何干,能赚钱就行。 他们怀着不同的心情,匆匆踏上归途去汇报。 当然走之前也不忘先下了第一批东宁糖的订单,又在打狗港采买一番,方才离去。 在郑克臧制定的新规则下,东宁糖发挥出巨大的力量,资本牵引着这些商人将郑氏所需的物品源源不断的送来。 这正是郑克臧谋划的第一步,目前来看进行的还很顺利。 心情不错的郑克臧返回了延平王城,和陈妃腻歪了一会,考校了下郑克塽最近的学习又带着郑克壆在后花园捉蝴蝶。 陪完家人后,郑克臧下午正准备再去糖寮看看,张宪来禀报说沈诚又来请郑克臧去巡查下侍卫亲军镇。 郑克臧心中一动,自己忙死忙活的为了打赢澎湖海战,光顾着搞钱了,军队建设这边确实放松疏忽。 之前沈诚多次来请都被拒绝,是因为郑克臧觉得他接手时间还短,没什么可去看的,此时距离沈诚接手侍卫亲军快三个月了,是时候该去看看了。 毕竟手下人还是需要鼓励的,不能老是拒绝打击,时间长了积极性都没了。 于是他改变计划,带上护卫往城北侍卫亲军营地赶去。 第十四章 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属于中央五镇之一,人数不多,在一千五百人左右,五镇加起来在八千人左右。 而其余驻扎在外的陆师镇一般都是两千五百人。 但不要小看这八千人,因为这些人与水师八镇一样都是不事生产的兵卒,也就是俗称的职业军人,是明郑军队中最精锐的一支。 而镇守在各地的陆师镇兵执行郑成功时代的农兵合一政策,忙时屯垦,农闲时训练,在战斗力上远远比不上一年四季都在训练的中央五镇。 郑克臧来到侍卫亲军的营地时,先一步得到消息的沈诚带着全营大小将官在门口跪迎。 将沈诚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克臧打趣道: “几日不见,实岩倒是清瘦不少,也黑了点。” 实岩是沈诚表字,郑克臧故意以此相称显示亲近,在众将面前帮沈诚立威。 沈诚深感荣幸,再次行礼,“恭请殿下检阅侍卫亲军。” 郑克臧点点头,在众将的簇拥下进了军营。 在众多身穿盔甲的身影中,郑克臧注意到了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是南北镇抚司刚刚派到侍卫亲军中的,两个百户,六个总旗,剩余还有若干小旗、力士与列队迎接的士卒们站在一起。 由于柯仪主管北镇抚司后效率极高,上任不久后就派遣了一批批间谍到了南洋和伪清,给了一同被授官的陈梦纬很大的压力。 于是在自我加压下,请示了郑克臧后,陈梦纬没有等着宣传教材全部编好,而是立即安排培训这些招募来的难民子弟。 教材一边编一边培训,许多次都是头天编好定稿的教材第二天就拿去授课。 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便有了第一批培训合格的难民子弟被授予官职下派到各镇军队中。 柯仪也不甘示弱,同步也派了一批北镇抚司锦衣卫进驻军队,专司通敌之事。 于是便形成了每个军镇设立南北双百户的体制。 北镇抚司的百户名叫陈强,原先是仁威前镇斥候营官,而南镇抚司百户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名叫严闻,这人却不是难民出身,原先在礼部宣教司任职。 听闻南镇抚司成立,毛遂自荐加入,培训成绩也是同批的前三名,择优授任百户一职。 郑克臧好好勉励了二人一番,因为都是刚来,二人也没什么可以汇报夸耀的功绩,几句寒暄后,郑克臧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侍卫亲军的军阵演练上。 作为明郑仅有的精锐职业军人部队,侍卫亲军的装备自然是最好的。 校场上的士卒们以队为单位排列,按郑军军制每队五十人,每十队为一协,每五协为一镇。 但中央五军镇只有前中后三协,相比于驻外军镇少了左右二协。 每队有旗手一名、团牌两名、拿棉被(防箭弹)两人,剩下的四十五人排成三排;一排持长枪、一排持团牌、一排拿倭铳。 当然每一队拿的武器也不尽相同,根据具体作战情况有所调整。 不愧是职业军人,郑克臧第一眼看去,对整支军队的精气神还是很满意的。 士卒均穿深蓝色镶嵌甲,皮革底甲外层镶嵌着小型金属片,头戴铜质圆碟笠形盔。 肃立在校场上,笔直挺拔,一副尚武精神。 沈诚一声令下,以队为单位两两对阵演示厮杀。 因着沈诚提前告知了郑克臧要来巡查,士卒们都卯足了力气,真刀真枪打了起来。 幸好用的是未开刃的演练兵器,不然这般激烈厮杀,必然是要打出人命的。 在一片混乱中,一队特殊的队伍引起了郑克臧的注意。 那个队全员装备着火器,有倭铳,有郑氏自己产的斑鸠铳,还有大量的西洋火铳。 按三叠阵排列三排,第一排跪地,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站立,听令三排齐射。 因为是演练,所以只安排了一片稻草人作为对手。 带队的是一个穿着铁札甲的英武军官,他一声令下,阵阵烟雾伴着轰鸣声弥漫开来。 飞速射击的子弹噼里啪啦击中目标,将竖立的稻草人打得东倒西歪、支离破碎。 齐射后,所有士兵抽出腰间长刀,向前方歪歪扭扭的稻草人冲锋而去。 不同于三段射分三次射击,这样的火器用法更考验士兵的纪律性。 若能沉住气放敌人到五十码范围进行三排齐射,在小规模战争中将给敌人带来毁灭性打击。 郑克臧眼光一亮,连忙指着那个军官,侧脸冲沈诚问道:“那是何人?” “回殿下,此人名叫裘邵武,之前因受冯氏排挤,下官看其于火器一道颇有见解,便让他领了火器队。” 郑克臧微微点头,“演练完后让他来见我。” 一阵辛苦演练后,郑克臧在一众将官的邀请下,像模像样地勉励了众军士一般。 当然空口白牙最是实惠,底层的士兵们也不是很吃这套。 在郑克臧下令自掏腰包为众军士买酒加餐后,终于获得了一片拥戴欢呼声。 “实岩确是带兵的好手,侍卫亲军交予你手,我很放心。” 沈诚连忙拜倒,“全靠殿下提携恩典,侍卫亲军上下誓死效忠殿下。” 身后一众将官连忙跟着跪下表忠心。 郑克臧将沈诚扶起,呵呵一笑,“诸位这是干嘛,你们都是我东宁的良将栋梁,该是我给诸位行礼才是。” 众将连称不敢,看见站在最末排的裘邵武,郑克臧冲他招招手唤到近前。 “裘队官于火器之道很有心得?” 被郑克臧单独召见的裘邵武心中激动,心中清楚这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他单膝跪地行礼,语气微颤,“回殿下的话,卑职自小流落南洋,海盗做过,也加入过荷兰人的雇佣兵团,后来被先王俘虏,承蒙不弃,赐予官身。” 他语气略微低沉了些,顿了顿继续道: “卑职在荷兰雇佣兵团见识过火器齐射的强大威力,故曾潜心学习西洋火器战法,卑职认为经过严苛训练的全火器军队将是未来的趋势。” 裘绍武的一番见解颇为超前,这小子是个人才啊,郑克臧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现在无论西方还是东方,纯火器的军阵应用极少,大多数都是冷热兵器混杂列阵。 现在的明郑军队便是如此。 所以真正敢于用全火器部队,并对此有研究的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凤毛麟角的人才。 盖因现在的火枪需要长矛手等冷兵器兵种在侧帮忙掩护装填弹药,真正实现全火器部队要在套管式刺刀发明之后了。 但来自后世的郑克臧知道,未来的趋势必然是全火器的部队,看着眼前的裘邵武,郑克臧动了心思。 第十五章 刺刀与火器部队 从侍卫亲军回来后,郑克臧一直念念不忘全火器部队。 他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嘱咐任何人不许打扰他。 搞得陈妃颇为忧心,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实际上郑克臧是在回忆后世战争中的刺刀模样。 其实此时便已有了刺刀,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已经有了塞进枪口的刺刀被发明出来,且形式多样。 但一来存在连接不牢的情况,二来刺刀塞堵枪口,阻碍射击,想要恢复又很麻烦白白延误战机。 故而并未大规模配备在军队中,但套管式刺刀很好地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一直沿用到后世。 郑克臧不知道的是,就在七、八年后,套管式刺刀就会被发明出来,随即大规模装备,欧洲军队也逐渐向全火器部队发展,东西方的陆军在战术、装备等方面也由此逐渐拉开差距。 套管刺刀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单纯是一个能不能想到的问题。 轻轻吹干画卷上的墨迹,他心满意足地看了看自己画的套管刺刀,难掩激动心情吩咐张宪准备车马,一行人往工部军械司赶去。 “殿下所画之物可是火铳上的枪头。” 军械司郎中谢安生一脸恭敬地问道。 “是极是极。”郑克臧连连点头,将套管式刺刀的原理简单阐述给谢安生听。 谢安生立马抓住了要点,“按殿下之意,既可套牢枪管,又便于拆卸,另须打造成三棱锥形状,长度约十六寸,下官理解可对。” 郑克臧再次点头。 几番对话下来,郑克臧对谢安生的印象很好,这是一个典型的技术官僚,这类官僚最大的优点就是务实。 “此物在制造出来之前,切勿外传,谢卿选信得过的工匠来打造,直接向我汇报。” 谢安林受宠若惊,对军事了解不多的他,自然无法知道这种套管式刺刀的重要性。 勉励了几句陷入思考的谢安生,郑克臧吩咐人将陈绳武叫到了延平王城议事。 陈绳武最近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权势和郑克臧对自己的信任亲近是直接挂钩的,正是有郑克臧的支持,他在朝堂上和洪磊等人才能勉强分庭抗礼。 所以对于郑克臧吩咐下来的事情,陈绳武那是全力支持,尽心尽力去办。 但面对单独新成立一个只装备火枪军镇的要求,打过仗的陈绳武心里泛起了嘀咕,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郑克臧对近期陈绳武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朝中不管大事小情积极汇报请示,让郑克臧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 而陈绳武在郑克臧的鞭策中,比之前在郑经手下时长进许多,不仅在处理政事上有了进步,在为人处世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跋扈。 这段时间倒是拉拢了一批官员到了他麾下,时不时地跟洪磊等人打个擂台,起到了制衡作用。 郑克臧耐着性子向自己大舅哥解释了套管式刺刀的构想,陈绳武也不是蠢人,瞬间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战争利器。 立马应下这个差事,回去开始跟自己的党羽们通气,明日上朝时准备请设新的军镇。 翌日早朝。 陈绳武提出来设立新军镇的事情后,洪磊没有直接反对,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涉及到军队的事,一般都不会跳出来主动打擂台。 安排几个自家官员以耗费颇多为名试水反对了一下,结果被郑克臧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洪磊便知道这事是郑克臧授意的,于是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作了默声翁。 倒是户官杨英以军费预算不足之名强烈反对此事,许多武官也和陈绳武一样质疑设立这样的军镇意义何在。 杨英反对,郑克臧知道这是他眼红制糖局的收益,户部里的钱虽不能说是盈余颇丰,但拿出来建个军镇还是一点问题没有。 杨英眼红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原来郑克臧第一个找的是工部合作,如果当时工部同意了,那这制糖的收益按说都是要进户部国库,而非是郑克臧的内帑。 此时内帑中四位王叔的钱还剩下很多,杨瑾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各国商人第一批下的东宁糖订单达到了将近十五万斤,过段时间就能一一交付。 财大气粗的他才懒得跟杨英纠结这些,直接拍板新设军镇的钱户部出一半,郑克臧的内帑出一半。 这下杨英可没话说了,郑克臧已经够给面子了,难道他还能继续反对,逼着殿下全自掏腰包不成。 至于武官那边,陈绳武解释说是为了统一管理,集中使用火器,成军后也是要配合各军镇,而非独立作战,帮郑克臧掩盖了真实目的。 设立军镇的事情便就这么定了下来,最后新镇主官人选,郑克臧听取了陈绳武的意见选了宣威镇副镇将邱世宁,此人是个老将,优点在于谨慎稳妥。 郑克臧仿照明朝京营旧名,将新设军镇赐名为神机镇,比照中央五军镇,设三个协1500人,没有屯垦职责,招募职业军人成镇。 他力排众议,强硬地将之前侍卫亲军中的那个裘邵武破格提拔为神机镇前协主官。 之后一个月时间,知道郑克臧对新军镇情况十分关注,陈绳武每三日一汇报进展。 终于在一个月的期限内将整个军镇的架子搭了起来。 按郑克臧高质量兵源的设想,招募的门槛设置的很高。 陈绳武亲自去了几趟天兴、万年二州动员施压,才陆陆续续招齐了兵员补充进来。 在新军镇成立前不久,戴安生那边也终于制出了第一批刺刀的样品。 其位置偏向一侧,套筒有凹槽,套入后可与枪管外突起的卡榫结合固定。 郑克臧拿枪亲自试验了一下,确实牢固,但是拆卸却不方便,他微微皱眉。 之前是火枪队长的刘可见状,上前抱拳道:“殿下不必担心,这新式刺刀,在枪管下方,不碍装弹。” 说完后他拿起一杆装好刺刀的火枪,干净利落地装填弹药,郑克臧见状转怒为喜。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专业,没想到这时代的刺刀装上后,不影响装填,整场战斗根本无需卸下。 得到郑克臧的肯定后,军械司加足马力开始生产新式刺刀,准备作为制式装备下发给新设军镇。 第十六章 第一批糖交易 从善如流的郑克臧听从了裘邵武的建议,计划给新设军镇来一次装备大更新。 按照裘邵武的建议,神机镇将不再装备现在明郑军队主流使用的倭铳,而改为装备已在欧洲各国军队中推广列装的燧发枪。 此时的燧发枪较于倭铳这种火绳枪价格要昂贵许多,这笔支出费用哪怕对郑克臧来说也是肉痛。 但他知道这笔钱得掏,而且一定不会亏。 俗话说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英国商馆的马萨昂再次谒见郑克臧。 这次他不仅带来了班丹分公司取消裁撤商馆的命令,还带来了第一批东宁糖订单的货款和第二批订单的预付款——整整五百杆新式燧发枪。 英国人这次可是下了狠心。 在东宁设立商馆多年,马萨昂与许多明郑官员都有交情。 陈绳武就不止一次拿过马萨昂的好处,但陈绳武屁股坐的很正,关键问题上一次也没有帮英国人说过话。 典型的拿了钱不办事,坑国际友人的钱袋子,郑克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的敲打他。 多年的关系网经营让马萨昂第一时间获知了郑克臧正在组建一只新式的火器部队,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次修补英郑关系的好机会。 于是亲自返回班丹,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紧急筹集了五百支新式燧发枪。 郑克臧一把接过马萨昂双手奉上的样枪,心想这英国人可真贴心,自家老爹当初答应和他们通商不是没道理的。 这次郑克臧再不复上次的冷漠,和颜悦色地接见了马萨昂,甚至还吩咐后厨准备食物。 他要请马萨昂吃午饭。 马萨昂庆幸自己抓住了机遇,果然投中了这个年轻君主的喜好。 郑克臧斜靠在座位上,手上正拨弄着一支马萨昂搞来的燧发枪。 这制造确实很精良,也不知道戴安生那边有没有办法仿造出来,看着手中的火枪,郑克臧想了很多。 马萨昂见郑克臧对带来的燧发枪爱不释手,很满意的样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 “殿下,公司已取消了裁撤商馆的命令,作为违约补偿,我们愿意再赔付2000只新式燧发枪和相匹配的弹药来表达歉意。“ 他的头更低了一些,小心翼翼道:“不知殿下是否可以承认我们之间的通商条约。“ 郑克臧将手中的火枪递给刘可,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马萨昂,“你们英国在远东地区居然能搞来这么多新式燧发枪?“ 来自后世对西方的警惕,让郑克臧不得不多问了一句。 马萨昂再度鞠躬行礼,“殿下,我们与荷兰人的冲突您是知道的,这些狡诈的低地人,一刻也不能放松对他们的警惕。“ 郑克臧赞同的点点头,没在纠结这个问题,“承认通商条约当然可以。“ 马萨昂激动的脸色涨红,却听郑克臧话风一转,“不过关于糖制品三分之一份额的那条得去掉。“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将马萨昂激动的心情浇灭。 “如何?你们还想要恢复通商条约吗?“ 马萨昂一脸希冀地看着郑克臧,“殿下,这件事情不能再商榷一下吗?“ 郑克臧满脸温和的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马萨昂先生,东宁糖这等商品,吃下三分之一的份额,你就不怕商船刚离开东宁就被各国联合抢了吗?“ 马萨昂一脸挫败,看来这位殿下心意已定。 “如果这样的话,抱歉,我们无法为违约赔付2000只新式燧发枪。“ 对西方殖民者的商人本质郑克臧今生后世也都见怪不怪了,摆摆手毫不在意。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农历六月,东宁的日头越来越毒辣。 郑聪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决定全力支持郑克臧的制糖事业,他作为带头人被各家勋贵委托作为勋贵份额的代表参与东宁糖的运营。 这段时间他一改往日的颓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但整个人精神焕发,尤其是看着各国商人交割的一批批货款,他干劲十足,里面可都有他的一份。 他和自家几个兄弟联合工部、兵部、户部等衙门按照郑克臧的指示一同制定了,东宁糖交易体系的细则,其中将哪些是郑氏急需的货物一一列举,林林总总不下上百种。 每一类货物都有相应的积分,三级积十分即可晋升二级,二级积二十分即可晋升一级。 将英国人带来的燧发枪清点清楚入库,郑聪给了对方一个积二分的凭证。 除了英国人的这批燧发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也带来了相当数量的新式火绳枪和少部分的燧发枪。 郑聪全部接受,这批新的火器和正在大批量生产的刺刀,按批次逐渐发到神机镇的手上。 邱世宁和裘邵武见郑克臧这般快地搞来了燧发枪,清楚这位殿下是真的很重视神机镇,连连向郑克臧打包票定将郑氏的第一支纯火器军队训练好。 邱世宁还向郑克臧建议将练兵处放在北部鸡笼港附近的屯垦点,以战促练,当地那些原住民战士正是最好的练兵对象。 郑克臧从善如流,他对邱世宁的印象也因此有所转变。 以前只觉得邱世宁谨慎有余,不够勇猛,自从他跟裘邵武搭班后,倒是变得激进很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打狗港内,挂着各式旗帜的商船来来往往,纷涌而至来此进行糖交易。 由于东宁糖有交易限额,所以在拿到糖后,各国海商往往还会采购上大批东宁传统出口的货物。 一时间东宁的大批手工作坊销售量急剧增加,许多私人作坊不得不扩大规模以应对日渐繁盛的海贸。 而打狗港作为目前郑氏指定的官方贸易港口,大规模的改建计划也正式开启。 因为现在正是收粮期,所以只进行了前期的一些改建,在驻军的帮助下将原先一些商人私自乱搭乱建的违规建筑一律进行拆除。 然后按照工部的总体规划,对打狗港的防波堤、锚地、码头、泊位等进行了修建,并根据水文条件进行扩大。 按照计划等到了收割完粮食的农闲时段,再由工部牵头,户部拨款。 召集上千名工匠和近万民役对整个港口的街道、商铺、仓库等进行集中建设。 同时还规划了一条从打狗港直通万年州的官道,方便商旅通行。 这段时间,各国商船来到打狗港,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施工景象。 港口中热闹非凡,等着卸货的脚夫、各种叫卖的摊贩,充满蓬勃向上的活力。 第十七章 国太薨 各种措施安排部署,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六月中旬,郑克臧带着陈妃和两个弟弟在延平王城的后花园纳凉。 陈妃逐渐开始显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这一段时间诸事缠身把郑克臧忙得够呛,没能陪伴在怀孕妻子的身边让他心怀愧疚。 手上的事刚忙完,便强拉着昏昏欲睡的陈妃来后花园散步。 “这般多走动走动,对胎儿是极好的。” 郑克臧一脸温柔,将手中剥好的葡萄递到陈妃的嘴边。 陈妃白了一眼自家夫君,朱唇微张将葡萄吃下。 一股酸涩味道直冲口腔,让陈妃不禁皱了下眉头。 自从怀孕几个月来,可能是受到了荷尔蒙的影响。 原本温婉的陈妃脾气逐渐变得暴躁起来,常常为了些琐碎小事乱发脾气。 便如现在因为郑克臧无心之失,敏感的孕妇联想到了更多,越发觉得委屈,心中憋着一口气。 而来自后世的郑克臧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夫纲不振,反而十分理解陈妃是因怀孕之故,对她多宠溺宽容。 在一旁的郑克塽没注意到兄嫂那边气氛变得紧张,只是缠着侍女绿竹给他讲故事。 而最小的郑克壆专注在眼前的点心上面。 这些点心是用最新生产的东宁糖做出的,外表看着诱人酥脆。 捻上一个放入口中,甘甜无比,令人回味。 郑克壆嘴里嚼着一块,手里还拿着一块,一边咀嚼,一边抬头偷偷打量众人。 出声拱火道:“兄长怎么给嫂子吃酸葡萄,太坏了。” 生怕大家将注意力转移到他面前的点心上,和他争抢。 被郑克壆的小孩心思逗乐的郑克臧一把将他手上的点心夺走放入自己嘴里,同时吩咐下人将点心撤走。 “吃那么多甜食,小心长蛀牙。” 郑克壆小嘴一瘪哭了出来。 “兄长抢我的点心。” 陈妃也被郑克壆的小儿态逗乐,气也消了大半,轻轻摸了摸郑克壆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不哭不哭,想吃就继续吃,绿竹去把点心再端上来。” 郑克壆止住了哭泣,心中感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小小的身躯一板一眼地冲陈妃拱手行礼道:“多谢嫂嫂。” 再次被他小大人模样逗乐的陈妃微笑着摆了摆手,“小叔不必多礼,快接着吃吧。” 白天温馨欢快地家庭气氛并没持续太久。 黄昏时,北苑别院派人来传信,董国太晚饭后突然昏倒,情况危急。 郑克臧听闻消息后,匆忙带着两个弟弟赶到北园别院。 以郑聪为首的郑氏宗亲早已聚集在前厅,见到郑克臧赶来纷纷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二叔,祖母如何了?” 郑聪一脸悲切地摇摇头,”医官说母亲忧思过甚,加上年纪太大,身体油尽灯枯,实在是回天乏术。” 郑克臧听闻后心中莫名感慨,董国太在谋逆案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自从谋逆案后,董国太和郑克臧每次见面双方都会感觉有点别扭,郑克臧便很少再来北园别院请安。 但此时在老人弥留之际,毕竟是亲祖孙,郑克臧的心中不禁还是有一丝忧伤。 “速带我去看看祖母。” 在郑聪的带领下,郑克臧带着两个弟弟来到董国太的病榻前。 病床上的董国太整个人形容枯槁,跟几个月前健康红润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脸颊凹陷,眼窝处一圈乌黑,整个人精神恍惚,意识不清。 “阿母,钦舍来看你来了。” 郑聪靠近董国太的耳边,轻声说道。 许是听见了郑聪的话,董国太的眼皮微微抖动,缓缓的张开双眼。 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怔怔地看着郑克臧。 郑克臧前行几步来到床边,握住董国太干枯褶皱的手,“祖母,孙儿来看你了。” 见到郑克臧后,董国太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嘴唇轻轻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郑克臧将头靠在董国太耳边细细听着。 但声音实在太小,他根本听不清楚。 董国太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情况,不再尝试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郑克臧,逐渐流下两行清泪。 郑克臧读懂了董国太的眼神,这是祖母在给他道歉。 握着董国太的手微微使劲,郑克臧低声说道:“孙儿都明白,祖母安心便是。” 董国太闻言放心地闭上双眼,再度陷入昏迷。 郑克臧抬头看向医官,对方一脸沉重地摇了摇头。 郑克臧心中一沉。 郑克塽看见平常待自己极好的祖母变成了这个样子,眼眶微微泛红,拉了拉郑克臧的衣袖,“阿兄,祖母这是怎么了。” 郑克臧安抚了郑克塽几句,看着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子的董国太,轻轻叹息一声,起身离开了房间。 年幼的郑克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偷偷抹泪的二哥和一脸严肃的大哥,安静地退出房间。 诸多郑氏宗亲聚集在中庭,静静地等待。 快到子时的时候,匆匆从里间跑出来一个内侍,扑通一下跪倒在郑克臧面前,伏地悲呼道:“殿下,国太薨了。” 郑聪几兄弟跪倒在地,掩面哭号。 一时间中庭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痛哭声。 这位崇祯年间礼部郎中家的长女,国姓爷郑成功的原配夫人,东宁的国太自此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五十八岁。 虽然在谋逆案中,缺乏政治智慧的董国太被冯锡范等奸臣轻易蒙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但也不能抹杀她的功绩,在郑成功出征时,她安抚众将家眷,对阵亡将士的遗孀、遗孤尤加礼待,并在后方带头厉行节俭以供大军所需。 东渡东宁后,又以国太身份常常告诫郑经要抚恤黎民,厚待百姓,深得东宁民望。 是非功过都不重要了,留给后人评说罢了。 郑克臧带着两个弟弟跪倒在地,对着董国太房间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郑克臧下令按国丧规格将董国太与郑成功合葬。 董国太的死讯传出后,东宁上下沉浸在哀悼中。 宁靖王朱术桂专门为董国太写了一幅挽联: “淑德标彤史,慈踪依白云。” 第十八章 生死逃亡 宝岛西南一府二州之地沉浸在国太薨逝的悲伤之中。 而距离宝岛最北边的鸡笼港一百里处,神机镇按计划赶到了新开拓的屯垦点,与之前驻防在此地的宣毅镇进行换防。 邱世平看着士兵们依次进入驻军营地,在换防文书上签字盖章后,寒暄送别了宣毅镇总兵林仇及其下属众将。 驻军营地处于原住民边界与屯垦点的中间地带,以警戒原住民对屯垦点的破坏袭扰。 东宁原住民总体可以分为两个族群,一个是后世大家都比较熟悉的,居住在宝岛中央山区内的高山族。 而另一个则是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平埔族。 因为山区不值得开垦耕地,明郑对中央山脉没有开发耕地意图。 没有大的利益冲突的高山族与明郑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双方在中央山脉脚下有许多固定的交易点。 明郑用糖、盐、烟草及铁器等物品交换高山族的皮革、山货及猎物等。 明郑还设置了南北宣抚司,对居住在山脚处的高山族群进行羁縻统治。 郑克臧的老丈人陈永华主政时,设置了许多学校,鼓励高山族的孩童进学,进一步促进了双方的交融。 但世代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平埔族就不一样了,与明郑围绕着土地资源爆发了多次冲突。 许多屯垦点长期受到平埔族的侵袭骚扰,在郑成功和郑经时代,明郑与平埔族爆发过多次严重冲突,最严重的一次,郑经甚至御驾亲征。 双方的关系始终处在紧张状态。 此处屯垦点经过近两年的开拓垦殖,逐渐形成了一个几百户的村落,因为村落挨着两条山涧,故而起名为双涧村。 神机镇目前只有裘邵武带领的前镇全部装备上了燧发枪。 而其余两镇则是装备着新式西洋火绳枪。 如今正是收割季节,邱世宁招手将传令兵喊来,吩咐他传军令给带兵在边界巡逻的裘邵武,让他密切警惕平埔族侵袭抢粮。 原住民边界平埔族一侧,因为土著居民的文明程度落后,缺乏有效的开垦手段。 整个原住民控制区仍保存着大量的茂密丛林。 离着边界线不远处,原本宁静祥和的丛林里突然惊起一片飞鸟。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回去跟他们拼了算了。”穿着褐色麻衣的少年一脸愤恨地对跑在他前面的青年说道。 那个青年人穿着岛上少见的丝绸薄衫,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被树枝挂的破破烂烂。 本来雍容华贵的富商形象变得落魄难言。 听见身后少年的话,青年男子微微皱眉,“专注任务,其他的都不重要。” 少年紧抿嘴唇,眼睛泛红,“死了七八个弟兄,总旗大人也死了,不给他们报仇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顿了顿,语气坚决地道:“消息你带回去就好。” 说罢扭身往一旁的丛林里钻去。 “二狗!二狗!”一直保持冷静的陈泰变了脸色。 他有心想把二狗追回来,但看见身后不远处丛林中忽闪忽现的追兵身影,咬咬牙,扭身继续往北跑去。 二狗趴在树冠上,看见陈泰向北远去的身影,微微松了口气。 想要为兄弟们报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拖延追兵,为陈泰争取时间。 将怀中的匕首掏出来,二狗整个人的气质突变,眼神锐利,死死地盯着快速往这边靠近的两个平埔番。 等到两人走到二狗藏身的树下时,他从树冠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二人身后。 两人反应不及,二狗匕首侧刺,扎入其中一人的脖颈。 平埔番长年狩猎,与大自然搏斗,各番社之间也经常争斗厮杀。 每个成年男子都是狠辣优秀的战士。 那名被刺中的番人,忍着剧痛死死地抓住二狗的手,不让他将匕首拔出。 二狗脸色大变,松开紧握匕首的手,使劲挣脱开对方,险之又险地躲过另外一人的劈砍。 周围都是平埔番的追兵,他不敢停留,毫不犹豫地抽身急退,往旁边的丛林里钻去。 幸存的平埔番将背着的牛角弓解下,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嗖地一声,闪着寒光的箭矢向二狗后背飞去。 听见弓弦响起的声音,二狗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箭矢擦过他的右臂,带出一条血箭。 二狗忍不住闷哼一声,左手捂住伤口,脚步不停继续逃命。 尖锐的吡吡声响起,眼见二狗跑出了射程,放下弓的平埔番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骨哨,通知周边的族人发现了明国人的踪迹。 大批平埔番追兵向此处聚集,片刻功夫,便聚集了数十个纹面散发,提刀背弓的平埔战士。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叫莫那能,是平埔猫里社的头人,他脸上纹满了狰狞的刺青,眼神冷漠地看着被二狗刺死的族人尸体。 走上前去,他用手沾了下草茎上二狗洒落的鲜血,放在鼻子旁嗅了嗅。 沉默片刻后,声音冷厉地问道:“另外一个明人呢?” 那个射伤二狗的平埔番跪倒在地回答道:“没看见,只有他一个人。” “这人是想引开我们,瓦历斯,你去把明人的头颅带回来,其他人继续找另外那个明人,绝不许他们走出这片丛林。” 随着他的点名,一名身材高大,浑身肌肉的平埔战士站了出来,他残忍地一笑,”放心,我会让明国人后悔惹到猫里社的。” 话音刚落,他招手带着十来个平埔战士沿着二狗留下的踪迹追了上去。 二狗一边跑着一边从衣服上扯下布条将受伤的手臂包扎好。 之前激烈的厮杀和奔跑让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 他本名刘二狗,是福建人。 世代生活在海边的他被清廷一纸迁界令强迫迁移到内地。 父母不愿意搬走,带着他和妹妹逃进山中躲藏了好几年。 最终还是被清廷发现了踪迹。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伪清的官兵找到了山中的聚居地,将所有人全部杀光,也包含了他的父母和妹妹,狩猎晚归的他,侥幸躲过了屠杀。 痛恨清廷的他逃到了东宁,被招募进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他多次要求前往福建潜伏,都被上峰拒绝了。 他明白,这是上峰认为他还缺乏磨练,觉得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怨恨影响任务。 无奈之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上级的安排,被调到最北边的鸡笼百户所,负责刺探平埔族的情报。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次普通的探查任务居然会出了这么大的变数。 第十九章 相遇 十日前,在锦衣卫总旗汪朝宗的带领下,二狗、陈泰及另外六名锦衣卫伪装成走私商队进入平埔族的地盘探查消息。 由于平埔族和明郑关系紧张,而又急需明郑的盐、铁等物,往往出高价收购。 故而时常有东宁商人贿赂驻守边界的明郑军队,偷偷越过边界与平埔族交易 而汪朝宗之前已经扮演走私商队来了四五次,与猫里社众人逐渐混的熟捻。 尤其是每次来交易时,他都会给头人莫那能带上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 在他们的打探下,基本确认猫里社今年没有劫掠屯垦点的意图。 但他们发现了另外一个异常情况。 莫那能派了许多平埔族战士将猫里社旁边的一个海湾给封锁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汪朝宗借着请猫里社长老阿林奚喝酒的机会,装似无意地问了一嘴,立马引起了阿林奚的警惕,他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汪朝宗当即断定其中有问题。 几次将话题拉回到被封锁的地方。 终于,被灌的醉醺醺的阿林奚透露说那里是他们的圣地,能够出产圣石云云。 一番话说的汪朝宗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等到入夜后,他带着几个兄弟偷摸地向封锁的海湾摸去。 却不知天生多疑的莫那能时时刻刻派人盯着这帮明国的走私商。 即使对方送来许多礼物,即使几次来交易对方都是老老实实的。 但他从不放松警惕,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极富耐心,等着猎物犯错。 果不其然汪朝宗犯错了。 但对方低估了锦衣卫们的行动效率。 等猫里社调集好人马准备动手时,汪朝宗他们已搞明白了那个所谓的圣地是什么,其实就是一处矿藏丰富的煤矿! 虽然探清了对方的秘密,但汪朝宗等人也陷入了围剿猎杀之中。 在汪朝宗等人的拼命掩护下,最后只有陈泰和二狗逃了出去。 身后隐约传来的追兵呼喝声将二狗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的体力逐渐支撑不住激烈的奔跑,脚步变慢。 在丛林里追逐,世代生活于此的平埔人永远更快更强。 希望陈泰哥能将煤矿的消息成功带回去吧,二狗在心中暗暗祈祷。 他止住脚步,躲在一棵树后,有节奏的大口喘息着,希望能恢复几分体力。 这样继续跑下去,最后只能是体力耗尽,被平埔番像宰鸡一样杀掉。 他不愿意那样没有尊严的死掉,怎么着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平埔番的追兵越来越近了,二狗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瓦历斯带人追到二狗踪迹消失的地方,眼中精芒一闪,“踪迹消失了,那个明人就躲在这附近,散开去找,都提高点警惕。” 一众平埔番四散开来仔细搜索,片刻功夫便有两个平埔番摸到了刘二狗藏身的地方。 三人中间只隔了一棵树,那两个平埔番只要再往前走两步扭头便能看见躲在树后的二狗。 二狗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真的好想再回到福建海边的那个小渔村,和父母妹妹一起织网捕鱼。 追忆只是一瞬,脸上很快爬满坚毅之色。 他深吸口气正准备窜出去偷袭两个平埔番时。 突然听见西边丛林边缘处,响起一阵枪声。 他生生止住了身形,脸上布满惊喜,是宣毅镇吗?看来陈泰逃了出去。 枪声响起后,从同一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 瓦历斯面色大变,这是番社遇见灭顶危险才会吹起的哨声,所有平埔番的战士听到后都要立刻向哨声响起的地方集结。 他眯着眼睛在四周环视了一圈,不甘地啐了口唾沫,召回四散出去搜寻的平埔战士,放弃追捕折转向西。 二狗在树后一直保持着屏气凝神地状态,等到确定对方真的离去后,他猛然放松下来,大口地喘息。 脑袋一昏沉,倒在地上。 丛林边界处,终于冲出森林的陈泰惊喜地发现不远处有一队在巡逻的郑军士兵,他高声呼喊,同时飞奔过去。 莫那能搭弓瞄准陈泰,嗖地一声,箭矢从陈泰耳边划过,吓了他一身的冷汗。 其余平埔番也张弓搭箭,纷纷射击,一时间箭矢如雨。 陈泰幸运地躲过了莫那能的一箭,立马身体前扑,翻滚进了前面的一处沟壑中,躲过了后续的箭雨。 而他的呼喊声也引起了这队巡逻士兵的注意,看见平埔番向一个明显汉人模样的商旅射箭,士兵们立马排列成三排,摆出战斗队形。 队正官尹向一声令下,轰的一声,烟雾弥漫。 因为双方距离很远,这一轮齐射更多的是在警告对面的平埔番不要轻举妄动。 “头人,是明军,怎么办?” 躲藏在森林边的平埔番战士们一脸惊慌的看向他们的首领。 莫那能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此处是明郑的边界外,他无法判断这队明军是偶然的越界,还是后方大部队的斥候。 作为靠近明番边界的平埔番社,莫那能心底最深的恐惧就是哪天被明郑盯上,最终被赶向更深处的丛林。 他不敢拿番社的命运去赌,毫不犹豫地吹响了脖间的哨子,同时派人回社里再调派援军。 而对面的明军见到丛林中的平埔番越聚越多,也毫不犹豫地射响号箭,向附近巡逻的明军队伍示警求援。 五十名荷枪实弹的神机镇士兵在尹向的带领下牢牢占据住丛林对面的高地。 眼见对面丛林中的平埔番越聚越多,尹向冷峻的面庞流不仅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流露出兴奋神色。 按照邱世宁和裘邵武的要求,神机镇一改之前宣毅镇的被动防御策略。 采取积极进击的策略,巡逻时,不拘泥于边界线。 必要时可以翻越界线,以更好地探查平埔番的动向。 而尹向在他骨子里军人侵略性的驱动下,不打折扣的完成两位上官的要求。 每逢巡逻必越界。 在他的指挥下,士兵们迅速装填好弹药,此时丛林中的平埔番已经聚集近百人了。 面对两倍于己方的敌人,他毫不畏惧,反而主动放弃制高地形,下令士兵们主动迎击。 五十名士兵排列成三排,迈着坚定无畏的步伐,缓缓向森林的边界处逼近。 第二十章 交锋 莫那能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明郑军队与之前的不一样。 前年明郑在此处刚开始屯垦时,他曾联络周边几个番社一起袭击过屯垦点,尝试将汉人赶走。 与之前驻守在此处的宣毅镇交手的过程中,莫那能发现虽然明郑军队的装备比他们精良许多,但凭借着对地利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勇武,平埔诸番往往能占据上风。 这也是宣毅镇一直采取被动防守策略的原因。 但眼前这一小队明军装备变的大不一样,全部装备着火枪,没带着长矛刀剑等冷兵器。 这让莫那能很疑惑,火枪这东西他并不陌生,知道两次射击之间的装填需要时间,虽然刚才的一轮齐射确实威力巨大, 但对方只装备着火枪,莫非是妄想凭一次齐射就击溃勇武的平埔战士吗? 这样的猜想让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愤怒。 明郑军队继续缓缓前行,逐渐拉近与陈泰藏身处的距离。 不论这队士兵是巡逻越界也好,是大部队的先锋斥候也好。 绝不能让那个明郑探子活着将圣地的消息传出去。 否则的话,会有源源不断的明国军队前来,直至把圣地纳入到明人的地盘之中。 他环视四周,发现片刻功夫又赶来了几十名族人。 看着族里年轻战士们跃跃欲试的期盼眼神,他表情突然变得狂热。 拔刀高举呼喝道:“这些明人将我们的树林烧掉变成了耕地,现在又来觊觎我们道卡斯人(平埔族一支)的圣地!我们猫里社世代肩负看守圣地的职责,绝不能让明人从我这一代手中将圣地夺走!” 底下响起一片鼓噪之声,赤裸着上身的年轻战士们一个个眼睛通红,喘息声逐渐变的粗重起来。 莫那能继续煽动道:“杀光对面的明军,我们打过边界线,去抢双溪村,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田地,掳回他们的女人。” 聚集在莫那能四周的平埔番战士们闻言大声欢呼,“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田地,掳回他们的女人!” “祖灵保佑!猫里社的勇士,随我杀光懦弱的明人!” “冲啊!” “杀啊!” 莫那能带头冲出树林,身后百多名平埔战士分成几队,互相之间包抄、掩护、突进配合的十分熟练。 这些平埔番虽然不懂兵法,但在丛林间的狩猎经历是他们最棒的老师。 对阵明军时,他们往往下意识地按照平常围猎猎物的方式去进攻,效果极好。 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六、七百米。 莫那能一马当先,领着十几名平埔族战士直奔陈泰而去。 望着百多名纹面赤膊的凶悍番人从树林中冲出。 刚成军两个月的神机镇士兵们骚动起来。 尹向脸上摆出轻松的神色,笑骂道:“一帮土番而已有什么好怕的!记住平常的训练,谁要敢乱我亲手宰了他。” 恐慌的新兵们被尹向最后那句杀气腾腾的话给镇住,暂时恢复了平静。 年轻士兵们的头盔下,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攥着火枪的手过于用力,指节泛白。 “都听我命令,继续前进,注意阵型。”在尹向的命令下,士兵们继续向前推进。 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进,平埔番以三面合围之势扑向尹向的部队。 两侧各有二十人负责包抄,而在正面则分散着近八十名平埔番战士,在瓦历斯的带领下以匀速向郑军逼近。 很快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快一百米左右,此时明军将将在平埔番众的弓箭抛射射程之内。 但瓦历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自然明白这么远的抛射,对穿着镶嵌甲的明军来说杀伤力可以忽略不计。 他沉默着带领众人继续向前,快了,马上就要到有效杀伤的距离了。 他脚步不停,将自己背着的弓解下,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砰。”明军率先一轮齐射,铁弹穿过一百多米的距离,毫无阻挡地击中瓦利斯的胸膛,将他残忍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一轮齐射下,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平埔番像被割麦子一样瞬间倒下一半。 正带人往陈泰处摸去的莫那能心在滴血,他刚刚亲眼看见自己的得力爱将瓦历斯,在奔跑中突然身躯一震,随即软绵绵倒下。 明军离得这么远怎么就敢开枪! 他心中既惊且怒。 许多冲在最前面的番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继续前冲了十来步,才猛然惊觉身边的族人突然变得稀疏。 他们茫然无措地停了下来,瓦力斯被射杀了,众番不知该按命令继续前冲还是就近找掩护。 明军可不管这些,看见第一轮齐射就把土番给打懵了,尹向哈哈大笑,连声催促手下士兵抓紧时间装填弹药。 “肖老二,你小子说说为啥我离着这么远就放枪。” 站在最后一排的肖老二第一个装填好了弹药,尹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禀队官,比起倭铳来,咱们新发的燧发铳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 尹向嘿嘿一笑,“就这样?” 肖老二想了想,继续说道:“燧发铳精准杀伤射程为80步,120步后杀伤力降低,难以破甲,但对方是无甲的土番,故而仍能对其造成杀伤。” 尹向这才点了点头,大声冲手下士兵们说道:“兄弟们,打仗打得就是随机应变,对方既然没穿甲,进了百二十步就能造成杀伤。” 手下士兵连忙一片赞扬声,拍了拍尹向的马屁。 “行了行了,马屁等会再拍,都装好了没,射死这帮土番。” “砰。”再次齐射。 平埔番又倒下了近十人。 赶回来接替瓦力斯指挥的莫那能紧抿嘴唇,“冲过去,趁他们装弹赶紧冲过去,冲过去后他们的火枪就无用了。” 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或许面前这队明军的火枪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那也不过就是多射几轮罢了。 等自己带着族人们冲到近处,对方便不堪一击。 迷茫的平埔番在头领的带领下,重新恢复了悍勇。 配合两侧包抄的族人们,趁着明军装弹的间歇散开阵型飞奔前进,双方的距离不断缩短。 一个三面皆敌的包围圈逐渐形成。 视力超群的明军士兵们已能清晰看见对方纹着刺绣的狰狞面容。 第二十一章 胜利 “改为三叠阵射击。” 等手下士兵们装填好弹药后,尹向及时调整了应对方法。 第一排负责射击,第二排负责接递火枪,最后一排负责装填。 一时间枪声不绝,明军所在地方飘荡起阵阵烟雾。 连续不断的射击拖慢了正面平埔番的行进速度。 在持续的伤亡下,平埔番的士气崩溃了,不顾莫那能的奋声怒喊,纷纷向两侧寻找掩体,暂停了冲锋。 好在两侧包抄的平埔番此时距离明军已足够近了,边射箭边继续前冲。 明军不可避免地开始出现了伤亡,射击的连续性大大降低。 尹向及时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 再次装弹后,部队转向左边,对着左侧包抄上来的平埔番一轮齐射,近距离的火枪齐射是恐怖的,像割麦子一般,左侧包抄的敌人瞬间倒下大片。 余下几个满脸惊恐的转身就跑,再无战斗勇气。 莫那能试图抓住这个空当,再次组织族人们冲锋。 但看见明军一轮齐射如杀鸡宰狗般地解决掉左侧包抄的族人后,正面的平埔番士气更加低落。 许多人纷纷跪倒在地向祖灵祈祷,剩下还有一些人甚至已经在缓缓后撤了。 任凭莫那能如何激励鼓舞,众番就是不肯再继续前冲。 看见正面的敌人失去了冲锋的勇气而右侧的敌人已经包抄了上来。 尹向果断下令换刺刀,士兵们纷纷将腰间刺刀摘下,嵌套在枪管上。 一番操作把好不容易包抄上来的土番看傻了。 “冲锋!”随着尹向的腰刀前指。 士兵们端着火枪主动向右侧包抄上来的敌人杀去。 肖老二冲的最快,他跟着周围的同袍们一起大声呼喊,想要驱散掉内心的慌张和恐惧。 一眨眼的功夫,双方碰撞在一起。 肖老二面前的平埔番同样在大声吼叫。 这好像是人类的通病,喜欢借由愤怒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 一枪拨开对方劈来的刀,他顺势一刺,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汩汩鲜血自敌人身上流淌下来,那个土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最终了无声息。 肖老二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呆住了。 “愣什么神呢!”尹向拿刀帮肖老二架开身侧袭来的一刀,怒吼道。 在怒吼声下,肖老二清醒过来,他打了一个寒战,手脚有些发软。 下意识地向怒吼声的方向看去,尹向右臂上插着一支箭,正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砍着,面目狰狞。 周围的兄弟们都杀红了眼,大声的吼叫,有的人嘴角甚至流出血来。 他逐渐恢复了力气,重新端起枪继续这场该死的“战争”。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包抄上来的土番被全部歼灭,而明军这边也留下了六具尸体。 没时间感伤,士兵们抓紧时间装填好弹药。 尹向满意地看了看沉默不语地装填着弹药的士兵们。 果然还是要见一次血才能成长的,他咬牙将手臂上的弓箭折断,不屑地将土番的粗制箭矢扔在地上。 很快弹药装填完毕,大家的体力也恢复了一些。 众人再次排好队列,向正前方陈泰的藏身处行进。 莫那能目眦欲裂,整整四十名精锐的本族战士就这样被对方杀光。 在愤怒的同时,他对明军的新式战法也感到了一丝恐惧,那个能套在火铳上的枪头是什么东西。 其余的平埔番战士同样感到了恐惧,一次远程歼灭,一次近战歼灭,如同杀鸡儆猴似的,明军们向他们展示了胆敢与之为敌的悲惨下场。 看见明军排列好阵型向他们前进,越来越多的人控住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想要转身逃跑。 “快,拿弓箭射他们!” 眼见着明军离陈泰躲藏的地方越来越近,莫那能终于急眼了。 他把刀拔出来,面容狰狞地指着族人们,“快射他们,不然就砍死你们。” 许多人迫于莫那能的淫威,搭箭射向明军。 士气低沉,心中恐惧,丛林中的精湛猎手只是胡乱瞄准一下就射,准头大打折扣。 但即便是这样,哪里敢有人冒头射箭,立马就是一排枪打过去。 在尹向的指令下,明军士兵们一边走一边采用三叠击的方式,向一切敢冒头的土番开火。 在两个倒霉蛋被明军爆了头后,任凭莫那能如何威胁,大家都不愿意再冒头了。 眼见着明军已经到了陈泰藏身的地方,莫那能双目翻红,一刀将面前死活不肯向明军射箭的族人砍翻在地。 “头领疯了!” “大家快逃!” 看见这一幕的平埔番战士,纷纷扭身逃跑,不远处的明军也没搭理他们,任由他们一路跑回丛林之中。 抬头四顾,自己的亲卫们虽然没有逃走但也用恐惧惊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莫那能苦笑一声,手中刀无力地跌落在地。 陈泰被明军安全救出后,树林中的人影突然多了起来。 离此处不远的奥六、浪计、平色等番社的援兵到了,领头的是道卡斯族老达吾。 莫那能还没来得及惊喜,突然传来一阵呼喝声。 远远地就看见明军后侧的小土坡上突然出现了一面红底黑字的竖旗,上书:神机镇前协裘。 而旗帜的下方,数百名明军士兵列阵以待,手中的燧发枪全部处于待击发状态,数百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下方的树林。 这是在边界线坐镇的裘邵武被巡逻队的示警号箭惊动,亲自带着神机镇前协来增援。 双方一时间都没有轻举妄动,森林中的平埔番们默默地看着明军将陈泰从沟壑中拉起,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山坡上的明军。 “族老,那个明郑的探子可是知道圣地的秘密。”莫那能涨的满脸通红,语气急切地冲着达吾说道。 达吾五十岁年纪左右,头发花白,但体魄仍然健强,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一定是一名出色的战士。 他表情凝重地看着山坡上聚集的明军,轻轻抬手打断了莫那能的话。 “圣地与明人之间隔着这片森林,这是我们北方十五社世代居住的森林,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还有个头人的样子。” 莫那能被达吾教训的脸色更加涨红,达吾见状,语气放缓,继续道:“在平地被明人打败不可怕,但进了林子还不是我们道卡斯人说了算。” 说完后,他抬头环视四周,语调升高,“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明人就别想从我们手中夺走圣地。” 四周的平埔番纷纷赞同鼓噪起来 第二十二章 杨彦迪 这次的冲突对峙最终以平埔番主动撤回森林深处而结束。 被救下的陈泰被第一时间送往鸡笼港百户所汇报煤矿的事情。 裘邵武一边飞马派人向邱世宁汇报此处的事情,一面严令加强巡逻警戒,防止平埔番突然袭击。 又过了一日,巡逻队在巡逻时遇到了逃出生天的刘二狗,像陈泰一样他被第一时间送回了鸡笼港。 在鸡笼港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后,陈泰和刘二狗在鸡笼百户所安排下,跟随郑氏的运输船驶向承天府。 柯仪亲自听取了二人的报告,立刻找到了正在造船厂视察的郑克臧,亲自汇报了此事。 “煤炭的藏量和质量都不好确定吗?” 郑克臧斜坐上首,温声开口问道。 柯仪沉吟片刻,拱拱手道: “藏量的话,据在现场的弟兄说,在地上就能捡到煤炭,储量应该很丰富,就是质量确实不好判断。” 郑克臧点点头,“这点很重要,咱们东宁的造船、冶铁都需要大量煤炭,以往咱们没有煤炭只能靠买别人的,很容易被卡脖子。” 他思索了一下,继续道: “死了的那几个北镇抚司的小校,让裘邵武和对方交涉,把尸体要回来,另外,在冲突中阵亡的神机镇士兵,嘱咐他们足额补偿。” 柯仪点点头表示记下了,见郑克臧没提后续如何,他主动试探地问道: “不知是否需要准备对平埔番用兵?” 郑克臧斜眼瞥了柯仪一下,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柯仪心中一凛,暗骂自己多嘴,老老实实地躬身一礼退走。 发现煤矿是件大事,尽管郑克臧也想尽快将其收入自家手中,但现在确实并非和土番开战的好时机。 一来如今是秋收,大量人力都服务在粮食生产上。 二来,前几日他收到陈绳武的密报,原礼武镇总兵官杨彦迪派人前来联系请求归顺。 昨日杨彦迪又派人禀告说他从鞑子手中光复了琼州府的感恩县。 让郑克臧哭笑不得,一方面为杨彦迪的自作主张而无奈气愤,另一方面,杨彦迪意外地攻下了感恩县城,郑克臧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杨彦迪此人原是郑成功的部将,后来郑经继位,封其为礼武镇总兵官。 前年,清军攻占了杨彦迪驻守的龙门岛,被击败后的杨彦迪心灰意懒,觉得恢复明朝无望。 遂同副将黄进以及高、廉、雷三州总兵陈上川、副将陈安平等人率部三千余人、战舰五十余艘逃往广南国的沱瀼港(今岘港),请求贤主阮福濒给予庇护。 阮福濒对他多有猜忌,将杨部安置到了位于湄公河三角洲的水真腊的东浦之地(胡志明)。 杨彦迪带领部下在此处驻守,并大肆发展贸易、城镇,倒是弄得欣欣向荣。 而海盗出身的杨彦迪在有了一个安稳的后方后,立马重操旧业。 他心中仍然残存着反清复明的心愿,他将劫掠目标选定为清廷掌控力最薄弱的琼州府(海南岛)。 于是从永历三十三年(1679)开始,每逢春秋季,杨彦迪都会点齐兵马,跟琼州府的绿营做过一场。 第一年分巡雷琼兵备道组织岛上的绿营进行了抵抗,却被杨彦迪部摧枯拉朽般地击败,掳掠上千人口而还。 自此之后,绿营兵就做了缩头乌龟,恰逢三藩之乱的关键时期,广东也无力援助。 以致海南岛上近几年传唱着“杨贼来,绿营退”的童谣。 但杨彦迪也很无奈,掳掠来的人口不敢运回广南,他怕进一步加深阮主的猜忌。 于是每次劫掠人口后,杨彦迪都派人联络人质的家人们来赎人,倒是发展成了一门绑票生意。 但随着三藩之乱逐渐走向尾声,清廷在广东恢复了统治,杨彦迪的日子便越发难过起来。 今年五月份清廷正式申饬广南国,指责他们收留前明余孽,放任杨彦迪劫掠琼州。 阮主接到申饬后,立马派遣亲信大臣前去查处此事。 杨彦迪提前接到消息,害怕阮主会对自己动手。 同时他也听闻了郑克臧继位后,东宁的发展越来越好。 在跟部下们商量后,众将一致决定再次回归东宁。 于是杨彦迪遣人秘密联络上陈绳武。 杨彦迪的回归对郑克臧来说有着深远的意义,郑经时代失望逃脱的宿将重回东宁,这其中表明的意义,大家自然都明白。 更不要提杨彦迪手下数千精锐水师官兵和共计三十艘的大小战船等,东宁直接可以再添一水师军镇。 虽然是带着兵马和战船回归,但身上江湖气息深重的杨彦迪觉得自己应该纳个投名状。 不然就是到了东宁那边也没有面子,会被别人看不起,说怪话。 于是他带领手下众将杀掉了广南国的大臣,召集愿意回归东宁的士卒百姓,启程扬帆准备去琼州府抢票大的,作为给郑克臧的投名状。 劫掠进行的十分顺利,特意绕道登陆的杨彦迪轻易击溃了感恩港的绿营驻军。 在将港口掠夺一空后,他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离去。 迫切想要向东宁证明自己价值的杨彦迪下令留下少量兵卒看守战船,其余人统统上岸继续劫掠。 四千多名凶悍的海盗,浩浩荡荡地向感恩县城杀去。 早已习惯杨彦迪劫掠后就走的感恩知县根本未作任何防备。 等杨彦迪部杀到县城的时候,门口驻守的一哨绿营兵正歪歪扭扭地催促着商旅民众快些进城。 见到杨彦迪的大部人马,他们只是感到惊奇,还以为是有什么军事调动,根本没认出来是敌人。 直到杨彦迪下令打出明郑的旗号时,县城方面才知道是敌人,连城门都没关,驻守城门的绿营兵直接作鸟兽散。 城门大开的县城,轻而易举被杨彦迪部攻占。 攻下县城的杨彦迪,将城墙上的旗帜更易成明郑旗帜。 同时派快船向东宁报信已收复感恩县城。 感恩县令曾少黎率领一众衙署投降,驻守县城的绿营兵除了少部分逃掉的,大部分也投降了杨彦迪。 在副将陈安平的建议下,杨彦迪善待一众降官降将,仍委托曾少黎负责安民治理。 杨彦迪还宽慰投降的官员士绅说明郑大军不日便到,准备一举克复琼州府,日后他们都是第一批反正的功臣,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曾少黎在杨彦迪的命令下,积极发动降卒和民夫准备守城器械,搬运到城头,做出一副要长期坚守的姿态。 第二十三章 援杨 感恩县城被攻占的消息很快被清廷所知。 广东巡抚金儁震怒,严令琼州知府林霖、分巡雷琼兵备道道台卢天赐不惜一切代价将感恩县夺回。 广东绿营都统王国栋更是亲自调配水师战船,一旦海南岛战事不顺,立马率军渡琼。 而东宁一方,在郑克臧的主导下,整个宝岛的战争机器也发动起来。 一直驻守在澎湖的水师总提调江胜轻装返回承天府。 江胜到达承天府的当天直奔延平王城而去,与郑克臧、陈绳武、柯仪、陈梦纬等人在书房紧锣密鼓地商量了一晚上。 最终东宁方面以江胜为帅,率领水师平海、恭忠、靖波、宣礼四镇水师前去琼州增援杨彦迪。 共计出动鸟船、炮船、赶缯船、洋船一百艘,水师官兵一万四千人。 遮天蔽日的帆船从水寨缓缓驶向大海,郑克臧带着一众文武在港口亲送水师出征,祈祷万胜。 明郑大批水师出动的消息很快被各方所探知,清军加强了福建的防御。 同时广东雷州水寨内,大量清军战舰聚集此处,战争的乌云密布在雷州海峡上空。 自白沙岛水寨出发的郑军舰队顺着风向快速前行,前方的大鸟船领头将海浪劈开,速度奇快,舰队沿着澎湖列岛以西二十水里的航道向南驶去。 很快,舰队遇到了第一波过路的客人,那是两艘三桅的卡拉维尔型快帆船,看桅杆上悬挂的彩旗图样应该是来自菲律宾总督区的西班牙武装商船。 而从其低沉的吃水和顶风而行的航向来看,应该是刚刚从那霸交易完折返的,可能顺路往东宁去进行糖交易。 面对着庞大的明郑舰队,两艘西班牙武装商船识趣地让开了道路,保持距离,让明郑舰队先行。 舰队驶过两艘商船前方时,两艘商船同时打开了一侧的炮窗,一团团硝烟升腾,雷霆般的声音随即响彻起来。 但不要误会,这不是西班牙人自不量力地挑衅,而是在鸣放礼炮,以此作为对眼前庞大舰队的敬意和友善。 同时也代表西班牙向此时东北亚海域的海上霸主——郑氏释放善意。 对于两艘西班牙商船的礼炮敬意,庞大的舰队并未流露出同样的善意,船只两侧橹桨翻飞,整支舰队沉默着快速驶过两艘商船。 在经过时不忘将侧边的跑窗打开,黑洞洞的炮口泛着黝黑的冷光,冷冷地瞄准着两艘小商船。 船上的西班牙人一脸惊恐地看着郑军一艘最大型的鸟船一侧露出18门炮窗,从他们眼前疾驶而过。 西班牙船长咽咽口水,扯着嗓子奋力高呼: “快点,把炮窗关上,任何人不许靠近船舵,上帝啊,千万不能让明国的朋友对我们有误会。” 舰队最后一排战船在西班牙人复杂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大帅,看那红夷商船瑟瑟不敢妄动,想来必是被我水师军威所摄。” 平海镇总兵林升一脸得意神情冲水师总提调江胜说道。 江胜侧过头看了林升一眼,轻抚胡须笑道:“林总兵当年也是与红夷战舰交过手的,他们的一艘主力舰最少都装着五十门火炮,这等民间小商船被我水师军威所摄又有何可夸耀?” 林升听了脸色讪讪,口中喃喃称是。 江胜也不为己甚,笑了笑没说话。 江胜此人虽已年近五十,但他就像一柄刚出鞘的利剑一般,整个人散发着锐利气质,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 故而即使他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平易近人,但从没有谁真敢在他面前放肆,再加上他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在水师中很受上下官兵敬重。 他前年受刘国轩的推荐,被郑经从左虎卫镇总兵晋升为水师副提调,驻扎澎湖,总管东宁海防。 刘国轩被软禁后,郑克臧多方打探和多次试探,确定了江胜与刘国轩不是一路人,他是坚决抗清那一派的,历史上的江胜在澎湖海战中被清军水师包围,最后自沉其舟而死,当得一声勇烈。 在郑克臧看来,只要抱有抗清之志,那在整体大面上大家就都是一个阵营的,于是直接将其提拔为水师提调,全权负责东宁水师。 “大帅,东北方向有发现。”继续南行的郑军舰队又航行了半个多时辰左右,此时站在旗舰刁斗中的了望哨突然发出一声警报。 接哨船报,“东北方向有千料哨船两艘,挂着三方旗,是鞑子福建水师的船。” 江胜和手下众将纷纷拿出西洋千里镜,展开往东北方向看去。 “没错,确实是鞑子的千料,周围没有其他船,应该是日常巡逻撞上的。”靖海镇总兵邱辉放下千里镜肯定道。 “打掉。”江胜淡定地下达了命令。 命令随着棋手的挥舞转化为旗语下达到前方护卫警戒的哨船。 当即有四艘哨船偏向右前方,突然加速,直冲两艘清军千料船扑去。 伪清福建水师许多基层水师官兵都是原先明郑水师投降过去的,海战经验丰富,看见四艘哨船直扑而来,他们干脆利落地掉头转向,准备逃离。 但面对郑军的多帆哨船,在顺风之下,任凭清军如何努力的狂摇船橹加速也摆脱不得。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追逐,脱离了大部队的哨船终于追上了清军的千料。 侧翼炮窗洞开,两方船只隔着宽阔的海面互相对射。 船多炮多的明郑军队占据了上风,随着炮战时间越久,清军船只受损和人员伤亡越大。 终于一艘清军千料抵挡不住,抛弃了友军率先脱离战场。 而被卖的那艘清军战船见状,干脆利落地打出了投降旗语。 四艘哨船分出两艘去追逃跑的千料,剩下两艘接受投降的这艘。 逃跑的那艘船最终也没能逃脱,被两艘哨船更大口径的船首炮击沉,整条船上的官兵全喂了海龙王。 与鞑子水师的偶遇对庞大的明郑舰队来说只是一段插曲,舰队波澜不惊地继续高速航行。 一连航行七八日,终于在七月底前抵达了感恩港,江胜与杨彦迪这对老相识相隔多年,在明郑水师旗舰复闽号上再度相见。 第二十四章 进攻崖州 “江兄,哦不,现在应该叫江帅了,多年未见,一向可好?”杨彦迪抱拳行礼,脸上笑意连连。 江胜矜持地点点头,温声道:“劳杨兄弟挂念,江某甚好,在福建一别经年,没想到今日你我还能再次并肩作战。” 杨彦迪哈哈大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讪讪道:“我之前愚钝,平白当了没卵子的软蛋,如今新王继位,东宁蒸蒸日上,别的不说,老杨打仗从来不怂,烂命一条卖给东宁。” 江胜轻抚胡须,“杨兄弟,客套话就不多说了,现在形势如何?” 谈到正事杨彦迪也严肃了下来,“两日前琼州知府林霖动员了八千绿营兵来攻,被老子直接带人开城门在野外一冲就击溃了。” 杨彦迪说的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然后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搓搓手道:“就是这兵力实在是不够,不然我就直接去打万州、崖州了。” 江胜吩咐手下人将琼州舆图拿来,呵呵一笑,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请杨兄弟具体讲讲。” 这几日杨彦迪撒出去许多探子,将周围的情况基本摸清。 见江胜这般说,他丝毫不客气,站在舆图前将自己的进兵想法侃侃而谈。 “如何,只要江大帅给我留五千兵,崖州、万州,某都给你拿下。” 江胜摆摆手笑道:“杨兄弟说笑了,老夫一共也就带了一万多人,分给你五千,老夫这舰队都开不动了。” 随即他面色一肃,高声道:“奉殿下谕令。” 话音刚落一旁的南镇抚司百户刘义可躬身递上帛锦。 江胜缓缓张开帛锦,众将纷纷跪倒在地。 面前只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杨彦迪孤零零地站着,很是显眼。 江胜轻轻咳嗽一声,杨彦迪立马反应过来,略显生疏地跟着众将跪下。 “命,杨彦迪任礼武镇总兵官,驻守琼州感恩县,全权处理琼州战事,许以临机决断之权。” 念罢后,江胜前行几步将杨彦迪轻轻扶起,“恭喜杨兄弟了,殿下对你可是看重的很啊。” 杨彦迪也是一脸激动,虬髯的脸庞满是红光,拍着胸脯道:“放心,全包在老杨身上,延平王这般给老杨脸面,老杨我也不能给他老人家丢人。” “杨兄弟先别高兴太早,我这儿只能给你留两千兵,但是我们带了很多装备物资,可以一并给你。” 江胜一番话并没能剿灭杨彦迪的热情,他豪迈地大手一挥,“两千兵也够了,这帮琼州的绿营兵没卵子的很,江大帅只要封锁住海峡别让广东的鞑子过来,都好说。” 江胜捻须微笑点头。 在感恩港一番忙碌交割后,江胜留下精锐的宣礼镇和若干物资给杨彦迪。 在感恩港休整一晚后,第二日明郑水师浩浩荡荡地驶向琼州海峡,与伪清广东水师隔着海峡对峙。 在得到两千精锐生力军和物资的补充后,被郑克臧委以重任的杨彦迪此刻豪情万丈。 在江胜离开后不久,他点齐兵马,并充分动员了城中的富绅大户,征集了一批民夫,留下一千人留守感恩县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南向崖州城方向而去。 自从感恩县城被郑逆所攻陷后,崖州方面的伪清军队十分警惕,变成了惊弓之鸟。 昨日周边村镇来赶集的村民聚集了一大帮,被守城的清兵当成了贼兵,警钟声铛铛的敲响全城。 整个崖州城闹得鸡飞狗跳的,知州唐思凌被吓得穿上布衣就要混出城去,上演了一番荒唐闹剧。 古崖州城从南北朝起设置,在宋以前为土城,南宋庆元四年(1198年)始砌砖墙,后经元、明、清三代扩建,成为一座规模较大的坚固城池。 作为琼州重镇,崖州城驻扎有一队四千人的绿营兵,游击方有麟为人悍勇,虽然他麾下的士卒们军纪较差,经常劫掠乡民,但只要给够了钱,战斗力还是有的。 杨彦迪看着高大的砖石城墙和上面准备充足的守城部队,果断下达了构筑营寨的命令。 麾下兵力太少,又都是水师官兵,硬攻城镇带来的巨大伤亡是杨彦迪要极力避免的。 他将崖州城的西面和北面堵住,任由求援的清兵纵马飞奔而去。 他打定主意要采取围点打援的方式,他心中希望能将万州乃至琼州的绿营兵吸引过来。 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战争说穿了就是一个见招拆招的游戏。 江湖草莽出身的杨彦迪用兵从不拘泥于形式。 眼见如何叫骂崖州城里的清军都不搭理,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 杨彦迪又冒出别的主意。 他安排手下人以队为单位下派到周围的村镇中,但不要误会,他不是在放纵士兵们劫掠。 恰恰相反他派出去的人对普通民众秋毫无犯,专挑那些平日为富不仁的富家大族下手,将人统统抓了起来,田地都分给了贫苦百姓。 他特意吩咐士兵们一定要重视军纪,对那些名声很好的大户以拉拢为主,同时要向乡民们讲清为何要将这些人抓了,可不能让人觉得明郑军队不讲道理像个土匪。 下乡的士兵们身边还跟着被江胜留下的一众南镇抚司小校,时时刻刻在跟大家强调军纪。 这些锦衣卫怪得很,每到一处也不嫌丢人,拉着当地的老农能话半天家常。 但神奇的是,每次话完家常这些锦衣卫总能将这个村的情况摸个七七八八,给士兵们该打哪家土豪提供了信息。 一番操作眼花缭乱,郑克臧来了也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专业。 同时杨彦迪还充分利用了当地黎族和汉人土豪之间的矛盾,拉拢了附近几个黎族部族,联合他们一起剿灭了压榨他们多年的当地土豪私人武装。 大方地将田地尽数分给了这些黎民。 短短几日时间杨彦迪获得周边黎民们的真心拥护,甚至还有好几个黎族部落山寨了明郑的旗帜,挂在自家的寨子上。 这边开开心心地打土豪分田地,反正这些地方现在都是伪清的土地,不分白不分。 可崖州城内炸了锅了,这崖州城内的人谁不是跟外边沾亲带故的,换句后世的流行语就是往上倒三辈谁还不是农村的。 连知州唐思凌自己都有许多士绅们孝敬的许多良田就在城外,林林总总有几百亩。 杨彦迪还特意让士兵们将那些抓来的劣士烂绅拉到城外,嘱咐人将其罪状一一列出,各种羞辱刑罚轮番上演。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贫苦大众们见杨彦迪这般做法,活脱脱的闯王在世,突然觉得投降明郑也是个好事。 而那些大家富户人人自危,纷纷出钱出人协助守城,这倒是杨彦迪没想到的。 第二十五章 精锐绿营 就算杨彦迪知道了他也不会在乎,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杨彦迪就属于光脚的土匪,而整个琼州就是被他劫掠的大户。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知州唐思凌眼睁睁地瞅着杨彦迪发动那帮泥腿子将城外的田地统统收割了个精光。 这些新收的粮食,杨彦迪的大军拿了一半,给那些出了力的贫苦大众们留了一半。 围绕着崖州城的四周乡村家家户户欢腾鼓舞,跟过了年似得。 把唐思凌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甚至忍不住找到游击方有麟,要求他立马带兵出城,袭击那些抢掠粮田的郑军。 方有麟断然拒绝,苦口婆心地劝说唐思凌出城主动出击有城破的危险。 一番劝说后,热血过去的唐思凌瞬间恢复了胆小懦弱的本性,灰溜溜地走了。 一连几日就在重复收割粮食的生活中度过,直到一日,被散到远处的探马回报说,东北方向来了一队绿营兵,大概在三千人左右。 这下子杨彦迪可精神了,连忙将手下的士卒从四散的乡村中聚集起来。 大部队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行了不过大半个时辰,远远地便能看见尘土飞杨。 杨彦迪驱马走上山坡,就看见沿着官道有一条蜿蜒的队伍。 戴着暖帽穿着号衣,头后梳着金钱鼠尾,间或有十数个着布甲的的绿营将校骑在马上,帽盔上插着一根铁管,装饰着缨枪、雕翎或獭尾不一而足。 将校们骑马沿着队伍来回奔跑呼喝,整饬队形。 队伍中士卒们的兵器形制统一,前队拿着藤牌腰刀,中队手拿长镗,后队装备着鸟铳。 杨彦迪目光突然一凝,在队伍的最后边还拉着七八门小口径地野战大炮。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队清军不简单,下令部队先在山丘处列阵。 远处的清军第一时间发现了山坡上列队的明军,让杨彦迪心中一沉的是,对面的绿营兵没有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列队迎击。 眼前的一幕让杨彦迪重新回忆起许多年前在福建的时候,精锐的清军绿营也是这般模样。 这些精锐的绿营兵正是灭亡南明的主要力量。 虽然心中预感到这恐怕是场硬仗,但杨彦迪丝毫没感觉到恐慌。 他端坐马上遥遥一指下方的清兵,对左右众将笑说,“琼州居然还有这等精锐的绿营,不知统兵的是谁?” 众将面面相觑,纷纷连道不知。 杨彦迪满不在乎的表情安定了众将的军心。 “陈上川!” “末将在。”一名英武的中年男子引马向前,拱手抱拳回道,声若洪钟。 “你带一镇人绕后去把鞑子的炮给端掉。” 陈上川拱手领命,一拉马头,带着一镇兵马从山坡后方下去,从左侧绕向官道上的清军。 官道上的清军动作很迅速,一盏茶的功夫,最后方的炮已经架好,瞄准了山坡上的明军。 对面有炮就有了主动权,看来必须率先发起进攻。 杨彦迪心中定下计议,他吩咐队伍分散开下山,不再保持阵列,下山后再迅速集合列阵。 杨彦迪对手下的兵很有信心,这里面一大半的人当初跟他一起在福建打过鞑子,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林聪跟着自己的队正飞步往山下奔去,周围都是奔跑的同袍,从上方看下去,绝对会认为这是一股被击败的溃兵。 “王八盖子滴,你们给老子快一点!”队正标志性的湖南口音叫骂让林聪不自觉地赶紧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轰的一声,清军的炮击正式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实心炮弹迅速跨过两军间的距离,直接轰击在正飞速下山的明军中间。 经历了数次战斗的林聪清楚,炮弹这个东西不用害怕,打不着你怎么都打不着,运气不好被打到,你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就像军中盛传着的那句话,炮弹有眼,专找小胆,越是害怕被炮弹打中的人,越容易被炮弹打死。 林聪没将对面炮击当回事,脚下速度不减,飞奔着下山。 一轮炮击后,趁着清军装弹的间歇,林聪咬咬牙再次加快了脚步。 此时他已经能看到先一步下山的兄弟们正在山脚隐蔽处重新列阵。 轰的一声,清军的第二次炮击开始了。 一阵尖锐的刺耳声音在林聪耳边响起,一枚炮弹直直落下瞬间将跑在他右边不远处的队正击了个粉碎。 血雾飞溅,队正整个人被砸的粉碎,他的八瓣盔飞了起来,正好砸到了林聪的脚边。 炮弹击碎队正后去势不减,一连弹地三次,在最后一次弹起时又击中了一个倒霉的明军。 那人被砸的胸口凹下去一大片,大口地吐着鲜血,转眼间就咽气了。 炮弹仿佛对自己的战果感到满意,慢悠悠地在地上又翻滚了一段,将地面犁出一道暗红的血线后,终于静止不动。 林聪被队正飞溅的血雾喷的满脸都是,他沉默地抹了两把脸,走到队正被炮弹击碎的地方,慢慢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腰刀。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布来将刀上的血擦干净,挎在腰间。 “王八盖子王八盖子,不骂了你?回不去湖南了吧?” 他捧起一把暗红色的土,混合着队正的血肉,用布包起来揣到怀里。 “我带你回湖南。” 低声自语一句,林聪转身迈开脚步,汇入到同袍之中去,犹如洪流一般飞速往山下而去。 间或有清军的炮弹砸在这条洪流上,只是泛起几朵浪花,终究阻挡不住。 下山后的明军,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排列好阵形。 杨彦迪没有留在原地等着部下列阵,他一马当先,领着先行完成列阵的两千余人,直扑向不远处的清军。 林聪也在这个队伍中,他继续飞速地奔跑着,他看见了前方的杨彦迪将腰间的金瓜锤抽出,策马飞奔向前。 他看见了陈上川挥舞着长矛带着明军从左侧的稻田中突然冲出,直奔清军后方的大炮。 他拼命地奔跑,耳边传来清军鸟铳子弹飞过的声音,刮的人耳膜生疼。 他无法思考,脑袋变得空白,只知道机械地往前冲,往前冲。 再冲的快一点,我应该就能带着队正回到湖南了吧,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第二十六章 击溃 明军同时在首尾处展开冲击,让清军的防御压力大增。 藤牌手列阵将后方的大炮围住保护,鸟铳安排在前,持续射击从正前方冲来的明军。 眨眼间的功夫,带队冲锋在前的杨彦迪距离清军已不足三十步。 绿营参将马震果断下令鸟铳手退后,长镗兵迎上前,准备迎击。 杨彦迪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几十名骑马的亲卫,他挥舞手中金瓜锤大力荡开刺向他的长镗。 轻轻提马纵跃,反手一锤,正中一名清兵的后脑勺,那清兵身体软倒,在地上微微抽搐几下便了无声息。 以冲进敌阵的杨彦迪为箭头,几十名骑马冲杀的明军,在清军的防守阵线上撕开一道裂口。 后边源源不断的明军涌来,悍不畏死地奋力拼杀,将这个缺口撕裂的越来越大。 马震目光略显阴沉,扭头冲身边的守备耳语几句。 那守备脸色一肃,抱拳离去。 片刻功夫后,一队藤牌手往缺口处赶去,这些藤牌手个个人高马大,从甲胄的连接处露出的结块肌肉表明了这是一队极其精锐的士卒。 赶到缺口处三十步远时,那名带队守备停下了脚步,他一声令下,藤牌手们从腰间包中掏出黑乎乎的一个铁疙瘩,奋力一齐向明军撕裂的缺口处扔去。 轰的一声巨响,正在交战的明、清两方士兵都被炸的东倒西颠。 鲜血、断肢乱飞,许多人拖着半截身体在地上哀嚎爬行,宛如地狱景象。 趁着明军被西洋震天雷炸退的机会,清军两侧的长镗兵飞速合拢,将缺口堵住。 同时也将杨彦迪和他的几十名亲兵困在了清军的阵列之中。 在山坡上观察着战场局势的副将陈安平看的胆战心惊,心中苦笑,自家上官每逢交战必冲锋在前的恶习永远改不了。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这帮骄兵悍将才死心塌地地追随着杨彦迪。 虽然心中焦急,但他并没有催促整好的队伍赶紧冲上去援救,而是强按下心中的急躁,所有部队全部整好队列后再亲自带队压上去,避免这仗打成了添油战。 被震天雷的爆炸震倒在地的林聪爬起身来,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泥土,手上的藤牌和朴刀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他顺手捡起掉落在他身旁的火枪,上面还挂着刺刀。 枪的主人被清军的震天雷炸成了两截,刚填好的弹药,还没射出去就牺牲了。 “杨帅陷在了敌阵,速救速救!”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响起,将林聪从略显昏沉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在林聪不远处的地方,一名锦衣卫小校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兄弟们,鞑子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为了大明,为了延平王,冲啊兄弟们,杨大帅还在里面,冲啊兄弟们。” 身边的明军在鼓舞声中再次冲了上去和清军厮杀起来。 林聪也跟着人群向前冲,他砰的一枪将迎面而来的一个清军打翻在地。 端起枪随着人流不断挤压蚕食清军的防线。 “后队败了!后队败了!”惊慌恐惧的喊叫声从清军的后方传来。 传到前方的清兵耳中,大家惊疑不定,士气大跌。 杨彦迪抓住机会带着手下亲兵拼命往明军方向冲杀。 明军这边也拼了命的试图接应,终于在前后夹攻下,清军的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杨彦迪成功突围。 听见后方传来的呼喊声,马震猛然回头,就看见陈上川策马狂奔,手中长枪挥舞如龙,连连突刺,一枪将防守后队的绿营游击挑落马下。 看见游击被杀,后队的藤牌手和炮手士气大跌,在明军悍勇地进攻下,终于被击溃,四散而逃。 “嘿,鞑子这炮还真不错,小六,来看看会使吗?” 夺下清军野战炮的队正大声叫喊道。 一个清秀的小伙子闻声上前,对着清军的火炮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队正官兴奋地满脸通红,嘶哑着声音嚷道:“把炮口拉平,给老子狠狠地轰狗鞑子。” 在小六的指导下,明军将火炮装填好,炮口拉到平行。 从绿营中军赶过来的援兵们看见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自己,立马止住脚步,哭爹喊娘的就要回头。 但后边的清军看不见前面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要后退,一时间前后推搡僵持住了。 “放!”明军队正狠狠挥手,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轰的一声,实心铁弹在火药的推动力下迅速从炮膛中飞出。 直直地击穿了前方数百名清军的阵列,原本完整的阵列,突然被犁出几道鲜红的空隙,空隙中人马无存。 短暂的沉默后,剩余的清军炸了锅,不用谁提醒,也顾不得什么命令,人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果断后转,争先恐后地往回跑。 陈上川抓住机会,带着明军掩杀过去,被驱赶的溃兵一头往绿营的中军大阵冲去。 “散开!都给我散开!”任凭中军的清兵将校如何呼喊,失去了理智的溃兵们不管不顾地冲击着中军。 马震脸色微白,“开枪,冲击中军的统统杀了。” 一时间枪声大作,溃逃的清军倒下一大片,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明军就这么驱赶着清军做肉盾,用极小的伤亡冲到了中军近前。 陈上川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声令下,藤牌队举着藤牌缓缓逼近,后边跟着许多鸟铳手,在各自长官的命令下,齐射开枪。 清军瞬间倒下大片,藤牌手撤盾抽刀,鸟铳手们装备刺刀,一轮冲锋下来,中军被打溃了。 “放开我!放开我!败军之将有何面目再苟且偷生,我愧对朝廷愧对圣上!”一脸惭愧的马震此刻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被身边的亲卫紧紧拉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人请三思。”身边的亲卫们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马震轻叹口气,“人谁不怕死,但朝廷自有法度,身为主官我岂可抛弃部下而逃,快放开!这是军令,尔等敢不听令,小心军法伺候!” 亲卫们闻言心中都有了数,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出手将马震打晕,裹挟着马震逃之夭夭。 此役大胜,明军这边虽伤亡了数百人,但击溃了鞑子在琼州南部唯一的精锐绿营,杀死杀伤近千人,俘虏近千。 消息传到崖州城后,引起了全城的恐慌,许多人开始活泛了心思,最终在城里内应的配合下,杨彦迪里应外合拿下了崖州城。 此战后,清军不敢再随意派军来打,而大战后的明军需要在崖州好好地休整,琼州战局进入了战略相持的阶段。 第二十七章 朝堂风波 在琼州的战事步入相持,氛围逐渐缓和的时候。 东宁朝堂内部却掀起了一场风暴。 事情的导火索是由一个年轻内侍引起的。 年轻内侍名叫张灵,在延平王城内服侍,晚间喝酒喝醉,居然手持木棍闯入了陈妃的居所。 陈妃受到了惊吓,还好及时被侍卫擒下,没有对陈妃造成伤害。 郑克臧听说这件事后大怒,将负责延平王城护卫工作的刘可骂了个狗血临头,刘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呼死罪。 延平王城的护卫职责被转给了沈诚的侍卫亲军来负责,而刘可被郑克臧派去当了郑氏陵寝的驻军长官。 可能是因为心中过于愤怒,他在朝堂上毅然决然否决了众人将案件交付刑部负责的提议,强硬地要求将人交给北镇抚司,由北镇抚司负责查处此事。 随着东宁的发展越来越好,郑克臧不管在朝堂还是民间的威望水涨船高,越来越独断专行。 陈绳武和洪磊深有感触,碰上了这么一个强势的主君,他们两人的权力被架空了很多。 陈绳武当上总制同知这半年,在郑克臧的刻意扶持下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加上这半年相处下来,他对郑克臧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 他敏锐地察觉到郑克臧要求北镇抚司审理此案一事,没这么简单。 同样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的还有洪磊,虽然他和郑克臧的意见往往相左,但在长期的意见对立中,他知道郑克臧不是那种因为个人情感,而无视国家制度的人。 他将此案交给北镇抚司,绝不简单的是因为愤怒。 两人的猜测没有错,虽然因为这事涉及陈妃让郑克臧动了真怒,但说到底其实没必要非得让北镇抚司来查,柯平一样能把这个案子查明白,该抓抓,该杀杀。 真实原因是他想要借这件事敲打敲打那些岛内的纳贡派。 由杨彦迪引起的琼州战役,是在郑经退守东宁之后,东宁第一次与清廷之间再次直接兵戎相见。 这就触碰到很多妥协纳贡派的敏感神经了,在他们眼中,东宁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跟朝鲜一样,称臣纳贡成为自治的藩属国。 唱衰东宁的是他们,和清廷眉来眼去的是他们,屡屡掣肘郑克臧新政的还是他们。 最可恨的是在江胜带领舰队出发前夕,户部那里故意拨了几年前的旧粮充当援助给杨彦迪的军粮。 这事影响可就大了,要不就是清廷的间谍在捣乱。 要不就是有胆大包天的巨贪,在英明神武的延平王郑克臧治下的东宁岛内,连这种财也敢发,只能说是胆大不要命。 郑克臧以陈绳武为正、柯平为副,抽调刑部和锦衣卫的人手专司查办此案。 在二人的调查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了,这种大事,留下的马脚和线索简直不要太多。 户部左侍郎乔立焱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但让人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将那些上品粮贪进了自己的腰包。 本应充作军粮的上好粮安安全全地放在户部的粮仓内,一粒也没少。 按乔立焱所说,只是因为当年他和杨彦迪同在郑经手下时,两人因小事结仇,有私怨,他就是不忿杨彦迪的为人,纯属的私仇报复。 虽然找了知情人查证确有其事,但对这番说辞,陈绳武和柯平包括郑克臧没一个人相信。 偏偏乔立焱一口咬定是私仇,按照东宁律,乔立焱既没贪污,也不能说是通敌,顶多算是玩忽职守,这种情况下是不能对户部左侍郎这种级别的官员随意上刑的。 案件就此僵在这里还好说,大不了等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再偷偷安个罪名罚一下也就是了。 可这乔立焱有个侄子名叫乔俊勇,跟郑克臧的大舅哥陈梦球并称东宁士林年轻一代双俊,名声很大。 这个乔俊勇自从乔立焱被调查后就上蹿下跳的,引导民间士林舆论要求朝廷明示乔立焱所犯何罪。 陈绳武作为主查官,又是武人出身,首当其冲被士林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乔俊勇还亲自撰文痛骂,将陈绳武比作了武宗朝的江彬。 种种压力下,陈绳武想着反正原来的军粮好好的还呆在粮仓,不行就将乔立焱放了算了。 最后还是郑克臧站了出来,帮陈绳武顶住了压力,以玩忽职守罪名做出革职、永不录用的处罚,让乔立焱去乡下养老了。 这件事说穿了其实就是朝中的妥协纳贡派因为琼州战役的刺激而做出的示威举动,偏偏他们做的光明正大,咬死了乔立焱和杨彦迪的私仇,完全利用规则的力量,逼着郑克臧认下这个暗亏。 同时纳贡派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醒郑克臧他们这一派在朝堂中力量不小,告诫郑克臧在施政时要考虑他们的意见。 郑克臧后来听到报告,说乔立焱返回乡下后,有多名朝廷官员匿名前去拜访,这几日,还陆续有人向其赠送金银、良田、庄园、美姬等等礼品。 乔俊勇更是将这件事当作自己吹嘘的资本,每每在青楼里与友人聚会时,酒酣耳热,放浪形骸,作睥睨姿态言称:“就算是殿下,在我的手段下,也得忍气吞声,退避三舍,不过尔尔。” 这些消息传到郑克臧耳中时可把他给恶心坏了,这些软骨头,只会窝里斗、放嘴炮,一旦对外要真刀真枪地干起来时,全部都成了软脚虾。 为这件事郑克臧被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借着这次持械夜闯王妃居所的案子,郑克臧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忍气吞声,退避三舍,老子不整的你叫爸爸,我跟你姓,郑克臧心中发狠。 “查,给我一查到底,与此案有关的人员,不管是谁,统统下狱。” 他怒气勃发,眼睛泛红,看着柯仪,冷冷一笑,“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人啊?” 柯仪脸色不变,拱手道:“殿下安心,卑职定将此事查明。” 看着面色冷静的柯仪,郑克臧稍稍平静一些,收敛怒气,沉默一会道:“查查跟洪磊有没有关系。” 柯仪一愣,随即点点头,拱手称是,缓缓退出殿外。 第二十八章 审问 柯仪连夜开堂,在北镇抚司衙门审问张灵。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张灵木讷地稍稍抬起头颅。 柯仪端坐高堂上,两侧站着十几个锦衣卫番役。 “张灵,你持械夜闯王妃居所,胆大包天,你可知罪?” 听见柯仪的问话声,张灵脸上毫无恐慌、愧疚的神色,相反露出一丝癫狂,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乃东宁之主,去找自己的王妃有何不妥。”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说出,柯仪等人都是一愣。 他微微皱眉,对左右说道:“这张灵莫不是有癔症不成?” “回大人,卑职在宫人中打探了张灵的情况,他平常为人和善,和他一起处事多年的内侍也说未曾发现他有任何不妥,不应该有癔症才是。” 身旁的千户卢东临微微拱手回道。 柯仪看着癫狂的张灵冷笑一声,“那就是装的了,进了北镇抚司还敢耍小聪明,上刑!” 几个番役冲上来将张灵按倒在地,拿起夹棍将他的手指夹紧,“说!何人指使你夜闯王妃居所!” 张灵癫狂的笑声转为哀嚎,脸上愈显疯狂。 “行了。”柯仪抬抬手示意暂停行刑。 被松开手指的张灵瘫倒在地,满身衣服被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想说了吗,是谁指使的你?” 张灵此时又变得不发一言,呆愣愣地看着地面。 柯仪心中暗道这个张灵狡猾的很,各种花招层出不穷,正待示意番役继续上刑。 卢东临靠近过来,低声道:“大人,卑职看这张灵好像是用了药啊。” “何意?”柯仪锐利的眼光扫过卢东临,疑惑问道。 “卑职本是福建人,小时候老家那边有吸食鸦片的风气,看这张灵的状态和那些吸食了鸦片的人类似。” “鸦片?”柯仪眉头一挑,微感意外。 卢东临点点头道:“鸦片古已有之,我朝太宗时期便在权贵中流行食此物,之后崇祯朝许多人将其与烟草混合吸食,朝廷曾下令禁止,但效果一般,尤其是福建靠近南洋,许多人都吸食鸦片。” 卢东临又向柯仪描绘了常吸鸦片人的症状,正和张灵现在的表现类似。 柯仪毕竟年轻,出身书香门第,成年后便一直在军伍中生活,对于鸦片确实了解不多。听了卢东临的解释他了然地点点头,“所以说这张灵是因吸食了鸦片,导致出现幻觉才惊扰到王妃?” 他微微眯眼,脑袋飞速运转。 “不对,按你所说,吸食烟片之人会精神萎靡,常打哈欠,体形消瘦,但按宫人们的证词,张灵平日并无此等症状。” 他伸手一指张灵,“将他衣服脱下。” 两名番役一左一右粗暴地将张灵衣服扒下。 柯仪仔细端详片刻,“身上并无抓痕旧伤,看来平日没有浑身发痒的症状,如果他真的吸食了鸦片,那必然是近期才沾上的。” 他脑中灵光一闪,招手将卢东临招至近前,“你可知在东宁都有何人贩卖鸦片?” “国姓爷在位时严禁鸦片,一直到如今都是如此,东宁市面上绝大数鸦片都是走私而来,来源驳杂,全部都查一遍的话,耗时颇多。” 柯仪轻笑一声,“那就从张灵这边着手,你去调查下他这几日的行踪,看看有没有去什么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卢东临领命而去。 柯仪看着呆愣愣的张灵,挥了挥手道:“将他压下去,等他清醒了告诉我。” 张灵被压进了北镇抚司连夜审讯,许多嗅觉灵敏的人和陈绳武与洪磊一样,感觉到了郑克臧用北镇抚司查案的不寻常。 再联系上最近发生的军粮案,许多纳贡派的官员心中惴惴不安,整个承天府和安平镇的氛围都肃穆了很多。 听见手下回报说乔立焱位于乡下的府邸半夜仍是灯火通明,访客不断,郑克臧露出满意的笑容。 继续害怕吧,越害怕越容易出昏招、露马脚。 不去管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们心中如何惊慌恐惧,郑克臧搂着恢复平静的陈妃,美美地睡了一觉。 这一夜对郑克臧来说一觉就过去了,但对某些人来说显得格外的漫长。 经过这一晚上,终于在案件上有所突破,经过卢东临带队彻夜审查,从张灵的日常行踪里找出两个不寻常的地方。 一个是安平镇三水街上的妈祖庙,另外一个是玄武大街上的常回楼,都是张灵近期出宫采买时贿赂领队内官,离队去的地方,嫌疑很大。 经过锦衣卫番役们一晚上的“伺候”,张灵终于从吸食鸦片后的呆愣状态恢复回来,整个人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直视柯仪。 “张灵!可清醒了?”柯仪拔高声音,喝问道。 张灵身子一抖,伏在地上的身子更低了些。 “清醒清醒,恭请大人问话,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柯仪语气冷漠,缓缓问道:“你可知持械夜闯王妃居所乃是刺杀谋逆的大罪,你是受何人指使,老实说出来,本官在殿下面前亲自为你求情,或许能免一死。” 张灵脸色惊惶,声音颤颤巍巍道:“小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绝非受人指使,盖因贪食鸦片,神智混沌癫狂,以致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恳请大人饶了小人。” 说完后张灵大力以头抢地,咣咣两下,地上就有了血迹。 “速速拦住他。”柯仪勃然色变,吩咐左右番役。 张灵被架住无法动弹,柯仪面冷如霜,寒声道:“张灵!你想畏罪自杀包庇背后之人不成!” 张灵满脸委屈,声音惶恐,“大人何出此言,实在是小人心中惊慌,羞愧难当,绝无畏罪自杀之意。” 一边说着,眼角流下眼泪,哽咽道:“小人不想死,请大人宽处!” 柯仪冷笑出声,猛然喝道:“张灵!你莫要在本官面前演戏,你虽在堂上表现的惊慌失措,所问所答却条理分明,刚才两个番役架住你时,本官看你下意识地绷紧小臂,你练过武吧?” 张灵闻言,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立马大声哭诉道:“大人误会了,小人心怀敬畏,对大人的问题自然详尽回答,至于练武更是说笑,小的自小入宫,哪里有机会练武。” 第二十九章 进展 张灵的演技堪称炉火纯青,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这样的犯人最难对付,大多还都是硬骨头,甚至是死士,通过装傻表演来扰乱你的判断,面对酷刑又能抗,甚至一心求死,巴不得你施刑时失手让他解脱。 而且据卢东临调查,这张灵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方面也没有突破口。 只有找到他供词的漏洞,击穿他的心理防线,才有可能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 “好,本官就算你背后没人指使,那你的鸦片是从何而来?” 提起鸦片张灵的脸颊微微僵硬,旋即恢复正常,“小人听宫人们谈论过,一时好奇,托人从承天府鬼市购得。” 柯仪冷笑一声,“从承天府鬼市购得?所托何人?” “这…” 柯仪将一个灰色小包扔到张灵面前,“这是从你住所搜出来的,都是最上等的鸦片,鬼市?呵呵,不知你月俸几何,能支撑你这般花销。” 张灵的脸色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冷汗布满额头。 “如何,可愿意说了。”柯仪好整以暇,盯视着张灵。 几番喝问下,张灵始终沉默不语,柯仪见状挥挥手,让番役将张灵带下去用刑。 在酷刑之下,张灵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但柯仪并未感到气馁,反而隐隐感到兴奋越是这样说明背后的事越大。 卢东临这几日安排人手严密监控妈祖庙和常回楼。 妈祖庙一切都很正常,每日香客不断,香火鼎盛。 庙祝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和蔼老人,经常施舍穷苦大众,在这一带名声极好。 而常回楼是一家酒楼,卢东临派人分批次装成客人在内用饭,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常回楼共有三层,但只对外开放两层,卢东临调来常回楼在承天府的登记信息,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三层全部用于经营。 他手下的小校在监视时,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酒店伙计三层为何不开放,酒店伙计却说他也不知道,自他来这里三楼就一直不开放,东家好像说是仓库。 这就更可疑了,酒楼每日食材都有人专门采买,何须用一层楼当仓库,哪有那么多需要储存的东西。 确定了常回楼有很大的疑点,卢东临果断动手,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一队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了酒楼。 “北镇抚司办案,无关人等统统退开!” 卢东临一撩下摆,端坐当中,点头示意手下们去搜三楼。 噔噔蹬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个身穿丝绸的白脸胖子从二楼跑了下来,拦住了正要上楼的锦衣卫们。 满脸谄媚笑容,不着声色地瞄了一眼卢东临的腰牌,拱手抱拳道:“鄙人常回楼掌柜胡志鹏,不知千户大人莅临小店,未能远迎,恕罪恕罪,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卢东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胡志鹏,“本官卢东临,不劳胡掌柜远迎,兄弟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吃饭的。” “那是那是,大人心系公务,小的心里佩服的紧,只是柯大人曾张榜于民,北镇抚司专司谍案,不管其他,莫非大人怀疑我这小小酒楼涉嫌通敌不成?” 卢东临轻笑一身,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胡志鹏,”胡掌柜的倒是个有心人。” 脸色一冷,”没错!尔等涉嫌谋逆通敌大案,给我拿下。” 两个小校上前将胡志鹏反剪双手擒拿。 “哎呦哎呦,疼!卢大人,这可是开在玄武大街上的酒楼!” 胡志鹏脸上谄媚神色消失无踪,语带威胁的说道。 卢东临哈哈一乐,”我自然知道能在玄武大街上开店都是背景深厚之辈,就是不知道您后边几位能量有没有大到能从北镇抚司衙门捞出来谋逆案犯,给我带走!” 卢东临在常回楼三层查获了大堆鸦片,没说的,张灵的鸦片是从这出的货。 他当即回去将此事汇报给了柯仪。 “那个姓胡的背后是何人啊?“柯仪面色不变,缓缓问道。 “这般多的鸦片,估计有水师的人。”卢东临面色沉重回道。 柯仪闻言沉默不语,轻叹一声,摆摆手让卢东临先下去。 胡志鹏只是个台面人物,所知有限,只供出了一个宁海镇水师的协领监营官。 柯仪请示郑克臧,得到了一查到底的命令,卢东临将此人秘密逮捕,再根据他的供述继续抓下去。 一层层剥开了这个走私网,最后集中到了户官杨英身上。 柯仪不敢擅专,再度进宫去请示郑克臧。 ”常回楼被锦衣卫抄了,殿下要对我们动手了。”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的杨英一脸焦躁,看着在书桌后安坐的身影,声调抬高道: “当初就应该一起动手!你说忍让忍让,现在好了,我看咱俩就快能见着冯锡范了。” 随着杨英踱步带起的微风扫过蜡烛,烛火摇曳下露出坐在书桌后的苍老面庞,正是吏官洪磊。 他轻轻叹息一声,“如今殿下大势已成,全善兄你说再多又有何用。” 杨英被他的态度激怒,“还不是你优柔寡断!” 洪磊被杨英三番五次埋怨也微微动了火气,低喝道:“殿下监国时便被赞有国姓爷的风采,这等人物岂是能被密室谋杀的,要是动了手,你我早已和冯锡范作伴了。” 杨英闻言沉默了下来,洪磊轻叹口气,“那个张灵是什么情况?确定没问题?” 杨英嗤笑一声,“那是刘国轩埋的棋子,刘国轩被软禁后,这小子主动联系了我,你说他一个内官怎么还喜欢女人,而且喜欢哪个女人不好,偏偏喜欢王妃。” 洪磊苦笑一声,“他才是最麻烦的,这人可靠吗?” “你放心,他妹妹被我藏起来了,他不会乱说的。” 洪磊点点头,“既是如此倒也好办,不过是走私鸦片,恭敬侯(郑聪)最近不是也帮着红夷在鼓捣这东西,你明天主动去认罪,再把乔立焱抛出去,殿下应该就消气了。” “我认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 洪磊脸色一沉,“全善兄你糊涂,最多不过是罢官,跟乔立焱一样乡中养望,有我等在中枢,过几年起复便是。” 杨英还要争辩,洪磊厉声道:“这可由不得你,只怕北镇抚司此时已经查到你身上了!” 杨英身子一震,脸色变得灰白,半晌后咬咬牙,“好,我去向殿下请罪。” 第三十章 雷霆 匆匆入宫求见的杨英与入宫请示郑克臧后出宫的柯仪迎面遇上。 杨英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柯指挥可是去请示了殿下要抓捕老夫归案。” 柯仪没想到刚得到抓捕的命令后出门就碰见了杨英,有点尴尬。 “呵呵,杨公说笑了,只是拿北镇抚司的琐事来烦殿下罢了。” 杨英哈哈大笑,睥睨着柯仪道:“看来是老夫让柯指挥为难了,无妨,我自去向殿下请罪,还请稍待。” 杨英说完后不等柯仪回应,略微整理下衣冠,跟着带路的内侍去见郑克臧。 柯仪讶然地看着杨英的背影,略一沉吟后,转身跟了上去。 “罪臣身为户官,鬼迷心窍,不顾朝廷禁令走私鸦片,恳请殿下降罪。“ 伏首在地的杨英语气悔恨的认罪。 郑克臧平静地看着跪倒的杨英,脸色冷淡,“杨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人?” 杨英微微一颤,身子伏的更低。 “看来当初处理刘国轩处理的不好。” 郑克臧微微一顿,眯起眼睛,眼神杀机闪现,怒声道:“都觉得自己是三朝元老,主动认个罪,服个软觉得就能从轻发落是吗?” “罪臣不敢,断无此想法。”杨英语气颤抖的回道,心中暗暗叫苦,责怪洪磊让他独自一人承受殿下的怒火。 “那个张灵和你是什么关系?”郑克臧寒声问道。 杨英心中一凛,“此人只是从罪臣那里买过鸦片,绝无其余关联。” 语气突然拔高,杨英再叩首道:“臣弹劾乔立焱任官期间收受贿赂,帮助豪商富户隐匿人口,证据账本在此,请殿下明察。” 一旁的小内侍接过杨英手中账簿,小碎步跑回拿给郑克臧。 郑克臧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微微沉默,随即轻笑起来,然后变成大笑,拍了拍桌子笑道:“杨公啊杨公,你们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呢?还是把我当个长不大的孩子哄呢?” 郑克臧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狠狠地扔出去,正中杨英的脑袋。 杨英哀嚎一声,脑袋血流不止,听见里间的异动,柯仪和几个外面当值的侍卫立马冲了进来。 郑克臧向柯仪招招手,将手中账簿递给他,指着杨英道:“将他下狱!还有乔立焱一并抓捕归案。” 柯仪躬身领命,在几个亲军侍卫的协助下将杨英抓捕归案。 柯仪将杨英下狱时,特意留了个心眼,专门带人押着杨英从张灵的牢门前经过。 张灵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英被押入牢中。 他沉默了许久,张开干涸撕裂的嘴唇低声道:“我要见柯大人。” 看见背后的靠山锒铛入狱,想起还在杨英手中的妹妹,张灵终于开口招供。 据张灵招供,他最早是被刘国轩送进宫的,本意是想在郑经身边安插个人探听消息,却没想到郑经突然去世,而且刘国轩也被软禁。 张灵失去靠山,在宫中日子越发艰难,自己妹妹在刘国轩手中也让他十分不安。 于是他冒险主动联系上了刘国轩的旧属杨英,杨英大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张灵的投靠,让他充当宫中耳目。 他还发动力量秘密排查,终于在天兴州的一座宅邸找到了张灵的妹妹,并好生安置。 为求保险他故意引诱张灵沾上了鸦片,借此来更好地控制他。 “你去常回楼我明白,但为何会去妈祖庙呢?你信妈祖?” 监视了好几天也没发现妈祖庙的异常,卢东临不甘心地问道。 张灵闻言露出犹豫神色。 柯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温声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你的妹妹了,我希望你不要自误,都说出来,殿下最是赏罚分明,你不要错失这个机会,你不想活下去,带着妹妹好好生活吗?” 张灵再不犹豫,将他所知的全部招了。 原来杨英为了控制他,会定期让他来常回楼拿鸦片,但张灵每日看着陈妃和郑克臧如胶似漆,心中烦闷,每每用鸦片排解,幻想自己是郑克臧。 杨英供的量无法满足他的需要,几次哀求加量,都被杨英拒绝,要求他拿有分量的情报来换。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常回楼时,正巧看见了来常回楼买鸦片的妈祖庙祝,走投无路下的他哀求对方分些鸦片给他。 那庙祝打量了张灵一番后,察觉到他是个净身的内侍,二话不说热情邀请他前去妈祖庙做客。 二人一同在妈祖庙后院吞云吐雾,临走时还大方分了一包鸦片给张灵,将张灵感动的不行。 一来二去的二人就混熟悉了,张灵每次去常回楼拿完鸦片后,都会去妈祖庙一起快活一下,再拿点鸦片走。 而那庙祝每次都笑脸相迎。 张灵知道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三番几次向他打听宫内的消息,但毒瘾上来的他根本不在乎,毫无保留地将宫禁中的大小消息都告诉了庙祝,以换取鸦片。 柯仪和卢东临对视一眼,都知道恐怕钓到了对岸的大鱼。 卢东临立马带人直扑妈祖庙。 到地方时,监视的锦衣卫汇报说一切正常,卢东临一马当先,排开上香的人群闯了进去。 哪里还有庙祝的身影,只剩下一帮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管事。 问庙祝在何处,只说是出去办事还未归。 卢东临立马搜查了庙祝的居所,干干净净,连常用的衣物都不见了,卢东临狠狠地一拍大腿,来晚了! 距离张灵被抓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消息灵通的庙祝见势不妙,早早地化装逃走了。 卢东临将负责监视的小旗叫过来,狠狠地训了一顿。 立马汇报给柯仪,协调刑部签发了海捕文书,严查各个港口、客栈,希望能将此人抓获。 虽然庙祝逃了,但在张灵的口供下,杨英乖乖认罪,走私鸦片,窥探宫闱、图谋不轨,郑克臧亲自下令,杨英判了斩刑,家中男丁发配屯垦,女子充入教坊司,乔立焱判了绞刑,张灵被流放。 乔俊勇被承天府衙门设计,在酒桌上喝嗨了又诽谤郑克臧,被承天府的捕快当场抓住,带回衙门后,将他那些腌臜事审了个清清楚楚,被革除功名,喜提三年牢饭。 消息传出后满朝震动,既为杨英的胆大包天而震惊,又惊惧于郑克臧的霹雳严刑。 杨英更是在狱中不断哭嚎,“洪磊误我!我要见殿下,我要揭发洪磊,我有证据,还有刘国轩,他可是谋逆,我都有证据,让我见殿下!” 但都没了必要,杨英定罪后的当日,洪磊就上书乞骸骨,同时为琼州战事捐献了一大笔银子,自己则去郑氏陵寝结庐而居,为先王和国姓爷守灵。 郑克臧见了他的奏章,嗤笑一声,算你识相,直接批示道: “准卿所奏,一切吃穿用度,安全事宜着陵寝守将刘可全权负责。” 洪磊最终落得和刘国轩一般下场,但相比于杨英最起码他还活着,也保全了家人。 第三十一章 降生 洪磊和杨英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在陈绳武等人的积极检讨弹劾下,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纳贡派的官员被治罪下狱。 柯平被郑克臧调为吏官,户部右侍郎蔡济接替了杨英户官的位置,刑部右侍郎郭英平晋升为刑官。 趁着这次朝堂大换血,郑克臧也将自己的大舅哥陈梦球提拔了上来,做了礼部的员外郎。 因为张灵事件的惊吓,陈妃这几日一直都感觉不舒服。 在一日晚间,刚用完晚餐的陈妃突然破了羊水。 好在因为临近产期,宫内常备着太医、稳婆,以便第一时间为陈妃接生。 听到消息的郑克臧第一时间赶到,紧紧握住陈妃的手,全心全意陪在妻子的身边。 陈妃此时疼痛难忍,郑克臧的陪伴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若有意外,请殿下以保王嗣为先。” 郑克臧面色大变,“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太医和稳婆呢,怎么还没到,再去催!” 延平王城内一众宫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到处都是一片繁忙景象。 值守的孙太医接到传召第一时间赶到,喂陈妃喝下安神的药物,王妃疼痛稍减。 “王妃的脉象如何。”郑克臧看着诊脉许久的孙太医压抑不住心中的担心,“是不是需要再开两服药?” “殿下请放心,夫人的脉象很有力,之前受到的惊吓不碍事,用不着再服药了。”收回搭在王妃手腕上的三根手指,胡子花白的孙太医安慰着郑克臧。“胎位也很正,正可谓瓜熟蒂落。” “稳婆到了没有?”郑克臧再次催问。 “回殿下,稳婆来了已经。”身边的内侍回道。 正在此时,王妃突然大声哀嚎起来,“疼,好疼啊。” “王妃怕是要生了,请殿下速将稳婆请进来。”孙太医面色微变。 郑克臧连忙叫人将侯在外间多时的稳婆请进房中。 随后在几个稳婆的推推搡搡之中郑克臧被推出了门,王妃的随身侍女绿竹更是斩钉截铁地道:“殿下,自古女人生产,男子都不宜在现场,为免冲撞,还是请殿下在屋外等候吧。” 看着陈妃疼的死去活来的样子,郑克臧强压下想驳斥这迷信愚昧言论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退到了房间外,“好好,我在外边等,你们快点去看看王妃!” 即便是掌握数十万军民生死前途的他,看着爱妻强忍疼痛在煎熬,也不得不放低身段,听命于几个妇人的吩咐。 郑克臧心中焦躁,在外间来回踱步,孙太医见状连忙安慰道: “以刚才脉象诊断,王妃身体强健,应是顺产,当无大碍。” 郑克臧听见孙太医的话,稍稍安心。 此时内侍官传报,接到消息的陈梦球、陈梦纬、陈绳武三兄弟联袂赶来。 “见过殿下,如何了?”陈绳武带着两个堂弟向郑克臧见礼,连忙问道。 郑克臧微微点头回礼,“稳婆刚刚进去,还不知道里面情况。” 陈绳武和陈梦纬都是经常见的了,他将目光聚集在陈梦球的身上,陈梦球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皮肤白皙,此时身穿月白色文生儒服,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因为担心妹妹,他的眉头蹙起,见郑克臧向他望来,他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郑克臧摆摆手,“大兄不必多礼,此是私庭,不必拘泥君臣之礼。” “舅兄和二兄也是,你们都是梦萦的亲人,不用多礼。” 几人也不矫情,点头应下,陪着郑克臧一起在外等候。 片刻功夫后,郑聪为首的一众郑氏宗亲也闻讯赶到,郑克塽和郑克壆听闻嫂子要生孩子了,也跟着跑了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一番见礼后,郑克臧命人取来桌椅摆在庭院内,众人分次落座,静静地等着消息。 郑克臧在患得患失的情况下足足煎熬了一个半时辰,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突然一声清脆有力的啼哭声从里间响起,将他惊醒。 郑克臧从座椅上弹射而起,一把推开了房门。 “哎呀,殿下,您怎的进来了,里面污秽。”稳婆们还要再阻挡,郑克臧脸色一板,“大胆!”,虽然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嫌疑,但心急的郑克臧顾不得这么多了。 久居上位的气势散发出来,将几个稳婆吓的不行,再不敢阻拦郑克臧,纷纷让开,但犹自不忘提醒一句。“殿下小心,王妃刚刚生产,见不得风。” 郑克臧微微点头,“都去内官监领赏,重赏!” 几名稳婆喜上眉梢,连连道谢离开了房间。 郑克臧小心翼翼地接过绿竹递来的襁褓,两只大手显的无所适从,笨拙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两世为人,初为人父,心中十分复杂,看着刚刚剪完脐带,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女儿,再看看一头汗水脸色惨白的妻子,郑克臧眼中充满了爱怜。“真漂亮,像你。” 陈妃无力地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未能诞下王子。” 郑克臧佯装愤怒道:“爱妃胡说什么,女儿多可爱,我就爱女儿。” 陈妃轻轻笑了笑,眉间仍是郁结,郑克臧温声打趣道:“你我还都年轻,我可是还想再和爱妃生上十个、八个孩子呢。” 陈妃闻言白了自家夫君一眼,在郑克臧的安慰下,陈妃也放下了心事。 外间众人已从稳婆口中得知陈妃生的是个女儿,听闻陈妃平安无恙,陈梦球和陈梦纬长出口气。 陈绳武的脸色比较复杂,陈妃未能诞下王子实在可惜,不然他的位置便可更加稳固。 一众郑氏宗亲也为诞下的是个小县主而感到泄气,只有郑克塽和郑克壆为大哥和嫂子感到高兴。 郑克塽兴奋地手舞足蹈,“我当叔叔了哈哈哈。” 郑克壆也一脸欣喜,心道以后每次吃点心要留下来一点了,拿给小侄女吃。 虽然是个女儿,但仍是郑克臧的第一个子嗣,由承天府牵头,在一府两州举办了大型的庆典活动,恭贺小县主的出生。 朱术桂更是上道的很,在小县主出生的第二日,便将册封诏书拟好发出,册封其为大明清平县主。 第三十二章 来自对岸的消息 就在清平县主出生第三日,一艘福建的走私武装商船驶入了正热火朝天进行扩建的打狗港。 “三哥,这里就是郑逆的港口啊?看着挺不错啊。” 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张四康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打狗港。 “噤声,把帽子带好了,不要露了辫子。” 被称作三哥的中年男子满脸严肃地叮嘱道。 张四康撇撇嘴,擦了擦自己脑门的汗,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带帽子,让年轻的小伙子心中愤愤不满。 “要我说,就算露了辫子能怎么,这郑氏可放出去话了,除了荷兰人外,其余各国都能购买东宁糖,包括咱大清,用什么三级会员什么的,一条船可以买一千斤东宁糖呢。” 三哥一脸无奈地看着张四康,“你这小子就是年轻,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吗,现在琼州可打着仗呢,还是让船上的朝鲜人出面安全,别说话了,郑氏的水师来了。” 一艘比走私船高大许多的郑氏鸟船正快速向这边驶来,逐渐转向,最终保持与走私船齐平行驶。 这是驻守在打狗港的明郑宁海镇水师。 郑氏战船桅杆瞭望处,一名水师士兵急速地打出旗语,要求对方停船接受检查。 面对着郑氏水师侧舷露出的密集炮口,走私船很识时务地停了下来。 张四康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战船放出一艘小船,上面载着六个水师官兵。 六名官兵很快顺着绳索爬上甲板。 三哥手下的朝鲜水手伪装成负责人主动迎了上去,点头哈腰,不断抱拳行礼。 “朝鲜人?会说汉话吗?”领头的水师队正林武凯上下打量着对方问道。 “会的会的,各位军爷,小的慕名来买东宁糖,绝没有夹带任何违禁品。” “我们自然会查。”冲着手下士卒们一挥手,几人推开挡路的朝鲜人,冲进船舱,仔细搜查起来。 确实如那朝鲜人所说,都是些寻常货物,还有郑氏需求的布匹等物,没有鸦片之类的违禁品存在。 林武凯点了点头,语气严厉地嘱咐道:“不许在港口生事,安分做生意。” “明白明白,一定安分守己。” 他微微挥手招呼弟兄们准备撤退,就在此时他看见旁边一个少年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回望过去,那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林武凯心中生疑,表面不动声色,等走到那少年身前时,猛然拔刀出鞘架在那少年脖子上。 对方猛然出刀把张四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闪躲。 帽子掉了,脑后一根金钱鼠尾辫随之垂落。 突然的变故打碎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在伪清禁海令下搞走私的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的狠辣之辈。 原本唯唯诺诺的朝鲜人面色狰狞地从怀中掏出尖刀。 其他水手也各自拿出武器。 三哥把帽子摘掉狠狠摔在甲板上,手拿一柄西洋细剑,戒备地盯着林武凯。 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走私海商,林武凯丝毫没被吓到,眼神沉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没想到抓住了个小鞑子。” 张四康涨红了脸,喊道:“我不是鞑子,我也是汉人。” 不远的郑氏战船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变故,甲板上的士兵们纷纷端起火枪和侧舷黑洞洞的炮口一起瞄准了走私船。 在这样的压力下,三哥使劲眨了下眼,将快要流进眼睛的汗珠挤开,语气放缓道:“郑军兄弟,小四说的没错,我们也是汉人,没任何敌意,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这次带的货都是东宁急需的” 林武凯稍微松开了架在张四康脖颈处的刀刃,“哦?果真如此?现下明清交战,海峡上全是巡逻的伪清水师,你们跟伪清朝廷没有关系能出得来?” 三哥主动将西洋细剑垂下,“琼州开战之前我们就出来了,是从朝鲜那边过来的。” 林武凯看了看舱内的布匹等物,沉吟片刻后,睥睨着三哥,“将武器都上缴给我们,离港时再领取,期间只许在港口活动。” 一边说着他一边挪开了刀,俯身将帽子捡起拍了两下,重新给张四康戴上。 扭身奇怪地看了三哥一眼,“怎么还不动?还得兄弟们请你吗?” 三哥如梦方醒般率先把西洋细剑扔到地上,“快点快点,按郑军弟兄说的做。” 被收缴了武器的走私商获准进入打狗港。 为了避免引起人群围观,他们还是将帽子戴上,遮住了那条丑陋的辫子。 一路打听着来到制糖局的交易所。 伪装成制糖局三掌柜的北镇抚司总旗刘茂先一步得到水师送来的消息。 刘茂在三哥他们踏入交易所的瞬间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他不动声色地吩咐手下人将领头的三哥请到里屋相见。 等到三哥进来后,刘茂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拱手抱拳,“见过对岸的兄弟。”一副市侩商人的模样。 被对方热情态度搞得很警惕的三哥沉默地抱了抱拳算是回礼。 “兄弟此次来是买东宁糖的吧?” 三哥点点头,刘茂立马吩咐手下伙计,“帮这位兄弟下一千斤雪糖,一百斤冰糖的订单。” 不到片刻工夫伙计拿回了订单回执递给三哥,三哥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 但他并未露出开心神色,反而面色一沉道:“敢问阁下这是何意。” 刘茂笑了笑,轻轻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听说今年浙江、福建两地出了旱灾,严重吗?” 刘茂话一出口,三哥反而放下心来。 原来是想探听情报,作为走私贩子的三哥对清廷半点忠心也俸欠。 正如他在船上说的那样,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汉人,当即将自己知道的旱灾情况通通说了。 “很严重,之前靖南王(耿精忠)起兵,百姓们还没缓过来,朝廷那边又赈灾不力,饿死的人不可计数,浙江那边也差不多。” 刘茂闻言轻捏胡须呵呵笑道:“那可真是凄惨,不知贵东家是?” 三哥瞬间警惕起来,抱了抱拳,“本家只是一介商贾,与朝廷毫无瓜葛,更没有与郑氏为敌的心思,若阁下没有别的事情,便告辞了。” 见三哥警惕心大起,刘茂无奈起身抱拳拱手,“兄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交个朋友,闲聊而已,并无他意啊,也罢,既如此,我也不留兄弟了。” 三哥见对方没有强留,警惕心稍减,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我出海前听到了消息说朝廷命固山贝子彰泰挂帅,从贵州、四川、广西三路几十万大军攻打吴藩,朝廷下了大力气,解决三藩就在今年。” 说完后,三哥抱拳一礼,再不停留,径直离去。 第三十三章 再援 刘茂迅速将三哥提供的这两条消息禀报了上去。 柯仪结合福建、广东两地暗桩之前传回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福建确实发生了较为严重的旱灾,而广东的绿营兵抽调了大批前往云南。 经过北镇抚司众人的研判,福建方面的水师暂时只能进行防守,不具备主动出击的能力。 而广东方面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向琼州派遣援兵的原因也终于找到了。 柯仪将北镇抚司的判断亲自汇报给郑克臧。 郑克臧连夜召开了六官会议,将柯仪提供的消息同步给众人。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正当放手施为。”陈绳武一脸激动地拱手说道。 礼官郑斌一如既往地力挺陈绳武,而最近新被提拔上来的户官蔡济和刑官郭英平非常谨慎的没有发声。 柯平被郑克臧晋升成吏官,成了陈绳武之下的东宁三号人物,他沉吟片刻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消息来源确定可靠吗?会不会是伪清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柯平面色严肃道:“走私船的人这几天都在忙着出货,暂时没有嫌疑,而且福建遭灾这等消息也没法造假,倒是广东军方调动甚是机密,不好判断,确实不可不防。” 郑克臧听完下面众臣的意见后,清了清嗓子,“柯公担心过甚了,广东在杨彦迪攻占感恩县时没有第一时间派遣援军足以说明问题,伪清朝廷还没人有这般魄力用整个琼州作饵,来算计我们。” 他捏了捏下巴继续道:“况且就算广东仍有力增援琼州,但确定了福建方面的情况,澎湖那边的水师便可再调一部分去增援,只要江胜能把广东清军按在海峡对岸,琼州便是我东宁囊中之物。” 道理虽然没错,但郑克臧提出再从澎湖调派一部分水师赴琼州增援还是吓了众臣一跳,陈绳武一脸凝重道: “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虽说福建大旱,但若伪清真发了狠,同时在云南、琼州、澎湖三方开战,到时大军在外救援不及,恐怕顷刻间便是灭藩之祸。” 柯平点点头道:“陈总制此言是老成谋国之言。” 郑克臧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伪清朝廷是从来没把百姓当回事的,真要发了狠,拼着福建灾情不管,硬要抄自己老家,到时候可真是欲哭无泪了。 郑克臧微微点头,“既如此,水师不动,调派陆师增援琼州杨彦迪,尽快将琼州拿下。” 只要澎湖水师不动,清军打不上岸,陆师派些增援也无妨,众臣一致同意。 郭英平犹豫下建议道:“殿下,可令澎湖水师出水寨,佯逼福建,拖住福建水师,用郑氏商队运输士卒,伪清福建、广东水师均被牵制,援军当可安全抵达。” 郑克臧大力点头,欣然道:“卿计甚好。” 郑克臧急于拿下琼州一是此时机会极好,二是海南岛热带雨林茂密,有许多现成的造船巨木,大大弥补台湾木料不足的问题。 现下清军的造船大业正轰轰烈地开展着,在澎湖海战时清军的战船已比郑军多出了三十艘。 如果能将海南尽快拿下,其意义不言自明。 等众臣告退各自回去准备时,郑克臧出声留下了柯仪。 北镇抚司提到的第二条关于云南的消息让郑克臧想起一个人。 吴周的兵马大元帅马宝。 这马宝可是个狠人,他原为李自成老营副营总,降过永历皇帝被封为淮国公,后来投降了吴三桂,被其收为义子。 吴三桂反清期间,封马宝为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 虽然老将军戎马一生,堪称一代名将,但也架不住吴周内乱,实在是无力回天。 最后吴周覆灭后,他使了计金蝉脱壳逃脱清廷追捕,最终隐居在贵州,一直活到康熙三十八年(1699)才寿终正寝。 马宝一生坚定反清,死前遗言不许子孙后代入仕清廷,正是郑克臧眼热的人才。 得想个法子把老人家请过来,就这么窝在贵州的山坳坳里度过余生实在是浪费不如继续为抗清大业发挥余热。 郑克臧吩咐柯仪密切注意云南的战局,多派遣些暗桩过去,尤其要关注马宝这个人。 柯仪闻弦琴而知雅意,知道殿下对马宝这个人起了爱才之心,当即领命告退回去进行布置。 援琼的陆师确定了下来,郑克臧将神机镇从北部屯垦点调回协同左武卫镇、平虏镇总计六千人的精锐陆师派往增援琼州。 同时严令杨彦迪主动寻找决战时机,以求尽快拿下琼州。 陆师出动的同一时间,澎湖水师出动大批战船直奔福建,整个福建海疆警铃大作,福建水师龟缩在近海密切防备。 崖州被攻克的消息让广东巡抚金儁惊慌不已,立马派人八百里急报北京。 “李中堂,广东紧急军情。” 深夜值守的保和殿大学士李霨接过盖着紧急印戳的军报。 他打开扫视一眼后,面色不变,对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翰林们轻轻摆手笑道:“无妨,诸位继续当值。” 随即他慢慢地走出值守的殿阁,立马小跑起来去见皇上。 刚刚睡下的康熙帝,被敬事房总管太监顾问行轻轻唤醒。 “皇上,李中堂有急事求见。” 二十七岁的康熙皇帝闻言,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神立马变得锐利起来,“吩咐他去偏殿候着,朕马上就到。” 在顾问行的服侍下,康熙穿上明黄常服,近段时间繁忙的朝政让这位年轻君主本就尖细的脸庞更加消瘦。 大半夜的能是什么事情呢?莫非是彰泰那边有好消息? 推开宫女递上的净脸盆,康熙直奔偏殿而去。 合上手中的军报,康熙抬头闭目不语,在下首跪着的李霨见状也不敢随意开口。 半晌后,康熙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广东文武畏战,金儁和王国栋该杀。” 李霨与金儁乃是同乡,帮衬道:“尚逆新灭不久,广东民生凋敝,况且云南战事正急,抽调了广东精锐士卒西进,恳请圣上许此二人将功赎罪。” 康熙微微点头,“起来说话吧,阵前斩将乃是大忌,朕不至于自毁长城,但他二人全无应对之法,坐视郑逆蚕食琼州,逃不了无能之罪。” 他顿了顿,问道:“王永誉那边有折子吗?” 李霨躬身道:“广州将军尚无奏折递来。” 康熙微微皱眉,“给王永誉下旨,让他督促金、王二人早日援琼,另外让韩世琦调兵去广东。” 李霨轻轻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偏沅巡抚(湖南巡抚)韩世琦旬日前刚刚上奏说湖南爆发了瑶乱。” 康熙闻言后久久沉默不语,叹息一声,”国朝初安,处处艰难,为之奈何。” 第三十四章 战事再起 康熙和郑克臧的命令几乎同时传到八旗广州将军王永誉和礼武镇总兵官杨彦迪手中。 郑克臧的命令下的正当其时,经过大半个月的休整,杨彦迪部准备向万州方向进军。 而琼州方面也在第一时间探察到明军的动向,琼州左右两大营绿营立马动了起来,由左营提督张士臣为帅,琼州绿营出动了近万人驰援万州。 同一时间,在广州八旗驻地,去年年底刚刚到任的八旗广州将军王永誉领着满副都统阿尔塞、汉副都统秦璜二人将金儁和王国栋请来议事。 “圣上下了旨意,对我们广东文武十分不满啊。” 长着一张枣红色脸庞的王永誉面沉如水,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金儁,语带挖苦的说道。 “郑逆水师封锁了海峡,为之奈何?”王国栋抱拳解释了一句。 阿尔塞冷笑一声,“琼州海岸狭长,登陆又岂只限北面,化整为零分散偷渡又有何不可,我看你等就是畏战。” “阿都统此言差矣,广东水师本就弱于郑逆,岂可再做分散,一旦有变,广东海防不稳如何是好?” 金儁忍不住反驳阿尔塞。 阿尔塞抚掌而笑,“何必用水师去送,直接调遣民间船只,大军分散渡海,海峡最窄处不过四十里,他明郑百来艘船,还能尽数拦住不成。” 王国栋闻言面色立马变冷,这位满族老爷真是不拿绿营兵当人看,按他这般搞法得有多少兄弟葬身鱼腹。 秦璜也听出了不对,连忙咳嗽一声打断阿尔塞,“金大人和王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渡海多凶险,阿兄还是莫要玩笑了。” 阿尔塞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秦都统,圣上旨意说的明白,我也是为大家好,在这坐以待毙,不发一兵,最后打板子的可是全广东文武,也包括咱们爷们儿几个。” 王国栋闻言忍不住反驳道:“何为坐以待毙,王将军到任后调了一牛录八旗骑兵协防琼州,今年春末又刚往琼州调去了马震、谢万生两部绿营精锐,那杨彦迪海盗起家,陆地争锋,胜负还未可知,阿都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永誉打断了众人的争吵,“好了,阿大人也是体会圣意,所以着急,正面突破郑逆水师固然损失太大不可取,从侧面绕行呢?” 王国栋犹豫一下道:“民间小船难抵风浪,若是绕行怕有舟覆人亡之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都统就等着明郑拿下琼州不可?”阿尔塞语气不屑地讥讽道。 “好了,既然民间船只不可,那就用水师嘛。”王永誉劝道。 见王国栋和金儁还想张口,王永誉语气转冷道:“说白了广东水师没法突破郑逆封锁,还不如尝试绕行登陆,至于海防,剩下的水师船只配合海岸炮台当可无虞。”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带威胁道:“圣上旨意清楚,若再无动作,祸事不远矣,金抚台、王都统莫要自误啊。” 金隽和王国栋闻言心中无奈,轻叹口气道:“也罢,便按将军所说吧,免得我等白白背上畏战骂名。” 八月十一清晨,海南岛东南,滕桥镇外,两日前从崖州出发的明郑军队刚刚收拾完帐篷整理好队伍,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行军。 林聪因为作战英勇被提拔成了队正,接替了之前死去的湖南队正。 大军向东行不过五里,就看见刚出发不久的斥候急速地折返回来,林聪心中一紧,意识到这应该是发现了敌踪,果然,不久后中军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林聪突然听见东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不少明郑士兵闻声望去,就看见东面的小山包上有几个黑点从山包顶骑马极速向下奔驰。 此时朝日东升,小山包就像一个蚂蚁窝,太阳就像是烤着蚂蚁窝的火团,被火烤的蚂蚁窝突然迸发出许多黑点,眼尖的林聪看的清楚这些骑兵是八旗兵,足足有数百骑,衔尾追杀前方拼命逃跑的明军斥候。 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远处山包上的八旗骑兵,明郑军士们微微骚动起来,这队骑兵是哪里来的,莫不是广东来的援军,难道水师被击败了?明军的士气迅速变得低落。 明军中的武官和锦衣卫们见状,连忙来回呼喝安抚士兵们保持队列。 林聪在短暂的惊慌后,第一时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对面的骑兵是打不过来的,此时的明军队列和对方中间隔着一条百米左右宽的小河,河流湍急,伪清的骑兵是不可能渡河来攻的。 杨彦迪对这队突然冒出来的伪清骑兵也很疑惑,但他当然不会觉得是广东来的援军,他上次劫掠海南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当时三藩之乱如火如荼,无论哪方都顾不上琼州。 故而杨彦迪每次来劫掠都十分轻松,但随着尚可喜的落败,伪清重新控制了广东,琼州的武备也不断地加强。 杨彦迪也瞬间判断出来对方隔着河不可能发动进攻,这是从琼州方向来援大部队的斥候吗?他皱着眉头思索着。 待这些骑兵离的近了,杨彦迪终于看清楚了,前头七八个明军斥候,正拍马狂奔逃窜,隔着河,这些斥候逃不掉的,杨彦迪心中轻叹一声。 再往后看,正对明军斥候紧追不舍的便是天下闻名的满洲八旗军,为首的骑手打着红底黄龙旗,表明了这队骑兵隶属于正红旗下。 敌骑皆蓄八字细胡,鼻低脸狭,典型的满洲长相,每行八人八骑,列队快速追击。 不比北方满八旗的棉甲装备,因为南方炎热的天气,这队八旗军多穿皮甲、纸甲和锁子甲,皆是大红色样式,许多人因为太热,将头盔摘下,脑后的辫子随马匹的起伏而上下起落。 他们背上斜挎火铳,腰间马刀出鞘,在尘土中浩浩荡荡前进,数百匹马纵横驰骋,数百把刀交错挥舞,凡是落后被追上的明军斥候,瞬间便被绞杀,泛不起一丝波澜。 第三十五章 齐聚万州 眼见追逃的双方逐渐靠近河边,离河最近的明军正好也是林聪所在的协,在上官的命令下,迅速靠近河边列好队列,装填弹药,试图接应掩护。 可惜最后剩下的几个明军斥候也在抵达河边之前被追上,干净利落地被一刀削去了头颅,当最后一个明军斥候被砍杀后,八旗军中马哨呼喝声此起彼伏,似在庆贺。 众骑拱卫中有一名身穿锁子甲的满洲校官,睥睨着对岸如临大敌的明军,用满语高声呼喝了一声,随即对岸的敌人尽皆哈哈大笑。 “tmd狗鞑子,你们过来啊,爷爷请你吃铅弹。”领队的军官高声叫骂,不愿意弱了气势,林聪等军卒放肆大笑,还对岸的清军以颜色。 对面的清军明显被激怒了,几个旗兵将死去明军斥候的首级插在刀上,高高举起,策马来回奔跑,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林聪和其余明军士卒们见状渐渐收敛了笑声,沉默起来,林聪咬紧嘴唇盯着对岸的清兵,满目通红。 “都给老子射,射死这帮狗鞑子!”领队军官充满愤怒的命令声响起。 林聪急忙将手中火铳举起,死死地瞄准住一个挑着首级策马奔跑的旗兵,果断扣动了扳机。 连绵不绝的射击声响起,明军士卒们的怒火伴随着火铳的铅弹倾泻到对面。 双方相距一条百米宽度的河流,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最外围的十几名旗兵连人带马纷纷被射翻在地,林聪瞄准着的那名旗兵被击中前胸当场毙命。 一时间清军这边人仰马翻,那个满洲校官的马被惊到,连连尥蹶,差点将他从背上颠下来,明军这边重新又哈哈大乐起来。 八旗士卒们反应很快,无需领队的骁骑校下令,迅速解下背着的鸟铳开始反击,将装填好的弹药打完后,立刻拍马后撤,绝不给明军开第二枪的机会。 明军这边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同样缓缓后撤,双方默契的在火铳射程外站定,隔岸相望,只剩下丝丝微风吹拂旗帜的声音,间或传来清军马匹不安的嘶嘶声。 一声呼哨响起,对岸的清军纷纷调转马头,留下大批尘土后主动撤出了明军的视野。 杨彦迪望着远去的清军,沉吟半晌,扭头苦笑着对副将陈安平说道:“没想到琼州居然还驻扎着满洲八旗,咋办,有这队骑兵在,探马营可就成了猎物。” 陈安平皱着眉头道:“那也不能就停在这里,将探马的范围缩短,这样即使碰见了对方,逃回来的机会也大些。” 杨彦迪点点头,按陈安平的建议,将探马的探查范围缩短。 这队八旗骑兵很好地完成了张士臣交办的任务,在他们的骚扰下,明军虽未变成瞎子,但也成了近视眼,行进的极为缓慢,如是行了好几日仍未到达万州城。 期间这队八旗骑兵充分发挥机动性,来去如风,让明军始终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施以围堵,把杨彦迪气的够呛。 另一边,万州。 距离更远、出发更晚的张士臣带领着近万绿营援军先一步抵达万州城并在城外结寨。 “军门略施小计便让郑逆大军行进艰难,我军先一步赶到万州,此战必胜无疑。” 旬日前刚被杨彦迪击败的马震一脸谄媚的拱手说道。 张士臣矜持地点点头,马震看见张士臣点头,整个人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激动的面色通红,打千跪倒,“承军门不弃,许卑职戴罪立功,恳请军门拨一营敢战士卒,卑职愿为此战先锋。” 听见马震的话,帐中的其他将领中有人忍不住出声讥讽道:“败军之将,也想抢功?” 马震闻言脸上怒色一闪而逝,抬头向说话那人望去,正是今年春和自己一同从广东调来琼州驻防的谢万生。 他面色转冷,轻哼一声道:“我与军门说话,你随意插嘴,眼中可还有军门。” 谢万生心中鄙夷,狐假虎威的小人,但仍然抱拳对张士臣行了一礼,“卑职多嘴,请军门责罚。” 张士臣对从广东来的这两个游击之间的矛盾洞若观火,甚至可以说他在其中也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只有两人矛盾深厚,才方便他张士臣调用嘛,若是二人关系亲厚,联合起来阴奉阳违,张士臣就要难受了。 他对谢安生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随即扭头对马震和颜悦色道:“谢游击并不是故意讥讽你战败之事,莫要太往心里去。” 张士臣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马震表面上恭敬称是,心中对谢安生更加厌恶。 张士臣满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谢游击营中调一千人,再从琼州大营再调一千人给你如何?” 谢万生一听急眼了,“军门,这可不合规矩。” 张士臣脸色一沉道:“怎么不合规矩?王都统明言你二人受我节制,便如琼州大营一般,你有异议?” 谢万生见张士臣动了真怒,不敢直接反驳,转而说道:“败军之将,如何再当先锋,不如由卑职率本部人马充当先锋,定狠挫郑逆猖狂之势。” 马震一听心中狂怒,自己好不容易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谢安生还要抢先锋位置,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 好在张士臣十分强硬,马震担任先锋官不变,谢安生不情不愿地调了一千兵给马震,加上琼州大营的一千兵,组建了先锋营。 张士臣亲带本部人马在金牛镇至万州城必经的山口处设伏。而新组建的先锋营被张士臣派到万州城西的金牛镇左近诱引明军至伏击处。 马震心中暗暗叫苦,这哪里是去当先锋分明是当诱饵,早知道还不如让谢安生来。 一直骚扰明军的八旗在张士臣抵达万州后便被召了回来。 明军探马在一整日都未遭受清军袭击后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杨彦迪果断地将所有探马散出,确定八旗兵是真的撤走后,下令全军加速行军。 陈安平轻叹一声,“这队八旗撤退说明张士臣已经到了万州,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只用区区几百骑兵便让我们丧失了主动,不如等等延平王的援军。” 杨彦迪不以为意,撇撇嘴道:“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张士臣不好对付,我杨彦迪也不是吃素的。” 陈安平闻言心中不安感更重,吩咐探马再扩大范围。 行军速度加快,明军终于在两日后抵达了金牛镇。 第三十六章 应对 明军抵达金牛镇时日头已经偏西,杨彦迪让大军在城镇旁边的高坡处安营扎寨。 而在中军大帐中,一场关于是否继续攻打万州的争论正在激烈上演。 “张士臣援兵已到,加上万州城内原有的三千绿营,我们只有六千人如何能打,不如往北,将清军调动起来,寻机决战。” 陈安平根据现下的情况先一步向杨彦迪建议道。 杨彦迪的二弟杨彦昌也连连点头,赞同陈安平的建议,“我军的胜机便在能快速拿下万州,此时先机已失,不如北上。” 杨彦迪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老杨我可是向江帅拍胸脯保证要拿下万、崖二州,万州近在眼前,若打也不打就逃之夭夭,岂不让世人看不起老杨。” 他看着陈安平,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对方有成建制的骑兵,若是北上,八旗骑兵再来,一如几日前,我们成了瞎眼猎物,最终免不了全军覆没。” 陈安平闻言也沉默起来,现在的形势实在对明军不利。 原为南明高、廉、雷三州总兵的陈上川皱着眉头插话道:“张士臣此人我打过交道,他极善伏击,广东的尚可喜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 杨彦迪眼睛一亮,吩咐手下亲兵,“取舆图来。” 一张略显粗糙的琼州舆图摆在了案上,陈安平仔细端详片刻,手指按在金牛镇和万州之间的一处山谷口处,”若有伏兵,此处最佳。” 杨彦昌看了看陈安平手指处,略显无奈地说道:“若要绕行此地,少说又要多花两日时间,敌人更可从容布置继续伏击,左右为难啊。” 一夜军议没谈论出个结果,第二日明军原地整修未动,陈安平安排了一队斥候打扮成赴万州城赶集的百姓前往山口处探查。 远远地还未到达山口,便被一队巡逻的清军拦下。 带队的队正方老六是琼州人,满脸憨厚地躬身道:“各位军爷,小的们往万州城赶集去,咋这地界不让走了?” 领头的清军哨官上下打量了方老六一眼,“这条路暂时不许走你不知道吗?” 方老六装成一脸疑惑的样子,“没听说啊,咋的军爷,要打仗了。” 哨官面色一板,”别瞎问。“ 方老六见状连忙诺诺请罪。 哨官带人检查了一下方老六带的货物,都是普通的山货之类,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们几个跟我来。”哨官和颜悦色地对着几人说道。 方老六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示意手下不要冲动,装作憨厚的样子跟了上去,”军爷什么事啊,我们这还赶着去万州卖货呢。” 哨官挥挥手,”拿下,统统关起来。” 方老六心中一惊,是哪里暴露了吗? “军爷军爷,你这是干嘛!”方老六继续试探。 那哨官轻叹口气,“委屈几位老乡在此住上几日,我也是山里出来的孩子,但军令在身,过几日再放你们走。” 方老六心中瞬间断定,此地十有八九有伏兵在,故意哭丧着脸,“军爷,咱这山货可都不经放啊。”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哨官身边凑。 眼见距离差不多了,他果断从怀中掏出匕首,一跃扑向那哨官,在对方震惊的眼神中,他毫不留情地抹了哨官地脖子。 其余几人也纷纷动手,这队巡逻的哨兵瞬间死伤大半。 “不要恋战,撤!”方老六大喝一声,扭身就往后跑。 幸存的清军立刻吹号示警,附近的巡逻清军迅速向此地赶来。 “分散开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众人分散奔逃,各个暗自祈祷能活着将情报带回。 最后只有方老六和两个手下成功逃了出来,其他兄弟们都牺牲在清军的追杀中。 杨彦迪听完方老六带回的消息后突然哈哈大笑,“张士臣此人也不过如此,若是仗着优势兵力依城而守,这仗还真不好打,现如今嘛,取万州就像探那什么取物一样。” “探囊取物,不知大帅要如何破局?”陈安平皱眉问道。 “我们粮秣充足,安平和上川一起在此安寨稳住不动,继续吊着张士臣,我亲带五百精兵绕路奔袭万州,万州城缺乏防备,一战而下不是问题。”杨彦迪充满自信地说道。 “不可!” “大帅不可如此轻率冒险。” “大哥,你在此安坐指挥,让弟弟带人前去。” 一时间帐内几人纷纷出言反对。 “大帅,凭这个消息,不能百分百确定张士臣就带人在此设伏,况且就算设伏,带了多少人也是未知,万一主力仍在万州,岂不是白白送死。” 杨彦迪目光灼灼地看着陈上川问道:“上川觉得张士臣在此处设伏的几率有多少。” 陈上川沉吟片刻,谨慎道:“若山口处有巡逻的清军,以臣对张士臣的了解,当有六七成。” 杨彦迪豪迈地一挥大手,眼神睥睨道:“六七成足矣,众兄弟不必再劝,说起防守阵战,你们个个都比我强,但说到突袭奔杀,勇武争胜,天下能与我杨彦迪相比的也没有几个,若是张士臣部主力仍在万州,老杨我又不是傻子,还能硬要袭城不成,大不了再溜回来呗。” “即便如此,大哥也该多带些兵去,五百人还是太少了。“杨彦昌继续劝道。 “再多就容易被看出来了,五百人足矣,你们在这边好好牵制住张士臣便好。” 杨彦迪一意孤行下,剩下三人无奈妥协,凌晨时分,杨彦迪带着打扮成清军绿营兵模样的五百人,悄悄的从大寨中行出,直奔南边而去,消失在漆黑的黑夜之中。 前方巡逻队被明军探子偷袭的事情让张士臣十分愤怒,心中暗骂马震贪生怕死,本该将营寨设立在山谷前方引诱明军地的震却将营地设立在隐蔽的树林中。 于是本该在马震营地处就被拦下的方老六十分顺利的摸到了山谷口。 张士臣气的要派人斩了马震,听到消息的马震连忙将营地转移到山谷前,自己亲自跑到伏击处向张士臣请罪。 马震跪抱着张士臣的腿痛哭流涕,张士臣气头过后,心中明白还需要马震来当诱饵,不好苛责太甚,最后雷声大雨点下,仍让马震戴罪立功。 这次回去后,马震一改避战姿态,主动派人往明军营寨挑衅,同时加紧修建营寨,做出一副要将明军挡在山谷处的姿态,来引诱明军攻打。 第三十七章 奇袭 杨彦迪带着伪装成绿营的士卒们离开金牛镇地界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官道上,一路绕过陵南,往北直奔万州城。 期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上前盘问,在杨彦迪的催促下,整队人马快速行军,最终在第二天晚间抵达了万州和陵水之间的牛都镇。 杨彦迪命令大军在镇外的密林中原地休息。 此时天空中乌云滚滚,遮蔽了阳光,大风刮起,树林中的树木被吹的左右摇摆,树叶被大风吹的簌簌作响,完美地掩盖住了士卒们沉重的喘息声。 今夜怕是要有一场大雨啊,杨彦迪心中叹息一声,扭身看着七倒八歪,瘫坐休息的士卒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 “大帅,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带着兄弟们找地方避避吧。”跟在杨彦迪身边寸步不离的亲兵队正杨四低声建议道。 杨彦迪坚定地摇摇头道:“此乃天赐良机,传令下去,抓紧时间休息,雨一下就行动。” 杨彦迪的命令被传达下去,没有任何不满,每个人都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力气,许多士卒顶不住疲惫直接昏睡过去,整只军队十分沉默,只有此起彼伏的轻鼾声。 杨彦迪等人在密林中休息了近两个时辰,几声隐约的雷声从天边传来。 云儿们似乎听到了指令,都聚在一起,随之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就成了墨色。电闪和雷鸣也渐渐频繁起来,闪电一个比一个疾,雷声一声比一声响。 哗啦一声,暴雨倾盆而下,许多士兵在睡梦中被暴雨淋醒,起身后茫然无措地看着豆大的雨滴密集而下,眼神显得空洞又疲惫。 “列队!出发!”在军官们的呼喝声中,所有士卒迅速起身列队,出密林直奔万州城。 暴雨中视线不清,脚底坚实的地面也逐渐变得泥泞,不断有士兵摔跤滑倒,他们互相搀扶着,迈着缓慢却坚定的步伐慢慢向北。 冒雨行了大概一个时辰,到了深夜时分,此时距离万州城已不足五里,雨势也渐渐变小,杨彦迪眺目观察,整个城头一片漆黑。 明军远在金牛镇被堵在山口处进不来,又恰逢暴雨天气,守城的士卒们都躲在避雨处偷懒,城头上一片寂静,时不时从城头阁楼中传来士卒们的鼾声。 慢慢的雨停歇下来,周围万籁俱寂,奇袭部队行进间金属撞击的声音变的尤为明显。 杨彦迪及时让部队停下休整,停下的地方正好是一个鸡鸭池,他脑中灵光一闪,让杨四带人将鸡鸭全部弄醒。 鸡鸭的鸣叫扑腾声音很好地掩盖了杨彦迪部行进时发出的声响,城头上有士卒被鸡鸭声弄醒,侧耳倾听,听清楚是鸡鸭的声音后,嘟囔几句,将耳中塞上布条后再次沉沉睡去。 杨彦迪一马当先顺着钩索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城墙,城墙上空无一人,真是天助我也!他心中兴奋异常。 等城墙上陆陆续续爬上来三四十人后,杨彦迪果断地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几十名明军分成四队,往清军休息的地方摸去。 城门二百守军,将近一半的人在睡梦中被割了脖子,其他的人惊醒过来,面对着全副武装的明军不是被围杀就是识时务地下跪投降。 几十人迅速打开城门将城外的部队接应进来。 留下一百人看守城门,剩余四百人在降兵的带领下,迅速杀往城东军营。 万州知州李琰的居所内,屏风前,支立的铁盆里木炭放肆地燃烧着,映红了整个房间。 屏风后,患有风湿病的李琰赶上了下雨天气,关节处疼痛难忍,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自认自己是个好官,上任后主持修撰了《万州志》,不仅记述了万州的历史,在后世这也是第一本明确记载了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自古便属于中国的书籍。 他还彻底纠正了上任所留下的弊政,轻摇薄役,让万州百姓的负担大大减轻,深受万州百姓爱戴。 为何老天如此不公让他患上这等恶疾,他心中感到一阵委屈。 躺在床上盯着房顶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体的不适,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战争终于快要结束了,他不认为杨彦迪能打败张士臣,决战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想到大军出征所耗费的粮耒,他心中微微叹息,还好今年秋收没受到战争的影响,库存的粮食还够,希望张提督能早日打败郑逆。 身上的不适越来越严重了,这倒霉的天气,他心中咒骂着不自觉地想到了家乡,他是直隶高阳县人,在外为官十几年再没回过家乡,一时间心中唏嘘不已。 “州台大人!州台大人!不好了郑逆杀进城了!”州衙吏目孔繁的声音从前院响起。 李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打开门喝问:“你说什么?郑逆杀进来了,难道张提督败了?不可能!张提督这才走了几天的时间,不可能绝不可能。” 孔繁没有回答李琰的疑问,催促道:“外间都传张士臣战败了,不管真假,郑逆杀进城已是事实,城里已经乱了套了,大家都在从北门逃跑,您快点带上夫人和少爷一起逃命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孔繁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间的嘈杂声传来,看着李琰扶着门框仍在念叨着不可能,孔繁咬咬牙扭身出了院子,自己带着家人逃命去了。 对于自己进城引起的混乱,杨彦迪不管不顾,一头直奔城东的军营而去,但有挡路的统统被明军用刀柄砸翻在地。 城中的乱子从南向北逐渐蔓延,等杨彦迪带人到达城东军营时,混乱还未蔓延到此处。 营门大开着,值守的士卒们正低声议论远处的混乱是怎么回事,突然看见穿着绿营军装的杨彦迪等人,为首的守门官没升起丝毫警戒,反而八卦的问道:“兄弟们,城里为啥乱起来了?” 杨彦迪突然加速,狞笑一声,“乱是因为爷爷们进城了!”迅猛挥刀劈砍,刀光闪过,守门官的首级被削下。 其他值守士兵大惊,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一众明军尽数斩杀。 四百人脚步不停,迅速冲进了军营,见人就杀,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郑逆打进城了!“ “张提督败了!张提督败了!“ 被突然偷袭的绿营兵一下子懵了,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来袭营,他们还以为张士臣打了败仗,大队明军已攻进了万州。 士气低落之极,皆无战心,成群结队地向军营外逃窜。 第三十八章 万州城内 万州绿营游击邝得功匆匆忙忙从被窝中爬起来,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撩开帐门,便见整个营地四处都是奔逃的身影。 耳边充斥着惨叫哀嚎声,所有人都穿着绿营兵的衣服,他一时间分辨不出敌我。 “都不要乱!来我这里集合,快!”邝得功带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心腹亲兵,奋力呼喊着试图收拢溃兵,整军反击。 邝得功平日对兵卒们十分宽厚,威信很高,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身边就聚集了二十多个惊慌失措的绿营兵。 四周全都是抱头鼠窜的清兵,邝得功这边收拢溃兵的异样情况尤为显眼,第一时间引起了杨彦迪的注意。 他把手中已经卷刃的腰刀扔掉,将别在腰间的两只金瓜锤解下,带着杨四等人直奔邝得功。 杨彦迪顺手两锤解决了挡着路的溃兵,片刻功夫便冲到近前。 邝得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来势汹汹的杨彦迪,拿手一指,大声喝道:“迎敌!迎敌!” 身边的几十个清兵排成两排,队列紧凑,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 喘着粗气,双目血红的杨彦迪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猛然跃起,左手金瓜锤突然向前掷出,瞬间砸倒两人。 落地后右手金瓜锤来回猛砸,众清兵恐惧之下,纷纷躲避,阵型大乱。 杨彦迪看着纷纷躲闪的清兵,哈哈大笑,“我乃大明镇守崖州总兵官杨彦迪,鼠辈可敢来与某一战!” “杨彦迪!” “他就是杨彦迪,快跑!” 人的名树的影,在伪清的负面宣传洗脑下,杨彦迪奸淫掳掠,生吃人心的魔王形象深入伪清军民之心。 这般反敌的宣传倒是成就了杨彦迪此刻的威势,刚刚聚集起来的溃兵听见杨彦迪的大名,再次一哄而散,重新加入逃命的行列。 只剩下邝得功和十几个心腹亲兵仍在苦苦坚持,但周围敌人越来越多,见势不可为,邝得功非常光棍地直接跪地向杨彦迪投降。 将邝得功缴械后,杨彦迪将他带在身边,不断喊话招降仍在逃跑的清兵,杨彦迪适时地下令明军齐呼:“大明王师,缴械不杀!” 许多清军见自己的主官都投降了,明军又作了投降不杀的保证,许多逃脱无望的清军不再负隅顽抗,纷纷投降。 经战后统计,此次袭营直接被明军杀死的只有二三百人,近千人或因踩踏或因火烧而亡,逃出去了四五百人,剩下的千余人全部投降了明军。 邝得功此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所谓的明军大部队只是区区五百人,知道真相的他眼泪掉下来。 但后悔也没有用,所有人都被缴了械,身边都是全副武装虎视眈眈的明军士兵,尤其还有大名鼎鼎的杨彦迪亲自坐镇,投降的清军都乖的很。 杨彦迪对邝得功十分热情,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道:“邝兄弟,你这个脑后的辫子老杨看着碍眼的很。” 邝得功轻叹口气,跪下道:“请杨帅剪辫。” 杨彦迪哈哈大笑,从杨四腰间将刀抽出,刀光一闪,邝得功脑后的金钱鼠尾辨落到地上。 他将邝得功扶起,左右打量了一下,“不错,这样顺眼多了,等头发长好梳起,又是个响当当的汉家儿郎。” 邝得功连连称是,不敢反驳。 在杨彦迪的命令下,所有投降的清军一律被剪了辫子,略微休整后,杨彦迪派人去控制四面城门,准备彻底封城。 得到军令的杨四带着一百明军和一百五十投降的清军直奔北边城门而去,准备封闭城门。 此时北城门处一片混乱,大车堆着小车,不免磕磕碰碰,在城门洞里,两辆车发生了碰撞,车上的物品散落一地,堵住了通行的道路。 “快点收拾,快点!”金员外一脸焦急地指挥家中的下人赶紧把东西都搬回车上,同时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人,生怕有人浑水摸鱼偷拿地上散落的财货。 后边的人不知前面发生何事,见队伍停下来一个个鼓噪大骂,“前边干嘛呢,逃命呢,快点啊!”,一边骂着一边拼命前挤,队伍霎时间混乱不已。 杨四就在这时带着队伍赶到了北门,排在后边的百姓起初并没在意,以为是逃命的绿营兵,还抱怨地冲杨四说道:“军爷,出不去了,前面堵住了,您快带兵给疏通疏通。” 杨四懒得搭理他,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卒们冲上去将人群驱散,还没捡完东西的金员外也被强硬地架在路边。 北城门缓缓关闭,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金员外一下急眼了,大力推搡一名明军,叫骂道:“你奉谁的令关的城门,我跟张提督是旧识,快放我出城。” 那名明军猝不及防下被他推了个趔趄,头上暖帽掉落,露出扎得有些散乱的长发,周围的明军见状纷纷拔刀出鞘,架在金员外脖子上,“还敢反抗!跪下!” 金员外呆呆地看着明军头上的长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乖乖跪下。 杨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笑呵呵地道:“奉大明礼武镇杨总兵的命令,你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金员外身子忍不住发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杨四却没想放过他,“殴打我军将士,抵抗大明王师,拿下,带走!” 几个如狼似虎的明军士兵一把按住金员外,不待对方喊叫求饶,拿布条塞住嘴,直接绑了带走。 剩下的人被要求各自回家老实呆着,不许随意上街。 另一边,杨彦迪带着邝得功亲自前往州衙劝降试图负隅顽抗的李琰,州府衙门大门紧闭,不少衙役、家丁正站在墙头,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 看见杨彦迪的大军杀到,不少人慌乱地退下来,里面传起阵阵惊呼声。 “州台大人,大明王师已到,还不赶紧开大门迎接。” 在杨彦迪的盯视下,邝得功硬着头皮站出来劝降喊话。 府内李琰听见邝得功的话面色大变,“完了,看来城内守军已尽降郑逆。”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聚集在他身边的众人,苦笑一声,“愿意跑的从后门跑,愿意降的就去开门吧,这万州城守不住了。” 不理会众人反应,他说完后径直回了房间,穿上顶戴官服,端坐屋中闭目不语。 第三十九章 琼州决战(一) 大门洞开后,杨彦迪带人冲进李琰的房间,看着端坐上首,穿着官服不发一言的李琰,杨彦迪咧嘴笑了笑。 李琰肃立起身行了一礼,“大清万州知州李琰见过将军。” 杨彦迪敷衍地拱拱手道:“大明礼武镇总兵官杨彦迪见过李知州。” 李琰略显倨傲地点点头,杨彦迪见状突然变了脸色,撇撇嘴道:“别演了啊,老杨就烦你们这些酸文人,拉不下脸面直接投降,又没勇气殉国,怎么着,想让老子送你上路?” 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你!”李琰勃然色变,手臂颤抖,指着杨彦迪说不出话。 “看来老杨说对了,押下去。” 听到杨彦迪的命令,手下明军士卒上前作势欲擒,李琰冷冷喝道:“本官自己会走!” 士卒们扭头望望杨彦迪,他点点头示意无妨。 李琰冷哼一声,在两名士卒的跟随下,自己走进了州衙的牢房里。 “脾气还挺大。”看着李琰那副清高作派,杨彦迪嗤笑一声。 “李知州是个明白人,迟早能想清楚,为贵部所用。”邝得功怕杨彦迪因此恼怒而杀掉李琰,上前一步劝道。 “什么贵部贱部的,都是为大明效力,为延平王效力。”杨彦迪眉头一皱,瞪着邝得功说道。 “是是,为我大明效力,卑职失言,请大帅见谅。”邝得功干脆地跪地认错。 杨彦迪占了万州州衙作为临时办公处,第一时间派士卒平息城内的动乱,斩杀逮捕了许多趁乱奸淫掳掠的地痞流氓。 整座城市逐渐恢复平静,一队队明军士兵沿街呼喊:“奉大明礼武镇杨总兵令,万州城即刻戒严,敢有在外随意走动者视同伪清间谍一律拿下问罪。” 等万州城内一切尘埃落定后,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杨彦迪立马派人快马将消息带回给陈安平处。 陈安平接到消息后大喜,给陈上川留下一千兵马继续迷惑敌军,自己趁夜带着剩余的部队悄悄撤离,从南边绕路赶往万州。 此时,张士臣还不知道万州城已陷落,仍然连连催促马震让他赶紧引诱明军来攻,必要的时候可以佯败。 马震也很委屈,这几日明军打定主意闭寨不出,不管他怎么引诱,就是不跟他打,不过他转念一想,在这耗着也挺好,反正他们增援的目的就是保住万州,明军被堵在这里,起码万州安全无虞。 等陈安平绕路到了万州城时,杨彦迪将万州的烂摊子丢给陈安平,自己带上两千兵马跑到金牛镇通往万州的山谷出口处扎寨,卡住了张士臣回援万州的必经之路。 而此时,万州陷落的消息才借着最早逃出城的逃兵和难民之口渐渐传播开来,张士臣闻讯后大惊失色,恨恨地道:“杨彦迪带区区五百人便拿下了万州,邝得功真真该死!” “军门,这可如何是好?” “大军粮草都靠万州供应,万州沦陷,大军便如无根浮萍,该当如何,请军门示下。” 帐中众将被万州陷落的消息打击的惊慌失措,纷纷出口询问张士臣。 “都闭嘴!”一向自诩城府极深的张士臣罕见的发了脾气。 众将见提督发怒,纷纷住口不言。 “此事不可在军中传扬,敢有在军士面前议论此事者,斩!” 张士臣第一时间将消息封锁住,否则军心不稳,顷刻间就是全军覆灭之祸。 “军中粮草还有多少?”张士臣阴沉着脸,盯视着军需官问道。 “禀军门,减半供应尚可维持七日。” “军门不可!若是减半,士卒们会起疑心的。”谢万生挺身劝谏道。 “如此,便只够四日的了,今日第一批补粮队本该到的,估计也来不了了。”军需官叹了口气,语气悲观地说道。 大帐内一片愁云惨淡,众将都对前路感到迷茫。 而被当作诱饵的马震得知万州陷落的消息后,更是惊恐万分,“明军是如何做到的,莫不是天兵天将。”,他权衡利弊许久,咬咬牙暗暗下定决心。 借着犒赏全军的名头,马震将张士臣和谢万生派来的将领统统灌醉后一刀宰了,联系陈上川投降了明军。 一时间张士臣东西两面出谷山口皆被明军堵住,犹如瓮中之鳖。 就在杨彦迪带队奇袭万州的前一天,邱世宁和毛兴带领的神机镇等三镇援军经过半个月的海上航行,也终于顺利抵达感恩港。 得知杨彦迪带兵去攻打万州的消息,邱世宁和毛兴一合计,决定趁着大部清兵援助万州,琼州大营守备空虚的机会,直接攻打琼州。 万州陷落消息传到琼州时,邱世宁等人已经距离琼州府不足百里。 琼州知府林霖、分巡雷琼兵备道道台卢天赐往万州方向派遣了多批探马,希望能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张士臣怎么打的仗,这么快就叫郑逆拿下了万州,卢兄,你说张士臣不会真吃了败仗吧?“知府林霖一脸焦躁地询问道。 卢天赐安安稳稳地坐着喝茶,看见林霖焦躁的样子,微微皱眉道:“稍安勿躁,这两日传来的消息,林林总总,难辨真假,不要自乱阵脚。” “卢兄啊,你可真坐的住,海峡一封,我等只能困在这岛上,你就不怕最后我兄弟二人作了郑逆的刀下之鬼?” 卢天赐闻言将茶盏放回桌上,无奈劝慰道:“广东的诸位大人会想办法的,你我只要守好琼州城即可。” 卢天赐所言不虚,在王永誉的严令下,大批广东绿营坐上水师的战船,分散寻机突破江胜水师的封锁。 这几日江胜的压力很大,漫长的海峡,百来艘战船实在无法面面俱到,尽管江胜做出种种布置,许多广东水师的战船被明军水师发现,大部分人被追上后利索地投降了明军,还有少部分拼死突破,最后连人带船一起被击毁。 但仍有一批战船成功避过明军水师,分散在琼州各海岸登陆。 这些登上陆地的幸运儿主要分布在北侧和东侧的海岸上,多的数百人,少的百来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数千人,在各自带队军官的带领下,按着舆图往琼州府方向赶去。 这一路并不太平。 第四十章 琼州决战(二) “首领,大明的王师已打下了万州城,我们反了吧!”额前结髻的符亚丹一脸狂热地劝说道。 他劝说的对象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叫倪伟,他脑后结发髻,用缠头包着额头,肤色黝黑,眼灿若星。 作为五指山山脚平原处十八黎峒的共主,倪伟迟迟无法下定起义的决心。 听见符亚丹的劝说,他眉头皱起,吧嗒吧嗒嘬了口手上端着的烟杆,轻叹口气,肺中翻滚的烟雾随之喷出。 “你当是闹着玩的,这是要死人的,你们有这个准备?” 符亚丹一听急眼了,“那难道就让官府这么欺负我们黎人?” 他掰开手指一个个地给倪伟埋怨。 “年初,阿依莫陪她爹去定安县卖货,被恶霸看上,当街被人抢走,她阿爹更是被活活打死在大街。” “峒里立春时被抽了五百人去修水堤,最后只回来三百人不到,好多弟兄都是活活被监工鞭打至死的。” 符亚丹一边说着,脸色逐渐变得狰狞,双目通红,语气哽咽地继续道:“再说这个月,咱们辛辛苦苦种好的粮食,官府直接抽走了八成,剩下两成够谁吃的?他们不给我们活路。”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倪伟,“首领你刚说会死人,十八黎峒的兄弟就算战斗至死,也不愿苟且活着,受官府的鸟气。” 倪伟轻叹口气,将烟杆磕灭,“历朝历代,无论谁统治琼州都要压榨、消耗我们黎人的力量,他们害怕啊,前明不也如此,又有何分别?” 符亚丹听到此处脸色涨红,立马反驳道:“杨大帅不一样,他在崖州的时候分给我们黎人土地哩!” “那是他用得上黎人的力量,打完仗呢,不还是会警惕、消耗、压榨我们。” “那就继续反,谁不让我们活,谁就别想好过,我们黎人的命是自己争出来的!” 倪伟看着语气坚决的符亚丹,晃了下神,依稀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首领!”符亚丹一脸期盼地催促道。 倪伟深深看了眼符亚丹,语气低沉问道:“十八峒的弟兄们都是你这般想法?” 符亚丹连连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代表大家来劝您的,大伙抽签选的。” 倪伟沉吟半晌,终于在符亚丹的期待目光下点头应允,“既然如此,让大家都回去做好准备吧。” 符亚丹满脸狂喜,连连保证肯定准备的万无一失,等他一退出房间,便被在门口等着的一帮精壮黎族小伙儿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道: “如何,反不反?” “首领同意了吗?” “首领怎么说?” 在得到符亚丹肯定的答复后,大伙欢呼出声,兴高采烈地各自回峒中动员准备。 八月廿三,十八黎峒起义,杀了伪清派的抚黎官,将被土官、土舍抢占的田地、粮食统统夺回,十八峒汇聚了三千青壮,浩浩荡荡地向西北攻打最近的定安县城。 定安县城提前探知了黎人造反的消息,早早地封闭城门,严阵以待。 缺乏攻城器械的黎族战士,面对定安县并不高大的城墙无计可施,在尝试冲了两次后,均被城上守军打退,伤亡惨重。 好在定安县的绿营也不是什么能打货色,主官吃空饷吃了大几百人,实际也就一千多的守军,守城有余,出城野战就是送死。 于是双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 倪伟心中有些焦急,本来想着定安县无防备,应可一举拿下,没想到消息提前泄露,让定安县有了准备,这下可不好办了。 说到底这帮黎人起义还是出于义愤和热血,如果第一仗便受挫,热血下头,战士们不再有敢战之心,这次起义就变成了个笑话。 必须得赢,如此才能振奋人心,就在倪伟犹豫是不是要不计伤亡代价地进攻定安城时,符亚丹来禀告说他们身后出现了一队数百人的清军。 “这不像是琼州的绿营啊。”倪伟看着前方在树林中穿行的清军心中产生了疑惑。 “管他是哪里的兵,打就完了。”符亚丹一脸急迫地低声说道。 倪伟点点头,心中暗道正好,便用这队清军激励下大家的士气。 符亚丹一马当先,手中握着弯刀。 他身边都是黎族的年轻战士,他们穿着黑色对胸开襟坎肩,头戴黑色包头巾,手拿弯刀、弓箭,在丛林中健步如飞,飞速向清军靠近。 这队清军很快发现了这些黎族战士的身影,在领队官的呼喝声中匆忙列队。 “哦吼吼!”马上就要接战了,符亚丹一抒胸中激荡,高声吼叫。 在此起彼伏地吼叫声中,两拨人迅速撞到了一起。 符亚丹侧身身躲过迎面一刀,快速转身,手中弯刀挥出,划出一道半弧刀光将对面的清军开膛破肚。 尚未列好阵型的清兵被黎族战士们一冲便散了,许多人匆忙往树林深处逃窜,数倍于清军的黎族战士们愈战愈勇,很快战场归于寂静。 定安县的黎族起义成了决战天平上的最后一个砝码,这次起义将琼州和万州之间的南北通路截断,消息传递不畅,同时将从东侧海岸登陆的绿营兵统统卡住,无法援助琼州。 但在北侧登陆的两千绿营兵在参将李舜武的带领下顺利抵达了琼州,成功与城内的林霖等人汇合,两千广东来援的绿营兵加上琼州大营留守的士兵,琼州守军达到了五千人。 而就在广东援军进驻琼州后不久,邱世宁和毛兴带领的三镇明郑军队也攻克了迈澄县,牢牢卡死了琼州西面的道路,加上被黎族起义军围困的安平县,琼州城西、南两面皆敌,北、东两面环海,霎时间变成了一座孤城。 而在南方,粮食即将耗尽的张士臣也终于朝最薄弱的西侧山口发起了进攻,驻守此地的陈上川靠着一千明军和马震的千余降军凭借有利地势奋力抵抗,在张士臣部拼了命的猛攻之下,陈上川的形势岌岌可危。 陈上川将新近投降的清军混打入明军的队伍中,按照而二比一的原则,一队五十人明军补充二十五名降兵。 剩下的大几百人仍交由马震统领。 马震部被安排在了山谷侧方,毕竟是新降之兵,士气低下,直接上阵会成为弱点,更不要提还存在着临阵投敌的风险。 山谷侧方既不直接承受张士臣部的冲击,又离陈上川的本阵有一段距离,一旦有变也来得及反应,马震等人只需听令在山上用弓箭抛射即可。 马震的忠诚其实不需要怀疑,不是说他对大明有多忠诚,而是他把张士臣得罪狠了,先是败军之将后成投敌之将,张士臣恨不得要生吃了他,让他再投降回去那是绝不可能。 “兄弟们加把劲,他们没粮食,只要顶住了,没两日他们就会自溃!”,马震亲临前线鼓舞手下的士卒,一副大明忠臣良将的模样。 北边,休整好的邱世宁和毛兴再次点齐兵马、粮草,向东行军一日抵达琼州城下,南北双方几乎同时开启决战,琼州的归属问题到了最终解答时刻。 第四十一章 琼州决战(三) 太阳初升,大雾尚未消散,彷徨了数日粮草耗尽的张士臣部终于全军出动做最后一搏。 根据八旗骑兵探回的消息,峡谷两侧的山口都发现了敌人,但西侧的陈上川部兵力更少,突围的机会更大,另外,张士臣心中十分渴望亲自手刃了马震那个狗贼。 在这两方面原因的促使下,张士臣部选择西侧山口作为突破口,大军总计近万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山谷列队往西而行。 这片山谷确实是绝佳的伏击之地,但好在足够宽阔,不可能像后世影视剧里一样推几个石头下来就能将道路堵死大军被分割两半,那得是极窄的山谷加特大的石头才有可能。 更多的是把敌人堵在山口,两侧埋伏好士兵,借助山谷地势形成以高打低的优势,瓦解敌军士气,最终击溃对方。 直到日头偏西时,张士臣的大军终于出现在山谷口,首先映入清军眼帘的是陈上川修筑加固的营寨。 整座营寨死死卡在山谷的出口,营寨前布满了拒马、陷坑等种种陷阱,他要用这千余人顶住对方近万人的疯狂反扑。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响起,清军迅速变阵,整个部队以冲锋阵势向前冲锋,山谷上方两侧马震带领的降兵或弯弓搭箭或装填弹药,一时间箭矢、铅弹纷纷落下,将冲锋在前的清军打的损失惨重。 同时营寨前的陷阱也给清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这些伤亡不足以动摇清军的士气和意志,阻挡他们突围的唯一一道关卡就在眼前,清军上下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意志。 冒着头上的箭矢、火铳,顶着巨大的伤亡,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用生命填埋明军的陷阱,为后边的同袍铺垫出一条血色道路。 明军的营寨之上,鼓声号角声大作,郑字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陈上川站在旗下,看着漫山遍野越来越近的清军,他面色沉重,大声呼喝:“各部就位,准备迎敌。” 终于如同海潮般涌来的清军像撞上礁石一般,狠狠地撞进了明军的营寨,喊杀声震天,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营寨的木制大门很快便被疯狂的清军撞开,无数明军清军士兵挤在一处,双方围绕着营寨大门进行争夺,清军无法铺开列阵,张士臣的兵力优势被抵消。 “让开!让开!”八旗骑兵的骁骑校用满语喝令前方挡路的绿营兵让开,只见这队满洲骑兵三骑并作一排,呈一条直线向营寨口冲来! “拒马!拒马!快封住!”,趁着清兵退后让路的时机,负责守寨门的林聪疯狂大喊。 但来不及了,清军骑兵转瞬间来到近前。 “趴下!”身后的士卒猛然将林聪扑倒在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冲在前边的骑兵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清军的阵型霎那间乱掉,后边的骑兵勒缰绕行,速度一下慢了起来。 林聪带着手下趁着这个机会使出吃奶的劲,将拒马堵在了营寨口处,防止骑兵再次冲锋。 清军步卒们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双方隔着拒马互相劈砍抽刺,长矛与刀剑铿锵飞舞,弓箭与火铳呼啸射击。 密集的箭矢和铅弹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声直使山河颤抖。 大军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整个山谷被都被战斗引起的弥漫烟尘笼罩,哀嚎声和喊杀声同时响起,组成怪异又残忍的乐章。 明军死死地钉在营寨入口处,顶着巨大的伤亡,一步不退。 而清军这边同样损失惨重,马震带领的士卒们在山谷上射箭射的手都没了知觉,火铳更是过热炸膛了好几个,密集连续的射击给清军造成了大量的杀伤,沉重打击了清军的士气。。 “大帅,先让部队撤回来吧,这样打下去我怕士卒们要崩溃掉。” “这伤亡太大了,手下兄弟们要撑不住了。” 张士臣对众将的抱怨声充耳不闻,死死盯着交战最激烈地营寨入口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对方换防的速度变慢了,他们要撑不住了,传我军令,继续猛攻!” 前线接到张士臣军令的众将咬紧牙关,撑着最后一口气,再次对明军的营寨发起冲击。 那风中猎猎招展的‘郑’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营寨门前更是死尸伏满地面,每走一步都要踏尸而行,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马震在上方看得分明,眼见着明军逐渐抵挡不住,他心中大急,明军要败了投降尚且能活,他和他手下这些叛变者肯定是要被张士臣清算搞死的。 在绝境的逼迫下,马震准备自救,不等陈上川的军令,他径自带着这队士卒从后绕路下山谷,迂回到清军后方。 他命手下将明郑的旗帜竖起,然后一同齐声高喊:“杨彦迪在此!杨彦迪在此!” 听见声音的清兵们纷纷回头望去,见到后方来了一队明郑军队,配合着马震的叫声,都以为是杨彦迪援军杀来,清军的士气瞬间崩溃了。 马震和他麾下的士卒此时也终于拿出了为将为兵者的凶狠悍勇,降兵们疯狂地冲向清军后队,马震连连挥刀,刀剑碰撞间火花四射。 突然到来的援军,振奋了营寨处明军的士气,一涨一消间,明军杀退了清军的进攻,直接杀出了营寨,反冲向清军。 这一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前方的清军被明军直接冲溃,接着引起了连锁反应,大批大批的清军纷纷往山谷内溃逃。 陈上川见状大喜,来不及追究马震违抗军令一事,直接命最后一批预备队也跟着冲出去,疯狂追砍逃跑的清军。 战场上的瞬息万变让张士臣目瞪口呆,看着疯狂逃窜的清军,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将校,他面色灰败,喃喃道:“完了,我张士臣完了,琼州也完了。” 话音刚落,他从身旁亲兵腰中拔出腰刀,不待身边众人有所反应,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大帅!” “大帅不可啊!” 张士臣最终倒在血泊之中,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上。 剩下的清兵们纷纷投降了明军,少部分还想负隅顽抗的,比如那队八旗骑兵,仗着速度快,拼命往山谷深处逃跑。 结果一头撞在来增援的杨彦迪部面前,被不接受投降的杨彦迪斩杀干净。 第四十二章 琼州决战(四) 山口决战后,马震抖了起来,凭借最后的破局之功,杨彦迪和陈上川不仅没有追究他擅自行动的罪责,更是将数千降兵交由他来看管,允许他优先从降卒中挑选兵员。 看着自己的老对头谢万生冲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谄媚道:“马兄,大家又成了同袍,可得多多提拔照顾啊。” 马震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畅快。 作为主动投诚又立了大功的清军降将,杨彦迪有意将马震树立成典型,不仅各种封官许愿,对马震从降卒中选出千余精锐补充到麾下的请求,也是欣然批准。 他和颜悦色地对马震说道:“马将军心存大义主动投诚,老杨是佩服的,你放心,大明赏罚分明,你在这边放手施为,争取再立新功。” 一番话让马震受宠若惊,连拍自己胸脯表示誓死效忠大明。 队伍整顿完毕后,杨彦迪命令陈上川带人将投降的清军押回万州城,自己亲带两千明军加马震麾下两千降卒,共计四千人向北支援正围攻琼州府城的邱世宁。 琼州府府城治所位于琼山县,琼山县自汉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便被划入行政区划中,当时隶属于珠崖郡曋都、玳瑁两县。 自汉代起,历经千年发展,从宋代开始,加上元、明、清共四代,琼山都是海南岛的政治中心。 盖因此地位于海南岛最主要的河流——黎母水(南渡江)下游冲积平原处,正可谓是土壤平衍山无险峻,清流拱其前,洋海绕其后,马鞍居于右,七星拥于左,文笔三峰耸翠挺拔,诚海邦一名区而州县之望也。 地势平坦开阔外加土地肥沃,十分适宜农业生产的琼山自然是政治中心的最佳选择。 而发源于五指山中部山区的黎母水同时也是条重要的天然运河,流经白沙、澄迈、定安直至琼山,在和平时期,江面上来往船只不断,热闹非凡,给琼山的发展带来源源不断的活力生机。 如今,随着澄迈被占、定安遭围,江面上的船只一时间绝迹,黎母水恢复成最原始的安静模样。 邱世宁和毛兴带着神机镇、左武卫镇和平虏镇于琼州府城西侧八里处安营扎寨。 不同于澄迈县人工抬土夯实而成的矮小城墙,琼山作为琼州府城,城墙是砖石材质,高二丈七,厚二丈八,增筑了子城和外月城,当真不亏是海南岛第一坚城。 邱世宁站在扎营的高坡处,指着不远处的琼山城感慨道:“早日拿下此城,琼州战事可定矣。” 一旁的毛兴、裘邵武、骆英雄(平虏镇总兵官)等众将连连点头称是。 裘邵武近前两步抱拳道:“琼山北面临海未设城门,我军兵力优势不大,当于东、西、南三面选择一面集中猛攻,以点破面。” 邱世宁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看着几位“中央军”的年轻将领貌似都没什么攻城战经验,年近五旬经验丰富的老将骆英雄一改入琼以来的低调作派,主动建议道:“琼州府城临黎母水,可在此处做文章。” 邱世宁颔首笑道:“骆老将军此言甚合兵法因地制宜之理。”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开始思索如何拿黎母水做文章。 对于攻城之法,其实邱世宁心中自有谋划,还是兵力太少了啊,他看着眼前的琼山城,发出一声感慨。 琼山城内的卢天赐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之前张士臣拉走了近万人,现在城中的守军只有五千,琼山这么大的城池,就算只守三面城墙,五千人也实在是捉襟见肘。 而这一点被邱世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从一开始他就决定采用合攻的方式来疲敝敌人,裘邵武以点破面的建议只能说是没有攻城经验,有些异想天开了。 自古攻城都是各种方法多管齐下,只想着单破一点岂不是成了打呆仗。 邱世宁命令从澄迈强征的万余民夫们抓紧时间伐木制造攻城工具,同时让他们在离城墙不远处修建土台。 修建的土台在城头守军弓箭射程之外,城内倒是还有十门小口径的老旧守城炮但因琼山两百多年都未曾爆发过大的战事,武备松弛,这守城炮还是万历年间的老古董,也不知道还有几门能发挥作用。 “卢兄,就这样放任贼军搭台吗,不用炮吗?”,林霖一脸不忿地冲卢天赐抱怨道。 卢天赐摇了摇头,“对面贼军也有火炮,现在开炮平白地暴露了大炮位置,等着被对面的炮定点打掉吗?冷静点,大炮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卢天赐说完后转身下了城头,看着敌人搭土台却不敢开炮,他也觉得憋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任他搭,反正明军又飞不过来。 除了在城墙西侧摆出积极进攻的姿态外,邱世宁还命裘邵武绕过琼山,往北一举突袭占领了黎母水入海口的炮台。 炮台被占领的第二日,从入海口处缓缓驶入几艘明郑战船,沿河逆流向南,直到琼山南门外的河口河码头才停下。 这处码头紧邻着南城门,在邱世宁的命令下,水师战船率先开炮对着南城门猛轰,城内守军大为惊慌,连忙从西侧城墙调派士卒民夫,加固城门,增强守备。 而毛兴带着本镇人马绕到城东,把守在黎母水的水堤处,邱世宁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久攻不下,就准备炸堤放水,水淹琼山。 骆英雄按照邱世宁的命令,悄悄带着士卒民夫,趁着夜色绕到北侧城墙的拐角处采用穴攻之法,挖地道,毁城墙。 北门没有设置城门给了骆英雄极大的便利,不用担心城内守军的突袭,只需要防备上方零星的箭雨,他从容带人一心一意地挖地道。 北、南、西三面告急,让卢天赐捉襟见肘,他权衡许久还是觉得北侧的穴攻威胁更大,他从剩下三面城墙守军中抽出了两千绿营兵和数千民壮支援北侧城墙,甚至拉了五门守城炮过去。 万幸五门大炮中还有三门能用,面对增援清军的猛烈进攻和炮火轰击,骆英雄的穴攻战术变得艰难。 但城内也不好过,邱世宁最终在城西修筑了数个比城墙高出一丈的土台,神机镇士兵们在土台上架好野战炮,向内倾泄炮火,打得城头守军不敢冒头。 第四十三章 琼州决战(终) 北侧城墙清军攻势过猛,骆英雄难以抵挡,只好转移到敌人被压制住的西侧城墙,在神机镇的掩护下继续采用穴攻之法。 而卢天赐在西侧城墙下分散方向设置了许多水瓮,哪个瓮中的水面有波动便说明那个方向有敌人在挖地道,城中守军根据水瓮的指示挖渠引水,将地道统统淹掉。 明军一连几次穴攻失败,不少士兵和民夫活活在地道内被淹死,严重动摇军心士气,邱世宁及时叫停。 “邱帅,炸大堤吧!淹死他们!” 手下的将领们纷纷鼓噪建议邱世宁将黎母水的堤坝炸开。 “再等等,再等等,城内百姓何辜啊,况且水淹城池,弊病甚大,没个一年半载难以恢复,我们拿下琼山又有何意义呢?” 为帅者要从全局着想,不能只谋一城一地,从这点上来看,邱世宁算是个合格的统帅。 攻城战逐渐变为拉锯战,邱世宁命令神机镇轮班连夜从土台处向城内开炮,城内军民百姓整整一晚都没睡好。 一连几夜在炮声中度过,大部分民众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靠近城墙一侧的建筑房屋被打烂了而已,影响的只是少数居民,于是民众们松懈下来,逐渐习惯了明军的炮火声。 而西侧守城的士卒们就没这么幸运了,经常有清军在半夜睡梦中被城外飞来的炮弹砸死砸伤,在明军一连几日的轰击下,城内守军的士气低落之极。 卢天赐和林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卢天赐上火的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每日焦头烂额,仅靠五千士卒来应对明军四面八方的攻击,让他心力憔悴。 而从南边来援的杨彦迪和马震此时赶到了定安县,与揭竿而起反抗伪清统治的黎族起义军顺利会师。 符亚丹十分激动,他心中一直觉得在崖州给黎族百姓分地的杨彦迪是个大英雄。 双方见了面后,符亚丹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得不说,海贼出身的杨彦迪身上确实有特殊的人格魅力,自小飘在海上的他与许多传统武将不同,既不歧视降将,也不看轻别族。 在海上长大的汉子有着海一般的心胸,他原本的手下中就有很多降兵、少数民族甚至还有广南国人。 正是因为他的这种特质,不管是马震还是符亚丹都对他敬服有加,愿意接受他的命令。 而黎族起义军首领倪伟明显更为谨慎,虽然他也对杨彦迪有很好的印象,但十八峒黎人的前途命运压在肩上,由不得他不小心,他只是同意了双方合作,并未流露投靠之意。 定安县的城墙上坑坑洼洼,稀稀拉拉的箭矢插在上面,经过黎族起义军几日的强攻,城内守军疲敝,士气低落。 此时城内文武官员在城头看见郑逆与黎贼汇合一处,心中更是绝望到极点,定安县令连夜乔装带家人从北城门逃跑,县丞李康见满城军民皆无抵抗之心,无奈之下献城投降。 杨彦迪留下一部分本部人马协助倪伟带领的黎族起义军驻守定安,他带着剩下的人一刻都不耽误驰援琼山,符亚丹自告奋勇,在倪伟的默许下,带着一千来名黎族战士跟随杨彦迪援助琼山。 此时琼山城内和定安县情况类似,在邱世宁连续的轰击下,守城军民的士气日渐低落,卢天赐可能是操劳过度,整个人变得十分敏感,动辄就会打骂手下文武官员,连一向和他交好的林霖和从广东来增援的参将李舜武也没能幸免。 底下的官员们私下里都在传卢道台压力太大得了失心疯。 而今夜琼山城内发生的两件事彻底引爆了卢天赐脆弱的神经,让他出了昏招。 有几个士卒,手捧文书,口里嚷着有紧急军报送往张士臣处,一定要打开东边的永泰门。 这时已经深夜,守城军的职责所在,未得上级命令,不肯擅自开门。 双方争执起来,带队的军官大喝:“耽误了紧急军令,你们可敢担责!” 见守着城门的士卒不为所动,带队军官下令手下动手捆人、斩人。幸好参将李舜武带队巡夜,见到此处生乱,连忙赶来,严词责诘带队传令的军官。 那军官讪讪不敢言,就要带队离去,心中生疑的李舜武立马命人将这队形迹可疑的士卒统统拿下。 审问过后,原来是琼州大营的一个把总和几个心腹士卒眼见守城无望,想要逃跑,于是搞出这么个假传军令的戏码,妄图出城逃命。 卢天赐知道后大怒,直接命人将这队士卒尽数斩杀。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到了后半夜时。 靠近城西的城墙边,一处侥幸在明军炮火下幸存的二层小楼里,深夜中忽然挂起几盏红灯笼。 城防禁区,晚间向来严禁火烛,一灯不许上城,违者以军法论处。 这几盏灯笼,为数虽少,目标却异常显著。 守军不少人都看见了,大家议论纷纷,觉得肯定不是单纯的挂灯笼照明,这里面大有文章,很可能是有人与城外的明军约好甘当内应,以此为信号,里应外合夺下城池。 卢天赐得知此事后立马下令调查那个挂着灯笼的小楼,却发现小楼的主人前年便离开了琼州,近两年无人居住。 这下事情有点诡异了,问了附近巡夜的兵卒,没有一个看见有人靠近这座小楼。 卢天赐又连夜亲自巡查各营,看有没有擅自异动的兵卒,结果一无所获。 但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敏感的地方,连续发生事故,卢天赐觉得肯定不是偶然,查不着只能说对方隐藏的好,或者说帮他的人足够多。 想到这里,卢天赐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他立刻升帐议事下令在全城搜捕排查明军奸细。 城中百姓被士卒们骚扰盘问心中怨气渐生,而本就不多的守城部队还要分出人手去抓奸细,更是让各营上下都有了点意见。 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没有援军赶来,城内文武都清楚,这城难守了。 邱世宁虽不知城内发生的这些事情,但设身处地地想一下,便知城里面是多么盼望有援军赶来。 基于这个判断,邱世宁和来援的杨彦迪一起为卢天赐量身定做了一个陷阱。 马震麾下近两千降兵,其中一大半人还都是原来的绿营装扮,更有许多从山口之战归降的清兵衣服上还都有斑斑块块的血迹,一看就是刚经历过大战。 马震亲自带着千名清军降兵装成突围成功的清军,试图诈开琼山的城门。 为了让卢天赐上当,邱世宁拉下老脸求水师帮忙一起演戏。 九月十七的清晨,守卫南门的清军惊奇地发现明军水师今日没有炮击,同时城外传来一阵喊杀声,带队的守备不禁好奇向外看去。 就见一队千人左右的清兵,正在奋力攻打外面明军水师停靠的河口河码头,明军水师骤然被袭,毫无还手之力,几艘大鸟船仓惶逃离。 留下两艘未来的及跑走的哨船,在南城清军众目睽睽下,马震一把火将这两艘哨船烧掉了。 “速去禀报卢道台。”守门守备连忙吩咐手下去传令。 接到消息的卢天赐匆忙赶来,就看见了远处骆英雄带着本镇兵马来“援助”水师。 马震见骆英雄上场了,立马带人往城门处狂奔,众军士齐声高呼:“快开城门,我们是张军门部下!” 卢天赐见状大喜就要命人打开城门,参将李舜武连忙拦住他,“道台大人,小心有诈啊!” 卢天赐一听也犹豫了,关键时候,马震再次关键救场,他看见了城上二人,出声高呼:“可是卢道台和李参将当面,末将是马震啊!” 不得不说这是天意,从广东派来驻守琼州的马震既认识广东绿营参将李舜武,也认识雷琼道道台卢天赐。 两人见城下的是马震,心中警惕瞬间消失大半。 看着骆英雄越来越近,马震不由连声道:“快开门啊,两位大人。” 卢天赐不再犹豫,连忙命人开门,李舜武这次没有阻止。 大门洞开,卢天赐轻出口气,多了一千人这可是绝佳的消息,人虽不多但起码说明张士臣部还在外面,有了援军就有了希望,这城还能守下去。 卢天赐带着左右文武亲自在城门口迎接马震,看着浑身都是干涸血迹,身形狼狈的马震,卢天赐关切问道:“马游击怎么搞成了这样,张提督呢?” 马震面色悲凉,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随即面色突然变得狰狞,大喝道:“张士臣在下面等你呢!”,话音刚落,一刀劈向卢天赐。 跟着进城的清军也纷纷抽刀便砍。 身边的李舜武反应极快,及时帮卢天赐挡住了马震劈来的刀,大喝道:“中计了!快关城门!” 双方在城门处厮杀拉扯,寒光闪过,留下一地尸体。 后边跟着的骆英雄急速来援,清军最终没能夺回城门仓惶退入城中,南门沦陷,明军攻入城内,琼州府城易帜。 ps.吐槽下,今天下午收到一个兄弟评论说我起了个日本元素的名字,最后写的却是抗日,这这这……(滑稽脸),明天回东宁继续种田。 第四十四章 军队改革 随着琼山陷落,西北方还在伪清控制下的儋州和临高都主动派人面见杨彦迪请降,到了十月初琼州全境易帜,只剩下零星的顽抗分子仍隐匿在山林间坚持不投降。 按照郑克臧的诏令,邱世宁等人留在琼州处置后续事宜,杨彦迪带着手下众将前往东宁觐见延平王。 明清交替的小冰河气候正处在巅峰时期,十月初的东宁承天府也微微带上了一丝寒意。 在众人的拥簇护卫下,郑克臧第二次来到武平伯府邸拜访被软禁的刘国轩。 郑克臧没让门房提前通报,径直走进府邸,在后花园的一片池塘旁,刘国轩身穿白色宽袍,手拿钓竿坐着打盹,身旁站着一个躬身拿着鱼篓的童子。 卸下了身上的执政担子,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刘国轩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郑克臧看看童子手上空空如也的鱼篓,呵呵轻笑一声,“刘公好雅兴啊。” 刘国轩瞬间清醒,抬头望见众星拱月站在中间的郑克臧,连忙起身行礼,“罪臣见过殿下。” 郑克臧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走到垂钓的小木椅旁拿起钓竿坐下,柯仪将童子手中鱼篓接过,侍立在旁边。 “之前提的军学一事刘公考虑的如何?” 刘国轩身子再次躬低,“殿下设立军学来教育军官自是好事,只是戴罪之身怎可担此重任。” 郑克臧手握钓竿盯着平静的水面一动不动,半晌后才冷笑一声,索性把话挑明道:“刘公仍是不愿效力吗?还是说你太高看自己了,怕复出后引起我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你当我还是当初那个监国世子吗?” 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神色,“如今我一声令下,东宁、琼州二岛何人敢不从命,别说是你,就算冯锡范活过来再加上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刘国轩闻言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叩首道:“罪臣能苟全此身偷得片刻安宁,全赖殿下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臣非高看自己,更非不愿为殿下效命,只是实在愧对先王,加上年老体衰,实在是怕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此时水面突然泛起几道涟漪,郑克臧手上突然发力,钓竿拉起,一只鲤鱼被鱼钩勾住拼命想要挣脱。 柯仪连忙将鱼解下放进鱼篓,郑克臧站起身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武平伯便好生安养,这鱼赏给你补补身体吧。” 刘国轩再次叩首,“谢殿下。” 郑克臧带人离开后,一直站在最边缘的刘国轩长子刘力敏连忙走近,面色焦急地问道:“父亲糊涂啊,为何要拒绝殿下啊。” 刘国轩缓缓站起身摇摇头,刘力敏见状怒气更甚,气冲冲道:“就算父亲年老雄心不复,也要为我们兄弟几个考虑考虑啊,我和几个弟弟受牵累都赋闲在家,大丈夫怎可如此荒废度日。” 见儿子如此生气,刘国轩扭身认真的看了儿子一眼,“你当殿下真的宽宏大量?” 刘力敏不服气地道:“恭敬侯参与了谋逆,如今不也在帮殿下打点糖业?” 刘国轩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还是年轻,而恭敬侯是蠢,国太薨后,老老实实尚能保全性命,但恭敬侯那贪婪的性子,死期不远矣,咱们这位殿下从来都不是个宽厚之君,他喜欢从敌人身上压榨最后的价值,又善于隐忍,不要天真了。” 刘国轩说的不错,制糖业已走上正轨,勋贵们也都和东宁糖深度捆绑在了一起,郑聪身上再无其他价值,他为人又贪婪不知收敛确实有些自寻死路了。 柯仪在郑克臧的授意下已经将郑聪走私鸦片的证据搜集的差不多了,这几日便准备动手了。 走出刘国轩府邸后,柯仪问道:“殿下,刘国轩既然不同意,那这军学的事?” 郑克臧侧头看了柯仪一眼,淡淡笑道:“他刘国轩能同意出马自然更好,可惜他谨慎的很,罢了,便用第二套方案,从各军中挑选人才,通知陈绳武让他尽快把军学办起来。” 在琼州战争如火如荼时,郑克臧也没闲着,着手开始进行一系列改革,开办军学培养军官只是其中一项。 除了办军学外,郑克臧也进行了精兵改革,主要是针对陆师,水师比较关键郑克臧暂时没动。 除了在琼州前线作战的部队暂无变化外,其余各军纷纷进行职业士兵制的改革。 首先将屯垦的职能单独划分出来,各军镇分为正、辅兵制,正兵便是我们所说的职业军人,不事生产,专门进行军事训练。 每军镇择优选拔千名正兵,其余皆划到屯垦营中作为辅兵,便如之前一样农闲训练,农忙耕地,战时应召,平日屯垦。 辅兵立功可获得成为正兵的机会,将军队划分等级,差别待遇。 朝廷大幅度提高了正兵的待遇,并颁布了包括开办军学、减免赋税、赏赐田地等的一系列措施以提高军队的社会地位,使得成为正兵的吸引力大大提高。 借着这次改革的机会,郑克臧也将军队的编制进行了集中,在镇之上设立了军,五镇为一军。 最终陆师精简为五军二十六镇,东宁本土十六镇,从琼州又新募十镇,总计正兵近三万人,整体来说这次精军措施实施的比较平稳,没有因此生出太多乱子。 同时将后世的军衔制度与明朝的武散阶、武勋制度进行结合,创造了新一套军衔体制,依次为柱国、护军、龙虎将军、金吾将军、骠骑将军、昭信校尉、忠显校尉、忠武校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 对应后世从元帅到少尉的军衔,将武官的阶级划分更为明确。 军官的待遇和职官分配与军衔挂钩,例如一协主官起码得是校尉、一镇主官应当将官起步等。 郑克臧还听取了柯平的建议,单独在中央层面设立了军法司系统,垂直下派到各地军镇专司军法,事实上组建出一支宪兵部队,进一步压缩了驻外武将的权力,将军权集中至中央。 在郑克臧雷厉风行的改革下,郑经时代军队中留存的许多弊病被消除,整个明郑军队的面貌焕然一新。 同时经过南镇抚司近半年的努力,军队中的识字率稳步提高,士卒们士气高昂,军官们渴望立功。 第四十五章 杨彦迪入东宁 十月中下旬,郑聪走私一案彻底被引爆。 如同安排好的严密剧本一般,从察言司弹劾,到郑克臧震怒,最后北镇抚司主动提供证据,以郑聪为首参与此事的郑氏宗亲尽皆锒铛入狱,被判流放。 短短五日时间,一切尘埃落定,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几个叔叔辛辛苦苦走私赚来的家财一部分进了国库,一部分进了郑克臧的内帑,为他人作了嫁衣。 刘力敏听闻此事后,脑门瞬间布满冷汗,心中暗叹还是父亲洞若观火,从此息了从政心思,专心在家潜心研究学问。 郑聪走私案结案后的第二日,杨彦迪等人到达打狗港,众将撇下大部队轻骑赶到了承天府,被安排在城东馆舍安歇。 在馆舍房间内,陈安平担忧地问道:“大帅,这延平王会如何安排我等?” 杨彦迪斜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怕延平王亏待我老杨不成?” 陈安平叹息一声,“我等以前叛逃,谁知延平王会不会找后账,来的路上你也听说了,延平王刚把他之前参与谋逆的叔叔给办了。” “无妨无妨,虽然有叛逃之罪在前,但兄弟们平琼有功,延平王不至于难为我们。”杨彦迪爽朗地一挥大手,示意陈安平不用担心。 但他这句话并未打消手下的忧心,在旁听着的马震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清廷降将的身份不被东宁所接受。 正在此时,馆舍小吏来说报陈绳武和郑斌联袂前来拜访。 杨彦迪精神一振,连忙吩咐将人请来。 “陈总制,多年未见了。”杨彦迪拱手抱拳行了一礼。 陈绳武笑着摆摆手道:“杨总兵不必多礼。” 一旁的郑斌提醒道:“现在可不能叫总制了,该叫左参政。” “这……”杨彦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参政?这是什么官。 左参政之职出自郑克臧上个月新设立的衙门。 他仿照雍正时期设立的军机处,在中枢新设立了参政司衙门,进一步将权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东宁现在的情况不加强集权集中力量办大事,面对满清那是一点机会没有。 随着参政司的设立,陈绳武荣任第一任左参政,而柯平被任命为右参政,东宁总制使一职被废除,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六官会议也被固定为正式会议由参政司负责每三日召开一次,六官共同商讨朝政,最后形成处理意见呈递给郑克臧批阅,大大加强了君权。 郑斌简单地将这番变化解释给杨彦迪听。 杨彦迪了然地点点头,哈哈一笑,“总之都是宰相,换个名而已嘛,先王在时,左参政就深受信重,当时我就觉得左参政定非池中之物。” 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出个文雅词汇吹捧了陈绳武一下。 陈绳武不知该怎么跟杨彦迪解释这左参政可比总制权力小了太多,轻叹口气略过了这个话题,客气道: “不敢当杨总兵称赞,杨总兵三战收复琼州,当居首功,明日殿下召见论功行赏,前途同样无量。” 两人又客套几句,陈绳武才将来意表明,他和郑斌受郑克臧委托一是来欢迎杨彦迪,二是探探杨彦迪口风,看他想要何等赏赐。 杨彦迪态度摆的很正,直言全凭延平王做主。 陈绳武很满意,又客套了几句,夸了夸此次跟随杨彦迪来的几个将领后,便和郑斌匆匆告辞离去。 他这番亲切作态让陈安平和马震稍稍安心。 第二日巳时,杨彦迪等人接到宣召,传众人立刻进王城觐见。 此时阳光还没有照成直线,仍是上午,杨彦迪一行人路过了玄武大街。 大街上到处都是来往的商旅民众,摩肩接踵,夹杂着许多西洋夷商,热闹非凡。让众人领略了一番东宁繁华 王城门口此时早有小内侍在此等候,等杨彦迪等人到后,立马在前引领,众人在王城内默默穿行,一盏茶功夫来到了勤政殿门口。 小内侍像只轻巧安静的猫咪一般,轻轻拉起大门珠帘,让杨彦迪等人进去。 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兽炉中喷射而出,弥漫在整个大殿内。 透过这氤氲的烟雾,杨彦迪等人逐渐看清楚端坐在御案后的延平王,整个大殿只有两名宫女远远地伺候在御案之侧,显得异常空阔。 郑克臧今天特意穿上了大红盘龙王袍,整个人充满威严气势,杨彦迪等人进来时他正在御案上批阅奏疏。 不用小内侍提醒,杨彦迪等人一齐拜倒在地,“臣杨彦迪拜见殿下。” 郑克臧从桌案上高高的奏折堆中抬起头,笑道:“东宁的功臣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案后走出,一一将众将扶起。 性格大大咧咧的杨彦迪不知为何,在年轻的郑克臧面前不自觉的恭敬起来,对郑克臧提出的平琼之战的问题,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 郑克臧很满意杨彦迪的态度,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奏疏递给杨彦迪,“这是兵部议定的封赏,杨卿看看可满意?” 杨彦迪毕恭毕敬地接过奏疏,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兵部酬礼武镇总兵官杨彦迪平琼之功议,拟赐衔龙虎将军,迁为西军总督,驻守琼州。 杨彦迪连忙拜倒在地,语气激动,“这这…承蒙殿下看重,老杨必誓死效忠东宁。” 郑克臧又留众将一起吃了午饭,马震激动的不能自己,连连称赞郑克臧明君风范,郑克臧也有心笼络这个在平琼之战中立了大功的降将,对他态度十分亲和,一时间君臣尽欢。 第二日大朝,杨彦迪等人正式在东宁群臣面前亮相,杨彦迪被任命为西军总督,陈安平、陈上川、马震等人皆被提拔为一镇主官。 但只有陈安平会随杨彦迪回琼州,马震和陈上川的部队都被郑克臧留在了东宁,相应的,骆英雄的平虏镇移镇到琼州,另外从东宁本土调派宣义镇到杨彦迪手下 礼贤下士归礼贤下士,但军阀性质浓厚的杨彦迪部该拆分还是得拆分,郑克臧可不想给自己搞个琼州王出来。 大朝之后,在承天府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数千张士臣部的降军浩浩荡荡地穿过承天府,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承天府当日万人空巷。 这些降军最后被分散到各个屯垦点进行开垦,算是为东宁的开发做贡献,至于谢万生等一众清廷降将都被分配到马震手下,以观后效。 第四十六章 铁矿与炮架 献俘仪式后杨彦迪又在东宁呆了十几日,将家人妥善安置在郑克臧赐予的府邸。 在他逗留的这些天经常被郑克臧单独召见,一同商讨该如何防备广东方面的反扑。 郑克臧和杨彦迪都认为琼州的防御应该是水陆并用,不同于东宁远离大陆,琼州离大陆实在是太近了。 就如同此次广东绿营分散派遣援军,即便有上百艘战舰的庞大船队也无法尽数封锁堵截。 故而琼州的陆地防守同样十分重要,在杨彦迪的建议下,郑克臧下令又调派一镇陆师移镇琼州,归于杨彦迪麾下。 同时邱世宁被郑克臧授了金吾将军军衔,擢升为南军都督,同样调派了五镇陆师驻守在崖州。 这样,琼州就形成了杨彦迪防御琼州北部,邱世宁防备琼州南部的军事格局。 杨彦迪十一月初正式踏上返回琼州之路,郑克臧任命的第一批琼州行政官吏也跟着一同启程。 南路安抚司安抚使顾敷被任命为第一任琼州知府,其父乃是郑成功时代的重臣顾礽,历任察言司郎中、承天府尹等职务。 而顾敷本人也十分有能力,在任南路安抚司安抚使期间与高山土著的关系处理的很好。 不仅积极劝导生番子女入学,走出大山耕种,他还一手创立了与高山土著民的交易体系,用糖盐粮食等物交换高山土著民手上的皮毛、樟脑等,很受郑克臧赏识。 这位第一任琼州知府上任的主要任务第一是稳定琼州地方,尽快恢复生产。 第二点就是要大力开发琼州的资源,重中之重是开发琼州的铁矿和巨木,为军工制造提供动力。 海南岛上的铁藏量很丰富,有后世出名的石碌铁矿和相对小一些的田独铁矿,现在这两个铁矿应该都还没被发现开采。 按照后世的记忆,石碌铁矿在现在儋州的昌江县境内,而田独铁矿在崖州境内,郑克臧郑重其事地嘱咐顾敷一定要重点排查这两个地方,找到铁矿并进行开采。 顾敷对郑克臧居然知道未被发现的铁矿范围一事大感震惊,但他身为臣子又不好问。 莫非是北镇抚司探访到的?他暗暗思索,一时间觉得郑克臧深不可测,也将此事牢记心上,向郑克臧表态自己到任后一定第一时间组织人手寻找铁矿。 等杨彦迪和顾敷启程出发后,郑克臧再次来到军械司检查郎中谢安生的工作。 自从郑克臧将套管刺刀发明出来后,他时不时地就要来军械司与谢安生探讨下技术问题,看能不能多造出些他脑海中来自后世记忆的先进武器。 在造出刺刀后,郑克臧给谢安生再次布置了一个不算难的任务,仿制火炮的炮架。 这还得从郑克臧上个月在巡视神器营(炮兵营)说起,在观看神器营演练时,他意外地发现明郑军队中的大炮都是没有炮架车的,经过询问后他才得知这个情况是沿袭自他祖父郑成功。 由于郑成功对炮架没有概念,导致明郑军队一直以来在作战时使用大炮都要先推土堆,然后做木架子架炮,前方用篮筐装土保护,这次围攻琼山县时邱世宁的大炮也是这样搞的。 这让郑克臧大为不解,西方近百年前就应用了成熟的炮架车。 既方便大炮的运送,又能在部队赶到时快速投入战斗,更可灵活调整大炮的射击方向和高低夹角,这等火炮的辅助利器,明郑这个经常与红夷打交道的政权居然没有采用,这让他十分迷惑。 其实这也不怪郑成功,即使后世到了鸦片战争时期,清军的火炮很多也都是没有炮架车的。 这种现成的利器,又不用自己研究直接仿制就行,连这也无法做到充分说明了清朝自康熙中后期天下承平后便对火炮不再重视。 郑克臧引以为戒,他通过马萨昂从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购买了数个炮架供谢安生仿制,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谢安生成功制造出第一个明郑自产的炮架。 在军械司制造坊中,郑克臧见到了刚被造好的炮架,不得不说这个谢安生真的是个人才,虽然可能创新有所不足,但动手和钻研能力还是有的。 矗立在郑克臧面前的是一个双轮炮车,上面已经架好了一门小口径的长炮。 郑克臧仔仔细细地围着炮车看了又看,再将其与英国买来的炮车进行了一番比对。 首先明郑自产的炮车在样式上发生了变化,中式特征更加明显,相较于只是充满力量感和压迫感的西式炮车,添加了一丝东方古典审美,变得不那么狰狞。 其次在炮尾上设置了一个精巧的螺杆。 谢安生见郑克臧盯着炮尾的螺杆陷入沉思,清咳一声道:“请容臣为殿下讲解,炮尾处增设了螺杆,调整螺杆可以为火炮提供更多的设置角度。” 好吧,郑克臧收回对谢安生的评价,这家伙还是很有创造力的,妥妥的技术人才。 谢安生继续侃侃而谈:“炮车尾部设立为长尖装,即可以悬挂在合适的运输工具上拖运时更好转向,更可以支在地上作为助犁,适应咱们东宁情况进行屯垦。” “炮车全重四百零八斤,全用上好的铁力木,关键部位用铁箍、铁件强化,已经试过了,完全可以承受住红衣大炮射击时的爆力不至散架。”,谢安生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放光。 “用了木螺杆以后,可以在十四指内上下移动,再算上红衣大炮本身的重量,全重八百三十斤半,若再加上正在赶制的前车,共需四匹滇马或两匹北方大马牵引。” 郑克臧一边听着谢安生的讲解,一边连连点头,“这般炮驾车月产如何?” 谢安生犹豫一下,小声抱怨道:“军械所匠人数量有限,军械生产任务又重,恐怕月产三十已经是极限了。” 郑克臧闻言十分不满,“李景这个工官是干什么的,军械司人手岂能不配充足。” 谢安生叹息一声道:“也不能全怪李大人。” 郑克臧冲谢安生摆摆手,扭身吩咐銮仪官张宪去将工官李景传召到此处。 正在工部衙门坐班的李景接到命令后,听闻郑克臧招他去军械司,还以为军械生产出了问题,满头冒汗急匆匆地叫上当值的郎官赶往军械司。 第四十七章 缺钱的工部 李景在军械司被郑克臧批头盖脸骂了一顿,但李景毫不担心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军械司出了什么变故,原来殿下只是因为人手不足发怒。 等郑克臧骂的差不多后,李景连忙躬身上前脸上露出为难神色解释道: “殿下,缺钱啊,每年给军械司的预算只有那么些,却要承担大量的生产任务,难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见郑克臧陷入沉思,委婉地提醒道:“之前按殿下旨意来弄套管刺刀已是透支了些预算。” 听到此处郑克臧反应过来,皱眉心中暗道若真如李景所说,这预算制固然可以节约成本,但同时也限制住了军械司的扩大和创新。 原本历史上的清朝便是如此,每门炮都有固定的预算,康熙年间是多少到乾隆年间还是多少,这期间物价却早已上涨几倍,导致军械制造困难,创新更是几乎不可能,除非你愿意自己贴腰包去研制发明新武器。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后,郑克臧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这个预算定价每三年核准调整一次,同时要预留出余地,不可卡的太死,你去告诉参政司是我的意思让他们拟个细则出来。” 他顿了顿,“招募人手扩大规模这事,你们工部拟个预算出来,让参政司审议。” 不就是钱的事情吗,实在不行就从他的从内帑中出,他现在不差钱,能用钱解决的事都好说,但这炮架车的产能必须得赶紧上去。 想到此处,他看了看李景问道:“我记得父王初登位时,工部统计过一次东宁各地水文信息,得出的结论是东宁溪川河流高低错落,可用水车借用水力,却不知为何最后没有实现?” 李景苦笑一声,“还是一样的问题,工部的水利工程设施也都是专款专用,况且那时以开垦灌溉为重,水车这等作用于工坊之物得不到重视。” 郑克臧略带深意地提醒李景,“现在各地都在新建糖寮作坊,有些规模大的作坊人力达到上百,耗费颇大,何不与制糖局谈谈此事?” 李景闻言精神一振,谁人不知制糖局后边最大的老板就是您老人家,有您这番话还能不成吗。 但其实郑克臧并无出面的意思,按照商业规则来说也是水车更能节约成本。 他希望最终促成工部与制糖局合作的不是基于他的命令,而是根据商业规则降低成本而做出的自发选择。 将水车的事情交代下去后,郑克臧又问李景在琼州设立造船厂的事情如何了。 设立造船厂的事情乃是经过参政司议定,郑克臧批准的事情,户部是专门给了预算的。 如果李景还拿预算不足说事,郑克臧觉得有必要换一个工官了。 好在李景没有让他失望,“负责选址的官员已随杨总督一起去了琼州,另外英圭黎和濠镜澳送来的船匠昨天也到了东宁。” 郑克臧一听来了兴趣,“哦?船匠们都到了?” 李景躬身道:“是,臣安排他们今天在天兴造船厂和工匠们交流,以求有所进益。” “好得很,走现在去看看。” 郑克臧一贯的雷厉风行,造船是现在的第一等大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所有细节。 在走之前他又给谢安生出了一道升级版的题目:仿制从英国人那里交易过来的燧发枪。 东宁此时造炮的能力很强,但说起火铳技术就不如很多国家了,这一点实际上在万历年间朝鲜战争中就有了端倪。 当时赴朝鲜抗击日本侵略的明军,大炮精良先进经常将日本军队轰的嗷嗷叫。 但反过来日本自制的火铳却要比明军精良许多,万枪齐发下明军也损失惨重。 大明是很重视火炮的,东宁一脉相承有许多优秀的铸炮人才,能熟练掌握红衣大炮这种先进纺锤形前装加农炮的制造技术,可以说制炮技术并未落后。 但火铳就不一样了,东宁自产的火铳尚比不上日本生产的倭铳,更遑论与西洋火铳和西亚鲁密铳相比了。 郑克臧思索过这个问题,既然火绳枪造不好那就算了,咱们就直接学造燧发枪,争取对其进行改良。 留下因为接受了新挑战而一脸跃跃欲试的谢安生,郑克臧与李景间赶往天兴造船厂。 而在天兴造船厂内,第一天来报道的西方船匠们和这里资历最老的大匠尤未道争辩了起来。 这可把负责翻译的礼部通事给累够呛,但职责所在他也不能不翻译,于是在造船厂内出现了回合制吵架的诡异景象。 “建造福船更适应我东宁情况,造水朋船所需巨木大料我东宁开采困难,况且水朋船帆多且大,我东宁也不产麻。”,头发已参杂着银丝的尤大匠以不屑的语气向对面的红夷船匠说道。 英圭黎带队的创建约翰逊耸耸肩,语气轻蔑道:“据我所知,贵国称之为宝船的大福船的制造方法已经失传,现在造的福船无论是吨位还是所能携带的火炮数量根本无法与两百年前贵国造的大福船相比,也比不上水朋船。” 约翰逊作为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在他知道自己被中国人雇佣造船后就仔细研究了这个国家的造船历史和造船现状。 他语气肯定地道:“贵国刚刚收复了琼州,既有可作为龙骨的巨大木料也有充足的麻来做帆,水朋船当然适合贵国,也更能增强贵国海军战力。” 尤大匠脸色涨红,大意了,他本来想着远洋夷人不知东宁情况,想要借这个信息差挫挫对方锐气给个下马威,但没想到这个夷匠居然如此了解东宁。 他们所讨论的水朋船便是当年郑成功时代仿制西方夹板大船而建造的战舰,现在有很多艘仍在水师服役。 之后郑经退守台湾,再没能建造出这等巨舰。 如今随着郑克臧占据了琼州,有了木料铁矿,建造水朋船再度成为可能。 尤大匠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他当年还是参与建造水朋船的负责人之一。 但也正是因为这点,他觉得工部找来夷匠来造船是看不起他这个老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才故意想给这些夷匠个难堪。 第四十八章 战舰之争 尤大匠想不出来该如何辩驳对面夷匠,气氛逐渐陷入尴尬。 恰好此时,郑克臧和李景在造船厂主事的引领下来到船厂内。 在众人恭敬见礼后,郑克臧敏锐地察觉到氛围不对。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天兴造船厂,之前他专门巡查过东宁各地的船厂,不过那次巡视比较流程化,主要是表达下他作为君主对造船事业的支持态度,更多是看个热闹,听听手下官员的汇报,勉励几句罢了。 看着面色愤愤的尤大匠,李景的脸沉了下来,出声斥责道:“尤未道你干嘛呢?殿下来了你摆脸色给谁看呢!” 尤大匠闻言连忙收敛了不忿神色,惶恐跪倒道:“请殿下赎罪,小人并非是对殿下不满。” 郑克臧瞪了一眼李景责怪他多嘴,后者讪讪一笑不敢再乱说话。 上前将尤大匠扶起,郑克臧笑呵呵道:“无妨无妨,不知尤大匠到底是因何事不满啊?” 见郑克臧并未生气,性子耿直的尤大匠当即添油加醋地将刚才的争论给郑克臧讲了一遍。 他轻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我并非完全是意气之争而是确有此感,红夷夹板大船并非是首选,鸟船还有福船其实要比红夷船更好。” 这倒是郑克臧第一次听说,他微微向前探身,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怎么说?” “凡鸟船建造形制皆是头小肚澎,身长体直,船尾有两边,催橹两枝,在实际使用中有风扬帆,无风摇橹,转折轻便,篷长橹捷,如鸟之飞也,所以称之为鸟船,这种船是专为近海内河海战而生,自然更适合东宁与伪清战斗。” 郑克臧听的连连点头,尤大匠说的确实不错,这种鸟船一般能载炮二十四门,上层甲板装备十六门中炮,下层夹板装备八门红夷大炮,在最后的澎湖海战中明郑军队就是被清军数量占优的鸟船密集火力所打败的。 见郑克臧点头表示赞同,尤大匠更为得意,冲约翰逊不屑地哼了一声,“西洋夹板船固然顺风时快如烈马,但所用软帆委实费料太多,而且逆风时需收横帆升竖帆操纵十分不便,所用人力过多,不如福船、广船之便捷,远洋作战自是厉害,但近海作战实在不适合东宁现状。” 约翰逊耐心地听完通事的翻译后,主动上前对郑克臧抚胸躬身行礼,语带尊敬地道:“殿下,首先声明我无意贬低贵国的造船理念和技术,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发展轨迹和需求,但如果纯从海军作战角度来说,我实在不能认同尤的观点。” 郑克臧见约翰逊主动反驳,兴趣更浓,他很期待花了那么多钱雇来的西洋船匠能有什么不同见解,互相碰撞,才能共同进步嘛。 “尤所说的我实在不能认同,他在拿中国船只的优势和欧洲船只的劣势做对比,充满偏见!” 他轻轻呼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激动的心情,再次鞠躬道:“请原谅我的无礼,固然欧洲的船只用帆量大,耗费材料多,但说操作复杂这一点通过三角帆能很好地简化,而它速度奇快的优势,在海战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郑克臧点点头,确实,速度无论在陆地还是海上战场都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同时,从技术上来客观比较,东方的帆船不管是鸟船还是福船,抑或是沙船、广船,都是利用肋板来取代船只肋骨,同时构成水密隔舱,这样一来虽然抗沉性比较好,但是船体结构却受到了限制,使得东方帆船无法建造两层以上的通甲板。” 他语气随即转为骄傲,“而欧洲的帆船没有采用水密隔舱技术,大量使用了密集的肋骨,同时加厚了船板的厚度,虽然抗沉性受到了影响,但是却通过密集粗大的肋骨,加强了船体的结构强度,形成了船体内通长的甲板,使得在船上放置更多的火炮成为可能,也可以承受住火炮开火时巨大的后坐力。” 约翰逊看向尤大匠,语气遗憾地说道:“我很抱歉,你们的战船更适合接舷战或者和同样的东方帆船战斗,而遇见火炮数量众多的欧洲帆船,必须要几倍于人才有取胜可能,便如我们英圭黎海军中的主力盖伦船,每艘上面都有五十门左右的火炮,最大的甚至有上百门炮,如果东宁能建成这样的战舰我不知道北方的清国用传统的鸟船该如何应对。” 他又扭身面向郑克臧,语气诚恳地说道:“如今的海战是大炮逞威的时代,在这样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上我想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以殿下您的睿智定能看出哪种船更具优势,最大的问题是您麾下是否有能操纵这些船的水手。” 郑克臧听完后两眼放光,忙问李景这个约翰逊是什么来头,这可是个人才啊,既了解中式船只又了解欧洲船只,还能对海战有深刻理解,郑克臧心中十分高兴。 “听说是他们英圭黎那边海军的什么顾问,后来好像因为跟人结了仇逃到了印度。”李景突然压低声音道:“就属这个人最贵。” 郑克臧点点头,贵有贵的道理,现在看来这人雇的还是物有所值的。 “如你所说,欧洲战船在外海决战确实略胜一筹,便由你来负责建造盖伦船,我会调派足够的人手,造一艘大概需要多久?”,郑克臧一脸赞扬地冲约翰逊点头说道。 约翰逊鞠躬行礼,“这是我的荣幸殿下,如果有现成阴干好的木料等原材料,看人手的多少了,如果是天兴造船厂这么多人的话,同时开工一年造五艘没有问题。” “好,你就负责造船,原料和人手的事情我来解决。” 见尤大匠面露不忿之色,郑克臧连忙安慰道:“当然,中式帆船也不能丢掉,在内海河流上还是中国帆船战力更胜一筹,也需加紧建造。” 正如约翰逊所说,明郑的水师官兵不论是训练和战法都围绕着中式帆船而进行,不可能完全替代成欧洲的盖伦船,同时考虑到成本和时间因素,两种战船双管齐下是最好的。 欧洲的战船适合单独一个编制独立使用,所需的水手和指挥官也要专门培养。 第四十九章 三藩平定 从天兴造船厂回来后的第二日,郑克臧单独召见了陈绳武和柯平二人。 延平王城内,二人一边紧紧跟着前方领路的小内侍一边闲聊。 “不知殿下此次召见是何事。” 一脸疲惫的陈绳武略微有些忧心地问道。 这段时间大量的工作落在他的身上,不管是军学的设立还是琼州的重建都由他牵头来做,他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生怕郑克臧再给他加担子。 不同于陈绳武的疲惫不堪,柯平整个人精神焕发,多年抱负终于有了施展之处,让这位老大人爆发出十二分的热情。 听见陈绳武的问话柯平心中一哂,到底还是武人出身,面对繁杂的政务,千头万绪间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但他很好地隐藏着自己的想法,脸色平静地回道:“这却不知,作为臣子殿下若有安排尽力而为便是。” 柯平暗暗地地刺了陈绳武一句,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头前带路的小内侍也听见了后边两位大佬的对话,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等见到郑克臧时,二人将小心思都收了起来安静地站着听郑克臧布置任务。 “琼州那边仍缺大量地方官员,许多地方还都是降官担任原职,临时过渡一下还行,长久下去不是办法,这事还得尽快解决,看是在琼州本地取士还是从东宁调派,右参政来牵头此事吧。” “是,微臣必全力以赴。”,柯平躬身答应。 听到没有自己的事情,陈绳武心中暗松口气,还不等他高兴,郑克臧再次开口。 “另外造船的事情是重中之重,你们参政司要拿出个章程出来,同时水师方面要单独成立一个以欧洲盖伦船为主的军镇,新军镇的兵员选拔,训练计划,将领人选等也要拿出个章程。” 郑克臧用手指轻轻叩敲桌案强调道:“造船一事事关我东宁存亡,一切都要为其让道,这事便由左参政负责。” 陈绳武应声领命,心中暗暗叫苦,这下不知道又要多开多少会,多熬多少夜了。 将任务分配下去后,连轴忙了多日的郑克臧拐到了陈妃的寝宫。 因为长女出生不久后就传来了琼州决战胜利的消息,郑克臧为女儿起名为郑琼。 此时还不到三个月大的郑琼倚在摇床边睁大双眼看着父亲在做鬼脸,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娇憨笑声。 “堂堂延平王也不注意点形象。” 陈妃看着做鬼脸的郑克臧出声打趣道。 郑克臧笑道:“在家人面前我可不是什么延平王,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才是大丈夫。” 陈妃听见郑克臧吟的这句诗微微一愣,自家夫君何时还有了这般文采,她随即想到前半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以为这几日夫君在外朝不顺,受了大臣们的气。 语气转为温柔,轻声安慰道: “殿下为东宁尽心尽力,这几日实在是辛苦了,相信先王在天之灵也必感欣慰。” 郑克臧眉头一挑,转念一想便明白自家王妃误会了,他心中感到有趣起了狭促心思,脸上故意露出一副疲惫神色长叹一声。 陈妃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主动上前从背后抱住郑克臧不发一言。 这一刻郑克臧心中的狭促心思消失无踪,心中微微有些感动,反身抱住陈妃。 晚间陪妻女一起用了晚膳后,郑克臧来到书房见到了求见的柯仪。 “殿下,对岸刚传来的消息,吴世璠败了。” 柯平行礼后开门见山,语气低沉地说道。 郑克臧面色一变,身子前探。 “昆明城破了?” 柯仪肯定地点点头,“据传来的消息说上月(十月)二十八日昆明城内多名将领欲发动兵变,欲擒下吴世璠、郭壮图献给围城清军。吴世璠得到这一消息,登临大殿,身穿龙袍头戴冠冕,举刀自刎,皇后郭氏亦投环自缢而死,第二日昆明大开城门投降,清军占领了昆明。” 郑克臧听完柯仪的汇报后久久不语,按照他所想,自己派兵攻打琼州或许能稍稍牵制下伪清,昆明城没准会晚些才被攻占。 但可能是琼州这朵浪花太小了,亦或者历史的惯性是如此可怕,琼州之战对云南的决战没有起到任何牵制作用,一如历史上的结果,十月底昆明城破。 他心中感到沉重迷茫,还有不足两年,澎湖海战就要爆发,他真的能改变吗? 看见郑克臧脸上神色来回变换,柯仪有些担心,主动出声唤回郑克臧的注意力。 “殿下之前提到的马宝,据消息说已被伪清捉住押解到了北京城。” 郑克臧刚从沉思中回过神,下意识地说道:“抓住的是个假的。” 话一出口他才反应出不对。 顶着柯仪惊疑不定的目光,郑克臧强自解释道: “马老将军忠义之士当会以死殉国,断无可能被伪清生擒,故而我判断伪清捉住的应不是马将军本人。” 这样的解释实在太过牵强,但柯仪也不好多问,心中暗想莫不是殿下还有其他的情报渠道,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凛,感到巨大的压力,连忙道: “殿下推断有理,卑职定努力搞清马宝身份真假,不负殿下所托。” 这柯仪怎么突然表起了忠心,不过也是好事,郑克臧压住心中疑惑点头称善。 平定云南的消息传回清廷稍稍缓和了北京城的严肃氛围,自从琼州陷落的消息传回后,康熙皇帝近一个月来动不动就大发雷霆,搞得满朝文武战战兢兢。 “圣上这几日总算见着笑模样了。” 明珠在自己的府邸内一边逗弄笼中的金丝雀一边冲旁边同为武英殿大学士的勒德洪说道。 勒德洪屁股只有半边坐在椅子上,听见明珠的问话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彻底平定了三藩,圣上心情自然好了些。” “听说图中堂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明珠貌似随意地转移了话题。 勒德洪的背一下子挺直。 “听说已经不省人事了,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他说完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图中堂之后,保和、文华两殿都是汉臣,圣上能够倚重的只剩明中堂您了。” 明珠听了后沉默不语,半晌后才道: “图中堂为我大清操劳一生,劳苦功高,明儿个咱俩走一遭去看看老大人。” “嗻。” 第五十章 远方来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年轻的康熙皇帝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睛问道。 “回圣上,快到子时了。” 随侍左右的敬事房总管顾问行躬身回答。 康熙略带惊讶地轻声道:“都这么晚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拿起一本奏折,心道再批最后一本便就寝。 低着头的顾问行抬眼一瞥,看见奏折封面上清楚地写着五个大字:边患速靖疏。 又是施琅啊,他心中轻叹一声,暗思圣上应该很快就能阅完。 却不曾想康熙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大概通读一遍后批复上知道了,而是拿着手中的奏疏看了一遍又一遍。 顾问行略一思索便大概明白了康熙的想法。 原本江河日下的东宁政权近年却有了再焕生机之相,重新成为康熙皇帝的一大心病。 而如今郑逆又拿下了琼州,不异于在康熙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让心高气傲,一心想要青史颂名的康熙心中恼怒之极。 况且因为郑逆盘踞东宁,而把五省边海地方划为界外,使得东南地区赋税缺减,人民愈加贫困,对大清负担太重。 再加上如今三藩平定,这一切让康熙对东宁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注视良久后,康熙轻轻合上施琅的奏折。 他闭目沉思不语,云南大战刚歇,如今军民思定,不是动兵的时机,明年吧,明年便让施琅去福建准备攻台事宜。 顾问行看见康熙闭目皱眉思索的样子,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他暗叹一声,施琅再任福建水师提督,看来陛下剿灭郑逆决心已下。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变得更加飘散,不知东宁的那位少年逆王如今在干嘛,是否像圣上一样夙夜批阅奏折,抑或是早早安歇了呢。 答案是两者都不是。 夜半时分,在延平王城的偏殿内,郑克臧带着陈绳武和柯平一起接见了一位来自远方的特殊客人。 这位客人梳着月代头,身穿浅绿色日式小袖服,外披茶色羽织,面对郑克臧态度显得很恭敬。 客自长崎而来,不同于这个时代日本人普遍矮小,眼前这人身材高大魁梧,虽然已是中年但毫无风霜之态,脸上长挂微笑,望之亲切,仔细端详能看出此人眉目间与郑克臧有几分相似。 “堂叔自长崎远道而来辛苦了,叔祖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好。”,看着向他叩拜行礼的郑道周,郑克臧微微颔首寒暄道。 “承蒙殿下挂念,家父身体硬朗在日本一切安好。”,郑道周朗声回答,口音略微有些别扭。 郑道周和他父亲一样虽是中国人,但在日本出生长大,口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东洋痕迹。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着重提一下郑道周的父亲,也就是郑成功的同胞弟弟:田川七左卫门。 众所周知,郑成功的母亲田川松是日本人,郑成功和七左卫门都是在日本平户藩出生的,但哥哥早早回到了中国而弟弟却永远留在了日本。 由于德川幕府的阻碍,被明廷招降的郑芝龙只允许接回长子郑成功,而次子七左卫门则跟随母亲田川松留在日本生活,后来他又被郑芝龙过继给妻子娘家田川家,帮助郑氏接管田川家的势力。 当初郑成功离开日本时,年幼的兄弟二人可能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分别就是永别。 幼年分别后的二十年间,天下风云变色,甲申之变后紧接着满清入关,郑芝龙和郑成功在中国的抗清大业如火如荼。 而远在日本的田川松心忧丈夫儿子,数次申请前往中国,皆被德川幕府以“日女不入中原”为由拒绝。 田川松据理力争,加上当时已成气候的郑芝龙在外施压,最终德川幕府让步,但提出次子七左卫门须留在日本为条件方许成行,企图以母子难以割舍之情,迫使她放弃去中国的念头。 但田川松权衡利弊后下定了决心,她忍痛割爱,最终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中国,与丈夫和长子团聚。 在临行时,她珠泪满腮,叮咛七左卫门:“呜呼,吾终舍儿矣!吾怜儿父及儿兄,亦怜儿,当岁以金若干托商船寄儿。呜呼,吾终舍儿矣!虽然,儿勿忘儿父及儿兄,又勿忘今儿母所去之中国。” 跟随外祖父生活的七左卫门长大后,担任郑氏家族在日本的代表,从事中日贸易。 在郑成功起义以后,田川七左卫门仍不断输送人力、物资供应其兄,且维持组织中日海上贸易命脉。 兄弟二人间通信不断但最终到郑成功病亡时始终未曾再见一面,让人感慨,最终七左卫门在日本终老,享年七十岁。 而从他儿子郑道周这辈起,田川七左卫门这一支恢复了郑姓,直到后世现代仍有许多这一支的后人每年都会从日本飞回中国祭祖,正应了田川松临走时的最后一句叮咛:“勿忘今儿母所去之中国。” 这也是郑克臧第一次见到这一支在日本扎根的亲戚,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叔祖七左卫门冒着被德川幕府发现的风险派郑道周来东宁面见自己。 郑道周再次下拜,轻咳一声后缓缓开口:“去年日本幕府新的征夷大将军继位之事殿下可还有印象?” 郑克臧点点头,在脑海中搜索到这一段记忆,当时郑经在大陆征战,留在东宁监国的郑克臧接到郑道周的信件说明了此事。 “五代将军纲吉大人喜食甜食,有长崎的商人向他进献了东宁糖,将军大人十分喜爱,特意召见家父前往江户觐见询问东宁糖事宜。” 郑克臧瞬间便明白了郑道周的意思,带着一丝期许地问道:“堂叔的意思是有机会打破现在日本的贸易限制。” 郑道周肯定地点点头。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与日本的贸易对东宁来说至关重要。 东宁向日本提供砂糖、生丝、药材等生活品,而日本则向明郑提供如刀剑、火铳、硫磺、铜等武器和重要军工原料,对明郑的军工生产十分重要。 同时由于日本多金银矿,银子的购买力远低于中国,就拿砂糖举例,一百斤的砂糖在中国只能卖三两银子左右,而在日本能卖八两银子,贸易利润巨大,与日贸易也是明郑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第五十一章 郑道周的建议 日本德川幕府从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上位后开始实施“锁国令”,将英、西、葡等国商馆统统赶走,仅留下了关系较好的中、荷两国仍保持贸易,但两国船只仅允许从长崎港口出入。 这里的中方当然是指明郑,从郑芝龙时代开始,明郑与德川幕府便一直保持着商贸合作关系,郑芝龙更是亲自拜谒过二代将军德川秀忠,双方互有贸易需求,正好互补。 但从德川家光开始,幕府对中、荷两国的贸易限制越来越严,对出口的货物也加强了控制,导致中日贸易额持续下降。 若能通过东宁糖说服日本幕府将交易限制放宽,对东宁来说意义重大。 回到偏殿之内。 “德川纲吉嘛。”郑克臧轻声低喃一句。 “不知五代将军继位后,幕府现状如何?”在旁边一直听着的柯平适时地插嘴问道。 殿内几人都是人精,柯平的话外之音自然都能听的明白。 就算德川纲吉本人喜爱此糖,但刚刚即位的他是否有足够的权威决定与明郑贸易的政策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郑道周沉吟片刻,“助将军大人上位的堀田正俊大人目前任幕府大老(首相)一职,总揽幕府大权。” 他顿了顿,怕郑克臧误会德川纲吉没有实权连忙又补充道:“将军大人与堀田大人关系甚密,而且将军本人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促成此事机会不小。” 对于郑道周的话,郑克臧是相信的,别人不知道,但作为后世而来的历史爱好者,对于这位名气远播东西的“犬公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堀田正俊确实是个能臣,但要说担心德川吉纲做不了主那纯粹是杞人忧天了。 五年后这位五代将军就会顶着全日本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颁布大名鼎鼎的生类怜悯令,堪称人类历史上最极端的动物保护法。 起初只是禁止宰杀猫狗,后来范围越来越大最终禁止宰杀各种禽、畜、鱼、虫等。 这个法令极端到什么程度呢,当时的百姓中只要捕鸡、杀猫,甚至在睡梦中弄伤身上的鼠、蚊、虱、蚤、蝇等都会被抓入监狱问罪,重则处死,轻则流放。 他还斥巨资修建了达16万坪的犬小屋用以收容流浪狗,专派医师予以看护治疗,给狗的食物比人还好,每年各种维持经费就达十万两。 讽刺的是当时灾害严重,许多百姓也在流浪、饥饿中度日,却没得到该有的救助。 在这位犬公方的一意孤行下,全日本在生类怜悯令带来的水深火热中生活了二十二年,直到他死后才被六代将军废除。 这样一位“个性”的将军,你说他做不了主那真是开国际玩笑。 郑克臧摆摆手制止了还想再细问的柯平,直奔主题道:“堂叔既然来此,应是有所计议吧,烦请堂叔直言,幕府那边是什么情况?” 郑道周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将军大人目前疑虑者有三,一是东宁糖交易体系,若是按照此等体系,交易量远不能满足将军的期望,二是两国邦交问题,自殿下继位后,不曾派遣一使东渡,引起幕府猜忌,甚至有人建议进一步限制与东宁的交易,实在可虑,三是东宁与荷兰交恶,而日本与荷兰交好,作为唯二仍可在日本贸易的国家,将军大人担心贸然增加与东宁的交易量会引起荷兰人不满。” 郑克臧微微挑眉,“那不知堂叔可有解决之法呢?” 郑道周心说终于到正题了,他矜持地点点头,朗声侃侃而谈。 “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为我郑氏大业定要把握住,至于将军大人所虑者嘛,一来可以由将军大人直接派人来东宁采买东宁糖,不通过幕府;二来对将军大人的采买商队不设上限,所购买的糖用等价的刀剑、硫磺、铜等来支付;三来遣访使、递国书,东宁日本以兄弟之国交好;四来交好荷兰,与荷兰人交战已过二十年,现下正是缓和关系的好时机,如此四策齐下,将军大人疑虑尽消,我等也好在日本奔走施为,促成此事。” 郑克臧闻言皱起了眉头,第一条好说,不就是配合日本的皇商嘛,绕过幕府,东西直接进将军自己的腰包,不走国库。 反正对东宁来说卖给幕府还是将军都一样,至于第二条就值得商榷了,第三条倒是无妨,第四条就不太可能了。 明郑现在奉行的外交政策是联英抗荷,英国人这一段时间对郑克臧可是有求必应,尤其在拿下琼州后,态度更是热情很多。 此时第三次英荷战争刚刚结束没几年,英国吞下了战败的苦果,正憋着劲儿要干过荷兰人,东宁若是与荷兰有交好的意思,英国分分钟就要断交,郑克臧可不愿意丢掉英国这么一个听话又好用的盟友。 他看着郑道周沉默不语,自家这个堂叔才华是有的,但可能是在日本呆的太久了,对东宁的情况好像太不了解。 这几条建议是这位堂叔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叔祖的意思呢,以叔祖他老人家执掌郑氏在日本势力多年的表现来看,当不至于如此。 面对郑道周期待的目光,郑克臧爽朗一笑,“时辰不早了,堂叔海航远来想是已经疲惫了,今日就暂且歇下,多呆几天看看我东宁的风貌,兹事体大不必急于一时。” 陈绳武和柯平会意,立马率先起身告辞,搞得想再说些什么的郑道周也不好再说话了,跟着一起告辞,入住到城东馆舍。 之后几日,郑道周数次求见都被郑克臧以事务繁忙为由所拒绝,期间礼官郑斌主动拜访郑道周,带着他在东宁各地来回观光、参观。 这当然是郑克臧的意思,在看过天兴造船厂、打狗港和英圭黎商馆后,郑道周突然明白了为何郑克臧对自己避而不见。 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咐:“到了东宁,多看多听少说,去观察那位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东宁是什么样子的地方再说话。“ 果然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他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地思索该如何修改之前所提的四条建议。 第五十二章 明臣?日臣? 感觉晾的火候差不多了,郑克臧主动召见了郑道周。 在同样的王城偏殿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略显局促的郑道周问道:“怎样,堂叔这几日领略了我东宁各处风光,可有什么感悟。” 郑道周面色微赧,抱拳躬身道:“参观完后才知我见识有限,纸上谈兵,让殿下笑话了。” 郑克臧呵呵一笑没有说话,郑道周主动道:“第四条与荷兰交好是我考虑不周,便不提了,我等尽力在幕府疏通以求将此事影响降到最低吧。” “其实堂叔的第一条建议不就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吗?” 郑道周一愣,“殿下何意?” “东宁糖由将军的专属商人采买毫无问题,但无需从日本派人来东宁采买,那样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郑克臧轻啜口茶后继续道: “最好由郑氏商队运到长崎,再让将军以大奥、皇宫专用品的名义来大量采买,既非幕府行为,又未主动运售,想来荷兰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也只好这样试试了。” 见郑道周认可,郑克臧轻轻斜靠在座椅上,“至于堂叔所说的第二条建议,就像日本担心贸然增加东宁的交易量会引起荷兰的不满,东宁也有同样的担心,对日本不设限制,这让英圭黎如何想呢?” “殿下,东宁与荷兰是敌对,可日本与英圭黎并未交恶啊。” 郑克臧抬手打断郑道周的反驳嗤笑道:“也不尽然吧,当初幕府不顾反对强势驱逐英圭黎商馆,敌对不至于但交恶是肯定的。“ 他继续说道:“况且堂叔认为这事的关键在于敌对吗?不,而是在于公平,东宁交易体系的基石便是公平,堂叔去看过天兴造船厂了吧?” 郑道周点点头,不解地看向郑克臧,不知两者之间有何关系。 “东宁要造巨舰,需要大量阴干好的木材,东宁本地储备的木材达不到建造要求,琼州那边也只有少量阴干好的坡磊大木能用。” 郑克臧调整下坐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继续道: “我早前已让英圭黎商馆从他们在印度的木材储藏中挤出一些阴干好的大橡木来换东宁糖,按照东宁糖交易体系的规则,完成这笔交易后他们就达到了一级,可以不限额的购买东宁糖,堂叔可明白我的意思?” 郑道周苦笑一声,“殿下的意思是也让将军像英圭黎人一样提供符合要求的木料,成为一级后才可以不设上限进行交易吗?” 郑克臧微微颔首。 “日本缺木,巨木更是只有虾夷地(北海道)才有,幕府储量也没有多少。” 郑克臧摇摇头,“巨木能积攒的积分更多,但如果没有足够的木材,结合以往贸易的铜、硫磺总是能达到一级的。” “还要与英夷相争,将军大人恐怕不会同意的。” 郑克臧突然拍案而起,面色冷肃地盯着郑道周,“堂叔既已改回郑姓,不知是明臣耶?是日臣耶?” 郑道周闻言浑身一震,眼中露出迷茫神色。 郑克臧突然的喝问犹如一道雷霆闪电,直击郑道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小时候的画面,那时每日晚间父亲总是独依在院亭一角遥望西边,眉目间有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有时他会走过去抱住父亲的腿,而父亲会蹲下来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轻声细语地跟他讲中国的故事。 是什么时候这段记忆被自己遗忘了呢?郑道周也不记得了,可能是遗忘的太久了吧。 “自然是明臣。”记忆一闪而过,回过神的郑道周声音干涩地回答道。 郑克臧心中叹息一声,他突然明白了叔祖将堂叔派来的另一用意,自郑道周这代起,他们天然地心态上更倾向日本,不知不觉间就代表了日本的利益。 幸好还有叔祖坐镇,不然郑氏在日本的势力恐怕要尽数被德川幕府收入囊中。 郑克臧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已命人在王城左近收拾出来了一套宅子,便赐给堂叔了,今日就从馆舍搬出来吧,都是郑家人,日后你这一支有人再来东宁也算有个家。” 郑道周轻轻咬了下嘴唇,跪地叩首道:“谢殿下赏赐。” “堂叔自小在日本长大,有感情我可以理解,但立场问题不容含糊,为了东宁的利益在日本活动奔走才是祖父和叔祖他们对堂叔这一支郑家人的期许吧。” “至于堂叔一直担心的贸易问题不免耸人听闻了,日本日常刚需的糖、茶、生丝等物皆由东宁处购得,先王时代交易额缩减是“锁国令”之故,如今“锁国令”已平稳实施,更何况还有了东宁糖这等品相绝佳之物,幕府岂可再缩减贸易?” 接着他声音激昂起来,“况且在对日贸易一事上东宁也不是没有准备,今年军械司复原了崇祯年间铸造铜铁复合炮之法,所需铜量大大下降,参政司也派了人去朝鲜开辟新的硫磺贸易渠道,我说这些你可明白何意?” 郑道周郑重一礼,“殿下之意道周明白,回日本后当全力辅助家父在幕府内斡旋以促使将军答应殿下要求。” 郑克臧点头微笑,“堂叔不忙着走,等过几日和赴日使团一起出发吧。” 郑道周点头应下。 按照郑道周遣使加深外交沟通的建议,郑克臧命郑斌全权负责对日遣使事宜。 最终以礼部右侍郎孙康为正使组建了近二十人的使节团,带上各种名贵礼物和东宁的特色商品准备前往江户拜见五代将军德川纲吉。 郑克臧特意下令南、北安抚司搜集东宁土著民饲养的平地、泰雅、布农三个独有狗种,每个品种挑选出品相最好的两对公母幼犬作为郑克臧送给德川纲吉的私人礼物。 同时,他还给德川纲吉写了一封亲笔信,着重强调了明郑和日本幕府的友好历史并在信中大赞幕府的“锁国令”,言称若非东宁地小物贫,不得不发展贸易,也当如日本一般闭关锁国,隔绝西夷宗教荼毒儒家礼义。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投其所好,德川纲吉此人十分重视儒学,对于天主教和他的父祖一般持反对态度,二是加固幕府“锁国令“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日本统治者没有动力建造大船,更有希望拿巨大木料来进行东宁糖交易。 第五十三章 造船与军学 郑道周在等待使团的几日间,一一拜见了各位郑氏宗亲,还亲自去了郑成功和郑经的陵寝处祭拜了一番。 最后跟着明郑赴日本的使节团一起离开了东宁,一路过琉球到长崎,再在幕府官员的带领下前往江户。 等到了十一月下旬,打狗港的码头和泊位终于扩建完成,能容纳的商船数量大大增加。 郑克臧大笔一挥将规模扩大的打狗港更名为延平港。 泊位扩建完成后没几日,几艘挂着圣乔治十字横杠旗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缓缓停靠在延平港内。 英国人答应的阴干橡木送到了,同时还带来了六名经验丰富的海军士官。 李景亲自带着工部的官员在码头迎接,经过漫长的卸货后,在右武卫镇士卒的押送下,木料直接送往天兴造船厂。 造船一事之所以费时主要是阴干木料需要的时间较长,如果有现成的木料储存,船只的建造时间将大大缩减。 有感于此,郑克臧下令给顾敷在琼州大量开采坡垒木并储存阴干为以后计。 而在天兴造船厂内,约翰逊正在高台上侃侃而谈,借由一旁的通事将他的话翻译成汉语给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 自从郑克臧将造船重任交给约翰逊后,他的生活就变的忙碌起来了,年轻的君主十分慷慨,大笔一挥调集了上百名优秀的工匠跟着他学习。 在几位英国和葡萄牙同僚的帮助下,约翰逊拿出浑身解数,倾囊相授,给这些热情好学的东方小伙子们讲解盖伦船的建造技术。 热情好学当然都是有原因的,东宁在郑成功时代便废除了明朝的匠户制度,使广大工匠的社会地位得到提高,同时大大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 许多技艺精湛的工匠凭借高超手艺发家致富,工匠成了普通民众最受欢迎的职业之一。 而对东宁重要至极的造船工匠,在其待遇方面郑克臧一直十分重视,这次他更是直接颁布赏令,但凡能够系统学成盖伦船造法的工匠一律赏银授田并可在船厂担任职务,优异者甚至可直接授官。 一下子点燃了大家的积极性,许多人争相报名学习,最后工部挑选了资质、年龄等各方面最优的一百人跟着约翰逊等人学习。 这次的赏令实际上相当于工匠的科举考试,为了光明的前途这些小伙子们都拼了命的学习,如同干燥的海绵接触水流,快速地吸收着约翰逊讲解的知识。 随着阴干橡木在士卒们的一路护送下运到天兴造船厂的仓库内,盖伦船造船计划正式开始。 参政司还专项拨款在崖州、琼山同时开始修建船厂,预计明年便能具备建造条件,将大大提高盖伦船的建造产量和效率。 而随着橡木一同来到东宁的十二名英国海军士官歇也没歇,直接被陈绳武安排送到了儋州。 在那里兵部招募了从琼州水上疍民和本地汉人渔民各千人,他们将跟随这十二名军官学习操控盖伦船,靖海镇的旗舰镇海号:一艘建造于郑成功时代的水朋船也被抽调出来作为这些人的训练用船。 “无论是造船还是设立军学舅兄干的都卓有成效,我很欣慰。” 在承天府街道上行驶的马车内,郑克臧冲陪在一旁的陈绳武温声说道。 “当不得殿下夸奖,都是臣该做的。”,陈绳武嘴上说着谦逊的话语,但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的想法。 能得到殿下的夸奖,这么多天的宵衣旰食总算没有白费,陈绳武心情舒畅下身上的疲惫尽去。 围绕在马车身边的是威严的仪仗和精锐的护卫,长长的队伍逶迤而行,最终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承天军学。 新设立的军学就坐落在承天府学的对面,一文一武隔街相望颇有意趣,增添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各军镇推荐的进学军官在这段时间也纷纷向承天府赶来,成为了承天军学的第一批学生,而今天就是开学之日。 郑克臧迈步当先走入军学之中,两侧都是全副武装的站岗士卒,后院是一片占地极大的房舍充作教室和宿舍,在二门之后是一片大大的校场。 此次第一批军校学生都是各镇推荐上来的年轻军官,军衔从云骑尉到忠武校尉不等,大都是水陆两师各军镇的中下级军官。 军学学制仅有一年,设有兵法、火铳、火炮等多门军事课程,同时还有一门南镇抚司负责的宣教课。 其中兵法一课用的如今的北镇总督老将何祐所编写的教材,选拔明郑军中的优秀参军进行讲解。 而担任火炮教官的是郑克臧在澳门重金聘用的前法国军官修德礼。 此人不仅深谙炮兵的运用之法,在具体操作上更是精通力学,他总结了一套火炮瞄准的计算方法,比现在凭经验瞄准要精确许多。 火铳则由因琼州战功升为昭信校尉的裘邵武来负责讲授。 军学同时还设立了高级将领的培训班,郑克臧命各军镇高级军官轮流赴东宁进修。 站在高台之上的郑克臧看着下方校场上一百多名站的笔直的军官,心中十分感慨激动,他的未来和东宁的未来将尽系于这些人身上,击败伪清,恢复汉家天下的伟业也将由这些人来完成。 开学典礼的前半段比较无聊,先是由陈绳武朗读了一遍冗长的贺文,接着各学员依次上前领取配套的衣物、教材等。 随着典礼的继续,郑克臧原本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平复。 等所有人都领取完物品后,陈绳武微微躬身示意请郑克臧来到台中央,准备进行开业典礼的最后一个流程。 郑克臧向前迈了一步,台下一百多名军官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大声呼喝,“臣等参见殿下!” 郑克臧平静的心再次激动起来,朗声喝道:“东宁诸军听令!” “诸军在!” “保卫东宁,护佑百姓!” “喏!“ “克复神州,驱除建奴!” “愿效死力!” 一百多人奋力呐喊,声音震天,房檐和树木上的鸟雀纷纷惊飞而起。 对面府学正在上课的儒生们纷纷交头接耳询问发生了何事。 在年轻军官们的震天承诺声中,承天军学正式开学。 第五十四章 昌化铁矿 时间转眼来到永历三十四年冬至。 黄永年作为第一批赴琼州的工部官吏,被知府顾敷委以勘探矿藏的重任。 在新任昌化知县李琰的支持下,黄永年招募了一队本地琼州人,这队人中既有精通寻踪的猎人,也有善于掘土的工人,还有县衙门的两个班头代表本地官府全程陪同黄永年寻矿。 此时离勘探队离开昌化县城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黄大人,你说这儿真的有矿吗?”,随行的刘班头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问道。 “当然。”黄永年肯定地点点头,缓缓打开他自己手绘的昌化地质图,上面有很多这一个多月中探寻到的找矿标志。 找矿标志便是指一切可以能直接或间接指示矿床存在或可能存在的现象和线索。 便如最新的一处找矿标志,用小字注解道:户山村民妇在村头溪流中捡到褐红色石块。 而紧挨着的另一处标志旁边小字写道:亚玉山西侧山村有当地村民拣取过露天铜矿,疑是矿床延伸。 密密麻麻的找矿标志逐渐形成了闭合形状,而闭合所框定的范围正是黄永年认为存在矿床可能性最高的亚玉山。 黄永年将地质图收入怀中,挥挥手道:“大伙走快一点,趁着日头还高赶紧进山,姜家老大记得标记好沿途适合扎营的地方。” 黄永年领头而行,十几人的队伍蹒跚着走进了亚玉山。 进山行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下午申时左右,天空中突然雷云密布,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队伍中一个个疲惫的脸庞,倾盆大雨突降,众人无奈只好先找个山洞躲雨。 姜老大不亏是昌化一代有名的猎户,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处绝佳的避雨处。 那是一个藏在杂乱野草后的山洞,山洞很大,同时也很幽深。 刘班头和姜老大拿出武器点燃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山洞深处走去,以确保这不是什么凶猛野兽的巢穴。 而其他人在洞口处升起了篝火,随着昏黄的火光亮起,山洞中逐渐变得温暖起来,大伙围绕着篝火席地而坐,烘烤着被雨淋湿的衣服。 下午突然的大雨将众人淋成了落汤鸡,大伙心中都憋着一股怨气,此时没有了淋雨之忧,围作一起的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抱怨起来。 “黄大人,这次真能发现吧,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在山里转悠几天白跑一趟吧。”,首先开口说话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汉子。 他是姜家老二,跟他哥哥不同,他的打猎技巧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但他天生远视,夜间视物更是如白昼一般无二,端的神异无比。 “是啊,黄大人,咱们这都出来快两个月了,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快成野人了。”,挖掘工人的头儿秦三一脸不满地说道。 看黄永年脸上露出不虞之色,他连忙找补道:“黄大人,小的不是说不愿意干啊,那至少咱们回县城休整个几日然后再出来接着找呗,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这其实也不能怪他们,找矿确实是个苦差事,一连四十多天风餐露宿,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山坳坳里面。 偶尔能在山脚或山中的村落里住上一晚那对众人来说都是奢侈,出来这么多天已经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看着众人东一嘴西一句的抱怨,黄永年心中如明镜一般,要不是因为他身上工部的官职还有背后李知县的大力支持,这些人恐怕早就逃得无影踪了。 “都闭嘴,黄大人是代表朝廷来咱们昌化找矿的,李县尊更是亲自交代了此事,你们在此聒噪可是不满朝廷?”,队伍中的另一个县衙班头宋雷怒声喝止了众人的抱怨。 看见氛围逐渐充满火药味儿,黄永年适时开口打破了对立气氛,“便如大伙所说,再找两天,如果还找不到我们就先回县城休息几日。” 众人一片欢呼,宋班头脸上也露出喜色,别看他刚才说的那般大义凛然,那是他身份使然,内心中这位班头其实比任何人都想回去。 就在此时,山洞深处传来两声惊呼,众人一下子警惕起来。 片刻后姜老大的声音传来,“黄大人,这里有发现!” 黄永年连忙站起来,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火把往山洞深处行去,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跟在黄永年身后。 洞穴比想象中的更深,越往里面走黄永年越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而动手施工经验丰富的秦三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这不是一座天然的山洞,明显有人为开凿的痕迹。 他快行几步凑到黄永年身后,低声提醒了一句。 黄永年一震,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很快众人和姜老大、刘班头汇合一处,来到了洞穴最深处,说是最深处,但实际上是前路被落石给封死了。 众人走近了才看清,姜老大站着的地方旁倒着两具干尸。 黄永年皱了皱眉头,宋雷看向刘班头低声问:“怎么回事?” 刘班头摇摇头道:“不是近期的,这尸体起码几十年了,你看这头发还是前明样式。” 随即他察觉到气氛一僵,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呃,还是我大明样式。” 他抬头看了看黄永年头上扎起的长发,又看了看其他人包括自己剪掉辫子后才长出寸许的短发,尴尬地抱拳道:“无心之失,还请大人见谅。” 黄永年摆摆手示意无妨,仔细地打量着这两具尸体,片刻后长出口气,眼神发亮,“应是此处无疑了。” “大人何意?” “我带你们从昌化出发前,特地看了昌化县志,上面记载崇祯二年此地私自盗采铜铁矿现象严重,但并未记载具体位置,后来天下大乱,关于昌化矿的记载便再未出现过。” “大人的意思是,此地就是当初崇祯年间的一处盗矿?”,宋班头略显激动的问道。 黄永年抚须颔首,原以为还要辛苦寻找,却没想到一场大雨阴差阳错地将众人引来了几十年前的矿洞中。 “八九不离十了,宋班头劳烦你等雨停后立刻回县城向李县尊禀明此事,请他赶紧组织民夫来此挖通矿洞确定矿藏,另外还请县尊代黄某速报顾知府此事。” 宋雷抱拳领命。 第五十五章 猫里屯垦点 就在黄永年发现矿洞的前几日,东宁北部的鸡笼港也有了动作。 受郑克臧谕令,被授为骠骑将军的马震带着投降的近三千伪清士卒组建成新军镇怀威镇,被安排在北军都督何祐麾下,驻守在神机镇之前驻守的双涧村屯垦点,时刻防备着边界对面的平埔番社。 马震领了这个差事后可谓是恪尽职守,出于降将的补偿心理,马震到达驻地后一心操练士卒,努力地学习熟悉明郑的军令文书和武器装备。 同时按照明郑军制要求,他挑选了一千最精锐的士卒作为正兵,其他都单独划归到屯垦营下放到各协作为辅兵。 被安排在怀威镇的南镇抚司百户在给陈梦纬的报告中这样写道:“怀威镇士卒有感于我朝军饷待遇厚于伪清,军心高涨,众将校学习宣教课亦十分努力,已有五位军官被推荐至承天军学进学,军镇风气向上,虽降但忠。” 而作为主官的马震三天两头地就要跑到鸡笼港去拜访何祐,把老头弄得烦躁无比。 好几次不得不故意板起脸训斥马震不要来得如此勤快,马震也由此惹来北军诸将的嘲笑。 但爱钻营且脸皮极厚的马震不会在意这些,雷打不动地定期去跟何祐问安,慢慢地何祐也习惯了,对其听之任之。 今年冬天小冰河期气候达到了顶峰,承天府也变得寒冷起来,民间对煤炭的需求大大增加,同时由于军工生产的全力开动,煤炭缺口已经很成问题。 为解决这个问题,根据郑克臧的命令,北军都督何祐准备对占据着煤矿的猫里社采取行动。 马震听闻消息后欣喜若狂,他认为这是个机会,若能在平番之战中获得战功,再加上他的卖力钻营,他相信他将很快就能融入东宁的武官圈子。 因为马震的驻地最近,同时也由于马震本人强烈的请战意愿,何祐任命怀威镇作为先锋,先行对平埔番发动试探性进攻。 三千怀威镇士卒,在冬至日这一天的清晨悍然越过边界线进入这片被明人称为平埔林的茂密森林中。 战事一开始十分顺利,仅凭猫里社的土番战士根本无法阻挡三千装备精良的明郑士卒的脚步,直到道卡斯族北方十五番社纷纷派出援军后,战斗才变得艰难起来。 树林中火铳的威力大大受限,弓箭成了双方主要的远程武器,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近战厮杀。 怀威镇士卒大多穿着藤甲、皮甲和罩甲,将校们则穿着更为精良的锁子甲,在正常情况下面对土番战士往往能一战二不输下风。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土番并不和明郑军队正面厮杀,或许是之前被神机镇打出了阴影,这些土番全力避免与怀威镇正面决战,不断地利用地形地利来骚扰、突袭,大军在连续地袭击骚扰下行进缓慢,士气渐低,让马震头疼不已。 就在马震为战事不利的局面而心忧上火时,他却不知,他这个先锋本来就是起的牵制作用,在何祐的命令下,一支水师舰队悄然驶离鸡笼港。 按照之前逃出生天的锦衣卫陈泰和刘二狗的描述,何祐手下参军徐凌在东宁舆图上大致确定了煤矿所在的海湾范围。 根据此,何祐定下了陆地佯攻海上奇袭的策略。 而这支水师舰队上搭载着的便是担任奇袭任务的陆师弘仁镇,其主官是郑克臧的姑父,仪宾甘孟煜。 在马震与平埔番社于森林中鏖战的同时,甘孟煜等人也发现了猫里社圣地所在的那处海湾。 此时负责警戒的猫里社战士机警地发现了不远处海面上的几艘巨大战舰,他迅速吹响哨子向社里示警。 但并没有什么用,在甘孟煜的带领下,明郑士兵摧枯拉朽般地击败了阻击的番众,轻而易举地占领了煤矿和猫里社的村寨。 分出一千士卒驻守此处,在猫里社俘虏的指引下,甘孟煜带着剩下人马赶去袭击其他番社。 在前方拼命拖延马震进军脚步的诸社听闻后方的老婆孩子被明郑给抄了,顿时失去战心,纷纷鼓噪要赶回去支援。 其余各社纷纷退走,留下莫那能欲哭无泪,他还能退到哪里去呢,猫里社已被后边的明军占领而前边的明军又是奔着猫里社而去的。 绝望之下,这位骄傲的番社首领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率领部下战士投降了马震。 经此一役,明郑解决了煤炭短缺的问题。 同时猫里社成为了明郑新的屯垦点,源源不断的物资和人员从鸡笼港出发借由海路运来,以此为中心逐渐向四周开垦拓展。 道卡斯族被明军击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最终传到了宝岛西海岸中部的大肚番国。 大肚番国是在十六世纪中期平埔番巴布拉族与猫雾捒族、巴则海族和一部份洪雅族共同成立的“跨族群准王国”。 长久以来与明郑保持着敌对关系,导致从南部承天府到北部鸡笼陆路不通,只能走海路往来。 郑成功和郑经几次想要让大肚番国称臣纳贡均被拒绝,为此还爆发了不大不小的数次冲突。 这么一个老大难的问题,郑克臧也没想现在碰,在他的授意下猫里屯垦点主要向西和北两个方向扩张发展,不往南去避免和大肚番国产生冲突。 这次战役马震虽然负责的是佯攻,但也算是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战后率军回鸡笼休整时,何祐好好地夸奖了他几句,又给他麾下士卒发了许多赏银物资,将怀威镇调到新设的猫里屯垦点驻守。 “好好经营猫里屯垦点,殿下刚刚颁布了新令,新屯垦的土地经兵部核准,可以赏赐给有贡献和功劳的士卒,好好干,争取你们怀威镇每个人都能分到地。” 何祐满面期许神色,温声出言激励马震,心中想的却是总算把你调远了,这下看你怎么三番五次地回鸡笼烦我。 被调到偏远地方的马震本来郁郁寡欢,一听新令立马转嗔为喜,连拍胸脯保证经营好新的屯垦点,他雷厉风行地整顿好队伍,在水师的护送下前往猫里屯垦点驻守。 之后何祐发现自己小瞧了马震,马震自己走不开,但他趁着每次水师来送补给的机会,都会安排人回鸡笼拜访何祐,每次拜访的主旨总结起来就是要人要钱要物资。 怀威诸将每次都是跟着补给船来再跟着下一波补给船回去,而两次补给时间一般间隔一至两个月,在这期间他们就一直住在鸡笼港,跟北军各镇来往鸡笼港汇报、办事的将校都混了个脸熟。 久而久之,怀威镇但凡是够得上级别的军官,何祐都认了个门清,马震后来还遣人送信来说他想认何祐当干爹,被何祐断然拒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五十六章 雪灾与制铳 冬至之后没几日便进入了腊月,东宁和琼州气温骤降,突然变得寒冷起来,琼州文昌县甚至下起了大雪。 缓缓在顾敷禀报文昌县海鱼冻死,椰槟尽枯并请求赈灾的奏折上写下批复,郑克臧心中感叹,前世在书本里、网络上老是看到小冰河期气候变得寒冷,却从未真正体验过。 等到真正置身其中,谁又能想到后世的避寒旅游胜地海南岛居然下起了大雪。 文昌突降暴雪,普通民众毫无防备,很多人家的房屋被雪压塌,流离失所缺乏御寒衣物,最后生生冻毙于风雪之中。 同人不同命,不同于普通人饱受着冻馁煎熬,许多家境优越的文人士子面对着百年难遇的文昌雪景诗兴大发,留诗曰: “越中自古元无雪,文昌更在天南绝。岩花开发四时春,葛衫穿过三冬月。 昨夜家家人索衣,槟榔落尽山头枝。小儿向火围炉坐,百年此事真稀奇。” 身为统治者的郑克臧自然不能像这些文人骚客一般只顾着吟诗赏景而对普通大众的苦难视而不见。 他将顾敷的赈灾奏折发给了参政司,柯平组织户部迅速筹措赈灾物资包括各种御寒之物、粮食、煤炭等等,派遣船队运往琼州。 而在琼州的顾敷也没有眼巴巴地等着,他第一时间调派其他未遭灾地区的物资运送到了文昌。 接到赈灾物资的文昌县衙也迅速行动起来,文昌知县何斌作为伪清降官竭力表现,数次亲临赈灾一线组织赈灾工作,大量收纳无家可归之人的棚屋被搭建起来,里面燃着炉火,熬着热粥,备有御寒衣物。 几日后,随着周边乡镇受灾的民众自发向文昌县聚集,赈灾的压力越来越大,杨彦迪应顾敷请求下令给驻守在文昌的礼武镇右协官兵协助赈灾、维持秩序。 在各级官府的协力之下,文昌县受灾民众死亡人数降到一个极低的水平。 有那贫寒人家的士子书生见到朝廷处置得力,灾民们被安置妥当也有感而作诗曰: “初附正为前路忧,寒雪忽动民吁愁,鹑衣鹄形避沦没,槁项髫额相携扶。 府君视民容有蹙,忧且萧墙非颛臾,上任以来宣德意,但有宽政无急符。 钱从民来复还民,涂血不用子母蚨,延王仁德筹赈济,指此亟作民良图。 一朝尽散色不靳,可使被泽遗匹夫,贪者尽笑公迂儒,安得天下皆公迂。” 经过此次文昌赈灾一事,琼州民众有感于顾敷的清廉宽厚和郑克臧的仁政爱民,心态悄然间发生了变化,从刚光复时的漠不关心逐渐向真心拥戴明郑转变。 而文昌知县何斌也因赈灾及时成效显著而被郑克臧亲自下令称赞,在今年的考评中被吏部评为优异,只待三年任期一满便可提拔。 就在文昌县忙着赈灾的当口,军械司郎中谢安生向郑克臧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军械司成功仿制了英圭黎的燧发枪。 “英圭黎人所制遂发火铳,虽不用火绳,但发火并不稳定,军械司仿制的这支也存在这个问题,十铳之中尚有二三铳打不响,微臣也询问了一些军镇校官,这个概率大抵是准确的。”,谢安生恭敬地对正拿着仿制燧发铳来回观看的郑克臧说道。 郑克臧微微颔首,“谢卿辛苦了,这么快便完成了仿制,不知仿制过程中可有遇到难处?” 谢安生微微躬身,“不敢当殿下夸赞,此等燧发铳我朝崇祯年间就曾仿制过,工艺倒不复杂。” 接着他面露为难道:“只是这英圭黎火铳的铳管做工十分精良,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钻成内壁光滑平直的铳管,大大降低了炸膛的可能性,这是个慢细活,平均下来每人每天只能钻进一寸左右,一月只能生产两只这样的火铳。” 郑克臧点点头,“也就是说工艺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太过精细所以工匠们的制作效率很低。” “殿下英明,正是此理。” 郑克臧想了想眼含希冀之色问道:“射程威力如何?卿可有法子改良?” “威力射程与原铳无异,至于改良一事,恕臣愚钝只能想到加大铳口增加铳长之法,只是如此一来统会变重,不知是否会影响军士们刺刀拼杀。” “无妨,火铳还是应以增加射程和威力为要,你先试着做,做出来后再看是否会影响刺刀近战。” 谢安生拱手应下。 郑克臧沉吟片刻后问道:“至于工匠们钻统效率低的问题,谢卿可知车床?” 谢安生一脸迷茫,“不知殿下所言车床是何物?” 郑克臧轻叹口气,这也不能怪谢安生,时代局限性嘛,他简洁地将车床的功能讲解给谢安生听。 “就是这般原理,可提升钻孔的效率数倍不止,此物乃是两百年前由西夷大师达芬奇首次设计提出的,谢卿以为如何?” 谢安生有些尴尬地擦擦汗道:“殿下所言车床听起来像是本朝《天工开物》中所记载的立式磨床。” 这下轮到郑克臧尴尬了,原来中国早就有了人工踩踏式的磨床,那为什么没有推广呢? 经过谢安生的解释郑克臧才知,像《梦溪笔谈》和《天工开物》这种书在古代社会真是小众的不能再小众。 工匠们大多不识字不会去看,而识字的士大夫都忙着看四书五经,偶尔有几个好奇地买来翻阅,也不过是感慨一番器物神奇,从没人会真的去想着推广应用。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官方的不重视,并未认识到这类书的价值所在,统治者多将其视为墨家杂谈一类的书籍。 似谢安生这般读四书五经长大却对技术极感兴趣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呃,若要将此物改成以水力驱动,谢卿觉得是否可行?” 谢安生点点头,恭声回道:“应是可行,臣会组织人手试着改造。” 郑克臧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开口道:“谢卿家中有《天工开物》一书?我想让礼部组织大力刊印。” “微臣家中没有,工部藏书阁中有此书。“,他叹了口气,”很多年没人看过了,臣是近些年第一个翻阅的。” 第五十七章 朝会 让谢安生退下后,郑克臧想了想招手将守在殿门口的銮仪官张宪喊进来,“去将李景传来。” 在工部值守的李景接到郑克臧的传召后匆忙赶来。 “之前提的的水车一事,卿干的如何了?”见礼之后郑克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李景闻言脸上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钦佩,恭维道:“全赖殿下支持已与制糖局杨尚局初议妥当,正准备这两日给殿下禀报。” “我可没给杨瑾下过什么命令,制糖局的运作细节我向来不插手太多只要每年利润达标即可。” 拍马屁没拍对地方,李景连忙补救道:“是是,殿下知人善用,杨尚局将制糖局管理的井井有条,微臣甚是佩服。” 郑克臧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说正事,水车的事情怎么商议的?” 李景连忙端正了态度,躬身道:“暂时商定由制糖局出资工部出人选取几处水流湍急落差较大的河段修建水车,并负责制造制糖局所需的水磨等器具,同时由户部拨款制造水排等物供军械司使用。” 他补充道:“此事只是初议,这几日杨尚局和户部应当会向殿下正式禀报此事,另外如今天气寒冷难以施工恐怕正式动工需要来年开春以后了。” 郑克臧将手中的燧发铳递给张宪,站起身冲着李景严肃道:“水车建造一事十分重大,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仔细了,你回去后拟个详细的方案递到参政司。” “微臣遵命。” “对了,李卿可曾读过《天工开物》?” 李景被郑克臧话题的跨度整的一愣,试探地问道:“殿下指的可是宋长庚所著的《天工开物》?” 郑克臧肯定地点点头。 李景面带惭愧躬身道:“微臣听闻过此书,还未暇拜读。” 郑克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前人牙慧实在不该漠视,工部之官皆应品读此书为宜。” 李景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喃喃称是,“微臣回去就拜读,回去就拜读。” 郑克臧摆摆手放过了李景,让他退下。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腊月中下旬,这日清晨天还未亮承天府内诸臣顶着寒冷早早地从床上爬起,穿戴整齐前往延平王城参加朝会。 这是新年之前最后一次大型朝会,按照郑克臧设定的规矩,左右参政要在朝会上向郑克臧上奏朝政奏报疏来总结今年的朝政情况,堪称是古代版的政府工作报告。 各家大臣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玄武大街之上,车辆虽多不乱,其间还有许多相熟的官员遥隔着马车互相见礼寒暄。 等众位大人排队进入王城后,各家小厮下人就聚集在王城对面的街面上休息等待,期间聊着各家八卦,许多市井传言由此而生。 更有那瞅准商机的小商小贩,早早地挑着扁担,推着小车来到此处售卖吃食,在这天寒地冻的清晨,大多数人都舍得钱吃上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今岁兵部施行陆师精兵政策,东宁和琼州现有陆师军镇二十六镇,总计正兵三万人,辅兵无算,水师军镇八镇,士卒两万余,各类水师战舰总计三百三十九艘。” 陈绳武作为左参议首先开始了奏陈,主管兵部、工部、礼部的他将三个衙门今年的工作情况简短地作了陈述。 随后由柯平报告吏部、户部、工部的情况,他一丝不苟地念着手中的奏折,这一读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今岁,户部新纳户十二万两千余户,其中东宁增户一万一千余户,今岁东宁户数为六万三千余户,琼州新增十一万一千户,今岁琼州总户数为十一万一千余户。” 面对冗长的数字郑克臧一点也不觉得枯燥,仔细聆听着。 等陈、柯二人讲完后,郑克臧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面对群臣感慨道:“年初继位,当时东宁民不过二十万,士卒畏战,岁入疲敝,人心思降。”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众臣面前,所过之处众臣纷纷躬身行礼,“如今踞东宁、琼州两地,民超七十万,悍卒勇猛之士云集,贸易、耕地日增,岁入渐丰。” 他长叹一声,“我总算没有辜负先王托付。” 大殿内安静之极,众臣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等到郑克臧感慨完后,郑斌率先出列跪倒,“殿下上承先王遗志,下顺民心士气,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力。” 其余众臣纷纷拜伏,“臣等愿效犬马之力。” 在一番歌功颂德的表演流程后,郑克臧临时起意点名各部主官谈谈明年的计划。 这可跟之前沟通好的不一样,但作为在官场混了许久的六部主官丝毫不慌,面对群臣侃侃而谈,各抒己见。 其中户官蔡济的回答勾起了郑克臧的兴趣。 “蔡卿所说的增添人口,不知可有具体的方案?” 蔡济没想到郑克臧会问的这么细,楞了一下虽慌不乱,“自古增添人口不过两个方法,一是鼓励生育,但缺点是见效缓慢,二是收纳移民,缺点是归属认同感不足。” 郑克臧来了精神,问道:“就说移民一策,卿可有具体想法。” 蔡济思索片刻后道:“南洋多华人,或可由此入手。” 郑克臧摇摇头道:“南洋多为西夷所据,移民一事断不可能轻允。” 说完后他环顾诸臣一圈,朗声道:“如何解决此事,诸位可有教我。” 大家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愿妄议此事。 陈绳武见状硬着头皮出口道:“启禀殿下,西夷在南洋势大,现下伪清虎视眈眈,因南洋移民而与西夷交恶殊为不智,况且移民又何必求向岛外,东宁高山番、琼州黎人皆可收编入户,摊丁交税与汉民无异。” 蔡济略微感激地看了眼帮忙解围的陈绳武,连忙赞同道“左参议所言甚是,复甫公(陈永华)在世时曾大力推行土番蒙学,鼓励高山番定居平地,今岁高山番编入户籍专务屯垦者达到数千户。”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继续道:“琼州之战时更有黎人倪伟、符亚丹等人起义相助王师,战后符亚丹率部归顺东宁,编成黎忠镇归于杨总督麾下,这些人世代生活在东宁、琼州,归属感颇强,正是增添户数的上佳之选。” 郑克臧连连点头,心中思索二人所说的可行性,晃过神来时见众臣都等着自己思考,轻咳一声,吩咐参政司下去就此事拟个详细方案,结束了此次朝会。 第五十八章 商议吸纳策 对郑克臧在朝会上布置的任务,陈绳武和柯平不敢怠慢。 在朝会结束的第二日,陈绳武在参政司衙门召开了六部官长会议对吸纳东宁本地高山番和琼州黎人的方案进行商讨。 “殿下既然交代了此事,各位大人都说说吧,尽快拿出个章程奏给殿下。” 陈绳武端坐左侧上位,将手中茶盏在桌子上一顿,看着分坐两列的几部主官轻声开口。 “琼州那边好办,自唐时起黎汉便交往颇深,所需注意者便是多施怀柔之政,给予入籍黎民同等待遇,严令各地官员不许随意压榨、欺辱黎民,必要时可让刑部将此入律。”,刑官郭英平见其他人都在思索,先行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郭大人所言甚是,但历代为何压榨黎民,盖因黎民多结峒为生,黎峒大者有数千人,小者亦有上百人,防守严密、自给自足,俨然晋时坞堡,如何管理,如何收税,对地方官府来说都是难题,不可不察啊。”,户官蔡济轻抚胡须,脸上露出担忧神色。 “蔡大人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工官李景缓缓摇头予以反驳。 他抱拳冲延平王城虚行一礼后道: “便如殿下时常教诲的,如今是炮铳的时代,火炮之下任他何等山中寨也不在话下,若以此看,只要我东宁勤修武备,多铸炮铳,那些黎峒又与汉民的地方大族有何分别,福建大型宗族械斗,参与者亦有数千人,还是蔡大人抱有偏见,正如郭大人所说入籍之后无论黎汉皆是大明子民,防备过甚反而不美。” “《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大人难道不知?”,蔡济用略微不满的口气诘问道。 “就事论事,勿言其他。”柯平轻轻咳嗽一声及时制止了蔡济后边的话,语气转为严厉: “治黎入律?多治炮铳?收税不便?各位大人岂可只站在本部立场考虑此事,限制我东宁发展的便是这人口问题,诸位若不能识大局,便是有负殿下嘱托。” 诸人连忙起身抱拳告罪。 柯平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貌似无意地撇了一眼蔡济,缓和了语气说道: “如李大人所言,殿下的教诲深合事理,琼州黎民之事我看便按郭大人所说办理,左参政以为呢?” 陈绳武点点头,”右参政所言乃是正理。” 蔡济也反应过来刚才的话有不妥,闭口不言默认了对琼州黎民的处理。 “琼州之事易,可东宁的高山番却难,靠近山脚的高山番大多都已改俗习耕,剩下岛内大山中的生番,皆是茹毛饮血、不习礼仪、不服王化之辈,为之奈何啊。”,陈绳武轻抚额头为难地说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礼官郑斌微微一笑,冲着陈绳武微微躬身道:“有复甫公(陈永华)珠玉在前,我等萧规曹随便是了。” 陈绳武脸上露出缅怀悲戚神色,轻叹口气,“先叔所开的番童蒙学在初行时便发现只能吸引山脚处番社孩童来进学,对深山之中的生番来说毫无意义。” 郑斌附和着叹了口气,“复甫公首倡行此教化善政实在令人佩服,我等后来者可在此基础上略尽绵薄之力,予以完善。” “郑大人有何高见?”,陈绳武饶有兴趣地问道,其他几人也纷纷支起耳朵想听听郑斌有什么办法。 “请问诸位大人,我汉民的垂髫小儿进蒙学是为何?”,郑斌首先抛出一个问题。 众人闻言露出思索神色,不待众人回答,郑斌自问自答道:“无非有两点,一是科举入仕,二是治学明理,那诸位大人以为这两种目的哪个是主要的呢?” “当是前者为主。”,陈绳武无奈地叹了口气,配合地回答道。 “然也,读书入仕,佼佼者一路科举过关斩将,最后朝廷授官,光宗耀祖,若未能走到最后,便是秀才亦可免除赋税,再不济也可自己开学授课亦或找个商会帐算的活计养活自己,故而民众对教育期之以利。” “说回番童蒙学,复甫公的蒙学为何能吸引山脚下的生番,便是因为有利可图,这些山脚番社不可避免地要与汉民打交道,进蒙学能让他们的孩子更好地适应这种现状,从中获利,但既习礼仪,便服王化,久而久之入籍耕种水到渠成。” 郑斌一口气说完后,拿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子,给在座众人一点反应时间。 柯平点点头道:“按郑大人的思路只需以利诱之,便可吸引生番进学?” 郑斌笑了笑,“此谓之人性,可分短利、长利两法。” “愿闻其详。” “如今我东宁与高山番互有交易,可谕示众番知晓,番社有入蒙学十童者,该番社与东宁交易时价格减免一成,有二十童入蒙学者,减免两成,以此类推,甚至若其中有成绩优异者可由当地官府推荐入州学乃至府学继续进学,价格减免更多,此乃短利之法。” 户官蔡济一听心中老大不愿意,你郑斌张张嘴减免的却是我户部的钱,但柯平刚刚训斥了众人,他只好委婉道: “按此推论若有五十番童入学岂不是要减免一半的价格,那我东宁和高山番的交易岂不是分文不赚,甚至还要倒贴。” “我就是提个思路,具体细化执行可按实际情况设置限制,不至于亏钱。”,郑斌心平气和地冲蔡济解释道。 对蔡济那点小心思,柯平洞若观火,他抬手制止了想要继续反驳的蔡济,继续问郑斌道:”不知这长利又如何说?” 郑斌笑道:“若短利之法有所成效,长利便不需我等考虑了。” 陈绳武不解地问道:“郑大人何意?” 郑斌供拱手道:“左参政,高山生番以狩猎为生,不妨将蒙学时间拉长,以七、八岁孩童入学为例,将三、四年的蒙学学制延长至五年,这些番童在习读我华夏经典的同时,也耽误了学习狩猎技巧的最佳时机,这些孩童将来还能如何?除了继续学习以求融入别无他法。” 陈绳武眼睛亮了起来,呵呵一笑,“郑大人此策甚好,甚妙。”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赞同,连对降低交易价格腹诽的蔡济也不得不承认郑斌之法确实上佳。 唯有柯平问道:“此法好虽好,是否见效过慢了?” 众人一时无言,再次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九章 摊丁入亩 参政司衙门内,柯平的一句疑问引发了众人的思考。 确实如柯平所说,郑斌的办法有效是有效,可就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出成效。 陈绳武思考许久后苦笑着摇摇头率先打破了沉默,“短期增加人口除了战争本官实在想不出第二条路了。” 郑斌和李景闻言皆点头表示赞同。 柯平笑了起来,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嘲讽道:“左参政在军伍多年,对战阵之事自然更为熟悉,战争确实是见效最快最直接的办法,但却并未唯一办法。” 这吸纳东宁、琼州本地人口的主意是他陈绳武在大殿上当着殿下和众臣提出来的,若没能拿出让殿下满意的章程,第一个被斥责的必然是他陈绳武。 故而陈绳武装作没听出柯平嘲讽他是武人出身,若无其事地温声问道:“哦?不知右参政有何高见?” 柯平没有直接回答陈绳武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左参政兼管兵部,杨总督当初攻打崖州时的办法左参政可还有印象?” 陈绳武回忆片刻点头道:“军报上称杨总督初到崖州时,城防坚固,他采用攻心之战尽抓乡间劣绅富户,分田释佃。” 柯平点点头,“那便是了,既然生番入籍无法短期见效,不妨关注下汉民内部,我私下里曾问过杨总督,当时他抓的那些富户家中多的收纳了几十户佃户,小的亦有十几户,具都隐匿未报,光是从杨总督那几日抓的富户家中分出的佃户便有数百户,这还不是崖州所有的大户,更别提全琼州了,若能重新清查隐匿人口,只怕户籍上立时便能多上数千户不止。” “这...琼州新附未久只怕会引起动荡啊。”,陈绳武不敢下定决心。 柯平呵呵一笑,“恰是因为琼州新附未久才更方便实施。” 陈绳武对户部事务了解不深,请教道:“如此为何只在琼州实施,却不在东宁实施?” 柯平看着陈绳武笑道:“我东宁人少地多,即便去屯垦点开垦也比投靠大户要强得多,隐匿人口之事在东宁不能说没有但也绝称不上普遍。” 解释完后他冲陈绳武拱拱手道:“左参政觉得此策如何啊?若是觉得不妥那老夫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陈绳武左思右想,觉得事情太大不敢轻易点头,“兹事体大,还是禀过殿下后再做商议为好。” 其余人都点头称是。 会议结束后的晚间,陈绳武将商讨的情况写成了奏折,喊上柯平一起连夜入王城亲自面禀郑克臧。 在勤政殿内,郑克臧听完陈绳武的禀告后点头肯定道:“诸公所献之策都很好,尤其是郑卿之策甚好,让户部和礼部一起就此事拟个实施细则出来,尽快下发实施。” 他思索了片刻后继续道:“另外还有一策,鼓励妇女充当劳力,你们想想有哪些措施能调动妇女做工的积极性,一并报上来。” 妇女能顶半边天,在后世劳动力匮乏的年代广大女同胞们可是为国家建设出了大力的,郑克臧觉得这么多劳动力都闲置在家实在太可惜了。 陈绳武犹豫道:“平民家中已婚妇女还好,平常也都下地干活,但未出阁的女子和大户家中夫人千金出来抛头露面实在不成体统。” 郑克臧撇撇嘴道:“以鼓励为主,并不强制,能发动多少便发动多少。” 说完他又看了看恭谨站立在旁的柯平开口道:“至于柯卿的提议嘛,路子很好,可惜还是太过保守。” “请殿下明示。”,陈绳武听见郑克臧的评价心中疑惑,在他看来柯平的这个提议已经很激进大胆了,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到琼州士绅反弹引发动荡。 柯平也微微侧耳,想听听自家君主的高见。 “只是清查隐匿人口固然可解一时之困,但时日渐长,监管放松之下难免重演旧事,既然要在这上面入手那便解决的彻底一点。” 他冲柯平问道:“柯卿,你说说为何会有隐匿人口之事。” 柯平听见郑克臧的提问微微躬身,略微沉吟组织下语言后缓缓答道: “禀殿下,盖因有丁银制度存在,丁银民间又称人头税,按丁口收税,许多百姓家中丁口众多而田地少,往往承担不起,便投靠大户士绅利用优免政策隐匿丁口。” 郑克臧点点头,借由柯平清查隐匿人口的建议,他想到了原本历史上雍正颁布的摊丁入亩政策,有现成的作业不抄是傻子。 “柯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丁银摊入亩税之中,按田亩多少来统一收税,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不再按人头计算,以此来彻底杜绝隐匿人口之事。” 他轻叹口气,“我东宁手工业者甚多,许多人靠手艺匠业为生,名下本无田地却要受丁银之苦,实在有碍东宁商贸发展,我看趁着这次机会,在东宁和琼州两地一并施行摊丁入亩之策,左右参政以为如何。” 郑克臧将摊丁入亩的构想一讲出来,柯平立马陷入了沉思,思索此策之利。 而陈绳武同样也在思考,他在思考此策之弊。 郑克臧见二人陷入了思考也不催促。 半晌后先一步回过神的柯平才发现二人没回答郑克臧的问话,连忙躬身告罪,“请殿下恕臣失仪之罪。” 陈绳武也反应过来一同躬身请罪。 “两位也是心忧国事,无妨。” 柯平躬身谢恩后语气略微激动地说道:“殿下此策甚妙,既减轻了少地、无地小民的负担,又杜绝了隐匿人口之事,还能促进手工业发展,德政善政也。” 郑克臧心中欣喜,语气轻快地问道:“柯卿觉得此策可行?” 柯平肯定地点点头,“可行。” 陈绳武见状连忙拱手道:“殿下容禀,此策虽好,但加重了地多者的负担,阻力极大恐难以实施。” 郑克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来自后世的他,脑海中税收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调节贫富差距缓和社会矛盾。 但他心中也能理解陈绳武的想法,但理解是理解,他并不赞同。 郑克臧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呵斥道:“难以实施?如何就难以实施了,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我还年轻的很,也不怕得罪人,谁要是反对,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陈绳武见郑克臧发怒了,心中了然只怕殿下已下定决心要推行此策了,他没敢再硬顶着反对只是建议道: “此策影响甚大,臣建议还是先择地试行为佳。” 柯平也同意这个建议,跟着劝道:“左参议所言不无道理,新政策一下全面铺开,若有何不妥当之处影响颇大,不如择地试行,察其利弊,积攒经验再大范围推广。” 在二人的劝说下郑克臧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此言有理,便先在天兴州、崖州、万州试行此策,你们回去好好研究具体该如何实施,年后就颁布下去。” 二人拱手领命。 第六十章 年前巡视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到了腊月下旬身边的年味越来越浓厚。 陈妃吩咐内官监给王城中的内官宫女们提前发了压祟钱,数额比往年多了很多。 得到赏赐的宫人们纷纷跪地稽首谢恩,王城上上下下沐浴在一片喜悦氛围之中。 宫人们心中欢欣干起活来更卖力高效,王城中的宗祠大开,宫人们仔细地打扫着所有角落,将供器祭品等物一一搬来。 同时,王城中大大小小的殿舍也展开了大扫除,大殿内除灰擦地,院落中清扫洒水,将旧年的污秽腌臜打扫干净,干净整洁地迎接新一年到来。 郑克臧趁着年关在即的机会,给众臣赏赐了许多年货用品,犒劳众人这一年的辛苦付出,这几日不断有收到赏赐的官员将领来往王城谢恩,整个延平王城一片繁忙景象。 而在承天府的街头上这种年味就更加浓厚了,虽然今年的冬日十分寒冷,百姓们很不适应。 但过节的喜悦还是压倒了一切,过年期间承天府取消夜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玄武大街上摩肩接踵,街道上有舞龙舞狮,杂耍戏法各种表演,人人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偶尔有大街上撞上的相识之人双双停下脚步,嘴上说着讨巧的吉利话,互相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 不断有垂髫儿童奔跑嬉闹在人群里来回穿梭,惊起阵阵惊呼,惹来看顾家长的斥责声。 无论是往日忙于生计的普通民女还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的大户千金,这几日都穿戴整齐,脸上施以粉黛,在家人的陪伴上上街游玩。 更有那富贵纨绔子弟,三五好友相约,戴金冠披大氅,驾马缓行,左顾右盼,眉目间尽显矜傲。 真可谓: 烛龙衔照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时安。 红妆女立珠帘下,白面郎骑紫骝马。 翠云楼高勤碧天,嬉游来往多婵娟。 灯球灿烂若锦绣,王孙公子真神仙。 在腊月二十五前后几日,趁着年节休沐之前,郑克臧带着陈绳武和柯平到造船厂和糖寮巡查。 首站天兴造船厂。 吩咐侍卫们将给船匠们的过年赏赐搬进船厂的库房中,郑克臧在得知消息早早在此等候的李景一行工部官员的带领下,视察造船进展。 造船厂在海边专门开辟出两个整平的大空地进行战舰的建造,此时高高低低的木质脚手架树立在海滩上,上面站着专心工作的工匠。 第一艘船的底面已经打造好了,正在两边铺设龙骨。近百名工匠在约翰逊的指挥下正热火朝天地加工建造,叮当之声不断,锯木之声刺耳。 郑克臧提前吩咐过不可因为他的视察而耽误船厂的工作,故而约翰逊和众工匠只是远远地行了一礼,并没停下手上的工作。 “殿下请看,此处便是主造之处,新造战舰的主船体、桅杆、横杆、稳向板、舵等物皆在此地建造,船厂采用的是同步建造法,由于木料缺乏,目前只能两艘同建,其中关窍处便在船体,若建造顺利,不误工期,明年便可下水。”,李景一看就是有所准备对着郑克臧一行人侃侃而谈。 说到这里,也不知道郑道周等人跟幕府交涉的如何了,这木料不够还真是个大问题,要不再找英国人弄点,再不行就去找暹罗、广南、朝鲜等国,将木料问题暗暗记在心中,郑克臧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李景的讲解上。 “殿下请移步,再往前室内处就是辅造之处,战舰所需的主帆、前帆、球帆、缭绳、卸克、斜拉器、滑轮等物皆在此处制造,殿下请看此帆,乃是按照约大匠所吩咐,采用欧罗巴近年创新之法,船前部高桅挂横帆,后边低桅杆挂斜三角帆,如此一来战舰速度更快,逆风也稳定。” 郑克臧诧异地看了李景一眼笑道:“李卿何时对战舰一事如此了解了,不错不错。” 李景一脸谦虚地躬身回答,“不敢当殿下夸赞,此皆分内之事,臣受殿下教导,深感自身不足,特意来船厂听过几次约大匠的课程,又常请教探讨,故而有所了解。” 郑克臧笑着扭身对陈绳武说道:“李卿这个态度值得众臣学习啊。” 陈绳武和柯平连连称是。 郑克臧又勉励了李景几句,嘱咐陈绳武多盯着点船厂这边,有什么困难要第一时间解决,同时加派附近的守卫,多调派兵丁严密监控四周,绝不许有任何人搞破坏拖延工期。 一行人从天兴造船厂出来后直奔第二个目的地,同样位于天兴州的制糖局第一糖寮。 这座糖寮便是当初郑克臧从工部要过来的四座破烂糖寮之一,经过一年的时间原来的破败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规模宏大干净整洁的工坊区,井井有条地分离设置了住宿、办公、生产等不同功能区。 制糖局尚局杨谨和取代了郑智的宗亲勋贵代表人物闽安侯周清正带着一队人在糖寮门口迎接郑克臧。 众人跪倒见礼后,在杨谨的引领下一众人迈步进了糖寮。 “此处糖寮规模最大,人数最多,故而也被称为第一糖寮,总计工人近二百人,每月产糖量可达二百担。” 杨谨一边介绍一边将郑克臧等人带到了办公区域的议事厅,议事厅的长桌上摆着密密麻麻的账本,记载了制糖局今年的收支。 “全东宁目前糖寮共计十三座,去年总产两万三千担东宁糖,总计收入二百三十四万两,已规划明年在琼州新建糖寮三座,同时和工部商议借用水力提高生产效率。”,杨谨语气恭敬地向郑克臧汇报着今年制糖局的经营情况。 郑克臧耐心地听完杨谨事无巨细的汇报后,颔首赞赏道:“杨卿干得不错,一年时间能将制糖局打理的有声有色,给你记一大功。” 杨谨连忙跪下道:“老奴不求功绩,反而更愿意随侍在殿下左右,想当初殿下仍是世子时,都是老奴在左右随侍。” 郑克臧呵呵一笑将他扶起,“你现在干的事情比跟在我身边随侍重要的多,我信任你,你可不要辜负我。” 杨谨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年后把这些账册都送到户部,让他们核对下。”,郑克臧临走时貌似随意地随口说了一句。 杨谨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点头应下。 第六十一章 新年大宴 等郑克臧视察完两个紧要之处回到王城后,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除夕之日,家家户户门上贴好春联,屋舍上空炊烟袅袅飘荡,大家拿出平常舍不得吃的食材好好地置办了一桌年夜饭。 等天色昏暗到了掌灯时分,许多人家才会开始入席吃饭,反正守岁漫漫长夜,一家人边吃边聊不失为一件乐事。 而在延平王城,也举行了一场团圆家宴。 郑克臧和陈妃端坐上首,弟弟克塽、克壆,陈妃的大兄梦球、二兄梦玮、堂兄绳武带着自家夫人分列两旁而坐。 女儿郑琼还太小,在宴会上露了个面后便让宫人抱了下去。 “今日是除夕家宴,毋须太多繁文缛节,大家敞开一些。”,郑克臧满脸微笑对着下方众人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但家宴持续一段时间后,郑克臧察觉到除了陈妃和年幼的郑克壆以外,其他人包括郑克塽在内明显的还是拘谨。 郑克臧心中微微感慨下称孤道寡的苦楚,随即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大兄在礼部的职事干的可还顺手?”,郑克臧看着风度翩翩的陈梦球关切地开口问道。 听见郑克臧的问话,陈梦球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欠了欠身道:“回殿下,臣在礼部受益匪浅,从诸位大人同僚身上学到许多。” 陈梦球话音刚落,陈绳武就拱手笑道:“禀殿下,我这位堂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点孤傲,他其实一直想像叔父一样能为政一方,相比于礼部主事他更愿意去琼州当个一县之令。” “堂兄慎言!”,陈梦球皱眉轻声喝道。 陈绳武笑着摇摇头,“殿下面前,怎么想便怎么说就是。” 郑克臧轻轻颔首,看着陈梦球好奇地问道:“怎么?大兄想去地方历练。” 陈梦球起身出席躬身一礼,略一犹豫后承认道:“确实如此。” 郑克臧嘉许道:“大兄秉承岳丈之志,甚好,此是家宴不必多礼,快快入席。” 随着陈梦球再次入席,一段小插曲结束。 之后的家宴进行的波澜不惊,基本都是郑克臧和陈妃发问,底下的人进行回答。 唯有在吃饱后吵闹着要放烟花的郑克壆身上,郑克臧才感到一丝家宴感觉。 如果说除夕的家宴只是让郑克臧心中微微有些感慨遗憾,那么正月初一的元旦(古时春节叫元旦)大宴就让郑克臧感觉到有点难受了。 按照明制,在元旦这日要举行大宴,犒赏群臣。 如今的大明没有皇帝,在郑经时代经过几次磨合后,最终形成由延平王和宁靖王共同主持大宴的特殊局面,而每年大宴的地点设在延平王城。 元旦当日,位于西定坊的宁靖王府内,宁靖王朱术桂在清晨早早地起床穿戴整齐,迈步走出卧室,过了二门进入客房,端坐在上首座位静静等待着其余宗室前来给他拜年。 作为大明监国的他,在东宁明朝宗室中间是无可争议的领头人物。 果然,没等多一会,王府门前的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一队仪仗,打头举着的高高仪牌上书:大明鲁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已故大明监国鲁王朱以海之子朱弘桓。 “见过监国。”,进到宁靖王府客厅的朱弘桓先行冲朱术桂见礼。 两人的年纪相差十岁左右,但按辈分算的话朱弘桓是朱术桂的孙子辈,明太祖子孙繁衍多年,遍布天下,好在两人是出了五服的,这辈分倒也不那么重要。 “鲁王不必多礼。”,朱术桂没有拿大,亲自从座位上起身将对方搀起。 一番见礼后两人一同落座。 “今晚元旦大宴还要靠监国来主持啊。”,鲁王先行开口。 提到元旦大宴,朱术桂眼睛亮了起来,这是每年唯一能体现大明威严的时刻,他自然对其十分重视,当下拉着鲁王就元旦大宴流程、礼仪等安排说个不停。 待鲁王告辞后,晌午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宗室前来拜访朱术桂,无一例外地都聊到了晚上的元旦大宴。 等到了下午,朱术桂备好仪仗,坐上马车直奔延平王城,他心中还是不放心,得亲自盯着礼部的准备工作才能安心。 听见朱术桂来访的消息,郑克臧不想跟他见面,心中清楚对方来意,直接吩咐宫人领宁靖王去见郑斌。 经过一整日的忙碌准备,晚间元旦大宴按时开席。 所有在承天府品级足够的文武官员皆换上了正式朝服,参加大宴。 朱术桂为了维护明室的威严,对今日大宴的礼仪近乎苛求。 包括郑克臧在内的东宁文武官员们被入席前繁琐的礼仪折腾够呛。 “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累人呐累人。”陈绳武对站在他身后的李景轻声抱怨道。 “左参政莫要私语,注意礼仪。”,李景无奈地提醒上官注意点。 “唉…” 好在一个时辰后,大家终于走完礼节入席而坐。 但这还没完。 按流程郑克臧将桌上酒杯举起进行首次祝酒,在他将酒杯举起的同时,旁边的宫廷乐队同步开始演奏《炎精开运之曲》。 之后由朱术桂敬第二杯酒,同时演奏《上行寿之曲》。 几轮行酒的祝酒辞都是礼部提前写好的稿子,基本都是匡扶大明,精诚团结,祈求安泰之类的拗口文章。 每祝一次酒,大家一饮而尽后,包括郑克臧和朱术桂在内众人一起向最高处空闲的皇帝龙椅三叩行礼。 那一刻郑克臧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话说从继位以来好像就没再跪过了,突然需要下跪,还真有点不太适应,他一边发散着思绪,一边机械地完成这些礼仪。 九轮行酒之后,礼部组织优伶献上平定天下舞,之后终于到了上菜环节。 所上菜品也是严格按照礼制要求的,每桌上茶食像生小花、果子五般、烧炸五般、凤鸡、双棒子骨、大银锭大油饼、按酒五般、菜四色、汤三品、簇二大馒头,马牛羊胙肉饭、酒五钟。 按照规矩应由朱术桂代表皇帝先动著,之后群臣再动著。 但尴尬的一幕出现了,朱术桂在众人注视下拿起筷子夹菜放入口中,但一直等到他将食物咀嚼咽下后,坐在前排的陈绳武、柯平、李景、郑斌、郭英平、蔡济等人默契地没一个人跟着动筷。 唯有不明情况的英国代表马萨昂拿起筷子准备开吃,但等他发现周围没人动时,愣了一下后立马反应过来,也默默地将筷子放下。 朱术桂的脸色一下就绷不住了,原本和煦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 郑克臧愣了一下,随即想明白了下边这帮官员的想法,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他嘴角微微上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咀嚼。 众臣纷纷动筷吃饭。 第六十二章 开年消息 延平王城正殿之内,众臣分两列而立,静静地听着左参政的奏陈, 这是新年休沐过后的第一次早朝,众臣的精神还都有些萎靡,时不时有人以袖掩面悄悄打着哈欠。 大殿内回荡着陈绳武的激昂声音,“自施琅到福建任水师提督,伪清福建水师方面动作颇多,澎湖、鸡笼水师多次发来警报,伪清水师巡弋范围增大,年前有三艘伪清战船甚至深入驶到澎湖左近,主动挑衅击毁了一艘郑氏商船,幸亏巡逻的澎湖水师及时赶到,伪清水师主动退去。” 郑克臧并未对此觉得惊讶,明年六月澎湖海战就将正式打响,从今年开始伪清对东宁的策略将从被动防守逐渐转变为主动进取。 可能是受琼州之战刺激,本该更晚起复的施琅,比原本历史上早了几个月被康熙任命为福建水师提督,这倒是郑克臧没有料到的。 听完陈绳武的奏报后,郑克臧朗声下令,“拟令发给江胜,此乃敌人妄图熟悉东宁水文环境,切勿纵容,让澎湖和鸡笼都加强水师巡逻力度和范围,若遇敌舰,应予以迎头痛击,不可避敌自保,颓靡军心。” “另外再拟令发给琼州的邱辉,琼州一役,广东水师战船损失颇多,宜趁此机会主动侵袭骚扰,寻机破坏,不可给敌恢复喘息机会。” 陈绳武拱手应是。 接在陈绳武后边进行奏报的是柯平。 他陈奏的主要是郑斌年前所提议的招高山生番孩童入学的实施细则,礼部户部两个主官皆署名同意,郑克臧用印之后,这道命令随即发往南、北安抚司处,让他们晓谕众番社。 之后便都是各地日常政务奏报,郑克臧一一妥帖处置后,新年的第一次早朝便宣告结束。 早朝后过了几日,赶在上元节前,军械司传来了好消息,郑克臧听闻后第一时间轻车简从赶到军械司。 由于年前时间紧张,郑克臧没能来军械司视察,本来他这几天还在念叨抽个时间去看看谢安生这一个多月的工作进展,没想到对方已经完成了。 将躬身行礼的谢安生拉起,郑克臧问道:“水力磨床和改良铳谢卿做出来了?” 谢安生肯定地点点头,郑克臧大喜赞道:“谢卿好高的效率,只是当个军械司郎中实在是屈才了。” 谢安生听见这话心中一下激动起来,听殿下这个意思是准备给自己动动位置,往上提拔提拔啊。 但让谢安生失望的是,郑克臧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催促道:“成品在哪里,谢卿快带我去看看。” 谢安生压下心中的失落,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殿下请随臣来,这改良统刚刚做好,微臣还没来得及找军中士卒上手尝试。” “那正好,今天一起来看看如何。”,郑克臧说完后,吩咐銮仪官张宪去沈诚的侍卫亲军镇找人来试试新火铳。 “殿下请看,此立式磨床原本是靠足踏板带动皮条连着的圆盘运动,进而带动工具运转进行相应加工,将其改造为水力并不复杂,最复杂的是复原此物。”,谢安生让开身体,将改造的立式磨床展现在郑克臧的眼前。 他继续说道:“因为所加工对象是火铳这类武器,故而臣在复原时,比较记载原物做的更为精巧,进一步减小了误差,同时设计成人力、水力两用,经过测试人力状态下完全可以进行铳管加工,效率提高三倍不止,现在就等工部的水车建好,才能实地检验水力运转效果。” 郑克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木制的磨床,在谢安生的指导下,他亲自上磨床试了试,别说还是挺累的,这玩意要靠人工来制动还是不如水力,人力的设置倒是可以作为应急之用。 他冲谢安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谢卿立了大功了,工部那边我来去催,让他们早日将水车立起来,改良的火铳呢?” 谢安生吩咐随侍左右的小吏将改良的火铳拿了上来,果然如谢安生上次所说,他这次做的改良主要是朝着更粗更长的方向进行。 新改良的火铳铳管开口达到七分宽,铳长与西亚奥斯曼生产的噜密铳长短一般总计有四尺五寸许,击发方式上仍沿用燧发。 这火铳一入手,从手上传递出来的分量感就给人不同的感觉,郑克臧掂了掂手上的铳,心中不禁思索这火铳这般重到底合不合用。 正在郑克臧胡思乱想时,张宪带来三个侍卫亲军善用火铳的军官。 郑克臧连忙让三人上手试试这火铳的手感如何。 “如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看着三人一个个掂量过了新改良的火铳,郑克臧温声问道。 “回殿下,此铳更重于鸟铳,若是平常训练用这般重量,光长久举枪也会有士卒坚持不住,更不要说在战场上连续射击了,故而短时作战或许可行,若持续作战恐会让士卒疲敝。” 头一个军官抱拳说道,语气恭敬但内容毫不客气。 郑克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禀殿下,确如莫兄所言,另外按这火铳重量,以现在士卒的训练强度,作战时拿在手中不免上下晃动,定会影响射击的精度,不利于实战。” 听到第二个人也持同样的意见,郑克臧略微有些沮丧。 第三个人比前两个都要年轻看着二十岁左右年纪,他摇摇头提出了不同意见。 “殿下所制新铳的铳口更宽统管更长,火药更足,威力更大,至于说重量嘛也就比噜密铳略重一些。” 他见郑克臧面露赞同之色,声调略略升高继续道: “之所以觉得过重,盖因我军士卒所用鸟铳、燧发铳多是轻铳,猛然入手重铳自然不适应,若挑选力大之人专门以此铳重量作日常训练,正常作战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此铳实际击发威力如何。” 谢安生连忙道:“最大射程可达二百步有余,在一百步左右就能有效杀伤,比英圭黎的燧发铳威力更上一个档次,唯一不足之处,击发率仍提不上去,平均下来十铳中有两三铳不响。” 那也值得了,郑克臧心中暗道,他扭头看了看三个侍卫亲军的军官,轻轻开口道: “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 听见问话的三个军官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大声自报家门。 郑克臧着重记住了那个年轻军官的信息,飞骑尉李思行现任侍卫亲军中协二队队副。 冲着三人点点头,他扭头冲张宪道:“你带他们三个下去领赏。” 三人连忙谢恩退下。 第六十三章 意外收获 在谢安生的赐名请求下,郑克臧为改良的火铳起名为东宁铳。 他将训练操弄东宁铳士卒的任务交给了神机镇,给了继任神机镇总兵官的裘邵武五百个名额,允许他在中央五镇中选拔合适的人手,裘邵武看过东宁铳实物后称赞不已,对新任务十分上心。 随着郑克臧早朝所下的命令传到澎湖和琼州,先是澎湖后是琼州,海峡间一下子变得不平静起来,明郑与伪清间小规模的海上冲突此起彼伏,许多商船纷纷绕道这片海域生怕受到波及。 澎湖和鸡笼方向打的激烈,而琼州方面则平静很多,出现这一现象主要是因为广东水师和福建水师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广东水师与福建水师看起来都是省级水师,但不要以为这两者是一样的,福建水师是清廷举全国之力为攻台而打造的专门近海作战的水师,而广东水师,不好意思真的很呵呵。 广东水师设立于顺治年间,内河加上近海战船总计56艘,其中一大半都是内河作战用。 康熙三年设水师提督,康熙七年因无大的海患而裁撤水师提督及左右标营,直到嘉庆年间再重设,而从康熙七年直到嘉庆重设水师提督这一百多年间,广东水师一直是以士气糜烂,严重失职而著称的。 即便等到鸦片战争时,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旗舰几百吨,设炮十二门,十二门呐!到了晚清,北洋、南洋、福建、广东四大近代化舰队里,广东水师也一直垫底。 但也不能怪广东水师,哪怕是福建水师,在打完东宁后,大鸟船也被拆的就剩几艘了,导致福建水师之后变得和广东水师一样的烂,这都是满清的基本操作,无海患就拆船。 故而伪清想夺回琼州,要不就重设广东水师提督,跟福建一样大力建设个好几年再说夺回制海权决战,要不就调福建水师打琼州,然后澎湖水师打福建,大家换家。 不然靠广东水师是没法登陆海南的,海南离大陆再近,它也是有20-40公里,也比崇明岛、舟山群岛离大陆更远,游泳是过不来的,至于切断东宁和琼州之间的航线,福建水师还有点可能。 琼州之战后广东水师只剩下百余艘船,其中一大半是用于内陆河流水战,剩下能进行近海作战的撑死不过四、五十艘。 原广东巡抚金儁在琼州沦陷后便被康熙下旨问罪,而八旗将军王永誉得到康熙的宽宥,允许其暂任原职,以观后效。 新到任的广东巡抚李士祯没有想到一来就面临这样的难题。 他想起临出发前自家女婿曹寅特意写来的书信,信中曹寅劝他说赴任广州后,在军事方面以广州将军意见为主,他只管保障好后勤即可。 他听从了自家女婿的劝告,按王永誉的建议,广东水师为保存实力所有战船都龟缩在水寨之中,联合岸上的炮台进行防御,被严令不得随意出海迎敌。 珠江口炮台凶猛,明郑水师不愿冒着岸上炮击强闯水寨,而广东水师亦不敢随意出海。 见无破绽可抓,邱辉带舰队转向偷袭了毫无防备的徐闻、湛江等地,将两地驻守海防的官兵击溃,炮台拆除而回。 而在澎湖和鸡笼这边,加强了水师巡逻的范围和频率后,没想到还有了意外收获。 正月下旬,从鸡笼港出发的三艘明郑水师正在执行巡逻军务,匀速沿着巡逻线路一路向北而行。 随着陆师的改革趋于稳定,郑克臧也着手对水师进行了改革。 不同于陆师有正兵辅兵之分,水师的士卒们一律都是职业的水手,只是在此基础上优化了沿袭自郑成功时代的水师编制和职官等级。 不同于陆师的五五制,水师改用三三制的划分方法,三艘船为一队,九艘为一协,一镇水师战船数量在三十艘上下。 同时在基层更细分了舰官、副官、兵长、炮长等不同军官级别,实施差别待遇,择优提拔,增强底层士卒间的竞争。 统领这三艘战船的队正马大有此刻正在检查船上的炮弹储备,副官匆忙跑来禀报,“大人,桅杆刁斗的瞭望哨发现有情况。” 马大有闻言匆匆回到甲板上,朝着瞭望哨所说的方向,垫足远眺。 此时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海面反射的光芒略有些刺眼,马大有仔细地眯着眼睛,勉强可以看见远处两艘船只的模糊轮廓。 “吩咐各舰做好战斗准备,往那边靠过去。”,马大有沉着地下达了命令。 副官好奇地问道:“我还说咱们这次运气好被派到北边巡逻,这都快到浙江了,应该不是福建的鞑子吧?会不会是绕路的商船。” “不管是不是鞑子水师,巡逻军务在身,都得弄清楚是什么来路,若是与我东宁交好的商船,劝他往南从东岸绕路去承天府,若是其他的,那就合该咱们兄弟发笔横财。“ 听见马大有的话,副官的脸色一瞬间鲜活起来,连赞英明,随即立马督促众军士赶紧做好准备。 远处的两艘船警戒性也很高,第一时间发现了向他们靠近的明郑水师,船上顿时喧哗起来。 两艘船根本没想着要反抗,急速转舵掉头准备逃离。 副官见到对方的应对脸上闪过兴奋之色,看来对方商船不是来自与东宁交好的势力。 马大有也察觉到了这点,他下令将风帆全部扬起,顺着风向快速拉近与两艘可疑船只的距离。 等两艘船完成了转向,三艘战舰已经追近,马上要进入明郑水师的大炮射程之内了。 而此时马大有终于看清了这两艘船的模样。 这是两艘福船,船头处都装饰着狮子图案,船首挂红旗,主桅最顶部上挂着黄色三角舳旗,中间画着一轮红日太阳。 最最关键的是,马大有清清楚楚地看见打头的船在主桅杆处悬挂着一副长方形的明黄帆旗上书四个汉字:“下邦进贡。“ 马大有面露惊喜,激动地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将一旁的副官吓了一跳。 “大人?“ 马大有一脸激动地看着副官,兴奋地说道:“合该我马大有加官进爵,让弟兄们准备好,这他娘的是琉球去伪清的贡使船,快快,追上去拦下它!” 第六十四章 海上遭遇战 经过不长时间的你追我赶后,两艘琉球朝贡船终于进入了明郑水师的射程范围。 “砰!” 沉钝的炮声响起,在队正马大有的命令下,三艘明郑战船的船首炮同时开炮。 很遗憾,第一轮的炮击全部轮空,只在两艘贡船身后几十米处激起三道水柱。 在明郑水师开炮后,琉球战船似乎想明白了这样下去是跑不掉的,于是下定决心迎击,在马大有开完炮不久后,两艘贡船的船尾炮同时爆发出轰鸣声。 一时间海面上炮声不断,如同雷霆阵阵。 马大有看连开好几轮炮始终打不到对方,心中有些着急不禁喊道:“你们平常训练的准头呢,都给我好好打,先击中敌舰者,记功有赏!” 话音刚落,在旗舰左侧的护卫福船再次开炮,一炮击中了为首的贡船,而且运气极好地正好报销了对方的尾炮。 “好!”马大有高兴地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兴奋地嘱咐一旁的副官道:“张二麻子有一套啊,给他船上的船首炮手记功。” “是是。”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张二麻子船上的炮手再立一功,一炮直接击断了为首贡船的主桅杆,大片船帆落下,贡船的速度瞬间变慢。 另一艘贡船犹豫片刻后也主动减缓船速,跟在损毁的贡船身边护卫。 炮击仍在继续,随着贡船速度降下,双方距离迅速拉近,明郑的炮弹越来越有准头。 而另一艘担任护卫职责的琉球贡船也几次击中明郑的战船,炮弹急速射入船体内,木板乱飞,给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打惯海战的水师官兵们毫不在乎,冒着炮火急速向两艘船靠近。 “减速,转向转向,撞它,别再往前超它了。”,水师战舰的船头此时将将越过被打断桅杆的贡船船尾,马大有当机立断命令转向撞击敌舰。 两艘贡船侧舷均摆着九个炮口,马大有才不舍得继续往前将自己的船送到敌人侧舷和敌人对轰。 虽然数量上来说明郑水师战舰侧舷装备的炮更多,但近距离的侧舷炮战,运气是一个重要因素,他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更重要的是马大有本就没想击沉对方,他想的是连人带船一起俘虏,如果近身炮击,万一自己这边运气太好一炮下去不小心把琉球的使臣给轰死了,或者把贡品船不小心打沉了,那这功劳不就大打折扣了嘛。 “转向!撞!”,在马大有激动地嘶吼指挥声中,他的座舰减速后猛然转向。 短短十几秒后,巨大的撞击声传来,马大有座舰的船头狠狠撞上贡船的右后舷。 在巨大的作用力下,撞击的一瞬间,战船尾部离开了水面,随后又重重地落下,溅起一片浪花。 张二麻子的战舰和马大有的座舰一起撞在了损毁贡船的左后舷,而另一艘水师战舰撞上了一旁护卫的贡船。 经验丰富的马大有双手死死拉着绳子,没因巨大的冲击力而被震的东倒西歪,他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略显昏沉的大脑逐渐恢复。 看了看几个因没抓紧固定物而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水师官兵,他大声喝道:“都站起来列队,快!火铳上前压制,架板!抛钩!夺船夺船!活捉琉球贡使者记首功!” 得到命令的各级官兵立马进入战斗状态,明军火铳手列好队伍瞄准着不远处的贡船船尾,但凡有琉球水手冒头就是一轮齐射,火铳手用持续不断的射击来压制敌人以掩护接舷官兵们顺利登上对面的甲板。 而负责夺船的士卒们搭好跳板、勾上绳索,迅速地向对面甲板冲去。 火铳最后一次发出了明亮的火光。转瞬间,雷鸣般的爆音震耳欲聋。为了防止误伤,从接舷官兵们登上甲板起,火铳队再也无法给他们提供火力掩护。 船只的高低不同导致跳板很陡,必须配合着绳索才能走过去,兵长贾老六拉过绳索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他从被撞烂的舷墙上跳下去,直接落在甲板上,站在他落点旁边的琉球水手楞了一下,随即一刀向他捅来,贾老六侧身闪过,反手挥刀从侧面朝那人脑袋砍过去。 那水手迅速低头闪开,贾老六补上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干净利落地一刀扎进水手的肚子,凄厉的哀嚎声瞬间响起。 解决完这个水手后他抬头向前望去,才看见对面是一堵由长矛和刀剑组成的人墙,共有近百人,全聚集在甲板上,护着身后仍穿着明制官服的琉球使臣。 身后的琉球使臣用拗口的琉球语沉声喝道:“把他们赶下去!” “杀!”,近百名琉球护卫暴喝出声向贾老六等人冲杀过来。 好在此时张二麻子战舰派出的接舷士卒正好赶到,从左后侧船舷处一一登上甲板。 不用多说什么,几乎是一瞬间一场短兵相接的残酷厮杀开始在贡船的甲板上演。人们互相对打、砍杀,在狭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受伤的人甚至连躺倒的地方都没有。 甲板这般拥挤的环境下,个人勇武成了决胜的关键,久经海上白刃战的水师官兵明显比琉球的随使护卫强的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军渐渐占据了上风,琉球护卫越战越少,而有着身后战舰增援的水师官兵越战越多。 贾老六闪过迎面一刀,手中弯刀来回翻飞,耳边充斥着咒骂怒吼和刀剑撞击声,哀嚎惨叫此起彼伏。 在战斗中贾老六发现这些琉球人中不乏一些好手,自己一时不察,身上也挨上了两刀,这些好手虽然穿着打扮是琉球模样,但观其战斗风格却更似倭人,让他疑惑不已。 但厮杀在前,他无暇顾及太多,再次咬牙带队上去冲杀一番,琉球护卫终于士气崩溃,许多人纷纷跳船而逃。 冲在最前的贾老六眼疾手快,顺手砍翻搀扶着贡使的仆从,一把薅住正想要跳船逃命的琉球朝贡正使蔡禀,将刀架在对方脖颈处。 “琉球贡使已被拿下!”,贾老六大喝出声,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小部分仍在负隅顽抗的琉球护卫。 “愿降!饶命饶命!”,蔡禀脱口而出的流利汉语最终为这场遭遇战划下了句号。 第六十五章 琉球和萨摩 抓到大鱼的马大有欣喜若狂,下令将自琉球贡使以下一干人等,悉数缴械看押,将贡旗和琉球太阳旗撤下,两艘贡使船皆挂上明郑旗帜。 水师三艘战船在前拖着两艘贡船,一路小心戒备地返回鸡笼港。 所幸一路安然无恙,未曾遇见福建的伪清水师,五艘船抵达鸡笼港时已是深夜。 早早安歇的北军都督何祐被手下亲兵唤醒,他听完亲兵禀报说抓住了琉球朝贡伪清的正副使臣后,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身,匆匆穿上衣物催促道:“琉球伪使在何处,速速带我去!” 何祐亲自查看了琉球使臣所携带的国书、贡表,确认无误后将被俘虏的正使蔡禀和副使郑炯安置在一处院落,着兵丁专门看管。 事关重大,他连夜写了奏折发往承天府向郑克臧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请示如何处理。 郑克臧在接到何祐的奏报后批复道:着人将此二人押解至承天府看押。 琉球即是现代的冲绳及周边岛屿。 洪武五年(1372年)琉球诸国成为了明朝的藩属国。宣德四年(1429年)统一后的琉球王国一直与明朝保持着宗藩关系。 直到明亡后,琉球改为向清朝贡,这期间还有一段曲折故事,让人不禁感慨琉球这个藩贡国也是挺惨。 崇祯十七年,琉球新王登基,按例来请求中国皇帝册封的琉球使臣毛大用、阮士元抵达福州等待崇祯皇帝召见,结果就在他们抵达的同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自缢。 正在他们一脸懵逼的时候,听说了弘光帝在南京登基的消息。 二人立马跑去南京觐见弘光帝,弘光帝热情接待了二人,并下旨准备遣使册封,两人高高兴兴地回福州等待天使一起回国,结果册封遣使的事情准备到一半,南京就被清军攻陷。 在二人又一脸懵逼的时候,突然发现巧了不是,就在福州的隆武帝登基了。 这回他俩可学精了,也不觐见皇帝了,直接将表文及贡物交给福州府衙门后,就准备跑路回国了。 结果清军来的忒快,三下五除二打下了福建,把刚上路的两人又堵这儿了。 走投无路的二人剃发求见福州的清军守将,福州守将听闻是琉球使臣后,将二人送到北京去见顺治皇帝。 最后顺治以明朝的属国只有交还前朝敕印文书,才能重新得到清朝的册封为由拒绝了二人册封藩国的请求。 一直到最后琉球交还了世代保存了两百多年的明朝敕印文书后,于永历十七年、康熙二年(1663年)正式被清王朝册封,从此使用清朝年号。 结果这还不算完,后边又碰上了三藩之乱,吴三桂耿精忠都谕示要求琉球归顺,把琉球王愁的不行。 后边再遣使时,琉球使臣身上既带着致耿精忠的表文、也带着致康熙的表文,还带了一堆盖了琉球金印的空白纸,生怕再有谁跳出来到时候一并全写上得了,不得不说这小国的安身之道算是彻底让琉球给玩明白了。 说回承天府,在蔡、郑二人被押解至承天府的前几日,朝堂内关于该如何处置二人一事产生了争论。 这是因为明郑对琉球的外交态度一直以来都很暧昧。 一方面琉球在政治上果断地抛弃明朝倒向清朝,让仍尊用永历年号的明郑自然而然地产生敌视。 而另一方面,琉球又特许明郑的船队将其作为赴日贸易的中转站,同时对落难的明郑船队施以救助,表现的相当友善,让明郑很是摸不准情况。 郑经曾专门遣使前往琉球问过尚贞王,尚贞王接待使节时故意避开让他做选择的困境,模糊言道虽为清藩,但郑氏向来与琉球交好,不愿交恶,反正就是我两边都不得罪。 于是双方的外交关系一直都很诡异,按道理讲,琉球王属于正儿八经的大明叛臣,不像三藩,叛明之后又叛清,所以双方此时理论上是敌对关系,但民间贸易交往颇多,双方也在正常交往。 来自后世的郑克臧当然清楚,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局面是因为此时的琉球实际上已经被日本萨摩藩的岛津家暗中控制了七十多年,早已失去了作为国家的独立自主权。 无论是交还明朝敕书向伪清称臣进行朝贡贸易,还是给明郑船队提供中转促进明日贸易,实际上都是背后萨摩藩的意思。 关于萨摩藩侵占琉球一事,当时的万历皇帝其实已经得到消息了,但后来岛津家秉持欺瞒政策,表面上仍维持琉球国的存在,继续朝贡大明,处在末期的明朝便没抽出精力多管。 久而久之无论是明郑还是伪清都以为琉球仍是独立国家,这才导致了明郑对琉球的误会。 平时可以装作没事,但现在琉球朝贡伪清的船大摇大摆地从明郑海域通过还被抓住了,这下可就没办法了,最终还是要求严惩的呼声在朝堂中占据了上风。 郑克臧没有对这场争论表态,最终在蔡禀和郑炯被何祐派人送到承天府时,陈绳武直接安排将二人收押。 在二人抵达承天府的几日后,不断有官员上书要求处死蔡、郑二人,当然这些人大多是喜爱危言耸听博取虚名之人,真正的实干官员都在思索如何从其中为明郑谋利。 二月廿七日,郑克臧亲自带上陈绳武和柯平及其余六部官长秘密提审了蔡、郑二人,柯仪列席进行记录。 被兵丁押着的正使蔡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而副使郑炯则安静地不发一言。 看着郑炯略显苍白的脸颊,郑克臧指了指他问道:“给安排治伤了吗?别死了。” 陈绳武连忙道:“都已妥善安置,殿下放心,没有大碍。” 原来这郑炯在与水师官兵作战时出奇的勇武,连斩三人不退,最后是因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才被俘。 微微沉吟片刻后郑克臧开口问道:“我听说琉球一向与日本交往密切。” 蔡禀身躯颤抖一下,回答道:“回延平王,小邦从未听过日本之名,倒是多与宝岛国人交易往来,许是两地风俗相近故而有此误解。” 郑克臧嗤笑一声,亏岛津家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最扯淡的是那些去琉球册封的清朝使臣还特么真信了。 但他转念一想可能那些清朝官员并不是真信,更多的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规则在行事罢了。 柯仪敏锐地发现蔡禀在回答时偷偷瞟了一眼郑炯,暗暗皱眉,轻咳一声提醒殿下二人有问题。 郑克臧当然知道这两人有问题,他不愿意继续再看对方拙劣的表演,猛然喊出昨日刚向礼部通事学的一句日语:“全員殺せ。”(全都杀了) 蔡禀大惊失色连忙高呼道:“延平王饶命,延平王饶命啊。” 而郑炯先是一惊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 “你不是说没听过日本之名吗?怎得还听得懂日语。”,郑克臧似笑非笑地望着蔡禀。 蔡禀反应过来后面如土色,求助地望向郑炯。 郑炯轻叹一声,伏地一礼道:“萨摩藩琉球在番奉行,平敷光禹参见延平王殿下。” 郑克臧颔首,众臣瞠目。 第六十六章 要骗一起骗啊 陈绳武等人一脸惊疑,看着淡定行礼的平敷光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人不是琉球使臣吗,怎的变成了萨摩奉行官。 说起萨摩藩,明郑的这些官员们都不陌生,在江户幕府的“锁国令”下,长崎的交易量无法满足明郑需求,故而郑经时期明郑就和萨摩藩的岛津家搭上了关系,大家一起做做走私生意。 两家关系一直维持的不错,去年初郑克臧继位时,仅有的两个外邦使者观礼,一个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另一个就是萨摩藩岛津家的使者。 当时岛津光久还亲自写了恭贺信祝贺郑克臧继嗣延平王位,而郑克臧亦亲自写了回信让岛津家的使者带回。 “抱歉以这样的方式与殿下相见,不知道殿下是从何处得知琉球和萨摩藩关系的?”,平敷光禹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郑克臧呵呵一笑,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 他直接转移话题主动掌握对话的节奏,“贵藩主光久公身体可还硬朗?” “御前大人(武士对藩主称呼)一切安好,萨摩藩也一直遵循与东宁的友好关系。” 郑克臧故意不回答平敷光禹的问题,反而让平敷光禹摸不出深浅,他忍不住出言试探郑克臧对萨摩控制琉球的态度。 郑克臧轻笑道:“萨摩藩对东宁帮助颇多,东宁自然也珍惜和萨摩藩的良好关系。” 平敷光禹闻言心中松了口气,但郑克臧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又提了上去。 “暗地里做做也就不说什么了,这般大摇大摆地从我东宁海域去朝贡伪清实在不像话。” 平敷光禹心中暗骂,明明之前进贡都避开了你们水师的巡逻范围,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谁知道你们突然扩大了巡防范围。 但他面上仍保持恭敬,再次伏地一礼,“十分抱歉,事发突然,这是我们的失误,还请您原谅。” 一旁一直插不上嘴的蔡禀也终于找到机会,同样伏地请求宽宥,“请延平王原谅,恳请延平王赐还国书、贡物,放我等归去。” 想什么美事呢? 郑克臧笑道:“不忙不忙,既然来了东宁就先住下,把伤养好再说,平敷奉行是第一次来东宁吧,正好领略下我东宁的风光。” “给二位安排入住城东馆舍,延请名医治疗。”,郑克臧侧头对郑斌嘱咐道。 平敷光禹连忙摇头道:“在下伤势无碍不必麻烦,还请殿下放我等归国。” 郑克臧沉下脸道:“平敷奉行这说的是哪里话,东宁与萨摩交好,既已到了东宁自然要养好伤再说,不然岂不是让贵藩光久公说我东宁不懂礼数。” 蔡禀还想再挣扎一下,恳求道:“大清划定了朝贡时限,求延平王开恩放我等归去。” 郑克臧在心中默默地给蔡禀点了个赞,这番话正好给了自己这边顺竿上爬,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冲郑斌使了个眼色,心思通透的郑斌瞬间心领神会。 只见郑斌勃然色变,指着蔡禀怒喝道:“我东宁已给够萨摩脸面,未以此事归咎,尔等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当着殿下的面提朝贡伪清之事!欺人太甚!” 他看向平敷光禹质问道:“莫非是萨摩岛津家看不起我东宁!”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平敷光禹连忙再次俯身道歉解释,同时狠狠地剜了一眼蔡禀警告他闭上嘴。 蔡禀面色苍白,伏地叩首连连请罪,不敢再随便插话。 “郑卿不必如此。”,郑克臧适时地打起圆场。 “微臣失仪,还请殿下治罪。”,郑斌配合着跪倒请罪。 “不怪这位大人,是我等有错在先。”,平敷光禹诚惶诚恐再次俯身道歉。 “那养伤一事平敷奉行以为如何?”,郑克臧淡淡地问道。 “理当如此,叨扰殿下了。”,平敷光禹最终无奈妥协。 “善。”,郑克臧颔首微笑。 将二人妥善安置到城东馆舍后,郑克臧在王城内主持召开了一次六官会议 郑克臧先将萨摩藩控制琉球的背景向大家进行介绍。 “总而言之,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在日本幕府初代将军德川家康的支持下,萨摩藩的岛津家攻占了琉球,随后不断加强对其控制,如今完全受其摆布。” 众臣中不断有人悄悄打量着旁边列席仔细聆听的柯仪,心中暗道这柯仪当真是个人物,北镇抚司成立不过一年,打探情报的能力居然便如此厉害了,这等历史隐秘也打探的如此详细。 殊不知此时柯仪心中也正胡思乱想,这些消息到底是谁给殿下的。 联想到上次郑克臧断定马宝身份为假的事情,他越发觉得殿下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莫非是复甫公当年建的那个秘密结社? “按照殿下所言,万历朝鲜之役后,大明禁绝与日本贸易,日本幕府便借由控制琉球的朝贡贸易与大明交易?”,陈绳武一脸还有这种操作的惊讶神色。 郑克臧点点头,“明会典规定,各国朝贡后允其开设市场交易售卖货物,大部分藩国开市都有时限限制,唯有朝鲜、琉球不拘期限,借助于此日本在福州交易获取了大量所需物资。” “当初的日本不就和现在的东宁一样嘛。”,一直听着的柯平冷不丁地突然开口。 郑克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不就是嘛! 清朝自从实施迁界令后,隔绝了明郑与大陆的海上贸易,郑经时期不得不贿赂沿岸清朝守军进行走私贸易,但仍无法满足所需。 还是日本这招高啊,我直接控制你藩贡国,朝贡贸易你总不能禁呀,比走私量大还安全。 岛津家的老头够奸诈,闷声发大财,把这个安全稳定的好门路藏了快小一百年,骗完明朝骗清朝,堪称赢家,这等好事东宁岂能不掺上一脚? “柯卿所言甚是,那依你之见,我东宁该如何利用此事。”,郑克臧一脸期许地望向柯平。 柯平沉吟片刻后道:“将那个萨摩藩的副使扣下,安排咱们的人扮成副使,两艘贡船的货仍算岛津家的,我东宁再自备船和货物,派人陪着那琉球正使一道去朝贡便是。” 众臣连连点头,郑克臧颔首补充道:“另外礼部遣使去萨摩藩拜见岛津光久,商量下以后琉球的朝贡贸易能不能算我东宁一份。” 随即他冷笑一声,“告诉岛津那老儿,要是不答应,我就把萨摩藩控制琉球的事捅给伪清,同时告诉他,我东宁扩大了水师巡防范围,以后琉球的朝贡船能不能顺利到福州就看他的答复了。” 第六十七章 “琉球使团” 都一起骗日本幕府搞走私了,骗伪清这好事咋就不能叫上一起呢,岛津光久这老小子不厚道啊。 郑克臧心中感慨,跟随郑道周一起去江户的使团还没回信,说实话他不希望此时得罪岛津家这样的幕府强藩,希望岛津光久能识相吧。 冒充琉球使团的计划赢得众臣一致赞同,在郑克臧的命令下很快开始执行。 受损的两艘贡船拉入天兴造船厂进行了紧急修复,同时对明郑派出的三艘大福船的船头装饰等物仿照琉球样式进行了改造。 而郑斌与平敷光禹之间也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谈话的效果显著。 虽然平敷光禹内心十分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同意配合东宁的这个计划, 而正牌的琉球使臣蔡禀更是全力赞成此计划,甚至主动请缨为东宁安排的副使进行紧急培训,务求逼真。 二人之所以都同意东宁的这个计划就是害怕郑克臧冲动恼怒下真的把此事捅给清朝,当然以满清的尿性肯定是不可能发兵来帮琉球收复失地的。 但人家可以断你的供啊,取消你琉球的朝贡资格你有什么办法。 岛津家不想失去这一稳定的财源故而平敷光禹妥协了,甚至在郑斌的软硬兼施下,他还同意了给夺取琉球贡船而伤亡的明郑水师官兵提供抚恤,憋屈愤懑但也无奈。 而断贡之下琉球更是难逃灭国命运,你都不能朝贡了人岛津家还留着你干嘛,直接并入萨摩藩得了,所以蔡禀更是积极地配合,生怕再惹怒东宁方面。 经过小半个月的准备,回炉重造的琉球使团焕然一新。 原本的两艘贡使船变为了五艘,至于副使的人选,东宁方面找到一个曾在琉球呆过五年的锦衣卫百户官名叫朗卿颜。 此人文武双全,又精通琉球习俗语言,本身又是情报工作者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之前被水师官兵杀了不少使团护卫,东宁这次也都补充齐全,基本都是从北镇抚司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不似积年老卒般行伍气息浓厚,可以更好隐藏身份,也符合琉球贫弱的定位。 临出发前,郑克臧亲自接见了担负此次重要任务的朗卿颜,好好地勉励了他几句,封官许愿一应俱全。 就这样,“东宁-萨摩-琉球朝贡使团”缓缓从延平港驶出,绕道鸡笼,沿贡船原有航线往福州方向驶去。 在离福建内海还有一定距离时,挂着“下邦进贡”旗的五艘贡船被福建水师的巡逻战船发现。 经过旗语交流确定贡船身份后,几艘巡逻战船主动护卫着贡船一路途经五虎门,停靠在闽安镇衙门外的亭头怡山江边等待福建相关衙门官员前来验关检查。 “大家放轻松些,一会我来出面就行。”,从东宁出来后的蔡禀再没有了之前在郑克臧和平敷光禹面前的唯唯诺诺,沉声嘱咐着众人。 这一路上东宁众人对他以礼相待,双方相处的很融洽,他也愿意帮东宁打好掩护。 片刻功夫后,福建市政使司衙门和福建市舶司衙门的官员联袂而来。 “蔡贵使,今年又是你啊。”,为首的福建市政使司衙门接待使张世宗冲着在岸上等候的蔡禀抱拳笑道,随即打量了一下五艘停靠在江边的贡船,惊讶地问道:“这次来了这么多船?” 蔡禀拱手打着哈哈道,“见过张大人,中山王言天朝产物,物美价廉,特意吩咐我等这次多多采买运回。” 张世宗点点头,随即目光移到朗卿颜身上,拱手道:“不知道这位是?” “这是我琉球通司官郑炯,第一次出使上邦,还得请张大人多多关照。”,蔡禀连忙帮忙介绍道。 朗卿颜配合着蔡禀拱手道:“下邦郑炯见过张大人,不才忝为此次副使,还请大人多关照。” 张世宗也拱手见礼道:“见过郑贵使。”,随即扭头对蔡禀说道:“还是老规矩,先填货单吧。” “来的路上已经提前填好了,请大人过目。”,蔡禀一边说着一边将提前填好的货单递过去。 张世宗伸手接过,感觉到货单后边夹着东西,他悄悄瞥了一眼见是一枚玉佩,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他看了眼货单,上面写着贡品:硫磺一万二千六百斤,红铜三千斤,白刚锡一千斤,围屏纸三千张,蕉布五十匹,私品:使团个人用品若干,各人携带交易白银共计五千两。 核对贡品与朝贡要求一致后,张世宗撇嘴道: “蔡贵使不是我说你,我朝对使团所带白银素无限制,采购天朝货物亦无限制,你照实填报即可,每次入境都填报携带只有几千两白银,但出境时采买的货物加起来都有十几万两了,我们也难办啊。” “张大人见谅,并非有意隐瞒上国,实在是大多货物都是以我琉球特产换取,未曾花费银两。” 张世宗心道我信你个鬼,福建城守衙门的报告上都说了你们交易用的都是白银。 他再次感受了下袖子里的玉佩,心中暗笑自己多管闲事,上面的大人们都没发话,他操心个什么劲头,他以袖捂嘴轻咳一声道:“既如此,那便检查货物吧。” 蔡禀和朗卿颜连忙头前带路,请几位清朝官员上船查验。 张世宗带人检查了一番贡物,见没有什么问题,便将琉球使团带的贡品封入市舶司库中,等待蔡禀入京觐见皇帝时带走。 在张世宗的安排下,一如以往,一行人被安排在福州琉球馆内居住。 一切安置妥当后,张世宗准备告辞离开。 临走时,蔡禀拱手问道:“不知吴抚台现下可在城中,往年来朝贡时多受吴抚台照拂,今番前来理当去拜见。” 张世宗轻笑答:“吴大人调走了,新抚台刚刚到任姓董讳国兴。” “这,不知可有机会拜见新抚台。”,蔡禀期待地问道。 “这我却不知了,使团到来之事我已上报,但董抚台刚刚到任诸事繁忙,不知是否得空,贵使在此安心休息,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有劳张大人了。” 张世宗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告辞离去。 “能否想办法见到董国兴?”,等张世宗走后朗卿颜一脸期待地看着蔡禀。 冒充琉球使臣的好处还有一点,就是会受到福建高层官员的宴请,能打探福建的情报,尤其是使臣最后还要去北京觐见康熙,更是绝佳的搜集情报机会,想到这里朗卿颜感到一阵兴奋。 蔡禀摇摇头小声道:“朗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听说自姚部院担任闽督以来,福建巡抚就只管民政,对你们意义不大吧?” 朗卿颜闻言没有气馁,眼睛更亮地问道:“那你之前出使可曾见到过姚启圣?” 蔡禀摇摇头道:“未曾,上次来时姚部院在漳州赈灾,没能见到。” 第六十八章 天气转暖 ps.上一章有修改,福建总督衙门在康熙十年从漳州迁到了福州,所以姚启圣这会是在福州的。 蔡、朗二人留在福州城内等待北京的康熙皇帝宣召觐见。 而在东宁,因为郑克臧的严厉命令,即使春耕在即,工部还是在元旦休沐后抽调了一批民役,又集合了本在开垦的一众伪清降兵,兵分多路前往天兴、万宁水流湍急的河段修造水车。 水车这个东西东西方都很早就开始在用了,中国东汉时期便已有了关于水车的记载,之后几代延续使用,制作工艺逐渐成熟。 直至明代时,研制出了直径大约五丈长的巨大水车,多用于西北地区,能为各种工坊及农业生产提供强大的动力,这种巨大的水车也被记载在《天工开物》上。 年前李景在汇报水车进展时被郑克臧命令要研读《天工开物》,他回去后立马将这条命令贯彻落实。 组织了工部众多官员一起研究学习《天工开物》,等到李景读到其上记载的大水车后,他觉得自己明白了殿下为何让他读这本书。 他悟了,这明明就是殿下在借此书对他主持的水车修建工程提出了具体要求。 自觉想明白了的他立刻召集工部的工匠试图复原记载的大水车,工匠们按着《天工开物》的记载按部就班,终于在元旦前还原出成品。 于是李景废除了原本计划建造普通水车的方案,改建这种大型水车。 二月天气转暖,从云层上方向下看去。 来回穿梭施工的民夫们如同蚂蚁一般沿着湍急的河流两岸分散,时不时传来的吆喝号子声稍稍振奋了众人的疲惫身体。 等到午间开饭时,监工的工部官员按照李景的命令在吃饭的劳力中间不断来回宣讲,“殿下有令:建造完成后,原伪清降兵当场释放为民,各家抽调的劳役免除今、明两年劳役。” 每次听见这些工部官员的话,大家都会暂时忘记眼前的辛苦,伪清战俘的吃饭速度甚至都快了一些,恨不得早早干完拿到平民身份。 按照东宁律令,平民愿意迁移至开垦点者,所开垦田地皆归其个人所有。 这些伪清战俘开垦的耕地都是在帮当地的辅兵干活,没一分田是落在自己手中,更别提每日还要受监视,限制自由。 虽说不会被虐待,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又有谁不想争取呢。 从中央山脉中奔涌而下的河流旁正在火热朝天地施工,而在河流上游的山脉中,礼部派出的宣令官正在艰难跋涉。 “还有多久到卡美坡社啊?”,年轻的礼部官员马仪气喘吁吁地问着前面带路的南安抚司小吏。 “就到了,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差不多了。”,带路的小吏原名赖斯鲁。 他原本是浊溪社的土番,十年前浊溪社集体入籍东宁,入籍之后他给自己取了个汉名叫赖思陆。 赖思陆是浊溪社中第一批上蒙学的学生,后来父母又坚持供他读私塾,最后很幸运地被招到南安抚司做了个小吏。 马仪听了赖思陆的话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也能叫就到了? 进到山区宣令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马仪的身心都已经有些疲惫了,但王命在身,他只能咬紧牙关紧跟着赖思陆的脚步。 两个人十分幸运地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卡美坡社的村寨。 不同于平铺番与明人时有冲突,高山众番虽然拒绝明人进山砍伐、狩猎,但对来交易做客的明人十分欢迎。 听说马仪是带着延平王的谕令而来时,卡美坡社整个村寨都被惊动了,在首领压库麻高的安排下当晚为马仪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 虽然马仪这一天赶路累的不行,可抵不住土番的热情,只好强撑着精神坐在上首参加迎接他的晚会。 番社众人又唱又跳,不断有土番女子上前来邀请马仪共舞,惹得许多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眼中直冒火。 面对热情的土番女子,身心俱疲的马仪当然是统统婉拒。 “压库首领,待我明日沐浴更衣后宣读殿下谕令,务必要让番社众人全部在场。”,不忘使命的马仪一脸认真地嘱咐道。 借由赖思陆的翻译,压库麻高连连保证没有问题,之后借着敬酒旁敲侧击地探问延平王到底是下了什么命令,马仪守口如瓶,只推说明日便知。 马仪最后也没能撑到晚会结束,欢迎会进行到一半时,他实在顶不住困倦先行告辞离去,留下赖思陆和番社众人热闹到深夜。 翌日天明,沐浴更衣焕然一新的马仪领着赖思陆来到村寨中央的空地处。 此时空地处已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土番,正一脸好奇地互相窃窃私语,猜测延平王带来了什么命令。 宣令的对象是土番,马仪便也不讲究太多繁文缛节了,眼神示意赖思陆注意做好翻译。 他轻咳一声,拿出怀中帛锦展开,抑扬顿挫地开始宣读延平王的谕令,每读完一句他都会停一下,等赖思陆翻译完再继续读下一句。 土番们的表情渐渐变得疑惑起来,啥是蒙学,学的是什么? 直到马仪读到凡入蒙学的番童吃住都由东宁朝廷负责时,众番的表情才明亮起来。 等他读到番童入学到一定数量后,所在番社可以打折换取物资时引起了下面阵阵惊呼。 压库麻高更是直接打断插嘴道:“使者说的是真的吗?上那什么蒙学真能多换你们的物资?” 马仪心中翻了个白眼土番就是土番一点礼仪也不讲,又看了眼一旁安静的赖思陆,心中感慨道确实该让这些人受圣人教化才是,殿下英明啊。 他心中吐槽但面上不显,温和地冲压库麻高点头表示肯定,快速读完了最后一点谕令内容。 整个番社的土番瞬间冲上来将马仪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 还有人将自己家的孩子推上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马仪推测可能是在问他家孩子行不行之类的吧。 好在首领压库麻高及时制止了这种行为,将马仪请到他家去,准备好好了解下延平王这命令到底是啥意思。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中央山脉边缘的各个番社,他们态度或激动或冷淡,或欢迎或敌视。 但无论如何这道命令传播了出去,借由礼部的官员,借由番社间的交往,慢慢地往大山更深处传去。 第六十九章 等待期间 蔡禀和朗卿颜在福州城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月。 琉球使臣在福州的活动不受限制,只是每次出琉球馆需要报备,同时不允许出城。 蔡禀白天去球商会馆慰问在华生活的琉球人,晚上则去拜见福州的各路官员并奉上礼物。 上至总督下至县官都被蔡禀拜访了个遍,高层的官员在皇帝确定何时召见使臣前一般不会与其接触,基本都是由各府管家出面收下礼物客气几句便完了。 但许多中下层官员知道使臣不久后就要去北京觐见皇帝,客客气气地亲自将蔡禀迎入府中招待了一番。 朗卿颜不得不感慨,萨摩藩找的这人还真不赖,确实精于钻营,拉好和福州地方官员的关系,不就更便于掩盖了吗。 而朗卿颜白天带着手下的锦衣卫在福州城溜达,记下福州城布局的同时也考察了现下福州各类商品的价格,准备结合东宁的需求拟一个采购清单出来,为朝贡后的开市交易环节做准备。 这一日上午,蔡禀早早地被张世宗叫去福州市政司衙门协助衙门收尾公务流程。 朗卿颜则继续带着几个锦衣卫手下在福州街头漫步,走到西城时,他突然在一处临街院落的院墙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符号。 这是北镇抚司通用的示警符号,表示这附近有伪清的探子盯梢。 朗卿颜不动声色,带着手下悄悄往院墙处靠拢,等走的近了之后,其余几人也都发现了那个符号,不禁脸色微变。 朗卿颜装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带着几人在离符号不远处的茶摊上暂歇下来。 借着喝茶的掩护,他仔细地打量了下墙上的记号,嗯,还很新,应该就是这两日刻上去的。 “大人,既然这里有示警符号,说明附近有伪清的探子,不宜久留啊。”,同桌喝茶的锦衣卫总旗靳三川小声冲朗卿颜说道。 朗卿颜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靳三川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在琉球馆附近留个记号,联系下福州城的弟兄们。” 朗卿颜坚定地摇头道:“绝不可以,我们的任务是把琉球朝贡的差事办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因小失大,坏了殿下的大事你我万死难赎。” 靳三川点头称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朗卿颜带着手下们结账离去,若无其事地继续沿着街道漫步。 而在众人喝茶的茶摊对面,有一个鼎丰饭饭馆 此时在饭馆二楼最靠左的桌子旁坐着几位寻常农家打扮的客人。 靠着最里面窗户座位的黄成轩目光阴沉地目送朗卿颜等人离去。 “琉球使臣团?”,他沉声开口问道。 一旁的人连忙回道:“看其装饰发型当是琉球人,大人觉得他们有问题?” 黄成轩微微摇头,琉球使团按说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使臣选的这个茶摊…,应该只是个巧合吧,他在心中思索着刚才琉球使团的表现。 不对,多年养成的谨慎多疑让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疑点,那个使臣从进入视线开始就在他的观察下,之前一直是在街头漫步,怎么会突然体力不支呢。 不得不说朗卿颜一行人还是缺乏经验,一直在衙门坐班从来没到过一线进行潜伏,他们忘记了他们的琉球服饰和长发在一众金钱鼠尾的百姓中间是多么的显眼,早就被人家看了个全程,岂能是突然装个疲惫就能掩人耳目的。 但黄成轩转念又一想万一那个使臣就是体弱累了呢,或者这人患有什么暗疾之类的呢。 毕竟是一国使臣,要去北京觐见皇上的人,只靠推测他是不敢乱来的。 但也正因为对方要去北京觐见皇上,他不可能放任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思索片刻后他吩咐手下先悄悄跟上去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异常。 得到命令的两个探子慢悠悠地走出酒馆,远远地跟在朗卿颜等人身后,他们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让使臣团的人发觉。 擅自盯梢外国使臣这事,可以暗地里做,但不能被人发现拿到明处去说,好在朗卿颜他们的琉球装扮辨识度较高,远远缀着也不怕跟丢。 众锦衣卫严格遵守朗卿颜交代不要多事的命令,尽心尽力地扮演好琉球来使,一路漫步回了琉球馆。 目睹朗卿颜等人进了琉球馆后,伪清的探子又在附近转悠了几圈,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记号后,留下一人继续盯着,另一人赶回去复命。 晚间,蔡禀从衙门回来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一是康熙皇帝已经定好了接见的日子,过两天他们就要启程去北京了。 这个在朗卿颜的意料之中倒是还好,但第二个消息就让他兴奋了。 明天晚上闽督姚启圣带着福建的文武官员在福州城最好的酒楼闽浙楼宴请琉球的两位使臣。 第二日白天,朗卿颜哪里也没去,他叫上几个心腹在屋内商量今日晚宴上该如何不引人注目地打探消息。 直到日头渐渐偏西,总督府派来迎接二人的官员已到琉球馆外等候,蔡、朗二人穿戴整齐,和来迎接的官员一番见礼后,登上马车行向闽浙楼。 今日的闽浙楼暂停对外营业,专为总督招待琉球使臣而用,两位使臣到了地方后,在小厮的带领下穿过前堂,直奔后边的雅院而去。 雅院里摆着一副巨大的猛虎出山屏风,院内为每位赴宴的大人准备了单独的桌子,分列两旁,相对而立,中间空出地方供大人们欣赏歌舞乐器等表演。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都是福建的文武大员,他们身穿藏蓝色的官员常服,胸前绣着禽兽补子代表着各自的品级。 等蔡、朗二人接受完院门口护卫的搜身后,迈步走进雅院,只见众官员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近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朗卿颜从这众多衣冠禽兽中一眼认出了姚启圣。 作为福建总督,姚启圣当仁不让地坐了上首唯一的主位。 已近耳顺之年的他其貌不扬,脑后梳着已变灰白的金钱鼠尾辫,脸型圆润,眼睛怂搭,望之和蔼可亲,若不是他胸前的仙鹤补子,你很难想象此人身居高位。 他脸上挂着微笑正与他左侧下首的官员谈论着什么 那个跟他谈论的官员坐在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胸前绣着锦鸡补子,一脸恭敬地静静听着姚启圣说话。 这应该就是福建巡抚董国兴吧,朗卿颜这般想着。 见到客人到了,姚启圣和众位大人们及时停止了谈话,院内为之一静。 “呵呵,两位贵使到了,快请入座。”,姚启圣脸上仍挂着微笑,伸手示意二人入座。 第七十章 姚与施 随着姚启圣发话,当即便有两个小厮引导蔡、朗二人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等二人落座后不久,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外间传来,姚启圣脸上的微笑微微僵了下,转瞬恢复正常。 被笑声吸引的朗卿颜向门口望去,便见一个胸前绣着麒麟补子的武官龙行虎步进入院中,等离得近了,才看清此人方脸大耳,脑后辫子花白,看着比姚启圣还老几岁,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充满自信,行止干练,声音爽朗,一看就是久经行伍之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施琅,他这两日正巧在福州催要水师粮饷,赶上了此次宴会。 朗卿颜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心中欣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施大人如何来的这般晚,两位贵使都已到了。”,姚启圣开口便带着质问之意 施琅闻言并不在意,冲着蔡、朗二人拱拱手道:“军务繁忙,故而晚至,贵使见谅。” 蔡禀和朗卿颜连忙起身回礼口称无妨,施琅矜持倨傲地略点点头,自顾自走到右侧第一个座位,正对着福建巡抚董国兴坐在姚启圣下首。 “哼。”,看见施琅的矜傲作派,姚启圣轻哼出声。 “在外使面前,何等失礼!” 施琅闻言抬头看了眼姚启圣,没有吭声,自顾自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姚启圣见到施琅无视自己的样子,心中怒火越来越浓,董国兴见情形不对连忙打圆场道:“施军门,还不快给部院大人赔个不是。” 施琅闻言笑道:“董抚台此言差矣,两位贵使都说了无妨何来失礼,况且姚部院心胸宽广,怎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发怒,想来是因福建粮草匮乏部院心中忧闷,施某只是凑巧被迁怒何须赔礼。” “你!”,姚启圣脸上闪过一丝愤恨。 坐在施琅旁边的福建陆师提督万正色轻咳一声,“两位大人,外国使节在场还请注意礼仪。” 朗卿颜闻言恨不得冲上去让万正色闭嘴,他全程没说一句话,便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福建缺粮,水师也缺粮。 他此刻真的很想起身告诉他们他这个外使并不在乎,你们请继续吵,但也只能是想想。 听见万正色的话,姚启圣轻哼一声不再理会施琅,施琅本就懒得和他争吵,自顾自地饮酒自酌。 两位大人停止了争吵,宴会的焦点再次转移到两位使臣身上,觥筹交错间朗卿颜谨守礼仪,对身旁官员询问的琉球情况也都一一作答。 眼见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在朗卿颜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打探消息时,施与姚再次针锋相对起来。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情绪激动,姚启圣和施琅两个人面色都有些泛红,姚启圣猛然拍桌怒喝道: “三姓家奴贼性不改!若不是我与吴大人、李大人联名保奏,你能当上这福建水师提督?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赴任之前居然向皇上请奏在攻台事宜上行提督专断之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姚熙止真是羞于与汝这等小人共伍!” 施琅这次没再沉默,姚启圣骂他三姓家奴戳到了他的痛点,他讥讽笑道:“我是上书了皇上让攻台战事交予我全权负责,姚公不也上奏了圣上要求总督提督共同指挥吗,无需多言等皇上圣裁便是。” 他怒哼一声,“至于我为何要请专断之权,姚公莫非不清楚?兵分多路攻台这样的战略你也好意思提,我看姚公仍想着招抚东宁吧,我来之前听说姚公带着福建水师日日练兵,朝中诸公都道你想尽快攻下东宁,可我清楚不过是想恐吓东宁让其接受招抚罢了。” 被一语揭破心思的姚启圣脸色变得狰狞,“招抚又有何不好,你到任后屡次派遣福建水师深入到澎湖、鸡笼一带挑衅郑逆水师,又落得什么好,白白损失水师战船!” “姚公招抚一说未免一厢情愿,不说去年琼州沦陷,就说自郑氏新伪王继位以来,整军备战,发展商贸,更有消息称他正在全力建造西夷巨舰,种种所为怎么也不像会接受朝廷招抚,姚公还是早日清醒,做好与之一战的准备为好。”,施琅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反驳道。 听完他这句话,不仅是姚启圣,包括董国兴、万正色等许多在座官员的脸色都变了,无它,对郑氏是招是抚永远是福建官场最重要的争论焦点。 大部分官员无论文武都支持以招抚东宁为主,不愿轻启战端。 唯有新到任的施琅和少部分文武是坚定的主战派,而施琅被起复为水师提督本身就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康熙的意志,他众目睽睽之下将话挑明,言之必有一战让很多人心生不安。 姚启圣暗叹口气,心中不禁有些埋怨对岸的郑克臧,他认为就是因为去年攻陷琼州一事让康熙皇帝坚定了攻灭东宁的决心,若按他的谋划,东宁迟早能被招抚不需再起刀兵。 但他力倡招抚并非心忧生灵涂炭而只是为了自身功勋考虑,琼州之战后他察觉到康熙心思发生了变化,果断调整了策略。 他联合吴兴祚和李光地一起举荐施琅作为福建水师提督,因为他觉得施琅与他有师徒情谊,能更好地配合自己,即便最终要诉诸战争,功劳也得攥在自己手中不可分给他人。 没想到施琅和他想到了一起,在离京赴任前就上奏康熙帝要求提督专司攻台一事,总督负责后勤就好。 消息传到姚启圣耳中把他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大骂施琅过河拆桥,奸诈狡猾,连忙上书康熙请求总督提督共司攻台之事。 故而自施琅到任福建以来,姚启圣处处针对,这样的争吵已经爆发了不止一次。 见姚启圣脸色变幻不定,施琅懒得与其再争辩下去,拱手道: “军务在身,施某先行告退,水师的粮草还请姚部院尽快筹措妥当,不然休怪施某不讲情面参劾姚公,告辞!”,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自顾自地离席出院。 姚启圣脸色铁青,一把将桌上酒杯扫落在地,“无耻匹夫!敢如此欺我!” 众官纷纷劝慰。 第七十一章 没有和平可讲 因为施琅和姚启圣这么一闹,晚宴不欢而散,可朗卿颜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他全程一句话没说,便得到了许多重要消息,在回琉球馆的路上他心中梳理了一下。 一是福建因为遭灾十分缺粮,二是姚与施在东宁一事上立场对立,三是伪清在东宁的探子探听到了建造巨舰之事,北镇抚司的工作还是不到位,四是康熙帝已下定决心征伐东宁。 琉球使团启程前往北京的日子最终定在了三月十三,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天,逻察使黄成轩抓住机会在朗卿颜面前安排了一出好戏。 午后,带着手下出门闲逛的朗卿颜正好目睹了北镇抚司潜伏暗桩当众游街的场景,一众福建衙门兵勇押着一个身戴枷锁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敲锣打鼓地绕街而行。 一边游街,一边喊道:“今逮捕郑逆奸细,奉命游街。”,并不像电视上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道路两旁的百姓只是疯狂痛骂被抓住游街的暗桩,叫好声不断。 朗卿颜看着道旁叫好的百姓心中感到一阵悲哀,再不收复故土,只怕十年二十年后,伪清统治下,再无人在乎神州倾覆之痛了。 片刻功夫,游行的队伍行到朗卿颜等人面前。 靳三川等人脸上故意摆出一副冷漠表情,而他们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早已攥的发白。 朗卿颜更为谨慎,表面上装出八卦的样子,向周围人打探这游街的是什么情况。 安排就近监视朗卿颜的伪清探子在被朗卿颜主动搭话询问时,脑子是懵的。 “这位兄台,不知此人犯了何罪?”,朗卿颜一脸客气地拱手冲伪清探子问道。 探子楞了一下,语气复杂地道:“郑逆奸细。” 朗卿颜一脸狐疑地看了眼探子,“兄台你这个语气不太对劲啊,抓到奸细你怎么好像不是很开心。” 探子:“……” 朗卿颜没有多想,叫上手下一同加入到痛骂奸细的民众之中,谨慎地躲过一劫,只是他越骂心口就越痛,越痛他骂的越起劲儿。 澎湖与福建之间海域。 “轰”的一声,如往常一般再次响起阵阵炮声。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性和安逸性是极强的。 福建水师和澎湖水师几月前的海上遭遇十分血腥残忍,双方一旦海上相遇就是不死不休誓要将对方送入海底。 几个月中爆发了数不清的遭遇战,双方互有胜负,整体上福建水师的损失更大一些。 但随着几个月来的不断交战,大家慢慢习惯直至松懈。 如今澎湖水师巡逻遇见福建水师的战船时,不再像几个月前一样立刻不管不顾地猛冲上去,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远远地开炮进行驱逐。 福建水师也不像几个月前那么悍勇了,看见对方开炮后也是见好就收,主动驶离澎湖水师的巡逻范围。 双方主帅通过变得越来越少的交战军报敏锐地察觉到了底层军官们的这种心态变化。 虽然江胜和施琅都通过提升奖赏、严明军纪、排班轮换等方式试图解决,但只是略有改善,无法彻底解决这种西线无战事的状况发生。 好在受困于粮草的不足,再加上姚启圣等福建官员共同弹劾施琅擅启海衅,康熙觉得决战时机未到下旨申斥了施琅的行为,最终福建水师主动结束了这种局面,停止了无谓的骚扰。 随着海面上逐渐平静下来,往日绕行的商船终于再度返回原本的商贸航线,因为海上冲突而变得有些冷清的延平港再次恢复了繁荣。 夹杂在各国的商船中间,一艘来自福建的伪清福船缓缓地驶入延平港。 在水师官兵的看护下,一队伪清招抚使被悄悄地送入承天府内。 面对背信弃义又咄咄逼人的施琅,姚启圣不甘心自己招抚策略的失败,他背着施琅再次向东宁派遣了招抚使。 郑克臧听到伪清招抚使到来的消息后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轻声吩咐郑斌道:“诸事繁忙哪里有空理他,郑卿全权负责此事即可,相信卿不会让我失望。” 郑斌拱手领命,稍稍晾了对方几日后,他在礼部衙门正式会见了伪清的招抚使。 担任这次招抚使的是姚启圣手下副将黄朝用,郑斌对此人并不陌生,前年郑经败退东宁后,也是此人奉姚启圣的命令前来招抚。 当时由于郑经坚持的不上岸不剃发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双方最后不欢而散,许是因为这次被东宁方面晾了几日遭到了冷遇,前来商谈的黄朝用脸色不是很好看。 “奉福建总督姚部院令,特来商谈东宁招抚事,到达之日已将姚部院书信交予贵方,不知可有了答复。”,黄朝用摆出一副倨傲神色看着郑斌。 “这姚启圣脸皮厚啊,明明是福建水师不敌我澎湖水师而败退,怎得好意思说是“天朝仍怀宽仁之心,故而主动退却”?还以此要求我琼州水师停止骚扰广东沿海,实在可笑。”,礼官郑斌也不客气,手中拿着姚启圣的书信冷笑回怼了回去。 黄朝用冷哼一声,“逆藩贫岛岂能理解我天朝仁慈宽容,负隅顽抗免不了败亡一途,主动投降尚可留全此身,富贵半生。” 他直视着郑斌朗声道:“姚部院保证,若郑氏愿降,自伪王以下众官必保无恙,视情况予以封赏,如郑大人这般的,侯爵可期。” “不必了!”,郑斌语气坚决地说道,“姚启圣之意我东宁已知晓,你回去告诉他,投降绝无可能,要战便战无需多言。” 见郑斌态度坚决,黄朝用仍不死心,沉声问:“若能仿朝鲜例不上岸剃发,贵部也不愿意投降吗?” 郑斌闻言一愣,脸色一阵变换,随即斩钉截铁道:“我中华之民岂可仿外番之例,我等绝不投降,鞑虏窃取神州,迟早要还回来的,贵使请吧!” 这下轮到黄朝用愣住了,这次来到东宁和上次来时的感觉大不一样,但具体如何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但刚才从郑斌的拒绝中他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见郑斌下了逐客令,他轻叹一声迈步出了房间,第二日便乘船回了福建。 而姚启圣听完黄朝用的汇报后,惊讶于东宁态度的同时,也彻底放弃了招抚的心思,专心和施琅就攻台的指挥权打起了擂台。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双方间再无和平希望,整军经武,决一死战已成定局。 第七十二章 建船需有木 东宁,延平港。 三月中旬,东宁出使幕府的船只缓缓停靠在延平港的泊位上。 作为正使的礼部右侍郎孙康刚一下船,顾不得舟车劳顿,急匆匆地赶回承天府向郑克臧面陈此次的出使情况。 德川纲吉在江户热情欢迎了东宁的使臣,尤其对郑克臧送他的几对种犬喜爱不已。 经过几个月的磋商,在郑道周和田川七左卫门的全力斡旋下,幕府有条件地同意了东宁的要求。 延平王城内,孙康面带惭愧地向郑克臧汇报着此次出使的情况。 “幕府同意与我们交易他们库存的木材,不过…纲吉将军对殿下您搞得东宁糖贸易体系十分感兴趣,他仿照着也建了一个交易体系。” 郑克臧轻咦一声,“具体是?” “与咱们一样,也划分了三个等级。” 郑克臧惊讶地问道:“日本需大量进口荷兰和我东宁的货物,他搞这个岂不是自己困住自己?” 孙康略显尴尬地拱手轻声道:“此贸易体系只限硫磺和木料两项商品,且只适用东宁。” 郑克臧:“……” 他心中忍不住想要骂娘,这两项都是东宁急需的产品,幕府这是想和东宁打贸易战吗? 看见郑克臧脸色瞬间变阴沉,孙康连忙补充道:“还是有一点不同,对方并未在贸易量上做出限制,只是在价格上比现在提高了一些,等咱们升到一级时才能恢复之前施行的价格。” 郑克臧听到这里脸色好转起来,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这是德川纲吉对郑克臧让他遵守东宁糖贸易体系表示不满。 幕府不可能同意限制交易数量,那样最后吃亏的还是日本,纲吉也清楚这点,所以只好通过提高价格来表达他的不满。 想明白后,郑克臧不禁苦笑,这位犬公方真是挺有个性的。 罢了罢了,只是价格上贵些而已,让他占占便宜出出气也就是了,大小好歹是个幕府将军,这点面子该给就给了。 宽慰了几句因为没能完美完成任务而有些惭愧的孙康,郑克臧迅速吩咐备好货物去日本先把木料交易回来。 并不只是日本,郑克臧在新年后还同时派遣使者分别前往暹罗、缅甸、朝鲜、广南等国商讨采购对方库藏的阴干木料,只是目前还都没有回信。 没有足够阴干好的巨木料就没办法同时建第三艘、第四艘盖伦船,随着距离原本历史上澎湖海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中不禁也开始变得焦急。 在这种焦急心态下,开年以来造船之事成为东宁上下最重要的任务。 郑克臧更是三天两头地往天兴造船厂跑,恨不得住在那里,期盼早点将盖伦船建造好。 李景见郑克臧有向疯魔方向发展的趋势,趁着又一次陪郑克臧巡视船厂时,他瞅准机会劝谏道: “殿下,如今虽然两艘盖伦船还未建好,但中式的大鸟船已成功下水了三艘,现下伪清的主力战战船也不过是大鸟船,殿下又何必过于忧心呢?” 李景的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开郑克臧的执念,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有盖伦船固然更稳,但现下没有足够的木料,憋也憋不出来,伪清的战船主力战舰也就是大鸟船,多造大鸟船多造些性能好的大炮也不是就没得玩啊。 李景觉得自己的劝谏好像起了反作用,这下郑克臧来天兴造船厂的次数不光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多了,除了查看盖伦船的建造进度,连带着尤大匠负责建造的大鸟船也被盯上了。 也许是念念不响必有回响,李景劝谏后没几日,琼州知府顾敷奏报称琼州两处造船厂已改建完成,请求东宁方面支援木料。 郑克臧连忙让李景调集工部的木料储存送往琼州,严令顾敷务必尽快开始建造战船。 看着李景报上来府库剩余不多的木料,郑克臧不禁暗自后悔,当初自己穿越来第一件事就应该多砍树才对。 同时也埋怨便宜老爹郑经西征时将东宁丰富的木料转移到了思明州(厦门)的造船厂,结果最后匆忙撤退全便宜了伪清。 但很快一封礼部的加急奏报解决了他的这个烦忧。 时间重新拨回到二月中旬,在中央山脉的东南侧边缘,马仪和赖思陆跋涉在茂密的山林中。 进入漫漫大山中已经有一个月了,马仪带的三件衣服都已经被山中密集的草木刮的破烂。 这一个月来他跑了十来个番社,尽职尽责一一地冲他们宣读了延平王的命令并统计各番社准备入蒙学的孩童数量。 此处已经远离了明郑控制的西南地区,到了中央山脉的东南边缘。 “马大人,该回去了吧,刚宣令的这两个番社都没听过延平王殿下的名号,他们的话好多我也听不懂,我看翻译谕令的时候他们也一知半解的,再往前走也没什么意义了。”,两人在溪边休息时,赖思陆不禁劝起马仪。 马仪闻言心中也是发苦,难道他不愿意回去吗? 十日前他就准备往回走了,结果正好碰上了与他同一日进山宣令的同僚张俊。 张俊看见他十分惊讶地问他这就要回去了? 马仪肯定地点点头,就见张俊古怪地笑了一声,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马仪被他的笑容搞得莫名其妙,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回去,张俊笑着摆摆手说了一句让马仪印象深刻的话。 “我还要往深处再走走,马兄现在回去可能会是第一个复命的,不过也是,马兄家境殷实,毋须像我等这般拼死拼活地只求个上进的机会。” 马仪在那一瞬间被卷到了。 礼部给的命令是尽量多地将命令传到诸番社同时统计各番社准备入蒙学的儿童数量,命令中也提到了要量力而行,不可太过深入。 但马仪的这帮礼部同僚好像下意识地忽略了这几个字。 什么叫家境殷实就不用上进,老子也很想升官的好吧,张俊那笑容分明就是在说我这富家少爷吃不了这等苦。 愤怒的马仪心中发了狠,带着赖思陆硬着头皮又往深处走了十天。 “不是我不想往回走,那日张俊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岂能这样就回去?”,马仪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张大人说的话怎么了,大人你第一个回去不说明办差的效率高吗?”,赖思陆不解地问道。 马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跟心思淳朴的赖思陆解释,轻叹口气。 心想回程不用绕路番社按说能快上不少,我慢慢地走,怎么也不能是第一个回去的吧。 心中计议已定,他装模作样地问道:“此处离下个番社还远吗?” “按上个番社说的,还得走一天左右。” “确实如你所说,此处番社居然不知殿下名号,皆是化外蛮夷,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往回赶吧。” 赖思陆闻言兴奋地点头称是,心想我这一走就是小一个多月也不知家中老婆孩子可还好吗? 想到家人赖思陆也不觉得累了,连连催促马仪尽快上路。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树林中飞来正插在马仪身前两米处。 箭杆笔直光滑,尾部装饰着不知名的禽羽,微微颤动。 第七十三章 世外桃源? 何人!马仪心中一惊,立马翻身躲到石头后边,悄悄观察着对面的树林,余光中的赖思陆也在第一时间蹲到石头后躲藏起来。 对面的树林静悄悄地,完全看不到人影。 “我乃延平王手下礼部宣令官,何人射箭?”,刚才那箭明显警告意味更浓,马仪猜想对方应不是想害他二人性命,此时出言亮明身份以作试探。 赖思陆及时地将马仪的话翻译成番语大声喊出。 又等了一会,对面树林还是没有动静。 是附近的高山番吗?已经离开了?马仪心中拿不定主意。 突然对面森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马仪定睛观瞧,只见对面树林中走出几个人来,正弯弓搭箭瞄着马仪藏身之处。 这几个人不似高山番穿着皮毛衣物,而是内穿麻布质地的衣服,外穿硬皮质坎肩。 几人一边靠近一边冲这边喊了几句话,马仪立刻求助地望向不远处的赖思陆。 赖思陆用不确定地语气说道:“好像问咱们是不是西边平地来的,让咱们投降,我也不太确定只能听懂一部分。” 马仪闻言眼睛一亮,“你能确定是投降这个词嘛,你告诉他们我们投降。” 赖思陆按马仪地吩咐大声地表明愿意投降,那几人闻言后停下了脚步,又呼喝了几声。 马仪一看有门,看来投降这个词两边都能听懂,“他们又说了什么?” 这回赖思陆表情有点迷茫,“让站起来什么的,我也没听懂。” 马仪咬咬牙,高举着双手从石头后边走了出去,赖思陆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马仪没理他,盯着站在最前面的领头之人,张开双手示意他没有武器。 那人见状并没放下弓箭而是又呼喝了几声,这回赖思陆听懂了,对方是在问另一个人呢。 他学着马仪的样子高举双手从石头后边走出,那几人走上前,为首的人呼喝了一声,便有两个人上前搜出二人身上的武器。 接着又用麻绳将马、赖二人双手反绑起来,拿麻布袋蒙上了头。 被俘虏的二人,一路磕磕绊绊被番众押送着走了近两日。 期间马仪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每到晚上他和赖思陆都被牢牢绑在木桩上,根本挣脱不得。 等到第三日,马仪头上的头套终于被取下。 还好此时正是夜晚,他微微眯眼适应了一会,之后打量起四周环境。 此时他们已不在山脉中而是来到了一片山谷。 马仪惊讶地发现下方山谷居然灯火通明,俨然一个大型的城镇一般,他惊呼出声:“此地莫不是世外桃源?” 话音刚落就被领头地首领推搡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回身怒视对方,对方呲牙冲他呼喝几句,一旁同样被山谷中神秘城镇惊到的赖思陆此时贴心地不忘翻译道:“马大人,他让你快走。” 马仪没好气地瞪了赖思陆一眼,“这么明显我还能不知道嘛,要你多嘴。” 走到近前马仪发现山谷的城镇外面围着一圈高高的木制围墙。 在领头之人的呼喝声中,几个同样打扮的番人出现在围墙上面,确认是自己人后,打开了大门放众人入城。 进入城中,马仪对此地不同寻常的感觉更浓厚了,这里的木制房屋明显比高山番社中的草房泥屋精致许多,甚至已形成了独特的建筑风格。 并没有想象中的监禁和虐待,马仪和赖思陆被安排在了一个整洁的房间之中,这些番人甚至还贴心地为马仪准备了新的衣服,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在门口侧耳倾听片刻,确认番人已经走远后,轻声冲赖思陆道:“这里看着不像是一般的高山番社。” 赖思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哪里有这么大的番社,而且我看此地已经出了中央山脉,地势已趋平缓,应当是到了山脉东侧。” 马仪闻言陷入了沉思,明郑受限于人口不足和山脉隔绝的原因,开垦方向主要是沿着台湾西部海岸线地平原地区进行开垦,对山脉东部并未进行探索,却不想还有这样规模的番社存在。 正在思索中,房间内的一个摆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指着桌子的一件漆器疑惑地问道:“高山番还有能产漆器的?” 赖思陆看着那件漆器摇摇头,“不可能,绝没有,这件似乎是日本的漆器。” 马仪心中更加疑惑,仔细端详着那件漆器,这漆器看着有点年头,起码得有个几十年了,他轻轻打开漆器的盖子,发现盖子里印着个五七桐花纹。 马仪思考半晌也不记得见过这个图案,但如果对方和日本真有往来的话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起码说明对方不排斥外人。 再联想到一路所见,对方明显不是那种茹毛饮血的原始生番,安全应当是无虞的。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就是。 停止胡思乱想后疲惫立马涌上来,他拖着沉重的身躯翻身躺到床上,跟赖思陆说了声早点安歇后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早早便有人来叫马仪与赖思陆起床。 在土番的指导下马仪与赖思陆洗漱完毕,换上了对方提供的衣服,跟着带路的番人往城镇中心最大的院落走去,路上不时有番人指指点点,面露好奇。 马仪无视那些看热闹的番民,心想这应该是要去见他们的君主了吧,想到这里他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了后背迈步前行,很快到了城镇中心的院落。 院落中布满了腰挂长刀的护卫,清一色穿着硬皮质坎肩。 略有武备但面对朝廷军队还是不够看,马仪在心中作出了判断。 众人行了没一会便到了院落正中的大屋,马仪和赖思陆被留在大屋外,几个带路的番人先进屋禀告。 没一会,之前带路的番众从屋内出来,伸手示意二人进去。 马仪轻咳一声冲着旁边的赖思陆道:“一会见机行事,切不可坠了朝廷威仪。” 叮嘱完后,他迈步当先走入屋内,只见屋内装饰奢华,摆满金银之器,七八个穿着华丽的年迈番人分立两侧,上首座位前一抹纱帘遮挡,纱帘上印出后边的消瘦身影。 马仪站定后拱手见礼,“大明东宁宣令官马仪见过贵部头领。” 赖思陆立马同步翻译。 纱帘后声音传出,马仪微微一愣。 语言虽听不懂,但那声音清脆悦耳,分明是个女子。 第七十四章 暴殄天物 马仪并未疑惑太久,帘子后清脆声音刚落,旁边的番人侍女上前轻轻撩开帘子,露出帘后人的真容。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材消瘦,肌肤黝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气质。 按明人的审美来看这女子生的并不美丽,但眉目间却有一股英气,摄人心魄。 她赤着双足端坐上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马仪和赖思陆,少顷,她将手向前一伸,用拗口的番语吩咐了一句。 “她在要殿下的谕令。”,赖思陆听明白了女子的意思,连忙告之马仪。 马仪沉着脸摆手道:“谕令贵重,不好轻易示人。” 女子看懂了马仪的拒绝之意,眉头轻轻皱起,不依不饶地再次伸手。 当即有两名土番侍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马仪怀中谕令搜走,恭敬地递给上首的少女。 马仪怒目而视,大声抗议道:“这就是贵部的待客之道嘛!” 上首的少女对马仪的愤怒视而不见,端详着延平王的这份谕令,脸上露出欣喜神色。 她对站在左侧第一排衣着华丽的老人激动地说着什么,随即将谕令递上,那老人恭敬接过后,扫了一眼后脸上也露出惊喜神色。 他吩咐侍卫拿来羊皮卷和笔,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道:内文社,写好后递给了马仪,还不断比划,示意这里是内文社。 马仪拿来后一看大为吃惊,惊呼道:“你们居然会写汉字?!” 莫非他们曾与我东宁有过接触?但东宁从来没有任何关于对方的记载啊,真奇哉怪哉。 见对方似乎只会写不会听与说,马仪更觉荒唐,无奈在羊皮纸上写道:大明东宁。 可能因为是专有名词的原因,那人看完后疑惑不解,但好在其他通用词汇对方都清楚,不耽误正常交流。 女王也很是高兴,双眼闪闪发亮看着两人笔谈,但因为女王后边还有公务处理,笔谈没能持续太久。 觐见结束后,马、赖二人被安排回到原本的房屋住下,一连几日那个会写汉字的番人一有时间就会来与马仪手谈。 马仪由此探听到不少信息,此地名内文社,他们的女王名叫曼兰波安,而会写汉字的那个是他们的礼仪官名叫欧拉马斯。 至于对方会写汉字一事,据欧拉马斯所说,内文社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这些汉字最初学自数百年前从海上飘来的人。 经过数百年,会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就在九十年前有日人遣使而来,双方可用汉字交流,随后有许多日商前来进行交流贸易,学习汉文的人又变多了。 但大概五十多年前,日人好似一夕间消失无踪,便又没人学了,后来与荷兰有所接触后学习荷兰文字的人越来越多,现如今还会用汉文的都是像他一般的糟老头子。 马仪闻言唏嘘不已,两人又闲聊一阵后,他忍不住问对方何时可以放他们归去? 欧拉马斯说与东宁首次接触乃是大事,女王正在召集大臣商讨如何应对,有结果后便可放他二人归去。 马仪闻言只好安心等待,在等待期间欧拉马斯受女王命令带着他四处参观,在参观到对方造船工坊时,他惊住了,对方的仓库中储存着密密麻麻的上好大樟木,据欧拉马斯所说都是阴干好的木料。 而对方造船的手法看的他直想吐血,一个上好的大樟木居然被其切割成一块底板和两块弦板,最后组成个最简单的“三板船”,甚至还有的直接用掉一整棵树被其用来做成了独木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看到此处的马仪被气的够呛,不顾欧拉马斯的挽留强硬地告辞回到房间生起闷气,同时坚定了一定要帮朝廷把这批木头拿到手的想法,不能由着这帮人这么浪费! 经过数日的等待,内文社终于形成了统一意见,他们同意与东宁建立良好的外交关系,但遣送孩童入蒙学一事被否定。 马仪心中吐槽,本来这谕令也没想宣读给你们,是你们自己抢过去的。 不过好在事情尘埃落定,马仪和赖思陆被准许离开,女王还派遣了一队护卫护送二人归去,而欧拉马斯作为礼仪官将携带着女王的亲笔信一同前往东宁拜见郑克臧。 回程路上照顾欧拉马斯年迈的身躯,一行人走的并不快,在三月下旬一众人回到东宁,马仪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着重提到了对方储存着丰富木材的事情。 这封奏报受到了郑克臧的高度重视,他第一时间召见了内文社的来使欧拉马斯。 欧拉马斯学着东宁的礼仪恭敬地向郑克臧呈上女王曼兰波安的亲笔信。 曼兰波安身为内文社女王,自小便接受精英教育,她的汉字写的不比欧拉马斯差,娟秀的字体映入眼睑,郑克臧从书信字里行间中察觉到了蕴藏的利益。 内文社不仅仅有储量丰富的木料还种植有丝麻等经济作物,更是开垦了大片耕地,粮食充裕。 在与欧拉马斯的交流中,郑克臧判断这个内文社已具备了封建国家的特点,不仅有划分文武的复杂官僚机构,制度完备的君主世袭,最关键的是形成了封建小农经济和相应的税收制度。 他立马召开六官会议,与众臣一起商讨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新出现的势力。 内文社率先释放善意的背景下,大家意见十分一致,应先以怀柔试探为主,绝不能擅启冲突,诉诸武力。 在郑斌强硬地拒绝了伪清招抚使后,朝野上下大都觉得与伪清一战的时日已越来越近,众臣不愿在这个敏感时机多生事端。 俗话说先礼后兵,先试试用和平方式能否让对方交易木料,不行的话再说其他。 郑克臧也是这般想法,于是安排礼部出面派遣了一个正式的使臣团准备跟着欧拉马斯走陆路返回内文社,希望说服对方进行木料交易。 作为首先与对方接触的马仪当仁不让地加入了这个使团,一行人带着郑克臧册封曼兰波安为山脉东侧诸番社女王的诏令于三月底从承天府出发。 在承天府逗留的这几日彻底震撼了欧拉马斯和一众内文社的护卫,尤其是街道上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牌匾上都写着熟悉的汉字更让欧拉马斯感到亲切。 他从马仪口中得知了东宁交易木料的打算,连连向其保证回去后一定说服女王同意交易,促成双方建立良好的关系。 而另一边,郑氏的几艘商船也同步从延平港缓缓驶出,这些商船满载着东宁糖、甘蔗酒、盐、诸多手工艺品等货物。 在郑克臧的命令下,他们根据马仪的描述,准备开辟出一条与内文社交易的海上商路,为后续的木材交易运输做好准备。 第七十五章 试行受阻 有希望解决东宁木材不足的问题,这让郑克臧的焦虑心情缓解了很多。 这几日他不再往天兴造船厂跑的那么勤了,终于抽出了时间关注其他的事务。 经过两个多月的修建,第一批水车终于建造完毕,军械司和制糖局同步跟进,在这些地方兴办工坊借用水力进行生产。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制糖局这边有二百多名出卖力气的工人被裁撤,这些可都是宝贵的青壮年劳动力,但他们又不愿意去开垦,一心想要在工匠这行做出名堂。 郑克臧不愿这些人就这么闲置,最后将他们安排进了造船厂去打下手,希望能加紧造船的进度。 而军械司这边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本来军械司内就都是熟练的工匠,水力只解决了动力问题,减轻了他们的工作负担。 后续还有许多步骤仍需要这些工匠,水车建好后不仅人没有变少,反而在郑克臧的命令下进一步扩充了人手。 随着水车的应用和人手的增加,军械司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一跃成为工部规模最大的部门。 源源不断的铁和煤从琼州和鸡笼运来,整个军械司开足马力,日夜赶工制造着各种武器装备,而屡屡有发明贡献的谢安生也终于论功行赏,在年后被郑克臧破格提拔为工部右侍郎。 人逢喜事精神爽,谢安生升官之后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感觉浑身充满了精力,每日有大半时间都泡在军械司工坊之中,带着一众工匠看看还有什么能改进的。 郑克臧听闻后很是欣慰,之前每次都是他来提要求谢安生负责去实现。 现在尝到了升官的甜头后,谢安生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开始主动思考还有什么可以改进。 被调动起积极性的不止有谢安生,郑克臧心中记得自家大舅哥陈梦球在新年家宴上说过的话,新年休沐一过就着手进行了安排。 他本来是想着直接破格将他提拔成琼州府同知的,但后来陈绳武代表郑克臧问陈梦球的意见时,对方谢恩后表示了反对,坚持要从最底下的州县做起。 郑克臧想了想也是,自家大舅哥毕竟没有地方从政的经验,骤然提拔到高位很容易被下面的人架空。 他斟酌片刻后准备迁其为万州知州,正好摊丁入亩也要在万州开始试点,自家大舅哥帮忙盯着点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处理,唯一可虑的就是陈梦球经验全无,是否能承担摊丁入亩的试行重任存在疑问。 他借着陈绳武的口委婉地向陈梦球表示了自己的疑虑,第二日陈梦球就上书了一封奏折名为摊丁入亩试行疏,上面条理清晰地将如何试行摊丁入亩一一列明,柯平看完后觉得很不错。 郑克臧认真读完后也觉得可行,决定迁其为万州知州。 心愿达成的陈梦球十分兴奋,在诏令正式下来后的第二天便将礼部的工作统统移交出去,带着几个家仆坐船去万州赴任。 到达万州后的陈梦球风风火火地开始试行摊丁入亩的政策,按照他所写的试行步骤,他首先将田亩分为上、中、下三等,不同等级征收标准也不同。 但正应了那句话:知易行难,在奏疏上写是一回事,真正到实地开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梦球刚开始检地没几日,万州的富家大户们便知道了朝廷要在他们这里试行摊丁入亩,而负责试行此政的就是新来的知州陈梦球。 于是万州城的富户们聚合起来,这些家有良田的富户们大多也都在城中开设店铺做做生意,领头的几家一合计决定先采取罢行罢市的手段来逼迫陈梦球就范。 但这些富户明显高看了自己,他们既没能团结所有商家,也没能顶住好多日不盈利的损失,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最终在陈梦球不动如山的冷眼旁观下,罢市仅几日后便又灰溜溜地重新开市。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富户们见罢市不成,便选择更直接的方法,各家各户聚集了上千人齐聚州衙门前,喧哗鼓噪表达不满,要求朝廷废除摊丁入亩的政策。 州衙上下紧闭大门,衙役们严阵以待,趴在衙门院墙上不断地冲外面大喊:“大家不要激动,冲击州衙乃是谋逆大罪,不要激动。” 上边的衙役们苦口婆心地在劝大家冷静,下边的富户们却在卖力鼓动,“朝廷不给我们活路,让陈知州出来给我们个说法。”,一时间群情愤愤。 州衙内已经四十多岁的州丞刘茂存一脸愁苦相看着陈梦球,“大人啊,您到底有什么章程就赶紧安排吧,外面的人随时都可能冲击州衙,弄不好就会酿成民乱,早做决断,尽早请城内守军协助弹压为上啊!” 陈梦球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也很慌张,他没有想到这些富户的反应如此强烈。 第一次主政地方就遭到聚众抵制,州衙闹事,这对一心想要做出政绩的他是个莫大的打击。 但对刘茂存建议调集州城驻军进行弹压之事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若在弹压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民众更加激动直接冲击州衙酿成民变,他自己政治生涯断送还是小事,若因此事导致摊丁入亩这样的良策被迫中断,那他真是百死莫赎,无颜面对殿下。 他面上显露出挣扎的神色,正在这时外间衙役跑来禀告道:“外面又来了大批民众,正在和闹事的民众对峙。” 陈梦球一听立马起身,“走,去看看。” 在衙役的帮助下,陈梦球翻上了墙头,就见外间以州衙大门延伸的中轴线为界,左侧是闹事的一帮人,右侧则也聚集了上千人,双方谁也不让一步,互相谩骂、嘲讽。 听了片刻后,陈梦球才明白,这是那些支持摊丁入亩的自耕农、中农听闻有人在州衙闹事要求废除摊丁入亩之策,自发过来保护州衙。 陈梦球转愁为喜,从墙上下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刘茂存心肝一颤,“召集衙役,备马,随本官一同去劝返闹事民众!” 好在陈梦球的第二句命令让他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请城中守军速来此守住州衙,只守住州衙即可,绝不许擅自弹压民众!” 他当即拱手称是,安排人下去执行。 第七十六章 果敢梦球 陈梦球虽然一脸激昂,但并没有冲动行事,这让刘茂存感到庆幸,新来的这位大人虽然年轻但并不鲁莽,对他这个贰佐官来说是个好消息。 见有自发的民众来保护州衙,众家凑钱从街面上雇佣了大批地痞流氓甚至打行之人赶来增援。 他们决定把事情闹大,甚至不惜冲击州衙,只为让朝廷不在万州施行摊丁入亩之法。 随着时间的流逝,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的民众也越聚越多。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在州衙附近便聚集了数千民众,密密麻麻让人望之生畏。 州城内的守军很早就接到了州衙被围的消息。 但对方只是围着州衙喧哗,并没有攻击州衙,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地方长官请求协助的文书或者军队直属上官的命令,守军是不可擅自出动的。 好在很快就有州府衙役送来了陈梦球的协令。 如今负责镇守万州城的校官不是别人,正是在琼州之战立下功勋,一路从小兵到队正如今被提拔为协领官的林聪,他接到陈梦球的协令后,立马召集士卒往州衙赶去。 林聪带兵赶路的这段时间,情况再次发生了变化,对峙民众之间的冲突逐渐从谩骂升级成肢体上的推搡。 不断有哀嚎、惨叫声传到州衙院内,同时在闹事者的有意推动下,人群渐渐往州衙移动。 陈梦球听完墙上衙役的禀报后面色大变,如果这样放任不管,情绪冲动的双方很可能会大打出手,最终波及州衙。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顾不得城内守军未至,吩咐手下打开州衙大门。 “大人三思啊!万一开了大门被乱民趁势攻入,你我都是死罪啊。”,刘茂林拉住陈梦球的马头恳求道,“稍待片刻,等城内守军一到,民众自退,大人身份尊贵万万不可冒险啊!” “放手!”,陈梦球勃然色变,“且不论如今州衙门口民众越聚越多,若真发生冲突该有多少人踩踏丧命,便说为了州衙安全,更不该在此坐以待毙,毫无作为,放手!” 见刘茂林还不放手,陈梦球心中发狠,手中马鞭一挥狠狠抽到刘茂林胳膊上,他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开门!”,陈梦球大喝出声,门边的衙役立马照做。 吱呀一声,州衙大门打开。 两边的民众不约而同地扭头向正门处望去,只见为首一个年轻官员骑在马上,身穿青袍常服,胸前绣着六品鹭鸶补子。 “是陈知州,陈知州出来啦!” “陈知州,朝廷行摊丁入亩之法这是从我们身上割肉啊,得给我们个说法!” “陈知州不必担心,朝廷行此良策我等拥护之至!”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几家派来煽动民众之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惊喜。 这陈知州还是年轻,皇亲国戚纨绔子弟,只要他们鼓动人群冲进州衙,不光陈梦球得罢官夺职,这摊丁入亩之策朝廷在万州也万不敢再强硬施行。 至于问罪,眼下聚集州衙有数千人,朝廷问谁的罪?法不责众的道理自古皆然。 当下这些煽动者纷纷鼓噪出声,拥挤着人群继续往州衙移动。 眼见民众们没有因为陈梦球的出现而停下,事态反而愈演愈烈,门内的刘茂林脸色大变,心道完了完了,有心想关上大门,但看着门外的陈梦球又下不了决心。 陈梦球沉着脸看着眼前一幕,入眼处密密麻麻的民众互相推搡、谩骂、殴打缓缓往州衙靠近。 他不再犹豫,双腿猛然使劲一夹,骑行到人群面前,身后的衙役们看见主官冲了上去,也赶紧跟上。 “我乃大明万州知州陈梦球,速速停手!”,陈梦球怒喝出声,来保护州衙的民众闻令纷纷停手。 但闹事的人群不依不饶仍然殴打不休,被打的一方不甘单方面挨打,顾不得陈梦球的命令,短暂停手后再次回击,殴打并没有被制止。 陈梦球满脸涨红,怒目圆睁,往日儒雅的形象再不复见,手中马鞭狠狠挥下,身下马儿吃痛,嗖地一下窜了出去,身后众衙役大惊失色。 “大人小心!” “大人不可啊!” 他不管不顾驱马向闹事的人群撞去,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后拥挤躲避,原本密集的人群,瞬间空出一大片空地。 期间不少人摔倒受伤,哀嚎声不止,双方默契地同时停手,惊惧地看着满面怒意的陈梦球。 他冲着闹事的人群大喝:“尔等聚众作乱是想谋反不成!” 听见谋反二字,人群中一下子炸开,响起嗡嗡地议论声,人群再次后退。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大家莫听他危言耸听,我等聚众请愿如何就是谋反了,当年琼州初归大清治下还减了税,没道理回了大明反要加税!” 陈梦球猛然扭头向声音传出的地方望去,目光如电,但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又如何能分辨是谁在出声说话。 许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闻言还以为官府要加重赋税,不禁也纷纷鼓噪起来,眼见人群有再次向前的迹象,陈梦球果断命衙役上前拦截,同时怒喝道: “敢为伪清说话,凭这话便可定尔等死罪!摊丁入亩是取消人头银的德政,大家莫要听此人颠倒黑白!若有能揪出妄言煽动者,全家免除三年徭役赋税。” 话音刚落,人群中的氛围霎时变得诡异起来了,大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弄得那些煽动者也不敢冒险随意开口,被蒙蔽的民众听闻不是加税而是要取消人头银,也都不再向前拥挤。 正在此时,林聪带领的守城士卒终于到了,从州衙两侧一队队士卒列队跑步而来,在州衙大门处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他遵循了陈梦球的要求,带着士卒们刻意绕开了州衙的正门,迂回绕路州衙后边才开始部署分兵。 本就安静下来的人群见到军队来了,变得更为安静,不少人心虚地互相传递着眼神,询问该怎么办,更有胆小的见势不妙悄悄地挪动脚步准备开溜。 “速速散去,本官不予追究,若还冥顽不灵,休怪国法无情!”,城内守军的到来让陈梦球心中大定,说话底气也足了很多。 第七十七章 善策终行 听见陈梦球的话,自发赶来保护州衙的民众率先响应,纷纷叫嚷着。 “都回去了,知州大人办的这是好事。” “都散了都散了。”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见到有人率先退散,许多围观的民众也纷纷散去。 就连闹事者雇佣的地痞流氓也摄于陈梦球的威势和城内守军的到来而偷偷随大流溜走。 在大势之下,许多原本闹事的民众也害怕地悄悄开溜,散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原本上千人的闹事队伍就剩下不到两百人还硬挺着没有散去,等人群渐渐变少后,这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变得越发显眼。 陈梦秋眼神一凝,冲着身边的衙役耳语了几句,衙役抱拳领命而去,带着几个百姓装扮的衙役悄悄混入人群之中,转眼间便无法分辨。 领头闹事的几人心中清楚大势已去,再不走下场会很糟糕,为首之人恨恨地一跺脚,不甘地喝道:“我们走。” 最后一簇人群也随着人流退散,州衙门口重新恢复了平静,开阔的地上满是丢下的扇子、鞋袜、衣物,还有几个无人管的伤者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陈梦球命人将他们抬回州衙救治,再安排人将门口的卫生打扫一净。 回到州衙后院后,陈梦球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儒雅,他冲着带兵来援的林聪拱手一礼道:“多谢林校尉及时来援,不然恐酿成大祸。” 林聪冲陈梦球抱拳回了一礼,“知州大人不必多礼,分内职责罢了,我是个武人不懂民政,但我也知道朝廷施行的是好法子,几个宵小作乱不必放在心上。” 陈梦球闻言眼神一亮,温声说道:“杨总督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林校尉知晓大义,不知可否明日陪陈某一起唱出好戏。” 林聪疑惑地看了一眼陈梦球静待下文,陈梦球当即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林聪。 “这、这能行吗?”,林聪听完后一脸犹疑地问道。 “大局为重,为了摊丁入亩法尽快施行,只好如此了。”,陈梦球坚定地说道。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贩水工老马如往常一般推着水车往城东的几位财主家送水。 在几家财主府院的侧门处他和府里小厮将水钱交接清楚,抬头看看天空,此时已天光大亮,他赶忙推着水车前往下一个巷子。 路过街口时,他看见告示栏上贴着三份盖着州衙大印的新告示,面前已聚集了一大圈人,旁边有两个衙役正在大声地跟大家讲解公告的内容。 老马推车推的有些疲惫,索性就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歇会,顺便听听官府的新告示说的是什么。 随着衙役的讲解,老马搞明白了。 第一份告示便是再次详细地解释了摊丁入亩之策,着重向百姓们宣讲此法将废除人头银。 老马心中振奋,暗暗叫好,他盘算着人头银取消了,每个月可以多攒下些钱给家里娃儿娶媳妇用了。 第二份告示是老生常谈了,官府再重申募集无地之人迁移至东宁开垦,开垦田地皆归个人所有,这半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被吸引迁去了东宁。 但老马是个本分人不愿意去搏那未知的日子,过好现在的小日子对他更为重要。 第三份告示就让老马有些忧心了,这是一份关于霍乱的告示,言说在城外发现有村落出现集体腹泻呕吐等症状,恐是霍乱之兆。 家中有此症状者门外皆会被官府挂上黑布,并着兵丁看守,百姓见到后务必绕行,不许接触,官府自会处置。 老马听了暗暗忧心,不会真闹起来吧,真要闹起来死人不说,贩水的活儿也不好干了,他心中暗暗祈祷。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队士兵从街对面列队跑过,快速地进了他之前贩水的巷口。 老马心中好奇,起身几步探头向巷子里观瞧,就见领头的年轻军官一声令下,几个士兵上前在老马刚送完水的那几家府门上贴了封条,又在门环上系了一块黑布。 老马感到一阵眩晕,这不会是因为喝了自家的水吧,他脸色难看地赶紧推着水车回到家中,自觉地在门口系上一块黑布,紧闭房门,将老婆孩子叫到一处,一家人抱头痛哭。 第二份告示一经发布,街面上不复往日热闹,原本喧闹的酒楼变得门可罗雀,整个州城萧条起来,陈梦球轻叹口气,忍几日就好了,为了大局这点牺牲都是可以忍受的。 金员外,不对,琼州重归大明后他捐的这员外虚衔便被作废,如今应该叫金老爷才是。 金老爷端坐在自家屋内心中很是愤懑,因为当初万州之战北门一事,金老爷花了大半积蓄才从明军手中买回自己这条命,现下这又搞什么摊丁入亩这不是又要一次他的命嘛! 真该死,他一边心中抱怨一边扯下了头上戴着的假发,这玩意戴着可真难受。 琼州光复后,明郑强制要求治下百姓剪辫蓄发,在民间被俗称为留辫不留头,所有人都剪了辫子蓄起长发。 但光复才不到半年,大多数男子头发都是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看着很是丑陋。 平民倒还算了,似金老爷这样有身份的人自觉有碍瞻观,俗话说有需求便有生意,由此带动了一个古老行业—假发业的兴盛。 不单地主豪绅如此,许多伪清投降的官员也纷纷出钱购买假发戴在头上,猛然看上去倒是与东宁派遣来的官员一般无二。 金老爷又想起之前大清治下的好日子,不禁感慨万分。 新来的这个陈知州不是个好相与的,本来大家凑齐银子想让他暂缓执行这摊丁入亩法,人家愣是不收,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是延平王的大舅子,估摸着是看不上那些银子。 不说这位“国舅爷”,便是上一任东宁派来的知州,收钱倒是也收,但从来也不多收,平常一些小事还能帮忙办办,碰见大事就不好使了。 就说去年底自己管家二儿子打死人的事,银子怎么也没送出去,最后还是给判了个流放东宁开垦,这叫个什么事,放在大清,打死个把人多花点钱怎么也给摆平了。 还是大清好啊,他不禁再次感慨。 这时,房外突然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州衙的人说咱家有霍乱病人,带兵把咱家给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金老爷闻言面色大变,“这、、这,快带我去看看。” 不独金家一家,昨日带头闹事的几家被衙役们一路跟踪发现了跟脚,第二日统统被封了府院。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许进出,这阖府上下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没法解决,任凭几家如何哀求、行贿,守门的兵丁都不为所动。 这帮养尊处优的老爷们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捱了不过两日便有第一家主动服软将家中田契送到州衙配合检地,很快第二家、第三家…… 摊丁入亩正式在万州开始试行,而州衙很快发布告示言明已查清得病者并非霍乱,万州城再次恢复了繁华。 老马闹的笑话最后也辗转传到了陈梦球耳中,虽然是场误会,但州衙还是表彰了他的勇于担责,特别赏赐了十两银子。 第七十八章 恶性案件 不同于万州,摊丁入亩之法在崖州和天兴州的试行并未受到如此大的阻力。 崖州的富家大户们当初被杨彦迪整治狠了,被打掉了心气,面对朝廷的新政,不敢硬着对抗。 大多数是暗戳戳阴奉阳违,被当地官府教训了几次后就老实多了。 而天兴州手工业发达,人少地多,更别提本身就在郑克臧眼皮底下,故而试行的最为顺遂。 “大兄在万州干的不错,有勇气有手段,新策能在万州顺利试行,当记他首功。”,在延平王城的后花园内,郑克臧一脸满意地冲着陈妃说道。 陈妃一向恪守本分,从不对朝政发表任何意见,何况又涉及自家兄长,她听着郑克臧的夸奖只是低头浅笑不语。 郑克臧察觉到了王妃的心思,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谈论起女儿最近的成长趣事。 此时已进入四月中旬,天气已变温暖,王城后花园内鲜花正开得娇艳,陈妃喜爱非常,留恋不愿离去。 不远处一个内侍官迈着小碎步快速跑来,郑克臧见状扭头冲着陈妃抱歉地笑了笑。 郑克臧也很希望能多陪陪家人,但治下诸事千头万绪,容不得他有片刻空闲。 陈妃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回了一个理解的笑容,做好妻子的本分。 “殿下,左参政和南镇抚司陈指挥有急事求见,正在偏殿等候。”,果不其然,内侍官的禀报打断了夫妻间难得的温馨时光。 延平王城偏殿内,陈绳武和陈梦纬面色难看地将各自手中的奏折递给了郑克臧。 “这是北军都督何祐送来的奏折,请殿下过目。” “这是南镇抚司怀威镇百户送来的奏报,请殿下过目。” 郑克臧拿手接过先看完了何祐的奏折,脸色立马沉了下去,接着看了南镇抚司的奏报,满脸怒色。 “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郑克臧将奏折狠狠地摔在桌上。 “何祐和马震是怎么带的兵,南镇抚司是干什么吃的!” 郑克臧之所以这么生气,实在是两份文书上面所述的罪行太过恶劣。 罪行发生在原猫里屯垦点,现在更名为茂利屯垦点。 自去年年底马震手下的怀威镇士卒驻守此地以来,屯垦点发展的十分迅速。 今年年初又从琼州运去了一批报名来东宁屯垦的民众,再次扩大了屯垦范围。 同时马震按照郑克臧的命令加紧对茂利煤矿的开采。 一边接受从东宁琼州送来的犯人充作矿工,一边多次主动率军出击,袭击附近的敌对番社。 近半年时间,怀威镇先后攻破了附近的四个番社,青壮俘虏一律送往矿山挖矿三年,补充矿山劳力的同时消除了军事隐患,保障了屯垦点的安全。 这半年种种所作所为,马震自认算是尽心尽力地为东宁卖命。 他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不仅北军都督何祐对他的态度逐渐转变,就连郑克臧也亲自下令嘉奖了他。 就在马震春风得意,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时,一件突如其来的恶性案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案件说来并不复杂,马震手下士卒原本多是伪清琼州大营的绿营兵。 在伪清时,军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士卒放假,许多士卒一逢休息日便将军饷贡献给了琼州繁华市井中的赌坊娼门。 但随着他们琼州战败投降东宁之后,便一直都在屯垦点驻守,先是双溪后是茂利,虽然仍有休假,但实在无处可去。 今年三月,怀威镇的几个士卒于休息日聚众喝酒,喝醉后深夜潜入琼州移民的聚居区犯下奸淫之罪,事后为了掩盖罪证,将受害者一家满门尽灭。 第二日,邻居来人叫这家的青壮一起去地里干活,屡叫不应,邻居心生疑惑推门而入后看见了惨绝人寰的一幕。 这件事迅速上报给了怀威镇,好巧不巧,何祐开年后巡视麾下诸镇,此时正好停留在茂利,得知此事后他十分重视,下令严查。 还没等调查有所进展,第二天醒了酒的几个犯事士卒心中懊悔之极,又听说何祐在下令严查,几人心生惧意准备偷偷趁夜逃走。 结果被晚间巡逻的士兵抓了个正着,一番酷刑审问下,真相大白。 何祐本以为是移民中奸恶之徒犯下的恶行,结果犯人居然是自己麾下的士卒,他震怒之极,当着众人的面将马震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震面色惨白连连叩首请罪,心中恨不得把那几个犯事的人渣碎尸万断。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不光影响了怀威镇的军心士气,同时也加深了移民们的戒心,造成军民间的对立,甚至出现了聚居区的移民自发阻拦驻军进入之事。 何祐第一时间向朝廷上了请罪奏折,请郑克臧惩治他御下不严之罪。 延平王城偏殿内的气氛随着郑克臧愤怒的质问变得凝滞,陈绳武和陈梦纬低着头谁也没敢搭话。 等了片刻,陈绳武见殿下慢慢冷静下来后,轻声劝道:“何都督确有失察之罪,但依臣来看此事主要还是马震之过。” 鸡笼港之前被郑经下令摧毁,眼下正处在重建的关键时期,陈绳武生怕郑克臧一怒之下真的重惩何祐进而耽误鸡笼重建,连忙将马震抛出去希望能转移郑克臧的怒火。 郑克臧冷哼一声,“他何祐身为一军都督免不了责罚,马震这个直属上官不必说更是难逃罪责。” 说完后他瞪了一眼陈梦纬,“你们南镇抚司也跑不了,让你们在军队宣教,宣教出来的就是这个效果?!” 陈梦纬连忙伏地请罪。 陈绳武见郑克臧怒火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此次事件看似偶然,其实倒也未必。” 郑克臧闻言眉头微挑,“左参政这是何意?” “殿下容禀,在臣看来之所以会出现此事,一是伪清降兵归附时未被打散分派各镇而是独立成军,往日绿营习气难改,二是屯垦之地条件属实艰苦,驻守日久难免生出不满怨怼。” 郑克臧听完后,冷哼一声,“即便如左参政所言,但此事过于恶劣,不严惩如何正军心、安民心,卿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第七十九章 军队编制 郑克臧最终对这件恶性案件作出了处理,对犯事的士卒一律枭首。 首级石灰封存由军法司带着传阅各屯垦驻军以作警示,同时责令军法司在全军范围展开巡察,严打此类恶性案件。 让陈绳武松了口气的是殿下对何祐的处理更多地是代表态度的象征性惩罚,由都督变为权(代)都督,军衔由护军降级为龙虎将军,罚俸一年。 郑克臧最终还是念着马震当初琼州之战的功劳和这半年的良好表现,将他的军衔连降两级,跌到了校尉阶,职位也由一镇主将降为副将,郑克臧为怀威镇另外指派了一名主将:因为父亲去世丁忧刚满期的义武镇主将陈侃。 而陈梦玮直接被失望的郑克臧免了南镇抚司指挥使的职务。 郑克臧觉得南镇抚司在他手上实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安排他去了礼部负责扩建高山番蒙学的事。 他没有采纳陈绳武将怀威镇士卒全部打散的建议,怀威镇毕竟在茂利的屯垦点开垦和煤矿开采上立过功劳。 只因为几个犯罪的士卒而要将整个军镇裁撤,不免会激起这些伪清降卒们的抗拒不满,容易生乱。 但怀威镇也不能继续留在茂利屯垦点了,郑克臧最后将其划到了东军,移防至澎湖,不再归何祐指挥而改为受江胜节制。 而对陈绳武提出的屯垦地点环境艰苦,长久驻扎心生不满等担心,郑克臧思考良久后决定建立常规的移镇制度。 不仅在城镇驻军与屯垦点驻军间定期进行换防,在琼州东宁之间,不同州府、不同屯垦点之间也定期进行换防。 在军事改革之前,因为屯垦营盘田的存在,使得移镇换防实现起来十分困难。 大家不愿意放弃辛苦屯垦好的田地跟别人换地盘,万一换的没自家的好呢。 但在军事改革后,营盘田作为军队公田被剥离出来,由中央统一进行分配,使得换防成为了可能。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陈绳武所提的长久驻扎屯垦点易滋生不满的问题,同样也对地方手握军权的将领如杨彦迪、何祐、邱世宁等人起到制衡作用。 借着这次建立换防机制的机会,郑克臧采取了陈绳武的建议,对军队编制和军职重新统一划分,以更好地适应军事改革后的明郑军队。 在军事改革之后除了中央五镇以外,各军镇正兵基本在一千人左右,辅兵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郑克臧重新对其进行了划分。 首先将陆师划分为两个不同的体系:征讨军镇与守土军镇 按明郑军队现在的编制,两个军镇共计两千正兵,三千辅兵,其中分派一千五百正兵配一千辅兵划为征讨军镇,剩余五百正兵与两千辅兵作为守土军镇。 顾名思义,征讨军镇负责随时听调出征,而守土军镇主要负责防守本土,在必要时听调出征。 而在军职方面,陆师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军,东南西北各军设都督一名,都护两名分管征伐、守土军镇。 各军下辖军镇五至六个,其中守土军镇三至四个,征伐军镇固定两个。 中军不设都督,由郑克臧直领,中军五镇加上神机镇全部为征伐军镇,另外各军还设有神器营(炮营)、辎重营(保障后勤)、工程营、骑兵营(暂缺)等独立建制军营,与军镇同级。 各军镇设统制一名,副统制两名,协统制(参谋官)四名,统管五协,各协设参领一名,副参领两名,下辖五标,每标设管领一名,副管领一名,下设五队,每队队正一人,队副一人,编制为二十人。 同时各军镇还设有军法司佐官、南北镇抚司派遣官等由中央直接任命的辅助军官。 目前西军驻扎在琼州府,都督杨彦迪,防守区为琼州北部,南军驻扎在崖州,都督邱世宁,防守区为琼州南部。 中军驻扎在承天府,东军驻扎在天兴州,都督一职空缺,负责西海岸南侧屯垦点和澎湖的防御,北军驻扎在基隆港,权都督何祐,负责西海岸北侧屯垦点防御。 在郑克臧的命令下,陈绳武负责东军的军镇整编,而其余三军都督负责各自麾下军镇的整编。 在此基础上各军之间部队移防的制度也正式确立,按规定三年一换防。 这条命令随着参政司不断修改完善后最终正式成文下发至各军。 这次统一编制不像上次改革一般顺利,诸多统制们就分配统领征伐军镇还是守土军镇争论不休,但在郑克臧的严令下,仍是推动了下去。 而借助这次整编,怀威镇的伪清降卒也被打散了一部分,最后作为守土军镇调派至澎湖驻守。 被处罚降级为副统制的马震并没有灰心丧气,只要不是把他一撸到底,对他来说都还能补救,这次他攻略的对象从何祐变为了江胜。 江胜不似何祐般脾气火爆,对勤来拉关系的马震一直都是笑脸相迎。 而马震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遇见江胜这样的笑脸将军真真是每天都心情愉悦,充满干劲。 移防澎湖不过半个月,他数次越级向兵部上书要求增固澎湖列岛的炮台。 这事把陈侃气的不行,偏偏军镇中大部分都是马震一直带着的降卒,陈侃也不敢公开和他撕破脸面,几次上书之后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兵部接到马震的奏折后不敢随意决策,转呈给了郑克臧,他看了之后觉得太有理了。 目前东宁方面诸将对伪清来攻形成了两种判断:一种是多路进攻,尽量将士卒运上岛在陆上与东宁决战,一种是先下澎湖,在海上决战。 前者正是姚启圣的策略,而郑克臧清楚最终伪清采用了施琅的策略,在海上与东宁决战,攻占澎湖以战逼降。 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郑克臧拍了拍脑门懊悔不已,事务繁杂忙的连这点都忘记了实在是不该。 就着马震上奏之事,他吩咐兵部和工部先行派人赴澎湖考察,确定增加、修补炮台的方案,并报参政司审议。 马震这封奏折提醒了他,除了造船以外,要多关注其他增加胜算的措施,提前准备。 郑克臧在延平王城的书房内独坐了近半个时辰,拿着毛笔对桌上的纸张涂涂抹抹,最终留下五个词:水师、炮台、间谍、叛逃、指挥。 这是他总结的澎湖海战失败的五个主要原因,在指挥一词旁边他打上一个对勾。 刘国轩不可能再指挥这场海战了,历史上就是因为他的指挥失误直接导致明郑战败。 他想不明白,虽然刘国轩在郑经西征时证明了他的善战之名,但那全是陆战,最关键的澎湖海战怎会让他指挥呢。 但他转念一想便了然,原本历史上自己的弟弟是个傀儡,刘国轩、冯锡范共掌东宁权柄。 冯锡范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自然关键的指挥权落在了刘国轩手上。 水师和炮台没说的就是造就完事了,那剩下两个该怎么解决呢,他陷入了沉思。 第八十章 澎湖防御和战前反制 工部和兵部接到勘察澎湖情况的命令后,立马派了好几批人分区域分方向地将整个澎湖列岛巡视了一遍。 陈绳武和李景根据巡视官员收集的情况召开了多次两部联席会议,共同商讨加强澎湖守备的方案,最终形成了《加固澎湖防备疏》上奏给了郑克臧。 奏疏中结合澎湖列岛诸岛上现有的军事设施和当地的水文、地势条件,建议在澎湖湾内的娘妈宫(今澎湖马公镇)原有兵寨基础上修建炮城守卫。 在港口两侧的西屿、内外堑、牛心湾和鸡笼屿、凤柜尾、四角山以及港口外的虎井屿、桶盘屿等处均设立炮台,能对意图从海上攻打港口的战船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防范敌人登陆。 兵部还建议仿照伪清迁界令修筑围墙的做法,在澎湖诸岛沿海便于登陆的地段修筑短墙,并设兵把守,严防敌人趁机偷渡上岛。 对未被纳入列岛防御体系的花屿、猫屿、八罩等岛屿,兵部也做了解释。 这些岛屿周围有老古石,嵯岈若铁树,刚利无比,凡泊舟下扎,遇风立刻而覆,故而不须特别防范,天然水文地利之便,伪清战船根本难以接近。 在奏报的最后,兵部总结称,一旦此法施行,澎湖水师与岸上炮台相互配合,将构成以娘妈宫为核心的列岛防御布局,岛上防御工事星罗棋布,坚如铁桶,伪清舟船将难以靠岸,无计可施。 对这篇看似详细缜密的方案,郑克臧批了四个大字:斟酌再改。 在四个大字之后,他又用小字批复道:虑事不周,如花屿、猫屿、八罩等岛,若在夏季南风时,舟夜进泊,潮长礁没,日间随退流出战,舟船便不虞戳漏。 接到郑克臧打回来的奏疏,陈绳武和李景面面相觑。 陈胜武轻叹一声,“殿下所言未必没有道理,我等不谙水战有些想当然了,还是要仔细论证。” 他当即召集了几个熟悉水战的兵部官员,又请来了驻守延平港的靖海镇统制卢海生一同就郑克臧的批复进行商讨。 最后得出结论,郑克臧所说的情况实操性很强,确实不可不防。 兵部和工部有针对性地进行了修改,将这几个被忽视的岛屿也纳入防御体系之中。 修改后的方案再次递交上去,获得了郑克臧的认可,由户部专门拨出预算进行澎湖防御工事修建。 在兵部和工部准备按照审定好的方案前往澎湖施工前,郑克臧特别去了一趟军学,抽调了四、五名火炮课程成绩优异的年轻军官。 这些军官跟着法国军官修德礼学习了大半年,对火炮的射程射角背后的物理原理都有一定的了解。 在郑克臧的安排下,他们将和工部、兵部负责施工的人一同赶赴澎湖,对现有的和即将新建的炮台提出专业的施工意见,以期能最大限度的发挥火炮威力。 将此事安排妥当后,郑克臧在书房内单独接见了柯仪。 “今年以来,北镇抚司阻止了两起针对军械司的破坏行动,一起针对天兴造船厂的破坏行动,共计秘密逮捕伪清间谍四十一人,搜集到有通敌行为证据的官员十四名,其中武官四名,文官十名,均已安排人潜伏到其身边,就近监视。”,柯仪语气平缓地向郑克臧汇报新年以来北镇抚司的成绩。 郑克臧颔首对北镇抚司的反间工作表示了肯定,“对伪清潜伏探听消息方面呢?” “北镇抚司的暗桩大部分潜伏在福建,少部分在广东、云贵和浙江。”他说道这里后稍微顿了顿,脸上表情严肃了些,继续道: “去年底以来,伪清在福建针对东宁暗桩采取了多轮清洗,福建的暗桩损失惨重,大部分已沉寂,只有一小部分仍能向外传递情报。” “福建方面的损失大到什么程度?”,郑克臧语带关切地问道。 郑克臧这么问并非是在痛惜这些北镇抚司暗桩,统治东宁已近一年,在郑克臧眼中,为了大局,个人的命运虽值得感叹,但不必惋惜。 柯仪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听见郑克臧的问话,他第一反应便是郑克臧有任务要交给北镇抚司,当即朗声道:“福建暗桩虽有所损失,但若是殿下有令,北镇抚司上下必效死力。” 郑克臧对柯仪的态度十分满意,略微沉吟片刻后并未直接下达命令给柯仪,转而说起了姚启圣这个人,“柯卿掌北镇抚司也一年多了,对姚启圣应该不陌生吧。” “是,东宁诸多奸细多是闽督姚启圣所派,被策反的大臣也多是和其搭线联系的,臣专门了解过此人。”,柯仪躬身回话。 郑克臧微微颔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书案上,起身走出书案,打开了书房的窗户。 阳光穿过窗柩照在郑克臧的脸上,暖洋洋的,但柯仪却能感觉到殿下心中的不安,即使沐浴在阳光之下也遮掩不住。 郑克臧盯着窗外盛开的鲜花看了片刻后,将窗户重新关上,长叹口气道:“朝野上下如今皆在担忧施琅,但在我看来,姚启圣比施琅更值得担心,柯卿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柯仪赞同地点头道:“姚启圣自担任闽督以来便奉行攻心之战,除了直接派遣奸细潜入东宁散布谣言、寻机破坏以外,更是通过东宁叛将秘密联系招抚朝野军中官员,确是心腹大患。” 郑克臧踱步到柯仪身边,“最快今年,最迟明年,伪清与东宁之间必有一战,这一战将决定我东宁的生死,当初设立北镇抚司也是为打赢这一战。” “从此刻起到大战前,北镇抚司要不遗余力地对姚启圣的攻心之战作出反击,既不可让其肆无忌惮探听我东宁机密,更不许他继续蛊惑招降我东宁官兵,你可能做到?” 柯仪闻言立马跪倒下拜,语气坚定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郑克臧托住柯仪的胳膊将他扶起,“若后世史家有载,我东宁与伪清之战当自今日始,若卿能有所建功,未来大战之后论功行赏,我必不负卿。” 即使以柯仪的沉稳性格,听到郑克臧推心置腹的话语后也不禁稍稍激动,抱拳躬身道:“谨遵殿下令。” 第八十一章 哑堂(感谢书友悼武华夏给的资料) 深感重任在肩的柯仪,心中忧虑以北镇抚司的力量能否完成殿下嘱托。 他脑海中显现出几日前主动上门的那个佝偻消瘦的身影,略一思索后再次开口。 “另外,广东的暗桩上个月与当地的汉留会社搭上了线,对方…”,说到这里,柯仪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郑克臧微微皱眉,“什么时候染上了左参政的毛病,说话吞吞吐吐的。” 柯仪连忙抱拳告罪,直接道:“对方明言“万云龙”(国姓爷)已经去世,在东宁提出仿朝鲜之例的主张后,他们便不再听从延平一脉的号令。” 郑克臧闻言沉吟不语,良久后叹息一声,“当年仿朝鲜之例的主张确实不妥,中华之民岂可随意裂土建国,先岳父(陈永华)当年费尽心力才建立的结社组织,一番心血付水东流,可惜了。” 仿朝鲜之例的主张事涉先王,柯仪不敢开口接话。 等郑克臧感慨完后,他才继续补充道:“殿下不必痛惜,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想,汉留会社的哑堂主动找上我们表明愿意合作。” “哑堂?”郑克臧眉头微挑,记忆中有点印象,“是那位别号八大山人的聋哑宗室所创?” 在郑克臧的记忆中,这哑堂是由陈永华负责联系接洽的,自从陈永华死后便不受郑经重视,慢慢没了消息,他了解的也有限。 柯仪颔首躬身道:“殿下英明,确是弋阳恭懿王七世孙朱公讳耸所创,此人如今远在江西,但哑堂的另一重要人物李公讳峻就在东宁,当年哑堂加入汉留会社一事全靠此人在八大山人与复甫公之间牵线搭桥。” 郑克臧闻言面露好奇,“哦?这位李公现在何处?” “先王当初退守东宁,再加上复甫公逝世后哑堂不被重视,李公心灰意懒之下不再过问哑堂之事,他早年与复甫公合办了东宁的聋人书院—思聪书院,现下仍在书院中教学。” 柯仪面露询问之意,“殿下是否要召见此人?” 郑克臧摆手笑道:“这一年多来,我所作所为皆为有朝一日光复神州,却从未听闻此人,要不就是他真的放下了,再无心过问,要不就是人家觉得我做的还不够,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于人。” 柯仪面露尴尬道:“殿下,李公正是找到了臣请求引见。” 郑克臧闻言轻笑一声,指着柯仪道:“你啊你,心中弯弯绕太多,下次有事直说勿要拐弯抹角。” 转念一想,郑克臧便清楚柯仪是有意借哑堂来增加北镇抚司的实力,颔首道:“既如此,你派人将他接来,我抽空见见此人。” 柯仪连连点头称是,先行告退。 两日后,同样在书房之内,郑克臧召见了柯仪和李峻。 李峻今年已六十有八,满头白发用一个木钗扎起,面容刚正肃然,身形佝偻穿着一身灰色儒衫。 进到书房后,他冲着郑克臧大礼参拜,起身后做出一连串的手语。 柯仪连忙帮着翻译道:“学生李峻见过殿下。” 郑克臧笑着挥手道:“李公不必多礼。”。 随即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柯仪笑说:“柯卿什么时候学会手语了。” 柯仪闻言小声解释道:“手语本就多用于特殊环境下的信息交流,乃是谍报暗桩必学…” 郑克臧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心叹这个柯仪哪都好就是太过小心谨慎,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不过随意一问何须这般详细解释。 柯仪若知道郑克臧心中想法必然要大喊冤枉,他作为君主身边的情报头子,若不谨慎又岂能活得长久。 “殿下继位以来,所作所为我等聋人皆佩服不已,哑堂愿为先驱,助成殿下功业。” 李峻听不见两人的交谈,见郑克臧摆手制止了柯仪,连忙趁机再次打出一连串手语,表达心迹。 “我等聋人,不闻不问,故能用心专注,历朝历代皆有遣用,远在汉时便有默士,及至唐设绝声都,忠心报国,绝无二心,请殿下明鉴。”,李峻的手好似不会停歇般不断变换着各种手势。 郑克臧连忙摆手制止了他,插话问道:“哑堂毕竟是汉留结社的一部分,如今可还堪用?” 借由柯仪的手语翻译,二人对话无碍。 “当初哑堂加入汉留天地会时,朱公便与复甫公有约在先,哑堂独立运作,各省皆设堂口,以合作为主,并未汉留隶属。” “那哑堂可愿并入我北镇抚司?”,郑克臧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只要是为光复汉家江山,我哑堂聋人都甘为前驱,听命行事,殿下又何必在意是否并入北镇抚司呢。”,李峻面色肃然,委婉地拒绝了郑克臧的这一提议。 郑克臧呵呵一笑,心道那汉留和北镇抚司意见相左又该如何呢,但他并未挑明这点,温声道: “三藩已灭,抵抗伪清如今又有何人可与我东宁并称,先生忠义我也深感钦佩,既不愿并入我也不好强求,那便如尔所言,请李公联系哑堂在对岸配合北镇抚司行动。” 李峻颤颤巍巍地再次下拜叩首,“殿下不必怀疑我等赤心,学生愿将沿海各省哑堂联系方式尽数交予北镇抚司,也自会去信朱公下令沿海各堂口聋人兄弟全力配合北镇抚司。” “善。”,郑克臧颔首微笑。 打发走李峻后,郑克臧面色变得严肃,“哑堂可用,但要掌握好度,过于机密之事不可假手于人,在合作中要注意拉拢他们,最终还是要为我所用。” 柯仪躬身诺诺称是。 朗卿颜与蔡禀自三月中旬出福州,一路经过福州府、延平府、建宁府,从建宁府瓯宁县叶坊驿进入浙江念八都,再到达杭州府,沿京杭大运河直奔北京。 二人只带了少许随从上路,使臣团中大部分人被留在福州,不允许入京。 朗卿颜安排他们提前跟福州的商人们达成预购协议,只等朝贡完毕后,立马采买装船。 按照郑克臧加强发展制糖以外手工业的要求,使臣团将主要采买的物资圈定在福建优质的茶种、蚕种、桑种等物品上。 得益于琉球特殊的藩国地位,除了人口、地图、史书、兵器等违禁品外,清廷对其采买的货物并未进行任何限定,尽听其便,故而使臣团与福建商人的合作十分顺利。 值得一提的是,使臣团众人在细细比照违禁名录时发现《春秋》这一儒家经典被列入史书一列,居然被算作了违禁品,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八十二章 刺! 就在福州的使臣团积极出动与福建众商会洽谈物资采买一事时,姚启圣有了新的动作。 早在康熙十七年姚启圣担任福建总督之初,便颁布了“招抚赏格条例十款”。 专门针对明郑来投将领官员的赏赐问题进行了规定,各官各级投降清廷后能得到何等赏赐何等官职,在这上面一一列举清楚,有据可查。 在郑经西征期间,他命人于福建各地张贴此条例,使得明郑内部皆知。 他还在漳州设立了修来馆,专门招抚郑氏官兵,凡来投诚者一律发给银牌以示奖赏,有官职的上报吏部以原职起用,有逃走再来冒领奖赏者也从不追究。 短短两年,共招抚明郑官员五千余名,士兵三万五千余名,或就地入伍御敌,或随行征剿,推心置腹不疑,异于前任总督怀疑闽人而不敢用的态度,大大动摇了明郑的军心。 康熙皇帝也因此对其下旨嘉奖,大加封赏。 如今正处在他和施琅争夺指挥权的关键时刻,他于福州重开了修来馆,交由明郑降将黄性震来负责,希望能再借着招抚之功让康熙皇帝允其讨伐东宁的指挥权。 修来馆自从郑经退回东宁后便被废弃,如今又在福州重新设立,让满城官绅庶民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这是不是朝廷要对东宁动武的前兆。 黄性震遵循姚启圣的命令,仿照当初漳州修来馆的办法,召集了一批之前投降的明郑官员,赐予其官服车骑,备好车马仆从,准备让众降官炫耀街衢使消息远播,以动摇明郑士气。 福州城此时已入初夏,天气越发炎热,阵阵蝉鸣声从街边的树木林冠中传出。 清晨,福州城内最先热闹起来的是修礼街口的菜市场。 菜贩们从城外挑进城的蔬菜上还沾着泥土,看起来十分新鲜。 过往的行人卖家这边看看那边挑挑,不时地传出商贩和顾客的还价声,更有那泼辣的管家民妇,逮住蔬菜的一处毛病,便使劲地贬低起来,想要压低价格。 随着阵阵的叫卖吆喝声,整个福州城霎时鲜活起来。 在菜市的蔬菜将要卖尽,准备闭市之时,一阵鸣锣打鼓之声从街道另一侧传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数个衣着光鲜的明郑降官高坐在马匹上,身边尽是仆役、侍从,身后押运着数车巨大木箱,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遐想其中装着怎样的珍宝赏赐。 队伍前列举着回避牌子的仆从们一边鸣锣开道,一边大声呼喝道:“大义正统,自拔来归,今有郑逆官员反正,得诸般赏赐,特命夸街游行,使满城咸知。” 游街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引起沿途百姓驻足侧目,在大家的指点议论中,队伍拐过修礼街口进入了窄一些的茂文街。 正好碰上一架运粪车迎面驶来,赶车的年轻运粪工正挥舞着鞭子奋力驱赶着拉车的毛驴。 古代并无下水道,往往需要运粪工一大早挨家挨户地收集秽物运往城外处理,故而游街队伍对其并未多在意。 只是见其挡住了道路,头前的几个仆从连声斥喝,命其让路道旁。 那年轻的运粪工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连忙牵着毛驴往道旁让去。 粪车后边还跟着一辆装饰讲究的马车,围着几个仆从小厮,看见这阵仗也赶紧驾车退到一旁。 马车内正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等到马车停在道旁后,运粪车散发的味道变得明显起来。 她小巧的鼻子轻轻皱起,嫌弃地看了年轻的运粪工一眼,运粪工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子的视线,扭头望来,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女子翻了个白眼,轻轻放下车帘,马车旁的仆役小厮纷纷怒目而视,领头之人更是冷声道:“管好自己的眼睛,不然就给你挖出来。” 年轻人耸耸肩没有说话,那领头的人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他。 此时游街队伍已过去了一小半,就在骑马的降官即将和运粪车交错的一瞬间,异变突起。 年轻运粪工原本唯唯诺诺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从车板底下猛然抽出一把上宽下窄,长约十五寸的锥形短剑。 他蹭蹭几步窜上车拉的木桶顶,猛然一跃飞身向游行队伍扑去,将最前面骑着马的明郑降官从马上扑倒。 落地的瞬间,他紧握手中短剑对着降官胸口噗噗猛扎几下,鲜血涌流,惨叫连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众仆役都呆愣当场。 那刺客毫不拖泥带水,一击功成,立马起身向后几步助跑一个猛跳,瞬间将第二个骑马的降官戳死在马上。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护卫们纷纷拔出腰刀呼喊着向此处涌来,而其余降官和仆从纷纷四散逃离,队伍霎时间一片混乱。 刺客直奔道旁那妙龄女子的马车而来,刚才骂他的领头吓得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其余小厮更是四散奔逃弃主家于不顾,刺客没理会跪地求饶的那人,翻身上车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他回身对拉起车帘,满脸恐慌的女子歉然道:“时间紧急,得罪了。”,随即挥鞭抽马。 车内的妙龄女子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刺客,颤抖着不敢吭声,有心想要逃走但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鞭子落在马儿身上,吃痛之下它猛然前窜,但此时众多护卫已围了上来,纷纷持刀张臂。 马车被困在其中,刺客连连挥鞭催促马儿冲出包围,但几次突围皆被护卫拦下。 眼见驾驶马车突围无望,他不愿继续牵连车内无辜女子,主动跳下马车,剑抽马臀将马车赶到一边。 看着围上来的众多护卫,他惨然一笑,果断挥剑将脑后辫子割下,迈步向前与围上来的护卫刀剑相交。 侧身躲过迎面护卫一刀,刺客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脖颈,对着面前敌人大笑喝道:“杀人者,大明北镇抚司刘二狗,不怕死的就来!” 众护卫对视一眼,一齐挥刀上前,刘二狗左挡右刺,凭着轻巧的身手来回闪躲,抓住机会便出剑击刺,又连杀三人,重伤两人。 几番冲杀中,两次躲避不及导致他的后背和左臂皆被砍中,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即便如此他仍面不改色,身躯挺立,持剑与敌人对峙,众护卫被其凶悍所摄,纷纷犹豫不敢上前。 此时闻讯的城守衙门兵卒匆匆赶到,领头的军官骑在马上皱着眉头看了眼被围在正中的刘二狗,喝道:“速速弃械投降,或可免死!” 刘二狗闻言回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挺剑主动冲向面前的护卫,众护卫惊慌之下连连后退。 眼见情况不妙,那军官当机立断从马侧弓袋内取出长弓,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扣弦,嗖嗖连射两箭,箭矢飞速而去,正中刘二狗的胸膛。 扑通一声,刘二狗身躯后仰倒地,耳边的阵阵呼喝喊叫声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的瞬间他想到了因不愿意迁界而走,在山中被伪清官兵屠戮而死的父母和妹妹,马上就要见到了,父母和妹妹见到我会高兴的吧? 我杀了好几个鞑子的,他们肯定是高兴的。 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第八十二章 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官府根本没办法封锁消息。 北镇抚司刘二狗光天化日当街刺杀明郑降官一事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开来,闹得福州满城皆知。 同在游街队伍中侥幸逃过一劫的其余几个降官,在刺杀发生的时候,一边策马逃跑一边干脆利落地将衙门赏赐的光鲜官服脱下,抛在路边。 一路跑回各自家中,大门紧闭,严谨戒备。 而姚启圣听闻后,第一时间来到这些幸存的官员家中,他温声细语地安慰众人,对他们多加赏赐,又专门增派了护卫守护众人家邸,总算安抚住了他们的情绪。 等从几人家中回到总督府后,姚启圣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大发雷霆,一脚将屋内的花瓶踢倒,顿足捶胸大骂不已。 在房中的董国兴和黄性震脸上尴尬,心中惶恐。 等姚启圣将怒火发泄的差不多后,董国兴小心翼翼地说道:“刺客已被当场击毙,可还要调兵全城缉拿其同党?” 姚启圣皱眉否决,“如此大张旗鼓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暗暗进行,秘密搜捕。” 董国兴拱手称是,姚启圣轻叹口气道:“本想动摇郑逆士气,却不想出了这样的纰漏,可笑可笑,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黄性震闻言后,心中忧惧,直接打千跪倒,口称死罪。 姚启圣摆摆手示意其起身,看着对方诚恳道:“我都想不到的事情,又岂能尽怪于你,元起这些时日也要小心些,出行之时要多带护卫。” 黄性震身躯微震,哽咽道:“部院宽仁,卑职无以为报,定当小心行事,留此有用之身为部院驱使,为皇上效力。” 姚启圣闻言微微颔首,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动,“修来馆更要加强防范,加紧宣传不变,只是莫要再游街了。” “卑职遵命。” 回去后的黄性震冥思苦想怎么加紧宣传,最后让他琢磨出来一个办法。 将此法上报姚启圣同意后,他命人在修来馆大门口贴上了一张赏单,来往民众皆可随意观看抄录。 比之前的赏格条例更进一步,赏单中直接对东宁现有官员指名道姓地提出了封赏,例如高挂榜首的便是郑逆伪王郑克臧,名字后面写着:若主动归顺,封汉军公,抬正红旗。 再往下,陈绳武、柯平、杨彦迪、何祐、柯仪等人名字后边皆标注了投诚后的相应待遇。 这般明明白白地冲着东宁文武开价,如同公开在说价码我都给你标到人了,有意向的就快点来,赏单一出,效果立竿见影,许多路人驻足围观,满城议论纷纷。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消刺杀案带来的负面影响。 之前投降的明郑官员,经过刺杀一事后人人自危,出行之时亦不敢大张旗鼓,往往乔装打扮,挑选心腹卫士随行,低调且谨慎。 而对北镇抚司潜伏当地的暗桩和使臣团的人来说,听到同僚成功刺杀了两名叛徒的消息,大家心中都感到振奋,但同时也有些悲伤。 至于其他的汉留结社,包括哑堂在内无不挑起大拇指称赞刘二狗乃当世真忠义之人,连带着对北镇抚司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而这次的刺杀之事仅仅只是个开始,董国兴秘密在福州城搜查东宁逆党,一连数日抓捕了许多可疑之人,逆党只有五名还都是天地会的,其余都是拐卖人口、走私鸦片的不法分子。 就在他认为郑逆的暗桩估计是见势不妙已悄悄撤离福州城时,北镇抚司又有了新动作。 为了对应“招抚赏格条例十款”和修来馆新出的赏单,潜伏在福州的暗桩们也拟了一份“刺贼赏格条例十款”和相应的赏单。 董国兴突然发现,仅仅一夜之间,街道上的许多犄角旮旯处都张贴上了“刺贼赏格条例十款”。 条例规定凡是成功刺杀东宁投降叛徒及伪清官员者,延平王将按照被杀者的官职直接给予相应封赏,并附上了自姚启圣和施琅往下福建文武的“买命钱”。 而且不只只是在福州城,随着福建各地北镇抚司暗桩的积极推广,加上汉留会社和哑堂各地堂口纷纷自发予以协助,这份“刺贼赏格条例十款”短短一个月内就在整个福建省内流传开。 就连在铜山练兵的施琅也听闻了此事,特意发函质询姚启圣,责怪其失职导致军心不稳。 “倒是老夫小看了这北镇抚司。”,姚启圣并未像许多人认为的那般恼羞成怒,即便接到施琅的质询信函,他也只是略略扫过后便扔到了一边。 宦海生涯多年的他清楚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让情绪主导自己的脑子。 他在刺杀案消息传来时确实暴怒过,那是因为他从未想过福州的东宁暗桩居然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修来馆组织游街的第一天就出现了这等事情,对方是如何知晓游街队伍路线规划的,必是有人通风报信无疑。 以往他从不重视的北镇抚司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做成这等大事,初闻难免惊怒莫名。 而董国兴一连数日秘密搜查一无所获更是侧面证明了东宁暗桩已颇具实力。 一无所获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他们因为刺杀一案彻底隐藏了起来,要不就是有衙门内的人在暗暗帮忙,而之后流传甚广的“刺贼赏格条例十款”证明了应是第二种情况。 但这些都还好,只能说是他姚启圣轻敌了。 毕竟距今不过两年前,明郑方面对间谍、攻心这些策略全无招架之力。 他相信只要他往后正视、重视北镇抚司这个敌人,一切都会回到掌控之中。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其实还是此事背后东宁方面显示出的坚决态度。 对他的招抚行为,对方毫无转圜之意,果断派遣死士刺杀,让他攻心招抚的效果大打折扣,足见其坚决抵抗之意志。 那个年轻的伪王比他爹要难对付啊,姚启圣心中感慨了一句,若是当初郑经攻伐大陆时有这般决心和手段,他姚启圣又如何能招降那么多明郑的官兵。 他冷静地思考着这次刺杀之事的前前后后,突然没来由地第一次在心中觉得讨伐东宁并不一定就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是必胜之功。 心中感慨,他一直在争的指挥权到底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第八十三章 抵京 就在姚启圣突然感觉到自己跟施琅一直在争的指挥权没准并不是大功反而是个大坑时,康熙皇帝也正在为此事犯愁。 北京,紫禁城。 又看了一遍施琅和姚启圣这段时日连续上的奏折,康熙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异族统治者,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削弱、分摊底下汉人官员的权力。 故而最初施琅赴任福建水师提督时,他给施琅的命令是到任之后,就攻台事宜要与总督、巡抚、陆路提督、福州将军、兵部侍郎吴努春一同商讨。 也就是说在一开始,康熙出于防备汉人的天然心态,将讨伐东宁的指挥权一分为六。 这就闹出了很大的问题,总督姚启圣、陆路提督万正色、水师提督施琅、福州将军喇哈达均是从一品大员,而巡抚吴兴祚、侍郎吴努春也是二品大员。 好几个一品官员,康熙又没给分主次,该怎么攻打东宁几人吵成了一锅粥。 但凡有事不决,各大臣就要分别上奏康熙皇帝定夺,福州北京相距甚远,一来一回耗时颇久,这种指挥制度大大延误了战事的准备工作,原本今年攻台的计划只得无奈延后。 这期间更是发生了福州将军喇哈达和侍郎吴努春向兵部密告诬陷施琅预谋叛变一事,虽然事后查明是捕风捉影,但这事也给康熙皇帝敲响了警钟,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 他当时果断下了谕旨道:“总督姚启圣统辖福建全省兵马,同提督施琅进取东宁,新任巡抚董国兴统管刑名钱粮诸务,不必进剿。” 一道谕旨将六人决策组缩减成二人决策组,但即使此时,以少数族裔统治多数族裔的少年君主仍未明确谁主谁次,下意识地不愿让权力集于一人之身,故而问题的关键并未得到解决。 被判出局的几人纷纷加入姚、施二人的阵营,分歧仍然存在,且愈演愈烈。 分歧的主要焦点在于进兵的时间和策略,姚启圣坚持要趁着冬季季风进军,分两路攻打澎湖、淡水,而施琅坚持在夏季季风时出兵,专取澎湖一处。 因为分歧未解决,本计划今年五月就出兵的施琅不得不搁浅进军计划,他只能在铜山水寨看着对岸一点点加强守备,建船造炮,心中忧愤不已,对姚启圣更是厌烦。 若只是延误了地方备战那也还好,但最让康熙皇帝焦虑的是因为姚、施二人的争端,在京大臣也形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两边争执不休,可是把康熙皇帝给烦死了。 康熙皇帝又将二人的奏折细细看了一遍,一番权衡后仍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该交由一人指挥。 他思索片刻,决定继续和稀泥,招呼顾问行按他的口述拟旨,申饬二人道: “进剿海寇,关系重大,总督姚启圣、提督施琅,身在地方,务将海面形势、贼中情状审察确实,如有可破可剿之机,着协谋合虑,通力合作,酌行剿抚,切勿再擅起抵牾,错失良机。” 旨意加盖印章第一时间发往福建。 就在携带康熙申饬旨意的官员匆忙离开京城去宣旨时,琉球使臣团也乘船到达了通州。 以蔡禀与朗卿颜二人为首的琉球使臣团这一路途经福建、浙江、江苏(含安徽)、山东、直隶等多个行政区。 由各省的督抚衙门分别负责使臣团一行在本省内的伴送和奏报,确保万无一失。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在这里下船后,使臣团在直隶官员和兵丁的护送下,终于在四月底抵达了伪清的心脏北京城。 几个在礼部行走的新进士和负责的笔帖式、主事等官员与直隶的官员进行了交接,一路引着使臣团众人前往会同馆休息。 “在下蔡禀,忝为此次琉球正使,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在去会同馆的路上,蔡禀自来熟地跟领头的礼部主事攀谈起来。 不似福建的接待使张世宗数年都是由他负责接待琉球使臣,京城礼部的主事级官员很多,迁转又快,每次蔡禀来都是生面孔,这次也不例外。 为首负责接待的主事赶忙回了一礼,“当不得蔡贵使称大人,在下颜光敏暂任清吏司主事一职,贵使团在京一切事宜由在下负责。” “那便麻烦颜主事了,不知现下京内已来了几国使臣了?”,蔡禀好奇地发问道。 提到这个颜光敏眉头微皱道:“已来了十几国了,贵国使团这次来的着实有些晚了。” 蔡禀心说这不是被东宁截住了嘛,能早来就有鬼了。 借着去年底彻底平定了三藩的威势,康熙皇帝特下旨意允许各国使臣于今年万寿节(皇帝生日)来京朝贡。 蔡禀当初被东宁俘虏,向郑克臧求情说清朝设了期限便是指这万寿节,如今离着万寿节没几天了,来的确实晚。 当初在福州等待时,蔡禀还一直担心康熙会不会嫌他们来得太晚,不允许其到北京觐见了,好在结果还不错,总算在大节前赶到了北京。 到了会同馆后,颜光敏按照流程,照着福建总督衙门的公文查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后安排众人入住会同馆西侧的院落内。 此处院落左边紧挨着朝鲜使臣下榻之所,右边挨着暹罗使臣,后边三间院落全都安排给了规模庞大的蒙古卫拉特部使臣。 “贵使请在此安歇,若要出会同馆还请提前告知,礼部好派人随同。”,到地方后,颜光敏拱手行礼告辞。 蔡、朗二人连忙起身将一众礼部官员送出院落。 临进门时,正好看见蒙古卫拉特部使臣从外间回来。 十数个身材高壮,眼窝深陷、卷发茂胡的大汉走在一起,压迫感十足,对方明显西域样式的装束也颇惹人注目。 负责陪同卫拉特部使臣团的几个礼部年轻官员苍白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这帮人身后。 见到朗颜卿和蔡禀站在门口,为首那人扭身一把拉住随行通译的胳膊,一连串充满异域音调的瓦剌语脱口而出。 那通译抬头看了蔡、朗二人一眼,轻声地回复了一句。 那人闻言后面露轻蔑神色,睥睨着二人用瓦剌语大声说了句什么,引起其余蒙古汉子的大笑。 蔡禀脸色愤怒,看着随行卫拉特部的几个礼部官员想要个解释,却没想对方苦笑一下,摆摆手示意二人快回院内,莫要惹事。 第八十四章 朝鲜邀宴 “真是蛮夷!毫不知礼,就他们也配参加万寿节朝贺,简直有辱斯文!” 等听不到卫拉特使者的吵闹声,确定对方回到了下榻的院落,蔡禀开始毫无顾忌地一吐心中怨气。 朗卿颜敷衍地安慰了他几句,心中思考这卫拉特部的使臣何以如此蛮横。 不仅随意侮辱其他国家的使臣,观其行止,似乎对伪清的礼部官员也不假以颜色,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出于情报人员的敏锐,他对其上了心,想着找机会打听下对方的来路。 机会很快出现,入住的第二日,隔壁朝鲜使臣派人来请蔡、朗二人赴宴。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朝鲜、琉球都自比为小中华,自明初开始双方之间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直到万历援朝战争过去二十年后,朝鲜放弃了对日本的封锁、冷战,朝日邦交逐渐正常化。 这就惹恼了正和日本处于剑拔弩张关系中的琉球。 由此朝鲜和琉球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冷淡,但每次朝贡若能在北京碰上,出于礼仪还是会互相宴请走动,这一习惯从明一直延续到清。 若要说历史上哪个国家从朝贡体系中获益最多,朝鲜如果排第二那就没谁敢说自己是第一。 得益于距离北京不算太远,又一向给自己打造乖巧小弟的人设,朝鲜在众多藩贡国中可说是最受待见的几个之一(琉球也算一个)。 曾一度获得了可以一年朝贡四次的特殊待遇,在朝贡贸易中狠赚了一笔。 直至万历年间朝鲜被日本侵略,几乎被灭国,是明朝果断出兵助其复国,事后更是将主权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朝鲜王室。 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朝鲜真的是沾了老大哥不少光。 蔡、朗二人来到朝鲜下榻的院落外,还没进门就听见了玄琴、大笛、短箫、筚篥和杖鼓协奏而起的朝鲜乐曲,曲调悠扬缓慢很是悦耳。 门口的侍从看见二人,连忙躬身招呼,主动引导二人入院。 不得不说,不像琉球只受明朝待见,朝鲜在清朝依然很受待见,即使现在与清朝关系略有紧张,但分配的院落也比琉球使团好上不少。 双方赴京的人数都是二十人左右,明显的差别待遇让蔡禀很不爽,但却引起了朗卿颜的思索。 若是东宁能掺和进朝鲜跟伪清的朝贡贸易,那伪清针对东宁所颁布的迁界令、禁海令基本就等于是废纸一张了,除了摧毁沿海经济再无其他作用。 他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想到这事对东宁的意义,不禁在心中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朗卿颜年轻时读过书也做过海商,不仅在南洋各地行商游历,也有幸去过几次朝鲜, 从他接触过的朝鲜人来看,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商绅官员无不对大明尊敬怀念,对伪清充满鄙夷,甚至还有很多人一直在用崇祯纪年。 如今这个时代的朝鲜,不像后世宇宙国那般不要脸,还是明白知恩图报的。 也不枉大明对他的各种关照恩惠,尤其是对帮助他们复国的明神宗万历皇帝,那真是上下君臣皆感激涕零。 所以虽然朝鲜被满清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被迫向伪清称臣纳贡,但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反清复明,比天地会还积极,对清朝也是各种阳奉阴违。 如今在位的朝鲜肃宗曾言:“清虏据中国已数十载,天理实难推知也。大明积德深厚,其子孙必有中兴之庆,且神宗皇帝于我国,有百世不忘之恩,而拘于强弱之势,抱羞忍过,以至于今,痛恨可胜言哉?” 由此可以看出朝鲜君主对大明的怀念和对清朝的鄙夷,除了在有清朝使节列席的外交场合,其他时候朝鲜上下从不称满清为“中华”、“天朝”,而称之为“清国”或“虏中”,称清人为“清虏”,还常称康熙为“胡皇”,称清朝使节为“虏使”。 肃宗大王同时坚定拥护胡入中原不可能满百年这一理论。 在三藩之乱时坚持认定满清即将被赶出关外,特意命令在朝鲜平安道、咸镜道修筑城墙,加强军备以防被中国即将发生的大变所波及。 甚至准备一旦北京复归大明后,就准备联系大明并截杀逃往关外的清军,可结果嘛……呵呵。 故而不止是朗卿颜,许多人心中都觉得仍忠于大明的朝鲜,爱屋及乌下对秉持大明正统的东宁肯定是抱着友善态度的。 这主要也是因为上一代朝鲜王确实很给郑经面子,导致东宁普遍把朝鲜划在友善阵营的范围里。 朗卿颜怀着复杂的心思亦步亦趋跟着蔡禀一起进入院内。 院内已摆好了果蔬菜肴,朝鲜正副使正坐在主位,双方一番客气见礼后,入座开宴。 朝鲜的正使姓闵出身西人党,副使姓张是南人党的。 这两个党派如今在朝鲜国内正斗的你死我活好不热闹,他二人之间自然也互相敌视,只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表面和睦。 场上既无清廷官员,双方谈话就都比较放松随意。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朗卿颜主动开口打听起蒙古卫特拉部的情况。 听见朗卿颜的问题后,闵正使轻咳一声,挥手示意歌舞伶人退下,半晌后才压低声音道: “这蒙古卫特拉诸部早年间曾向清国称臣,近些年出了个厉害人物叫绰罗斯·噶尔丹,听说这人前几年统一了卫特拉诸部,僭越称汗建立了准噶尔汗国,摆明了想和清国平起平坐,你可不要惹这帮人,都蛮横的很。” 蔡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很是赞同蛮横这个评价。 朗卿颜听着眼睛一亮,这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嘛!得找个机会跟对方搭上线盘盘道。 与朝鲜使臣宴罢已是深夜,蔡禀和闵正使聊的很是投缘,喝了不少酒,两人相约明日一起前往琉璃厂逛逛。 朗卿颜将蔡禀送回房间后,独自走出院落,围着卫特拉部下榻院落来回逡巡,始终不知该如何和对方搭上线。 直接表明身份?风险太大,以琉球使臣身份接触?白天那一出人家明显就是看不上琉球,还是不妥。 在被巡逻的侍卫提醒深夜莫要胡乱走动后,朗卿颜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间,冥思苦想,不得其门。 第八十五章 破虏号(接到站短让明天上架) 觉得朝鲜对东宁持友善态度的人不止朗卿颜一个,他背后的延平王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就在朗卿颜一行人到达北京的第二天,第一批从日本交易来的木料也运抵到了延平港,直接拉到了天兴造船厂。 郑克臧听取了约翰逊的建议,第三艘盖伦船开始同步建造。 本来约翰逊是建议直接连第四艘也一同开始建造的,但被郑克臧否决了,他对后续的木料供应不敢保证。 开年之后郑克臧派遣了很多使者前往各国求取木料交易,第一个返回的使者和搭载着日本木料的船队几乎是同时回到了东宁。 使者是从朝鲜回来的。 上任朝鲜王对郑经的态度是很好的,虽然拒绝了一同出兵伐清的请求,但也允许双方自由贸易。 所以郑克臧对出使朝鲜的使臣寄于厚望,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朝鲜肃宗大王听闻东宁使者前来,当着朝鲜众臣的面嗤笑称:“冒明正统之郑贼今来矣。”,下令不准中枢官员与其会面。 于是使臣团在朝鲜一呆十数日,别说受到肃宗召见,除了一个负责接洽的礼曹小官外,其余官员尽皆闭门不见。 求助无门,吃尽闭门羹的东宁使团最后无奈只得灰溜溜地返回。 朝鲜肃宗大王的态度让郑克臧愤怒又失望,他不得不在木料供应上考虑最坏的情况。 很可能这船造着造着木头就不够了,此次从日本运回的木料只够建造一艘盖伦船所用,谨慎起见,用现有的材料先建成一艘更稳妥。 好在第三艘盖伦船开始建造后没几日,传来了好消息。 有充裕的人手支持,约翰逊安排工匠们昼夜倒班,一刻不停地工作,大大缩短了建造的工期,将第一艘盖伦船早早建造完成,准备下水试航。 郑克臧带着中枢的几个重要官员和被召回的水师提督江胜全程观看了新船的试航。 负责这次试航的是去年为盖伦船专门设立的新水师军镇定海镇。 当初招募的两千名疍民、渔民在琼州被英国海军军官封闭式训练了半年多,完成了由民到兵的转变。 因为这次试航只有一艘船,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经过内部重重选拔,二百五十名最优秀的士卒争取到了操纵东宁首艘盖伦船的殊荣,此时齐刷刷地站在郑克臧面前。 这二百五十人绷直腰杆,挺立在港口,行动间令行禁止,浑身散发着悍勇气息。 郑克臧心中很满意,但具体堪不堪用还得下水试过后才能见分晓,他并未多作表态只是冲着士卒们不断颔首微笑。 见时间差不多了,领队的英国军官大声喊道:“士兵们,刻苦训练了那么久,终于今日要亮相了,你们的君主就在上面看着,好好表现,不要紧张,就当作平日的训练!” 众士卒轰然允诺,郑克臧见状大手一挥,试航正式开始。 在领队军官的带领下,士卒们分列两队有条不紊地踏着木板快速登船。 这是一艘典型的英式盖伦船,船身圆润内倾,船艏、船艉楼趋无,拥有宽敞的方形船尾和多层船尾游廊,总吨位为700吨,全长52米,设计有两层连续火炮甲板和半层不连续火炮甲板。 上层火炮均为12磅,下层火炮均为24磅,共计火炮56门,按照英国海军的分类,属于较大型的三级战列舰。 新船整体看起来与欧洲的盖伦战船无二,只是在装饰上添加了许多中国元素。 除了旗帜外,在船首处突出来一个玄武雕像,船上的舱室还修造了飞檐式的中式屋顶,看着十分独特。 定海镇士卒们训练时都是用水朋船来练习的,虽说是仿造的盖伦船,但无论在规模还是构造上两者都有不同。 许多官员不禁暗暗担心定海镇士卒们到底能否操纵好盖伦船。 不清楚岸上诸位大人的担心,登上船的士卒们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呼喝声此起彼伏,甲板上人来人往,看着乱糟糟的。 李景见状小声嘀咕道:“这到底能不能行啊?” 但对水师有所了解的人如陈绳武、柯平、江胜等人面色不变,专注地看着忙碌的士卒们。 郑克臧也不感到担心,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在这番乱象下,实际上士卒们都在各司其职。 他们熟练地升起风帆,整理缆绳,清点武器,搬运物资,擦拭甲板,混乱的表象下其实是经过长期训练后的分工和高效。 随着风帆挂起并调整好合适的角度后,新造的盖伦船缓缓动了起来,盏茶工夫便离开了港口的泊位向着远处的大海驶去。 不管是船上还是码头上都响起阵阵欢呼声。 船只稳稳地向远处驶去,等从军港驶出一段距离后,随着郑克臧一声令下,军港瞭望塔处的旗手急速地挥舞着旗子。 战船那边收到命令后,在军官的呼喝声中,士卒又忙碌起来。 片刻后,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传来,侧舷的二十多门火炮一起开火,远处海面上溅起一道道水柱,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彩虹。 郑克臧看的心神摇曳,激动不已,这特么才是正解啊! 这样的船来上个二、三十艘,什么施琅、姚启圣,任你百般智计,在绝对优势的火力面前就是康熙御驾亲征也逃不了被轰成渣渣。 除郑克臧外,剩下人中最激动的就是水师提督江胜了,他的脸颊微微颤抖,半晌后长吐口气,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有生之年能见到东宁水师有了如此利器,他心中无限感慨,往后再不必看着西夷的坚船利炮,自欺欺人地安慰道只要勇猛不怕伤亡照样能赢了,确实能赢,可那要多死多少兄弟啊。 陈绳武见郑克臧此时心情激荡,适时地躬身拱手道:“我东宁添此海上利器,臣为东宁贺,为殿下贺,还请殿下为新船赐名。”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拱手齐道:“还请殿下为新船赐名。” 陈绳武这次的马屁可算挠到了郑克臧的痒处,他哈哈大笑,“既如此,那便取名为破虏号吧,众卿以为如何?” “殿下所赐之名甚好!破虏破虏,此船正是要海上破虏。”,郑斌反应最快第一个出声附和。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称赞,于是名字就定为破虏。 破虏号在港口附近的海域巡逻航行了大半个时辰后,返回了港口。 等激动的水师士卒们从船上下来后,约翰逊带着几十个工匠上船进行了细致地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首次下水试航成功。 第八十六章 搞木料是主业 “英圭黎的那几个教官要重赏,把人留在咱们东宁继续发光发热,另外工匠们也要论功行赏,选出表现优异的三人,授工部主事。” 试航结束后,郑克臧扭身对跟在身后的绳武吩咐道。 陈绳武连忙拱手领命。 等工匠们完成对新船的检查后,郑克臧在众臣的陪伴下登上了破虏号,众官纷纷好奇地打量四周,啧啧称奇。 郑克臧趁机在船上的将台(指挥舱)内单独召见了约翰逊。 在见识过盖伦船的强大火力后,郑克臧彻底改变了主意。 等约翰逊抚胸一礼后,郑克臧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之前的方案我又想了想觉得可行,但别光同步建第四艘了,第五艘、第六艘也都一并开始建吧。” 约翰逊闻言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殿下,那这得增加人手,后续的木料也得保证不断。” 然后他狡黠地一笑,“另外,这样会导致我的工作量增加,报酬也得增加才行。” 郑克臧点头表示没问题,“你就负责好好造,人手、木料的事我来负责搞定,你要能教出来能熟练建造盖伦船的东宁工匠,也不用多,带出来二十个,别说提高报酬我可以承诺给你封爵。“ 约翰逊闻言大吃一惊,随即惊喜道:“殿下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这工匠必须得可以独立主持建造盖伦船才算合格。” 约翰逊闻言喜色消退不少,“二十个太多了,十个我还愿意尝试下。” “成交!” 郑克臧这么快就同意让约翰逊猝不及防,他狐疑地看了郑克臧一眼,再次抚胸躬身道: “殿下您这么快就答应了?您说的爵位是世袭的吧,不会是传不下去的那种吧。” 郑克臧轻笑一声,“肯定世袭,不用怀疑我的诚意,在东宁砍价都是先砍一半的,所以我们谈条件也都是先把价格拉高一半,你再多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约翰逊并没有听懂郑克臧的意思,但见延平王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他激动地点头应下了这个提议,并准备按照郑克臧的要求调整现在的修造计划,再同步建造三艘盖伦船。 虽然郑克臧信誓旦旦地向约翰逊做了保证,但怎么能保持木料供应他心中确实没底。 现在的情况是幕府那边还有一批在日本北部的木料没运到长崎,虽然已经催促了但什么时候能到位还真不好说,万一耽误了那直接就会耽误工期。 而年后派出去的其他使者除了朝鲜的,其他各国都还没回话,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连他寄于厚望的朝鲜都拒绝了,其他各国他心里更没底了。 最靠谱的还是内文社的那批木料,量够大,离得又近,但使团没回来,不知道进展如何,他心中发狠,不行的话就用强,反正木料是必须搞到手。 要不,再去磨磨英国人,让他们再匀一批木料过来,这老是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弄得郑克臧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还是先从内文社那边想办法吧,他思索片刻后下令将破虏号的中短程试航就定在内文社,吩咐户部紧急调遣了一批货物一同运过去。 在临出发前,江胜按郑克臧的吩咐单独召见了破虏号的权(代)参领黄德彪,他原是江胜的亲兵,在定海镇成立时,江胜安排其加入同在琼州学习。 这黄德彪也是个争气的,三十来岁的年纪和一帮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一起训练愣是没被落下,反而表现优异,再加上背景在那摆着,就被兵部迁为了破虏号的权参领。 之所以是权参领,只是因为对如何运用盖伦船还得继续跟着英国军官学习,什么时候他能自己独立指挥了,就可以把这个权字拿掉了。 “你到了那边后问清情况,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若是对方不愿意,你跟使臣团商量,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得让土番把木头卖给我们,殿下只要这个结果。” “是,卑职明白,一定不让江帅和殿下失望。”,黄德彪一脸凝重地抱拳领命。 而让郑克臧心心念念的马仪一行人自三月底出发,一路沿着山脉边缘绕行,在四月下旬终于抵达了内文社。 将使团众人妥善安置后,欧拉马斯第一时间面见了女王,将自己在承天府的所见所闻细细讲述。 “明人的城镇都是石头城墙,高大坚固,看着就难以攻打,他们的街道整洁繁华,每到赶集时挤满了人,有卖各式各样商品的店铺摊贩,还有很多日人、荷兰人都在城中能看见,若不亲眼所见,实在无法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繁华的地方。” 女王曼兰波安脸上露出憧憬向往的神色,轻声道:“果然有你说的那么好,那确实很厉害,还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吗?” 欧拉马斯想起马仪向他说起的交易木料一事,心中一动,脸上摆出惊叹神色道:“最厉害的就是他们的船了,非常非常大,比我们的船要大几十倍不止,需要上百人一同操控,有如神迹一般。” 曼兰波安闻言兴趣缺缺,“他们需要远跨大海,我族又不需要,没什么稀奇的。” 欧拉马斯见女王不感兴趣,连忙转移话题道:“明人的糖十分出名,细白如沙,还有甘蔗酒,口感绵醇,其他的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您一定会喜欢的。” 女王闻言不置可否,心中暗思看来这明人与日人及荷兰人亦无什么区别,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事情上,“那延平王你可曾见到,是什么样的人?” 欧拉马斯早已习惯自家女王跳跃的思维,略一沉吟后道:“我只见了延平王一面,他与您一般年轻有为,待人和蔼可亲,但我看明人的官员见了他都很恭敬,想来也很有威望。” 她好奇地问道:“延平王很年轻吗?” “是的,听说他去年初才刚继位,与您年纪仿佛。” 曼兰波安闻言点点头,心中有些好奇这延平王如她一般年轻,是如何在臣民中间建立起威望的。 她本身也是年少继位,虽受大家拥戴,但威望不足,很多事情难以独断,要仰仗一帮老臣,这让她憋屈又沮丧。 心情低落的女王失去了继续问话的兴趣,吩咐欧拉马斯准备好明日召见东宁来使后,挥挥手便让他先行退下。 第八十七章 威吓 翌日清晨,担任此次出访正使的礼部郎中曾陆相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在欧拉马斯的引导下,和副使马仪一同拜会女王。 如上次马仪来访时一般无二,二人在大屋外等待片刻后,欧拉马斯亲自出来招手示意二人进去。 屋内还是同样的场景,只是这次女王并未挂起纱帘,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对进来的曾陆相和马仪颔首致意。 在欧拉马斯的安排下,房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纸笔。 由于双方语音不通,欧拉马斯和马仪二人各坐桌子一侧,分别将女王和曾陆相说的话用汉字写下,以此进行交流。 因语言不便,曾陆相剩掉了那些客套虚礼,微微躬身拱手后展开郑克臧写的册封诏令宣读起来。 谕令内容借由欧拉马斯转译给屋内的内文社众人。 站在女王下首的几个年迈官员听完后脸上露出不满神色,女王细狭的眉毛也微微蹙起,开口道: “延平王此举和荷兰人当初设立地方议会一般无二,以册封名义,无非想让我族称臣纳贡。” 曾陆相摇摇头道:“称臣是必须的但却无需纳贡,只要允许东宁与贵部民间正常开展贸易即可。” 女王闻言面色稍稍和缓,曾陆相见状继续道:“另外延平王特意吩咐,请贵部允许东宁以等值商品换取贵部的造船木料。” 下首的几个土番官员立马激动地表示反对,“海上捕鱼一直是我族重要的食物来源,不能将储备的造船木料交予他们。” 女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并未当场拒绝交易木料的要求,只说兹事体大需要再行商讨,她挥挥手示意使臣退下等待消息。 没能顺利地完成殿下交办的任务,马仪心中稍稍感到有些挫败,脸色微白,但正使曾陆相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仍微笑地向曼兰波安女王拱手行礼,缓缓告退。 等回到使臣团的居住处后,马仪好奇地问道:“看对方之意似乎不愿意与我东宁交易木料,为何大人却似浑不在意?” 曾陆相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无妨,无妨,对方不愿意的话我们去说服便是,这不就是我等的作用嘛。” 马仪一听有理,自己还是年轻经不住事,当下开始盘算明天去找欧拉马斯打听下反对木料交易的官员都有谁,看看有没有什么说服买通的机会。 结果第二日,还不等马仪去拜访欧拉马斯,曾陆相便开始了自己的说服方式,他热情地邀请欧拉马斯和一众番社官员一同前往港口看看东宁的特产货物。 运送着货物的郑氏商船比使臣团晚出发大半个月但几乎同时到达,因为内文社港口水浅位小,郑氏商船无法停泊,这几日只好派人划小船上岸采买给养。 其余水手严谨戒备,不允许私自上岸。 跟着增陆相到了港口之后,内文社的官员们连忙调派小船,先行运送曾陆相到商船上。 在曾陆相的命令下,商船的货物随着一趟趟的小船拉运被卸在了港口。 曾陆相在商船上呆了许久,不知谈了些什么,等他回到港口时脸上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等货物全部拉回后,众土番官员看着摆满码头的各种没见过的货物啧啧称奇。 正在此时,郑氏商船突然将船横停,侧舷炮口洞开。 在一众番社官员的注视下,侧舷七八门火炮同时轰鸣开火,一轮又一轮,打在港口一侧的山头上,尘土飞扬,土石俱下。 炮声轰隆如雷鸣,连在城中心大院内的女王都听到了,惊呼问道:“发生何事?” 众番人满脸迷茫皆摇头表示不知。 港口中,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土番众官员,一脸矜持笑容的曾陆相轻声解释道:“诸位不必误会,此乃海上礼仪,谓之鸣炮致敬,这是我东宁的商船在对贵部女王表示敬意。” 马仪一边将曾陆相的解释写在纸上给众人看一边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只闻放空炮致敬之礼,未曾闻听还有实心弹的礼炮。 但屁股决定脑袋,见欧拉马斯向他投来疑惑询问的目光,马仪连连点头,表示曾陆相说的没错。 许多官员神情变得阴沉起来,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更是想起当年与荷兰人战斗的情形,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曾陆相好似没有看见众番官的表情,仍是面带笑容,吩咐随行侍从将货物中质量上乘的货物优先挑选出来赠送给众番官。 欧拉马斯脸色也不好看,怒气冲冲地写字询问此船何时归去,曾陆相大笑道:“自然是什么时候交易完后,再装载贵部货物而回。” 欧拉马斯心想如果女王最后不同意进行贸易呢,但他最后没问出口,生怕曾陆相回答那就不走了。 码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内文社,女王到底年轻,听完欧拉马斯形容中对方火炮的强大威力,她不禁产生了犹豫,想着要不就先接受民间自由贸易的条件。 于是她单独召见了曾陆相进行协商,曾陆相对女王始终以礼相待,面对女王的质询,他还是那套说辞,满脸微笑地解释此乃海上礼仪。 面对女王可以考虑开放民间贸易的表态也不置可否。 只是在最后临走时他貌似无意地说道:“我家殿下仁慈,想跟贵部平等贸易,但朝中许多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小小内文社直接出兵攻占便是。” 曼兰波安一愣,连忙问道:“曾大人莫非也支持战争?” 曾陆相笑而不语,拱手告辞离去,心中觉得这下十拿九稳了。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并不像曾陆相所预测的那样,恐吓和收买没能让土番诸臣屈服,反而掀起了不满和抗争。 “我们内文社从不吃这一套,他们的火炮固然犀利,但想让我们就这样屈服,那是痴心妄想。” “没错,当年荷兰人还不是一样派了兵来打我们,也带着几门火炮,就那么回事,不还是被我们赶跑了。” 议事厅内众多土番官情绪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不满。 女王静静地看着群情激愤的众官,不发一言。 “好了,女王已知诸位之意,不许再随意喧哗。”,头发花白的行政官赛德越比沉声制止了吵闹的众人。 转过头对着女王鞠躬道:“请您作出最后的决定。” 第八十七章 威吓 翌日清晨,担任此次出访正使的礼部郎中曾陆相早早起床收拾妥当,在欧拉马斯的引导下,和副使马仪一同拜会女王。 如上次马仪来访时一般无二,二人在大屋外等待片刻后,欧拉马斯亲自出来招手示意二人进去。 屋内还是同样的场景,只是这次女王并未挂起纱帘,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对进来的曾陆相和马仪颔首致意。 在欧拉马斯的安排下,房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纸笔。 由于双方语音不通,欧拉马斯和马仪二人各坐桌子一侧,分别将女王和曾陆相说的话用汉字写下,以此进行交流。 因语言不便,曾陆相剩掉了那些客套虚礼,微微躬身拱手后展开郑克臧写的册封诏令宣读起来。 谕令内容借由欧拉马斯转译给屋内的内文社众人。 站在女王下首的几个年迈官员听完后脸上露出不满神色,女王细狭的眉毛也微微蹙起,开口道: “延平王此举和荷兰人当初设立地方议会一般无二,以册封名义,无非想让我族称臣纳贡。” 曾陆相摇摇头道:“称臣是必须的但却无需纳贡,只要允许东宁与贵部民间正常开展贸易即可。” 女王闻言面色稍稍和缓,曾陆相见状继续道:“另外延平王特意吩咐,请贵部允许东宁以等值商品换取贵部的造船木料。” 下首的几个土番官员立马激动地表示反对,“海上捕鱼一直是我族重要的食物来源,不能将储备的造船木料交予他们。” 女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但并未当场拒绝交易木料的要求,只说兹事体大需要再行商讨,她挥挥手示意使臣退下等待消息。 没能顺利地完成殿下交办的任务,马仪心中稍稍感到有些挫败,脸色微白,但正使曾陆相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仍微笑地向曼兰波安女王拱手行礼,缓缓告退。 等回到使臣团的居住处后,马仪好奇地问道:“看对方之意似乎不愿意与我东宁交易木料,为何大人却似浑不在意?” 曾陆相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无妨,无妨,对方不愿意的话我们去说服便是,这不就是我等的作用嘛。” 马仪一听有理,自己还是年轻经不住事,当下开始盘算明天去找欧拉马斯打听下反对木料交易的官员都有谁,看看有没有什么说服买通的机会。 结果第二日,还不等马仪去拜访欧拉马斯,曾陆相便开始了自己的说服方式,他热情地邀请欧拉马斯和一众番社官员一同前往港口看看东宁的特产货物。 运送着货物的郑氏商船比使臣团晚出发大半个月但几乎同时到达,因为内文社港口水浅位小,郑氏商船无法停泊,这几日只好派人划小船上岸采买给养。 其余水手严谨戒备,不允许私自上岸。 跟着增陆相到了港口之后,内文社的官员们连忙调派小船,先行运送曾陆相到商船上。 在曾陆相的命令下,商船的货物随着一趟趟的小船拉运被卸在了港口。 曾陆相在商船上呆了许久,不知谈了些什么,等他回到港口时脸上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等货物全部拉回后,众土番官员看着摆满码头的各种没见过的货物啧啧称奇。 正在此时,郑氏商船突然将船横停,侧舷炮口洞开。 在一众番社官员的注视下,侧舷七八门火炮同时轰鸣开火,一轮又一轮,打在港口一侧的山头上,尘土飞扬,土石俱下。 炮声轰隆如雷鸣,连在城中心大院内的女王都听到了,惊呼问道:“发生何事?” 众番人满脸迷茫皆摇头表示不知。 港口中,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土番众官员,一脸矜持笑容的曾陆相轻声解释道:“诸位不必误会,此乃海上礼仪,谓之鸣炮致敬,这是我东宁的商船在对贵部女王表示敬意。” 马仪一边将曾陆相的解释写在纸上给众人看一边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只闻放空炮致敬之礼,未曾闻听还有实心弹的礼炮。 但屁股决定脑袋,见欧拉马斯向他投来疑惑询问的目光,马仪连连点头,表示曾陆相说的没错。 许多官员神情变得阴沉起来,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更是想起当年与荷兰人战斗的情形,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曾陆相好似没有看见众番官的表情,仍是面带笑容,吩咐随行侍从将货物中质量上乘的货物优先挑选出来赠送给众番官。 欧拉马斯脸色也不好看,怒气冲冲地写字询问此船何时归去,曾陆相大笑道:“自然是什么时候交易完后,再装载贵部货物而回。” 欧拉马斯心想如果女王最后不同意进行贸易呢,但他最后没问出口,生怕曾陆相回答那就不走了。 码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内文社,女王到底年轻,听完欧拉马斯形容中对方火炮的强大威力,她不禁产生了犹豫,想着要不就先接受民间自由贸易的条件。 于是她单独召见了曾陆相进行协商,曾陆相对女王始终以礼相待,面对女王的质询,他还是那套说辞,满脸微笑地解释此乃海上礼仪。 面对女王可以考虑开放民间贸易的表态也不置可否。 只是在最后临走时他貌似无意地说道:“我家殿下仁慈,想跟贵部平等贸易,但朝中许多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小小内文社直接出兵攻占便是。” 曼兰波安一愣,连忙问道:“曾大人莫非也支持战争?” 曾陆相笑而不语,拱手告辞离去,心中觉得这下十拿九稳了。 但事情的后续发展并不像曾陆相所预测的那样,恐吓和收买没能让土番诸臣屈服,反而掀起了不满和抗争。 “我们内文社从不吃这一套,他们的火炮固然犀利,但想让我们就这样屈服,那是痴心妄想。” “没错,当年荷兰人还不是一样派了兵来打我们,也带着几门火炮,就那么回事,不还是被我们赶跑了。” 议事厅内众多土番官情绪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不满。 女王静静地看着群情激愤的众官,不发一言。 “好了,女王已知诸位之意,不许再随意喧哗。”,头发花白的行政官赛德越比沉声制止了吵闹的众人。 转过头对着女王鞠躬道:“请您作出最后的决定。” 第八十八章 拒绝 曾陆相的那句话确实对曼兰波安起到了作用,她担忧强硬的态度会惹恼延平王从而引起战争,纵然官员们群情激愤,但女王仍不愿把事情做绝。 她试探地问道:“回绝木料之事,接受册封并开放双方民间贸易?” 这显然不能让人满意,本已安静下来的番官们再次鼓噪出声。 只有少部分的番官出声支持女王的这一决定,但也无济于事,甚至有人直接冷哼出声,扭身径自离去,对女王的这个提议不满到了极点。 要是马仪在场看见这幕不免又要摇头数落这帮番官毫无礼仪尊卑了。 赛德越比见状立马上前道:“请您不要鲁莽地决定,还请再仔细想想。” 年轻的女王到底还是缺乏威望,见到大部分人都不满她的决定,只好无奈退步道:“明日召见使臣,只接受册封,提的两个要求都回绝了。” 赛德越比轻咳一声道:“明人作出这样的威胁举动,恐怕也不是什么爱好和平之族,我觉得还是不要接受对方的册封为好,请女王再仔细想想。” 女王盯视着赛德越比,沉吟半晌后咬牙道:“行政官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 赛德越比闻言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躬的更低了些。 一番僵持下,女王最后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明日召见使臣,当面回绝延平王的册封和要求。” 众官闻言这才满意,一齐鞠躬行礼道:“您的决定睿智无比。” 第二日,曾陆相和马仪再次被召见,女王当着众番官的面,冷峻地拒绝了郑克臧的封赏和要求。 马仪大惊失色,曾陆相也是面色一变,经过火炮示威和那番与女王的谈话,他以为就算不立刻全盘答应东宁的要求,至少也会再有退步。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连册封也给拒绝了,他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女王,“不知可否告知缘由,我也好回去向延平王复命。” 不等女王发话,赛德越比先行开口道:“既然双方没有册封关系,那我族自主商讨的结果,便不必向延平王解释了吧。” 女王听见赛德越比的话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担忧,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女王的神色变化没能逃过曾陆相的眼睛,他略一思索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以客人身份再多叨扰几日,好好领略下贵社风光,这总可以吧。” 这次女王赶在赛德越比拒绝前答应了曾陆相的请求。 赛德越比犹豫了下觉得也并非大事便没有出言反驳。 回到下榻的地方后,曾陆相将使团众人召集到了一起,面色严肃道: “女王回绝册封一事有蹊跷,应该是受到手下官员的胁迫,你们这几日带上礼物分头去拜访众番官,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领命,立马开始行动。 两日时间随着消息陆陆续续汇总起来,曾陆相总算还原出了事情的原貌,没想到这导火索居然还是他引起来的。 内文社年少的女王根本镇不住底下的官员,导致许多老臣自恃资历,变得骄横跋扈,为首之人便是执政官赛德越比。 按赛德越比的构想内文和东宁建立起平等关系,进行贸易对大家都有好处,但郑克臧的册封诏令就戳到了他的痛脚。 若接受了册封,便是表示臣服,这就给了东宁插手内文社的借口。 女王很可能会借着册封之事寻求东宁的帮助从而加强她的权威,他们这些老臣不可避免将会被打压。 尤其是陆增相搞的火炮示威更是让赛德越比对东宁的强势感到警惕。 他现在能压制住女王在内文社说一不二,若接受了册封多了个强势的太上皇,他还能说了算? 故而为了继续维持他的权势,他联合众臣一起逼迫女王回绝册封,最好能和东宁老死不相往来。 即便因此引来战争也在所不惜,那样的话权力将进一步集中在他手中。 况且在他看来明人与荷兰人没什么差别,既然几十年前内文社能打败荷兰人,那没理由打不过明人,他自觉很有底气。 了解完前因后果的曾陆相轻叹口气对马仪说道:“这般形势下,除了动武一途恐怕别无他法了。” 马仪快步走到房门处,微微打开道缝隙确认附近无人后,关上房门从怀中掏出一张麻布,压低声音道:“大人,这是内文社礼仪官欧拉马斯交予下官的。” 展开后,女王娟秀的字体在麻布上写明了回绝的前因后果,并请求二人回东宁后代为转圜,竭力避免引发战争。 曾陆相看完后叹息一声,“这小女王倒是菩萨心肠。” 他思索片刻将马仪叫到近前耳语一番,马仪拱手领命而去。 又过了几日,破虏号抵达内文社港口引起了轰动。 曾陆相听到消息后也是疑惑,这怎么又派了一艘船来。 疑惑归疑惑,他不敢耽搁,立马带着使臣团众人前往港口。 赛德越比调派了许多番社士兵正在港口戒备,见到使臣团众人到来色厉内荏地怒道:“东宁又派炮船前来,你们这些明人到底意欲何为!” 不得不说,赛德越比看见新到战船侧舷那密密麻麻的炮口后,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感到恐惧,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明人。 不要说是他,就是曾陆相看见破虏号后也很吃惊,随即他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天兴造船厂建造的西夷船了,心中感慨果然是海上利器。 破虏号上的英国军官严格遵循海上礼仪,在临近港口时让炮手们释放空礼炮以示友善。 靠向港口一侧的二十多门大炮依次轰鸣,原本列队戒备的番社士兵们瞬间吓的乱做一团。 许多人将武器丢掉不管不顾地向后跑去,更多的人如同无头苍蝇般来回乱跑,寻找掩体,就连赛德越比也吓的第一时间赶忙找地方躲藏。 曾陆相高声解释,“这是礼炮,空心的,这回是真的礼炮。” 但根本没人听,几日前仅七八门炮造成的破坏仍让他们记忆犹新,如今二十几门炮朝这边开炮不跑的是傻子。 过了片刻,留在港口躲避的人发现并没有炮弹落下,逐渐相信了曾陆相的解释。 可在溃逃回城中士卒们添油加醋的描绘下,明人已占领港口的谣言瞬间引起了城中民众的恐慌。 连许多不明状况的官员也相信了这个谣言,越来越多的番社战士被紧急调派至港口增援,城中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地景象,赛德越比闻讯后立马赶回城中维持秩序。 等城中秩序恢复后,有手下来报赛德越比说女王不见了。 他瞬间傻眼了。 第八十九章 木料到手 赛德越比连忙吩咐调集人手在城中搜寻,命令刚传下去后,又有手下来报说东宁使臣趁乱驾驶小船跑回了港口外的大船上。 赛德越比猛然一拍脑门匆忙带人赶到港口,港口上早没了使臣团的身影,只剩马仪一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港口等待着赛德越比。 见人到了后,马仪主动开口,“女王正在我东宁船上做客,若贵部将库存的木料尽数交给我东宁,女王自会安全而归。” 当女王趁乱找到曾陆相和马仪时,他两人是懵逼的。 马仪只是拜托欧拉马斯跟女王通个气,说东宁愿意帮助她恢复权威,惩治赛德越比等不轨之臣。 女王听后,心中误以为这是对方明确决定要开战了,用战争来帮她肃清赛德越比等人。 想到此处她心急如焚,正好遇上城中大乱,她吩咐侍女和她互换衣物,在欧拉马斯地掩护下成功趁乱混出大院。 一路直奔港口而去,找到了曾、王二人,说要亲自赴东宁面见延平王来阻止战争。 曾陆相强忍着欣喜脸皮直抖,心说就这水平真不怪你被下边的人给架空,这样单纯的人当什么女王啊。 他表面上连连答应女王的要求,亲自护送她上了破虏号。 等将女王安置好后,他转头就将女王卖了,准备将她当作筹码和赛德越比交换木材。 在他看来只要能换到木料就行,至于插手内文社的斗争,那也只是获得木料的手段而已,现在女王就在自己手上哪里还需要那么麻烦。 他清楚女王的重要性,笃定赛德越比一定会换的。 确实,赛德越比听到马仪提的条件后几乎没有犹豫立马答应了。 在他任行政官时弄丢了女王,这罪要是坐实了,轻则白身归家,重则立刻处死。 更不用提女王在明人手中,对方便占据大义,再加上强硬的实力,他肯定是斗不过的,只要明人提了条件就好办,要木材给就是了。 只剩下单纯的女王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双方交易的筹码。 在赛德越比的安排下,储存的木料一批批地被运到了港口,破虏号和商船派出小船将木料运回船上。 这个过程持续了近一日,内文社的木材数量实在太多,等破虏号和商船都装满后港口内还剩着很多木材,堆放整齐看的曾陆相连连叹气。 而此时的女王即便再单纯也反应过来了,她让欧拉马斯去质问曾陆相,曾陆相打着哈哈道: “女王多虑了,东宁货物也尽数留在了港口,只是和行政官大人正常贸易,绝对跟女王无关。” 曼兰波安女王对他的话一句都不相信,心中后悔自己做事冲动,主动送上门来,但形势比人强,无奈之下她只能将自己锁在舱室里不出来,以此表示她的不满。 剩着很多木料,曾陆相认为交易并未完成,提出要先将女王带回东宁,再多派船来将剩余木料运走,女王到那时也会归还给内文社。 赛德越比听了这提议死活不肯同意,按照约定,他把内文社的木料都拿来交易了,带不走那是东宁的问题,无论如何也不许曾陆相带走女王。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欧拉马斯给出了个办法,说服女王写了一封命令,将近期的政事尽数委托给了几个大臣,为首的大臣便是赛德越比。 有了女王命令这个台阶可下,加上赛德越比虽然嘴上说的硬气。 但对方若硬要带走女王,他除了烧掉木料鱼死网破外,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便顺水推舟默许了对方的要求,只是要求马仪留下来当人质。 马仪心中发苦,暗骂让我当人质有个毛用,我一个七品官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赛德越比很是坚持。 满载着木材的两艘船缓缓驶出了马仪的视野,他心想殿下应该会对这趟差事感到满意吧,希望殿下快点派船来把他和木料接回去。 对这趟差事郑克臧肯定是会满意的。 但他暂时无暇顾及木料的事情,东宁朝堂诸公因为朝鲜使臣团的事情这几日群情激愤,郑克臧正忙着处理这事。 随着使臣从朝鲜返回,其在朝鲜的遭遇这几日传遍了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许多大臣近日来连连上奏表达对朝鲜的不满,要求郑克臧严惩朝鲜,与其断绝贸易。 但在来自后世的郑克臧眼中,各国之间互相骂来骂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代社会每日都要上演。 因为这个而赌气断了和朝鲜的贸易得不偿失,何苦来哉呢。 故而这几日郑克臧将这些大臣的奏折尽皆留中不发,本想着等时间长了,这事也就慢慢冷却下去了,结果事情却愈演愈烈,甚至连宁靖王朱术桂也罕见地发函过问情况。 但他仍未察觉到不对,直到昨日召见陈绳武时,这位左参政提出了更为激进的措施,并将话挑明。 郑克臧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会出大问题。 昨日陈绳武求见郑克臧言说军中士卒大多单身未娶,未成家者岂能安心立业,建议郑克臧下令解决此事。 郑克臧闻言感到好笑,没好气地问道:“左参政之意是让我给士卒们娶妻成家不成?” 陈绳武认真地点点头,“臣就是此意。” 见陈绳武说的认真,郑克臧也变得认真起来,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军中士卒有多少还未成家的?” “辅兵还好,正兵的话起码有六成以上。”,陈绳武沉着脸答道。 “这……”,如此高的比例,陈绳武说的没错,确实很有必要解决。 郑克臧思索良久后叹息一声,“东宁人口不足,适龄女子更是不多,此事难呐。” “去抢便是。”,陈绳武目光灼灼地回答。 “去抢?” 郑克臧苦笑一声,“伪清将民众迁界五十里,怎么抢?南洋华民又大多在西夷治下,莫非是指抢南洋土人?那还不如直接抢平埔土番。” 陈绳武摇摇头,“臣所言者并非伪清也非南洋。” 郑克臧不喜欢陈绳武这样卖关子,皱了皱眉,语气略微不耐道:“左参政明言便是。” “有国辱我东宁,岂可轻易放过。” 郑克臧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陈绳武说的是谁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第九十章 一句话惹波澜 郑克臧脸色微沉,“怎么?连左参政也觉得应该要对朝鲜严惩?” 陈绳武语气有些激动地回道:“殿下!这并非是臣觉得,那些大臣这些日子上奏也并非都是他们觉得,而是这世间规矩逼着臣和那些大臣们不得不这么觉得,这规矩便是礼!” 郑克臧闻言一愣,“礼?” “殿下认为大臣们是因为遭冷遇而愤怒?还是因为朝鲜拒绝交易木料而愤怒呢?”,陈绳武平静了情绪,朗声问道。 郑克臧下意识地回答道:“应是都有。” 陈绳武摇摇头道:“并非如此,这事的关键在朝鲜国王的那句话,敢问殿下何为冒明之正统,何又为郑贼?” 郑克臧听见这话后茅塞顿开,怪不得这帮大臣跟吃了鸡血一样,怪不得连朱术桂都亲自过问了,全都是因为这句话。 现代的观念还是影响到了郑克臧,让他对很多事情不像古人那般敏感,忽略了最关键的地方。 陈绳武见郑克臧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趁热打铁道: “朝鲜王这句话不仅否认了殿下的正统,更是否定了岛上明室的正统,若是殿下毫无所为,那…” 后边的话陈绳武没敢说出口,但郑克臧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就相当于自承是贼,更严重的是会被有心人过度解读,认为郑氏已不认明室为正统,说不好就会跳出几个投机野心家,劝进郑克臧自立即皇帝位,那将会造成更大的风波。 想明白后的郑克臧总算搞懂了为什么大家的反应都这么激烈,也认识到了严惩朝鲜的必要性。 他沉吟片刻后,瞄了一眼陈绳武道:“这些话不是舅兄自己想的吧。” 陈绳武连忙躬身道:“殿下英明,是诸臣觉得殿下可能呃…是过于忙碌、故而未曾想到这层,所以推举臣来跟殿下分说清楚。” 郑克臧嗤笑一声,摆摆手道:”我确实没能想到这层,不用替我遮掩,那劫掠朝鲜的建议也是群臣之意?” “那倒不是,是臣自作主张,殿下若觉得不妥,便断绝贸易施以惩戒也未尝不可。” “怎么不妥,舅兄这个建议很是稳妥。”,郑克臧轻轻揉捻着下颌的胡须肯定道。 若只是禁绝贸易,那除了亏还是亏,既然交恶断绝贸易了,那就别客气了抢就是了。 别说是朝鲜,就是日本和英国若跟东宁交恶进而断绝贸易,郑克臧也会毫不犹豫地派人去抢。 反正不能当朋友稳定地给东宁输血,那就只好当敌人被迫来供养东宁了。 “舅兄的建议虽好,但还是有失偏颇,朝鲜既然号称小中华,想来肯定是有很多民众仰慕我东宁,愿意来此生养休息为大明尽忠,无论男女都要欣然接纳岂可仅限于妇女。”,郑克臧一脸严肃地批评陈绳武。 陈绳武连连点头,口称受教,“臣回去后便拟定方案。” “一定注意保密。” “是。” 醒悟过来后的郑克臧第二日便颁下明令,痛骂朝鲜王背弃大明恩义,紧接着谕令断绝与朝鲜的贸易,对其实行贸易封锁,赢得了众臣的一致拥护。 抢劫这事不好明令说出来,那就属于宣战了,不好不好。 在陈绳武的调度下,水师宁海镇下辖的二十多艘大船在夜幕下悄悄从鸡笼港出发,目标直指朝鲜济州。 船队共计有四艘大鸟船,其余都是大型赶缯船和广船,搭载着陆师弘仁镇,缓缓驶往朝鲜。 负责此次劫掠行动的是当初成功带人奇袭猫里社而胜的甘孟煜。 为了避免被伪清巡逻的福建水师发现踪迹,他和宁海镇统制王隆商量后决定远离大陆,冒着风高浪大的风险从远海穿行向北。 好在这一路运气很好,既未遇到伪清的福建水师,也未曾遭遇暴风大浪。 他们按照陈绳武的吩咐并未携带任何带有郑氏和东宁的标记物,故而即使偶尔遇见了来往的商船,对方看见这队船没有挂旗都赶紧远远避开,生怕是海盗。 “还有几日能到济州?”,三十岁年纪的甘孟煜独立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漫不经心地问道。 “甘统制莫急,大概再有两日便到了。”,四十来岁的王隆颌下留着垂胸的美髯,随口回答了甘孟煜的问题。 他顺抚颔下美髯,轻声问道:“都到此处了,甘统制可以将计划告诉我了嘛?” 甘孟煜笑着摇摇头,心中清楚王隆的意思。 这次的任务虽然主要是劫掠人口,但劫掠人口时那还能不顺手劫掠点金银珠宝? 这王隆是担心他甘孟煜不安排水师上岸参与劫掠,那水师弟兄们辛辛苦苦出来一趟,最后连个毛也没捞到,大家最后会埋怨王隆这个主帅的。 他安抚道:“王统制毋须担心,水师弟兄们肯定有机会上岸,但我也有要求。” 王隆闻言精神一振,语气亲热呵呵道: “甘统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王某肯定带弟兄们给你办妥当。” 甘孟煜轻咳一声道:“一来嘛上岸可以,但船一定要留够人守好,接应更得及时;二来嘛,上岸后得听我陆师指挥绝不可随意自行其是。” 王隆连连点头道:“看守兵船,及时接应都是水师份内之事,放心便是,至于上岸之后绝对都听你甘统制的,谁要敢不听招呼,不用甘统制费心,我先活劈了他。” 随即他走进几步靠近低声道:“就这么二十几艘船撑死了能运个几千人回去,这有什么意思,甘统制有没有兴趣玩把大的?” 甘孟煜疑惑地看了一眼王隆,“何解?” “济州北部济州港,云集各国商船,直接在此处登陆,夺取商船,运出的人口又岂止千人。”,王隆眼神放光,激动地建议道。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操纵的水手够吗?”,甘孟煜有些拿不准。 “济州小岛,历来是养马之地,人口稀疏,民不过数万,兵不过两千,且承平近百年,根本没什么危险的,至于水手,一起掳走,着兵丁监管便是了。” 王隆越说越兴奋,“直接拿下济州港,切断其与朝鲜本土联系,收集港内商船将掳掠的人口、战马尽数运回,你想想这得是多大功劳。” 甘孟煜被王隆描绘的蓝图搞得心中火热,当即吩咐手下亲兵将地图拿来,和王隆一起细细参详。 第九十一章 济州港 济州在唐以前被称为州胡,最早见于三国时期的记载。 在唐朝时岛上的耽罗国曾遣使向中国称臣,后来臣服了高丽国,被赐名耽罗。 到了高丽蒙古战争时,高丽战败后向元朝称臣,济州亦被元朝所占。 元朝在岛上设置耽罗军民总管府,管辖驻扎在济州岛的元军和岛上居民的事务,又因气候适宜养马,设立了驻耽罗岛牧马府,在此处培育战马,后来元朝征伐日本时许多战马都是由济州所供应的。 而在元明易鼎之时,元朝将中原所有马场的马全部带回了草原,导致徐达只能凭借步兵完成北伐,后来随着明军进入草原,缺马的劣势尽显无疑。 耽罗马场当时还有3万匹蒙古马,朱元璋知道后下令让高丽进献战马,高丽依令派人向耽罗索要马匹。 但没想到耽罗对元朝还挺忠心,回复说:“吾等何敢以世祖皇帝(忽必烈)放畜之马献诸大明”。 明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明朝的支持下高丽直接出兵占据了耽罗。 自此济州被直接统制,朝鲜顶了高丽后加强了对济州的统治,在岛上设置了济州牧,下辖大静和旌义二县。 济州港位于济州州城北侧,乃是济州岛对外的最大窗口。 清晨时分,港内便有许多商船往来进出,绝大部分都是朝鲜的商船,偶尔会有一两个外国商船混在诸多朝鲜船中很是显眼。 在王隆的建议下,二十几艘船大摇大摆地开到港口外的海域,一字排开,侧舷地炮口纷纷打开正对着港口。 港口内许多朝鲜商人正对着这一幕指指点点,承平多年的朝鲜人此时还未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 负责济州港防御的兵马佥节制使林道尚此时并不在军营,他仍在家中呼呼大睡。 突然一阵尖锐地呼啸声响起,随即府邸周边传来噼里啪啦房屋倒塌的声音。 林道尚一个激灵坐了过来,一把推开怀中抱着的小妾,大声呼喝,“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的几个护卫连忙大喊:“从海上打来的炮弹!大人快去军营,港口已经乱了。” 炮声响起的瞬间,有见势不妙驶船逃离的商人,刚出港口后统统被明郑的水师拦下。 王隆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在港口好好呆着,要么直接下海喂鱼,在明郑水师黑洞洞的炮口下,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几轮炮击后,整个港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此时从二十多艘大船上解下近百小舟,两侧桨橹上下翻飞,搭载着明郑的士兵飞速向港口冲来。 港口的驻军终于有了反应,尖锐的示警钟声敲响,加剧了港口上的混乱。 林道尚匆匆穿上自己红黄相间的布面甲,骑马迅速赶到军营驻地。 此时军营中也是一片乱糟糟的,小部分士兵穿着纸甲拿着武器茫然无措。 更多的人身穿便衣在胡乱地奔跑叫喊,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见到骑马赶来的林道尚,众兵纷纷向他聚拢,七嘴八舌地问道: “大人,什么情况啊?” “大人,是倭寇打来了吗?” 林道尚大喝一声,“都闭嘴,快去穿甲,马上随本官赶往港口迎敌。” 不到二百的朝鲜兵丁快速穿戴整齐拿上武器,在林尚道的带领下赶往港口迎击敌人。 等林道尚赶到港口时看着迎面向港口冲来的无数小舟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喃喃道:“怎么有这么多倭寇,这是哪里来的倭寇!” 可惜并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副官悄悄凑到林道尚身旁低声道:“大人,撤回州城吧,凭咱们根本抵挡不住的。” 林道尚皱眉道:“港口人多眼杂,这般不战而逃若传到牧使大人耳中,我等岂不要被法办。” “这…” 林道尚思索片刻后,心中定下计议。 等小舟靠的足够近了,林道尚拔出腰间的锐刀朝前一指,“射击!阻击敌人登岸!” 朝鲜士卒们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纷纷射箭开枪,一波泼箭雨极速向小舟飞去。 此时海风甚大,抛射的箭矢大部分被吹偏落到海中,仅有一小部分射到舟中给明郑士卒造成了微小的伤亡,但并没能阻挡小舟的冲锋势头。 等冲的再近些后,小舟上的明军也纷纷在士官的指挥下举枪射击,但舟船颠簸大失准头,并未造成太多杀伤。 可即便杀伤力不大,密集的火铳开火声也将海滩上的朝鲜官兵吓了一大跳,不用军官下令纷纷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截。 听着海面上此起彼伏的火铳声,林道尚心中一惊,对方火铳数量很多,绝非一般倭寇。 片刻功夫,冲在最前面的小舟抵达了海岸。 林道尚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贼人凶猛,此番定是趁朝廷不备妄图抢掠州城,尔等速速随本官去州府护卫牧使大人!” 众兵卒轰然允诺,在林道尚的带领下迅速转进。 骑在马上的林道尚临走时扭头望了一眼,只见正在下船的“倭寇”们装备精良,但观其身形打扮却不似倭人,也没发现能揭示身份的旗帜字号。 这真的是倭寇吗?他心中产生了疑问。 登陆后的甘孟煜连连呼喝手下士卒们整队,等差不多集结了两个协的人马后,他果断带兵先往州府赶去。 “速击!速击!”,在他的催促下一千名士兵沿着林道尚逃跑的方向快速追击。 这是甘孟煜和王隆商量好的,剩下的士兵就留给王隆和弘仁镇副统制陈起明负责,先占据济州港,再往府城支援。 这是计划中最关键的部分,兵贵神速,必须趁济州府毫无防备一举奇袭夺下,不然他们这点兵力要是打成攻城战,那就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得手了。 那样的话就给了朝鲜本土足够的时间反应,到时候差使办砸了不说,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 王隆和陈起明带着剩下的士卒迅速接管了港口,并将士卒们散往四周抓捕逃跑的商人和平民。 来不及逃离港口的朝鲜民众们统统被赶出屋子,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看着眼前这些“倭寇”,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济州牧衙门派来管理港口的市舶官朴佐臣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宿醉之下没来得及逃出港口被朝鲜民众们指认出来押到了王隆面前。 王隆叫来手下懂朝鲜话的士卒向朴佐臣要来了港口内现停船舶登记名册。 港口内共计大小商船三十七艘,一一对照无误后,他派遣手下士卒们接管了这些船只。 “临时征用了,还请见谅。”,看着面前噤若寒蝉的朝鲜商人们,王隆咧嘴一笑。 第九十二章 计划生变 甘孟煜带着两个协的士兵沿着林道尚逃跑的方向快速追击。 “快点!再快点!”,他不断地催促士兵们加快速度,希望追上林道尚并将其歼灭,按计划奇袭济州城。 但士卒们刚离开港口后这个计划便宣告失败。 “统制,快看!”,跟在甘孟煜身旁的两个参领几乎同一时间出声提醒。 甘孟煜顺着两个参领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北海岸方向一道狼烟笔直地冲上云霄。 “是朝鲜人的示警狼烟!”,不断有军官发现了东北方向的变故,惊呼出声。 该死,甘孟煜心中暗骂。 抢劫朝鲜是一次临时的军事行动,北镇抚司也一向未曾将关注点放在朝鲜,唯一提供的济州情报便是王隆之前所说的“产马,民不过数万,兵不过两千,守备空虚。” 虽然有优势兵力,战斗力也远强过对方,但受限于情报不足,他们并不清楚在济州港不远处便设有朝鲜的警戒点。 情报不足的劣势此时显现出来。 虽然心中惊怒,但甘孟煜脸上仍保持平静,“不要停下,快行!快行!” 看见主帅镇定的样子,众军官也很快平静下来,连连呼喝让士兵们再快些。 战争本来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甘孟煜并未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对方仅凭狼烟难以判断具体情况,他觉得不一定就完全没有机会,无论如何,先赶到济州城再说。 留在港口的王隆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朝鲜人的狼烟,他心中暗道不好。 迅速派人前往狼烟燃起的警戒点。 等明军赶到时,警戒点内的朝鲜兵早已逃之夭夭,明军迅速将狼烟扑灭,接管了这里。 但已无济于事,其他警戒点一个接一个点燃了狼烟,将遇袭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而此时在济州监营内,一场射箭比赛正在进行。 在高丽末年被蒙元统治后,朝鲜的武备发展受其影响,弓箭成为了最重要的冷兵器。 上自朝鲜君主和两班贵族,下至士卒百姓都对弓射有着浓厚的兴趣,上层社会常以此作为消遣娱乐。 宫中和官衙常会举办射箭比赛,给予优胜者以奖励,在这样的风气带动下,无论文武官员都练就了一手不俗的箭术。 济州牧使崔秀吉此时傲立校场之上,身穿白色窄袖劲装,腰间系着黄色腰带,上挂箭袋。 他动作轻柔地从箭袋中拿出一支箭矢,缓缓张开手中的角弓,稍稍瞄准后猛然松开弓弦,箭矢疾射而出,发出破空之声。 一旁的记分小吏连忙跑到八十步外的靶前检查,仔细端详后扭身连连挥舞红旗,示意正中靶心。 仿佛听到运动赛场上的开赛枪声一般,一旁围着的大小济州官员纷纷上前称赞牧使大人箭术精绝。 “牧使大人的射术名不虚传,听闻前年在汉城府举行的大射礼上,大人还被殿下表扬了。” 济州防御使柳焕躬身拱手语气谄媚地说道。 崔秀吉笑着摆摆手,“要说射箭,作为消遣还行,若真要上阵杀敌,是怎么也比不上你们这些武将的。” “大人谦虚了。” 崔秀吉作为牧使,乃是济州地方的首官一把手,而防御使柳焕作为济州地方的军事主官自然便是二把手。 但朝鲜的统治阶层被称为两班,东班为文,西班为武,常常以门阀地阀划分,享有极大特权,不存在东班压过西班,没有浓厚的重文轻武风气。 更不用说崔秀吉是两个月前刚刚赴任,而柳焕已在此地多年,按理说是不需如此谄媚的。 他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崔秀吉的家族是南人党的大佬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有传言说崔秀吉赴任济州是因为肃宗让其就近照顾张氏族人。 张氏族人就是朝鲜历史上有名的张禧嫔张玉贞的家人,此时的张玉贞还并未被封为王后,眼下更是被王太后赶出了宫,家人也因罪流放济州,看着好像凄惨无比。 但肃宗对其的痴心难忘,在朝堂中根本不是秘密,张氏起复只在一瞬间,哪能不趁着落魄赶紧巴结。 偏这张氏族人甚是清高,从不与人交往过密,唯独对崔秀吉是个例外。 柳焕便动起了心思,尽力地巴结这个新来的上官,以求搭上张氏的快车。 “大人!海岸狼烟示警!”,柳焕麾下的亲兵顾不得此时校场内一片融洽的气氛,突然跑进校场大声禀报。 场上的笑谈声为之一静,崔秀吉面露惊讶地问道:“可知具体是什么情况?” 传令亲兵摇了摇头。 柳焕捻须轻笑一脸笃定道:“当是小股倭寇骚扰,大人毋须担心。” 壬辰倭乱后,朝鲜和德川幕府外交关系逐渐正常化,尤其在德川幕府锁国之后,倭寇对济州的骚扰已经大幅下降。 虽然偶尔还有倭寇登陆袭扰,但都是不到百人的小股骚扰,从无大规模的入寇,因此柳焕十分笃定。 听见柳焕的话后,崔秀吉也镇定了下来,射箭比赛是不能继续了,他当即带着众官回转牧使衙门。 回到衙门后,柳焕主动请命率兵去海岸剿灭倭寇,崔吉秀欣然允诺,当着众官的面夸赞柳焕英武敢战,勤于王事。 大受激励的柳焕立马穿盔戴甲,赶往济州军营点齐五百兵卒,快速向济州港方向驰援。 结果出城行了十五里,正好碰到急速转进的林道尚。 此时的林道尚和其麾下士卒可以说是激发了全部的潜力。 在明军的快速追击下,好几次明军最前面的士兵都已能远远看见这伙朝军的身影了。 但林道尚部在发现明军追上来后,每次居然还能继续提速,明军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消失在视线中,苦苦咬牙继续追击。 连甘孟煜也不禁肃然起敬,如此速度下的撤退尚能保持建制不溃,这朝鲜的领兵官真他娘是个奇袭的人才。 迎面突然遇到本该在济州港御敌的部队让柳焕惊疑不定。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林道尚便惊慌大叫道:“数千倭寇登陆,就在卑职身后,大人快走。” 柳焕闻言面色大变,无暇细问,他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跟着林道尚一起迅速转进。 等到二人跑回州城后,气喘吁吁的柳焕将林道尚叫到近期,细细询问倭寇的情况。 林道尚将明军登陆济州港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敌人的凶猛和他部的英勇抵抗,只是最后不敌才被迫撤退。 柳焕狐疑地打量着林道尚手下的士卒,除了因为跑的太猛身上的装备武器丢了个七七八八外,看不出一点交过战的痕迹。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何况他不是也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跑了回来嘛,老大不说老二。 吩咐守城士卒紧闭城门做好迎敌准备,柳焕带着林道尚赶到牧使衙门将情况禀报给了崔秀吉。 第九十三章 这也叫城墙? “便是如此了大人,下官率兵与敌激战,但倭寇势大,不得已先行退回州城以作他计。” 柳焕拱手向崔秀吉汇报道。 “数千人?!确定是倭寇吗?莫要故意夸大!”,崔秀吉阴沉着脸看着柳焕喝道。 他很清楚这些武人素来有夸大敌军的传统,所以对敌军的数字很是怀疑,数千人呐,莫不是在搞笑,除非这股倭寇姓德川,不然哪里有这般规模的倭寇。 “呃,这…”,听到崔秀吉的责问柳焕讪讪不知如何作答,毕竟根本不像他所说的,他其实连敌军的面都没见到。 他扭头轻咳一声,“林节制,你跟牧使大人说说具体情况。” 林道尚躬身应是,稍稍思索一下后开口汇报。 “行了,你率部如何抵抗不必细说,你就告诉我贼人是何模样,到底是何来路,” “唔...是,贼人有大船数十艘火炮犀利,士卒装备精良携带大量火器,并且训练有素,但并未打出旗号,甲胄也无标记,实难推断来路。” 崔秀吉生气地喝问:“你们声称与敌接战,那敌人传达号令时所用何语?发型装扮如何?可曾捕获俘虏?居然连来路也搞不清楚,敌人莫非是天兵天将不成!” 柳焕和林道尚闻言面面相觑。 “大人,下官斗胆进言,敌人来自何处暂且不论,眼下敌人随时可能杀到,最关键的是赶紧准备御敌。”,柳焕赶紧转移话题。 崔秀吉闻言面色缓和了一些,柳焕说的是正理,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守城还需要这帮武将卖力。 “你速速下去准备守城事宜,本官亲自督战。” “是。”,见牧使大人没追究的意思,柳焕和林道尚松了口气,连忙下去准备守城事宜。 经过近半日的急行军,甘孟煜等人终于抵达了济州城,此时日头已渐渐开始西移。 “这就是济州州城?”,看着眼前姑且算作是城池的济州,甘孟煜下意识地发出了疑问。 手下的军官们也很懵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还是由于情报不足的原因,济州城根本不像甘孟煜和王隆所想的那样城高池深。 见惯了西夷在鸡笼建的棱堡要塞和承天府的高大城墙,在甘孟煜的想象中济州不说和承天府比吧,起码也跟天兴、万宁县城差不多吧。 结果这尼玛是个啥?你算什么城墙?叫围墙还差不多。 火山石材质的“城墙”高不过丈许,倒是十分方正,圈地极广。 可在甘孟煜的视线范围内,城墙上面无任何防御措施,没有女墙,没有城垛,更不要提什么望楼之类的了。 城墙上的朝鲜士兵们上半身毫无遮挡地裸露在外,正心惊胆战地朝明军这边张望。 事实上朝鲜除了边境重镇、关隘军塞和似汉城这样的大城外,其余城市都是这样的围墙。 而甘孟煜不是第一个被震惊到的中国将领,早在万历援朝时,援朝的明军武将们便留下了“朝鲜城子,有同儿戏。”的感慨。 怪不得当初短短时间就让日本从南到北打了个对穿,真的忒儿戏了。 甘孟煜心道这还需要奇袭吗? 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后,他故作蔑视状,指着济州城道:“此地城防如小儿嬉戏,今夜当与众将士宿于济州城内。” 众将士闻言哈哈大笑,他连忙让手下军官组织士卒们休息,恢复体力后便攻取济州。 无人敢出城野战,登上城墙的崔秀吉只能面色铁青地看着贼寇们好整以暇地休息好后向州城逼近。 这是倭寇?开什么玩笑。 即便他是个文官也能看出对方训练有素,分明就是军队。 他一边迅速派人出城,从南边的港口出海给全罗道观察使报信有大军来袭,一边开出丰厚奖赏激励守城的士卒士气。 柳焕和林道尚在崔秀吉的眼皮底下一个个表现地英勇敢战,实际上心里犯怵。 他们作为武官在见到明军大部的一瞬间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倭寇,而是有组织的军队。 且观其行止远非济州的官军可敌,可这会牧使大人就在城内,想转进也没地儿转了,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作战,希望能守住城池不失。 甘孟煜并未像朝鲜军所想一般集中兵力大举攻城,对方好歹也有千余人守城,弓箭齐射之下也足以给明军造成不小的伤亡。 如前面所说,济州“城墙”圈地极大,城内守军却不过千余人,甘孟煜分出一个协,以标为单位,各自寻机从薄弱处入城。 而他带着剩下的一个协作正面佯攻牵制守城部队。 看见明军分兵,崔秀吉连忙组织人手相应地分散防守,但柳焕和林道尚知道完了,这城要守不住了。 分散的明军绕着“城墙”斜向进军,一边寻找防守薄弱处,一边逐渐靠近城墙。 被安排跟着防守的朝鲜士卒也只能不断跟着移动,难以列阵形成有效的攻击,只能看着明军不断靠近“城墙”。 等“城墙”进入火铳射程内,明军们才停了下来,列队三段叠击向“城墙”上的朝鲜守军开火。 缺乏掩体的朝鲜军伤亡惨重,纷纷蹲下躲避。 在火铳的掩护下,其余明军采用叠人的方式从交火“城墙”段的两侧翻上城头。 等明军士卒们翻上城头后惊喜地发现,这“城墙”后边直接就是堆砌的土坡。 不像中国的城墙,上了城墙后还要夺取上下城墙的马道才能顺利入城,此处顺着土坡而下直接就能杀入城中,真特么儿戏啊。 登城的明军士卒们虽然人数劣势,但毫不畏惧,喊杀声震天,纷纷拔刀冲向蹲在“城墙”后的朝鲜官兵。 而下面的明军也及时停火,纷纷趁机翻越城墙。 随着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几番冲杀后,朝鲜守军被杀溃。 明军士卒们追击掩杀,直接顺着土坡杀入济州城内。 相似的一幕在“城墙”各段上演,杀入城中的明军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喊杀声和火铳的响声。 不断有朝鲜的溃兵大喊大叫,“清虏杀来啦!”,进一步加剧了城中的混乱。 而在正面佯攻的甘孟煜听见城中的乱声后心中大定,变佯攻为强攻。 同样明白明军已杀入城中的朝鲜士兵们士气低落,毫无战心,一波猛攻下明军便登上了城头。 见明军登城,朝鲜守军开始大批地溃散,不断有人扔掉武器扒下衣服,装作平民混入城中混乱的人群。 柳焕和林道尚第一时间带着亲兵裹挟牧使崔秀吉从南城门逃出,直奔南边的大静县。 第九十四章 抢掠转运 入城后,甘孟煜及时派人传令先行入城的各标,尽快夺取济州四方城门。 接到命令后的各标遵令而行,快速占领并关闭各个城门,阻止了济州城内的民众逃离。 至此济州城彻底处在明军控制之下。 而在此时,王隆率领援军也抵达了济州城与甘孟煜汇合一处。 援军总计两千人,陆师水师各占一半,甘孟煜将士卒们分成两拨,一拨加强城防警戒朝鲜军杀个回马枪,一拨在他和王隆的带领下,开始了有组织的劫掠。 未来得及逃走的济州户房官裴程老老实实地做了带路党,在他的协助下明军快速接管了州衙的官仓兵库,并向未来得及逃出城的富家大户们挨家挨户讨饷。 在劫掠过程中,甘孟煜严令不许骚扰平民,不许奸**女,除非遇到抵抗不然不许随意杀人。 士兵们对此倒没有什么怨言,整个济州的富户正等着他们去抢,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不会傻到去干别的。 但总有个别士卒见色起意或者过度杀戮。 还在甘孟煜第一时间严惩了犯事士卒,在被军棍打个半死的同时也被禁止参与此次劫掠的分配。 严厉的惩罚之下,济州城内的劫掠有序进行。 在占领官仓时甘孟煜有了意外的发现,官府仓库内储存着不少还未来得及运到本土的济州橡木。 别的都不算,只要能把这些橡木运回去,殿下定然是不吝封赏的。 甘孟煜心中感慨自己的好运,留下士卒们严密看守存放橡木的仓库,绝不许有任何差池。 济州城内的民众和官奴在明军破城时,都战战兢兢地在家闭门不出,等待着征服者对他们命运的宣判。 结果他们发现这些入城的贼人并未对平民大肆屠杀劫掠。 仔细观察后发现主要的劫掠对象都是富家大户,这些贼人对平民虽不说秋毫无犯但还是很宽厚的。 这下可点燃了某些人的野望。 济州自古以来便是朝鲜各种案犯的流放之地,许多遭受政治案件牵连的人家往往整个家族株连被贬到济州为奴为仆。 这些人从云端跌落到尘埃,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对李朝是半点忠心也无,心中充满着怨恨。 往日在李朝的统治下,济州也经常出现官奴起事,但都很快便被镇压下去。 如今济州被贼人攻下,且观其行止绝非一般贼寇,看着训练有素,可想背后定然是不一般的大势力。 一些人果断地乘势而起,主动寻找到明军表示投靠。 在这些人的带领下,明军的劫掠效率大大提高。 许多官奴还自发的拿起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挨家挨户地帮助明军搜寻藏匿的朝鲜官兵,一经发现根本不接受投降,往往呼喝围攻当街杀死。 甘孟煜听闻后,下令将州衙兵库打开给这些人分发了长枪、大刀等兵器,将这些人进行整编组建成朝鲜仆从军。 装备上武器的仆从军战斗力大大提升,对藏匿的朝鲜官兵也捕杀的更加起劲。 等到天色变暗后,甘孟煜召回已经抢的钵满盆满的士卒加固城防,由另一拨明军接手继续劫掠。 劫掠一直持续到半夜。 济州城中住着许多靠海贸起家的商人,也有许多济州本地的地主乡班,除了少数几个不开眼的,妄图欺瞒抵抗被当场斩杀,大部分人都老老实实地主动献出家财以求活命。 这其中就有张玉贞的族人,起初这家人并未引起甘孟煜的注意,只当是普通的本地贵族。 等到户房官裴程向他禀明了张家的跟脚后,他生起了兴趣,好奇之下主动召见了张玉贞的伯父张炫,想要打探下肃宗大王和张玉贞的故事。 张炫是译官出身,年轻时曾多次出使清国,他当然不会像那些没见识的士卒一样将眼前的贼人认作清国士卒。 等他来到州衙面见甘孟煜时,听见对方那浓厚的闽地口音后,心中便已基本确认这伙人来自东宁。 甘孟煜倒没有端架子,很是客气地示意对方入座。 “手下兵卒粗俗,若有所怠慢还请见谅。”,甘孟煜呵呵一笑温声开口。 张炫并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等甘孟煜开口询问八卦,他先行拱手道:“将军远道而来,是为劫掠还是扩土?” 听见远道而来四个字甘孟煜眼中精芒一闪,心中认真起来,轻轻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此地距离朝鲜、伪清、日本都不远,确实是个好地方,但甘某此次来的匆忙,所带战船士卒有限,加上此处城防儿戏,实难久守。” 张炫闻言点点头道:“既如此,老夫斗胆请求将军一件事。” “哦?请说。” “请将军莫要再南下攻打大静、旌义二县。” 甘孟煜饶有兴趣地看着张炫道:“我为何要同意?” “将军也说了所带战船不多,一个济州城想必已足够了,再多恐难以运走,若将军执意南下,多耗费时日不说,更是将崔牧使逼上死路。”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这崔牧使与我家有旧,若能保全南方二县尚有转圜余地,不然他难逃死罪,我了解他,若真被逼上绝路,他定会带兵躲入山林,不断骚扰贵部,阻碍物资转运,若拖到朝鲜本土援军赶到,将军那时该当如何。” 甘孟煜不得不承认张炫说动了他,但心中仍有疑虑,反问道:“先生如此积极为我谋划倒是奇怪,焉知这不是先生的缓兵之计?” 张炫脸上露出一抹悲哀,摇头道:“我只是想为旧识谋条活路而已,以贵部的战力缓兵之计又有何用,莫非还能守住岛南两县不成?” 甘孟煜一想也是,就看州城的城防都这样了,县城估计更要突破底线。 岛南两县路途遥远,确实没必要非得打下来,抓紧时间集中人手将人口物资运回船上才是正事。 想清楚后,他微微颔首答应了张炫的请求,脸色严肃地警告道:“告诉姓崔的,绝不许一兵一卒出城,不然拼着白来一遭我也要南下取他人头。” 随即他脸色缓和了一些,“另外,张先生的家眷就留在济州城,我会好生照看的。” 张炫点头拱手道:“有劳将军。” 等张炫出城后,明军也加快了行动。 甘孟煜派遣副统制陈起明带着一个协的明军和新编成的一千朝鲜仆从军直奔汉拿山,尽快占领马场,转运马匹。 而甘孟煜和王隆组织济州城内的青壮将济州城内的物资装车运往济州港口,一个个车队排成长龙,在明军的监管下往来州城和港口之间。 第九十五章 满载而归 但这些转运物资的青壮们不会想到,他们本身便是最有价值的物资。 济州城内,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壮参与到转运之中,整个城市瞬间冷清不少,街道上偶有行人也大都是老弱妇孺。 城中的牧使衙门被甘孟煜临时征辟作为明军的指挥中枢。 此时衙门口外围着许多老人和妇女。 “我儿子跟着去港口帮忙,这都五天了音信全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我丈夫也是,当初说是去帮忙运东西,这都六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围在衙门口的人群七嘴八舌地打听着自家亲人的下落。 被甘孟煜任命为朝鲜仆从军首领的金聪在门口一脸不耐烦地呵斥道:“你们家人都在港口帮大明的王师干活,干完了自然就能回来,莫要聒噪,都散了都散了。” 大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仍然聚集在衙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衙门内甘孟煜看着手上的一封封军报,冲下首悠闲品茶的王隆笑道:“马场的马足足有一万多匹,老陈怕浪费就带了两千匹回来。” 王隆闻言笑了起来,“怕浪费?陈副统制这是准备好了下次再来呀,两千匹差不多能正好装下。” 甘孟煜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无怪这两位心情如此好,此时距离攻占济州已过去了六日,城中有价值的物资已尽数送到了船上,今天便是定好的撤退日子。 “衙门口那些人怎么办?”,甘孟煜微微轻叹口气,心中有些唏嘘。 “还能怎么办,青壮就已有万人,加上新收的仆从军及其家眷,再算上木材、战马和咱们抢掠的财货,哪里还有位置再给老弱。”,王隆摇头苦笑道。 “既如此,那就准备撤吧。”,带兵之人从不心慈手软,甘孟煜也只是微微感慨一下。 王隆放下手中茶杯,轻笑一声道:”甘老弟莫要忘记配合崔秀吉演戏。” 甘孟煜笑道:“怎会忘记,算算时间对方也差不多该到了。” 这场戏是甘孟煜和崔秀吉商量好的,当初张炫出了济州城后一路快马加鞭赶了一天的路抵达大静县,成功见到了崔秀吉。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让崔秀吉屏退左右,将他和甘孟煜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崔秀吉。 崔秀吉闻言后面色不断变换,“这可是通敌啊。” 张炫无奈道:“莫要糊涂!你手下的柳焕是个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嘛,我那番话都是唬对方的,你手下士卒还真愿意跟你钻林子不成?” 崔秀吉闻言一愣,随即长叹口气,“罢了,罢了,便按张公所说。” 等做出通敌的决定后,崔秀吉迅速转变了心态,既然决定通贼,那就不妨通的彻底一点。 他沉吟片刻后抬头道:“光是守住大静、旌义二县恐怕还不够,你能否回去问问那位甘将军可否配合我演一出戏?” 张炫侧身做出倾听状,等听完崔秀吉的要求后他愣道:“这…如何说服对方呢?“ “他们不是船不够吗,你回去告诉他我愿从南方港口调集十艘船送给他。” 张炫闻言觉得机会很大,点了点头,拱手应下。 休息一夜后,第二天张炫再次匆匆返回济州城。 听完张炫转述了崔秀吉的请求后,甘孟煜当即答应了,心道这崔秀吉倒是个妙人。 这请求说来不复杂,就是崔秀吉请甘孟煜配合他演一出朝鲜官军英勇收复济州城的戏码。 按照双方约定,崔秀吉带着数百士卒于午时出现在济州城外,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朝鲜军队,王隆嘀咕道:“这戏会不会太假了点。” 甘孟煜一乐,“该操心的是对面的崔大人,王兄又何必担忧。” 随着朝鲜官军出现在城外,明军故意将消息在城内散播,原本围在衙门口的民众纷纷躲回家中。 而少数不愿意走的朝鲜仆从军听闻朝鲜官兵杀了回来,恐慌之下也放弃了侥幸心理,主动收拾好家当,带着家眷跟随明军从北门撤出。 在即将撤出济州城时,仆从军们听到南边城墙上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心中都暗自庆幸,看来这次朝鲜官兵来了许多,还好没有坚持留下来。 等仆从军和明军大部陆续从北门撤离后,南城上负责演戏的弘仁镇士卒们也迅速后撤,城墙上瞬间空无一人。 崔秀吉见状立即下令士卒们向城墙进军,在柳焕的命令下,士卒们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城墙上不存在的敌人,各部鼓噪出声,仿佛正在激战一般。 等估摸着明军差不多撤完了,朝鲜官兵迅速翻过城墙,打开了城门,济州城在朝鲜官军的奋勇拼杀下终于被夺回。 崔秀吉带着士卒们迅速入城,第一时间直奔官仓兵库而去。 明军看不上朝鲜的武备兵器,除了发给了仆从军的那部分外,其他的都还留在兵库。 而官仓中除了木材、库银被拉走外,粮食明军自带了一部分,剩余的全分给了城中百姓,其余物资倒是都没动。 还行,情况不算太糟糕,崔秀吉心中稍松,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被劫掠一空的诸多富家大户们见朝廷收复了济州城,纷纷跑来州衙找崔秀吉哭诉,希望帮忙追回被抢掠的财物。 而民众们也纷纷聚集在州衙门口,请崔秀吉发兵救回他们的亲人。 看着衙门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崔秀吉一个头两个大。 断然拒绝了富户们的请求后,崔秀吉又硬着头皮派兵到民众家中取回之前被明军分出的官仓粮食。 一时间城中无论贫富皆对崔秀吉心生怨恨,甚至不少人觉得还不如让明军一直占着。 崔秀吉漫步在城墙之上,对跟在身边的张炫叹气道:“此事之后我再不敢在济州呆了,有负殿下所托,无法照顾张公一族了。” 张炫苦笑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换谁来也不可能比崔大人做的更好了。” 崔秀吉闻言轻轻颔首,望着北方港口的方向怅然无语。 而在明军的刀枪之下,在港口滞留数日的青壮纷纷被赶到了船上。 等到所有物资人员都上船后,王隆一声令下,七十余艘船挂着朝鲜旗帜依次驶离港口。 甘孟煜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济州岛默默在心中为崔秀吉祈祷,可一定要保住济州牧使的位置啊,下次再来流程就熟了。 第九十六章 国宴 此次济州之行,缴获朝鲜船只四十七艘,共计拉回战马两千匹,青壮万余人,另有橡木、金银等物。 船多目标大,又带着这么多人和物资,王隆和甘孟煜一合计,为安全起见,船队一路悬挂朝鲜旗帜南下琉球,绕路返回东宁。 北京前门,庆祥戏园内。 朗卿颜、蔡禀正和朝鲜使臣闵孝一起在雅座欣赏梨园雅乐,几人在京这段时日常常一同出游,关系逐渐变得熟念。 在京呆了多日,朗卿颜始终没找到机会跟卫特拉部的使者接触,这段时间他表面上悠哉悠哉,实际心中焦急无比。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明日礼部组织的国宴上,蔡禀提前从礼部主事颜光敏那里打探出来了琉球的座位,正好紧挨着卫特拉部。 清代的宴席分为满席和汉席两套体制,满席多用于典礼性较强的外朝宴会,例如招待各国使臣。 此次在京使臣团将近二十个,规模宏大,礼部按照康熙皇帝的命令,从三日前便开始尽心准备招待各国使臣的国宴。 等到了国宴开宴这日,蔡禀和朗卿颜早早地起床,在随从的帮助下穿上了专为觐见准备的华丽琉球服饰。 整个上午蔡禀都在清点带着的各种琉球奇珍。 等到午时刚过,二人便按时来到天安门前的宫廷广场(后被北洋政府拆除)等候入宫参宴。 宫廷广场呈t字形,占地并不大,在礼部主事颜光敏的带领下,琉球使团一行人被引导至相应的位置等待。 此时广场上人头攒动,各国使臣团按国家划分好区域依次排列,各使臣团的打头之人皆手持旌杆,上面挂着的竖旗正随风而动。 朗卿颜眯眼远眺,竖旗上写着各国名称,缅甸、安南、暹罗、朝鲜、汶莱、荷兰的名字皆在其上。 再往广场旁边看,各式各样的稀奇珍宝摆满了一地,甚至还有大象、犀牛、六足龟、白骆驼等珍禽异兽关在笼中,场景热闹非凡,迥异的外邦语言此起彼伏地在朗卿颜的耳边响起。 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服饰,脸上洋溢着热切的笑容,眼巴巴地看着天安门城楼,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朗卿颜远远地看见了朝鲜和卫特拉部的队伍,朝鲜正使闵孝穿着深黑色圆领明制官服,头戴短翅乌纱帽,看见朗卿颜望向这边,他微笑地点头示意。 卫特拉部的使臣队伍则与同属蒙古的喀尔喀部使臣团站在一起,周围的人都能看出双方相处的并不愉快。 卫特拉部正使僧格尔图穿着华丽的蒙古袍服,脸上是熟悉的轻蔑神情,对喀尔喀部的使臣颐指气使,态度粗暴。 喀尔喀部的使臣脸色涨红,但又不敢得罪对方,只好支吾着回应尽量避免引起更大的冲突。 这一幕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天安门前身穿黄马褂,戴着顶戴花翎的御前一等侍卫纳兰性德看着跋扈的僧格尔图轻轻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雁翎腰刀。 此刀来历不凡乃是康熙御赐,配着镶金刀柄和绿色鲨鱼皮刀鞘,一看便知精致名贵。 旁边站着的二等侍卫曹寅察觉到了纳兰的动作,还以为上官是不满诸国使臣的喧闹,连忙向身旁的侍卫耳语了几句,随即就见站在广场四周的大内侍卫们齐声呼喝:“肃静!肃静!” 一连呼喝三遍后,场中的乱象才渐渐消散,使臣们都停下了喧哗,静静地等着宫宴开始。 随着钟楼处报时钟声响起,礼部右侍郎陈廷敬吩咐左右道:“时辰已到,开门请各国使臣入内。” 吱呀一声,广场众人面前的天安门缓缓开启。 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各国队伍在门口分成两批,使团的随从官吏带着进献的奇珍异宝随礼部官员前去入库,之后由礼部官员陪同,在偏殿进行副宴。 而诸国正副使臣则在陈廷敬的带领下走过午门,行经殿庭,来到殿阶前,各国使臣依次拾级而上,穿过白玉丹陛,进入太和殿内。 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各国使臣迅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太和殿内紫金蟾蜍香炉喷出阵阵烟雾,金砖铺地,明间上设宝座,两侧前有宝象、用端、仙鹤和香亭各一对,透露着威严华丽的皇家气派。 诸国使臣慑于殿内的威严氛围,纷纷在座位上正襟危坐,不发一言,静静地等着康熙皇帝到来。 清朝的满席共分六等,在正式国宴中,朝鲜国使臣和藏地使臣都可以享受五等满席的待遇,坐在最前。 而其余各国包括琉球和卫特拉部等都降一级用六等满席,依次向后排列。 朗卿颜左侧正坐着僧格尔图,此时他也收敛了轻蔑神色,脸色凝重地端坐不语。 众人落座后不久,随着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年轻的康熙皇帝踱步而出。 诸国使臣纷纷起立以各国礼节向其行礼。 康熙脸上挂着微笑,抬手虚扶,“各位使臣慕我天朝,远道而来辛苦了,毋须多礼,都入座吧。” 随即他轻轻颔首示意国宴可以开始了,接受到康熙示意的新晋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熙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祝文,颂咏起来。 文章佶屈聱牙,连朗卿颜都听的费劲,那些只是粗通汉语的使臣们更是如听天书。 好在王熙可能也明白这一点,故意读的很快,匆匆歌颂了下康熙皇帝平定三藩的功绩后,终于开始上菜。 朗卿颜此时才察觉,面前的餐桌极矮,离地面只有两掌高,十分不便。 桌面上光秃秃的无桌布餐巾等物,只放着几个看起来油光锃亮的银质餐具,望之不祥。 随着上菜的太监们依次入殿,第一道菜揭晓,这是一道用传统满族烹饪方式做出的肉菜,一大整块肉十分肥腻看起来像生的一般,朗卿颜用筷子轻轻一翻后便敬谢不敏。 趁着康熙皇帝正和颜悦色地与前排朝鲜使臣说话的空当,朗卿颜轻声询问过来倒酒的宫女,这餐具为何如此油腻。 所得到的答复是银质餐具有定量,按宫里规矩交回时不得缺斤少两。 多次清洗后往往会减少分量,差量需要宫人们自己补齐,所以宫内的银质餐具从不清洗,只作擦拭。 朗卿颜听完后久久不语,决定在整个宴会期间做到不吃不喝。 第九十七章 搭线 秉持不吃不喝想法的不只朗卿颜一人,许多使臣见到上的第一道菜是此等货色,纷纷大倒胃口,敬谢不敏。 最苦的便是坐在前排的几个使臣,包括闵孝在内。 他们在康熙皇帝的注视下不得不抄起筷子,大口咀嚼着半生不熟的肥肉,脸上还得显露出享受表情,心中早把蛮夷这个词骂了八百多遍。 可能唯一真的觉得享受的只有僧格尔图,他直接上手将肉拿起,大口咀嚼,时不时佐口美酒,看着很是满意。 一直不动声色观察众使的康熙当即被其吸引了注意,不似前面几排使臣的做戏表演,康熙一眼就看出了僧格尔图是真的在享受。 这般原汁原味的满菜说实话即便是他也觉得难以下咽,只有当初艰难起家创业,征战天下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才不惯奢靡享受,真正地喜食这等吃食。 如今他见僧格尔图享受的样子第一反应是警惕,这岂不是说如今的卫特拉部便如当初大清草创阶段一般,不讲奢靡,锐意进取。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举起酒杯,开始第一巡敬酒。 众使臣见状纷纷举杯共饮,朗卿颜和蔡禀一起端起酒杯,掩袖装作喝了。 等敬完酒后,康熙直接点名僧格尔图道:“卫特拉部诸王公现下如何啊?” 僧格尔图听见皇帝的问话,抹了一把吃的油腻腻的脸庞,站起来右脚向前,膝盖前屈,左右手放在右膝身体前倾行了一个蒙古礼。 起身后他毫不在意周围众人鄙夷惊诧的目光,大咧咧地道:“卫特拉诸王公早已向噶尔丹大汗宣誓效忠!” 王熙勃然色变喝道:“僭越!噶尔丹只是卫拉特部共主,诸王公宣誓效忠的只能是我大清皇帝!” 僧格尔图虽然凶蛮但他并不傻,不然也不可能被噶尔丹派来北京出使,见王熙喝问他立马改口道:“诸王公效忠大汗,而大汗效忠皇帝。” 康熙皇帝闻言摆手示意王熙莫要过于追究,但心中警惕更浓,笑了一下问道:“我听闻噶尔丹最近做了好大的事啊。” “有赖皇帝陛下神威,大汗已击败了黑山派和白山派并在去年征服了土鲁番的察合台汗。” 康熙皇帝闻言沉默不语,半晌后开口警告道:“回去告诉噶尔丹,其他的我不管,但不许他向东骚扰侵袭喀尔喀诸部。” 僧格尔图恭顺地躬身称是,低头的瞬间眼中流露出轻蔑。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国宴继续。 万幸之后上的菜终于正常了一些,众使脸色好看不少,许多人纷纷动起筷子。 闵孝更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心中喜悦,可算不用再装模作样地啃食生肉了。 按规矩康熙皇帝举杯敬酒三巡后,便先行离席。 皇帝走后众使臣们放松不少,三三两两地互相攀谈起来。 朗卿颜也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向僧格尔图搭话道:“听闻尊使刚才所言,贵部大汗当真是一代英豪。” 僧格尔图闻言嗤笑一声,侧目斜视朗卿颜一眼后,扭头不理。 “可惜啊,再怎么英豪还不是得向清国皇帝称臣。”,他见僧格尔图不理会他,只好侧身过去,压低声音嘲讽道。 这句话戳到僧格尔图的痛处,他猛然回头怒视着朗卿颜,双目通红,如同一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朗卿颜完全不怕,国宴之上,僧格尔图即便再怎么愤怒也不敢众目睽睽下殴打他国使臣。 他无视了对方脸上狰狞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清国带甲之士数十万,恐怕即便是如噶尔丹大汗那般的英豪也难独力抵抗。” 僧格尔图听出了朗卿颜的话外之音,脸上怒意收敛,恢复轻蔑神情回道:“怎么?凭你琉球小国也敢有不臣想法,可笑。” 朗卿颜并未理会对方的嘲笑,试探地问道:“噶尔丹大汗难道真的会听从皇帝的警告,不东进一步?” 僧格尔图闻言立马警惕起来,目光灼灼地说道:“那是自然。” “尊使说笑了,就连朝鲜使臣都知你家大汗有不臣之心,你觉得清国皇帝会不清楚?” 僧格尔图不以为然,他此次出使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寻找能一同制衡清国的势力。 本来第一目标就是朝鲜,可他之前只是稍一暗示,闵孝便立刻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故而朝鲜有所知晓也只是因为他透露之故,但他清楚朝鲜对清朝的态度,是不会好心提醒的,他相信此时大部分清朝官员对噶尔丹并未重视警惕。 见僧格尔图不以为意,朗卿颜咬咬牙,稍稍暗示道:“琉球自然是蕞尔小国,但眼下清国仍有边患未靖。”,话说到此已足够,朗卿颜立马住口不语。 僧格尔图闻言心中一动,扭头第一次好好打量了一下此前自己一直看不起的“琉球使臣”。 思索片刻后,他压低声音道:“足下所说的边患,可是指东南?” 朗卿颜微微点头,僧格尔图立马拿起酒杯借着喝酒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等了片刻,他见朗卿颜不再主动开口,按耐不住凑上来刚想说些什么,被朗卿颜摇头制止。 顺着朗卿颜的目光望去,僧格尔图看见殿门边穿着黄袍马褂的纳兰性德手扶腰刀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僧格尔图毫不心虚地回望过去,片刻后纳兰性德移开了目光。 僧格尔图心知当下不便多言,按耐住心思,准备宴后找机会拜访朗卿颜细谈。 等到天将擦黑时,国宴总算结束。 各国使臣汇合了随从官吏,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回到住所,为明日的朝会觐见作准备。 而在深夜时分,僧格尔图孤身一人敲响了琉球使臣下榻院落的大门,开门的正是朗卿颜。 但让僧格尔图意外的是,对方并未让其进门,反而猛然一把将其推开,大喝道:“兀那蛮夷,竟敢如此无礼,你当本使有那龙阳癖好不成,速速离去!” 朗卿颜的声音极大,立刻惊动了巡逻的士卒,纷纷前来探查情况,周围馆舍的使臣们也闻声出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僧格尔图脸色铁青地在巡逻士卒的护送下返回了下榻的院落,回到房间后,他伸手从怀中掏出朗卿颜推搡时趁机塞进的信封,缓缓打开,纸上只有五个字:留学国子监。 而另一边,纳兰性德听着派去监视僧格尔图密探的回报,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原来那僧格尔图还好这口,怪不得二人在宴会上举止亲密。 同时心中暗笑自己实在多疑,一个琉球副使而已,怎会有什么别的牵连。 琉球院落内,蔡禀安慰道:“蛮夷就是蛮夷,脑海中竟还想着那等事情。” 朗卿颜心中暗笑,日间宴会上那个一等侍卫如此注意僧格尔图,安全起见,自己又怎敢留其密谈。 这般一闹相信宴会上的异常应该能遮掩过去了,至于说坏了僧格尔图的名声嘛,就当是对他之前无礼的惩罚好了。 第九十八章 北京情报站:国子监 翌日朝会各国使臣一同上殿觐见皇帝,康熙在朝会上明宣了对各国使臣的赏赐并准许各国开展朝贡贸易。 赐琉球使团正使大缎、帽缎、彭缎及绸各一匹,银三十两。副使大缎及绸各一匹,银二十两,从人各银四两。 朗卿颜趁着谢恩的机会,主动开口称琉球仰慕天朝文化,请求允许派遣留学生入国子监留学,康熙皇帝闻言大悦,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清建国以来,第一次有外邦提出要遣学生入国子监学习,康熙认为这说明了他统治之下,大清的文治有了长足的进步。 殿中的文武官员也意识到了其中含义,在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带领下,众官员齐声恭贺。 康熙皇帝龙颜大悦,直接准了朗卿颜所请,并吩咐礼部,琉球留学生不限名额,在国子监留学期间的一应用度均由礼部承担。 康熙皇帝是开心了,但闵孝可就有点尴尬了,康熙之前曾不止一次暗示朝鲜应当派遣留学生入国子监,但都被朝鲜方面搪塞了过去。 开玩笑,我堂堂小中华还需要向你这蛮夷之国派遣学生学习儒家圣人之道不成? 眼下朗卿颜突然开口提到此事,闵孝就有点慌了,心中埋怨蔡、朗二人怎么也不提前通个气。 但眼下不是埋怨的时候,此时康熙皇帝正用鼓励的眼光看着闵孝,他硬顶着皇帝的注视,准备扛到底。 见到朝鲜使臣半天也没有动作,康熙皇帝心中不满,好在此时蒙古卫特拉部和暹罗国也一同提出了派遣留学生的要求,化解了尴尬。 康熙皇帝心中更喜,尤其是蒙古卫特拉部居然主动要求学习汉文化,在康熙看来这是对方准备停下征伐脚步,关注民生治理的表现,当即允许,并将这三国的朝贡等级提高,琉球被允许一年两供。 明珠对康熙皇帝的心思拿捏的很准,他主动出班道:“皇上,所谓有奖必有惩,既奖赏了三国,便也该有所惩戒才是,今年年初有朝鲜边民越境采参、伐木,被我国边民发现,双方爆发了冲突,伤亡数十,应以严惩。” 闵孝一听脸色泛白,他此次来使一个重要任务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经过一番上下打点后,再加上康熙皇帝昨日在宴会上对他也是和颜悦色,他本以为此事会被轻轻揭过,不想出了这等意外,心中再次埋怨起朗卿颜。 明珠都已经点名了朝鲜,闵孝无奈,主动出列跪地请罪,并奏请亦遣留学生入国子监学习。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宽宏道:“朝鲜一向甚恭,边境惩处一事免议。” 闵孝大声谢恩,明珠也躬身称嗻。 这入国子监是朗卿颜想出能和卫特拉部建立固定联系渠道最稳妥的办法,毕竟双方一个西北,一个东南,路途遥远。 如今双方各自派人在国子监,将北京作为消息中转站,沟通大大顺畅,更不必说派来的人既是国子监生又是藩国学生,身份特殊更方便与士子官员交往,进而打探情报,掌握清廷动向,正可谓是一石二鸟。 而由此所带来的朝贡次数增加更是意外之喜,贸易量直接翻倍,朗卿颜心中更觉满意。 觐见朝会结束后,部分使团直接在京城开展朝贡贸易,而如朝鲜、暹罗、琉球等国需要返回地方后再进行朝贡贸易。 琉球使团被下旨特意多留了几日,经过请准留学一事,康熙皇帝对琉球的印象大好,往日只有朝鲜使团能享受的待遇,此次蔡禀和朗卿颜也享受了一把。 康熙皇帝幸畅春园,特召琉球国同朝鲜国使者入御前。 蔡、朗二人叩头既毕,赐座左侧,御赐满洲御茶、东道盆(琉球料理)、团子等吃食,与诸位皇子王爷一同赏看诸艺、烟花。 期间除了闵孝对二人的态度冷淡外,其他一切不论是表演还是餐食都要比国宴强太多了。 朗卿颜一边观赏远处的烟花,一边打量着对面端坐着的几位皇子。 皇长子胤禔不过十岁,而最小的四皇子胤禛还不到五岁,但具都行止有礼,气度雍容,心中不得不感慨康熙这胡酋倒是教子有方。 随即又想起自家殿下还没有儿子,不禁有些怅然。 东宁,延平王城内。 被手下惦念的郑克臧此时正在偏殿接见内文社女王曼兰波安。 虽然从内文社运回的木材让郑克臧欣喜,但听闻曾陆相把对方的女王也一起拐了回来,不禁大骂胡闹。 但人都已经带回来了,人家又坚持要面见郑克臧。 无奈之下,他叫上柯平、郑斌陪同,在王城偏殿接见了这位内文社女王。 吃不惯船上饭菜,又是头次出海,晕船呕吐不止,女王曼兰波安在觐见时整个人面色惨白,形容消瘦,把郑克臧吓了一跳。 不是说内文社很富裕吗,这女王怎么都饿成这样了。 看着端坐上首衮袍王服的郑克臧,曼兰波安的心中充满了羡慕,这才是一个统治者应有的样子,相比较起来,虽然二人年岁仿佛,但她却与傀儡无甚区别,让人惭愧。 在欧拉马斯的陪伴下,女王恭敬地冲郑克臧行了一礼,郑克臧见其行个礼身子都在抖动,连忙吩咐赐座。 女王谢过后书写赞道:“沿途见延平王治下庶民安居乐业,商贸络绎繁荣,实在令人叹服。” 郑克臧微笑接受了女王的马屁,笑道:“你来此之意曾陆相已向我说明,这事他办差了,我已惩罚了他,还请在此稍候几日,到时命人将你送回贵部。” 话音刚落却没想到女王摇摇头道:“我不想回去继续当傀儡,希望能留在您身边学习当一位合格的君主。” “呃…”,郑克臧闻言愣住了。 郑斌尴尬地咳嗽一声道:“女王云英未嫁,这恐怕不合适。” 曼兰波安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以嫁给延平王啊,等我学会了再回内文社。” 郑克臧很是无语,看着面容消瘦惨白的女王心道大可不必。 柯平脸色一沉直接出声呵斥道:“胡闹!” 欧拉马斯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轻拉女王的衣袖示意莫要再说了。 女王扭头不解地看着欧拉马斯,用番语问道:“族里不是一直念叨要为我挑选最优秀的男子吗,难道族中男子还有比延平王更优秀的?与强者结合是族里规矩,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以的?” 更熟悉明人规矩的欧拉马斯连连摇头示意莫要再说了。 郑克臧尴尬不已,匆忙结束了逐渐变为闹剧的接见。 他维持原命令不变,安排曾陆相过几日把曼兰波安带回内文社,完成木料交易。 回去后的女王听欧拉马斯解释了半天什么王妃、侧妃,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最后她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天我就去拜访延平王妃。” 欧拉马斯傻眼了,心说我是这意思吗? 第九十九章 女王生猛 第二天一早,在女王的坚持下,欧拉马斯不得已带着女王再次来到王城,请求面见王妃。 听见宫人来报内文社女王求见,郑克臧心中一突,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而一旁的陈妃好奇问道:“内文社的女王要见我?说是什么事了吗?” 宫人躬身回道:“确是求见王妃,女王并未说是何事。” 郑克臧见状连忙道:“应是礼貌拜会,那女王我昨日已接见了,生番君主倒是礼数周全,去回复她就不必再见了。” 听见郑克臧的话,本来见与不见两可之间的陈妃突然上了心,似笑非笑道:“昨日接见了这位女王吗?没听殿下说起过啊。” 郑克臧轻咳一声道:“无甚稀奇,便未跟爱妃提起。” 陈妃轻轻颔首,扭头对宫人说:“远来是客,对方既有此请,便先请其在偏殿等候,我稍后去见她。” 郑克臧明智地没有再阻止,不然显得太过心虚,转而道:“我陪爱妃一同去,正好昨日还有些话未曾交待。” 陈妃奇怪地看了郑克臧一眼,思索一下后头了点头并未拒绝。 等夫妻二人换好衣服来到偏殿时,女王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郑克臧连连以目示意欧拉马斯,欧拉马斯接受到了郑克臧的信号,摇头回以苦笑。 完了完了,郑克臧心道要糟糕。 果不其然,女王依礼见过王妃后,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嫁给延平王后,子嗣继承内文社王位,绝不沾染延平一系传承,王妃可能放心?另外,我父母早亡,家中也并无其他长辈,我身为内文女王便是全族子民的母亲,按你们的规矩我的婚事可以自决,我也打听清楚了,殿下父母、祖母皆已不在,作为成年君主可以自主决定纳妃,如何?”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郑克臧和陈妃,等待二人的回复。 陈妃听完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心中既惊讶又好笑,但面上仍保持镇定,瞥了眼郑克臧眼含询问之意。 欧拉马斯连忙出声解释道:“王妃勿怪,我家女王天真率性,戏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郑克臧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不是戏言,我是真的想学习如何做君主,我父母死的早,又没有亲族长辈,每日只听那帮大臣教导,但他们只教我怎么做好傀儡,从不教导我如何该当一名君主,我要跟着你学。”,女王瞪了一眼欧拉马斯示意他闭嘴,随即看着郑克臧坚持道。 王妃闻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微微一笑道:“若只是想学习,又如何非要谈婚论嫁呢,按规矩女王若嫁给了殿下,将只能在这王城生活,再无可能返回内文社了,到时即便学会了又有何用?” 曼兰波安闻言犹豫了,“就不能有所变通吗?等我学好后再回去不行吗?” 陈妃闻言哭笑不得,“不知贵部风俗如何,但在我东宁嫁夫从夫,女王所言断无可能。” 郑克臧听着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女王见谅,不是不愿,实在是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曼兰波安脸上露出纠结神色,半晌后下定决心道:“好,我便留在东宁,尽快生下子嗣教导他如何做个好君主,日后继承我族王位。” 见女王这般说,陈妃也认真起来,“女王可想好了,这说的容易,那起码也要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你就不怕生变吗?” 曼兰波安狡黠一笑,看着郑克臧道:“若我嫁给了延平王,殿下会看着自己孩子未来要继承的领地生变吗?” “呃…”,面对女王生猛的质问,郑克臧无言以对。 王妃脸色平静地点点头道:“女王之意我已明白,今日还请先回去吧。”,随即吩咐宫人送客。 女王点了点头,该说的都说过了,她再次行礼,扭身跟着宫人离开了王城。 “说说吧。”,吩咐殿内宫人都退下,陈妃看着郑克臧开口道。 “这缘由爱妃不已经听见了吗?”,郑克臧无奈地答道。 陈妃没好气地说:“我是问殿下心中所想,莫非我在殿下心中是个妒妇不成,这等事情殿下还瞒着我。” 郑克臧苦笑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那女王年纪轻轻性格跳脱,说的话当不得真。” “殿下年纪也未大到哪里去,况且今日殿下也看到了,那女王意甚坚决,可不是在说笑,再如何性格跳脱,她毕竟是位君主,这般要求殿下怎可只当作玩笑,不认真应对呢。” 郑克臧点头苦笑道:“爱妃的意思是让我纳了她?爱妃不吃醋吗?” 陈妃摇头道:“我并非此意,只是殿下无论纳或不纳总要有个正式回复,不可只当成戏言忽略,至于吃醋?妾身是东宁的王妃,并非那民间妒妇,怎会阻止殿下纳娶侧室。” “爱妃所言甚是,是我想差了。” 郑克臧听进去了陈妃的话,立马召见了郑斌。 “昨日接见时卿也在场,今日内文社女王来拜见王妃,再次提出要与我东宁结亲,此事礼部怎么看?” 郑斌闻言打量了一下郑克臧平静的脸庞,思索片刻后道:“对方虽说是女王,但其所辖民不过一两万,较我东宁来说不值一提,若殿下有心接纳这部分番人,纳了此女倒也并不是不可,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始便有纳外族妃子的传统,蒙古、朝鲜、瑶民皆有,并非无先例可循。” 说道此处他顿了顿道:“当然若殿下并无此意,自然回绝所请,立刻遣人送其归国。” 郑克臧不满地看了一眼郑斌,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不过郑克臧也明白了这事还是要看自己的想法。 那接纳内文社有好处吗?好处当然是巨大的。 根据曾陆相收集的情报来看,第一个好处便是优质人口入籍,不同于其他土番,内文社番众早已习惯纳税服役,统治起来十分方便。 第二便是对方世代经营的土地,不仅已开垦种植了大量粮田,还有许多经济作物,皆已形成了规模。 第三便是内文社占据中央山脉东南山麓,木材资源丰富,纳入其中后,便可直接入山开采木材,且内文港口乃是天然良港,绝佳的造船厂地点。 而坏处嘛,便是需要搞定内文社的那帮老臣。 另外嘛就是这女王太过瘦弱,实在不太符合郑克臧的审美。 第一百章 从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郑克臧也并未对此事下令保密。 于是内文社女王求婚殿下的消息不胫而走,被朝堂诸公获知。 令人意外的是,当初首先出言呵斥女王的柯平却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对这门婚事的支持。 原因无他,柯平想借此次机会填充郑克臧的后宫,只要这个口子开了,有第一个侧妃,那就很快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当然这并非是柯平对王妃有什么意见,事实上王妃识大体,从不插手朝政,生下了清平县主也说明其有生育能力,柯平对其是很尊重的。 但架不住王妃她姓陈啊,不仅有个人望极高的过世父亲,还有个位极人臣的堂兄。 而她的大兄陈梦球在琼州将新策试点干的有声有色,眼见着以后也会重用。 她的二兄陈梦玮负责高山番蒙学以后,一改在南镇抚司的平庸,提出了很多创新想法,差事办的极好,很让郑克臧满意。 眼见着陈家在朝堂上的话语越来越重,再加上后宫如今只有陈妃一人,由不得他不担心未来内戚乱政的风险。 这番话他也曾暗示过郑克臧,但延平王明显没把这当一回事。 也就是他柯平没有女儿,不然他定会将自家女儿送进宫分薄陈妃的话语权,眼下这女王看似玩笑之语却正好是个机会。 而与之相应的,陈绳武自然是旗帜鲜明地表示了反对。 幸而陈妃和柯平有一样的认识,这也是她从来不在郑克臧面前对政事发表意见的原因,她亲自召见了陈绳武将事情厉害分说清楚。 陈绳武最后被王妃说服,对这件事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随着陈绳武一派熄了火,朝堂上同意郑克臧纳侧妃的声音占了上风。 柯平更是很直接地跟郑克臧进谏道:“女王天真,殿下若纳其为妃,大义之下便可直接插手内文社,等十年之后,只怕内文社早已成为我东宁另一个府县,世上将再无此番社。” 郑克臧深以为然,权衡利弊后,他决定从了算了。 女王长得不符合自己审美那进门后少搭理也就是了,还是拿下内文社比较重要,于是下令命礼部负责此事。 欧拉马斯一脸懵逼地看着派来协助办理纳彩、问名等前期婚礼流程的礼部官员。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女王如同闹剧一般的要求,怎么还真答应了呢。 不待他慢慢反应,一脸喜气的曾陆相前来道贺,一进门就满脸笑容地拱手道: “恭喜恭喜,欧大人请尽快准备好,奉殿下令,明日一早随我等登船一起回内文社下聘礼。” “啊…啊?” 在郑克臧的命令下纳妃流程从简加急,欧拉马斯第二日便收拾妥当,一脸懵逼地随着船队返回内文社。 而女王也从城东馆舍搬出,郑克臧专门拨了一座宅子暂时安置。 陈妃派了许多侍女宫人去伺候曼兰波安的饮食起居,并让专人教导其汉语和宫廷礼仪。 随着郑克臧纳妃之事定了下来,消息也传入了民间。 百姓们自发组织了许多庆祝活动,承天府街道上随处可见敲锣打鼓向延平王恭贺的队伍,热闹非凡。 诸国在东宁的代表也连忙拜见郑克臧表示恭贺,朝中文武也都应景上表祝贺,一时间整个东宁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鲜汉城府,崔秀吉的奏报传回,引起满城哗然。 崔秀吉的奏报详细地记述了此次战事经过,按照一以贯之的风气,奏报着重强调了他与敌奋战,最终收复济州城的过程,同时在奏折中点明贼人是东宁郑氏所派。 与郑克臧和康熙一样,朝鲜肃宗大王李焞也是年少即位,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 但他面色略显苍白,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君主,被如今国内的党争之烈搞得心力交瘁。 对崔秀吉的奏报,领议政(首相)金寿恒作为西人党的大佬,强烈要求追究崔秀吉的失土之罪。 而崇善君等亲近南人的王族纷纷上书为崔秀吉开脱,言其虽有失土之罪,但亦有夺回济州,驱逐贼人之功,应减免惩戒。 双方就此各施手段,争斗不休,而对于济州如何善后,对明郑应采取的态度,如何加强军备防范敌人下次入侵等问题,统统不管。 最后肃宗大发雷霆,痛斥群臣,下令崔秀吉仍留在济州戴罪立功,务必加强军备,防止明郑再袭。 同时命令三道水军统御使加强水军巡逻,务必防范明郑贼军劫掠本土。 加强防守还是加强防守,肃宗心中也是无奈,可那能怎么办呢?对朝鲜的水军,肃宗心中有数,难道还指望水军能远涉重洋攻打东宁吗? 看着崔秀吉奏报上统计的损失,肃宗心中也是后悔,当初面对东宁使臣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他没想到东宁的那位少年君主反击的快速又精准,明明面对着清国强大的压力,仍派水师来报复,这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啊。 他思索片刻后,下令准备派遣使臣前往东宁议和。 对这一决定无论南人、西人尽皆反对,纷纷叩首阻止道:“殿下三思啊,年初与清国边境纠纷之事还不知结果,此时派使节交通东宁,若被清国所知,恐有祸事。” 肃宗怒哼道:“当初东宁使臣来访便是怕被清国怪罪才交恶,以致有如今之祸。” 领议政金寿恒伏身道:“殿下,东宁不过水师犀利,偶尔劫掠海疆不过藓芥之患,若真的惹怒清国,大军从辽东南下,重演丙子胡乱旧事,顷刻间便是亡国之祸啊。” 肃宗闻言后沉默了,叹息一声道:“罢了罢了,加强防守,谨防其再来吧。” 金寿恒连赞英明补充道:“唯今之计,应当遣使禀明清国,请求援助。” 南人党诸官员闻言立马来劲了,纷纷出言反对,“请清国援助?如何援助?派兵驻守吗,岂有此引狼入室之理。” “好了!东宁、清国皆不遣使,莫要再争了,按寡人说的办。” 见肃宗发了脾气,诸臣停止争吵,一齐伏身口称英明。 济州的崔秀吉和全罗道的三道水军统制使权斗南接到王命后纷纷苦笑起来。 崔秀吉是知道明郑定会再来的,而自己仍留任济州,他深为前途担忧,只能心中安慰自己失土之罪被宽宥了,也算是好事。 而权斗南苦笑是因为如今朝鲜水军已沦为党争场所,将领中南人、西人皆有,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加强军备抵挡郑氏水师,实在强人所难,只能心中暗暗祈祷明郑不会再来。 第一百零一章 赃物到位 从琉球绕道而回的甘孟煜和王隆抵达东宁近海时便换上了明郑旗帜,在巡逻水师的伴航下抵达了基隆港。 七十多艘船一露面便引起了港内轰动,何祐听闻后亲自到达港口迎接二人。 甘孟煜和王隆下船见到何祐后立马躬身抱拳,语气激动道:“幸不辱命,此次劫掠所获皆已造册,请都督检查。” 何祐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笑道:“两位大功臣回来了,回来的船比去的时候还多了许多啊。” 二人连忙将此次劫掠济州一战简要地向何祐汇报了一遍,何祐听的连连点头,“辛苦了,本督亲自为你们上奏请功。” 二人连忙抱拳道谢。 随着大批物资和朝鲜青壮运抵,整个基隆港超负荷运转,上上下下卸运不停,何祐看着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何祐的奏折和劫掠清单经急递送到了陈绳武手中,他看着上面列明的缴获,喜上眉梢,连忙备车进宫面见郑克臧。 陈绳武来到侧殿时,郑克臧刚刚试穿上礼部制作好的吉服,见到陈绳武面露喜色,他笑问道:“舅兄有何高兴之事?” 陈绳武眉毛抖动,兴奋道:“殿下,喜上加喜啊,何祐来报,甘孟煜和王隆从济州满载而归,所缴获清单列表在此。” 郑克臧拿过清单看了起来,随着视线下移,心中愈发欣喜,也顾不上试穿吉服了,连忙换下衣服吩咐陈绳武道:“速去召集六官会议。” 延平王城大殿内,郑克臧笑意连连开口道:“诸卿以为这批青壮该如何处置啊?” 陈绳武轻咳一声,“臣先抛砖引玉,如此多的青壮绝不能汇集一地,不然易生变故,当分散安置。” 柯平接道:“左参政所言极是,依臣看,此万人当分作五部,三部自北往南,两部自南向北,往中部开垦。” 郑克臧眉头一皱,“右参政想对大肚番国动手?” 柯平道:“不敢言动手,只是提前谋划罢了,等到日后用兵时也好有个立足之地。” 郭英平摇摇头道:“如此多的青壮,若有个万一,损失太大。” 郑克臧沉吟片刻后拍板道:“郭卿之言有理,况且此时不宜过度刺激大肚番国,再有朝鲜青壮单独开垦不利于融合控制,还是将其打散到各屯垦点,配给相应农具粮种。” 众臣见郑克臧作出了决定当即躬身领命。 陈绳武提醒道:“另外还有战马两千匹和甘孟煜临时组建的朝鲜仆从军,该如何安置,请殿下定夺。” “本藩可有善养马者?”,郑克臧开口问道。 “这…似乎没有。”,陈绳武尴尬地躬身做答。 郑斌此时出声提醒道:“殿下可还记得去年琼州黎人首领进贡的琼州小马吗?” 郑克臧当然记得,这琼州小马只比驴骡稍长,极骏可爱,却不堪乘骑,只可当作宠物玩乐。 “虽品种不同,或有相通,可于琼州募集黎人善养马者,择地修建马场。”,郑斌建议道。 “也只好如此了,至于朝鲜仆从军,这名字太难听了,改为掠朝军,暂归何祐手下,按辅兵待遇。” 听见郑克臧给起的名,众臣心中有数,知道自家殿下是劫掠上瘾了。 并不知道自家殿下把朝鲜劫了的朗卿颜热情地拜访闵孝以作告别,不想对方仍在生气,避而不见。 无奈之下他和僧格尔图约定好各自派人在国子监联络后,便和蔡禀启程上路。 与来时一样,在各地督抚衙门的护送下,一行人平安回到了福州城。 此时福州城的气氛明显不对劲,康熙之前下的那道命姚、施二人精诚合作的谕旨不仅未能消弭矛盾,反而进一步激化了。 姚启圣接到旨意后大受振奋,对攻伐东宁一事处处指手画脚,施琅与其针锋相对,二人谁也不肯退让。 再加上刺杀一案的影响,整个福州城外松内紧,稍有嫌疑者便会被抓到府衙问话,一时间人心惶惶。 见氛围不太对劲,蔡、朗不敢多呆,在福州一番采买后,将几艘大船装得满满当当,二人拜别了福建文武,从福州出发驶回东宁。 二人回到东宁后第一时间受到了郑克臧的召见,他们详细地向郑克臧汇报了在福州和北京的种种见闻。 郑克臧很是满意,尤其对朗卿颜和噶尔丹搭上线一事大加赞赏,当即提拔其为北镇抚司副千户。 至于蔡禀此人,听了朗卿颜的描述后,郑克臧有感于他的八面玲珑,觉得这是个搞外交的人才。 他和颜悦色地挖起了墙角,“此番成行,蔡大人功不可没,不知可愿来我东宁出仕?” “这…”,蔡禀对郑克臧的突然招揽毫无准备,闻言一愣并未立刻回答。 郑克臧了然地笑了笑,“蔡大人不必急于回答,先去休息吧,平敷光禹等你多时了,去见见吧。” 蔡禀立马躬身告退,直奔城东馆舍。 翌日平敷光禹和蔡禀联袂前来向郑克臧请允归国,许是有什么把柄在岛津家手中,蔡禀最终还是婉拒了郑克臧的招揽。 吩咐二人稍待,他写了封信请平敷光禹带回给岛津光久,对这个老小子又威胁了一番,约定下次朝贡必要先派人前来东宁,大伙一起组团进贡。 在礼部官员和朗卿颜的一路相送下,二人登上满载着货物的琉球贡船,缓缓驶离了港口。 而朗卿颜从福州采购回的优质茶种、桑种、蚕种等物,统统交给了新来的朝鲜移民种植。 郑克臧很是期待,除了糖业之外,东宁也亟需发展其他产业,尤其是纺织业,严重缺货,丝麻等物极度依赖进口,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诸事处理完毕后,郑克臧难得的空闲了下来,此时后宫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陈妃时隔大半年再次有喜。 因着有喜一事再加上纳妃在即,郑克臧喜悦中夹杂着几分愧疚,空闲的这几日他都花在了陈妃身上。 “想当初冯锡范谋逆,多亏爱妃临危奔走,舅兄才及时挡下了冯锡圭。”,郑克臧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脸上露出回忆神色,微微感慨出声。 陈妃闻言也露出追忆之色,半晌后轻叹口气道:“殿下毋须如此,妾身对殿下纳侧妃一事并无介怀。” 郑克臧摇头道:“我只是感慨一下并无他意,梦萦怎也这般。” 陈妃笑了笑道:“殿下如今是延平王,一言一行关乎数十万百姓命运,由不得人不深想,即便臣妾也难免俗。” 郑克臧闻言沉默了下来,“纳妃一事,是你说服的舅兄?” 陈妃微微颔首。 “何至于此啊。”,郑克臧长叹一声。 陈妃眼含温柔道:“臣妾对殿下心意如当初一般无二,只是不得不谨言慎行。” 郑克臧轻叹口气,“不须如此的,不须如此的。” 陈妃微笑不语。 第一百零二章 好事将近 马仪的人质生涯不算凄惨,内文社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也未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只是无论他去哪里都会安排几个护卫随行,美其名曰保护安全。 而马仪每日都会准时前往港口远眺海面,希望能看见东宁的船只。 今天也不例外,算算时间曾大人早就该回来了,是出什么事耽搁了吗?仍未看见东宁船来,他心中开始胡思乱想。 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在海天相接的尽头突然出现数个小黑点,马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好在小黑点并未消失,反而慢慢变得清晰。 是东宁船!马仪激动的原地一蹦三尺高。 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们也看见了远处的船只,连忙分出一人去报告行政官赛德越比。 随着船只驶的近了,马仪疑惑地看着船上挂着的红布装饰,这什么情况?战船打扮的这么喜庆合适吗? 港口上的番众们也对海面上奇怪装扮的船只感到惊奇,放下了手中活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海面指指点点。 为怕再次引起误会,曾陆相特意下令船只进港时不许鸣放礼炮,五艘大船停在港口不远处,解下小舟向港口划来。 头艘小舟抵达海滩,提前赶到海滩等候的马仪立马迎了上去,就见披着大红绸缎的欧拉马斯当先从小舟上跳了下来,看见马仪疑惑的目光,他摊摊手苦笑一声。 随后下来的是穿的同样喜庆的曾陆相,他一见马仪立马前行几步拉住他的手道:“子羽这段时间辛苦了。” 马仪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拱手道:“不敢言辛苦,曾大人你们这是?” 曾陆相满脸喜色道:“殿下要纳内文社女王,我们这回来送聘礼,顺便把你接回去。” 马仪听完后满头问号。 不理会尚在状况外的马仪,曾陆相看着周边围观的番众越聚越多,兴奋地冲他们喊道:“你们的女王嫁给了东宁的延平王,以后你们都是东宁子民了。” 番众们听不懂他的话,只是见他兴奋喜悦,便也纷纷报以微笑。 等赛德越比赶到港口听闻此事后,气急败坏地冲曾陆相喝道:“无耻!你们无耻!” 面对着暴怒的赛德越比,曾陆相脸上笑容一点未变,“这可是贵部女王自己要求的,欧大人可以作证。” 欧拉马斯无奈上前,一脸尴尬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了赛德越比。 赛德越比听完后迅速判断出事情已无法挽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争取好的条件,将他的利益最大化。 沉吟片刻,他脸色平静道:“这样说来,女王殿下将留在东宁,一直等到她和延平王的子嗣长大后再回来继承内文社王位。” 他抬头盯着曾陆相的眼睛,“那这期间内文社将由谁来作主呢?” 曾陆相笑容淡了些,语气温和道:“赛大人作为内文社行政官当然是第一人选。” “哦?这也是延平王的意思?” 曾陆相没有回答,脸上笑容更淡了些,“赛大人要在海滩上详谈此事吗?上次来时内文社可不是这般待客之道,怎得女王不在,内文社的礼仪也跟着丢了?” 赛德越比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一伸手道:“请入城内详谈。” 曾陆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另外船上装的都是女王的聘礼,还请安排人接收,对了记得把之前剩的木材交给我们的人,女王说了那是她的嫁妆。” 赛德越比脸色发黑,但还是点了点头。 到达城内后,赛德越比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单独和曾陆相密谈了一个时辰。 两人谈完出来后皆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马仪偷偷问曾陆相谈的如何,对方只是笑而不语,马仪不禁心中腹诽两个老狐狸凑一起了。 赛德越比之后的行为说明了密谈结果应该还是不错的。 他按照明人习俗,组建了送亲队伍,因为女王家族直系亲属皆已不在,只能由一个远房舅舅作为送亲队伍的领队。 同时他还为女王挑选了许多侍女护卫,都会跟着曾陆相一同返回东宁。 在停留期间,曾陆相趁机邀请内文社诸官员一同前往东宁观礼。 赛德越比以还需主持内文社政务为由果断拒绝,曾陆相再三邀请,赛德越比再三拒绝。 其余官员在赛德越比的注视下也都拒绝前往,只派遣了欧拉马斯和七八个礼仪官去东宁操办。 不过私下里倒是有不少官员悄悄来到曾陆相下榻居所,递交了重礼,请他帮忙转交给延平王和女王,权当结婚贺礼。 曾陆相热情地接待了这些人,将名字一一记下,心中哂笑,这内文社也不像看上去那般铁板一块嘛。 等到曾陆相启航时,内文社这边林林总总凑出了上百人,随船返回东宁。 等曾陆相一行回到东宁时,已到了七月初。 礼部纳吉定下的婚期是七月十八日,时间紧迫,这些内文社的客人来不及欣赏东宁的繁华,一下船便被礼部一路送到了女王暂居的院子。 因为人数太多,除了负责的礼仪官和女王的侍女护卫留下外,送亲队伍被暂时安置在城东馆舍。 按照明代礼制,郡王正妻册封为郡王妃,其余妾室定额不得超过四人,皆不入册,无官身,称如夫人。 郑克臧是想守礼的,他安排礼部一切从简加急便是此意,一个侧室无需大张旗鼓的操办。 但架不住手下官员和民众热情啊,没谁会把郑克臧当成一个普通的郡王看待,焉知今日的如夫人不会是来日的皇贵妃。 更别提曼兰波安的番邦女王身份足够吸睛,民间对此津津乐道。 酒楼茶馆里这几日说书先生无一例外说的都是辽国铁镜公主盗取令箭助四郎探母这一段,虽然不甚恰当但也足供小民自娱自乐,毕竟谁还真敢拿延平王乱编排不成。 是以临近婚期的这段日子,民间自发组织的庆贺活动越来越多。 郑克臧好几次下旨劝诫想要降降热度,但根本没什么效果,郑克臧又不能为这大喜的事发脾气,最后只能默认了 期间约翰逊和手下工匠加足马力,终于在婚期前将第二艘盖伦船建造完毕,当作献给郑克臧的结婚礼物。 约翰逊还煞有介事地建议将此船命名为东宁王妃号,结果被郑克臧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还东宁王妃号,你这名字置陈妃于何地。 第一百零三章 喜庆下的阴影 约翰逊这事倒是提醒了郑克臧,他有些担心陈妃会对这热闹场景介怀,毕竟当初他和陈妃成婚时,正值东宁征战正酣物资匮乏之际,婚礼并未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想到此处,虽然民间自发庆贺管不住,但他严令王城内一切如常,不许过度操办。 陈妃知道此事后笑道:“逢此喜事,大家愿意热闹热闹有什么不好。” 她当即下令宫人们将王城装饰一新,同时增发了赏钱权作红包分赏下人,宫人们皆欣喜感激,一个个争着在王妃面前表忠心,王城上下和民间一般沐浴在喜庆热闹的氛围中。 在这热闹声中,日子不知不觉来到七月十八这一天。 古时男子妾室可分为纳、媵、奔、买、占等多种来源,根据来源不同,其入门礼仪也有所不同,最高一级的便是纳,也正是此次婚礼的规格。 纳妾在民间也称娶妾,这个娶字道尽了真意,在入门时的礼仪规矩上与娶妻类似,只在细微处有所分别,例如不颁婚书,只奉婚契等,但总体而言区别不大。 在婚礼当日,郑克臧早早地起了床,在礼部官员的贴身指导下一丝不苟地履行着礼仪要求。 延平王这边还能乖乖配合,而天真直率的女王对这婚礼的繁文缛节是一刻也忍受不了,数次以眼神向欧拉马斯求救,欧拉马斯别过头只作无视。 无奈之下她又开始耍起别的花招,要不就是肚子痛,要不就是腿抽筋,总之就是不肯好好配合,服侍的下人和礼部的官吏又不敢指责这位马上要成为侧妃的娘娘,眼看着就要耽误吉时了。 欧拉马斯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只好故意沉下脸吓唬她道:“您若误了吉时,按明人的规矩可就不能成婚了,到时您也没法跟着延平王学习,我看不然我这就下去准备准备,明天咱们就回内文社。” 这话说出来果然有效,女王立马老实了,心中默念忍一忍,忍一忍,就当是交学费了。 随着女王开始配合,准备工作总算能继续进行,众人自觉地加快手上的速度,终于在迎亲队伍赶到之前,准备完毕。 郑克臧当然不可能亲自屈尊去迎,按照规矩需要选派儿女双全的宗室长辈作为代表前往迎亲,郑克臧的七叔,一向不涉朝政的安乐伯郑裕获此殊荣。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随着吉时已到的呼喝,仪仗队、鼓乐队头前开道,迎亲使者安乐伯居中而行,后面跟着一同迎亲的官员、宫人、侍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出王城,会同如夫人的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直奔女王暂居的院落。 迎亲队伍花花绿绿,绵延数百米,对寻常百姓们来说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靓丽风景。 沿途观者如潮,孩童们追着队伍拍手欢笑奔跑,大人们招呼亲朋好友一同跟着去瞧热闹,尾随者多达数千人。 而随着迎亲队伍出发的消息传开后,整个承天府仿佛按下了开始按钮,城内的诸酒肆商铺纷纷在门前挂上红布,以示对殿下结婚的庆贺。 而在最热闹的玄武大街,两侧尽是两层甚至三层楼高的酒楼、青楼,内部装饰华丽无比,档次远非承天府其他地方可比。 来往的海客豪商在此一掷千金,流连的文人骚客在此诗名传扬。 在这大喜之日,沿街的商家纷纷自掏腰包在外面挂满红绸,还购买了许多爆竹准备点燃庆贺。 北镇抚司总旗官陈泰便在此时带着十余个乔装打扮的手下走入了玄武大街。 一行人刚走进大街不久,便听见有人在街口大喊:“迎亲队伍出发啦!”。 陈泰此时正好路过一家青楼,只见门前数十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在老鸨的示意下,一齐脆声喊道:“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同心,回春楼恭祝殿下喜结良缘!” 随着恭贺声落下,旁边小厮立马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挂在杆上的爆竹,劈里啪啦一阵轰响,引起围观路人群众的阵阵喝彩。 身后的小旗陈奋此时凑了上来,低声对陈泰道:“大人,今天是殿下大喜的日子,上面确定让今天动手吗?” 陈泰扭头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殿下同意了的,少问问题,办好差事。” 陈奋点头,随即与陈泰拉开了距离。 陈泰等人的目的地是街道中间的一座三层酒楼,酒楼正门上挂着横匾上书:清风徐来。 等到了清风徐来楼前,陈泰装作看热闹的样子目光四处逡巡,片刻后他看见一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隐蔽地冲他打了个手势,他不动声色缓缓走过去。 “怎么样?” “目标就在三楼,接头的人还没到。” 陈泰点点头,随即若无其事的走开,他和手下一众锦衣卫完美地融进看热闹的人群当中,静静蛰伏。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挤开人流,走进了清风徐来楼,陈泰望向那个书生打扮的人,对方轻轻点头。 接头的来了。 陈泰轻轻吸了口气,等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估摸着对方已接上了头,他冲着手下打了个手势,留下十人仍在酒店门口蛰伏,他跟剩下几个人分两批走进酒楼。 酒店三楼此时只有一桌客人,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岁左右年纪,长着鹰钩鼻子,面容冷肃,而女的很年轻,撩开面纱后露出姣好面容,看起来二十出头,她左手拿着一个铜制长烟管,正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 “这伪王还蛮得民心的嘛。”,女子吐出一个烟圈,低声笑道。 男子嫌弃地看了女子道:“乌鬼,你要想死别拉上我。” 女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上边给老娘起的这是什么破代号,那帮官老爷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男子冷冷地看着她道:“琼州派来的庆贺队伍昨天早上乘船到了延平港,那船上有我们的人,今天大庆码头混乱,你趁机混上去接头,等着琼州的队伍返回时一起走。” 女子见说起了正事,脸色也严肃了些,“到琼州之后呢?” “那边北镇抚司的势力弱些,比较安全,你小心行事,把情报交给临高县的平潭药铺,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会有人把情报送回去的。” 女子刚要再问,被男子瞪了一眼制止。 原来是陈泰几人此时走了上来,他们分前后脚扮作两批客人,分落两桌正好将那男女下楼的路挡住。 第一百零四章 抓获 在陈泰等人上楼的一瞬间,男子便感觉到不对劲。 大喜的日子不在外面凑热闹而来喝酒的人本来就少,更别说一楼、二楼还都空着,前后脚两拨客人都上了三楼,又不是生意繁忙时,绝非巧合。 心思电转间,他面色微变,强撑镇定冲女子轻声道:“有问题,分开走,快。” 说完后他立马起身疾速向楼梯口冲去,北镇抚司众人见暴露了身份,也不再伪装,陈泰从怀中掏出短剑,起身便刺。 陈泰这一剑的位置与时机都十分刁钻,若男子继续往前,免不了要被刺中,他无奈停下脚步,猛然后退躲过这一剑。 男子逃跑失败,脸色变得狰狞,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果断地冲上前与锦衣卫厮杀在一起。 而那女子也很果决,眼见楼梯被堵,突围无望,她咬咬牙直接翻窗跳楼,引起外间街道上民众的惊呼声。 女子身轻如燕,落在地面的瞬间重心向前,顺势一滚卸去冲击之力。 在酒楼门前戒备的众锦衣卫立刻上前,他们顾及围观人群并未亮出兵器,想以拳脚将其擒下,却不想那女子年纪轻轻,身手却很高明。 她侧身一闪,避开扑来的锦衣卫,同时手上铜质烟管猛然刺出,精准击中那扑来锦衣卫的侧腰。 那锦衣卫肾脏猛受重击,惨叫出声,身子瘫软,疼晕了过去。 “嚯,还是个练家子。”,陈奋见状眼神一亮,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他摆出架势,几个垫步猛然前冲,与女子接上了招。 陈奋的招式速度极快的同时带着几丝飘逸,似鹤叼啄,劲力突出,拳掌挥舞间带起阵阵破空之声。 代号为乌鬼的女子心中一沉,但表面上媚笑出声,“没想到还是位南少林的师兄。”,陈奋闻言不语,拳掌越打越快,女子咬紧嘴唇连连后退躲避。 陈奋得势不饶人,脚下不断逼近,招招直奔乌鬼空当处袭去。 落地时的冲击力虽然卸了大半,但对双脚还是有损伤,剧烈打斗下,乌鬼的右脚踝突然传来强烈的疼痛感,她心神一分,闪避不及,被陈奋逮住机会一拳击中胸口。 乌鬼闷哼一声,连退两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子瘫软了下去。 旁边的锦衣卫立马上来按住了她,在她口中摸索一阵确认并无毒物后,将其五花大绑,口塞麻布。 一番打斗耗费的时间其实极短,真正的练家子往往都是数招制敌,此时围观的群众才刚反应过来,陈奋适时地向周围群众出示了锦衣卫的腰牌。 民众们恍然大悟,纷纷欢呼鼓掌,一个个脸上充满兴奋神色,居然遇到了锦衣卫抓奸细的场面,这事回去绝对能吹上一年。 顾不上激动的民众,陈奋在乌鬼身上摸索片刻,终于在她的袖子里找到了一张草纸。 他展开一看脸色大变,连忙折起妥善存放在木盒中并锁上,交给手下好生看管,随即带上几个人进酒楼支援。 等他登上三楼时,战斗已经结束了,鹰钩鼻男子身上满是鲜血,奄奄一息,眼看着活不成了。 “这…大人怎不抓活口?”,陈奋惊讶地问道。 陈泰气喘吁吁地冲旁边努努嘴,三个血肉模糊的锦衣卫尸体倒在桌边,“抓不了,这人太凶,中了四剑还在顽抗,那个跳窗的呢?” “抓了活口,大人放心,另外已搜到了对方传递出的情报。” 陈泰点点头,冲那快死的男子一扬头,“把他抬回去试着救一下。” 厮杀开始时便躲了起来的酒楼掌柜和伙计此时才敢上来三楼,掌柜哭丧着脸道:“这…这,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泰安慰道:“无需担心,打坏的东西北镇抚司衙门照价赔偿。” 那掌柜的连忙摆手道:“几个桌椅而已,不需大人赔,只是这死了人怕是要影响生意。” 陈泰耸了耸肩,这他就爱莫能助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随着此事传开,清风徐来楼名声大噪,许多人专门来打卡这捉住奸细的酒楼。 掌柜抓住商机,安排手下小厮将那日的情景添油加醋地讲给客人听,还将那奸细的座位单独围起来供人参观,一段时间里生意大好。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乌鬼被带回北镇抚司衙门后,千户卢东临一边打发人报信给正在王城参加典礼的柯仪,一边立刻提审乌鬼。 情报在乌鬼身上被搜出,这事没什么可抵赖的,所以提审的方向主要是搞清楚她这条线上还有没有其他人。 乌鬼坚称她这条线上就她和那个代号为游士的鹰钩鼻男子,再无其它人。 不管如何用刑,她都咬死了这点,这下卢东临也拿不准了,眼看再继续用刑这人可能就要没了,他果断暂停,先将乌鬼收监治疗,等着柯仪回来定夺。 而此时的柯仪穿着威武的飞鱼服正站在观礼的众官中间,与其他人一样,他微微踮起脚尖,翘首以盼,望向南边。 只见几个小内侍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小跑疾行在前快速开路。 身后跟着銮仪官张宪和一众护卫王城的銮仪司侍卫,再往后庞大的迎亲队伍经由王城侧门缓缓行至殿庭内。 诸位大臣皆正了正自己的衣袍,摆出严肃姿态。 随着典仪官猛挥仪鞭三下,清脆的噼啪声响起,典礼正式开始,众臣尽皆肃穆,静静观礼不言。 郑斌出列高声宣读婚契,等他读罢后,郑克臧从最上首的座位上站起,而女王曼兰波安穿戴凤冠霞帔被侍女从车架上搀扶下来。 有别于正妻的大红色,女王的凤冠霞帔是淡红色的,她挺胸抬头,谨记着所教导的礼仪,一板一眼,目不斜视地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上方。 随着女王走过,诸臣皆稍稍躬身以示尊敬。 郑克臧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身旁,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满自然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随着女王站定,在司仪官的主持下,郑克臧和曼兰波安共同端起合卺酒,互相靠近将手臂缠绕。 虽然前期一系列流程相似,但到了正式拜堂阶段,娶妾的流程还是有所简化,只交臂共饮合卺酒即可,并无拜天地高堂之类的正式仪式。 随着二人靠得近了,之前那股清香猛然变得浓郁,郑克臧忍不住猛抽两下鼻子,女王感受到了异状,透过眼前遮挡珠帘奇怪地看着他,察觉到对面的目光,郑克臧歉然一笑。 司仪官激昂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二人间的小小尴尬,郑克臧和曼兰波安一起仰头喝干杯中酒,互亮杯底以示礼成。 群臣在郑斌的示意下躬身齐呼,“臣等恭贺殿下,恭贺夫人。” 第一百零五章 新夫人 典礼结束之后便是开席宴请群臣,郑克臧按照规矩只需在开头和结束时出现各敬三巡酒即可。 等郑克臧敬酒三巡先行离席后,宴会的氛围轻松了很多,特意从琼州赶回来的杨彦迪拉住甘孟煜的手不放,一边灌酒一边探讨劫掠心得。 甘孟煜暗暗叫苦,但也不敢挣脱,只好陪着笑脸勉力应对。 杨彦迪看出了甘孟煜的不便但他毫不在乎,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当初带人劫掠时的经验,每说到兴起时,便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响彻大殿。 本来按照流程,离席后的郑克臧应该先去见下新夫人,当然洞房肯定要等到更晚些时候。 但柯仪在宴席上接到卢东临传来的消息后,觉得兹事体大,随着一起离席,硬着头皮请求与郑克臧详谈。 郑克臧将其带到了书房,同时打发人向曼兰波安解释自己有事耽搁了,稍晚些再去与她相见。 礼成之后,正妻需要盖好盖头不吃不喝,静坐房间等待,而妾既不需要盖着盖头,也无需静坐等待,期间可以餐饮如常,只是不许出屋。 负责传话的宫女一脸忐忑地来给曼兰波安送信,边走边暗道倒霉,在心中做好了承受新夫人怒火的准备。 却不想曼兰波安听闻后并不生气,反而面露欣喜,心说果然嫁给他是对的,刚入门就学到了一课。 她拿出笔在本子上记下:作为君主,时刻要以国事为重,即便是大婚也不能例外。 心满意足地合上本子,她冲着来报信的宫女点点头,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报信的宫女疑惑地走出如夫人的寝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位新夫人还真是奇特。 王城书房内。 柯仪一脸惭愧地抱拳道:“大喜之日,还用琐事来打扰殿下,臣惶恐。” “无妨,事情办的如何了?” “伪清奸细已落网。” 柯仪轻轻挪动了一下腿,让自己站的更舒服些,脸色严肃继续道: “奸细顽抗,不得已当场击杀一人,另一人也受了伤,所幸对方传递的情报确认了,是澎湖的防御布局图。” 郑克臧闻言抬起头来,脸色微沉道:“是整个列岛的布局?” 柯仪摇摇头,“只是一部分,主要是花屿、猫屿、八罩三岛。” 郑克臧闻言后第一反应便是庆幸,想当初兵部以这几个岛周围礁石众多为由,未将他们纳进防御体系,还好自己够谨慎,伪清现在不就盯上了这几个岛嘛。 “这事北镇抚司准备怎么办?”,郑克臧面露探询神色问道。 柯仪闻言立马跪倒,“此图被泄露是北镇抚司失职,只是这等机密能接触的人有限,恳请殿下准许臣戴罪立功捉住泄密奸贼。” 郑克臧摇摇头道:“情报没被传出去,不正是你们的功劳嘛,不能丢个东西就怪在北镇抚司头上,先不忙着追究责任,你先去查,查清这是从哪个衙门泄露的,这责到底是谁的。” 柯仪面露感激抱拳称是,躬身稍稍靠近一些,低声道:“另外,臣建议这条线先不斩断,可借此机会向伪清传递假情报。” 郑克臧示意他详细说说,柯仪当即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地作了汇报,二人在书房密谈许久。 …… 郑克臧回到酒宴上时,众臣都已酒足饭饱,郑克臧再次敬酒三巡后,酒宴结束。 此时天色已经昏黑,郑克臧在銮仪司侍卫的护卫下,背着双手缓步往后宫走去,前方引路的小内侍见郑克臧心情不错,大着胆子恭声道:“奴婢恭贺殿下。” 郑克臧笑了笑,“你这小奴倒也伶俐,不需领路了,你自去内官监领赏去吧。” 小内侍闻言喜上眉梢,连忙谢恩告退。 等拐过廊亭后,便进了内宫,刚行没几步郑克臧便看见陈妃的贴身侍女绿竹正在道旁等待,见到郑克臧行来,她万福一礼。 “绿竹?你在这里干嘛?” 绿竹行完礼后,侧身让出身后之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圆嘟嘟的包子脸看着十分讨喜。 “这位是自小便跟在如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穆奇妹妹,前些日子刚从内文社过来,对王城道路不熟,奴婢特意带她在此等候殿下。” 穆奇见郑克臧向他望来,生疏地万福一礼,用生硬的汉语道:“殿下这边请。” “唔…辛苦绿竹了,快回王妃那边伺候吧。” 绿竹再次福了一礼,告退离去。 想起曾陆相奏报中提及女王是与侍女互换衣物逃出的,郑克臧好奇地看着小侍女道:“当初便是你帮着你家女王逃出来的?” 穆奇听不懂,眨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看着郑克臧,半晌后再次重复道:“殿下这边请。” 郑克臧无奈摇头,抬手示意她头前带路。 跟在穆奇身后一路来到王城北侧曼兰波安的寝殿。 郑克臧轻咳一声,敲响了房门。 随即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收拾声,郑克臧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女王清脆的声音响起,“请进。” 郑克臧轻轻推开门,迈步而入,只见女王正端坐在床边,珠帘遮面,静静打量着进来的郑克臧。 “女王的汉语学的很快啊。”,见气氛有些尴尬,郑克臧轻笑一声主动开口。 曼兰波安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语气略带不满道:“殿下叫我什么?” “呃。” 曼兰波安自己将珠帘摘下,兴奋道:“如今我已嫁给了你,你可以教我了吗?” 不同于当日初见时的狼狈瘦弱,曼兰波安已恢复了原本模样,小麦色的皮肤透露着健康感,英气的眉毛下,此刻正瞪着一双渴求知识的大眼睛。 典礼时有珠帘遮挡,郑克臧看不真切,此时在烛光的照映下,曼兰波安可比当初顺眼太多了。 郑克臧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变样了?” 曼兰波安英气的眉毛蹙起,嫌弃道:“变什么样了,这个重要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 郑克臧轻咳一声道:“夫人啊,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学习当个好君主,这像话吗?” 曼兰波安点了点头,不解地看着他道:“像话啊,那不然要干嘛。” 郑克臧正了正脸色道:“自然是要学习下夫妻相处之道。” 曼兰波安迷茫地看着他,“什么是夫妻相处之道?是我还没学到的汉词吗?” “是是,正好你学习一下。” 哗的一声,烛光熄灭,剩下一夜好眠。 第一百零六章 矛盾加剧 随着曼兰波安搬进王城,这位毫无架子的新夫人在短短几日间就让大家印象深刻。 如果说陈妃在宫人们心中的形象是端庄威严,那曼兰夫人在大家心中就是平易近人的代名词。 每当这位夫人出现总能带来一串欢笑声,一身劲装的曼兰波安常常带着护卫侍女们一起在后花园捕鸟烧烤,她还自己亲自动手在后花园搭了个秋千,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偶尔有些宫人心中会鄙夷地觉得番邦女王,不懂礼仪,但大部人很喜欢新夫人的活泼性格。 而郑克臧和陈妃对曼兰波安的诸多逾矩失礼也都很宽容,除非是闹得太过分了,才会出面说上几句,不然一般对其不多加约束。 随着时间长了,可能也是过了新鲜劲,玩腻了,曼兰波安除了每天还会去陈妃那里逗会清平县主郑琼外,其他时间也不疯玩了,开始缠着郑克臧要学习为君之道。 但郑克臧每次都是敷衍,哪里有时间教她。 新婚之后的平静日子没过上几天,进入八月之后,经过北镇抚司暗桩从对岸传回的线报,福建方面动作频频。 先是姚启圣上奏康熙称福建诸多水师乃是当初明郑投降将领朱天贵的旧部,他请求将朱天贵从浙江调到福建,参与征台。 朝中有人以降将不可再统率旧部,恐有反复为由对此事表示反对。 康熙很有气魄地回道: “朱天贵海战骁将,名声素为海贼所惮,来归之时已与郑逆相攻成仇,如今是我大清的将军,有何不放心的。” 当即允了姚启圣所奏,将朱天贵调往福建,协助施琅统制水军。 以此事为始,福建方面又数次提出类似要求,施琅奏请称御前侍卫吴奇爵精研水战,请从征台。 兵部议定不准,康熙驳回写下批奏:“吴奇爵在京不过一侍卫,有何用处,若发往福建或亦有益,着依施琅所奏。” 后边康熙又依照姚、施二人所请,赦免了失守游击王廷祐之罪,还将全家四十余口仍在东宁的降将潘贤发往福建让督抚酌情任用。 看完手中的奏报,郑克臧叹息一声,不说其他的,康熙这皇帝当的还是有点东西的,就光是这“不拘一格”的用人之道就很值得重视,由此也可看出康熙皇帝心中迫切想要平定东宁。 新婚之日抓到的女奸细乌鬼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柯仪亲自出马,几轮审问后她招了个七七八八。 在北镇抚司的再三审问之下,确定了乌鬼并未和琼州的伪清间谍有过接触,柯仪按照计划选出了一名叫做谢世铭的女谍顶替乌鬼的身份将情报送往琼州。 当然送过去的情报是被替换过的,在替换的请报上,那几个岛屿的防御工事被大大弱化,同时工事的位置也都进行了相应更改。 为混淆视听,等谢世铭出发前往琼州后,北镇抚司还自导自演了一场乌鬼越狱的好戏。 之后大张旗鼓地在东宁各地发出海捕文书,捉拿伪清奸细乌鬼,只是文书上乌鬼的画像换成了谢世铭的样子。 而对情报泄露的源头,柯仪也下了大力气去查,但因为抓奸细时闹得动静有点大,泄密之人已有所警觉,柯仪重点怀疑的那几个官员近期都无异状。 柯仪并未着急,他很有耐心,心中清楚对方迟早会有行动,慢慢耗着就是。 此时福建铜山水寨内,正在举行一场欢迎宴会。 施琅坐在主位,下首左侧打头的是河南开封总兵官刘奇屹,后边是众多河南军官,下手右侧打头的是刚调来不久的朱天贵,后边是诸多水师将领。 “刘总兵此次带数千鸟枪兵从河南赶来援助,实在是感激不尽啊。”,施琅举起酒杯,笑容满面地感谢道。 刘奇屹微微躬身道:“当不得军门感谢,朝廷有令,我等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施琅笑了笑,“听闻贵部不善水战,这段日子安排手下士卒多多上船熟悉下海上风浪。” 刘奇屹拱手应下,轻咳一声问道:“不知可还有多少时间让我等熟悉风浪?” 施琅闻言瞥了一眼刘奇屹,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神色,“具体何时攻台,那得看姚部院。” 刘奇屹闻言讪讪不再多言,来前便听闻这福建督抚不合,如今看来何止是不合,怕是早已撕破了脸面。 刘奇屹还是低估了二人的矛盾,姚启圣不清楚,但施琅是真的很想物理消灭掉对方。 一个月前破虏号在澎湖海域进行长程试航,郑克臧驳斥了水师一些将领将盖伦船掩藏不出作为奇兵的建议,他直接下令给江胜道: “未闻不经一战靠演练而成精兵者,如水师众将所言,将盖伦船掩藏不出,来日大战此船如何堪用?应多加磨炼,以堂堂正正之师击溃伪清之信心,令其片板不敢下海。” 接到命令的江胜立马安排破虏号跟着一起出了几次巡逻任务,在一次巡逻中遭遇了三艘伪清战船。 三艘敌船在看见破虏号的一瞬间就立马开始掉头,但速度差的太多,经过一番追逐后,破虏号近距离一轮炮击,直接轰沉了一艘敌船。 见难以逃脱,第二艘战船很有勇气地主动侧身炮击,掩护最后一艘船只逃离。 勇气可嘉,但毫无意外地也被击沉,最后只剩下一艘船幸免于难。 幸存的那艘船回去后惊慌失措地向上级报告了他们的遭遇。 施琅听闻后十分重视,将幸存船只的军官叫来细细询问,随着军官的讲述,他的眉毛纠结成一团。 对这种西夷战船,施琅并不陌生,虽然未曾亲身与其作战过,但他年轻时在国姓爷麾下,常听那些当初与荷兰人打过仗的将领们讲述当年的收台之战,面对西夷战船,损失惨重啊。 他越想越不安,最后还是将这个消息同步给了姚启圣,并请他多多打探这方面的情报。 姚启圣对此不以为意,看见施琅报告中的文字都透露着惊慌和畏惧,他笑对左右道:“不过一二西夷大船,施军门何至于如此惊慌。” 反手以此为据上奏弹劾施琅夸大敌势,有畏战嫌疑。 施琅听闻后,一言不发走回自己的营帐,拔出腰刀一边乱砍一边怒喝:“无耻小人,我施琅与你势不两立!” 第一百零七章 施琅反击 姚启圣虽然反手给了施琅一记背刺,但他对征伐一事还是尽职上心的,除了自捐了数十艘船只的造船资费外,又从福建各地招募了水兵数千人,充实水师实力。 最重要的是他发挥了自己的长处,本着“赏必从重,罚必从严”的原则,亲自制定了功罪定例,将征伐东宁的战时赏罚制定的十分详细。 功罪定例同样具体到了人名,从先跳江胜战船者一直到跳郑逆一般大船者的奖赏皆细列分明,又对畏战不前,临阵脱逃者制定了严厉的惩罚。 此定例上奏康熙皇帝批准后,随即晓喻福建诸军,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东宁,一时间两边的气氛紧张起来,在澎湖驻守的江胜更是由此发出感慨:“大战不远矣。” 在陈绳武的建议下,东宁各地开始对战争进行物资准备,同时紧急从琼州募集了一批工匠运往澎湖,加快防御工事的修建。 不待郑克臧下令,各军主将都有意识地加强了日常的训练。 这一年多来,东宁新屯垦的土地数量大增,一大批归于国库的良田等待着有立功将士来将其领走。 心中期待立功授田,将士们听闻对岸传回的消息后并不害怕,反而摩拳擦掌,水陆两师士气大振,坚船兵练,人人思奋。 而被姚启圣惹急眼的施琅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对姚启圣这个人,施琅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一方面他与其有师生之旧,对姚启圣的能力和攻台准备也是极其认可的,但另一方面他对姚启圣的人品不耻,也不敢苟同他攻台的具体战略。 经过背刺一事后,他决定派遣他的次子施世纶秘密前往北京活动,为他争取专征之权。 施世纶自小聪颖非常,又十分喜欢读书,施琅诸子中数他最有谋略智慧。 他按施琅的命令抵达北京后,第一个拜访的人便是内阁学士李光地。 李光地与施琅同为泉州老乡,自从施琅投降清廷之后,两人交往甚密,关系很好。 施琅能再次起复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其中一大半的功劳都该归于李光地。 当初康熙命万正色准备攻台事宜,却被其推诿,正是李光地抓住了时机,再次举荐了施琅接替万正色。 因为万正色乃是索党(索额图)之人,纳兰明珠见这事既能削弱索党势力又能拉拢李光地,便也跟着坚决支持,由此才敲定了施琅起复之事。 作为随侍康熙左右参赞机宜的内阁学士,李光地的府邸前不说门庭若市,也可称得上车马塞道,施世纶将拜帖递给门子后便耐心地排在队伍里等候召见。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后,府内走出一个下人来到施世纶面前躬身打千,“小的李福见过施少爷,我家老爷请您先行入府等候。” 随即在一众排队官员探询惊讶的目光中,施世纶跟在李福身后,迈步走进李府大门。 厢房奉茶后,施世纶又等待了约一刻钟,李福再次出现,“施少爷久等了,我家老爷正在客厅等您,这边请。” 施世纶立马起身,随他来到了客厅。 “世纶见过世叔,恳请世叔救救我父。”,甫一到客厅,施世纶立马跪倒在地,冲李光地哭嚎起来。 端坐上首的李光地正是四十岁年富力强的年纪,脸庞清瘦,目光锐利,穿着深蓝色马褂长袍,脑后猪尾辫上系着一枚翠玉,一副富贵闲人的打扮。 看见上来纳头便跪的施世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随即故作惊讶,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走上前搀扶施世纶。 “贤侄快快请起,琢公(施琅号)在福建不是好好的嘛,怎至于此。” 施世纶顺着李光地的搀扶站起,语气悲怆道:“家父在福建看着风光正盛实际上身处险地,闽督姚公多有掣肘,一旦开战,这等局面下战事难测,家父曾言自己身死报国无妨,只怕是有愧世叔的举荐之恩。” 李光地闻言轻笑道:“不至于此,福建督抚之争我在京中亦有耳闻,不过是方案不同的君子之争嘛,哪里这般严重。” “叔父有所不知,如今家父与姚公已势成水火,小侄此次前来不只是为父争命,更是想为我大清求胜!” 见施世纶说的恳切,李光地不禁沉思起来,施世纶有一句话打动了他,施琅是他所荐,如若战败势必会影响皇上对他的观感。 而他李光地之所以能在明党与索党的争斗中独善其身,最重要的便是皇帝的宠幸,事关其立足根基,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他思索片刻,轻叹口气,“琢公与我相交莫逆,却不知他在福建的局面居然已危如累卵,这样吧,明日你跟我一同去拜会明中堂,向他老人家禀明此事。” 施世纶闻言大喜,“多谢世叔,我施家必不忘今日之恩。” “呵呵,贤侄言重了,言重了。” 晚间李光地设宴为施世纶接风洗尘,又将其留宿府中。 翌日清晨,李光地轻车简从带着施世纶去拜访纳兰明珠。 明珠的府邸坐落在什刹海旁边,修建的富丽堂皇,不愧他康熙朝第一贪的名声。 巧合的是,日后乾隆朝第一贪的和珅同志觊觎这座宅邸,设计陷害了纳兰家的后人,最终将这座府邸据为己有并进一步扩建,你说这同是巨贪,相煎何太急? 李光地的车架来到明府门前时,便见一条排成长龙的队伍蜿蜒出了胡同口。 天光刚亮,来自全国各地的各色人等怀着不同的诉求齐聚明府门前,在此恭候明中堂的召见。 而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李光地是索明两党争抢拉拢之人,自不必如这些人一般在外排队等候。 帖子递进门不久后,爽朗的笑声传来,明珠亲自来到府门前,大张旗鼓地将李光地迎了进去。 心中清楚明珠这姿态是做给索额图看的,李光地略微苦笑一声拱手道:“明中堂这又是何必呢?” 明珠不在意地挥手道:“晋卿来访,这点礼仪还是要有的。” 随即看了眼跟在李光地身后的施世纶问道:“不知这位是?” 施世纶打千行了一礼道:“汉军镶黄旗施世纶见过中堂大人。” 明珠反应了一下随即笑道:“镶黄旗施家,你是“海霹雳”的子侄吧。” “中堂明鉴,此子正是琢公次子。”,李光地笑着介绍道 明珠点点头,随即爽朗一笑道:“晋卿请入府,我们府内详谈。” 第一百零八章 施琅专征 李光地和施世纶跟着明珠一路来到书房,在李光地的示意下,施世纶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明珠听完后没有说话,微眯双眼,手中握着两个文玩核桃来回盘玩。 安静的书房内只剩下明珠手中核桃的碰撞声,半晌后,李光地轻咳一声道:“中堂大人,您看…” 明珠睁开眼睛,轻轻抬手打断了李光地的话,呵呵笑道:“此事我知道了。” 随即没了下文,转头和李光地开始闲聊起来。 李光地见他这般做派心下了然,陪着他闲聊,二人时而聊到最近朝堂之事,时而聊到自家儿子纳兰性德的新词,相谈甚欢,可就是不再提施琅的事情。 施世纶对这些话题一头雾水,见明珠没了下文,几次想要主动开口追问,但尊者未询,贸然开口实在失礼,他不敢得罪明珠,只能在一旁干笑作陪。 这一聊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明珠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笑道:“与晋卿聊的畅快,只是后边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实在是不能尽兴,晋卿日后当常来做客。” 李光地拱手笑道:“中堂繁忙,此番来已是打扰,光地又怎敢多作恶客。” 明珠笑了笑没说话,又亲自将李光地二人送出府门,礼数周全,极尽尊重。 在回府的马车上,施世纶一脸沮丧,李光地看着好笑,“文贤怎这般作态?” 施世纶惭愧道:“让世叔见笑了,只是此番拜访明中堂未能有所进展,小侄心感挫败迷茫,才露出丑态。” 李光地微笑道:“如何没有进展呢?中堂大人不已说了知道了吗?” 施世纶苦笑一声,“世叔莫要说笑,除了那句知道了之外,中堂大人再未曾提及家父之事,这不是婉拒是什么?“ “你啊你,还是年轻,明中堂这样的人物,这大清朝除了少数那么几个人值得他来婉拒,其他之人包括你我,值得中堂大人费这般心思吗?若是不行,中堂大人自会明言,即未明言拒绝便是有戏,安心回去等着就是。”,李光地笑着摇摇头。 施世纶闻言脸露喜悦,“真的吗?这…这可真是…” 不顾马车行驶摇晃,他起身深深一揖道:“小侄愚钝,全靠世叔提携。” 李光地微微颔首,抚须微笑。 施世纶这一等就等了小一个月,这并非是明珠不愿尽力,朝堂之内凡事讲究时机,姚启圣眼下既无过错也无失职,无机可乘。 更何况姚启圣在朝中也并非没有靠山,他与许多康熙朝的重臣一般都是借着三藩之乱趁势而起的。 在三藩之乱时,姚启圣投入浙闽平叛统帅康亲王杰书麾下,为其出谋划策,屡立奇功,深得杰书赏识,三藩平定后,杰书对他多有提携。 爱新觉罗杰书乃是太祖努尔哈赤次嫡子,礼烈亲王代善之孙,是今上未出五服的堂兄,颇具才干,深受康熙皇帝信任。 他是继多尔衮之后第二位被封为奉命大将军的亲王,在三藩之乱时击败耿精忠和郑经,立下赫赫战功,目前在京总领议政王大臣会议。 后世将他与代善、多尔衮、岳乐、胤祥、奕訢并称为清代六大亲王,其地位可见一般。 有这么一位宗室亲王在背后做靠山,谋求专征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施世纶也很清楚这点,他并未焦急,耐着性子静静等待。 很快机会来了。 形势最关键的变化在于康熙皇帝的心思起了变化。 有赖于姚启圣反手背刺施琅的那封弹劾,康熙皇帝对姚启圣产生了不满。 同时也彻底认清了无论自己再下几次谕旨,只要事权未能归一,令出二门之下,这东宁就进剿不成。 他首次萌生了指派一人专征的想法,但在由姚专征还是由施专征上,他还有所犹疑。 明珠和李光地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康熙想法的转变,明珠安排兵部上疏请求追究杰书两年前率兵与郑经作战时,故意未发兵支援导致海澄沦陷的罪责,以严正军纪。 当初杰书班师回京后曾大肆宣扬自己的这一罪责,还对手下亲近之人明言:“功劳太甚,此次故意未援,以作自诬。” 康熙听闻后笑了笑,最终也没追究杰书的罪责。 这次兵部的上书同样被很多人当作了一个笑话,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康熙皇帝同意了兵部的奏请,康亲王杰书军功被削,罚俸一年。 明珠和李光地心中一喜,这封上奏的主要目的是明珠借此来试探康熙的心意,若杰书仍安然无恙则说明皇上仍在姚与施中间徘徊不定。 若有所惩戒,则可推断康熙对姚启圣不满,连带着对推荐姚启圣任闽督的杰书也开始敲打起来。 惩罚下达几日后,李光地亲自拜访了康亲王,杰书刚受到康皇上的惩罚正有些不知所措,见李光地来访立马热情地接待了他,同时请教起了缘由。 李光地压低声音告诉他是圣上对姚启圣起了不满,王爷你只是被敲打牵连,不妨事的。 杰书闻言稍稍安心,同时心中有些埋怨姚启圣。 此时,施琅再次请求专征的奏折递进了北京。 十月初四,明珠、李光地为施琅奏请自行进剿台澎事面奏康熙请旨。 康熙这次终于没再直接拒绝,敕谕道:“进剿台湾事宜,关系甚重,如有机会,断不可失。当度势乘机,即图进剿。这施琅所奏,可交由议政王大臣会议具奏。” 专征一事被交到议政王大臣会议上,刚刚才被敲打的杰书在会议上没有为姚启圣说话,在明珠和李光地的提前串联下,最终议政王大臣会议奏陈:施琅所奏可行。 十月初六,明珠再次面圣奏说:“若以一人领兵进剿,可得行其志,两人同往,则未免彼此掣肘,不便于行事。照议政王所请,不必令姚启圣同往,着施琅一人进兵似乎可行。” 康熙帝沉思良久,点了点头认可了明珠的话,当日便发布敕谕:“进剿海寇,关系紧要,着福建督、抚同心协力,催趣粮晌,勿致迟误,前姚启圣具题功罪定例,交与施琅遵行,具体战事交由施琅相机自行进剿,极为合宜。” 自此,施琅正式谋得进剿东宁的战事指挥权,姚启圣则被严令全权负责后勤的筹措和补给,被剥夺了战事指挥权。 第一百零九章 教育改革 自从陈梦纬被调出南镇抚司之后,南镇抚司的事务便由郑克臧直管,时间长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经过考量,郑克臧将在内文社一事中大放异彩的曾陆相从礼部调到了南镇抚司,暂时将这个宣教衙门管了起来。 而陈梦纬自从负责高山族蒙学之事后,可算找到了自己的职业价值。 为了让高山番积极主动地送孩童入学,他深入到高山番群众中,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 许多高山番向陈梦纬请求,在蒙学里也顺便帮他们教教孩子狩猎。 这个建议陈梦纬当然是不会采纳的,但这启发了他,蒙学里可以教孩子们射箭啊,日后等这些孩子长大了,身体强健也不失为优质兵源。 他特意在宣传时耍了个花招,让许多生番以为这教的射箭就是狩猎,一时间又有许多番童被送入蒙学。 高山番出身的南安抚司小吏赖思陆因为几次出使内文社的功劳,从小吏被提拔为九品从事。 他特意求见了陈梦纬,希望能教教孩子们经济算术之学,如此一来这些孩子长大后也有一技之长,能更好地融入东宁,没准还能多几个像他一样的官吏。 陈梦纬听取了赖思陆的建议,上奏礼部请求在蒙学增加这两科,礼部照准施行。 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山孩童入学后,他开始反思对汉族孩童的蒙学教育,他将反思所得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请改学校教育事的奏折,上奏给了参政司,引起了朝堂众官的激烈讨论。 对教育改革这件事,郑克臧早有想法。 陈梦纬上奏请在汉童蒙学中教授射术、数术他是很支持的,但这还远远不够,教育之所以能进行下去一是要有延续性,二是要有所考。 换而言之,若要加这两课,不仅要在蒙学开展,在更高层次的学校中也要开展延续教育,从而确保教育的连续性,同时对科考也要进行相应的改革,做到学有所考,这样才能长久地实施下去。 说实话,第一点不难,难的是第二点,虽然郑氏集团不似其他的政权那般保守,目前掌权之人也有很多是行伍出身。 但想要推行此策,还是影响颇大,更不必说还有一个琼州,那可是有很多钻研四书五经的读书人的。 他思索良久,决定采取更温和的方式进行教育改革,在保持传统科举超然地位的基础上进行增科和分流。 有赖于去世岳父陈永华的超前意识和多年的努力,东宁现存的教育体系分蒙学、州学、府学三级。 童子八岁开蒙,而后经州试合格入州学,再经府试合格入府学,待州学、府学毕业后根据表现来委以官位。 这就大大区别于传统的科举制度,有了些后世教育体系的影子,而在收复琼州之后,礼部也按照这套标准对琼州的学校进行了同样的分级并改革了取士制度。 多亏有陈永华珠玉在前,让此时的郑克臧有了更大的余地。 按照郑克臧的计划,对教育的改革应分为两方面,一个是增加学校的数量同时降低入学的门槛,让教育普及。 另一个便是增加有用的科目,逐步减弱甚至取代四书五经的主导地位。 关于教育普及是一个费时费钱费力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这事急不得,需要慢慢来,现在户部每年都会专门制定新建学校的预算。 去年不算上新增的番童蒙学,琼州、东宁两地新建了十七个学校,大部分是官办蒙学,各地的州学、府学也都有相应地扩建计划,整体上在稳步推进教育的普及。 借着陈梦纬的这次上疏,郑克臧觉得是个增设科目和文武分流的好机会。 他这几天没有急于表态,而是静观朝堂对陈梦纬这封奏折的态度。 出乎他的意料,支持的人并不少,海贸起家的郑氏政权中知道算术重要性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认为应该培养专门的术数人才。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认为蒙学是打基础的好时机,除了儒家的开蒙之学外,学其他的都是浪费精力。 至于射箭这事,除了一些武将支持外,大部分人都持反对态度。 一方面因为郑氏军队中火器已经很普及了,弓箭兵种的比例逐年降低。 另一方面,连数术都已经被批斥为牵扯精力了,更别说射箭了,那更是大大分散精力,还让不让孩子们好好研习先贤经典了。 又等了几日,郑克臧对朝中众臣的态度有了充分了解后,他亲自召集了一场会议。 参会的范围较之六官会议进行了扩大,各部侍郎还有在京的几个军队将领一同列席参加了会议。 郑克臧一上来就抛出了他亲自拟定的教育改革计划,让众臣讨论。 郑克臧与陈绳武和柯平是提前通过气了的,陈绳武对这份方案很是支持,而柯平并未明确表态支持还是反对,算是默认了。 随着众官员的翻看,互相之间的议论声也渐渐变大。 “不是说在蒙学增加术数、射箭吗?这州学新增的刑学又是何解?” “蒙学之后划分文武科,分科教学科举,这武举还需要设立专门学校吗。” “科举增设明法科和明算科,这倒不是不行。” 阵阵议论声传来,柯平脸色一寒,“在殿下的面前,成何体统!” 场面瞬间一静,郑克臧笑了笑,亲自上场为众臣讲解起这个方案。 概括来说,蒙学增加术数、射箭两科,州学增设通译、刑学、农政等学科。 开蒙后可以自由选择文、武两科继续进学。 方案中对科举也进行了改革,增设明法科选拔司法人才,明算科选拔数学人才。 将兵法策略在武举中的比重大大增加,同时细分了水师、炮战、马战、后勤等不同指挥学科的考试。 在各州、府参照东宁军学同步设立州、府两级军学,进行武官教育,选拔人才充实军队。 众臣听完郑克臧的讲解后都陷入了沉思,陈绳武先行表态表示支持,几个军方将领也表示了支持,其余官员有赞同也有反对。 但郑克臧亲自讲解方案已经将他的态度表明,大部分人即便反对也都很委婉,郑克臧对此并不在意,坚持要推行此方案,许多人见他态度坚决,悄悄更改了立场,最终方案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郑克臧立刻明令各地,抓紧落实。 第一百一十章 在琼州 截至八月初,郑克臧之前派遣求购木材的各使节团陆陆续续回到东宁,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无一例外均遭拒绝。 一部分是迫于清朝威压,一部分是因与荷兰人交好,还有一部分是确实木料不多需要自用。 这其中出使越南郑主与阮主的使臣于七月下旬结伴回到东宁,阮主阮福濒不仅予以拒绝,还以郑克臧重用阮朝叛将杨彦迪一事进行了斥责抗议。 当时婚礼刚结束不久,杨彦迪仍在承天府,他听闻此事后大怒,在承天府的府邸内骂娘阮福濒长达半个时辰之久。 痛骂完后他立刻命人备车入宫求见郑克臧。 “臣在广南生活数年,熟悉其水文、地理、守军部署,如今在东浦之地还有我许多老部下,请殿下仿惩戒朝鲜之事,允许臣劫掠阮朝海疆,以填东宁。” 郑克臧想了想道: “越南郑、阮两朝似乎水师犀利,听闻当年郑主也曾邀请荷兰人帮其改良战船,双方还经常爆发海战,阮朝离琼州太近,劫掠交恶,对方若来侵扰海疆,琼州水师要同时防备伪清、阮朝,恐怕力有不逮啊。” 杨彦迪笑着摇头道:“荷兰人帮忙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十年前阮、郑签订和约以来,再未爆发战事,我在阮朝时亲眼所见,对方水师战船虽多,大都年久失修,士卒也不满编,武备早已废弛,殿下勿忧。” 郑克臧慎重起见并未立刻答应杨彦迪,将其打发走后,招来了出使越南南北两朝的使者细细问询一番。 果然如杨彦迪所说,郑朝和阮朝十年未曾再起刀兵,两方交界处倒是军队云集,互相提防,可在海岸线上确实守备空虚,可渡海作战的大船十年来未曾新添一舰。 郑克臧听完后觉得似乎可行,翌日他召见了杨彦迪允其所奏,嘱咐杨彦迪要秘密行事,同时一定不能因此而影响琼州防御,对伪清的防备不可有半点松懈。 杨彦迪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证,回府后他立马拜访催促同来的琼州众官赶紧返回琼州。 在杨彦迪的催促下,琼州前来观礼的官员们终于踏上归途。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返回琼州的船上已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北镇抚司安插顶替乌鬼的谢世铭。 她按照计划,先行潜入船中成功地和打扮成船上水手的伪清奸细接上了头,这几天她被安排藏在货舱中,未曾被船上的人发现。 “饭来了,你这几日好好养伤,居然能从北镇抚司那帮人手中逃脱出来,你也真是厉害。” 随着船只起航,负责接头的伪清奸细如往常般将饭菜送到货舱。 听见对方的话谢世铭心生警惕,用虚弱地语气轻声道:“只是运气好罢了,不要多说了,小心暴露。” 对方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去,听见对方脚步声远去,谢世铭打开舱门悄悄将饭菜拿进来。 她看着身上故意被弄出的各种伤痕,咬了咬牙,拿出怀中匕首将不碍行动的几处伤口弄的更深了些。 借着官船之便,一路上船只没有遇到任何盘查,从黎母水入海口逆流而上直接到达了琼州府城外的码头。 众琼州官员白日间早已下船归衙,而等到深夜无人时,谢世铭悄悄从船上下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往临高县方向赶去。 得益于当初光复琼州时未被战火波及,琼州西北的儋州和临高两地最先从战争中恢复过来,一如往常的热闹。 位于临高县城闹市地段的平潭药铺乃是临高当地祖孙三代经营的多年老药铺,任谁也不会怀疑此处居然会是伪清的情报点。 药铺每次借着收药的时候,将消息交给假扮成进山采药人的清谍,再由其在采药进山时翻过大山,在海边交给装扮成出海渔民往来偷渡的清军间谍。 这样的小船偷渡风险较小,即便被巡逻的水师发现,只要声称是因遭遇风浪飘到此即可,毕竟这样情况的渔船水师巡逻船经常会碰见,见怪不怪,往往不会重责,只是驱逐回岛了事。 而若侥幸凭着船小目标小的优势避开了明军水师巡逻则就能成功将消息传回,这一年多来这套流程已十分完备,东宁澎湖那边管控甚严,大部分消息是从琼州这边送抵对岸的。 在赶了数日路后,谢世铭拖着受伤的身子走进了平潭药铺,此时药铺中客人众多,柜台的伙计打量了一眼蒙着面纱的谢世铭问道:“姑娘可是要来抓药?” 谢世铭点点头道:“右脚一直伤着,前不久左脚也给崴了。” 那伙计闻言眼中精光闪过,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喝了半杯后将茶杯放到茶壶把手旁。 谢世铭看见这一幕后心道暗号对上了,“贵铺可有坐堂郎中,烦请帮我看看是否有碍。” 那伙计笑了笑道:“坐堂的先生正在休息,请您午后再来。” 谢世铭点了点头,扭身出了药铺。 等到午后药铺客人变少,谢世铭再次来访,伙计直接请她后堂相见。 “这份情报很重要,游士为此而死,务必要带回去。”,谢世铭对着书生打扮的药铺老板陈鹿沉声说道。 陈鹿点点头笑道:“你这身伤是?” “北镇抚司。”,谢世铭惜字如金。 陈鹿闻言来了兴趣,“那你命够大的,不光能活着逃出来,还能把情报完好地从北镇抚司偷出带回来。” 谢世铭闻言面色微沉,语气不善道:“你在怀疑我?” 陈鹿笑道:“不要见怪,干我们这行不谨慎的早都死掉了,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谢世铭当即将柯仪交代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陈鹿听完后不置可否,笑道:“正好此地安静,便请在此好好养伤。” 说完后,他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架着谢世铭,将她送入厢房软禁起来。 陈鹿看着被架下去的谢世铭陷入了沉思,这乌鬼是游士发展的下线一直也是由其单线联系的,其他人再不知她相貌,该如何辨别真假呢? 直到又过了几日,东宁发的海捕文书也传到了琼州,证实了乌鬼确实是从北镇抚司越狱了,对照文书上的画像也一致无疑。 但陈鹿还不放心,怕是北镇抚司那边故意配合行事,可这份情报又确实十分重要,左思右想后,他决定出狠招验证其身份真假。 他假意相信了谢世铭所说,安排她带着情报随打扮成药商的接头人一起进山。 在路上他安排几人假扮锦衣卫将二人截下,随后对谢世铭严刑拷打。 谢世铭本想说明身份,但她立马发现了不对,这几人审讯套路根本就不是北镇抚司的风格。 她心中瞬间明白了这是对方在诈自己,立马住口不言,任凭对方如何刑讯,她都咬死不开口,直到被打的奄奄一息快要死去时,这场测试终于停止。 陈鹿终于相信了她,任务得以顺利完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祖传手艺是劫掠 假情报成功传回伪清的同时,杨彦迪也在琼州积极准备劫掠老东家阮朝。 经过周密的准备,自八月中旬起一直到今年年底,杨彦迪总共组织了对阮朝的三次劫掠。 最后一次劫掠时,他还亲自率兵前往,打进了他原来驻守的东浦之地,接回了众多旧部汉民,郑克臧听说后狠狠下旨申饬了杨彦迪。 批评道:“你这亲临战阵的毛病不改,迟早有一日会坏大事。” 杨彦迪表面上态度谦逊向郑克臧保证会改了这毛病,心中却仍是不以为然。 针对阮朝的三次劫掠共计虏获人口一万三千余,男女各半,留下三千在琼州,其余一万和劫掠来的物资被杨彦迪尽数发往东宁。 这边杨彦迪劫掠阮朝劫的不亦乐乎,那边何祐手下的掠朝军也并未闲着。 在郑克臧的授意下,甘孟煜和王隆又带兵劫掠了济州岛两次,崔秀吉无奈之下继续陪他们再次演了一出戏,与上次一模一样。 可惜效果好像不是太好,算上最初那次,济州岛在崔秀吉任上一共被劫两次,损失了大量人口物资,即便有所谓的收复之功也说不过去了,崔秀吉和柳焕最终被肃宗下令押回汉城问罪。 随即新上任的牧使郑观略倒颇具抵抗之心,他到任后积极加强海岸示警和防御,不断整操兵马以待明军。 在甘孟煜率兵第三次劫掠济州岛时,郑观略看到海岸示警后,听取了手下的建议,主动率军在半路埋伏明军。 打了甘孟煜一个措手不及,但朝鲜官军实在拉垮,虽然最初趁着遇到埋伏慌乱时,朝鲜军给略朝军和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但朝鲜军并没有抓住机会及时扩大战果,最后被反应过来的明军暴揍追杀,伤亡俘虏者十之七八。 而这次再来,甘孟煜发现济州城实在是没啥好抢的了,于是带兵南下攻破大静、旌义两县,迁徙人口劫掠物资满载而归。 据朝鲜官员上奏,济州岛内民众十室被劫掠走了五室,且大多都是青壮年男女,整个济州岛的生产被迫停滞。 肃宗闻听消息后,怒火攻心当场气晕了过去,惹得朝鲜中枢一片混乱。 此事影响太大最终再难隐瞒,还是让清廷方面获知了这一消息,肃宗便也顺势向康熙写了一封奏折将情况具奏上报。 康熙皇帝知道后也很恼怒,暗骂郑逆竟敢如此猖狂,视我福建水师如无物不成,连连下令催促施琅抓住机会进剿东宁。 …… 郑敏原是济州岛的海女,世代以潜海采集珍珠贝和鲍鱼为生。 随着明军攻入济州南岛,原本无忧无虑的郑敏和其他海女姐妹们一同被明军押送上船离开了世代生存的故土。 她和许多被掳来的朝鲜同胞们如沙丁鱼罐头般挤在一艘战船上。 人数众多,船上留给私人的空间逼仄狭小,环境更是污浊不堪。 在路途中有好几个人染病而死,没能挺到最后,所幸郑敏年轻健康免疫力较强,并未感染上疾病,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等郑敏随船抵达东宁时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天气寒冷,只穿着单衣的她冻得瑟瑟发抖。 刚一下船,便有明军士卒召集他们这一船的人集合,随后他们按男女分开,分别被安排进临时搭建的聚集区内。 进入聚集区的第一个看见的便是数十个大澡盆,许多明国女子等候在此呼喊众人上前洗澡。 等郑敏排队清洗完毕后立马被送入了一间临时搭建好的大草屋。 草屋内此时已容纳了二十多名女子,中央有熊熊燃烧的火炉,驱散了郑敏身上的寒意,让刚洗完澡的她不至于感染风寒。 在此地休整了五日后,郑敏这一屋的人才刚刚熟悉便再度被分开安置到各个屯垦点。 她被安排随船南下去往新的屯垦点,再次随众人登船,等在海上航行数日下船后,她又一次被安排进了聚集区,不过不同于第一次,这次的聚集区中多了好多外国人。 他们的语言晦涩难明,郑敏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清楚这肯定不是汉语,心中暗思兴许是从另外的国家抢来的人吧。 在休整几日后,他们在一队明军的押送下走路前往新划分的屯垦点。 被劫掠来的男人们刚一到达便领取了农具、种子等物,而女子们若跟着家人的可一同随家人前去开垦,独自一人的则被集中起来看管。 之后明军组织了一场大型的相亲会,按照郑克臧的命令,整个过程在随军的南北镇抚司和军法司看管之下,务必确保男女双方自愿,严禁军士用强。 郑敏步入空地的一瞬间还以为明军要把她们充作营妓,直到高台上有人用朝鲜话解释了一遍后,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郑敏本就生的精致,只是常年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有些黝黑,但身材也锻炼的极为悦目,故而她刚一进场,便有许多单身的士卒惦记上了她,但一律都被她拒绝。 身处陌生异国,家人生死不知,尤其听说附近还有一个规模庞大的番人聚居地,大部分掳掠来的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半推半就地同意嫁给明军士卒以求生存,只有少部分人如郑敏一样坚持到底。 随着相亲结束,这些剩下来不愿意嫁人的女子被安排排队领取农具,自力更生与男子一般进行开垦。 等轮到对种地一窍不通的郑敏领取农具时,她鼓起勇气举起手冲负责发放农具的军官道:“大人,我是海女,我可以下海捕捞珍珠的。” 经由一旁的通译翻译后,那负责发放农具的军官挑了挑眉毛,甩下一句等着之后,出帐向上官汇报。 从北军被调来负责防御此屯垦点的仁武镇统制姚朝玉听说此事后,征集了左右意见,下令在运来的朝民越民中统计原本打渔为生之人。 劫掠来的民众许多原本就生活在海岸边,经过这一统计靠海吃海的人还真有不少。 姚朝玉分出一协士卒带着这部分人前往海边继续从事渔业,暂不需要参与屯垦。 本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郑敏随军来到海边,她踮着脚遥望着蔚蓝的海面,心道这里的海也好美啊,命运给自己安排的新生活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年末诸事 许多劫掠来的越南和朝鲜民众如郑敏一般遭遇,被随机打混后分作几批,在明军的护送下前往内文社附近开垦荒地。 同时根据曾陆相的建议,郑克臧安排礼部官员前往内文社兴修学堂,鼓励内文社的孩童入学,给予入学家庭优厚的补贴奖励。 他还颁布了诏令,下令长期在内文社收购山中生番奴隶,诏令中开出的价码对内文社的民众来说十分优厚,基本上只要能捕获两个番奴,全家一年的生活就有了着落。 但诏令中明令要求收的是山脉东部的生番,山脉西部与明郑关系交好的生番不在此列,若被发现逮捕的奴隶来自西部山区,不仅没有奖赏还会处以惩戒。 明郑每年与西部山区生番交易皮货、樟脑等物,利润巨大,没必要非得把人弄出来种地。 这两道命令都是郑克臧借由教学之名忽悠曼兰波安签署的,命令传回内文社后引起了赛德越比的不满。 他不能明着反对女王的诏令,只好明里暗里施些小手段阻挠诏令的实施。 但都是无用功,面对重利的诱惑,总有人勇于尝试成了第一批获利者,有了榜样后大家再无疑虑,争相前往山中碰运气看能否捕获到番奴。 而对阻碍诏令实施的赛德越比,内文社的民众也越发不满,赛德越比是有苦在心口难言,心中不断痛骂曾陆相和郑克臧,当初说好的事都是鬼扯。 曾陆相要是知道肯定会觉得冤枉,按当初达成的条件,赛德越比在大婚之后确实受到了女王暂摄政务的命令,是你自己不站在广大人民的立场上办事,失了民心怎么能怨别人呢。 随着越来越多的民众进山逮捕番奴,内文社的许多良田被荒废,年末时经过赛德越比统计,明年的粮食已经无法自给自足了。 郑克臧表示不用担心,东宁内文一家人,都帮你们考虑好了。 内文社周围迁去的朝鲜和越南移民正在加紧开垦,预计明年就能有产出,直接就近贴补给内文社缺粮的家庭,全部免费,分文不收。 这道命令一下,大家的捕奴热情更加高涨,许多人全家老小齐上阵,更多的粮田被废弃,把赛德越比愁的直上火,嘴上长了好几个泡。 大家都是一家人,郑克臧见赛德越比又有困难怎能不为其分忧,他直接下令划拨了一批越南移民来帮助忙于捕猎的内文社众人种田,每家只需掏两成收成作为租金即可。 同时听说赛德越比心忧国事,人都憔悴了很多,郑克臧心中不忍,他从当初私下拜托曾陆相转送贺礼的内文社官员名单中挑出了几个老资历的官员,让女王下令给他们升官,肩上加加担子,帮助赛大人多分担分担。 这条诏令真的是郑克臧在教自家夫人为君之道,天地良心,绝没有其他私心。 …… 东宁这边,随着军械司人手规模不断扩大,加上有水利之便,生产效率大增,郑克臧又在李景和谢安生的建议下,针对工匠们制定了具体的奖惩制度。 按照规定,工匠中凡有技术改良革新者,视其贡献大小可酌情授予官职。 同时他还借鉴了后世的专利保护,制定了一套专利爵位制度,工匠中凡有重大技术发明者除授官外还可以获得专利,每年根据新技术的应用量,户部会从国库中划拨出相应量的专利费用进行奖赏。 至于为什么叫专利爵位,因为这个专利等级是按此时人门熟悉的公侯伯子来划分的,越重要的技术发明等级就越高。 侯级专利所获得专利费自然要比伯级的更多,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专利可以世袭,只不过需要每传袭一次便要降一级,理论上说一家人最多四代之后,便再无法获得专利费了。 虽然远远比不上正儿八经世袭罔替的爵位,但对这些匠人来说也是值得他们疯狂的优厚条件了,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有所创新。 但受制于教育程度,大部分工匠的创新仅仅停留在改良阶段,充其量能封个官,若说真正的技术发明那是一个也没有。 有感于此,借着教育改革的东风,郑克臧又组建了专门针对工匠的夜校,鼓励工匠们在轮休时进行理论学习。 第一任负责授课的便是谢安生,深感责任重大的他在郑克臧的指导下找到了明末徐光启等人翻译的诸多西方自然科学书籍。 他边学习边教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就会跑到军校中找那几个有物理学基础的洋教官进行请教,很有不耻下问的精神。 在种种措施下,军械司上下爆发出巨大的热情,东宁铳、舰载火炮、陆上火炮等军器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 而随着东宁铳的大量生产,又经过神机镇的验证证明只要勤加训练,东宁铳完全可以大量装备使用,于是明郑军中也逐步开始对火铳换装,最先开始的便是水师。 随着许多水师军镇换上了新的东宁铳,大量的鸟铳、倭铳被淘汰,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郑克臧将一部分淘汰的火铳卖给了内文社以提高他们的捕奴效率。 另一部分交易给了西部山区的生番们,降低他们的打猎门槛,自从有了火铳,稍加训练后,五大三粗的番女们也可以跟着自家男人一起上阵狩猎,效率大大提高。 后续东宁还可以源源不断地卖火药和铅弹给他们,来填补因为吸引番童入学而让渡的那部分利润。 等到水师军镇全部换上东宁铳后,时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年末。 约翰逊那边再次传来喜讯,第三艘和第四艘盖伦船前后脚建造完成,同时下水进行了试航。 加上之前的破虏号和被郑克臧命名为兴郑号的第二艘盖伦船,总计四艘盖伦船配上八艘新建好的大鸟船,又从水师中调佩了若干熕船、赶缯船被郑克臧单独编为一个军镇,取名为破虏镇。 经江胜推荐由水师副提督邱辉直辖,进行演练和实战训练。 而在约翰逊的再三坚持下,第三艘和第四艘盖伦船分别被命名为东宁王妃号和东宁夫人号,陈妃和曼兰夫人听闻后十分开心,分别陪着郑克臧参加了两艘船的下水试航仪式。 看着高兴的王妃和夫人,郑克臧也被带动的心情很好,再次厚赏了约翰逊,等回过神来后他才惊觉这约翰逊深得夫人路线的精髓啊。 以后得防着点这厮。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争阴云 随着专征权到手,再加上因为朝鲜被屡次劫掠,康熙皇帝连连催促用兵,施琅这边开始认真地准备进剿之事。 而失意的姚启圣在接到康熙的严旨和杰书写来让其好好辅助施琅的书信后,仿佛真的认命了,全身心扑在了后勤准备上。 同时,他在年前收到了乌鬼从琼州传回来的情报,第一时间同步给了施琅,助其制定攻取澎湖的战略。 姚启圣这段时间在众官面前表现如常,仿佛并未因争夺指挥权失败而沮丧。 只有在一次看完水师操练后,他才微微流露出真实心绪,当着施琅和众福建文武的面作诗一首: 提师渡海极沧溟,万里波涛枕上听。此际梦回银汉转,千峰明月一孤舲。 施琅听完这诗后笑了笑不以为意,姚启圣心中如何想不重要,在康熙和杰书的严令下只要他能配合好后勤的事情就足矣。 但很显然下面的很多官员不这么想,许多人以为姚启圣仍憋着口气要报复,在这样的局面下,众官员对进剿东宁的前景忧心忡忡。 在福建官场的忧虑氛围中,康熙二十二年的新年悄然来临。 借着过年的机会,施琅主动放下身段,前往姚启圣府邸拜年。 此时的姚启圣因为争权失败,心中忧愤之下,旧疮疾复发,身体状况很差。 听闻施琅前来拜访后,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缘由,他轻叹一声,没将施琅拒之门外,强撑着精神设宴款待了他。 “是我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席间姚启圣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地看着施琅说道。 “都是为了平定东宁,又何必非论个输赢。”,施琅一脸感慨地回道。 姚启圣闻言沉默不语,之后二人一言不发,在沉默中吃完了这顿饭。 虽然过程十分窒息,但好歹两人并未再发生争执,和和气气地共进了晚餐。 随即在施琅的有意散播下,督、抚两人在新年共进晚宴,修复了关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福建官场。 施琅心想这便够了,纵使你心中对我千般怨恨,只要表面保持和谐,稳住人心就好,日后收复了东宁,我便分润你少许功劳也未尝不可。 等过完上元节后,还没有出正月,此时海峡间北风呼啸,本来按照施琅的计划,是准备在夏季南风起时再出兵进剿东宁的。 但架不住康熙皇帝催得紧,上有所命,即便他心中不认同,那也得表明态度,他亲自率领舟师先行抵达了兴化平海水寨。 得到施琅本部水师出动消息的江胜第一时间下令澎湖列岛戒严,士卒们一律销假回归。 大量巡逻船只被派往海峡间以探听敌人进一步动向,澎湖各岛守军和水寨内的水师严阵以待,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 但此时仅是施琅本部兵马出动,其他福建水师军镇暂未有调动消息,他只是例行戒备,将消息报给东宁时也建议暂不需要大张旗鼓地援助,谨防对面疲军之计。 但承天府这边在得到消息后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甚至发生了哄抬粮价之事,好在柯平当机立断,立马逮捕了这些不法商贩,重判治罪,杀鸡儆猴。 正月刚出,局势进一步紧张。 福建水师五镇总兵官林贤、陈龙、黄镐、杨嘉瑞、朱天贵加上署兴化镇总兵官臣陈昌,各自带领官兵船只及各协营船兵,按照施琅的命令陆续抵达了平海水寨,在此侯风准备往澎湖进发。 此时在平海水寨聚集了伪清官兵二万一千余,配驾大鸟船七十只、赶增船一百零三只、双帆舵船六十五只,福建水师大军尽数齐聚于此。 总督姚启圣更是亲自押解后勤粮草到平海水寨,又分两次解到银十一万五千两,足发给官兵本年二、三、四三个月之军饷。 并移请预备赏功银三万五千两,随带军前,以待赏赐破敌有功官兵之用。 万事具备,只差合适的风向出现大军便可出发,施琅在写给康熙的奏折中称: “自到平海,给发官兵银米,以资足食,凡郑逆逆之情形与破贼之计算,臣筹之颇熟,惟风信不敢逆料。当慎待天时晴霏,十分利便,极出万全,方敢统率进发。此番拟在平海开洋,顺风坐浪,直抵澎湖,占据上风上流,为制胜之要着也。” 同时为了进一步缓和与姚启圣的关系,他还特意在奏折上为姚启圣表功道: “臣更咨会督臣,待臣进兵之后,即前往驻扎厦门,居中调度,策应粮铜,督臣姚虽疮疾未愈,而办贼之心尤切,必欲扶病赴公,此臣得赖以弹压策应,而可无不给之虑矣。” 奏折传到北京后,康熙龙颜大悦,对施琅的果敢进取和识大体十分满意,暗道令其专征果然正确。 心情不错的康熙当着李光地和明珠的面称赞说:“卿二人所荐之“海霹雳”名不虚传也。” 明珠和李光地连忙应和,再次为施琅说了不少好话。 而对岸的江胜听闻对面大军云集的消息后毫不惊慌,与之针锋相对般地调集邱辉、林升、吴潜、王隆、陈君明等各部水师齐聚澎湖列岛西侧水寨。 当是时风帆云集,战船齐聚,总计水师官兵两万整,有盖伦船四艘,熕船十二艘,大鸟船四十一艘,水艍船、赶缯船共计一百零三艘,沙船、乌龙船、铳船、快哨等七十一艘。 江胜冷静调度指挥各水师到达指定区域,静待施琅大军。 收到江胜传来的紧急军情时郑克臧很是懵逼,这时间不对啊,怎么这澎湖海战要提前了? 来不及多思考,不敢抱有丝毫侥幸心理,万一历史就是被他给改变了呢,他当即传令由江胜挂帅,全权负责与施琅作战。 同时令北军何祐严防鸡笼、淡水等地,谨防有敌偷渡,命西军杨彦迪和南军邱世宁在琼州加强戒备,密切注意广东方面清军动向。 又命陈绳武率领沈诚、毛兴、裘武所辖的中军三军镇,加上一部分看守屯垦的东军陆师,总计一万三千人悉数发往澎湖援助江胜,务必阻碍敌军登陆澎湖。 而户官蔡济也在第一时间准备好了足够的后勤粮草和饷银、赏银总计二十五万两,由他亲自押往澎湖。 随着双方大军云集,海峡间战争阴云密布,商船绝迹。 收到消息的东亚各国均将目光聚焦在了这一场决定未来东亚海域霸权的海战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同船不同路 二月初七的夜间,海上寒风骤起。 岛屿上绵延的军帐被大风吹的呜呜作响,混合着士卒们梦呓、打鼾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魔幻之感。 对岸福建水师大军齐聚平海,最先直面战争压力的便是澎湖西侧的西屿、花屿、八罩岛等地。 花屿作为澎湖列岛西南方向的屏障,环岛海面上遍布暗礁,兵部因地制宜,拟定了适合的防御方案,不派遣水师在此地驻守,只加派陆师防止敌人水师突袭登岛即可。 目前此岛上驻守着怀威镇左右两协加上仁武镇左右两协,共计两千人。 今夜上空月如钩,整个花屿漆黑安宁,似乎陷入到沉睡之中。 突然,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海岸边的树丛中发出,随即从树丛中陆续钻出十几道身影。 为首带队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他微微低着头,脸庞在微弱的月光映射下看不清楚。 “队正,前面海边可有围墙阻挡,还有巡逻的人,这怎么逃出去啊。”,十几个人影中突然响起一句质问。 被称为队正的男子名叫许福,他闻言扭头一笑,轻声道:“你们放心跟着我就是,都踩好点了,等咱们兄弟一起逃脱了这个鬼地方,到了对岸我请弟兄们喝花酒。” 听见许福的保证,队伍中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许福用食指抵住嘴唇示意噤声,他轻轻踮起脚尖,谨慎地向不远处张望。 在他的视角中,除了海岸边围墙的模糊轮廓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心中松了口气,猫着腰悄悄往海滩摸去,其他人有样学样,大家屏息凝神,一步步靠近海边。 等翻越围墙后,许福辨别了一下方向,带领众人来到海边的一片巨石处,众人转过一看,原来巨石后藏着两艘小舟。 “快点!都上来等着,等天亮退潮时我们顺着潮走。” 其他人依言纷纷攀上小舟,静静等待。 此时正是夜间最寒冷的时候,小舟上的人紧紧围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队正,你真觉得咱们赢不了?” 许福闻言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二虎子你说什么胡话?” 他话音刚落另外又有几个声音响起,“是啊,头儿,你说万一要是这边赢了呢?” 许福好像被戳到了痛脚,脸色变得狰狞,语气狠辣地说道: “当初说好了等打起来就一起跑,怎么?事到临头又想反悔了?没问题,大家兄弟一场,有不愿意走的现在就下船。” 他说完后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凶光,来回扫视着这十几个人,右手按在腰刀上,若真有人敢站出来,他会毫不犹豫当场将其斩杀。 不知是摄于他凶狠的目光,还是大家确实也都想逃跑,总之过了半天并没有人要走,许福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缓和了语气道: “赢不了的,咱就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侥幸能赢,那下次呢?在这边我不过一个小小队正,到了那边立马就能出人头地,我也不管谁输谁赢,到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 “老听队正你说到对面就能发达,怎么个发达法,都这会儿了,就别卖关子了,告诉哥几个,也让兄弟们安安心。” 许福往里缩了缩,避开刺骨的寒风,故作神秘道: “到这也不瞒你们了,哥哥我这小半个月不断替别人顶班巡逻,算是摸清了这花屿的防御布局,有这东西在脑子里,那边的奖赏写的清清楚楚,提供重要军情可是原地官升四级,到时候我能不提携你们这帮老兄弟?” 众人闻言啧啧称奇,纷纷拍起了许福的马屁,许福故作矜持,捏捻唇上胡须不住地点头微笑。 就在此时,最先出口的少年猛地站了起来,带动着小舟摇晃不止。 许福脸色难看,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心中不免对少年升起浓浓的不满,他轻声斥责道: “二虎子,你要干什么,赶紧坐下!” 名叫二虎子的少年闻言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队正,我没干什么,就是老听军中那帮南镇抚司的长官讲什么汉家衣冠,我也没太听懂,队正你听懂了吗?” 许福此时的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不等他回答,二虎子咧着嘴笑道:“你看我问的这问题,队正你肯定也没听懂,他们还说留了满洲辫子到地下会被祖宗打嘞。” 突然收敛了笑容,二虎子冷冷道:“这句我听懂了。” 随即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他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递到嘴边,急速地吹了三下。 尖锐的哨声在安静的海滩上十分突兀,传了很远,惊动了远处巡逻的明军士卒。 许福面色大变,他刚想拔刀砍杀了这个坏事的小杂种,只见二虎子仰头往后一倒,扎入海中,向远处几个猛游,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听见远处巡逻士卒的呼喝脚步声逐渐向这边靠近,众人面色惊慌,连忙发问怎么办怎么办。 许福面沉如水,顾不上抓那个小杂种了,他咬咬牙道:“立马开船,快!” 众人面色大变,“这岛周围都是礁石,现在天色昏暗,这会开船…” “赌一把!别废话快开船!” 在许福的催促声中,两只小舟终于赶在巡逻的明军士卒到来前离开了海岸,快速向海里驶去。 刚行了片刻,只听见咚的一声,一艘小舟撞上了礁石,船底开始汩汩涌入海水,船上众人哭号喊叫,求另一艘船上的许福停下救救他们。 “别管他们,快走!”,许福刀向前指,对划船的手下们呼喝道。 几人见状不敢多言,无视了不远处同伴的求救,拼命摇动双桨向前划船。 等驶离了明军火铳的射程后,许福松了口气,他看着刚刚赶到海岸边束手无策的明军,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划慢点,咱们的船小,小心躲避暗礁,应该能平安出去。”,众人听见许福的话后连连点头,小舟随着海浪起伏缓慢地飘向远处。 突然,从船底传来一阵有节奏的砰砰声响,众人惊骇莫名,随即那声音越来越急,许福猛然惊呼:“不好,有人在凿船!” 话音刚落,一记沉闷的敲击声传来,船底被凿穿了个洞,海水迅速涌入小舟,众人连忙解下衣服堵住洞口,同时不断用双手捧着往船外舀水。 但让众人绝望的是,船底的砰砰声并未停止,很快船底破了第二个洞,第三个洞。 许福此刻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透露出绝望疯狂。 他站在船头,手持腰刀,锐利目光在海面上来回巡视,片刻后只见一个黑影猛然从船底钻出,许福怒喝一声掷刀入水。 那黑影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刀,又游远了一段后才缓缓浮出。 只见水面上露出了一个脑袋,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战前 按照江胜的命令,澎湖西侧诸岛屿包括花屿实行外松内紧的策略,虽然花屿晚间看上去一片漆黑安静,好像全无防备的样子。 实际岛屿上早已布满明岗暗哨,来往巡逻士兵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军营各处响起,潜伏在树冠、丛林中的暗哨更是屏住呼吸静静戒备着。 在这般严密的防守下,居然让十几个逃兵大摇大摆地摸到了海边。 镇守此处的马震对此怒不可遏,更让人心寒的是,带头逃跑的许福乃是当初最早跟他一起在琼州投降的清军。 他担心此事会让上面对怀威镇将士们产生不好的印象,乃至于将他调离此处战场,这对想要立功的马震来说绝非是好消息。 有心想要遮掩一二,可这事众目睽睽下又哪里是能遮掩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详细写明,派人报给坐镇澎湖岛的江胜。 发出军报后,他立马召来昨晚负责巡逻警戒的参领狠狠地骂了一顿。 不过借由许福这次的逃跑路线,让马震也发现了岛屿防守的漏洞,他当即沿着这条路线布置了多个暗哨,将其堵死。 澎湖岛中军大帐中的烛火被渗漏进帐中的寒风吹得摇曳不止,映照着坐在书案后的江胜脸上忽明忽暗。 他身旁的邱辉走到了帐口紧了紧绳线,风立马小了很多,烛火恢复了稳定。 江胜读完马震的奏报后,并未如马震所猜想那般对怀威镇失望猜疑。 原因很简单,不光花屿,各岛屿都发生了士卒逃跑的恶性事件。 一些人如许福般想叛逃到伪清升官发财,还有一些是想逃回东宁本岛和家人团聚,所幸的是,这些逃跑事件无一例外均告失败。 看着脸上显露出疲态的江胜,邱辉出口安慰道:“这样也好,早点把这些不稳定因素排除掉,所幸咱们水师这边还未出现这样的问题。” 江胜闻言苦笑一声,将手中卷宗递给邱辉,“看看吧。” 邱辉看完后面色一变,怒声道:“这陈君明也是我水师宿将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纰漏。” 江胜没有回答,良久后叹息一声,“谦光啊,你说这算不算我带兵不利?” 邱辉面色一急,连忙道:“江帅万不可作此想…” 江胜抬手制止了邱辉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道:“我时常在想若武平伯(刘国轩)当初未掺和冯锡范之事,这统帅的重任怎么也轮不到我,我真的能做的比武平伯更好吗?” “若论水战,武平伯比不上江帅您。” 江胜闻言笑了笑道:“或许吧,但论带兵我还是比不上武平伯啊。” 借由诸岛出现逃兵之事,江胜开始反思自己在统御军队上的不足,在邱辉和林升的建议下,他加大了对手下诸军镇的奖惩力度。 趁着近期风向偏南,施琅困在平海不出的时机,他命邱辉和林升代他一南一北巡视诸岛。 按照江胜的命令,每到一地二人都会在校场召集驻军士卒们当场发饷,不给某些害群之马上下其手的机会。 同时二人每到一岛,都会宣读江胜对该岛逃兵事件的处罚。 这次江胜可是来真的了,不再是之前的降级削俸,按照战时军法从严的标准,他选了几个影响最恶劣的逃兵事件,将对此负直接责任的几个参领统统斩了,其余有关人等亦从严各有刑罚,整个澎湖驻军为之一肃。 他还让水师诸军镇包括破虏镇在内,轮番出水寨在近海进行演练,士卒们看着船坚炮利的水师战舰,信心大增。 江胜还令各军镇北镇抚司严查军中是谁在暗中散布唱衰水师的言论,一经发现毫不留情即刻法办。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后,澎湖列岛军心稳定,将士奋勇,总算可堪一战。 而与此同时,在二月廿五日这天,对岸的施琅总算等到了合适的风向。 他当机立断,命令福建水师尽出水寨,大举向澎湖方向进兵,但在二月廿七日抵达青水镜时,风向突然转东,一片汪洋之中没有可以停靠等候风向转变之地,他只能无奈退回平海水寨。 之后在三月中旬时,风又正时,他再次大举进兵,但仍如上次一般,行两日后风向忽转东南,再次退回平海。 面对这种情况施琅并未沮丧,他认为两次进兵虽未直抵澎湖,但使麾下官兵屡涉汪洋之中,冲风颠浪,愈练惯熟。 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贼闻知进军消息后惊惶不暇的场景。 面对他的两次进军,江胜都沉着应对,打定主意要以逸待劳,各军严加防范,让施琅不禁感觉棘手。 施琅两次大举进兵,岛上的驻军们在江胜的沉稳指挥下并未惊慌,反而是仍在诸岛海岸边修建防御工事的工匠们先慌了起来。 随着局势越来越严峻,在岛上负责督建防御工事的兵、工两部官员这段时间红着眼睛,不断往来各个工地吆喝催促工匠民夫们抓紧时间。 其实根本不用官员们提醒,这些工匠心里很清楚,一旦在开战前没能完工,他们将会被困在前线,到时所有船只全部军管,他们这些人想返回东宁本岛那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 想清楚了这点,工匠们都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心中祈祷趁着开战前赶紧把工事修好。 于是这段时间,即便在深夜仍会从各个施工工地上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让江胜不禁感慨道:“这施琅也算是干了件好事情。” 等到四月中旬时,诸岛防御工事总算全部完工,工匠们第一时间搭乘船只跑回了东宁本岛。 而与此同时,同样有感于战争逼近的造船工匠们也爆发了全部的潜能,提前将第五艘盖伦船建造完毕,起名为万胜号,正式划归在破虏镇服役。 而过了四月之后,施琅突然又率领福建水师退守至铜山水寨,此时夏季南风刚起,按说正是等风进军的好时机,他的这一举动让众人摸不清头脑。 许多明郑水师将领判断,应该是施琅经历过两次失败的进军后麾下水师挫了锐气,需要再行休整,大概率战事将再延后,福建水师不会趁着今年夏季的南风而来了。 江胜怒斥了有这种想法的将领,告诉他们勿要心存侥幸。 同时他派人飞报郑克臧施琅退守铜山水寨,在军报上他附上了自己的判断:敌人应是在最后集合整训,十之八九今年夏季会大举来犯。 果不其然,今年六月澎湖海战爆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澎湖海战(上) 六月初,姚启圣再加送数万银两,物资若干抵达铜山水寨,等待最后出兵。 自福建水师五月退守铜山水寨,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时已盛夏,西南风至矣! 六月十一日,施琅突然紧急召集水寨中各镇、协、营、守备、千总、把总随征诸将官。 中军三通鼓响后,众将齐聚校场之上。 在高台点将的施琅此时穿着一身簇新的一品武官麒麟常服官袍,外罩一件黄马褂,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兵。 在他面前,白花花的“先锋银锭”整齐排列成两排,看着不下数千两。 施琅见众将到齐后,高声传令:“本提督已决意征剿澎湖,有谁敢担任先锋者,尽取此银,当首先冲舫破敌。” 施琅身后亲兵大声重复着他的命令,以使偌大校场中的众将都能听清。 令下之后半晌未有出列者,施琅示意身后亲兵再次大呼传令,终于提标署右营游击蓝理挺身出列,大声道:“标下蓝理,请领“先锋银锭”。” 施琅大喜立马应允,传令诸将回去整顿麾下士卒,两日后乘风出征,众将轰然允诺。 六月十三日,施琅和姚启圣一同在铜山水寨召集全军准备出征。 中军帐前号炮闷雷般响了三声。 “督抚升帐”的传呼,从中军直送各营、棚、哨所。 军士们立即忙碌起来,士卒们在军官的呼喝催促声中快速地穿衣披甲,佩铳带刀,结队向校场聚齐。 点将高台上,施琅和姚启圣一左一右站在最高处,身后跟着水寨中一众文武官员。 六月日头正毒,此时又临近正午,太阳高高挂在上空,灼热的阳光直射而下。 姚启圣热得汗湿重衣,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脑门,他边擦边扭头悄悄打量了下身边的施琅,只见施琅脑门上同样汗如雨下,但他却像个钉子一样一动不动。 各营士卒陆陆续续赶到校场,第一眼就看见了主帅施琅肃立不动的样子。 他们安静地各自站定,不自觉地挺直腰板,诺大校场上立时一片肃静,只有海浪的“哗哗”声传来,更增添了肃杀气氛。 施琅今日全身甲胄披挂整齐,目光阴沉寒森,各军官依次大喊汇报:“士卒到齐”。 确认再无遗漏一人后,施琅点了点头,随即他朗声呼令:“请圣旨!” 又是震耳欲聋的三声炮响,八名身材魁梧的军中校尉抬着一个大木架,正中供着明黄色圣旨,校尉们将木架抬到将台正中,施琅走近点燃案上的香烛。 姚启圣和众文武依次冲圣旨行了大礼,退至一旁。 施琅上前一步,声若洪钟般地大喊一声:“诸将士!” “在!” “本提督恭奉圣命,代天讨逆,今日拜祭海神,出海!” 施琅说完后挥挥手,便见前些日子被抓住的三十几个逃跑兵将,在军卒的押送下依次拖上高台跪倒。 “畏敌叛逃,按律当斩,今日便拿尔等人头祭拜海神以祐我军大胜,斩!”,施琅面如寒霜,怒喝出声。 三十多人齐声哭喊求饶,在安静的校场上十分刺耳。 随着施琅一声令下,三十多把刀一起挥舞砍下,血箭喷射,校场再次恢复安静。 随即施琅向姚启圣使了个眼色,姚启圣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他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从木架上拿出一个黄色布包,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他轻轻解开布包将其中的物品露出,台下将士一齐瞩目,只见是十枚铜钱,他将铜钱擎在手中大声道: “将士们!此乃本督前日拜海神庙,请来占卜用的灵钱,这十枚铜钱,掷在东宁海域图上,朝上为字的一面越多,预示着此次进军将越顺利!”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士卒抬上来一个桌案,上面铺着东宁海域图,台下将士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颈,面含期待地看着姚启圣手中的铜钱。 姚启圣手捧铜钱,煞有介事地向天祷告了一阵,双手一扬,将那十枚铜子儿尽数撒在海图上,几个铜钱翻转打滚,几个铜钱竖立旋转,过了好一会儿才都落定。 自愿担任先锋的蓝理离得最近,眼睛也尖,他在心中默数海图上呈字面的铜板,片刻后,他脸色涨红,激动地大喊道:“全是字,全是字!” 哗的一下整个校场轰动。 施琅命士卒将十枚铜钱一一钉死在桌上,安排人抬着桌案在校场来回展示,一时间将士们欢声如潮,最终汇成阵阵的万胜欢呼。 他们不知道的是,若将那十枚铜钱翻过来,背面也都是字。 为将者激励士气的小小手段罢了。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施琅大手一挥,“升旗登船,各部直击澎湖。” “是!” 水寨内霎时间忙碌起来,施琅的中军大旗在雄壮的军乐中在提督旗舰上缓缓升起,此时西南风势正隆,吹得宝蓝缎面的帅旗猎猎作响。 上面绣着一行道劲的墨黑大字“提督福建水师军务总兵官施”。 到处都是来往奔跑的登船士卒,寨内大小战船按照姚启圣的命令,在风篷上大书各船军官姓名,以便施琅调度指挥,更可知进退先后,分明赏罚。 蓝理所率麾下大鸟船两艘,赶缯船五艘,乘着西南风势正隆,当先率先穿过水闸,驶入海中。在他之后,满载水兵的战船一列列依序驶出闸口。 波涛翻滚的海面上,浩浩荡荡的福建水师乘风破浪,士气旺盛,锐不可当。 战舰乘风而行一日,期间遇上了一批东宁巡逻战舰,远远地瞧见就跑。 施琅下令分出战船追击,却追之不上,只能一路将其驱离此处,这场景落在水师官兵眼中,大家不禁感到有些憋屈。 又行了半日,南风更烈,风催着一艘艘战船如箭般向前驶去,很快在担任先锋的蓝理视线中,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盘旋的海鸥。 他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就见船桅上的瞭望手打出绿色的旗帜,示意前面发现岛屿。 蓝理登上船头远眺,就见海天相接处,远远地显露出岛屿的影子,澎湖西南屏障花屿到了。 坐镇花屿的马震第一时间得报福建水师大举进犯,他一边派船速将消息报给江胜,一边亲临南侧岛屿前线,组织士卒们进行防守。 施琅见此岛防守严密,且岛上淡水有限,不够大军所用,索性直接率军越过花屿,径直继续向东。 第一百一十七章 澎湖海战(中) 福建水师旗舰之上,施琅身边围着诸多水师将领,他身前平铺着澎湖列岛舆图,此刻代表八罩岛的图形上正插着一面小红旗,那是他为麾下水师选好的今夜停泊之地。 “大帅,八罩岛周边暗礁遍布,易守难攻,不如趁天黑涨潮之时夜袭,贼军不察之下定可一战而下。” 朱天贵拱手率先开口建议道。 诸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施琅闻言笑道:“诸将勿忧,此岛防御布局已尽在我军掌握之中,此地防守工事尽数布在西侧、南侧和北侧,东侧防守最为空虚。” 施琅坚毅的声音感染众人,他自信地挥手道:“既然选定了目标,不战而候其时,难免挫伤士气,传我命令,大军至八罩岛西侧佯攻,命蓝理绕路岛屿东侧强攻此岛,天黑前务必拿下以供我大军停泊。” 诸将闻听敌人防守虚实已尽在掌握,都面露振奋,皆无异议。 施琅再增拨大鸟船三艘、赶缯船十艘一并交给蓝理,亲自等着水师主力从西面佯攻,而蓝理则悄悄绕路岛屿东侧偷袭强渡。 却不知这正中八罩岛守将仁武镇统制姚朝玉的下怀。 北镇抚司早已将传递假情报的消息告知了江胜。 在江胜的授意下,假情报上所提到的花屿、猫屿、八罩三岛守将皆在岛屿东侧遮挡炮台,埋伏重兵,就等着施琅上钩以挫其锐气。 毫无所觉的施琅信心满满地下令进攻,随着旗舰上擂鼓阵阵,大批战船出阵直扑八罩岛。 岛上明军低沉的号角声同步响起,在姚朝玉的指挥下,海岸边十数个炮台同时开火。 一时间炮声轰隆不绝,炮弹向福建水师倾泻而去,落入海面中扬起一道道水柱。 而在西侧正面佯攻开始后不久,蓝理带着十几艘战舰绕道停在八罩岛东侧的暗礁圈外,瞭望哨传回消息,岛上可见的贼军不多,望之皆惊慌失措。 蓝理闻言大喜,亲登小舟大呼道:“先登岛者,赏银五百两,官升四级。” 众兵勇轰然允诺,面露喜色,战意浓浓。 近百艘小舟从大船上解下,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暗礁向岛屿靠近,等所有小舟进入暗礁圈后,突然海岸两侧树木晃动,露出八、九个炮台,蓝理见状大惊失色,喃喃道:“大帅误我。” 话音刚落,岸上炮台交叉冲着小舟开火,清军惊慌失措,近百艘小舟要不快进,要不速撤,许多小舟误行之下不可避免地触碰暗礁,瞬间舟覆人倾。 蓝理所在的小舟更是被一炮击中,在海面上生生断为两截,蓝理被炸的肚破肠流,依靠在漂浮的船板上,口中不断涌出血沫,他徒劳地冲着不远处的花屿伸手抓去,慢慢失去声息。 最终,只有小部分清军侥幸地冲过暗礁,这部分清军刚一登岸,围墙后等待多时的明军纷纷冒头击铳。 一时间海岸边枪声大作,清军的尸体七七八八散落海滩,剩下的人不管不顾地向海中跑去,最终全部被生擒而还。 留守在大船上的蓝理胞弟蓝明在岸炮响起的瞬间立马下令大船向后撤,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和近千清军在敌人的炮火肆虐下命丧汪洋,嘴中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大人,这是贼人的奸计,当务之急应当赶紧回去禀报大帅。” 蓝明闻言回过神来,咬牙点头道:“命令各船速撤,回去禀告大帅。” 而在正面强攻的施琅此时还不知道蓝理已身死殉国,因为此处只是佯攻,他下令麾下战船以分散阵型躲避炮击,做出登岛姿态。 八罩岛的防守优势是巨大的,战船无法靠近环岛的暗礁圈,造成大部分舰载大炮的射程够不到岸上的炮台,而更大口径的岸炮射程足够覆盖到福建水师。 等被击毁了两艘船后,施琅果断地收缩了阵势,召回散出的战船,只派遣十数艘载着大口径重炮的战船与岸炮对轰。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蓝理应该在东侧发起了进攻,他下令各船解下小舟,做出要强冲海滩的架势,让敌人不敢大肆分兵增援东侧。 架势刚摆好不久,就见绕路岛屿东侧的战船尽数返回,蓝明亲登旗舰泣泪回禀情况有误,敌人东侧火力凶猛,藏有伏兵,蓝理率领近千兵勇冲岸不成,尽数殉国。 旗舰内众将闻言大惊,朱天贵再次站出来劝道:“大帅,下令撤军吧,此处水文地势不利我军,不妨绕过此处向东寻找郑贼防守薄弱处击之。” 施琅听见朱天贵的话后沉默不言。 他心中惊疑,这毫无疑问是姚启圣提供的情报出了问题,但这到底是因为奸细的失误还是姚启圣故意为之,他拿捏不准。 此时见麾下诸将面露退意,他心道不妙,脸上露出一抹愧色冲着蓝明道:“蓝游击壮烈殉国,惜哉痛哉,你且安心,战后本提督亲自为令兄请功。” 随即他看向诸将道:“初战失利,务必封锁消息不可张扬,眼下天色已晚,若继续向东各岛屿仍是固若金汤,我等还要退去哪里,莫非要在敌境漂泊一夜?到时将士疲敝,坐等那江胜剿灭不成?传我军令,暂退海上,待夜间涨潮时趁夜进击,务必拿下此岛!” 众将闻言躬身抱拳领命。 等到了夜间,施琅率领大军再来,此时潮水上涨大部分暗礁尽数被淹没,大船舟行无忌。 施琅凭借船多兵众的优势,分四个方向同时进攻。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映照着海面上风帆重重,施琅亲自坐镇西侧正面战场,随着西侧的岸炮声响起,岛屿四面八方皆传来轰隆的炮击之声,夺岛之战一开始便进入了高潮。 四面八方都是伪清贼军,姚朝玉却并不惊慌,他仔细辨听海上传来的炮声,准确判断出北侧攻势最弱,他挑选出数百敢死队分赴西、南、东三个方向死守炮台射击不停。 之后姚朝玉亲率主力两千余人赶赴北侧海岸,他带领众明军依靠围墙之固,火铳之利不断阻击登岸的敌军,待敌人攻势稍缓后,他果断抓住时机带兵越出围墙,反冲登岸的清军。 随着姚朝玉出人意料的反冲锋,漆黑夜色下,北侧海岸上一片混乱,明军清军混在一起,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姚朝玉在反冲前便下令竭力造成清军混乱,各部趁乱抢舟突围出岛。 在混战之中,西侧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是守不住炮台的敢死队点燃火药炸毁炮台大炮的声音。 姚朝玉听见爆炸声后面色如常,只是攥着刀柄的手更紧了些。 来不及多想,他一刀砍翻小舟上的清军,招呼自己的亲兵连忙划舟绕行突围。 此役共计击沉福建水师大小战船十八艘,杀死杀伤清军近四千,明军伤亡被俘虏两千余,仅剩数百人抢夺小舟趁夜逃到了附近岛屿。 相比于历史上施琅未损一卒便占据八罩岛,此战果可称辉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澎湖海战(下) 抢占了八罩岛的施琅命麾下士卒们轮番上岸休整,大军休整一夜后,六月十六日早间,施琅派遣兵船数十艘前往澎湖本岛打探明军布防。 江胜在得到八罩岛失守的消息后,果断将驻守西侧岛屿的军队召回澎湖本岛,加强防守。 他令沈诚暂统澎湖本岛陆路部队沿海岸严加防守。 他自己则调集林升、吴潜、秦海生、王隆、陈君明等水师众将,率领麾下水师分散镇守娘妈宫前口子并内外堑、东西峙等要口,邱辉率领盖伦船埋伏在外海,凭借速度优势伺机而动。 诸多将领建议江胜道:“此间夏季多飓风,我等据火炮之利,当固守待敌,或许天不假清,大风灭之也未可知。” 江胜对此一说嗤之以鼻,但他确实想利用岸炮之利,吸引施琅来攻。 但在八罩岛领教过厉害的施琅见澎湖本岛防守严密,自然不会傻乎乎送上门去。 为将江胜引出来,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六月十八日清晨,他率领水军大举驶出八罩岛,直奔向东宁本岛而去。 施琅这一招孤注一掷,攻敌所必救果然奏效。 接到消息的江胜大惊,再顾不上固守待敌,无奈放弃了岸炮和陆师的优势,点齐战船,水师倾巢而出,准备在海上拦截施琅。 得知江胜水师离岛,施琅故意放慢速度,以逸待劳,双方最终在将军澳东侧相遇。 不需多言,双方在发现彼此的瞬间,纷纷排列成阵,江胜并未忙于攻击,他亲上旗舰船桅顶端,拿出千里镜观察福建水师阵势。 施琅不愧是水战宿将,其战船排列,深谙水战之道,毫无破绽。 而施琅在观察完江胜的列阵后,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此时洋流向南,正利明军,江胜果断下令水师全军进击。 前锋王隆亲率大鸟船六艘,赶缯船二十许率先冲向敌阵,其余船只列好阵势跟在其后缓缓靠近。 蓝明报兄仇心切,担任先锋率船迎战,阻止王隆冲击本阵。 一双方隔着宽广的海面,炮火隆隆,王隆不避炮弹,全力驱使麾下船只冲前。 蓝明率领手下船只凭借高超的驾驶技巧与敌周旋,双方近距离炮火不断,不断有船只被炮弹击中,响起沉闷的咚咚之声。 跟在王隆身后的明军水师大举压上,施琅适时传令召回蓝明,福建水师战船缓缓后退,隔着距离与敌进行炮战。 此举正是江胜所希望看到的,眼见施琅采取运动炮击的战法,江胜果断下令邱辉从右翼率领盖伦船冲出。 当五艘盖伦船出现在明军水师右翼时,施琅面色大变,居然有五艘,他赶紧命令左翼朱天贵部加快速度向本阵靠拢。 但盖伦船的速度太快了,快的连身后友军大鸟船也跟不上趟,朱天贵刚刚按照命令调整好风帆方向,万胜号已率先靠近。 数十门炮依次开火,随即赶来的四艘盖伦船也调整好角度争先下达开炮的命令,密集连绵的火炮声响起,一时间两军本阵之间的交火声都被掩盖。 而朱天贵所部在这一轮炮击下损失惨重,大鸟船被击毁四艘,其余赶缯船无算,他大惊失色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盖伦船。 待硝烟散去,他看清了为首万胜号上打的是邱辉的旗帜,他连忙站在坐船尾楼上高呼道:“可是亲家公当面,是我朱天贵啊。” 邱辉自然知道这是朱天贵的座船,风帆上的大字早已表明了指挥官的身份,他面色冷淡催促手下装填炮弹。 朱天贵犹在大喝:“亲家莫要开炮,我愿降!” “开炮!” 轰隆声再起,朱天贵被当场炸成重伤眼看着活不成了,失去指挥的左翼清军水师霎时间大乱,此时明军的大鸟船也已赶到。 但左翼清军并未投降,仍苦苦咬牙支撑,继续与邱辉缠斗,一边逃离一边开炮还击。 邱辉带船衔尾追杀,盖伦船速度占优,不断有清军战船被追上,一轮炮击被轰成残木。 施琅见到左翼的惨状,面如寒霜,不理会手下将领请求支援左翼的命令,他全心全意地率领本阵水师与江胜纠缠。 正在此时,西南风再起,看见风信旗飘扬而起,施琅面色一振,呵斥手下将领道: “贼军不过五艘西夷大船而已,或可局部争胜,但难定大局,速令全军升帆,乘风随本督突击江贼本阵!” 在施琅的命令下,福建水师暂停后撤,升起风帆迎着追击的江胜本阵冲来,邱辉见状立马放弃追杀,转向增援。 大风卷吹,风帆鼓动,福建水师冒着炮火以极快的速度冲抵江胜本阵,接舷近战开始。 蓝明带领众清军率先跳入明军一艘大鸟船上,迎接他们的是一排火铳之声,冲在头排的清军大半中弹身亡。 蓝明侥幸未死,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明军,大喝一声举刀冲杀,明军也纷纷拔刀相击,船舱中鲜血飞溅,刀光四起。 随着又一艘清军船只架上这艘大鸟船,跳帮而来的清军越来越多,浑身浴血的水师参领曾田刚眼见抵挡不住,抬头大声地冲桅杆上的旗手喊道:“打旗!让周围的船冲老子开炮!快!” 旗手默默地点头,含泪打出旗语。 片刻功夫后不远处一阵炮声响起,蓝明的脑袋被飞来的炮弹削掉,船上瞬时间一片断肢残臂,曾田刚无声地咧嘴大笑,随着大鸟船缓缓沉没。 施琅不畏炮火,催促座下旗舰亲自冲入敌阵。 迎面正好是林升的座舰,他见施琅旗舰冲来,连忙催促靠了上去,想要跳帮接战,却被施琅旗舰灵巧的闪避开。 两船相错的瞬间同时开炮,木屑飞溅,船只颠颤。 林升一眼看见了对面船上踉跄的施琅,他大喝命令身边两个亲兵向施琅开枪。 两个亲兵反应极快,端起东宁铳,瞄准施琅,砰砰开了两枪。 一枪正中施琅身边亲兵,一枪擦过施琅脸颊,瞬间鲜血如注。 两船很快拉开了距离,林升对身边两个亲兵怒喝,“废物!”,连忙驾船再追。 施琅满脸鲜血的样子十分可怕,身边的亲兵大惊失色,连忙将其扶回船舱,同时命令旗舰准备后撤。 但此时越来越多的明军船只往此处靠来,也有越来越多的清军船只前来增援。 一时间施琅旗舰后退不得,双方围绕在这周围不断厮杀。 邱辉游弋在战场边缘,看准机会带领五艘盖伦船快速冲入战场,精准而迅捷地一轮炮击,击毁数艘清舰后,再迅速地脱离战场,充分发挥了速度快的优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对清军越来越不利,不断有福建水师将领打旗语请示施琅撤退。 皆被施琅拒绝,旗舰不断打出旗语命令各部奋勇前冲,不许后退半步。 这场海战从午时一直打到黑夜,海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木板和漂浮的尸体。 随着夜色降临,双方默契地互相脱离了战场。 战后福建水师仅剩大小战船六十七艘,士卒七千余人,而明军仍剩余大小战船剩余一百一十九艘,五艘盖伦船俱存,剩余水师将士一万三千余。 此战大胜!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截击 战后的打捞搜救持续到深夜,无数打着火把的小舟四散在战场上,一旦听见哀嚎求救声就立马划船靠过去,如果是明军便赶紧救下,悉心救治自不必说。 若是清军的话,只草草治疗一番,捆绑起来后便再无人管,至于最后能否挺过来活下去,那就看命了。 经过几个时辰的搜寻,共计救回明军伤兵近三千,俘虏清军四千余,收集损毁船只三十六艘。 打捞完后,在江胜的命令下,身心俱疲的水师官兵们前往将军澳旁边的南屿进行休整。 战胜施琅的消息已先一步传到了南屿岛,此刻虽是半夜可南屿岛上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挥舞的火把。 等水师战船刚一靠近海岸,驻守南屿的陆师将士们自发地在岛上鸣铳庆贺,岛屿上到处都是欢呼声。 水师官兵受到感染也纷纷紧靠船栏,点燃火把拼命地冲着岛上的同袍们挥舞欢呼,在江胜的命令下,各战船依次发射礼炮,气氛霎时间到达高潮。 “江帅大胜施琅,扬我大明之威,我等为大帅贺!为诸位将军贺!”,江胜带着一众水师将领刚一登岛,驻守南屿岛的毛兴携手下将校们围上来拱手祝贺。 逢此大胜,江胜脸上的喜色无法掩盖,“都赖诸军效力,尔等防范严谨,各有功劳,本帅会具奏上报殿下的。” 一番客套后,江胜带着邱辉、林升告别众将来到中军大帐。 “前方哨船来报说施琅龟缩回了八罩岛,下一步该当如何?两位将军说说吧。” 林升拱手道:“福建水师遭受重创,正当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邱辉闻言反对道: “不可,岂不闻哀兵必胜,依我看不如分批在其归路上层层阻击,留出生路,这样既能消耗其力量,又不至于让对方产生困兽犹斗的心理,徐徐图之,最终全歼。” 江胜思索片刻,采取了邱辉的方案。 他一边统计好战损战果派人飞报东宁,一边再次调集水师,趁着士气旺盛,在天未亮时便出发前往施琅回程路上设伏。 不同于南屿的一片欢庆,狼狈逃回八罩岛的福建水师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 脱离战场时福建水师仅剩六十七艘战舰,之后连夜航行,有些迷失在黑夜里,有些趁机逃跑,最终返回八罩岛的战船只剩下五十三艘。 施琅本有心连夜催促水师返回福建,避免被明军追击,但看见士卒们恐惧压抑的眼神,他决定还是休整一夜再启航归去吧。 不然败仗之后再多催促,这些精神紧张的士卒们万一当场哗变,那就万事休矣。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夜,远处天边已有了一丝微弱的白光。 在八罩岛的海滩边,施琅盘膝而坐,他的脸上包着已被血迹浸红的布条,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丧失焦距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大海。 失去了自信和果敢的他,此刻就是一个普通的六十岁老者,浑身透露着脆弱和老迈。 完了,全完了,朝廷花费的数年之功,一朝尽毁于我施琅之手。 死了,都死了,朱天贵、陈龙、黄镐、蓝理、蓝明这些我带出来的将校都死了。 他双手颤抖,在心里不住地问自己,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陪在施琅身边的海坛总兵林贤看见主帅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他犹豫片刻后温声安慰道: “军门不必气馁,胜败实乃兵家常事,等我们返回福建后重造战舰,他日再来洗刷今日耻辱。” 随即他叹口气感慨道:“若非攻取八罩岛折损了太多士卒,重新调配后各船兵力缩减,不然最后那场接舷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本来只是林贤一句随意的感慨,却犹如一道闷雷般在施琅耳边炸响。 对啊!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还不是因为姚启圣给的情报有误,这才导致自己攻取八罩岛时损兵折将,士气大跌,最后决战时大败亏输。 无论这封假情报是姚启圣故意使坏,还是因为他手下的间谍搞错了,总之这都是他姚启圣的责任! 他眼神逐渐变得明亮,扭头看了眼林贤一眼道:“让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明早我们回福建。” 看见施琅眼神重新恢复了神采,林贤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军门总算没有被败仗打击的一蹶不振。 但他不知道的是,施琅陷入了牛角尖中,他眼中的神采并非是为了来日洗刷战败之耻,而是为了回去死劾姚启圣,揭露其误国累军的丑陋面目,向世人说明正是因为他姚启圣才导致福建水师上万儿郎命丧汪洋! 第二日清晨,许多重伤员根本不堪转移,施琅冷下心来将其尽数丢弃在岛上自生自灭。 见林贤和不少士卒将校面露不忍,他只好朗声解释道:“郑逆水师随时可能追来,我们没有时间了。” 随即他拔出剑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到海滩,“派人将这些人的名字尽数记下,我施琅对天发誓,回去后定会厚待他们的家人,全军将士为我作证,若违此誓让我无葬身之地。” 众人闻言稍微好受一些,战船扬帆启航,向西往福建方向驶去。 路上施琅部遇见了明郑水师的截击,第一轮截击的战船数量不过二十余艘,众船将校抱着侥幸心理,不愿与之交战,不顾施琅旗舰命令纷纷加足马力避战绕开,阵型一时间大乱。 二十多艘船趁机咬住逃在最后的几只战舰将其击沉,随后跟在福建水师后边,但凡有掉队的船只,都逃不了葬身鱼腹的下场。 眼见这样下去迟早要完,施琅刚下定决心准备掉头与敌决一死战,正在这时前方又冒出二十多艘敌舰,是第二轮截击的明军。 他们牢牢占据福建水师回航的右侧,大批伪清战舰向左转舵,准备绕开敌舰,一时间阵型再次混乱。 截击的舰队趁机又击沉数艘清舰,与后边跟着的友军协力将后半部分的十几艘伪清战舰尽数截下。 这十几艘战船见友军没有一点回头救援的意思,绝望之下尽数投降。 而最后一轮截击由邱辉带着破虏镇负责,这次明郑水师没再放水,上来就是猛烈轰击,剩余不到三十艘伪清战船有的回击,有的逃离。 邱辉将反击的战船尽数击沉后,扬帆追击逃跑的施琅旗舰,等双方追赶到福建近海时。 福建水师仅剩六艘船了。 此时远远地已能看见厦门的海岸线,邱辉命令手下盖伦船一轮炮击,击中了最末尾的两艘战船,但剩余四艘包括施琅的旗舰在内已和近海巡逻的哨船接应上了,福建海岸上警铃大作,岸边炮台上人影晃动。 邱辉暗叹一声算你施琅运气好,果断放弃了追击班师而回。 第一百二十章 后续 澎湖海战大胜的消息传回东宁后,整个承天府欢声雷动。 延平王城也一扫往日的阴沉严肃,到处都是报喜的宫人,陈妃和曼兰夫人将在前方征战将领的夫人们尽数邀请到王城内,设宴一同庆贺前线大胜。 而郑克臧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窗户紧闭,案头的蜡烛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火苗越来越小。 趁着火苗熄灭前的最后功夫,郑克臧将桌案上摆着的详细军报再次看了一遍,随着他读完军报上江胜写的最后一行字:此役之后,我东宁海疆无忧。 烛火熄灭,书房内陷入一片漆黑。 一抹微笑悄然爬上他的嘴角,随即是轻笑,最后变成了大笑,他边笑边站起身打开书房的大门。 阳光照进书房内,驱散了黑暗,他止住笑声,迈步沐浴在阳光之中。 随着战胜的消息传来,东宁的官员们在兴奋之余,也变得忙碌起来。 士卒的抚恤,降卒的处置,战功的统计,战船的修理,一桩桩一件件具体而繁琐的事务等着众官一一完成。 但什么事也比不上如今的头等大事:江胜回东宁报捷 江胜和前线将领们率领押运俘虏战船抵达东宁的当日,郑克臧率领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一同赶到延平港迎接众将。 虽然早已知晓会有这么一遭,但下船后看见这么大阵仗的江胜和众将还是忍不住满脸激动,郑克臧一把上前扶住了要躬身行礼的江胜,“我东宁虎臣回来了!” “殿下,臣万不敢当!” 郑克臧面色真诚地看着江胜道:“有何不敢当的?” 他扭身看了眼码头上围成一团的官员将领,朗声道:“江胜听封!” 江胜愣了一下,随即立马跪倒在地。 “水师提督江胜,海上决战,克敌于外,有大功于社稷,封靖海伯,着升军阶至柱国,总领东宁水师。” 江胜脸色激动连忙叩首道:“臣江胜谢殿下!” 郑克臧一脸笑意地将江胜拉起,“靖海伯,水师之事往后还要多上心。” 江胜恭敬地躬身领命。 随即在郑克臧和群臣的陪伴下,众将回到承天府,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 无数花束丝带从街道两边投掷而下,万民齐呼凯旋,热情洋溢,声势浩大。 郑克臧特意下令在王城内大摆宴席,犒赏有功诸将,一连欢饮三日。 跟着江胜出战的众将根据上奏战报记载的功绩大小各有封赏,邱辉、林升、王隆等水师将领军衔各进一级,官职也各有提升。 战死的将领都有追封,力战拼杀而死的陈君明、曾辉等人尽皆追封了子爵,由各自嫡长子承爵。 普通战死的士卒,所在家庭一律免除赋税徭役五年,同时赐银若干。 有立功表现的阵亡将士还会赏赐良田给其家人,若无家人的由兵部挑选移民孩童过继香火,继承良田。 王城欢宴之后,礼部在承天府主持举办了盛大的献俘仪式,听到消息的天兴、万年两州民众蜂拥挤进承天府,献俘当日,府城内人满为患。 数千伪清俘虏在明军士卒的押送下绕城一周,引来民众的震天欢呼。 郑克臧下令严格甄别俘虏,凡是之前郑氏麾下的一律严惩发配至东宁和琼州矿山做工,其余的若愿务农,剪辫后分散到各屯垦点开垦。 仍愿当兵的,打散补充水师各镇,填补澎湖海战的损失。 郑克臧下令工部将早已无人居住的北苑别院改造成了忠烈园,将此次战死士卒的名字悉数勒石记之,由官府定期组织民众前去上香祭祀。 曾陆相命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将此战中的英雄事迹,如曾田刚与敌同归于尽这样的故事详细整理成册,发往各军大肆宣传。 同时在郑克臧的支持下,专门在忠烈园给南镇抚司划拨了一个院子,摆上这些英雄的生前遗物,由南镇抚司锦衣卫对这些人的英雄事迹进行讲解。 这等新奇的方式引发了大家的兴趣,一段时间内,自发前来祭拜的民众甚多,各地蒙学在礼部的要求下也定期组织孩子们来此瞻仰先烈。 曾田刚等人的故事也由此传入民间,演化成评书、戏曲等多种形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东宁的民众们。 而郑克臧带领众官祭拜完后,也去听了南镇抚司的讲解,他深有感触。 回去后立马命人将在册烈士的家人尽皆邀请到王城之内,郑克臧设宴款待了这些烈士遗孀并对其再加抚恤,又让礼部制作了牌匾,派遣专人会同所在地官府官员一起,敲锣打鼓地将牌匾送到各家。 曾田刚的父亲曾匡,颤颤巍巍地揭开牌匾上的红布,上书四个大字:忠烈传家,这是自己儿子拿命换来的荣誉,老人瞬间泪流满面。 而南镇抚司编撰整理的英雄事迹册,也正式被郑克臧命名为烈士册,大量刊印低价售给民众。 …… 福建水师五镇总兵中除了林贤在截击时投降了明军,其余尽皆战死,施琅几乎仅以身免逃回了福建。 施琅登上陆地后久久不能回神,不过在旬日前,两万余将士在此信心满满,战意昂扬地出海。 如今两万人尽没,其中还包含施琅的四子施世骥、六子施世骠和七子施世骅,以及侄儿施韬、侄孙施士祯、堂弟施肇勋、施肇攒等施氏族人三十余人。 唯有次子施世纶陪施琅待在旗舰上才得以幸免。 闽督姚启圣闻听战败噩耗后大惊失色,立马赶到海边面见施琅详询。 二人见面后,施琅二话不说抽剑便砍,姚启圣身边的护卫第一时间以身抵挡,被当场砍死。 被众人死死拉住的施琅状若疯狂,瞳仁贯血,有如一只欲择人而噬的猛兽。 “姚启圣!你误我!你误我!”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伤口迸裂,血流如注,当场晕倒过去。 乱糟糟的一片混乱中,施琅被安置在厦门,姚启圣询问施琅带回的士卒军官们这海战到底是怎么输的。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姚启圣大概搞清楚了战事的经过,也明白了施琅深恨自己的原因。 他连夜赶回福州,趁着施琅仍在昏迷,先行一步写好了奏折着人加急送往北京。 在奏折中他一笔带过自己的失误,将战败的责任尽数推给施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影响 东宁,西定坊内的宁靖王府内,诸多朱明宗室聚集一堂。 “澎湖大胜,这东宁总算是保住了。”,宁靖王坐在上首感慨一声。 鲁王朱弘恒轻叹口气道:“打败施琅固然是好事,我听闻延平王封了江胜靖海伯?” 宁靖王点点头,“此事我知道,册封诏书上盖了监国金印的,怎么?有问题?” 年轻的泸溪王朱慈爌剑眉朗目,好看的眉毛蹙成一团,脸上泛起苦笑,“江胜是立功之臣自然当得封赏,可往上继续算,延平王也是大明之臣,这打了胜仗难道不需要封赏吗?” 泸溪王此话一出,堂内瞬间沉寂下来。 “这…延平王现下已是郡王,再封可就只能一字亲王礼,难道要越其父祖?” 虽然郑克臧相较于其父郑经已对明朝宗室宽厚了很多,但宁靖王朱术桂一直记着当初承嗣大典的那一幕,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妥。 身材高大的巴东王朱尊江嘿然笑道:“你现在不主动封,过两日自有一大帮朝臣上书为延平王请封,还不如主动点,把姿态做足,何必徒惹人笑话。” 宁靖王没有被说服,坚持不肯授其亲王爵,参与这场聚会的众王最后没能达成一致,不欢而散。 又过几日,果然如巴东王所料,一开始先是察言司的几个官员上奏称延平王郑克臧守土有功,请监国朱术桂宜当封赏亲王爵。 朱术桂保持沉默,不为所动,随后越来越多的官员上奏请求封赏延平王,最后还是郑克臧看不下去了,主动拜访了宁靖王。 郑克臧在谈话中主动提及了自己的父祖,话里话外暗示朱术桂可以不给自己再加封赏,改为追封郑成功和郑经也可以。 朱术桂当即答应下来,追封嘛,那就可以接受了,他第二日就发了监国诏令追封郑成功为闽王,追谥曰武,郑经追谥曰文。 随着朱术桂的这道命令下达后,郑斌带领群臣叩请郑克臧告祭祖先澎湖大胜,并请重修郑氏宗祠,一切依亲王例。 郑克臧拒绝道:“闽王乃是追封,不合礼制,岂可因此叨扰祖宗。” 郑斌带领众臣在王城前长跪不起,坚决进谏,围观民众里三层外三层看了个大热闹。 头顶烈日炎炎,郑斌和许多请命官员几度中暑昏厥。 郑克臧闻讯后徒步出王城面见众臣:“实在侥幸,尔等何必相逼!” 郑斌的眼泪已经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境地,他涕泗泣道:“当年国姓爷驱逐荷夷,先王戮力开台,奠定今日之功,如今朝廷追封,于亲于礼,都乃题中应有之义,请殿下重修宗祠。” 众臣齐呼请命,连带着周围百姓也纷纷跪倒高呼,郑克臧最终无奈应允。 朱术桂闻听此讯后,怒气冲冲地发旨质问礼部:“日前未曾献俘太庙已是疏忽,如今太庙未拜,先祭郑庙是何道理。” 郑斌回复道:“监国容禀,郑庙祭告是为依亲王礼重修,王家宗祠为小,太庙郑重,皇家宗祠为大,事请不同,大小相异,不敢以顺序先后论较,恐有僭越之嫌。” 这番话让朱术桂沉默了,他若再揪着这事,岂不是承认了郑庙和太庙一般地位,无分大小只以先后定尊吗,此事便就这样被揭过。 …… 作为明郑政权关系最好的盟友,最起码马萨昂是这么认为的,他在澎湖海战开战时坚定地留在了东宁,代表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对东宁的支持态度。 而在战胜消息传来后,他第一时间入王城向郑克臧表示了祝贺。 在经历了献俘仪式后,看着数千满洲战俘垂头丧气的模样,他更认定大英帝国与明郑有着传统的友谊和共同的利益,双方应该建立更加稳固的同盟关系才对。 马萨昂赶回商馆后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他,在自己的房间内他静静地在书桌上展开一张白纸,右手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道: 亲爱的梅斯沃尔德勋爵, 作为公司在亚洲地区的负责人,我深知阁下日夜都在为荷兰人的步步紧逼而忧心,联合法国与荷兰作战失利已过去了九年,我们不能再向当初刚战败时一样处处退让了。 我听闻国王陛下已在议会联合托利党人沉重打击了亲荷兰的辉格党,我认为这是国王陛下在对荷兰展示强硬态度,这个消息让包括我在内的众多公司职员感到振奋。 抱歉,勋爵阁下,所说的闲话太多了。 我此番写信正是要告诉阁下一个绝佳的消息,东宁海军统帅江胜已于近日正面击败了对岸的满清海军。 东宁的少年君主已证明了其卓越的领导才能,东宁也展示了它强大的海军实力,值得一提的是约翰逊先生帮助建造的战舰和本先生训练的水手在此次海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年轻的延平王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公司与东宁的友谊再次得到验证和深化。 勋爵阁下,如今东亚海域的海军实力,东宁当属第一,有鉴于公司与此地官方长久以来的良好合作,同时也为了进一步加深双方的合作,我认为有必要扩大公司在此地的商馆规模,并请加派更多的公司职员前来。 另外,近期有消息称,荷兰人有意将班丹分公司的职员尽数驱逐出爪哇,如果消息来源可靠,我认为向我们强大的东方盟友求取援助将是一个加深双方关系的良好契机。 况且东宁与荷兰人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请就此事在公司决策层尽快形成定议,好决定我在此地的下一步行动。 祝您一切顺利,期待回信。 东宁商馆代表马萨昂。 随着马萨昂的这封信件随船驶向印度,澎湖海战的影响力逐渐发酵,东亚、东南亚各地之间的信件、公文往来不断。 西班牙马尼拉总督胡安在写给西班牙国王的信中宣称:“局势是令人忧虑的,澎湖海战的结果出乎意料,不排除东宁海军今后在东亚海域采取更为激进的措施。”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内部公文称:“近期南中国海域的贸易风险急剧增高,往来商船前往日本贸易时应予以南向绕行,虽然东宁近期仍有四艘船为了进行贸易而抵达巴达维亚,但各驻地仍应采取戒备之态度。” 朝鲜国王肃宗在传达给新任济州岛牧使裴灿的谕令中道:“宜在山林之间寻找藏匿之地,若郑贼来犯,第一时间领民撤往躲藏。” 同时他对三道水军统制使权斗南严下死令道:“若遇郑逆水师,退避保护本土安全,不可主动寻衅,擅启战端。” 随着将庞大的满清帝国掀翻在海上之后,东宁的声威大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书房内 七月初七正是传统七夕节,紫禁城上下笼罩在一片喜庆氛围之中,皇后佟佳氏特意在宫内举办了乞巧赛。 比赛的场面十分热闹,各宗室格格、官员家的小姐们聚集了数十人,在院中各自展示女工技艺。 而皇后与后宫嫔妃、各亲王福晋、官员命妇们围坐在场边点评着各家贵女的表现。 一众贵妇之中,被皇后问话最多的当属留在北京的施琅妻子黄氏。 “施大人带兵出征也有些日子了,府中可有什么困难吗?” 皇后佟佳氏高坐上首,耳垂上戴着金龙蟒耳饰衔含东珠两颗,身穿明黄色皇后夏袍服,外披深蓝龙饰朝褂,神态祥和地向施琅的妻子黄氏问道。 黄氏已五十岁年纪,听见皇后问询连忙站起身行了个蹲安礼,“承蒙娘娘挂怀,府中一切都好,只是良人在外为国征战,命妇心中忧心。”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听闻施大人此战带着很多子侄族人同往?真可谓是一门忠臣。” “当不得娘娘夸赞,都是为人臣子的份内之事。” 皇后对黄氏的回答十分满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宽慰道: “这次出征瞧着是不错的,我看皇上最近笑模样也多了不少,我等妇人不懂军国大事,祈祷平安便是,没准这两日就有捷报传来呢。” 皇后话音刚落,贵妇中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 “夫人不用担心,“海霹雳”可是个厉害人物,就东南小岛上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伪王,断然不是对手。” 敢在皇后及众多贵妇面前如此口无遮拦的满打满算整个大清就只有一个人,和硕恭端长公主柔琦。 康熙皇帝共五个姐妹,其中四个夭折只剩柔琦这一个姐姐,皇上自然对其十分宽容。 这也造就了柔琦不在乎规矩礼仪的跋扈性格,但她这句话倒是说到黄氏的心坎里了,也不在意她直呼自家夫君的诨号,颔首赞同道:“长公主说的甚是!” 一众命妇也都连连点头。 紫禁城中的贵妇人们对战事信心满满,而朝中的掌权大臣们亦是如此。 纳兰明珠此时正在府中与自家儿子抱怨道:“听闻今天圣上话中意思是备着又要去南巡了?” 纳兰性德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阿玛,等施大人得胜后,我大清再无叛逆,除去了心病,今上想要再次南巡也是可以理解的。” 纳兰明珠苦笑一声道:“动动嘴的事,花下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沉思片刻后轻笑道:“你和曹家那个小子一同在宫内当值,我听说你两个关系不错,哪天邀请他过府做客?” 纳兰性德一听便知自家阿玛的心思,苦笑一声道:“子清(曹寅)与儿子关系确实不错,但前两次南巡听说曹家已经垫了不少银子了,这再一再二还要再三不成?” 明珠脸色沉了下去叱喝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他曹玺江宁织造的差事是干什么的?明日放衙后将曹家那小子叫过来,我有事交代他。” 纳兰性德无奈应下。 算算时间,东南的战报这几日也差不多该到了,明珠心中想着,眼神越过儿子,穿过房间的窗户遥望向东南方。 而此时姚启圣加急派送的军报一路飞奔不避行人迅速穿过永定门,引起一片叫骂惊呼。 送信驿卒大汗淋漓,扯着嗓门大喊道:“紧急军情!让开!让开!” 前方行人闻言纷纷避让,阻碍军情传递按律是要全家问罪的。 驿卒眼见前方正阳门箭楼在望,他再次提高了声音,瞬间引起了箭楼守军的注意,立马有人接替了驿卒把军报送往内城。 军报一路传递到达了值守大臣索额图的手中。 他扫了一眼军报,面色先是惊愕随即露出惊喜,他稳了稳心神,脸上恢复了平静,立马小跑着去找康熙皇帝汇报。 劈里啪啦的声音从南书房内传来,在外面伺候的太监全都伏地叩首静待雷霆之怒熄灭。 片刻后顾问行从房间内快步行出,吩咐手下太监速传各位大学士、内阁阁臣及议政王大臣火速进宫。 索额图静静地站在南书房的角落一动不敢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康熙皇帝如此失态,哪怕当初吴三桂起兵之初时清军连战连败也未曾见皇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摸不准情况的索额图将准备趁机弹劾明珠举荐失察之罪的小心思收了起来,静静地等待着其余诸臣到来。 发泄完后的康熙皇帝脸色恢复了平静,抬眼看了一眼静静站在角落的索额图道:“索额图,去叫人进来收拾吧。” 听见皇帝冰冷的声音,索额图身躯微颤,连忙小跑出去叫人进来收拾。 等一众清廷重臣赶到时,书房早已恢复了原貌,康熙皇帝脸上也再看不出喜怒,一切一如往常。 但来的人都是老奸巨猾,夜晚入宫本就不寻常,消息灵通的如明珠已收到了军报夜晚从永定门而入的消息,心中隐约有猜测是因为东南战事。 鱼贯而入的大臣们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康熙的脸色,却窥探不出分毫帝王心思。 与索额图关系还算不错的武英殿大学士王熙冲站在一旁的索额图投去询问的目光,索额图只作未见,面无表情。 等安亲王岳乐和康亲王杰书最后两个赶到后,康熙命内侍统统退下关好大门。 “都看看吧。”,康熙皇帝将姚启圣的战报递给杰书,示意众臣传阅。 等一众大臣看完后,书房内鸦雀无声,明珠心中狂震,居然败了,怎么会败呢。 李光地则在思索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除了他二位心中惴惴不安外,文华殿大学士黄机也悄悄地擦了下脑门上的汗,施琅的妻子黄氏是他的族妹。 当初李光地举荐施琅时,他为了避嫌虽未大张旗鼓表示支持,但也是敲了边鼓的。 见众人都不吭声,在场资历最老的安亲王岳乐轻咳一声道:“这施琅该杀。” 这话一出明珠可坐不住了,反驳道:“奴才以为此战报乃是姚启圣所奏,战事经过也不甚详细,具体情形还是得等施琅的奏报上来后再作定夺。” “无论如何施琅战败是事实,你还要包庇?”,索额图抓住一切机会打击明珠。 “都闭嘴!”,康熙沉着脸喝道。 “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叫你们来是问该如何应对,不是追究责任。” 听见康熙的问话,连岳乐都沉默了起来。 问怎么办?凉拌呗,船都打没了,隔着大海还能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攻守势易 南书房内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后还是李光地主动站出来委婉道:“郑逆窃据两岛,既然直捣黄龙困难,那可否先剪其羽翼呢?” 康熙身子向前微倾道:“你是说先下琼州?” 李光地点了点头。 康熙脸上露出思索神情,手指轻轻地敲击桌案,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叩在下方群臣的心房上,让明珠感觉十分不舒服。 片刻后敲击声消失,康熙站起身叹气道:“可惜广东水师不是福建水师。” 李光地躬身不语,他正是借此建议想让康熙皇帝认清水师现状。 康熙保持站立,目光在群臣中来回扫视,终于视线定格在李霨身上。 他语气低沉道:“李卿,你代朕去趟福建,调查清楚战败之事,据实上奏。” 李霨连忙领命。 见康熙挑的调查人选是在施琅和姚启圣之间保持中立的李霨,明珠微微松了口气,这说明皇上并未全信了姚启圣的战报,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康熙定好了去福建调查战事经过的人选后,仍是不甘心,他吩咐传令给广东巡抚李士祯和广州将军王永誉,命二人据实上报广东水师情形。 当初以为的癣疥之疾如今成了心腹大患,他不愿再留给郑逆哪怕多一天发展壮大的时间。 等宫中议事散后,数封发往福建的信件连夜被送出京城,分别送往施琅和姚启圣的手中。 而让康熙皇帝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幻想的广东水师,近年来一直严格遵守王永誉龟缩不出的命令,除了广东沿岸近海的必要巡逻警戒外,不派一艘战船入海与明郑水师争锋。 但王永誉并非只是消极防守,在他的组织下,广东新建了数个造船厂,同步建造战船。 但由于福建这几年一直在备战,木材、资金、工匠清廷都优先划拨给了福建的造船厂,导致广东这边造船进度缓慢,且建造的多是小船。 这些新建造的小船在明郑的船坚炮利面前明显不够看。 但可能是龟缩了近两年他也心里憋着气,在听到施琅出兵的消息后,趁着琼州水师力量薄弱之机,他难得的硬气了一把,率领广东水师战船尽出水寨,作出要运送军队登陆琼州的姿态。 琼州水师那时仅剩两镇水师,加起来大小战船五十余艘,其余的战船尽数被抽调前往澎湖作战。 面对广东水师的异动,琼州水师上下都很紧张。 杨彦迪闻讯后十分镇静,他亲自前往水师驻地,说服留守的水师将领们主动避让来势汹汹的广东水师,只是持续监视骚扰,不断传回敌人的动向。 而杨彦迪和邱世宁则根据敌人动向,积极调派陆师在海岸线重点防守,按杨彦迪的计划,先行诱惑广东的清军登陆,然后由琼州水师截断其水师退路,令其无法再运兵运粮。 再由杨、邱两位陆师总督在陆地上调集陆军进行陆地决战,围歼来犯清军。 这计划虽然很冒险且是在本土作战,会给琼州当地造成一定的破坏,但杨彦迪还是说服了众将执行他的这个计划,寄希望能吃掉广东水师和先遣登陆的陆师。 可惜的是计划没能奏效,面对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的琼州,王永誉犹豫了,权衡利弊后他最终还是怂了。 广东巡抚李士祯一针见血地指出若没有朝廷给予大力支持,独靠他广东一省想去收复屯集重兵的琼州太难太难。 在王永誉退回广东后没几日,澎湖战败的消息传来,他庆幸不已,连忙再次恢复了乌龟姿态,水师尽数锁在水寨内,再不敢妄动。 尽管康熙皇帝仍不甘心,但澎湖海战后,福建水师几乎全灭,伪清仅还剩余两支水师:广东水师和长江水师,长江水师是内湖水师暂且不提。 广东水师不具备争取海峡制海权的实力,可以预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至少到下一次大规模近海水师组建起来前,清廷在军事方面将拿东宁毫无办法,但问题是明郑会给对方再组建水师的机会吗? 答案是否定的,澎湖海战胜利后,南中国海域上明郑的水师变得更加活跃。 挟大胜之威,明郑水师开始定点对福建和广东沿海进行骚扰。 在清廷的迁界令下,海岸边三十里处尽数都是军事区域,明郑水师耀武扬威,甚至派遣了小股部队在海岸隐蔽处登陆,想要绕后端掉海岸的防守炮台,差一点就得手了。 这可把负责防御海岸的陆路提督万正色吓的够呛,自此福建沿海一日鸣警钟三次,前往福建刷存在感已成为了澎湖水师巡逻的必要一项。 姚启圣为此再次派出黄朝用前往澎面见江胜,姚启圣希望江胜能保持克制,不要再制造紧张态势,海上不论,若明郑真要登陆福建定是有来无回。 江胜嗤之以鼻,每日照常骚扰福建海疆。 而广东方面,随着被抽调参与澎湖海战的水师回归琼州,琼州水师一应事务被郑克臧尽数委托给了邱辉。 虽然在澎湖海战中损失了许多战船,但琼州水师仍对广东水师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更别提邱辉还将东宁夫人号和万胜号一起带到了琼州。 邱辉到任琼州后立马开始袭扰广东沿海,最狠的一次明郑水师甚至突破了炮台封锁,直接驶入了珠江口。 王永誉也顾不上龟缩了,紧急调派广东水师拦截,最终被明郑水师击沉击毁战船九艘,明郑这边损失三艘,一艘被广东水师击沉,两艘被珠江口炮台击沉。 邱辉的这次军事行动所带来的政治意义是巨大的。 在明郑水师与广东水师交火时,江面上轰隆的炮火声,在临近迁界围墙生活的百姓耳中清晰可闻。 民众们一脸好奇地凑在一起议论到底发生了何事,却被官府派人驱散,禁止胡乱议论。 但在北镇抚司间谍和当地汉留组织的推动下,明郑水师驶入珠江的消息还是在民间传的热火朝天,给广东民间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王永誉和李士祯也连忙上表请罪,算是彻底熄灭了康熙心中对广东水师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平番 随着水师在汪洋上逞威,陆师也并没有闲着,在柯平的大力建议下,郑克臧对东宁西侧平原处的番社采取了强硬的军事行动。 这场军事行动起源于澎湖海战期间发生的一起番社叛乱事件。 叛乱的番社是生活在红头屿的达悟社,不得不说达悟社选取的作乱时机十分精准。 但这并非是有意为之,在红头屿上闭塞生活数百年的达悟番社并不关注外间情势的变换,这次叛乱的时机更多是时间上的巧合。 第一次从济州岛劫掠来马匹之后,郑克臧命人从琼州黎民内召集了许多养马人,准备修建养马场。 根据户部的一番实地勘察,最后选定了东宁本岛东南方向九十里外的红头屿作为养马场地。 红头屿上遍布着绿茵,地形起伏和缓,生态气候与济州岛养马地极为类似,经户部判断乃是东宁境内最适合养马的地方。 先期到达的明郑官员与聚居在岛屿东侧的达悟社番众达成了一致,明郑免费提供了很多物资给达悟社,换取了对方同意明郑在岛屿西侧开辟马场。 本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马场很快搭建了起来。 但随着甘孟煜第二次、第三次劫掠济州岛时又带回了大量马匹,原本仅占岛屿西侧的养马场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琼州招募的养马黎人上奏朝廷称:若不扩大草场范围,只怕两三年后此地绿茵将被啃食殆尽。 户部接到奏报后,严令驻守在红头屿的户部官员在保证妥善安置马匹的前提下,积极与达悟社协商,谋求扩大养马场。 驻地的户部官员又申请了一批物资与达悟社交涉,对方同意再划拨出一片地方供马场扩建,但远远无法满足庞大的马群所需,只是杯水车薪。 无奈之下驻地官员擅自扩大了马场范围,达悟社一开始见只是多出一点地方也没在意。 户部官员见达悟社放任不管,继续不断扩大马场规模,最终侵占了达悟族的传统领土。 达悟社得到消息后,气势汹汹来找明郑的官员理论,在拆除越界马场的要求被户部官员拒绝后,他们悻悻而回。 第二日晚间达悟社头人莫兰达利组织了数百生番战士突袭了养马场。 在红头屿驻守的十几个户部官员不防之下被尽数斩杀,当时正值澎湖海战刚刚结束,陆师大都还在澎湖未撤回,岛屿上驻军兵力紧张。 仅有两个队的明郑驻军突遭袭击并未慌乱,带队的军官冷静地组织突围,最后驻军保护着招募来的琼州养马人们突围退守到在山坡高处的营寨,借助地利和防御工事艰难抵挡住了达悟族的进攻。 等红头屿番社叛乱的消息传到承天府时,刚刚举行完献俘仪式。 陈绳武闻报后大怒,在请示了郑克臧后,立马命令内文社附近的屯垦驻军乘船前去红头屿救援。 等明军一个协的援军抵达后,在火铳的齐射下,达悟社番众被击溃,丢下了百来具尸体,逃回树林之中。 救援部队救下了岌岌可危的营寨,但此时马场已遭到严重破坏,达悟社生番抢走了好多马匹。 带兵支援的参领王正福急了眼,不顾天色昏黑和手下劝阻,轻敌冒进,衔尾追杀达悟番至岛内树林。 但地形不熟加上丛林作战,王正福部中了达悟族的埋伏,苦战不敌被击溃。 等逃出树林后,王正福收拢残兵,发现只剩下了二百多人,近半个协的士兵被永远留在了树林之中。 郑克臧知道此事后震怒,再次下令调集大军登岛进攻,最终将达悟番社尽数剿灭,夺回了战马,将红头屿彻底变为了明郑的养马场。 郑克臧本想借此事警告岛内诸番社,故而并未封锁消息,反而将此消息透露给了各地屯垦点交界处的平埔番社。 没想到这事激起了这些番社兔死狐悲的情绪,引发了对方的过激反应。 岛内瞬间不再安宁,岛屿北侧的屯垦点屡屡受到生番袭击,虽然大多数袭击被驻军击退。 但还是有几次突袭让生番得手,造成了移民的伤亡,一时间开垦的移民们人心惶惶,严重阻碍了开垦进程。 在柯平的一力建议下,郑克臧同意了对岛屿西侧平原的平铺生番开展征伐。 他特意从琼州将擅长丛林作战的黎忠镇调来东宁,配合陆师大军征讨生番。 随着从鸡笼和天兴州出发的陆师大军一南一北两面夹击,边界各番社遭遇了沉重打击,纷纷向更深处的大肚番国逃去。 大肚番王得到东宁大举进军的消息后,立马召集土番军队分赴南北抵抗。 北边的大军由番王的叔父亲自率领以抵御北军都督何祐率领的北军,双方在如今的新竹县南部展开了决战。 这位番王王叔还是懂一点兵法的,一轮交战下,他带领手下番兵佯败撤退,生番部队迷信丛林作战,对方边战边退希望将明郑军队引入树林中包围剿灭。 但何祐并未如敌所愿,他直接下令手下士卒放火烧林,引起了大范围的林火,面对熊熊烈火,撤退变成了溃逃,无数生番在大火中被烧死,番王王叔率领剩下的残部惊慌失措地退回了番国腹地。 大火持续了数日,最后将这一片的树林全部烧完后才逐渐熄灭。 郑克臧知道这事后心疼坏了,这可都是木材啊,如今全被当成了柴火,但这事你也不能怪何祐,他特意下令前线各军严禁放火烧林,并私信何祐不许再犯。 如果说郑克臧是心疼的话,大肚番王就是惊慌了,他没想到何祐居然这么狠毒,一言不合就放火烧林。 番王并不知道郑克臧已下令严禁放火,北部战事的失败让他吸取了教训,他命令南部的番军绕开树林,择机在平地与明郑军队作战。 在平地与装备精良的明郑军队作战,番军除了败退还是败退,一直被明郑军队追赶至番国腹地后,番王才回过神来。 但此时南北两部明军已成功会师,大肚番国内的许多番社纷纷投降,只剩下番王仍带领着十几个死忠的番社仍在顽抗,但难改大局。 坚持顽抗近一个月后,大肚番王被手下合谋杀死,残部投降了东宁。 此役彻底除名番社三十一个,七十五个番社只剩老幼,完整投降的番社有六十八个,明郑军队伤亡战士总计一千七百余人。 至此西侧平原的平埔番社被尽数拔除,鸡笼至承天府的陆路通道由此打通。 而让郑克臧意外的是,在大肚番国内发现已有开垦好的良田近三万亩,郑克臧安排最先投降的番社挨个登记户籍,造印田册,继续耕种此处土地。 其余战俘则尽皆贬为番奴,开始了他们的第一份工作,修筑承天府至鸡笼的官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马六甲 随着岛内西侧平原尽数纳入明郑的统治下。 大量木材等待砍伐,大量平地等待屯垦,还要修路,还要造船,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人来干。 人口还是不够啊! 郑克臧在延平王城内发出无奈的感慨。 有感于此,他再次召集诸臣商讨增加人口之事。 可能是从阮朝和朝鲜身上尝到了劫掠的甜头,也可能是澎湖海战胜利后,大家不用再担心对岸强大的军事压力了。 这次众臣都变得很激进,陈绳武骨子里的好战基因涌动,首先建议可以去南洋抢一波。 柯平立刻反驳了陈绳武的危险言论,“如今已交恶阮主、朝鲜,若继续四处树敌,我东宁水师虽强,恐仍是招架不住。” 他瞥了一眼陈绳武后继续道:“况且今年已连番大战,民众将士思安,实在不宜再启兵戈,再说南洋西夷不似朝鲜等国,其船可远涉重洋,焉知不会因此犯我海疆,好战必亡啊。” 陈绳武笑了笑道:“右参政所言甚是,但下一句接着的可是忘战必危。” 郑克臧唔了一声,他心中清楚柯平看似是在反驳陈绳武,实际上是在说给他听,当即抬手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那依柯卿之见,该如何增加人口。” 柯平躬身道:“左参政的提议路子是对的,确实可从南洋华人下手,但并不一定非要动武,我东宁挟澎湖海战大胜之威可尝试喻令南洋各国不许奴役、囚禁华人,更不许阻碍华人归国,同时明发召集华人归国令,晓谕南洋诸国华人,或可有效。” 郑克臧闻言有些失望,看向其他人问道:“卿等可还有言?” 户官蔡济拱手开口道:“臣近日与英圭黎商馆马萨昂交流颇多,其背后东印度公司每到一地必设商馆,往来贩运洋货、暗中买卖人口,或可仿照此例?” 郑克臧闻言眼神一亮,蔡济的这个想法便是殖民的雏形,他没想到有人会提出这点,心中感慨怪不得后世网上有人称明郑是历史上唯一带海洋性质的汉人政权。 满清刚给松松劲,这帮人就放飞自我迫不及待想去抢掠殖民了,甚好甚好啊,海盗海贸起家也不是没有优势嘛,起码不抑商这一点就很不错。 他冲蔡济鼓励地点点头道:“卿所言设立商馆可有具体地方选择?” 蔡济闻言思索道:“或可就近而行,先往琉球、马尼拉等地设立商馆,也好配合右参政之策鼓励当地华人归国。” 柯平补充道:“可借海军之威,逼迫对方同意设立商馆。” 郑斌脸上流露出担忧神色,插嘴道:“当年马尼拉的大佛郎机人屠杀了数万华人,致使国姓爷闻讯后忧愤复发旧疾,在马尼拉设立商馆与对方通商恐惹物议。” 郑克臧微微颔首,这倒是个大仇,就算是为那数万无辜民众,也不能轻易饶过了西班牙。 他思索片刻后道:“那便不叫商馆,也莫提通商,就叫归侨馆吧,以招募华人归国为主要职能,也别选在琉球和马尼拉了,谕令各国,在各地都要建造此馆,是否通商因地制宜,但说服当地华人迁移乃是头等任务,此事就....” 他环望众臣看见了站在最后的陆曾相,点了点头道:“就交由陆卿的南镇抚司负责说服移民,商贸仍由户部负责。”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曾陆相连忙躬身领命。 说是在各地都设立,但实际操作肯定不现实。 伪清肯定就不行,日本有田川家在也没必要,朝鲜、阮朝这些也悬。 但郑克臧认为既然要搞,动作就要大,东宁给海外华人当后盾,号召大家归国一事要咸使各国华人闻知。 …… 马六甲原为一无名渔村,四处草莽丛生,一片荒凉,位于马六甲河边,背山面海,形势险要,又有便于停泊小船的港湾,多有海盗出没,故而最初仅有居民数十。 但其身傍海峡优势,在海上贸易兴起后迅速发展起来,于唐朝时就成为了东西方交通孔道。 当初恭谨朝贡大明的马六甲王朝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马六甲在名义上属于柔佛苏丹国。 但自从十年前柔佛苏丹国被苏门答腊岛的占卑人侵略以来,国势一蹶不振。 在荷兰人每年的重金贿赂下,柔佛苏丹国已放弃了在此地的统治权,马六甲地区落入到荷兰人手中。 午间,马六甲港口上正是繁忙之时,来来往往的商船络绎不绝,自东往西,自西向东,每个人怀揣着发财的梦想在这个疯狂的时代极尽冒险。 但梦想是昂贵的,务实的荷兰人教会了他们这一点,每一个路过此地的梦想者都必须要根据船中货物的价值向荷兰当局缴纳税款。 荷兰陆军下士梅杰倚在港口警戒点看着繁忙的港口直打哈欠,一旁几个柔佛本地士兵连忙点头哈腰地请示长官是否困了,需不需要点个烟草解解乏。 梅杰对他们的表现很是满意,唯独不远处木讷站在原地的少年让他感觉有些碍眼。 他大声喊道:“李,巡查时间到了,你快去。” 木讷的少年名叫李潭,听到长官的命令他一脸木然的争辩道:“长官刚才就是我去的,这次应该是…” 梅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有那么多废话,若不是你叔叔的面子,我怎会让你这峇峇跟着我。” 几个柔佛本地人闻言脸上也都露出嘲讽神色,揣着手看李潭的笑话。 峇峇是对马六甲地区土生土长华人的称呼,李潭闻言没再争辩老实地扭身向港口走去。 迎面港口传来喧闹鲜活的气息,让他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争执,他迷醉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商船,梦想着有一天能有一艘属于自己的船。 突然,在他旁边的泊位上下来了两个明制打扮的人,这可是稀奇,明朝灭亡之前他的祖先便已搬到此处。 自打他记事时起,便很少看见这样打扮的人,但他对这打扮并不陌生,家中最初的祖先在画像中都是这般模样,只是再往后的先祖画像渐渐变了穿着。 他小时候也曾在家悄悄模仿祖先的穿着,却被父母呵斥是怪模怪样。 是朝鲜人吗?他心里想到,并没太过在意,准备继续往前走。 却没想到对方却主动叫住了他, “观你相貌似是华人,可能听懂我的话吗?” 耳边传来的是李潭从到大的闽南话,让他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对面见李潭呆楞住的样子,摇了摇头迈步继续前行,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回应。 “我是华人,听得懂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宝庙 听见身后的回应马仪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潭,开口道: “看你装扮似乎是这港口的卫兵?” 自从陆曾相被调到南镇抚司之后,他请示郑克臧从各部门抽调人手填充壮大南镇抚司。 一起随他出使过内文社的马仪第一时间被他挖来。 此次来马六甲,马仪身负考察马六甲情势的重任,跟在马仪身旁的乃是户部主事刘自任,负责评估通商一事。 等两人完成情况的收集和评估后,南镇抚司会根据具体情况选择合适地方式与巴达维亚的荷兰当局展开对话。 听见马仪的问话,李潭下意识地点点头。 看见对方肯定的答复,马仪皱起了眉毛,此次前来探查情况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东宁海商,他不愿惹起荷兰当局的注意,以免节外生枝。 马仪冲着少年客套了两句准备离去,李潭突然面带期待的问道:“客从何处来啊?” 马仪看见少年脸上纯净的期待神色,笑了笑道:“和你同处来。” 随即便拱手告辞,李潭连忙学着马仪的样子笨拙地拱手行礼。 转身离开后,马仪笑着对身旁的刘自任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些赤子之心。” 刘自任赞同地点点头,随即两人融入港口的人群,随人流前往马六甲城。 进入马六甲城中,马仪和刘自任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无它,只因街道两旁分布着许多中式建筑。 他们沿街而行,最终落脚在一座典型的中式客栈中。 迎客的小厮是本土人,他见马仪和刘自任进到店中,并不起身迎接,仍坐在椅子上悄悄偷懒。 突然一阵泼辣的闽语喝骂声响起,就见后堂帘子撩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妇人走出,一脚将偷懒的小厮从椅子上踹下来。 随即她冲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见两人明显的明式装扮,她用熟练的闽南话问道:“二位贵客要住店?” “麻烦要两个单间。”,马仪点头应答。 老板娘连忙呵斥小厮带客人上楼,那本土小厮一边带二人去房间,一边嘴里嘟囔着土语,不用问肯定是在骂踹了他一脚的老板娘。 开好房间后,马仪在房间稍微收拾下,便下楼主动找老板娘攀谈起来。 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名叫马丽薇,祖父当初是跑船的水手,结果船被荷兰人劫了,船上的华人皆被强行迁移到此地定居。 她的丈夫原是马六甲总督的属官,后来被调回了荷兰本土,抛下她一人在此地生活。 好在她这死鬼丈夫还算有良心,走前留下了一大笔钱,让老板娘开了这间客栈,也算有个容身之处。 马仪不动神色地向老板娘打探着此地的消息,开门迎接八方客的老板娘十分健谈,此时客人不多,她也乐的跟马仪闲聊上几句。 不过小半个时辰,马六甲的基本情况便被马仪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此地的华人自汉代便有移民来此,唐宋时增加,到明朝时更是达到顶峰,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留下了许多军卒家眷在此。 经过马仪的打探他发现此地的华人生活的还是不错的,按照荷兰人的殖民制度,一等人自是荷兰人不必说,二等便是华人,本土柔佛人位居末尾。 许多本土贵族的土地被荷兰人没收交给了当地的华人。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华人勤劳、聪明,但另一方面也是荷兰人为了割裂本地社会,将本土人的怨恨转嫁到华人身上,造成双方对立以便于其统治。 这个情况让马仪又喜又忧,喜的是在此地的华人并未受到太多迫害,相反其经济地位普遍较高,忧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很难说动这里的华人归国。 天大地大,对普通的民众来说,生活幸福,吃饱穿暖便是最大。 想到此处,他瞬间没了谈话的兴致,但老板娘谈兴正浓却不想放过马仪。 “客是第一次来满剌加吗?应是从东宁来的吧。”,老板娘一脸好奇地打探着。 马仪也没隐藏,点头承认道:“初到贵宝地,确是东宁海商。” 老板娘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城郊有一处三宝山,是当年三宝太监船队修筑宫殿设立官仓之地,如今是此地最大的华人墓地,山下有个保山庙,里面也住着明人。” 马仪闻言顿感好奇,不待他细问,老板娘主动结束了谈话,转身回到了后堂。 马仪见状不好再去追问,便上楼将消息同步给了刘自任,刘自任轻叹一声道: “我一路看来也发现此处华人多为老板,伙计大都是本地人,想鼓动他们归国怕是不易啊。” 两人忧心忡忡,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翌日,两人动身往城郊的三宝庙而去,想要会会老板娘口中的明人。 等到了地方只见山脚下一个红墙配琉璃的寺庙来往华人甚多,香火旺盛,房顶飞檐描有彩龙戏珠的图案,庙内供奉着郑和座像。 庙内仅有一位老庙祝一副悲悯的面孔打量着来上香的众人,马仪左看右逛,除了几个年幼的华人小庙童外再不见庙中还有其他人。 他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那庙祝身前拱手自报家门道: “庙祝请了,我兄弟二人自东宁而来,在海上跑跑商贸,听闻此地乃是三宝太监当年暂居之地,特来瞻仰。” 随即他压低声音道:“听说此地有明人居住?” 听见马仪的话,庙祝微微睁大了双眼细细打量了一下马仪后轻声道: “若贵客想寻明人,恐只剩我一个了,若是找华人嘛,这来来往往的香客皆是。” 马仪全神贯注地支起耳朵才从对方浓重的广东口音中听明白大概意思,他面色肃然地拱拱手道:“敢问老先生名讳。” 庙祝笑了笑,“名号不值一提,老朽之身,不过历史尘埃罢了,只是此处明人将亡,华人的大劫亦不远矣,实在令人叹息扼腕。” 说完后老庙祝转过身来,不理会身后马仪的追问,他自顾自地向后院走去。 从老板娘到这个庙祝,每个人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马仪心中很是憋闷。 他有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顾刘自任的阻拦,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小庙童,闯进了后院。 定要问个分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历史尘埃 正要进房间的庙祝听到了身后的嘈杂声,扭头看了一眼强横冲进后院的马仪。 他叹息一声道:“既是海商,做好生意便是,知道太多贵客又能如何,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马仪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庙祝沉声道:“尊驾所言此处明人将亡,华人的大劫亦不远,还望解惑。” 他躬身一礼,真诚地求教。 老庙祝伸手推开房间门走了进去,但故意未关房门,马仪心中一振,立马跟了进去将门关好。 庙祝走到榻上坐下,语气有些复杂又带着些释然道:“尊驾既然想听,那便当一段故事听听也无妨。” 说完后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自语道:“是啊,我已老朽,埋在过去无妨,但这段故事应该讲给更多的人,让它流传下去。” 马仪静静站立,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老庙祝脸上露出追忆神色,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那是多久以前了,算算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那时候大明的百姓惨啊,南边到处都在打仗,日子没一天安生。” “我那会光棍一个,无父无母的天天在广州城街头厮混,有一回偷东西被官府逮住了,正好军队缺人,就被抓了壮丁充军,当时浑浑噩噩的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觉得这是个机会,趁着这乱世没准还能博取个富贵前程。” 他瞥了一眼马仪,嘲讽地笑了笑道: “那一年郑芝龙降了鞑子,福建的隆武皇帝没了,消息刚传来时,大家还都有点心气,想着绝不能让鞑子打进来祸害广东,可到了那年年底,十一月那会吧,先是绍武皇帝在广州登基,接着肇庆那边又拥立了个永历皇帝,之后两边打成了一锅粥。“ 他像是想起了那些淹没在战火中的同袍,脸色变得有些沧桑,抬头问马仪道:“贵客你说这大明能不亡吗?” 马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来。 “趁着两边打的热闹,李成栋带着鞑子突袭打下了广州,绍武皇帝自缢而亡,李成栋在广州烧杀抢掠,那可真是壮观,整座城都在火里烧着,壮观啊壮观。” 他面露感慨,似乎真的是在感慨那壮观的城市燃烧景象,而对其中逝去的生命毫不在意。 “那之后过了很久,我才听说李成栋后来又反清归明了,永历皇帝还封了他惠国公的爵位。” 他抬头又问了马仪同样的问题,“你说这大明能不亡吗?” 马仪被他的诉说带回到了那个不讲道理的年代,听见老庙祝这一问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老庙祝哈哈笑了起来,自顾自地继续道: “广州城破那会,我就在广州城,那会军队都被打散了,我也找不到上官,只好跟着大家一蜂窝地往外跑啊,跑啊,身后的鞑子追的紧啊,那会我一边跑就一边想,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就这么死了,太亏。” 他脸上闪出一抹笑容,毫不遮掩地说道:“我那会怕了,也不跑了,想着大不了就投降鞑子,能活命就行,这般想着我也这般干了。” “可是造化弄人,我刚投降了鞑子,就有一队明军不知道从哪突然杀了出来,给了鞑子一记狠的,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救下来了。” 他眼中闪出一丝光芒道: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带队的军官穿着一身破烂的盔甲,留着络腮胡子,脸上摆着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可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在那个年代有这种眼神的人,很少。” “他看见我后随手往我手里塞了把刀,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只要好好跟着他就能活下去,那是我和张大哥的初识。” 马仪一瞬间便意识到这个张大哥是个关键人物,连忙插话问道:“不知这位张..呃张公如何称呼?” 老庙祝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马仪似是在责备他打断了自己的讲述。 “年轻人别着急,你想听我解惑,那就耐心听到最后。” 马仪闻言不再追问,抬手示意老者继续。 “张大哥那句话,我那会是不相信的,但也没办法,兵荒马乱地被裹挟着就跟着走了,后来陆陆续续在他身边共聚集了三百溃兵,我们一路跑到了海边,藏在一个渔村里,那会鞑子搜捕明军搜捕的很严,大家都忧心忡忡的,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 “看见大家一天比一天丧气,张大哥在一日晚上召齐三百多个弟兄和渔村的渔民,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话。” 老庙祝拍了拍脑门,抱歉地对着马仪笑了笑道: “人老了,那会他说的什么我也没记住,反正就是热血沸腾的,我们这些人脑袋一热就都跟着他一起逃出了大明。” 马仪面露好奇,问道:“那之后呢。” 老庙祝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之后,之后我们在海上飘啊飘的,跟海盗厮杀过,也迷过路,差点在船上渴死。” “最后我们飘到了石塘屿(现纳土纳群岛),这地方好啊,岛上没有官府,除了土著外,还有不少唐宋移民,张大哥带着我们就在这里安定下来。” 他的声调渐渐拔高,情绪略微激动起来。 “那真是段好日子啊,大家一起开垦捕鱼,虽然累吧,但胜在安宁,可惜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年,就有一小队红毛夷定居到了岛上,张大哥没跟他们客气,带着老弟兄们拿起武器把他们杀退了。” “可自那之后张大哥就开始担心红毛夷会来报复,他组织人四处招揽汉民,还把我和其他的老弟兄们派出来分散各地监视红毛夷的动向。” “随着迁移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把周围几十个岛全部占了下来,那会就有人开始劝张大哥当皇帝了。” 他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地笑容。 “后来张大哥虽然称了王,但不建国号,仍奉大明为正统,要我说这又是何必呢,再后来,岛上的人越来越多,来源也越来越杂,当初老兄弟们一个个都没了,张大哥两年前也去世了,没留下孩子,岛上几派争权就打了起来,这不是和当初的大明一样嘛。” 他叹了口气道:“红毛夷如今已经准备趁乱对石塘屿动手了,消息我早传回了岛上,可没人在乎,贵客所找的明人,在这南洋最西处,除了我当初那帮老弟兄们还勉强算是明人,再无其他明人。” 马仪连忙又问道:“那此地华人?” 老庙祝道:“自从红毛夷统治此地以来四十年,华人和本地人的矛盾越来越深,眼下已到了爆发的时候了。” 马仪脸色严肃道:“你这番推断可有根据?” 老者笑了笑道:“只是我的推断,贵客要是不信就当是老迈之人的胡言乱语吧。” 马仪闻言心焦不已,连忙拱手告辞,老庙祝看见马仪的表现轻声道:“贵客从东宁来,但应不是海商吧。” 马仪一愣。 老庙祝笑道:“你初至南洋,不知明人华人分别,奉劝你一句,人各有命,勿要强求。” 马仪没说话拱手告辞离去。 老庙祝坐在床榻上良久不语,半晌后笑了起来,“再无明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起风了 马仪匆忙地走回到庙前,冲等候在此的刘自任使了个眼色,两人脚步极快地离开了此地。 “怎么了?那庙祝跟你说什么了?”,见周围没有其他行人了,刘自任连忙开口问道。 马仪道:“先回客栈再说。”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客栈房间后,马仪将老人说的话转述给了刘自任。 “石塘屿?是此地往东去那一片岛屿?那上面居然有这么多华人,这可从未听闻啊。”,刘自任发出了疑问。 “这事怎么处理由上面的人来决定,我们的任务是把信息带回去,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 刘自任惊讶地看着马仪道:“你不一起回去吗?不是说这边局势不太好吗?” 马仪目光坚定地道:“局势不好,我才不能就这样走掉,莫要多言快收拾东西走。” 刘自任见马仪十分认真,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立马收拾好东西赶回了港口。 刘自任悄悄搭乘商船离开此地前往马尼拉,准备到马尼拉再换乘郑氏商船回东宁。 目送刘自任搭船离开,马仪松了口气,径直向二人来时搭乘的商船而去。 送二人来的商船打着广南国的旗号,船上水手一半是招募的阮朝移民一半是郑氏商队的人。 他在船上见到了郑氏商队的负责人孙老五,吩咐他这几日注意点,让大家没什么事情不要下船。 孙老五有些紧张道:“马大人,这没什么事吧,入港时武器可都被荷兰人收走了。” 马仪笑着安慰道:“没什么事,只是以防万一。” 孙老五闻言稍稍安心。 但马仪内心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轻松,有了老庙祝的那番话,他再返回马六甲城时,发现确实随处可见华人和本地人之间的矛盾。 他看见了几个本地仆人望向自家华人老爷时眼中闪烁着的怨恨和阴毒,看见了本地商人打量着生意兴隆的华人店铺时眼中流露出的嫉妒和贪婪。 越看他越惊心,回到客栈后他主动找上了老板娘问道:“你为什么跟我提三宝庙的事情,你到底是谁?” 老板娘看着激动的马仪展颜露出妩媚的笑容,“客果然不是普通的海商,怎么,那老头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激动?” 马仪听见这话后警惕心起,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板娘笑了笑将腰间别着的银制短烟管取下,就着烛火点着。 “我就是个靠卖情报讨生活的弱女子,那老头当初可从我手中买了不少情报。” 她眼神放光地问道:“不知客在东宁所任何职?满剌加的荷兰人必是极感兴趣的。” 马仪闻言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道: “那老庙祝说本地人和华人只见的冲突离爆发不远了,我回来时路上也看到了,双方的矛盾确实很深,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打听我的情报卖钱?” 老板娘脸色恢复了平静,脸色冷漠地道: “这又如何,许多华人都猜到了,暴乱之下死的不过是些普通人,我们这些对荷兰人有用的人不会有事的。” 马仪突然变得愤怒起来道:“那都是你的同胞,都是华人!” 老板娘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道:“好吧好吧,看在都是同胞的份上,客的情报我就不打听了,客知道局势紧张就老实呆在客栈不要乱跑,我还要忙生意,不奉陪了。” 说完老板娘就走开了,留下马仪怔在原地。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他突然有些理解老庙祝话中的意思了,南洋这些人是华人不是明人。 他们许多人世代在此已不再眷恋故土,可能也是因为故土母国从未回应过他们的哭诉和求救,他们慢慢变得冷漠,适应了殖民社会下的运行规则。 马仪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人和他语言虽通,但习俗相异,思维更是不同。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虚弱感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几乎要把他压垮。 此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刚下船时遇见的那个少年,想起了他笨拙笨样地学习拱手礼的样子。 马仪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力量再次回到他的身上,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一连几日时间,马仪尝试着想做些什么,他曾想过主动亮明身份跟荷兰官方交涉。 但老板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笑着警告道: “这种事荷兰人乐见其成,再说这里的荷兰人就几百人,想管也管不了,倒是你可能会被荷兰人请进总督府保护起来,能躲过一劫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马仪闻言后熄灭了心思,走投无路的他甚至尝试在街上对路人进行警告,但听见他话的人都将他当成了疯子。 此举引起了维持秩序的荷兰士兵注意,幸亏马仪够警惕,见机不妙立马抄小路跑走才没被抓住。 绝望的马仪似乎是放弃了,一连好多天把自己锁在房间中,每天只有吃饭时才会下楼。 整个人变得十分颓唐,胡子拉碴,发髻也有些散乱。 老板娘皱眉看着马仪的样子,在一次马仪用完饭回房时,她故意冲着正收拾桌子的土人小厮骂道: “你说说你,一天天什么也不在乎,倒是活得快活,要都能像你一样那可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马仪闻言脚步顿了顿,身躯微微一震,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与此同时,先一步离开此地的刘自任终于抵达了马尼拉。 在此地他偶遇了被派来和大弗朗基人商谈建设归侨馆的明郑使团,惊喜万分的他立刻将满剌加的消息和盘托出。 得到消息的众臣不敢怠慢,延平王刚下了命令要宣告给海外华人撑腰,转眼满剌加那边就惹出了针对华人的暴乱,这不是打延平王的脸吗? 使团正使礼部右侍郎崔刚当机立断,一边安排人将消息飞速报往东宁,一边直接放弃了在马尼拉的任务。 他将使团的四艘船分成两批,他坐一艘船亲自前往巴达维亚和荷兰当局交涉。 另外三艘船则在南镇抚司百户官邱敏的率领下,直接驶向满剌加,支援留在那里的马仪。 马仪此时正站在房间的窗户前,望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海面上海风呼啸而来,吹的街道上幡旗飘动不止。 马仪眯了眯眼睛,满喇加起风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乱起 海风吹起,为炎热的满剌加送来了一场暴雨。 暴雨断断续续持续了数日,街面上一片湿漉漉,过往的行人也变得稀少。 等暴雨过后,闷热的天气似乎变得凉爽了许多,马仪再次走出了客栈,直奔码头处而去。 他在商船上找到了孙老五,从他手中要了二十名水手随他一同返回了客栈。 这可把老板娘乐坏了,相较于那些开设在港口处带有附加服务的水手酒馆,她这开在城中的正经客栈本就生意不好。 见马仪带回来这么多人,她带着几个小厮亲自忙里忙外,将众人安置好。 马仪没有瞒着这些水手,将情况告知了众人,并安排这些人将这个消息散到各处。 经过众人近十几日的努力,这谣言总算是放了出去。 一些人听到消息后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悄悄带着家人出城避祸。 可大多数人对此并不相信,每日生活照常依旧。 就在谣言传播开不久后,从马六甲总督府传出的一则消息转移了民众的注意力。 五日后,马六甲总督科尼利斯将在总督府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 邀请函已发到客人的手中。 华人甲必丹和一众华人社区的成功人士被邀请届时携家眷前往参加宴会,让普通民众们津津乐道,讨论猜测宴会的豪华程度。 而在受邀行列的富豪大族们彼此心照不宣,清楚恐怕是柔佛人要动手了。 随着总督晚宴的消息传开后,满剌加城中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满剌加城南有许多贫民区,住在此处的基本上都是好吃懒作的本地人,是华人父母从小教育孩子禁止踏足的地方。 置身其中,到处都是空洞麻木的眼神,让人不自觉地有些不寒而栗。 这片区域很好地诠释了贫穷是罪恶的温床这句话。 贫民区中每日都有许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犯罪活动而死亡,这里掩藏着马六甲城中数不清的罪恶。 即便是荷兰当局也不敢狠下心去管,只要不是闹的太过分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此处明显与往日有些不太一样,路上见不到什么行人,每个人都在自己家中不知忙活些什么。 十几个行色匆忙的男子正在这片区域快速穿行,他们头上包着白色缠头,身上穿着华丽的柔佛服饰,看起来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行人中最中间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名叫阿杜拉曼,是满剌加地区的柔佛贵族之一。 他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在身边人的保护下,来到一座破败的房子前。 他走上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警惕的询问声从里面传来。 阿杜拉曼表明身份后,房门打开了小半,几人迅速鱼贯而入。 “愿真主保。” “愿真主保。” 简单地打完招呼,房屋中央一个刀疤脸的凶悍男子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啊,大人?” 阿杜拉曼点点头,“都联系好了,你们是最后一批,总督宴会那晚开始动手,除了城门处,荷兰人都会在棱堡里呆着,你们等城内开始着火后立马动手。” 屋内几人闻言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连连点头。 不同于几人的兴奋,阿杜拉曼有些忧心道:“这几日不知谁放出去的消息,已经有一些华人开始出城躲避了,行动不知能否顺利。” 刀疤男子不在意地笑道:“肯定是华人的甲必丹偷偷弄得小动作,上不得台面。” 阿杜拉曼闻言道:“但愿如此吧。” 他继续嘱咐道:“苏曼里,告诉你们的人听指挥不许乱来,这几日会在城中做好记号,门前有记号的那些华人,不许动心思,不然荷兰人要找后账我可保不住你。” 名叫苏曼里的刀疤男子连连点头保证,“放心那么多华人呢,不会有人不开眼非要往枪口上撞的。” 事实证明确实很多人往枪口上撞,这些本地柔佛贵族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威望和组织能力。 本来在他们的设想中这次行动只是向华人抢回本该属于柔佛人的东西,顺带着向荷兰当局示威,他们将此定义成一次大型的劫掠活动。 但在晚宴当日城中心烈火燃起的瞬间,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城中的火情便是信号,这信号如同是一个开关,啪嗒一声,将潘多拉的盒子打开。 苏曼里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远处被火光熏染的夜空,他兴奋道:“信号来了,走,抢华人去!” 他身后传来一片激动的应和声,数以百计的柔佛人挥舞着棍棒刀叉,从南侧的贫民区出发浩浩荡荡向城中华人的商铺、府邸中冲去。 火把排成长龙,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上狰狞可怖。 负责夜晚巡城维护治安的本地人见到这情形,没有丝毫犹豫地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 少部分负责治安的华人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和报信,几声惨叫后淹没在疯狂的人群中。 混乱从南城开始,迅速蔓延到了西城,西城是华人富农和地主们的聚居区,治安向来很好。 此时本该安静祥和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 呼喊惨叫声随之响起,吵醒了刚睡着的李潭。 他看了看叔父婶娘和堂妹的房间都还黑着,小心翼翼地走出自己的房间,门房老仆人睡得昏沉似乎没被外间的嘈杂声惊扰。 他轻轻打开府门,街道上空无一人,不远处几家府邸门前的灯笼高高挂起,映照的光圈随风摇摆。 声音似乎就在隔壁街,但隔着建筑他根本看不真切。 就在此时街道尽头突然冲出一伙明火执仗的柔佛人,他们兴奋地闯入临着街口几家的府院,惊起一片呵斥声,但随即呵斥声化为了惨叫哀嚎。 李潭面色大变地关上房门,疯狂地大叫着,“柔佛人杀来了,柔佛人杀来了。” 家中的老仆、叔叔婶婶和堂妹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李潭握着刀强拽着家人们从后门小巷逃离。 就在他们逃跑后不久,李潭家的大门也被撞开。 发现院内空无一人的柔佛强盗们大骂晦气,互相嬉笑着继续前往下一家。 马六甲的华人们惊恐地发现往日恭顺的柔佛人在今夜化身成了豺狼,西城的华人聚居区内哭声震天,陷入一片血泪之中。 柔佛人黎黑面孔上的白眼珠,因为充血而犯红,白色的缠头下露出几绺卷发,厚厚的嘴唇狞笑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这些画面成了无数华人日后记忆中再难摆脱的梦魇。 第一百三十章 行动 局势彻底控制不住了,带队的柔佛贵族们竭力喊叫着想让暴徒们冷静下来。 “那家标了标记的!不许抢!”,阿杜拉曼愤怒地吼叫着。 可人的兽性一旦被激发便再无法控制,暴徒们理也不理,冲入府中一阵烧杀抢掠后旋风般地离开。 苏曼里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阿杜拉曼一眼,用大拇指划过脖颈处,警告他不要碍事。 阿杜拉曼面色惨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家主人带着家眷去了总督府赴宴,只是损失些财务,死些下人而已,应该不碍事的。 之后的劫掠中他再未曾出声阻止过,任由暴徒们肆无忌惮地狂欢着。 西城发生的动乱瞬间惊醒了全城,城中各处不断有昏黑的房间点起了烛火,人们惊慌不已,听着远处的哭喊声,茫然无措。 马仪静静地坐在客栈的房间内,在城中央着火的瞬间他便醒了。 等西城的火光亮起后,他心中咯噔了一下,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一边流泪他一边坐在桌前,将头发披散重新束好,略微修剪了下自己杂乱的胡须,拿出随身带着的行李包裹悄悄打开。 越来越多的柔佛人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西城的混乱开始慢慢蔓延开。 客栈老板娘马丽薇同样也被惊醒了,她起身来到酒店大堂,喝问值夜的小厮发生了什么。 那小厮茫然无措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随即在老板娘的注视下重新趴回桌子上打起盹来。 老板娘暗骂一声,来到客栈门口附耳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家客栈除了马仪之外,另外的客人就只有两个暹罗商人,此时也醒来下了楼。 他们不顾老板娘的劝阻,大着胆子推开门上街去打听情况。 很多人抱着和暹罗商人一样的想法,街面上聚集了不少人。 老板娘心中十分不安,她突然想起之前马仪跟她说的那番话。 当时的她对杞人忧天的马仪嗤之以鼻,根据她打探出来的消息推断,这次柔佛人的行动将会局限在南城。 南城治安情况一直都很差,在那里住着的都是华人中的平民和小商贩。 城东、城西安居着华商和华人地主,这些人可都是在为荷兰人干活,也是保持马六甲繁荣的关键。 她始终觉得暴动不可能从城南蔓延开来,此事注定和她无关。 但直到她看见城西的火光越来越大后,她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变得严重起来了。 正在这时,门外急促的拍门声响起把老板娘吓了一跳。 她出声询问,是之前出门打探消息的两个暹罗客人,她深吸口气稍稍定了定神,轻轻地打开客栈大门放二人进来。 只见二人一脸的惊魂未定,“外面…外面乱了,我听人说是柔佛人在杀华人,到处都在杀,有许多城西的华人正在往这边跑,很多柔佛人在追他们,就往这边来了。” 那暹罗商人一边说着一边飞速跑上楼准备收拾东西出城,临走时他两人还不忘好心地提醒老板娘让她也赶紧跑吧,华人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老板娘闻言愣住了,心中不断说服自己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的。 荷兰人不会这样放任不管的,这些人难道不怕荷兰人事后追究吗,没准甲必丹已请来了荷兰人的士兵维持秩序了,暴乱肯定不会再蔓延的。 陷入沉思的老板娘没有注意到,原本坐在她身后打盹的守夜小厮此时的眼睛异常诡异,他蹑手蹑脚地一步一步向老板娘靠近。 等靠的足够近了,他猛然从身后抱住老板娘,开始疯狂地撕扯她的衣服。 老板娘大吃一惊,使劲推着那小厮,疯狂呼救挣扎,小厮的脸上混合着兴奋和淫邪,他见老板娘不老实,恶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大力之下,马丽薇嘴角泛出血迹,脑袋一片昏沉,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小厮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马仪正站在她的面前。 此时的马仪不复之前的邋遢样子,整个人焕然一新,他身穿飞鱼服,头戴大帽,束鸾带,恍惚中老板娘都没有认出来这是谁。 等老板娘回过神后,她连忙将衣服拉起遮挡住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颤抖着声音道:“多…多谢客了。” 马仪微微颔首,他将腰间牙牌往马丽薇面前一亮,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道: “老板娘不是之前打听我在东宁身居何职吗,不才忝居南镇抚司试百户一职。” 还不待老板娘回话,他脸色一正,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临时征用贵处作为华人避难处,还请见谅。” 话音刚落,马仪身后二十名水手分作两批,一批在街上沿街大喊让附近的华人赶紧来此处躲避。 另一批哗地一下,将一面从船上带来的蓝底日月旗展开,高挂在客栈外面。 马仪又找来一块白布,挥墨写下了一行大字:延平郡王郑,挂在日月旗旁。 老板娘嘴唇微张地看着这一幕,有心想说些什么,马仪看着她摇头道:“老板娘还觉得此事与你无关吗?” 马丽薇看了眼地上小厮的尸体,最终没有出声。 这里的华人们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往东门跑去想要出城。 但守门的荷兰士兵装死,不论这些华人如何哭诉死活就是不开城门。 听到城门封闭的消息后,陆陆续续的有附近的华人赶到了此处,心中抱着侥幸的心理,没准那些柔佛人确实顾忌东宁呢。 很快客栈所有的房间加上后院的院子都挤满了人,但仍不断有新的人往此处赶来。 “大人,不能再收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万一那些柔佛人不管不顾,反而是断送了这些人逃命的机会。”,身旁的水手轻声对马仪说道。 马仪咬咬牙道:“你去召集大家,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往城门去。” 水手沉默地点点头,招呼人分头动员大家。 许多人听到消息后,拦着马仪死活不让他走。 情况危急马仪根本顾不上和这些人多解释,他命十个水手强行开路,带上愿意跟他走的华人们往东城门赶去。 队伍沿街而行,马仪举着日月旗和另外十名水手殿后,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人数越来越多,很快队伍壮大到三百多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逃命 年过古稀的林金川在儿孙的搀扶下跟着马仪的队伍往东门赶去。 他是医生世家出身,在这马六甲城行了一辈子的医。 他这几十年救助的无数病患中有华人,有柔佛人,甚至还有荷兰人。 听到传来柔佛人劫杀花人的消息后,老人惊愕了许久,他不能理解,这是怎么了? 惊愕之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老人家年纪虽大脾气却火爆,此时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严厉地冲身边的儿孙嘱咐道: “如果这次咱们家有人能活下来,不许再给任何一个柔佛人看病,谁要敢违反立刻逐出我林家家门。” 众人连忙点头答应,最小的孙子林正祥更是激动道:“祖父放心,孙儿以后绝不会给这帮狗贼治病的。” 林金川看着自己的孙子在心中向漫天神佛祈祷,老夫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若林家该有此劫就把老夫的命拿去,千万不要祸及子孙。 祈祷完后,林金川扭头看了眼队伍最后的日月旗神情有些恍惚。 小时候,他和父母便是搭乘挂着这面旗子的船只来到的满剌加,转眼间六十多年过去了,这旗子跟他幼时记忆中的一样,没怎么变。 其他人没有老爷子的感觉,除了林正祥同样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队伍末尾的旗帜,其余人脚步不停抬着老人家紧跟队伍。 等到队伍聚集了近五百人后,城西惊慌失措逃亡的华人们也终于要到了此处,他们的身后是狰狞着面容,疯狂追杀不休的柔佛暴徒。 双方快速地追逃,不断有体力不支的华人摔倒在地被暴徒擒获,下场凄惨难言。 在双方的追逃中很快进入了城东的商贸区,这些柔佛人瞬间放弃了对前方华人的追杀,纷纷闯入街边华人的商铺中抢掠起来。 苏曼里听手下回报说一连抢了十几家华人商店,一个人都没碰到,真正值钱的东西也没抢到多少。 他沉吟片刻,眼神中跳跃着兴奋冲周围劫掠的柔佛人大喊道:“那些华人得到消息跑了,肯定是去了城门那边找荷兰人了,大家快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着什么急,反正城门都封了,他们跑不掉的。” 苏曼里一脸鄙夷地看着周边那些仍不断抢劫商铺的同族,心道真是傻的可以。 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在那些华人身上,虽然他们跑不出城,但身上的财物可是谁先抢到就是谁的啊。 没功夫搭理这些贪图小利,目光短浅的同族,他带着手下数百人迅速略过两旁的商铺,快速追赶逃跑的华人。 马仪走在逃亡的队伍最后,不断扭头安抚着前方的民众,“大家不用怕,东宁的延平王给大家撑腰,这些人不敢乱来的,不要怕!” 随着他坚定的声音响起,队伍中的抽泣、唉叹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眼见前方东城门在望,马仪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此时队伍突然骚乱起来。 马仪猛然回头就见街道尽头几个华人正在拼命地奔跑。 而几人身后是十几个拿着武器的暴徒,他们就像闻见了肉味的野狼一般,脸上挂着残忍笑容,对几人紧追不舍。 人群中的骚动越来越大,有些人开始不听招呼准备撒丫子往两边逃命。 被马仪大声喝止,几个水手也连忙呼喝着维持秩序,队伍不可避免的停了下来。 跑来的几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潭一家,老仆人腿脚慢跟不上,早已死在暴徒手中。 只剩下李潭带着叔婶和堂妹不断地奔逃。 他拐入街口,一眼就看见了队伍最后边的马仪,眼睛一亮,拼命带着家人向此处跑来。 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喊着,“东宁来的先生,救命!求你救救我和家人!” 马仪也认出了当初港口上的那个少年,连忙冲他大喊,“快跑,快点跑过来。” 就在距离马仪还有二十步时,跑在最后的李潭叔父和婶婶被身后追上的暴徒一棍子敲在了后背。 二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分别推了一把李潭和他的堂妹李芸。 随即二人倒在地上死死抱住暴徒的脚不肯松手。 马仪看到这里忍不住了,不顾手下水手的劝阻,他猛然冲出队伍快行几步一把抱住跑来的兄妹二人,迅速将两人带回了队伍。 此时李潭的叔叔婶婶已经被暴徒们乱棍打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紧紧抱住暴徒的双手也无力的怂搭下来。 解决掉两人后,十几个暴徒狞笑着冲了上来。 马仪孑然一身,毫不畏惧地张开双臂,面露厉色大喝道:“大胆!本官乃东宁使臣尔等敢有不轨!” 立马有会柔佛话的华商在旁大声翻译道。 领头的暴徒闻言停下了脚步,阴沉着脸看了看穿着飞鱼服的马仪,又看了看一旁虎视眈眈的水手和被水手死死拉住双目赤红的李潭。 他低声吩咐手下赶紧去叫人,随即带着剩下的暴徒们跟在队伍后边同行。 马仪见状心道不妙,连声催促大家快行快行。 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再一次加快了脚步。 很快队伍到达了东城门,此处聚集着几十个仍不死心的华人,还在哭求守门的荷兰士兵开门。 马仪高举蓝底日月旗从队伍末尾缓缓走到队伍前面,路上的华人都默默地为他让开道路,众人看着马仪坚挺的背影,严重充满希冀。 许多年轻的华人不顾父母阻拦,纷纷主动退到队尾和水手们一起怒视着不远处的十几个暴徒。 等马仪来到城门前站定后,他抬头冲着守门的荷兰士兵大声喊道:“我乃东宁使者马仪,速速开门!” 民众们大声地用荷兰语齐呼这句话,守门的军官听见后面色一变,“东宁的使者?见鬼了,东宁的使者怎么会在这里!” 再也顾不上装死,他连忙探出头,一眼看见了举着日月旗的马仪。 看着对方身上的飞鱼服,他惊疑不定,犹豫片刻后喊道:“我们会放吊篮下去,请你上来详说。” 马仪断然拒绝,语气铿锵道:“我在此代表东宁正式通知贵方,请立刻打开城门,不然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贵方承担。” 荷兰军官闻言不敢擅自决定,立马让人飞报总督府。 就在荷兰人犹豫不决时,闻讯的大批暴徒杀来。 马仪面色大变连忙推开人群返回队尾,他将日月旗举在领头的暴徒面前,“我乃东宁使者,你们不要乱来!” 带队的苏曼里哈哈一乐,拽下日月旗,一把推开马仪大笑吩咐道:“把尊贵的使者保护好。” 手下的恶魔们闻言也一起大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议攻福建 眼见马仪落入暴徒手中,城头上的荷兰军官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下擅开城门和坐视东宁使者被杀两件事的后果后,果断地命城头的荷兰士兵朝天鸣枪! “砰!” 随着城头荷兰人的介入,下面霎时一静,看着城头上荷枪实弹的荷兰士兵,这些暴徒终于稍稍清醒了些。 “柔佛人!把东宁使者交出来,现在马上扭头回去,否则决不轻饶!” 这些柔佛人听见荷兰军官的话,脸上露出惊慌神色,连忙将目光投向苏曼里。 苏曼里扭头看了下被手下押着的马仪,撇了撇嘴,挥手示意手下放人。 随即他看了眼城头上的荷兰军官,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人扭头去往城中它处劫掠。 随着暴徒们的离去,吱呀一声,东城门缓缓开启,华人们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连忙蜂拥挤进门洞逃出这座恐怖的城市。 荷兰军官派出几个荷兰士兵准备护送马仪前往总督府,但马仪坚持要确认这些华人安全后才肯去见总督。 大部分华人逃到城外后便径自逃走,剩下大概两百多人听从了马仪的安排,前往码头躲避。 城内的混乱持续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马六甲城郊的棱堡大门缓缓吊起,数队荷枪实弹的荷兰人从棱堡中列队走出,前往城中平息乱局。 而从马尼拉赶来的南镇抚司百户邱敏也在这日晚间赶到了满剌加,他大张旗鼓地进入荷兰棱堡,面见马六甲总督就此事进行交涉。 在马仪说服下,这二百多被救下的华人尽皆愿意随其返回东宁,这其中包含了李潭兄妹,包含了客栈老板娘,包含了林老爷子一家。 …… 除了马仪这一路遇见了波折,派往其他各地的队伍大多顺利完成了任务。 尤其是琉球,或者说是岛津家在第一时间就同意了东宁修建归侨馆的要求。 而就在东宁高调地四处宣布要保护各地华人,设置归侨馆时。 伪清朝堂上出现了要求进一步加强迁界令的声音。 尤其是针对广东和福建两省民众,三十里已经不保险了,索额图首先倡议将两省的居民继续内迁至离海五十里处,以防郑逆袭扰。 经过这段时间,康熙皇帝的心态也调整了过来,他认清了双方攻守之势易的现实,对索额图的提议十分心动。 只是他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郑逆如今对海岸的骚扰越来越严重,这般大的动作肯定瞒不过对方,万一对方趁迁徙之时大举进攻,康熙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 更何况因为澎湖海战,施琅和姚启圣如今已反目成仇,派往福建李霨的回报称二人现在一个在福州一个在漳州,连同处一个城市都不愿意。 同时奏报还附上了施琅的血书一封,请求康熙斩杀国贼姚启圣,当初施琅上岸后试图砍杀姚启圣的消息也被李霨报给了康熙。 康熙见状在心中下了决断,这两人绝不可以再同省为官了,但至于该将何人贬离,还得看李霨最后的调查奏报。 李霨前往福建调查澎湖战败责任的消息被北镇抚司暗桩传递回了东宁。 传回的消息称:李霨到了福建后第一时间暂卸了姚启圣和施琅的差事,二人现在正忙着找对方的黑材料,要将澎湖海战的责任甩给对方。 目前福建沿海防御是陆路提督万正色和福州将军喇哈达负责,后勤钱粮由巡抚董国兴负责。 柯仪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到了郑克臧的手中。 福建施、姚二人退居二线,郑克臧觉得这是个突袭的好机会,他下令参政司就出兵攻打福建准备详细方案。 陈绳武接到出兵福建的命令后十分激动,不光是他,许多福建籍的官员都对此事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在兵部的几轮探讨后,共计三套方案上报给了参政司。 “兵部这次总共议定了三套方案,请几位大人一同参详参详。” 在参政司召集的会议上,陈绳武满面笑容的冲着下首众官说道。 “第一套方案,直接攻占原思明州,以此处为中心,慢慢攻略福建各地。” 不待陈绳武细细介绍这第一套方案,柯平便直接反对道: “此方案未免异想天开了,思明州城防毁坏严重且城中没有居民,就算攻下也绝难坚守。” 户官蔡济点头赞同道: “若真占下思明州,恐刺激过甚,伪清皇帝定会调集赣、浙、粤等地军队入闽,源源不断的大军,要守住几无机会。” 陈绳武听见众人的反对并未生气,这套方案即便是他心中也知难度极大,轻轻颔首揭过了此事。 “那便说说第二套方案,突袭泉州府惠安县,自迁界令后,泉州府大量土地废弃,泉州港也关闭了,大量人口迁徙至惠安县和府城一带,是理想的劫掠地点。” 柯平皱眉道:“泉州由万正色亲自驻守,此地守军不少,如何保证能及时撤退,不被伪清军队纠缠?” “兵分两路,陆师在泉州港上岸主要劫掠惠安县,水师突破晋江入海口逆流而上,切断惠安和泉州的联系并接应陆师返回。” 柯平闻言仍皱着眉头叹息一声道:“风险还是太大。” 几个官员纷纷点头赞同。 陈绳武语调升高一脸严肃道:“诸公,我们现在是在谈论打仗,兵者,凶威也,本官还未曾听闻不冒风险的战争。” 柯平笑了笑道:“虽都有风险,但风险也是分大小的,左参政不妨说完三个方案,我们再详细参详。” 陈绳武闻言心中不满,但还是点点头继续说出了第三个方案,他语气带有一丝嘲讽道: “第三个方案应该如了右参政的心思,登陆攻占海坛岛,此地驻扎着一千伪清士卒,岛上还设有伪清造船厂,如今福建水师尽失,海坛几乎成了孤岛,况且伪清海坛总兵林贤投降了我东宁,攻占海坛岛可谓是风险最小了。” 他语气略微低沉补充了一句道:“收益也是最低的。” “左参政此言差矣。”,柯平摇摇头反驳道。 “或许短期来看收益最小,但此地距离福建很近,水师要能占据此地,福建海疆将永无宁日,长远来看价值是巨大的。” 陈绳武没好气道:“殿下的意思右参政难道不知,便是要趁着福建不稳时尽力抢掠其人口物资以填补东宁,这第三套方案,只要伪清水师一日未重建,海坛便是囊中之物,不必急于一时。” 郑斌见两位上官争执不休后连忙打圆场道:“便将第二和第三套方案报殿下定夺便是,两位大人勿要伤了和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有味道的改良 郑克臧对参政司报上来的两套方案都很认可,他很赞同陈绳武的意见,攻占海坛确实不必急于一时。 对于失去福建水师的伪清来说,海坛包括福建沿海的其他岛屿都成了鸡肋。 失去制海权后,想要守住这些地方实在困难,派兵驻守的话浪费兵力不说,就算守住意义也不大,可要白白放弃拱手让给郑逆又觉得可惜。 但郑克臧清楚,按伪清的脑回路,最后是一定会放弃这些岛屿,将兵力龟缩到内陆的。 他思索片刻觉得这两个方案并不冲突,但就在他准备批准两个方案并行的时候,工官李景求见并给郑克臧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东宁的火药不够了,或者更直接点说是制作火药的火硝不够了。 经过澎湖海战和平番之战,大量的武器装备损毁大量的军用物资其中就包括火药消耗在战场上。 军械司上下夜以继日加紧打造,总算避免了军械不足的状况。 可火药的重要原材料火硝的储备经过两次大战消耗,已经所剩不多了。 根据李景的预计,刨除掉各军现在常备的标准火药量,剩余的火药恐怕只够支撑一次中等规模的作战,短时间内难以再支持大战。 郑克臧闻言立马放弃了两个方案并行的想法,权衡一番后,决定还是先攻泉州,海坛不用着急。 在郑克臧的印象里东宁的火药充足,硝石的生产问题便一直没在他心中排上日程,直到两次大战后将东宁硝生产不足的弱势暴出来。 在这个时代火硝的主要来源有二,一是硝石矿,但这点可以忽略了,中国唯一有硝石矿的地方在新疆,东宁是没有的。 二便是土法收集火硝,古代中国硝收集成规模的有三处,分别是蜀中川硝,山西盐硝,山东土硝。 具体工艺便是将出硝的土(包括土墙),集中放入缸内,水浸一宿后,其中的杂物浮于水面上。 将这些杂物舀出入釜,注水煎炼,消化水干,倾倒器內,经过一宿,即结成硝。 这是中国古代最普遍的火硝提炼办法,也是东宁现在的制硝办法。 除此之外在这个时代还有一种制取办法,只不过这个方法更加有味道点,便是将排泄物聚集在一起,通过有机硝化反应生成硝土,最终提取硝,被称为堆肥法,英国目前就在使用这种方法。 堆肥法和土法这两种方法背后的科学原理其实是一样的。 中国出硝的材料除了四川某些天然山洞中表面会有天然的硝以外,其他各地基本都是收集马厩、猪圈、厕所的土墙和附近泥土提取硝。 唯一的区别就是生产方式的规模化问题,其实郑克臧也不理解,按说这些产硝的地方都很明显啊,怎么古人没有将其与排泄物联系在一起呢。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层纸,却让英国对他们的制硝方法高度的保密,将其作为王室的专利,秘而不宣。 但说到底两者之间的区别实际上就是一个主动地将排泄物聚集实现了规模化,另一个被动地分散去排泄物的地方进行收集。 前者效率无疑要高上很多,产量也更稳定。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硝化反应主要是由硝化细菌来完成的,而硝化细菌主要存在于食草动物的排泄物中,故而单纯的食草动物如马的排泄物比杂食动物如人的排泄物中硝化细菌含量更高。 中国的工匠们对把硝从硝土中提纯出来的方法早已操作了数百年熟悉不已,现在问题就是上述提到的聚集问题。 他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详细地告知了李景。 “殿下所言便如收集粮种种植粮食和分散在野外采集粮食的区别?”,李景消化了一下郑克臧的话,举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反正总的来说就是要提高污秽物的利用率。” 李景点点头问道:“殿下说的倒是不难理解,东宁和琼州各城中排泄物也是集中收集掩埋的,这些掩埋处都是硝土的重点采集之处。” 郑克臧点点头道:“正是此理,但仅用人的排泄物还是不足。” 李景闻言眼睛一亮道:“殿下是指红头屿马场?” 郑克臧点点头道:“不仅是红头屿的马场,猪粪牛粪都要收集,还有去年从福州买回的蚕种经过繁衍已经很成规模了,蚕也食草为生,其秽物能转化更多的硝土。” “蚕粪?”,李景明显有些不敢相信。 郑克臧点头肯定,补充道:“切记这硝土万不可被暴雨淋,还怕阳光,不可让日光长晒。” 同时他又想了想,硝化细菌需要充足的养分才能繁衍,不禁继续道:“另外这些硝田撒上秽物之后,还应在收集鱼虾等物,铺洒在上面。” 李景好奇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郑克臧轻咳一声胡扯遮掩道:“我曾听闻鱼虾尸体中也含有硝石,莫要多问,卿照做便是。” 李景闻言面现犹疑开口道:“若按殿下所言,又需运送鱼虾,又需支棚遮挡了,这可有点麻烦啊。” “你回去统计下需要多少人手,再在东宁和琼州勘察好地点,到时我把修路的番奴拨出来一部分给你先用。” 李景闻言心中有了底,躬身道:“臣领命,只是按殿下所说,这硝土恐怕并非短时间可得吧,长期无忧,可短期该如何?” 郑克臧摆摆手道:“这不需李卿操心,你将这差事办好就行。” 李景连忙躬身称是,告退离去。 短期内该如何呢?郑克臧沉默起来,要不就找别的国家买,要不就短期内尽量不动刀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随着郑克臧批准了针对泉州的袭击计划,刚停歇了几个月的东宁战争机器再次转动起来,各项准备稳步进行。 由于是突袭,郑克臧吩咐此次作战只出动神机镇和左武卫镇的三千正兵,由毛兴、裘武二人统帅前往。 另一边水师此次出动大小战船三十艘,由王隆率领突破福建入海口的炮台,沿晋江逆流而上到达指定地点负责接应陆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突袭 八月中秋节刚过,水师战舰扬帆出发,搭载着三千士兵在泉州湾的滩头登陆,随即前往晋江入海口。 伪清海岸处的烽火点迅速燃起狼烟,向内陆示警,但并未有军队在海岸驻守前来阻击。 毛兴和裘武都没管不远处点燃的烽火点,既然已经点燃了,再端掉也没什么意义了。 况且伪清在海岸处遍布烽火,想要不被发现就登陆几乎不可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加快速度,趁着对方搞不清己方的袭击目标突袭入界墙内。 裘武拿出地图仔细地观瞧起来,毛兴见状笑道:“裘统制可看出了什么?” 裘武闻言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倒忘了毛统制便是泉州人。” 毛兴矜持地点点头,等士卒们收拾好后,二人率兵沿着既定的路线快速向伪清的界墙处行军。 大军急速行军大半日,等抵达界墙前天色已昏黑。 界墙本意是伪清朝廷为了阻碍界内的民众擅自逃往界外下海通敌而设,军事防御功能不足,不过才一丈高,比朝鲜济州城的城墙还要低。 而且由于界墙沿海皆设,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受限于材料预算,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即大多为木制,从这点来说界墙比起济州的城墙是远远不如的。 数千打着明郑旗号的军队突然出现,引起了界墙上一片慌乱,伪清军队的呼喝声传来,不断有临近的士卒闻讯前来。 没什么好说的,面对这段界墙不过百来人的伪清守军,毛兴果断地下达了强攻的命令。 很快,明军从此处突破,正式进入界墙内。 见到明军大部攻入,驻守此处的清军卫所果断放弃了这段界墙,向后退往惠安县。 明军并未追击,在毛兴的安排下,明军化整为零分散到四周对界墙内的民众实施强行迁移。 在明日午时前各部需赶到西侧洪塘处集合前往晋江旁,到达指定地点与水师汇合。 诸部临出发时,毛兴脸色冷肃地命令道:“只迁移青壮,若有不从的,可就地斩杀。” 众将士轰然允诺。 明军四散开来,往附近的村庄、乡镇处杀去。 遭到明军突袭的消息在深夜时分被送入了惠安县游击孟有德的桌子上。 他苦着脸冲身旁的亲兵道:“偏生我运势不佳,这么长的海疆,郑逆专袭此处,县中如今仅有官兵不到千人,自保尚不可得,深更半夜如何出兵?” 众亲兵闻言心中无奈,心道你问我们干嘛,我们只是个亲兵而已,纷纷苦笑拱手道:“全凭将军作主。” 孟有德略一沉吟道:“先不要惊动知县,等天明再派人报府城请万军门示下。” 他心中默默祈祷明军不要来攻打县城。 明军确实无心攻打县城,随着士卒们进入村镇内,挨家挨户地将大门踹开,强令所有人迅速到开阔处集合。 随着士卒的分散,军纪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问题,时常有劫掠大户的违纪之事发生,激起了很多地主大户率领家中佃户反抗明军。 但往往一轮火铳便被明军杀败,全家无论老幼全部以罪论杀,虽然手段有些激烈血腥,但效果也是良好的。 百姓们见明军凶狠,大部分人乖乖地在明军士卒的押送下离开了故土,少部分不从者也统统被明军就地正法,迁移的速度瞬间变快。 很多有着简易防御工事的乡镇,当地的乡老大户组织乡镇内的青壮试图顽抗,但这些抵抗随着东宁铳的轰鸣声很快就都土崩瓦解了。 还有一些圆滑的地主大户觉得这些明军大头兵和清军说到底也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求财罢了,顺着这个思路许多地方组织了民壮犒军。 敲锣打鼓挂着喜迎王师旗号的民众们摆着谄媚的笑脸与来此的明军进行交涉。 明军十分讲究,送来的东西尽数收下,强制迁移的命令照执行不误。 按照毛兴的安排,裘武亲自率领着一个协的明军朝着惠安县城的方向逼近,准备在半路截击可能出城的惠安驻军。 五百名士卒沉默着在夜里一路沿着官道匀速行军,裘武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官道两侧的田垄。 此处是敌境,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他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遭遇战随时可能爆发。 警戒了一路,一直等惠安县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仍没有遇到一个清军。 望着不远处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片祥和的县城,裘武疑惑起来,伪清的卫所兵是沿着这个方向撤退的啊。 按说此时惠安县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怎么好像毫无防备的样子。 “统制,干不干?”,神机镇前协参领裴邵一脸兴奋地看着裘武。 裘武拍了一下裴邵的脑门道:“干个毛干,城外会种地的都抢不完,你还要抢这城里的人?留下一队人在这盯着,其他人跟我去抢人去。” 这一晚,同安县境内,许多伪清百姓在明军的押送下被迫踏上未知的道路。 陆师这边进行的十分顺利。 而水师这边按照计划好的,强袭晋江入海口。 王隆指挥众战船来回闪避岸边炮台,顶着炮火强行突破,最后只有一艘战船被击中退出战斗。 其余战船通过闯过入海口,浩浩荡荡地沿着晋江逆流而上。 水师并不着急,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早,他们慢慢前行将沿途遇见的桥梁小船尽数摧毁,以切断泉州和惠安的联系。 得益于惠安游击的畏战,万正色还不知道陆师登陆惠安的消息,但晋江上闯进了明军战船的消息却是瞒不住的。 面对手上无船的窘迫境地,万正色一脸愁容,心中也在暗暗埋怨施琅一战就将水师战船尽数葬送。 但目前钦差大臣李霨就在福州,若让他知道自己任由明军水师横行晋江却什么也不做,恐怕一封弹劾到皇上面前,就是索相也保不住自己。 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他无奈下令从上游调集了一批民船商船,在晋江中自沉堵塞住航道。 同时调集了绿营的火炮拉往岸边,炮击明军水师,这当然是做样子,路战炮怎么可能追的上船呢。 万正色心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李霨要还是非得弹劾自己那也没办法。 万正色的策略还是很有用的。 王隆看着前方堵塞住航道的小船残骸有些傻眼,这离着和陆师约定的地方还有二十里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撤退 强行迁移的行动持续了一整夜,等到第二日午时,在约定的集合地点洪塘,一片乱哄哄的场景,总计共有近万军民齐聚此处。 最中央的数千平民满脸惊慌地聚集在一起,一边面露惊恐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明军,一边互相低声讨论等待着他们的未知命运。 数百荷枪实弹的明军在民众聚集处的四周把守警戒,人群中但凡出现喧闹异动,立马会有士卒呵斥上前警告。 随着时间的推移,民众们越发不安,许多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冲着四周把守的明军叩头,希望对方能发发慈悲,放自己归家。 抬头看了眼高挂的日头,毛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他扭头问道:“还有多少士兵未归?” “禀统制,大约还有二百余人未归队。”,毛兴身旁的协统制立马大声报告统计好的情况。 毛兴点点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下裘武道:“军令中说的很清楚,便不等了吧。” 裘武颔首道:“此时仍未归的要不是死了,要不是逃了,身处敌境一切从急,不需再等了。” 两位统制达成一致意见后,正在休息的各部明军被叫了起来,迅速集结完毕,押着哭哭啼啼的民众们再次上路,往约定好的撤退点赶去。 按照原本的计划,陆师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从容撤退,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周边大部分的清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等毛兴率队到达约定好的地点后,却不见水师踪影,他心中咯噔一下。 此处距离入海口并不算远,按照水师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该迟到,他第一时间判断水师那边出了变故。 他命令队伍不停,沿着河流往下游行军,主动寻找水师踪迹。 而水师这边确实搞不定堵塞航道的船只,不说水师战船根本没有带大型的打捞工具,就是此刻在岸边聚集的清军也不会允许他们从容清理航道。 陆战炮是追不上运动中的水师,可若是静止不动的水师,那便成了活靶子。 王隆当然不会给敌人这个机会,眼见接应无望,水师战船向岸边的清军一轮开炮齐射后,王隆果断命令水师掉头往下游驶去。 在行驶片刻后,一艘水师战船解下了几艘小舟,几艘小舟载着一队水师官兵登陆了晋江东岸。 王隆命他们赶往之前约定的撤退地点与陆师汇合,并将其引领到下游新的集合点。 随即明郑水师沿着晋江下游河段往复行驶,就是不退回到海上。 此时计划中的第二个变故出现了。 沿岸负责跟随监视的清军部队第一时间将水师派遣了一队士兵登陆东岸的消息汇报给了万正色。 万正色听到汇报后眉头微皱,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而随着明郑水师摆出来回巡航的不寻常姿态,万正色脸色一变连忙喝问道:“可有东岸惠安县军报呈上?” 左右军校面面相觑皆抱拳称无。 万正色焦急地来回踱步一番,当即命令副将刘思可率领提标左右前三营共计三千余人立刻前往晋江东岸,探查惠安县城的情况,并沿河探查明军踪迹。 不需要惠安县的战报,万正色自行推断出了东岸明军陆师的存在和踪迹。 明军想要快速突袭再从容撤退的计划至此彻底宣告失败。 王隆派出去的水师官兵沿河而上,与毛兴率领的陆师相遇,他将水师遇到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下,并告知了毛兴新的撤退点。 毛兴皱着眉头听完了水师的汇报,受限于人数众多,撤退点必须是渡津口才能满足快速登船的要求。 新的撤退点选在了下游离此最近的渡津口,但距离此处也有近二十里的距离,毛兴扭头看了眼行动缓慢的民众们,咬牙下令道:“全军加快速度!” 但一夜未曾休息的民众们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任凭明军如何催促,速度再难快上一分。 终于,在距离新集结点还有不到五里时,万正色标下三营追上了明军。 毛兴和裘武在瞬间达成了一致,兵分两路,由裘武率领两千士卒留下阻击清军追兵,毛兴率剩余士卒押着百姓们先行往集结点赶去。 标下三营先是去了惠安县,确认县城无事后,刘思可命惠安游击孟有德率县城营兵一同出击,清军的人数此时达到了四千余。 双方在晋江边上相遇,此处地势开阔平坦,无树木遮挡无地势高低,双方都没什么花招可耍,清军摆出堂堂之阵,准备正面击溃对方。 万正色标下的士兵大多都参加过三年前将郑经赶回东宁的战事,刘思可更是和明郑诸多将领有过正面交手并胜利的战绩。 故而标下三营在陆地上面对明郑的军队是有心理优势的。 而惠安营兵多是近些年招募的新兵,不堪大用,刘思可拉上他们也只是打打下手。 他将惠安游击孟有德部安置在侧后方和他本阵临近,只令其以弓箭射敌即可。 其余三营的清军排好队列,刀盾手长枪手排列成阵在前,往后是鸟铳兵再后是弓兵。 明军这边裘武将阵型摆得更开些,神机镇的一千二百东宁铳兵摆在最前,左武卫阵的八百长矛手列在阵后。 裘武的任务是阻敌拖延时间,他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而急于追击的刘思可一声令下,清军列阵缓步向明军攻来。 标营把总张齐颜当年参加过数场与明郑军队的战事,在他看来,三千精锐标营对战两千明郑军队简直是手到擒来,战局最开始也是这样发展的。 随着双方距离不断缩短,清军后阵的弓手率先开始了抛射,给明军的阵列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张齐颜微眯着眼不由回想起几年前与明军对战的场景,按照流程敌人将持续再被抛射弓箭压制两轮,随后对方火铳齐射,清军冲锋,明军崩溃。 但局面并未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几乎在后阵弓箭手抛射的同时,前阵的清军已经进入了东宁铳的射程范围了。 随着裘武的一声令下,东宁前排神机镇的士卒一轮齐射。 枪声响起的瞬间张齐颜面露喜色,他以为这是对面的明军慌乱下引起的提前开火。 直到他看见前排的清军不断倒下才发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对方火铳的射程居然这么远,张齐颜心中惊骇。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刘思可,他见状立马下令后排弓兵停止抛射,让前阵的冷兵器部队加速冲锋。 随着射程的拉远,火铳齐射的频次相应地增加,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伤亡才冲击到明军阵前。 面对冲来的清军,明军毫不慌乱,按照平日千百次的训练,火铳手面向敌人后撤,后排的长矛手快速前冲,双发侧身而过迅速地完成了换防。 冷兵器部队厮杀在了一起。 在裘武的调度下,退到后排的火铳手迅速装上刺刀,重新装填好弹药,绕向侧翼数轮近距离齐射,清军顶在最前面的先头进攻部队霎时间被击溃。 看着军阵变换娴熟的明军,刘思可心中大呼棘手,他一边继续向正面投入更多兵力,一边组织剩余士卒从侧面迂回包抄,试图以兵力优势形成合围,三面夹击最终击溃明军。 裘武见状无奈只能下令明军列阵缓撤,避免被敌人包抄合围。 见到明军开始后撤刘思可眼中精芒一闪,这是机会!他连连催促前方清军加紧攻势,希冀能将敌人一举击溃。 但明军这边均是中军精锐正兵,他们咬紧牙关死死地顶住了清军的攻势,双方陷入了僵持苦战,时间悄悄流逝。 张齐颜握紧手中腰刀带着手下士卒拼命冲杀,眼见着此处的明军阵线岌岌可危,他手上的刀不自觉挥舞地更快了三分。 他心中默念马上了,敌人马上要支持不住了,只要突破了此处,军阵出现缺口,明军将无力回天。 就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突然从江面上响起,张齐颜浑身一震,面色发白地扭头看去。 只见晋江江面上五艘挂着明郑旗帜的大鸟战船缓缓驶来,随着桅杆上的旗手来回挥舞旗帜,五艘战船的侧舷同时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炮口,齐射清军后阵。 噗的一声,趁着张齐颜愣神之际,一个明军士兵面色狰狞地一枪捅进了他的肩膀。 他忍着剧痛紧攥住对方的长枪,反手一刀,那明军果断撒枪后退闪过了这刀。 立马有手下将张齐颜拖着拉到了后边,趁着这个间隙,他缓缓回头望去。 后方的清军已被轰炸的溃散了阵型,副将刘思可的旗帜正在拼命后撤。 清军鸣金收兵的信号也在此时响起,张齐颜连忙站起身招呼手下兄弟第一时间撤出战场。 裘武见到援军杀到,清军后阵被大炮轰溃,他拼命地喊道:“全体反冲!都反冲!” 说完后他拔出腰刀带着手下亲卫们冲到一线带头反冲。 随着各处军官呼喝着带头反冲,明军阵型中响起一阵震天的吼叫声,士卒们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向正在溃逃的清军们发起了反冲锋。 衔尾杀溃了清军后,裘武适时地停止了追击,带着剩下的明军在江上战船的掩护下,缓缓退向撤离点。 刘思可在远处重新集结了队伍,但他没再头铁地冲上去,而是始终保持在舰炮的射程范围外。 远远跟着,目送明军有序地撤退到战船上,随即明郑水师缓缓顺流驶出入海口返回东宁。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通商 此次前往泉州共计劫掠回惠安百姓六千余人,但由于计划出现意外,突袭变成了遭遇战,明军这边失踪加伤亡的士卒总计近六百人,代价还是很大的。 看完毛兴和王隆联名奏报的战事过程,不少人感慨万正色这个人还是很敏锐的。 伪清虽然在海上已经垮了,但仍然不能小觑,众臣觉得好像还是抢掠朝鲜更合适一点。 郑克臧知道众臣的想法后在心中叹息,可惜硝石不够了,今年估计难有大的军事行动了,劫掠一事也只能暂告一段落。 王隆在奏报中主动请求郑克臧降罪处罚,毕竟是由于他的行动暴露了太多信息才被万正色察觉了陆师的存在。 郑克臧满意他的认罪态度再加上毛兴和裘武在一旁求情,只是对其罚俸降阶,以作警告。 泉州的移民作为第一批同宗同源的移民受到了东宁朝廷的高度重视。 这次户部将移民的安置工作做的十分细致,不像对待其他国家的移民那般粗暴,不仅允许此次移民以家庭为单位分配,还充分考虑到了每个人的意愿和长处。 愿意种地的就去开垦,会养蚕的被分派到了桑蚕种植区,不愿意种地地可以进制糖局和新设立的纺织厂做工,可称得上优待。 尽管如此,由于迁移过程中明军的手段比较激烈,很多移民仍对东宁抱有怨恨和敌视。 可郑克臧很清楚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只要他能保证这些新移民能在东宁过上安稳的日子,那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随着西侧的平原纳入统治,开垦的耕地大大增加,东宁的粮食进口量大幅度减少。 民众们不再需要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但如何让民众们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高生活水平,成了郑克臧下一阶段的努力方向。 他将目光盯在了商贸上。 不久前郑克臧接到出使朝鲜使臣传回来的消息,本是为了设立归侨馆的出使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礼部主事王丰是此次出使朝鲜的使臣,他很清楚东宁使团之前在朝鲜遭到的冷遇。 他心中猜到了上边的想法,这次出使估计就是做个样子走个过场,只要将郑克臧保护华人的意思通报给朝鲜方面就算完成了任务。 却不想他这次出使受到了朝鲜君臣的隆重接待。 王丰乘坐着船只在朝鲜半岛东南的釜山浦登陆,他第一时间向港口的朝鲜官员亮明了自己东宁使臣的身份。 港口的官员不敢擅专,客气地将王丰一行人迎入港口市舶衙门暂歇,随即将情况层层上报,最终到了此地最高行政长官东莱都护金承杰的手中。 不像这些消息闭塞的基层官吏,金承杰是清楚济州倭乱的真相的,他听说东宁使臣到来的消息后脑门冒汗,心中叫苦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他一边派人飞报汉城,一边采取了冷处理的态度,下令将东宁使臣妥善安排在草梁倭馆附近的馆舍中歇息,不作其他安排。 接到东宁使臣来访消息的肃宗内心是很高兴的,澎湖海战之后他就一直想找机会缓和与郑氏的关系。 眼见机会自己来到了家门口,他下令东莱都护即刻护送东宁使臣至汉城,并嘱咐沿途各府县要好生接待护送。 “见过贵使,本官东莱都护金承杰,奉命护送贵使前往汉城。” 看着眼前一脸和煦笑容的金承杰和他身后隆重的送使队伍,王杰突然感觉这次出使好像跟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王丰在金承杰的陪伴下向汉城赶去,一路上各地官府好吃好喝好玩的招待着,让王丰深感惬意。 借由路上的无数宴会,王丰与金承杰很快熟悉了起来。 “金兄,此次贵上态度突然转变不知是何缘故啊?”,在路上王丰再次主动与金承杰搭话,希望能借由对方的回答,增加对朝鲜朝堂局势的了解。 金承杰心道我如何知道中央两班和王上的想法,只好拱手苦笑道:“王兄,此事已谈过多次了,在下委实不知啊。” 王丰闻言轻笑道:“纵然不知,但亦应有所猜测吧,想来想去无非是澎湖之战我东宁赢了的缘故。” 金承杰口风很严,嘴里念叨着:“为人臣者,不敢妄猜主君心思。” 王丰心道此人软硬不吃,转移话题道:“那不知金兄对我东宁是何观感?” 金承杰看了眼王丰认真道:“说实话,东宁横行海上,对朝鲜来说并非好事。” 他顿了顿后道:“贵主的侵略性太强了,千里海岸朝鲜是没办法防守的,在下真心希望王兄此次前往汉城能促成两国间的和平。” 王丰闻言打起哈哈道:“金兄说笑了,两国本就是和平友邦啊。” 金承杰也不拆穿,随着一起笑道:“那就祝愿此行能让两国友谊再次加深。” 队伍一路穿府过县,旬日后终于抵达汉城府城郊,在离着汉城还有十里地时,王丰听见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喧闹声,他连忙撩开车帘向前望去。 就见数百人列香亭、龙亭、仪仗、鼓乐,其余乐伶吹打表演,期间有舞百兽者,环绕作态,整个迎使队伍好不热闹。 队伍正中央,数名朝鲜民众共竖一幡,上书曰:万国同欢争蹈舞,两仪相对自生成。天下太平垂拱里,海东无事凿耕中。 汉城府尹郑仲俊亲率属僚来到车前与王丰见礼,随后在朝鲜官军的迎导下队伍入城。 王丰入城后的第二日,朝鲜礼曹闵昭奉肃宗之命,设宴招待了王丰。 开席闲话稍叙后,闵昭开门见山地询问王丰此行的目的,王丰没什么好隐瞒地直接将设置归侨馆的事情告知了闵昭。 闵昭听完后,没有立刻表明态度,挥手将席间下人尽数遣退后道:“贵使可能也知道,前段时间我国济州遭到了倭寇的侵扰。” 王丰目光闪烁轻笑一声,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闵昭面色不变继续道:“素闻延平王素来重视海防,不知贵使可有什么防备倭患的经验可教我?” 王丰呵呵一笑道:“我东宁素无此患,恐怕要让闵大人失望了,不过司马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满足其利,或许有作用吧。” 闵昭眼中精芒闪过,“愿闻其详。” “其中详细在下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岂能了解更多,左右不过是通商罢了,仅作建议供贵国参详。” 闵昭听见这话后陷入了沉思。 第三日朝鲜领议政大臣金寿恒宴请王丰,对这次宴请他本是满怀期待的。 想着经过前日跟闵昭的那番话后,今日宴会上金寿恒没准会主动跟他继续探讨两国通商的可能。 却不想并非如此,虽然在宴席上金寿恒当着王丰的面屡次赞叹延平王年轻有为,不断释放善意,其余作陪的朝鲜官员也对王丰表现的很热情。 但在王丰主动将话题拉到通商一事上后,遭到了金寿恒的委婉拒绝,他隐晦地向王丰透露这是肃宗大王的意思。 宴会在王丰的迷惑中悄然结束,此次朝鲜接待时的姿态放得很低,却为何在沟通过程中又突然变得强硬,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流程,王丰在几日后的朝会上作为东宁使者拜见了朝鲜肃宗。 肃宗对王丰的态度不冷不热,十分平淡,客气地询问了几句延平王的近况后,对王丰所提出的设置归侨馆和通商之事均予以拒绝。 王丰心中叹息可能还是在畏惧伪清吧,既然如此,恐怕济州的“倭患”仍将持续啊。 就在王丰出了景福宫回到馆舍后不久,几个神神秘秘的朝鲜商人突然前来拜访。 “京商掌班林尚道、莱商二班许成悟见过大人。”,领头的二人冲王丰拱手行礼自报家门。 在二人的讲述下,王丰总算搞懂了朝鲜前恭后倨的缘由。 虽然王丰此次出使没有大张旗鼓的打着旗号,但他被汉城府尹陪伴入城的一幕还是落入到有心人眼中。 朝鲜接待东宁使臣的消息最终还是被在汉城的清朝商人探知。 肃宗出于无奈只好在明面上强硬地拒绝了王丰的要求,但暗地里派遣具有浓厚官方背景的商团与王丰暗中联系通商之事。 “交易之地肯定不能设置在东莱,太过引人注目了,朝廷的意思是就设在济州,贵方也比较熟悉。”,林尚道毫不避讳地向王丰阐述着朝鲜方面的提案。 “货物方面除了人口绝不允许随意买卖外,其他商品如铁、铜等物会设置每次交易上限,普通商品不设限额。” 王丰表面上做出赞同神色,心中哂笑,这人口的事情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等林尚道将朝鲜的提案讲述完毕后,负责记录的书吏对着王丰颔首表示已经全部记下。 王丰请林道尚转告他背后的人,此事他会立马派人赶回东宁禀报给朝廷决断,至于他本人则将呆在朝鲜,居中作为双方的联络官。 林尚道点了点头,拱手告辞离去,在临出房门时他突然扭头,眼神略微有些复杂地看了眼王丰,犹豫片刻后轻声道: “希望通商后济州之事不会再有,朝鲜于中国乃是重要藩篱,便如神宗皇帝不会坐视日本侵略朝鲜,清国亦绝不会坐视,还望贵使谨记。” 说完后,他再次躬身一礼退出了房间。 王丰嗤笑一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照会葡人 朝鲜允许通商的消息正当其时。 东宁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虽然伪清禁止贸易将这优越性损毁了近半,但依然可以从此中转前往日本和朝鲜贸易。 对于东亚地区的贸易而言,中日是各国最主要的贸易对象。 自从德川幕府锁国之后,日本仅剩的大宗对外贸易对象只有荷兰与明郑,在郑克臧的贸易发展计划中,这是一张重要的底牌。 荷兰人就凭此攫取了巨大的利益,日本锁国后,各国海商纷纷找上了荷兰人,借由荷兰人的船只向日本售卖货物。 而荷兰人作为海上马车夫对委托售卖的货物自然会有一定比例的抽成。 这也导致了在幕府锁国后,荷兰的对日贸易量激增,1633年荷兰商船输入日本的生丝只有1409斤,而在1635年这个数量激增至132039斤,涨了将近百倍。 荷兰人始终贯彻着我不生产商品我只是商品的搬运工这一贸易原则,所赚取的利润也都是依靠其独有的航线资源、特殊的贸易权如对日贸易和强大的海运能力。 这种搞法东宁完全可以借鉴,尤其是现在加上了朝鲜,话语权更大。 相比荷兰东宁还有一个优势那便是与岛津家交好,商品输入日本的途径不只有长崎一处。 虽说这样搞的话势必要与荷兰人起抵牾,双方在海上的摩擦将不可避免。 但这对东宁来说不是问题,反正郑家祖传下来的,和荷兰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咋样。 唯一的问题是竞争的结果难以预料,毕竟荷兰还把持着远洋航线,东宁虽在区域内占有优势但真要竞争起来最后会形成个什么格局实在难料。 但竞争是必须要有的,这点甚至不用郑克臧来提,在澎湖海战胜利后已经有许多人建议恢复当年郑芝龙挂平安旗收保护费的措施了。 郑克臧借着群臣的这个提议,决定先拿此时在东亚逐渐式微的葡萄牙人试试水。 葡萄牙人在东亚的贸易黄金时期当属在17世纪30年代之前,那时的葡萄牙手握着里斯本-果阿-马六甲-澳门-日本这条稳定的贸易航线,财富滚滚而来。 但到了17世纪30年代,原本被葡萄牙人占据的马六甲被荷兰人抢走,日本也宣布禁绝与葡萄牙的交易。 曾经的黄金航线彻底断掉,澳门的葡萄牙人只能将目光放在了东南亚。 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发展,葡萄牙人逐渐开辟了澳门-马尼拉、澳门-望加锡一索洛一帝汶和澳门-越南一柬埔寨一暹罗三条新的贸易线路。 通过这三条贸易线,源源不断的中国丝织品被转运到墨西哥和秘鲁,数不尽的帝汶檀香木被运回澳门,越南阮主也为澳门带来了大量的火炮订单,新开辟线路的收益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葡萄牙人在东亚的殖民花销。 唯一的问题就是澳门到马尼拉和澳门到望加锡这两条航线所穿过的海域正好在东宁水师的活动范围内,而澳门到越南的这条航线又在琼州水师的监控之下。 于是一封言辞恳切的正式外交照会被交到了澳督路由美的手中。 路由美对东宁的观感一直是不错的,当初正是因为东宁糖的横空出世让他借机在本土上层找到了门路,得以留任澳督一职。 而在他的安排下,葡澳与东宁之间也有一些贸易往来,东宁借由澳门的这个对外窗口采买了不少内陆的物资,但由于这种贸易必须瞒过清朝的耳目,故而贸易量一直不成规模。 尤其是去年年底,南洋地区出现了东宁糖的竞品,仿照东宁糖开始专门钻研如何生产质量上乘的砂糖。 目前产出的南洋砂糖质量虽仍比不上东宁糖,但比起一般普通的糖强了很多,价格比东宁糖也更便宜,于是葡萄牙方面主动断掉了与东宁的贸易。 仍是那个修筑在山顶上的总督府内,路由美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东宁使臣递交的照会,照会十分贴心的以中葡两种语言书写。 总结起来的意思就两点:一是今年开始所有从澳门前往南洋的商船均需要缴纳一定额的通行费用;二是东宁愿帮助澳门向日本、朝鲜转卖商品。 第一条提议让人愤怒,第二条提议令人期待,路由美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他心道这就是东方人所谓的恩威并施吗。 路由美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叫上仆人护卫驾车前往议事公局。 议事公局是葡澳的自治机构,葡文直译为忠贞议会,该议会负责葡澳地区的各项行政事务和葡人社区治理。 葡萄牙王国派来的澳督则负责军事防务等问题,议事公局独立于总督,二者互不统属,是合作的关系。 这份来自东宁的照会被路由美拿到议事会上后瞬间就炸锅了。 在这里坐着的每一位议员其背后和海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郑克臧的这封照会无异于是从这些人的身上割肉。 不断有议员们站起来狂拍桌子,高声怒吼来表达愤怒。 “强盗!这是可耻的强盗勒索!” “对这种无理要求我们要果断地予以拒绝,同时驱逐在澳的明国人,严禁他们的商船入港!” “当年的荷兰人也试图这么干,他们还不是可耻地失败了!“ 不出路由美所料,大家的关注点全部集中到了第一条上,而对能给王国带来利益的第二条视若无睹。 虽然路由美也是葡萄牙人,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在心中还是暗暗感慨这就是葡萄牙的民族劣性吧。 王国的显贵要人趾高气扬,傲视万物,无名小卒则唯利是图,贪得无厌,整个民族缺乏理性、充满了短视。 这或许也是王国没能竞争过荷兰人的另一个原因? 不像荷兰人为了做成生意既帮助清国征剿郑氏,也帮助幕府镇压起义,还帮助柔佛苏丹抵御亚齐的入侵,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国家级公关。 相比之下,葡萄牙人干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破事。 在南洋背刺当地苏丹,在中国抢掠沿海民众,在日本煽动基督徒反抗领主,高价哄抬马尼拉的中国物价让西班牙人遭遇困境,简直就是将短视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收保护费了 吐槽完自己民族的路由美心中莫名地平静了很多,等着面前议员们情绪发泄的差不多后,他缓缓开口道: “先生们,作为王国委派的总督,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明国刚刚取得了对清海战的胜利,其海军在南中国海已无人可以抗衡,而在此地的王国海军仅有四艘战船,即使加上王国商人们的武装商船也是远远不够的,我建议各位认真思考明国方面的提议。” 本是基于事实差距而做出的理性发言,却招致了众人的一致反对,众位议员逐渐将怒火转移到路由美的身上来。 一名议员带着倨傲轻蔑的笑容嘲笑道: “我听闻总督阁下本该调离此处,却用了令人不齿的方法谋求了留任,王国难道不能派遣一位真正的骑士来保护他的商人们嘛,可耻!” “可耻!可耻!” “为你感到羞愧!” 议长罗德里格见矛盾焦点指向了路由美,适时地阻止了激动的议员们,他冷静地问道: “请问总督阁下,若真的像你所说那样同意明国的要求,致使清国误会我们暗通明国,由此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呢?” 路由美闻言笑了起来。 “广东的官员哪个不是靠着此地赚的盆满钵满,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初清国的香山县令姚如今已做到了福建总督,广东出身的这些官员会帮我们遮挡的,再说清国那般庞大,处处海禁,但剩余的商品总要有个出口,当初我们向东宁走私广东的官员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我们遮掩。” 罗德里格意味深长地道:“若明国真的采取强硬手段,致使商船到不了马尼拉,西班牙人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路由美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用平常的语调道: “我个人还是建议诸位要不更改航线,要不乖乖交纳这笔费用,王国在亚洲早已不是当初瓦斯科·达·伽马任印度总督的时候了,明国对付起我们也不会向清国那样手软的。” 说完后,路由美优雅地抚胸一礼,离开了公议局。 路由美离开前的那番忠告明显并未被听进去,群情激愤的葡萄牙议员们迅速通过了驱离明人并严禁与明国贸易的议案。 等第二日议会的代表前往请求路由美动用城防军执行这一议案时,遭到了路由美的严词拒绝。 议会只好发动商船上的水手和葡人民兵强制驱离在葡澳的明国人。 被留在壕镜澳负责收缴商船税款并发放郑字旗的户部从事刘子任一行和一些从琼州来此做生意的海商们一起被葡萄牙人粗暴地赶回了各自船上。 葡人勒令他们立即离开,并明确告知以后不允许明国人再踏足此处。 刘子明满脸羞愤地大声抗议道:“尔等蛮夷会为此无礼之行付出代价的!” 但换来的只是葡萄牙人的嘲笑声。 消息传回东宁后郑克臧不禁怀疑这些葡萄牙人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在他的理解下明郑的水师如今东亚第一,位于东南亚的南洋太远咱管不着,但在明郑的势力范围内收你几个通行费用你还敢炸毛不成? 更何况他愿意帮助葡萄牙转卖货物到日本和朝鲜将极大的促进葡澳的商贸,提高的收入足以弥补这些费用,明明是双赢的好事,葡萄牙人脑子是犯什么轴了。 通行税或者叫商业航行费是如今大航海时代的惯例。 商船在通过有强大海军的控制区域一般都需要向当局缴纳通行的费用,而当局海军也会保护商船在这一区域的安全。 但可能是因为在东亚除了郑芝龙时代收过费外,近二百年间一直都是免费通行的,让这些人养成了白嫖的坏习惯。 若不是火药不够了,郑克臧觉得很有必要去澳门给这些葡萄牙人上一课。 有鉴于试水澳门后葡萄牙人的恶劣态度,他决定不再就此事照会各国。 东宁方面直接命令各地水师在控制的海域加强巡逻,遇见来往商船立即拦停。 若是他国的商船根据船上货物价值正常征收通行费用,若是葡萄牙的船只则加倍征收。 他承诺所收取的通行税可以由水师自留三分之一,各地水师将官们霎时间充满了动力,罕见地出现了为巡逻排班而争抢斗殴的情况。 葡萄牙人并未完全疯狂,虽然他们以激烈的态度答复了延平王的要求,但从壕镜澳出发的商船们还是谨慎地兜起了大圈,以求躲避明国的水师。 可惜积极的明郑水师们自觉地将巡逻的范围扩大,终于第一批被逮到的葡萄牙商船出现了。 那是两艘前往马尼拉的大型卡拉克帆船,目测可装载的货物在千吨以上。 负责这两艘商船的商务员名叫席尔瓦,他主要跑的航线就是澳门到马尼拉的航线,这条航线是最轻松的,有赖于伪清的海禁政策,澳门是目前唯一能向外输出中国货物的地方。 葡萄牙人只要将船上的中国货物卖给西班牙人,再由西班牙人将其运往世界各地即可。 席尔瓦坐在舱室中有些焦躁不安,无法静下心来思索到了马尼拉该如何高价卖出货物,他打开舱室的大门,走到甲板上。 四周是蔚蓝的大海,他深吸两口气逐渐缓解了焦躁,这股焦躁正是由于明国的那份照会所引起的。 席尔瓦坚决支持议会的决议,对明国强盗式的勒索他也十分不满,但赚钱最大,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故而在他的建议下,船主同意推迟前往马尼拉的日期,等终于有船从澳门前往马尼拉并顺利返回后,两艘船才扬帆出港。 按照成功返回商船上的水手所讲,他们一路沿着东宁和琼州之间的中线行驶,路上一艘明国的船只也未碰见。 想到这里席尔瓦喊来船长桑多,再次确定了他们正沿着中线再前行。 他总算放松了下来,扭身返回船舱开始好好思考该怎么从吝啬的西班牙人手中敲出更多的银币。 一刻钟后,一声尖锐的哨响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猛然起身冲出船舱。 “明国人!是明国的船只!“,瞭望手凄厉的示警声,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一把夺过桑多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镜中五艘明郑水师高挂着日月旗帜,正疾速冲他们驶来。 上帝啊,席尔瓦如遭雷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制糖民间化 “我们挂的是西班牙的旗帜,加速!没准他们会放过我们的!” 船长桑多冷静地指挥着水手们行动起来。 “应该扔些货物了!不然跑不快的。” 席尔瓦听见这句话腿也不软了,身子也不抖了,激动地喝道:“不许扔货物!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交税!” 桑多看了眼席尔瓦道:“若不扔货物是逃不了的,要不扔货要不交税,选择权在你。”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道选择题,无论他选择哪个,可以预见回到濠镜澳后船主都不会轻饶他。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做出抉择,“打白旗吧,给明国人交钱。” 看见两艘商船打出了白旗并没有逃跑的打算,明郑水师的军官下令暂缓开炮。 五艘战船保持着两侧炮口洞开,将速度降下来,放下了小舟,一队水师官兵登上商船。 “十抽一!”,席尔瓦听完船上汉人水手的翻译后脸色惨白,他激动地瞪着登船的明国海军军官大声抗议道: “贵国照会上只要求按照货物成本价格二十抽一,为何现在变成了十抽一!” 水师队正康庄一脸不耐烦地道:“那是在壕镜澳港口缴纳的标准,延平王有令,在海上没挂旗子被逮住的一律翻倍。” 康庄见席尔瓦仍在犹豫,一脸嘲讽地道:“你们挂着大弗朗基的旗子是想骗谁呢,我以前也是跟船跑海贸的,你这一趟利润少说翻倍,有得赚,赶紧的吧。” 席尔瓦闻言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按照商品清单上的价格缴纳了通行税。 康庄将一面崭新的郑字旗交到了席尔瓦手上,笑容和煦地道:“前面应该还有巡逻的战船,早早挂上吧。” 席尔瓦闻言一激灵,连忙命人将旗子挂上,拉好风帆后继续向马尼拉驶去。 …… 惠安县的移民按照各自的选择被妥善安置。 十七岁的章民在惠安时就在村子中的制糖作坊干活,听闻此处有糖寮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本行。 最终他被分配到位于天兴州的第一糖寮。 初听闻第一糖寮这个名字后他在心中嘲笑,不过是制糖作坊还用煞有介事地起个名字吗?居然还叫第一,这些东宁人真是很奇怪。 但等他到了此处后,大吃一惊。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密集的工坊,虽多却不乱,进到里面到处都是一片整洁,工人们在其中奋力地劳作。 章民被路上目不暇接的新奇景色所吸引,一路跟着糖寮的工头张武来到了住宿区。 “此处就是分配给你们的宿舍。”,张武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这一路上他一句话没说,直到此时才开口。 章民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这是让我住的?” 张武点点头,章民立马跪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一下把张武弄得手足无措起来,连忙将对方拉起,“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就是这的工头。” 章民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连忙顺势起来,自来熟地叫道:“小弟章民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不知....” “张武。” “张大哥,以后多多关照。” 张武板着脸点点头,皱着眉头扫了一眼章民脑后的辫子。 “你先跟我去剪了这辫子,再去洗个澡。” 章民闻言兴奋地点点头问道:“好啊好啊,去哪剪辫子洗澡?” 张武闻言没有回答扭身示意章民跟上。 章民跟着张武来到生活区,剪了辫子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张武又带他在生活区其他地方转了一圈,等到了饭堂时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在这里面一切花销都要用到这个。” 章民好奇地接过张武递来的纸,看了看后,不好意思地道:“张大哥,我这不识字,写的什么啊上面。” 张武拿手指着纸张道:“这里写的持有人的姓名,就是我的名字,这块写着面值,这张是五十的,可以等值兑换五十铜板,以后你的工钱就是发的这个。” 章民闻言大吃一惊喃喃道:“只给发纸吗?” “可以兑换成钱,等你放假出去时可以找账房换的,对了,这边晚上有先生教识字,你要想学也可以去听听,不识字可混不好。” 章民连连点头,“咱这多久能出去一次啊?” 张武叹口气,“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不过好在家眷也都在寮里住着,出去也没啥事干。” 随即他压低声音道:“原来都是半年才能出去一次,审批特别严格,不过去年开始松了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章民闻言怂耷着脑袋嘀咕道:“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这不把人憋死了。” “让你来干活呢,想那么多干嘛。” 章民闻言诺诺称是。 就在章民来到糖寮报到没几天后,郑克臧也亲自来到了第一糖寮进行巡视。 他将所有把持制糖局份额的勋贵代表尽皆召集到了此处,想跟大家统一下思想,他准备对制糖局的经营方式进行改革。 但等他跟这些勋贵们谈完后,尴尬地发现这些人好像根本不用统一什么思想,他们对此事根本不在意。 对这些勋贵而言,制糖局本就是郑克臧建立起来的,具体经营也都是郑克臧的心腹宦官杨谨在负责,各家勋贵不参与。 只是在需要他们出面时他们会帮忙站个台,其他时候就只是坐等着分红。 许多勋贵甚至将制糖局的股份看作是郑克臧的变相赏赐笼络,对于郑克臧提出改变经营方式的想法,大家一听对分红有利无害便都不在意。 唯有诸家勋贵的代表闽安侯周清见大家都不在意此事,怕郑克臧生气,硬着头皮提了个问题。 “敢问殿下为何要将糖寮的生产民间化、分散化?” 郑克臧坐在上首道:“东宁糖的主要生产工艺并不难模仿,现在南洋已有了类似商品,而且据户部的报告,去年在东宁本地市场中也出现了仿制的东宁糖。” 杨谨闻言连忙起身跪倒,惶恐道:“殿下恕罪,是臣办砸了差事。” 郑克臧摆摆手道:“这不怪你,最初生产东宁糖时我就想过这点,说到底东宁糖并没有什么技术革新,只不过是精细制作罢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严肃地看向杨瑾道:“你也察觉到东宁的外销量在逐渐下降了吧。” 杨瑾沉思片刻后道:“殿下的意思是,东宁糖需要降价?” 郑克臧颔首道:“没错,在南洋糖的品质上来的情况下,只能降价。” “但即便是降价,在海贸中糖业的利润也仍然可观,所以现在制糖局应该在扩大产量上下功夫,以抵消降价所带来的利润降低。” 他说完后看了看杨瑾、周清和诸位勋贵,问道:“我这么说,诸位可都清楚了?” 众人连忙起身拱手道:“臣等谨遵殿下令。” 第一百四十章 施行 便如同郑克臧前世某些国营酒厂一样,在品牌打出去后,不可避免地要找民间的酒厂进行代工以求扩大产量,同时丰富不同档次的产品结构。 东宁糖也是同样的思路,制糖局只需要在产品质量上进行把控,对符合要求的合格糖品进行收购。 而不满足要求的则由这些民间工坊或在东宁、琼州发卖,或作为次等的糖品出海售卖。 这也是郑克臧的第二个目的,希望能借此增加民间的商业活力。 东宁、琼州做生意的商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数经营的都是第三产业,这对一个走海贸路线的政权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换言之东宁缺乏成规模的第二产业即工业,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这个时代叫雇佣式的私人作坊。 这次东宁糖入民间就是促进民间作坊工业的一次尝试。 从郑克臧来自后世的观点看来,大型的国有产业本就担负着这样的责任。 后世每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都养活着许多本行业内的民营供应公司、代理公司等等。 除了极保密核心的产业外,其他由国家控制的产业非要排除民间的力量一是根本不可能二是根本没必要。 就拿制糖局来说,赚取的利润最后都归了郑克臧的内帑和诸家勋贵,而郑克臧作为统治者并非是学术上定义的经济人,他与政治和政权深刻地绑定着。 诚然他会拿出赚取的小部分利润继续扩大规模,寻求降低成本,但更多的利润是出于政治考量而使用的,尤其在国家公共基础的建设上。 例如提高士卒待遇、建设屯垦点移民房屋、研究新武器、建造战船、铺设官道等等这些项目中都有一定比例的资金来自于制糖局赚取的利润。 而负责具体经营的杨瑾则是把制糖局的经营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的,这也是后世很多大型国有企业的通病。 那民间私人作坊呢?这些私人工坊在最初时可能受制于原料、工艺、规模等问题确实比不上官营。 但他是自负盈亏的,亏了就完蛋,赚了就起飞。 在这种压力下,他们会不断地自发寻求降低成本、改良产品品质的方法,最终实现发展,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在国家允许的前提下。 远的不说,就说明代中叶以后,在制瓷、矿冶、纺织等诸多行业中,私营手工业就已经超过了官营手工业的水平和规模,占据了生产的主导地位。 所以后世才总有人说明代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但可惜因为重农抑商的政策,商业得不到发展。 手工业始终处于从属地位,无法获得质的蜕变,摆脱不了封建关系,所以萌芽注定是无法发芽的。 但在东宁这个问题就好很多,庞大的郑氏商船和开放的海贸,足以将这些民间作坊生产的产品全部吃下,行销海外。 工业与商业的良好结合是资本得以发展的第一步,而郑克臧现在就是在尝试迈出这一步。 为了让这步迈的更顺一些,郑克臧还贴心的为这些设立的民间工坊考虑了蔗田的问题。 毕竟原料的供应价格对初始小规模经营者来说是一个成本大头。 在他的授意下,户部在新占据的岛屿西侧平原选取了多处温度、气候适宜种植甘蔗的地区,规划了大片的蔗田交由番奴耕种。 这些甘蔗田暂时为朝廷所有,户部将出台优惠的政策以低廉的价格将出产的甘蔗供应给民间的私人制糖作坊,进行政策上的扶持。 等甘蔗田的供应成规模后,郑克臧准备将一部分作为军功奖励赏赐给立功的将士,一部分允许民间进行赎买经营,朝廷再自留剩余部分。 在郑克臧的亲自督促下,这项计划很快地执行了下去,消息放出后在东宁和琼州引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了嘛,朝廷有意放开东宁糖,允许民间生产了。”,在琼州府的一家酒楼上,一桌琼州的商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此事早已传遍了,只是这要求股本起码五百两还是有些高了,首批授权的也只有五十家,建造的工坊还必须制糖局验收合格才行,这方面朝廷可没有给更多的解释啊。”,一个脸庞圆润的客商摆出忧虑的神色。 他旁边年轻的客商笑道:“五百两确实不是小数目,但若能受制糖局指导,亏是肯定亏不了的,弄不好还能大赚一笔,机会难得啊。”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类似的对话不断在东宁和琼州各处上演。 在承天府玄武大街的清风明月楼上,刚从满剌加出使回来的马仪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跟他一起回到东宁的李潭。 “眼下这制糖工坊是个好机会!若能竞争到一个名额,你兄妹二人立足无忧。” 李潭闻言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马仪连忙道:“是不是钱不够,我回去跟我爹说一声,先拿五百两银子借你应急。” 李潭坚定地摇头道:“不必了!不敢再麻烦马大哥更多,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看着少年脸上坚毅的神色,马仪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话。 马仪说的并没有错,这次增设工坊对这些从满剌加逃来的华商来说确实是个绝好的机会。 当初满剌加的消息传回东宁后,郑克臧十分愤怒,但他心中清楚满剌加离得实在是太远了,而且荷兰人在那里经营多年,诉诸武力是不可取的。 但他既然说了要给华人撑腰,那自然不能食言而肥,他命礼部正式照会巴达维亚的荷兰人要求对方就此事给出详细的解释,并允许东宁和荷兰当局一起就此事进行调查揪出此次暴乱的罪魁祸首,并移交给东宁处置。 使者是派出去了,只是路途遥远目前还没有消息。 马仪带着二百多华商回到东宁后,郑克臧亲自接见了这些华商,对他们好生安抚。 真别说,马仪带回来的这二百多人素质都很高,几乎人人识字,还都带着不菲的财货。 这些人到了东宁没多久,就有一拨人在户部的帮助下,盘下了承天府内的数个店铺,重开旧业。 如林老爷子一家前几日刚在承天府南城重开了林氏医馆医馆,当然这一部分人大都是举家前来,所带的财货充足,且有一技之长属于到哪都有饭吃的类型。 而剩下一些独身逃来的或者像李潭兄妹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这次制糖局发布的公告给他们指了另外一条路,包括马丽薇在内的很多华商,磨拳霍霍地联合起来准备借此机会在东宁立足,重新发迹。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黔中山村 按照制糖局的规划,首批正式授权制造东宁糖的民间作坊限定在五十家,再多就超出了制糖局的能力范围,无法进行有效的指导。 这五十家的选择采取竞标的方式,为了避免人数过多,同时也是提高门槛,参与竞标的人选必须提前缴纳一千两的押金作为其股本实力证明。 本来以为门槛已经够高了,结果评选当天报名参与的人数还是超过了预计,总计达到了近千人。 甚至连英国商馆的马萨昂也派了人来参与,可惜被户部无情地拒之门外。 此次评选会由制糖局和户部联合评选,南北镇抚司、察言司、工部、刑部都派了人来监督,确保过程的公平公正。 因为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不管是组织的朝廷还是参与的商人们都不是很熟练,在评选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问题。 好在有杨瑾和蔡济二人亲自坐镇,评选会总体上进行的还算顺利。 最终评选出来的五十家中有三十家原本就在经营制糖作坊,拥有一定的基础,剩下二十家都是没有经验但经营思路获得杨瑾和蔡济认可的,其中就包括了满剌加华商集资投标的两家。 制糖局将作坊的标准详细地整理成文档发给了已有作坊的三十家,要求对方在原本工坊的基础上按要求进行改造。 另外二十家新入行的中标人则会在制糖局指定的选址地重零开始建造新的工坊。 将要求交给各家后,具体的工程制糖局就不再管了,只是制定了期限,在明年三月之前必须完工。 各家接到要求回去后都抓紧时间雇佣工人,敲敲打打地开始了改造、修建,都干劲十足,满怀希望。 …… 黔中普定县那史村今天迎来了三位来自山下的客人。 北镇抚司小旗官赵慧进带着手下的两个力士正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爬行。 在云南的吴世璠被清廷剿灭的前夕,北镇抚司趁着战乱往云贵地区安插了很多暗桩。 这些暗桩们除了刺探云贵地区伪清官府的情报外,还有背负着延平王殿下亲自交办的任务:寻找伪周兵马大元帅马宝的藏身之处。 郑克臧直接点名马宝此刻应该隐姓埋名藏在贵州时再次震惊了柯仪,心中再次纠结起殿下另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什么。 但好歹郑克臧的消息给北镇抚司指出了调查方向。 根据北镇抚司收集的情报和走访,最终研判出马宝的藏身处应该在贵州中部的普定县一带。 确定了范围后,自去年以来,北镇抚司动用了大量人手在普定县周围的村落、山寨中进行走访,可惜并没有什么进展。 贵州身处西南内陆,多民族混杂居住,清王朝对这里的基层管理相对薄弱。 尤其是在这十万大山中,基本靠的都是自治,无论明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苗乱、侗乱,可以说十分混乱,怪不得马宝会选择藏身此处。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混乱,北镇抚司得以在此生根发芽,不断扩大势力。 跟在赵慧进身后的两名力士一个叫谭宗一个叫吴涛,这二人都是北镇抚司在贵州本地发展进来的人员。 趁着三人蹒跚上山的空隙,年轻些的谭宗率先打开了话匣。 “赵头,这俗话说人靠衣装,穿华服宝甲时自然知道这是兵马大元帅,等人换上布衣烂麻,谁能分辨到底原来是统领万军的将军还是地里耕种一辈子的老农。” 赵慧进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只认衣装不认人说明你观察的不够仔细,统领万人的将军即便穿着破衣烂衫总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况且上头不是下发了马宝的画像嘛,照着找就是了。” 谭宗叹了口气道:“这都找了一年了,踪迹全无,上头什么时候能调我去贵阳府啊,天天钻大山实在无趣的很。” 赵慧进皱了皱眉头,瞪了一眼谭宗道:“眼高手低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这工作本就无趣,哪有那么多惊险刺激的桥段,你当是话本不成?” 谭宗闻言讪讪。 此时迎面下来两个有说有笑的砍柴樵夫,赵慧进冲吴涛使了个眼色。 吴涛会意,用贵州方言招呼两位樵夫,询问道:“两位,那史村离这还远吗?” “不远了,再往上走一会就到了,不年不节的你们上村里做撒子?”,为首的那个樵夫好奇地打量了三人一眼。 吴涛笑了笑道:“有位长辈听说前年搬到了此处,特地赶来拜访,两位是村里的人?” 樵夫了然地点点头道:“我们就是那史村嘞,前年打仗搬来的有好多家哦,你们长辈叫哪个吗?” 吴涛打着哈哈道:“不好直呼长辈姓名,多谢二位了,我们自己去找即可。” 拜别两位樵夫后,谭宗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也不知这马宝改了何名何姓,大海捞针啊大海捞针。” 赵慧进没搭理他迈步继续往山上行去,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翻过一座山头,那史村出现在三人眼前。 整个村子静静地躺在山谷之中,苗族样式的吊脚楼随处可见,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木制牌楼。 三人从山头走下进入村中,此时正是午后,村口的小河旁苗、侗、汉三族的妇女聚在河边一边淘洗衣物,一边东拉西扯的闲聊,看着十分和谐。 谭宗不禁感慨道:“此处确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大山之中,远离战乱,妙啊妙啊。” 吴涛赞同地点点头,赵慧进开口道:“咱们不是来看景色的,还是按之前分工,我去找此村的村老,你们二人在村子里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注意点别引起注意。” 说到了正事,二人脸色都严肃了起来,点头称是,于是三人在村口分开。 谭宗一路往村子西侧行来,期间遇见当地的村民他都会主动上去攀谈。 经过询问村民,谭宗得知前年搬来此村的人家共有十三户,其中大部分在村东住着,村西仅有五户。 谭宗顺着村民的指点按顺序前往五户外来人家的住所勘察。 前三户都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根本没有符合目标的人物,最后两户都是父子两人,两位父亲的年纪看起来都是知天命的年纪。 马宝是崇祯元年生人,这两个老人的年龄看起来倒都符合。 巧的是这两家住的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户,而且此时两位老人都在家中的院子里坐着,倒是方便了谭纵。 他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坐在路旁休息,眼睛偷偷瞄着两位老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马老将军 谭宗面前,左边这户院内的老人微眯着眼睛,躺在一张躺椅上,侧对着谭宗,一副悠哉悠然的样子。 右边那户老人,背对着谭宗而坐,拿着一根烟管啪嗒啪嗒地抽着烟。 谭宗偷偷观察了半天,看不清两位老人的正脸,无法和马宝的画像比对。 他不动声色继续观察,半晌后他放弃了,从两位老者身上他看不出一点特殊,无论怎么看这两个人都很普通。 他自嘲一笑,也是,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就正好能碰见呢。 但出于责任,他还是决定上前跟两位老者搭话,借此看看二人的相貌。 他默默起身。 就在起身的一瞬间,谭宗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一幕。 右边那户背对着他的老人身躯突然绷直,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谭宗确信他没有看错。 站起身来的谭宗十分惊诧,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右侧那个佝偻的背影,静静地杵在原地没有动作。 在谭宗的目光中,右边的老人佝偻的身躯缓缓挺直,扭头看了一眼谭宗。 老者眼角遍布着细密的周围,脸型圆润看着和蔼可亲的样子,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开口道:“还是没瞒过去吗?往事如烟,老夫已尽数放下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 一边说着老者一边站了起来,之前坐着的时候没有发现,等他起身后,谭宗才惊觉老者的身躯十分魁梧。 老人魁梧的身躯和带有西北口音的语调无不揭示了他的身份,最关键的是虽然重新剃了头,但老者的面貌和马宝的画像足有七八分相似。 谭宗心中一阵狂喜,连忙摆手隐晦道:“呃…老人家不要误会,我不是从北京来的。” “哦?”,这下轮到马宝惊讶了,他挑了挑眉毛,没说话扭身进了房间里,谭宗连忙跟上。 进到屋后的谭宗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清了来意,“我是受延平王之令,来贵州寻找马老将军您的。” “郑氏?”,马宝闻言眉毛挑的更高了。 见谭宗点头确认,他干笑一声,“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老夫替身潜逃一事就连清廷也不知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谭宗讪笑道:“马老将军开玩笑了,在下不过一介小卒,哪里知道这等事情。” 马宝闻言也没在意,摇了摇头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是延平王想要招揽老夫吧,但说句难听的,郑氏也不过窃取两岛苟延残喘罢了,迟早会落得跟吴家一个下场。” 谭宗闻言脸上露出不满反驳道:“老将军此言有失偏颇,打赢澎湖海战后,伪清再无片板入海,延平王也不是伪周皇帝能比的,迟早有一天要夺回汉家江山的!” 谭宗伪周的称呼并未让马宝生气,他面露好奇道:“澎湖海战?何解。” “马老将军不知?” 马宝呵呵一笑,“我这几年身处西南荒山,早不关注外间之事了,小娃娃若有时间不如跟老夫讲讲。” 谭宗闻言来了劲头,心道没准知道了澎湖海战后,这位老将军能改变拒绝的态度呢。 他立马眉飞色舞地将澎湖海战给马老将军讲了一遍。 马宝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小娃娃讲的故事倒是不错,只怕多是道听途说和夸大其词吧。” 谭宗闻言面色一红道:“老将军明鉴,小子未曾亲身经历,自然都是道听途说,但结果绝对没错,福建水师惨败。”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海霹雳”也败在了延平王手下。” 正在此时,马宝的小儿子马自奇从地里干完活回到了家中,看见谭宗他面色一变,立马攥紧手中的锄头道:“你是何人?” 马宝挥手示意他不用紧张,“不是鞑子的人,这是郑氏派来的。” 马自奇也跟他爹一个反应,惊讶的眉毛上挑,但眼中的敌意丝毫不减,沉声道:“为何就不能让我父子在此安静地隐居呢。” 他看了一眼心情不错的父亲,心中微沉,冲着谭宗厉声道:“速速离去,此处不欢迎你!” 马宝一眼看穿了马自奇的心思,抬手制止他,“自奇,远来是客,怎可如此无礼?” 说完后他对谭宗歉然一笑,转身翻箱倒柜地找起了东西,留着谭宗和马自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等马宝再扭过身来时,手中多了一把长刀。 质朴的刀鞘看着平平无奇,等马宝抽出刀后,刀身上也已经长出了锈迹。 “太久没保养这把刀了啊。”,马宝看着手中的长刀语气有些怅然。 谭宗不解地问道:“老将军您这是?” 马宝笑了笑把刀递给谭宗道:“延平王不是让你寻找老夫吗?人你是找到了,但老夫是不可能跟你走的,这把刀送你,也好当个凭证,麻烦帮老夫把此刀转交给延平王。” 马自奇见状着急道:“父亲不可啊,这刀乃是当初泰昌皇帝钦赐的,跟着您戎马半生,怎可随意送人,若需凭证随便送件东西便是了。” 谭宗闻言默默收回了准备接刀的手,尴尬地笑道:“这…老将军实在让小子为难了,为何不愿意效力延平王呢,难道老将军就眼睁睁任由鞑虏坐了天下不成?” 马宝闻言后嘴角的微笑消失,看着手中的刀轻声道:“我年轻时跟随闯王入京,当时闯王为表我勇猛,提拔我为老营副营总还当着众将的面亲赐我这把长刀。” 说完后,他猛地扭过头来看着谭宗,眼神中充满了冷漠,“小娃娃,老夫十五岁时就跟了闯王,当初在山海关跟鞑虏奋战,身上受创十余处仍坚持在前线搏杀!” 说到此处,马宝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逼视着谭宗,在他犀利的目光下,谭宗不自觉地扭头闪躲。 马宝见状叹了口气,身上的锋芒褪去,继续道: “但可惜,最后闯王还是败了,老夫又率部南下保着永历皇帝一路转战,最后兵败无奈才降了平西王,本来那时候老夫已经心死了,想着这是天意,注定汉人是守不住这江山了。” 他的语气逐渐低沉起来,“直到平西王反了之后,老夫那会感觉又有了希望,心中想着没准再多尝试一次,结果可能就会不一样,但可惜啊,终是镜花水月。” “小娃娃,你回去告诉延平王,自从崇祯皇帝自缢后,这几十年间论反抗鞑子,老夫一次都没落下,试问这天下还有何人如老夫一般?现在老了,他郑氏这最后一次尝试老夫不想再掺和了,请延平王给老夫个安宁吧。” 说到此处,熟悉的微笑再次爬上他的嘴角,“若延平王真想用老夫,老夫在这等着,看什么时候延平王的军队能打到贵州,若那时老夫还没死,就是抬也会让儿子把老夫抬到军前,为延平王驱使,言尽于此,请回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迁 面对马宝明显是拒绝托辞的话语,谭宗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说。 正在此时,赵慧进和吴涛依照着村民们的指点一路寻到此处。 他们见到屋内的马宝还来不及欣喜就发现此时的氛围好像不太对。 赵慧进冲谭宗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老将军不愿意跟我们回东宁。”,谭宗面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赵慧进闻言了然,冲着马宝拱手行礼道:“在下北镇抚司小旗官赵慧进见过马老将军。” 马宝轻轻颔首,“该说的我都已说过,不需再多言。” 赵慧进呵呵一笑道:“我家殿下对老将军一向敬佩,老将军的意愿我等自然也不敢违背。“ 听见赵慧进的话,马自季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赵慧进话题一转道:“老将军不愿回东宁倒也罢了,能得知老将军确实尚存人世,殿下一定是极欢喜的。” 随即他的脸上露出悲伤神色道:“只是可怜了我北镇抚司的诸多兄弟。” 马宝闻言面色稍稍有了变化,沉默半晌后叹气道:“愿闻其详。” 赵慧进语气感慨道:“为寻找老将军的踪迹,我们三人在这十万大山中寻觅了一年之久,而我们还只是众多寻找队伍中的一支罢了。” “老将军可知,对暗桩来说找个伪装身份呆在固定区域潜伏才是正途,频繁流动将增加暴露的风险,为寻找老将军,去年至今,北镇抚司在贵州被伪清官府逮捕了六十三人,全部被斩首。” 他叹息道:“贵州巡抚杨雍建月前刚发了命令,命各地严查东宁间谍,如果这趟没能找到老将军,没准哪天我兄弟三人也会步上诸位同僚后尘,被查捕了去。” 马自季闻言面露不忿之色,“我父子二人好好在此隐居,你们非要来寻,这如何能怪到我们头上!” 赵慧进笑道:“自不敢怪罪贵父子,既然马老将军不愿回东宁便罢了,但我等也有职责在身,还望老将军恕罪。” 说完后,他扭头吩咐谭宗道:“你去和村老说我们寻到了战乱中走失的家中长辈,希望能在此定居就近照料。” 又扭头对吴涛吩咐道:“你把消息带回去,让上面把人手都撤回来吧。” “你们…你们这是要监视我父子!”,马自季愤怒道。 “老将军不愿回东宁是他的自由,我等留在此地也是我等的自由,马公子少安毋躁。” 马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赵慧进,轻叹一声冲准备出门的谭宗道: “老夫在此处化名谭三宝,小娃娃跟村正说时莫要说差了。” 谭宗闻言脸上喜色一闪,连忙点头应下,出门去找村正。 “父亲!” 马宝摆摆手制止了马自季,看着赵慧进道: “赵家娃娃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怕老夫跑了再换地方隐姓埋名嘛,但我要告诉你,即便你们留在此处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也罢,如此也好,就让延平王安心,也让你的同僚们去干该干的事情。” 赵慧进一揖到底,“老将军高义。” 寻到马宝踪迹的消息迅速通过北镇抚司的情报传递线路传回了东宁,一同附上的还有马宝的佩刀和他那番等着延平王打到贵州的话语。 北镇抚司在报告中写道:马老将军的态度坚决,执行任务的暗桩考虑其年纪已大,并未用强,请求东宁方面的下一步指示。 郑克臧写了封亲笔信让北镇抚司的人交给马宝,同时批复道:不许用强,就近保护。 …… 广东巡抚李士祯最近压力很大,原因无他,只因康熙皇帝最终还是下达了再次迁界的命令。 明郑军队劫掠惠安县的事情一路急报至北京,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被搁置的再次迁界议案再次被索额图提起,朝野双方分为两派就此事争吵不休。 支持迁界的索党坚决要求在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加强迁界令,将沿海的居民再内迁二十里,索额图在朝会上奏报康熙道: “为防再有郑逆劫掠惠安事,必须再次严行迁界,若距离沿海达五十里,贼人再难一日突袭,防备之下徐徐图之,定可让其有来无回。” 他的这个提议引起了群臣的反对,不只是一直与其针锋相对的明党,许多中立的官员表示反对。 明珠驳斥索额图道: “当初迁界多少港口城池废置,多少盐场耕地荒芜,十几年前刚刚复界,若再迁界二十里,沿海之省的赋税民生可还能兼顾,日前刚命赣兵入闽地防守,所需钱粮甚多,再行迁界恐生变乱。” “赣兵可入闽,赣粮就入不得闽吗?莫要耸人听闻。”,索党官员当即站出来进行驳斥。 在双方的互相争辩中,关于迁界的事情始终悬而未决。 但最后康熙皇帝仍是决心要再次迁界。 造成他下定决心的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在福建的李霨向他上报了一起走私案件。 走私的是界墙附近的清军将领,据李霨报告,此人收受郑逆贿赂,又被走私巨额利润所蒙蔽,亲自帮助郑逆走私内陆物资。 第二件事是广州将军王永誉所报告的,广东界墙内原本的海商宗族受郑逆北镇抚司暗桩的蛊惑,聚众数百人趁夜袭杀了界墙官军,在郑逆的接应下逃至琼州。 两件事虽都不算大事,却让康熙皇帝看出了其中隐藏的危机。 在澎湖海战战败的影响下,军心和民心正在悄然发生变化,这个苗头必须立刻掐灭,再次迁界隔绝郑逆的影响势在必行。 至于为此会给民众造成多大的伤害,对康熙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在康熙皇帝的坚决态度下,再次迁界得以在朝堂上通过。但康熙特意将浙江从其中择了出来,只在广东和福建两地实行。 虽然澎湖海战战败了,但康熙皇帝下江南巡视的决定并未更改,当然下江南的巡视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更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江南自古是粮税重地,但清朝入关后,在江南实在是杀的太狠了,导致江南地区士绅民心长期与朝廷对抗。 康熙本意借着澎湖海战大胜,巡视江南来一场政治作秀,安抚民心,彻底了断本朝入关的旧事,眼下大胜是没有了,但该有的作秀还是得作。 朝堂上通过的再次迁界命令,快马紧急传递到了广东和福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广东文武 命令下到福建还好说,自澎湖海战以来,福建沿海一直实行的军管,至今仍未撤销。 尤其是在惠安被袭击后,福建方面对沿海界墙加强了军事管控,而为澎湖海战筹措的军粮还余下很多放置在沿海地区,方便赈济迁移民众。 故而福建方面基本可以直接跳过前期的准备阶段,立刻强制开展迁移。 但广东就不一样了,除了当初琼州水师驶入珠江口炮击那次事件外,明军再未深入过广东省内。 而且由于火药不足的原因,最近琼州水师沿岸袭扰都少了很多,导致广东军队仍在各镇并未被动员。 若要大规模迁徙,前期的准备会耗费大量的时间,而朝廷给的期限又短,急躁之下出现变故的机率更大。 李士祯这几日都在为此事发愁。 随着朝廷喻令一起而来的还有李士祯女婿曹寅传来的信件。 作为随侍在康熙左右的御前侍卫,曹寅清楚康熙此次加强迁界的决心之坚。 同时他也很了解自家老丈人,骨子里是一个腐儒文人,心中仁政爱民的那套思想根深蒂固。 为避免老丈人糊涂行事,他特在信中将此事利害分说清楚,并支招给李士祯对此事莫要自作主张,一切听新到任的两广总督命令。 几个月前新到任的两广总督不是别人,正是原福建巡抚吴兴祚,也算是明郑的老对手了。 当初的福建水师就是在他的手中逐渐壮大起来的,广东的官场都在传朝廷之所以把这位爷派来做两广总督,是有意要加强广东水师,最终替代福建水师作为日后与郑逆作战的主力。 李士祯对这个谣言也很上心,但毕竟朝廷现在只是将吴兴祚调来而已,未见复设广东水师提督一职,一切还都只是谣言,眼下更紧要的还是迁界之事。 他在心中权衡一番后,决定听从女婿的建议。 趁着一次出巡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故意惊马将自己的腿给摔断了。 之后光明正大地闭门养起了伤,不再视事,关于迁界的一切事项皆由新来的吴兴祚作主。 两广总督吴兴祚此时正在总督府内的书房中伏案题写。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他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举起宣纸轻轻吹了吹,笑着递给旁边的幕僚庞过。 “这是本督上个月去潮州参谒韩文公(韩愈)祠时所题诗碑,自省看看如何?” 身材圆润的庞过连忙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纸张,打开后细细品味,轻轻读出声来。 “过桥寻胜迹,徙倚夕阳隈;绿水迎潮去,青山抱郭来;文章随代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 他激动地猛拍大腿道:“东翁此五言绝句极佳,尤其是那句烟瘴几时开,仔细想来,如今的广东形势之艰比之当初韩文公入粤时亦不遑多让。” 吴兴祚闻言脸上的自矜之色散去,轻叹口气道:“尚之信杀的不冤,好好的岭南之地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自省所提废除盐埠、渡税、渔科等税的建议甚好,本督日前已上奏了朝廷。” 庞过连忙赞道:“东翁爱民如子,两广百姓之福。” 吴兴祚摆摆手道:“聊以自慰罢了,本来还想着奏请官开海禁,现在圣上让再次迁界,此事便罢了。” 提到再次迁界一事,庞过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才语气不忿地说道: “李抚台做的过分了,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居然如此畏缩怕事,也是少见。” 吴兴祚苦笑一声道:“李抚台是崇德年间入的旗,根正苗红的清贵臣子,这般有损声名之事该当由我这杀伐惯了的浊臣来做。” “东翁说的是哪里话,您是正经科举出身,文章风雅更是被吴越士林交口称赞,怎可自贬为浊臣”,庞过连忙帮他鸣不平。 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十年后中国文学史上重要的典籍《古文观止》的最终审定和序言都是由吴兴祚负责,由此可见其在文学上的造诣和士林中的声望。 吴兴祚自谦道:“文辞小道而已,自省言重了。” 正在此时,总督府吏员来报,广州将军王永誉求见,吴兴祚连忙吩咐请其在议事堂稍待。 王永誉在吏员的引领下往总督府的议事堂走去,耳边传来隐约的咿咿呀呀之声,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这般嘈杂原因不是其他,乃是总督府内养着数个昆曲班子。 吴兴祚是绍兴人,平生最爱昆曲,在他麾下养有许多词曲幕僚,在吴越士林中传为美谈。 王永誉是北方人,又是武将,对昆曲的婉转实在欣赏不来,心中暗骂一声乌烟瘴气。 这倒并非仅是偏见,相比于李士祯在军事上毫无作为一切听从王永誉的建议,吴兴祚到任之初便对广东的军务指手画脚,让王永誉深感不满。 此次下达再次迁界在王永誉看来时机实在不好。 眼下李士祯装死不作声,按道理便由吴兴祚全权主持此事,而这在王永誉看来,这是一个插手军务的机会,吴兴祚怕是会给他上眼药。 满怀心思的王永誉在议事堂等了没多久,就见换上了官袍常服的吴兴祚转屏风入内。 “见过王将军,久等了。”,吴兴祚笑容满面,拱手见礼。 王永誉也回礼抱拳道:“见过吴制台。” 屋内的二人再加上月前刚到惠州走马上任的广东提督刘明江和在府中养伤的广东巡抚李士祯,便是广东地区最高的四位文武官员。 但现在李士祯养伤,刘明江初来乍到且管军务,故而迁界之令该如何操办只看吴、王二人商议而决。 王永誉也不客套,广州将军在清初乃是军政民政都能插上话的重臣,直到太平天国后才彻底被绿营提督架空,现在还是实权很大的。 他脸色肃然冲着北方抱拳虚行一礼,“皇上的命令很清楚了,时间紧迫,不知吴制台对此事可有了章程?” “迁界又非是新政,自有前例可循,本督亲自坐镇,遣绿营兵丁沿界墙协助民众迁徙便是,有什么难决断的吗?”,吴兴祚一脸好奇地看向王永誉。 王永誉脸色一冷道:“前次迁界广东尚未设置广州将军之职,现下本将军身负节制广东诸军之责,自当为总督分担,便由本将调遣士卒实施,请制台大人坐镇广州,率众官做好迁徙民众安置之事。” 吴兴祚闻言抚须微笑不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总是百姓苦 “呵呵,都是为了朝廷效力,王将军不必如此。” 沉默片刻后,吴兴祚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抬手示意王永誉也尝尝总督府的制茶如何。 王永誉敷衍地尝了一口道:“制台可能有所误会了,盖因李抚台养伤不能视事,这迁移安置等政事总要有人坐镇负责,难不成总督大人让本将军去抓此事不成?” 王永誉借由李士祯缺位的机会,说出了让吴兴祚无法推脱的理由。 吴兴祚脸上仍保持着和煦的笑容,将手中茶杯放下后道: “王将军所言甚是,这样吧,刘提督坐镇惠州便负责粤东的迁移事,烦请王将军暂移肇庆,负责粤西迁移之事吧。” 看见王永誉似乎仍不满足,他温和笑道:“王将军本职是统领八旗,对广东绿营只是节制,而非直接统领,之前提督未到任便算了,若现在仍事必躬亲,不知将置刘提督于何处?” 王永誉闻言沉默了下来,吴兴祚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半晌后,王永誉无奈道:“便如吴制台所言吧,我与刘提督一西一东,还望吴制台做好民众的安抚工作。” 吴兴祚嗤笑一声,“王将军,我也是带过兵的,将军约束好手下军纪才是,若是闹得太过,本督也只能据实弹劾。” 王永誉没说话,阴沉着脸抱拳告退。 吴兴祚坐在座位上感慨道:“旧事重演,此番浩劫下又有多少百姓遭殃啊。” “东翁慎言!”,门口走进来的庞过听见这话后脸色大变连忙提醒道。 吴兴祚摇了摇头,“你让人盯着王永誉迁移过程的军纪,王永誉那边想必也会盯着本督的安置工作,争便争吧,能借此少死几个百姓也是好的。” 庞过默默拱手领命,下去安排起来。 随着吴、王二人达成一致后,广东的迁界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一切就如往日重现。 迁界的布告张贴到迁徙范围内的村庄乡镇中,要求民众们五日内必须迁移不得延误,引起了百姓们的恐慌。 安居乐业的百姓哪能说走就走,庄稼需要农民伺候,盐田需要灶丁忙碌。 薄薄的一张布告再次勾起了百姓们深藏在记忆中的恐惧。 广东的第一次迁界发生在康熙元年,当时便是内迁五十里,康熙八年时在广东官员们的强烈要求下,允许复界二十里。 这十几年来,复界的百姓们咬紧牙关,辛勤工作,好不容易终于将原本荒芜的家园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如今朝廷一声令下再次要求迁界,无数人在听到消息的瞬间痛哭流涕起来。 人最怕的就是绝望后给了希望,却再次让其绝望。 这次迁界民众们的抵抗比之最初迁界激烈了不知多少倍,导致迁界的进程缓慢无比,但这些反抗无一例外遭到了负责迁界清兵们的残酷镇压。 头发花白的老人无力地跌坐在村口放声痛哭,哭过之后,静静地在村口的树上自缢而亡,晃荡的尸身下行过一批批清兵,凶神恶煞地驱赶着百姓们尽快内迁。 王永誉和刘明江亲自前往各地巡视勘定迁移界限。 为了赶在康熙皇帝设定的期限内完成迁徙,同时为了防止琼州反应过来,趁机有所行动,二人严令麾下各军在期限内务必将界外民众尽数迁移。 负责迁徙的清兵们手段越来越激烈,大量的民众在反抗中被杀死。 面对伪清广东方面妄图迅速完成迁移打琼州一个措手不及的做法。 隐藏在各处的北镇抚司和汉留结社一边加急将此事报给琼州,一边来回串联聚众,竭尽全力地阻碍着迁界进程,希望能为琼州争取到反应时间。 而后方的吴兴祚带着广东官员们夜以继日地进行安置准备。 但人太多,能安置的地太少,纵然广东官员们拼尽全力离妥善安置的标准也差的太远太远。 故而百姓们的迁徙只是苦难的开始,等到达指定的迁移地点后,地不够,房不够,官府赈济的粮不够,真正的苦难此时才到来。 百姓们靠着身上带的粮食财货抱成一团,艰难度日。 但无着无落的日子久了,带出的粮食总会吃完,带着的银两总会用尽,不久后就出现了夫弃其妻,父别其子,兄别其弟的凄惨场面。 吴兴祚接到属下官员奏报称:许多新迁之民被逼得卖儿卖女,往往斗粟一儿,百钱一女。 本地地主不捐锱铢,不烦粒米,就让新迁之民全家都成了仆奴。 无处安身的百姓们,身强力壮者去投军,混口饭吃,年老体衰者和妇女儿童就只能沿途乞讨。 每日道旁都有那重廉耻的人家,不愿行乞,无计可施,从荒野采来毒草研水,举家同饮而死。 整个广东沿海处白骨在道,民生哀嚎。 吴兴祚此刻已顾不上考虑事后王永誉弹劾他安置不力了。 他将手中的奏报看了又看,脸庞微微颤动,沉默半晌后才将奏报放下,怒拍桌几愤声道:“不灭郑逆,沿海百姓将永无宁日!” 吴兴祚心心念念的郑逆琼州官员们在接到对岸传回清廷重起迁界令的消息后,立马紧急开展了讨论。 琼州府衙内。 杨彦迪、邱辉和顾敷正在激烈地讨论着,邱世宁驻守崖州,离得较远未能及时赶回列席。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杨彦迪双眼冒光,看着邱辉和顾敷眼含期待。 顾敷摆手道:“杨总督,我已说过了,现下火药已经供不上了。” 邱辉帮腔道:“水师战船近期频繁巡逻拦截商船,配的火药也消耗了很多。” 杨彦迪摆手道:“陆师常配的火药还有呢,离了火铳和大炮难道就打不了仗了吗?我老杨当初就是用手上的双锤替殿下打下的琼州,反正这次机会必须得抓住,我亲自率北军去,让老邱北上接替防务。” 顾敷闻言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这般大的行动,不经殿下允许谁人敢拍板?” “我老杨就敢!一切后果我老杨承担,顾知府你个文人不懂打仗的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将在外什么的,若事事都需上报殿下做决定,那要我们干什么,你当殿下是爱指手画脚的崇祯皇帝吗?” 顾敷闻言面色一急道:“杨总督慎言!我绝无此意,只是朝廷自有法度!” “别婆婆妈妈的,时间不多,伪清那边可不等你,老邱你咋说?” 邱辉沉吟道:“确实是好机会,但顾知府所言有理,未得授权,大军出击可是大忌啊。” 杨彦迪道:“说了由老杨我一力承担嘛,到时就说是老杨胁迫的二位,别婆婆妈妈了。” 在杨彦迪的一意孤行下,顾敷为了增加这次行动的成功率不得已被胁迫着为其准备好粮草后勤。 搭载着北军六镇的水师浩浩荡荡地趁夜出港,往广东驶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先下新会县 众所周知,清代时绿营兵和八旗兵同为经制之师。 从建制和统属上来看,各直省绿营兵有标、协、营、汛四级建制。 其中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有居上统辖之权,其直接统领的绿营兵丁即为本标“标兵”,因而有督标、抚标、提标、镇标等不同名目。 而在像广东这样有八旗兵驻防的省份,还有八旗将军直接统领绿营兵所形成的(将)军标。 广东绿营是在清军进入广东后不断收降明朝军队和委署将弁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顺治四年(1647)五月,清廷实授广东委署各官,以总兵官佟养甲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成为清代首位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 随后,又以李成栋为左都督充任提督广东总兵官,成为清代首位广东提督。 但就如马六甲三保山下老庙祝的回忆,次年六月,李成栋叛清归明,杀佟养甲,之后广东军政大员暂缺了一段时间。 一直到顺治六年五月之后,广东各地的南明军队相继投降、逃离,广东各地渐次归入清朝统治,伪清朝廷遂于顺治八年正式诏定了广东绿营官兵的经制。 之后成为定制,期间有些裁撤添加,到康熙年间,广东全省绿营兵丁共计七万左右。 其中标兵三十六营,包括将军标四营,督标五营,抚标两营,提标五营,以及左翼、右翼、顺德、碣石、潮州、高雷廉、琼州和南澳(与福建共管)八镇,每镇下辖两到三营。 当然其中的琼州镇左右大营已被明郑剿灭,故而如今的广东绿营只剩下七镇。 新会,古称冈州,地处珠江三角洲西南部,西江、潭江下游,明清时期属于广州府所辖。 明清时期,新会县境内“山贼”“海寇”此起彼伏,特别是县境西南因有上百座山峰耸立而得名的百峰山一带。 峰嵬乱立,莫可名状,与古兜、汤瓶诸山联亘数十里,山深谷邃,林木蓊蔚,不逞之徒往往啸聚此处,劫掠乡里。 自康熙八年复界以来,新会再次有了人烟,而百峰山内再次聚集起了一批人。 但不要误会,这些人并非是盗贼,毕竟复界百姓皆在新会北部,而位于南边的百峰山周围仍是荒无人烟,要想劫掠还得走个十里地突破界墙才行。 这伙人栖身在此是负责与界墙内清朝守军接头,为明郑转运走私货物和消息,领头人是北镇抚司总旗官名叫任田雨。 他此刻正在山寨内的房间中整理着书案上凌乱的纸张,这些都是从界墙内传递出来的消息。 乱了全乱了,在伪清的又一次迁界令下,淳朴的百姓们不得已拿起武器为自己谋条生路,反抗由此而生。 任田雨手中的消息报告称电白、开平、新会、香山、顺德、番禺等等沿海二十六个州县尽皆有百姓不堪暴政聚众袭杀官兵,逃亡乡野落草为寇。 少者数十人多者上千人,甚至出现了袭击界墙劫掠的胆大包天之徒。 这中间再加上北镇抚司和汉留结社的帮助联络,广东沿海处再次重现明清易鼎之际盗贼蜂起的乱象。 新会县也不例外,流窜入境的民贼已有六七股。 而驻守在新会县城的绿营兵仅五百人,加上负责来迁界的五百绿营兵,总计不过千余人。 既要迁界,又要平乱,兵力难免捉襟见肘。 新会守备不得已下,抽调了大半防守海岸炮台的守军参与迁界,导致如今新会沿海的防御空虚。 正在任田雨心中暗道康熙这小鞑子心可真狠的时候,外间的手下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来报告道:“大人!崖门、坡山那边燃起了烽火,炮台也开始开炮了!” 任田雨猛地站起身来,“怎么回事,有确切消息吗?” 那手下摇摇头道:“康麻子他们带人去看了,会不会是琼州朝廷的官军?” 任田雨心中惊疑不定,迁界的消息数日前刚从他这边传递出去,朝廷的军队这么快就到了吗? 确实这么快就到了,杨彦迪擅长突袭、奇袭,兵贵神速的道理被其封为圭臬,在他的严苛军令下,琼州军队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冲向广东。 此次前来的是北军平虏镇和宣忠镇,这两镇一个驻扎北部沿海一个驻扎琼州府城,是能最快调动的军队。 其余军镇需从琼州各地赶到府城集合,时间上会晚一些,将随后前来。 而最先出发的两个军镇共计五千余人便担负着此次进攻的先锋之职,务必阻碍伪清的迁界进程,尽可能的转运百姓。 琼州水师四艘突击战船顶着两侧炮台的轰击强行闯入珠江,一艘战船被炮台击中,不断漏水不得已被搁浅在江边。 其余战船上的陆师们迅速搭乘小舟自珠江两岸登陆,绕后包抄清军入海口的炮台。 战斗进行的十分顺利,每个炮台的守军不过数十人,在明军的强攻下,入海口炮台易主。 没了炮台威胁,源源不断的琼州水师开进珠江,大队陆师士卒们迅速登陆两岸,在军官们的呼喝声中,按照建制排列整齐。 平虏镇统制老将骆英雄以刀前指奋声道:“目标新会县城,全军出击!” 众兵将轰然称是,直奔不远处的新会县城。 得到确切消息的任田雨一边派人与骆英雄进行联络,一边通知界墙内的暗桩朝廷大军到来的消息。 在骆英雄的强攻之下,界墙被迅速突破,大军片刻不停疾速奔袭新会县城。 新会县因为迁界令的缘故,城防年久失修,城内守军此时大部分都被派出到县内四乡十三都进行迁界,城内守军仅有二百余人。 再见到骆英雄数千人的大军后,新会营守备朱祥直接裹挟着知县县丞弃城而逃。 《大清律例》兵律中有规定,武官不行固守而辄弃去者斩,同城官员发配充军。 故而逃跑的伪清官兵们谁也没想着回广州城报个信,直接四散乡野,相聚为盗。 趁着陆师顺利攻入内陆,邱辉亲率水师突然袭击了广东水师的水寨,偷袭击毁战船十九艘,俘虏而回战船七艘,自身仅损失战船四艘,大胜而回。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迁移途中 骆英雄占据了新会后,他亲率两千士卒坐镇县城,其余军队化整为零,被派出去袭杀迁界的绿营兵,将百姓们迁移到新会。 荒芜的官道上,乱哄哄地迁徙队伍正在行进。 李顺发牵着骡子一言不发地跟着队伍行走,骡子拉着不大的板车,上面挤着他的老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 李顺发的幼子今年不过五岁,红扑扑的小脸蛋,乌溜溜的眼珠东看看西瞅瞅,饶有兴趣地盯着排成长龙的迁徙队伍。 年幼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新奇好玩,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却不懂得身旁母亲和祖母脸上的哀愁是为何而来。 “队伍原地休息!一刻钟后启程。”,骑着马匹的绿营兵沿着队伍来回奔跑呼喝,示意队伍暂歇。 李顺发叹了口气,跳起来坐在了板车前面,小儿子拿着一块粗饼递给李顺发,笑容满面地道:“爹,你快吃。” 看着儿子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李顺发莫名感到心酸,他面色复杂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道:“给你哥哥和祖母吃吧,爹不饿。” 正在此时,离着李顺发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人群的目光唰一下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三个绿营兵正围着一个中年男子不断拉扯推搡,冲突的焦点是男子手中的一个大布包,从露出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其中的黄白之物。 “军爷行行好,一家老小就全靠它了,行行好,行行好。”,中年男子满脸的哀求,手中紧紧攥着布包不肯松手。 李顺发心中一紧,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同村的地主李大甲。 李大甲为人和善,从不欺压佃户,李顺发一家在荒年时也曾受过其接济。 看见眼前这一幕他不禁悲从心中来,这是个不给好人活路的世道,李大甲和他包括队伍中的这些人,有哪个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要遭到这种惩罚。 争执的声音更大了些打断了他的思考。 看见官军要强抢,李大甲的妻子和小妾带着年幼的孩子们躲在旁边大声哭泣哀嚎。 李大甲家中的老仆凑上去想要帮忙,抢掠的清兵直接一刀柄正击中老仆的正脸,老仆霎时间满脸鲜血,晕了过去。 另外两个绿营兵见同伴动了手,也不再客气,用刀鞘连连抽打李大甲,“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 李大甲哀嚎连连,但仍拉着布包不肯放手。 “你们跟强盗有什么分别!”,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斥责,李顺发心脏砰砰直跳,连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 他的呐喊似乎开启了信号,周围的民众纷纷开始低声指责。 “怎么能这样!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快走吧,别把事情闹大了!” “快走!” 三个绿营兵中年纪较小的那个第一次干这种事,看见百姓们的架势,心里有点打鼓,低声道:“达哥,要不算了吧。” 被叫作达哥的绿营兵回头瞪了他一眼,仓啷一声把刀拔了出来,恶狠狠地盯着围观的民众道:“谁再多管闲事,老子先劈了他。” 人群霎时间一静,他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转身拿刀指着李大甲道:“放手,不然老子就砍死你!” 李大甲闻言打了个哆嗦,满脸都是不甘之色,但最后还是咬着牙扔掉了手上的布包。 “算你识相。”,达哥轻笑一声,立马上前两步将布包捡起,粗略地翻了翻,眼神中露出惊喜。 正在此时,带队的绿营把总冯超被刚才闹出的动静吸引过来,叱问道:“何事!” 周围的百姓见军官来了,有人再次不忿出声道:“官兵抢东西了!” 冯超闻言眼神一眯,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众人见他的样子纷纷闭上了嘴,以免惹祸上身。 达哥脸上的凶狠消失不见,换成了让人作呕的谄媚,一连几步小跑到冯超身边,点头哈腰地将布包递给冯超道: “冯头,小的们瞧着这包东西来路不正拿来查查,可没有抢他东西!” “行了。”,冯超无视了他的狡辩,他迈步走到李大甲面前问道:“姓名,籍贯?” 李大甲立马颤抖着声音回答了,冯超点点头环视四周道:“今有新会县李家庄李大甲,疑为郑逆间谍。” 说完后他冷淡地看了眼面如土色的李大甲一眼,挥手道了声带走,身后几个绿营兵狞笑着上前反剪他的双手。 李大甲哭天抢地连连哀求道:“东西不要了,拿走吧,拿走吧。” 他的老婆孩子哭的更惨,膝行到冯超面前不断地磕头恳求。 冯超皱了皱眉道:“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李大甲闻言认命般地放弃了挣扎,扭头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妻妾儿女,身躯佝偻,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地被绿营兵推着前行。 “有贼军!贼军来了!”,此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冯超面色一变,大声冲着队首的绿营兵怒喝道:“别慌,不过都是些老百姓,列阵列阵!” 他此时也顾不上处置李大甲了,急匆匆地赶到队首,等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所谓的贼军根本不是啸聚成贼的老百姓。 官道上明郑平虏镇前协左标一百名全副武装的明郑士兵列阵以待。 在冯超的注视下,明军左协管领陈强拔出腰刀率先冲了过来,其余士卒暴喝出声,纷纷陡然加速冲锋。 队伍中靠前的百姓们看见了这一幕,惊慌失措地向官道两边逃跑,后方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百姓们茫然无措,队伍一时间大乱。 达哥亲手砍死了两个逃跑的百姓,怒声道:“不许乱,不许乱!”,但百姓实在太多,根本阻止不了。 从队伍后边赶来的绿营兵被逃跑的百姓所阻,一时无法赶到队首支援。 而队首仅有的几十个绿营兵紧张地排列好阵势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明军。 身后是乱糟糟逃命的百姓,周边是同样紧张的同袍,每个人的心脏都在狂跳。 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过了一瞬间,双方终于撞击在一起。 兴奋的满脸通红的陈强大喝一声,双手持刀侧身躲过刺来的长矛,猛然大力下劈,对面清兵嘴中立马发出凄厉的惨嚎声,自他左肩到右腰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狂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集结在新会 在突然袭击下,仅仅一轮冲锋,绿营兵便被明军击溃。 把总冯超满脸恐惧,率先转身逃跑,被追上的明军一刀枭首,尸身扑倒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分一半人去安抚百姓,其他人跟老子杀光鞑子!”,陈强擦了擦刀上的鲜血,沉声下令。 本来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李大甲茫然四顾,身旁押送他的清兵早已不知跑到了何处,他跌跌撞撞地沿路返回,不断呼唤着自家妻儿的姓名。 沿途四周是惊慌不安的民众,他畏惧地看了眼远处正在队伍中不断穿梭呼喝维持着秩序的明军士兵。 “你乱走什么!呆在原地不要动!”,身后响起的叱喝声惊了李大甲一个激灵。 他扭头看见两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士兵一脸警惕地打量了他片刻,确认他身上没有武器后才放松了下来。 年纪较小的士卒看见李大甲胳膊上被刀鞘打出的血痕,从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布条递给他,“别乱跑,找地方包扎一下,小心有鞑子兵混在队伍里。” 不知为何,李大甲看着面前士卒黝黑年轻的面庞,死里逃生的庆幸,被抢掠的委屈,找不到家人的惊恐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掩面无声地哭泣。 在明军士卒的帮助下,李大甲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妻儿,一家人抱头痛哭。 而此时陈强带兵追杀而回,绿营兵被追杀了三十余人,还有十几个跑得太快没能追上。 身穿锁子甲的他一看就是个军官,随着他的返回,百姓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些目光中有畏惧,有期待,有欣喜,有冷漠,陈强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一旁的副官上前轻声道:“大人,说几句吧。” 陈强摇了摇头,“把百姓们安置好,比说什么都强,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出发。”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沿海各处,毫无防备的绿营兵在明军的突然袭击下绝大部分一触即溃。 源源不断的百姓被转移至新会,这些百姓到达新会县城后,并不入城,简单休息后便集结起来继续上路,由明军护送前往海边,再由水师运回琼州。 在随军南镇抚司官员绘声绘色的宣讲下,琼州和东宁被描绘的宛如人间仙境般。 岛上有大量的良田等待民众前去耕种,只要到了那里每家每户都能分到田。 被忽悠得半信半疑的民众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返回琼州的战船。 “总之不可能比迁到界墙内更惨了吧。”,坐在昏黑船舱中的李大甲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妻儿。 旁边听见这话的李顺发看了看自己的老母妻儿,心中感慨,是啊,不可能比迁到界墙内更差了吧。 随着大批民众被运走,明军袭击迁界队伍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两广总督吴兴祚的手上。 他一边派人向还在界墙处巡视的王永誉和刘明江报信,一边将广州府散出去迁界的兵力进行收缩,谨防明军袭击广州城,迁界行动被迫中止。 这让明军的行动顺利了许多,骆英雄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番变化,连忙派兵把守住西北和东北方向的要道,同时催促各协加紧迁移民众。 王永誉和刘明江接到吴兴祚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返回各自的驻地,同样收缩兵力,集结军队,亲率大军从东西两个方向往新会集结。 不像当初在泉州时需要强押民众迁徙,有赖于伪清迁界令的残暴,明军的动员工作做的很顺畅,大部分民众愿意主动随明军转移。 趁着吴兴祚和王永誉、刘明江之间传递消息,调兵遣将的七八日时间,明军共计迁徙了三万余民众,从琼州那边征调了大批民船,往来海峡之间运送不绝。 直到又过了数日后,明军负责警戒的一个协在深入西北方向探查时遭遇了王永誉部的前锋,惨遭击溃。 逃脱的士卒们第一时间赶回新会示警,骆英雄将分散的军队尽数召回。 清军方面,固守广州的吴兴祚并未出动。 王永誉率领总计千余八旗士兵加上绿营士卒万余人从新会县西侧突入,刘明江率绿营兵两万余自东侧奔袭新会,两路大军来势汹汹,准备将明军围歼在新会。 而此时在琼州集结完毕的北军剩余四镇在杨彦迪的亲自率领下登陆广东,清军和明军在同一天的上下午分别抵达新会县城附近。 于是新会县的情况变成了骆英雄率领县城内的五千明军做好了固守城池的准备。 县城外王永誉和刘明江统率三万五千清军围住了城池四门。 再往外是杨彦迪率领的万余明军在不远处设营扎寨,以侧应城内守军。 到达新会的当日双方都没有妄动,互相小心翼翼地戒备扎营。 深夜的明军中军大帐内。 “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城内粮草不足且不说,拖下去清军只会越来越多,必须速战速决接应城内守军突围。”,弘信镇统制陈安平一针见血地指出。 此话一出帐中军将尽皆无言,杨彦迪站在舆图前也没说话,只是盯着舆图看个不停。 陈安平心知杨彦迪行险的用兵风格,开口道:“此地距离广州尚有百余里,况且吴兴祚是个会打仗的。” 杨彦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扭过身来看着众将笑了笑,“近三倍的敌军啊,是我老杨把诸位兄弟带到此等险境来了。” 众将连忙抱拳口称不敢。 “杀敌报国本就是我辈职责,大帅莫要如此说。”,承义镇统制花轩穿着耀眼的明制银光铠甲,抱拳肃声道。 杨彦迪咧嘴一笑道:“老花啊老花,你这身甲怎么还没换掉,是怕明日大战死的不够快吗?” 听见杨彦迪的调笑,众将附和地一起笑了起来,帐内氛围为之一松。 等笑声停下后,帐内突然陷入了沉默,气氛又逐渐严肃起来。 杨彦迪转动着脖颈一一扫视诸将,他的目光沉稳严肃让人感到难言的压力,被扫视的诸将纷纷将头颅又低下去了些。 等扫视完一圈后,杨彦迪缓缓开口道: “诸位应该都知道老杨此次是私自出兵,话先说明白了,明日大战若胜还有的说,若败了,即便逃回去,老杨我包括帐中的各位恐怕也难逃一死。” 他眼神转为凌厉,“老杨自问平日待诸位不薄,但明日若谁要先怂了,干出那没脸面的事,可别管老杨不讲情分。” 众将闻言一肃,抱拳称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会之战(上) 翌日天明,从广州府赶来的后勤部队带来了大量补给后勤和攻城器械,清军接收后,在正午时分率先行动起来。 大军分为两部,由刘明江率领一万五千绿营兵防备外侧的杨彦迪。 王永誉亲率两万大军和临时挟裹来的万余民壮围攻新会城。 自古守军抵抗坚决的围城之役,通常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采取政治攻势多于军事攻势,军事上的攻城是为政治攻势服务,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二种则是以军事攻势为主的强攻,这个不用多说干就完了。 若是平常,清军大概率是会采取第一种方式的,但如今时间紧急,况且杨彦迪的援军就在外围,极大的削弱了政治攻势的威力。 在王永誉的命令下,包围四面的清军同时发动了进攻。 清军的第一轮攻击十分凶猛,攻城战在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从晌午辰时开始,民壮们陆续开始填塞县城四周的护城河。 新会一个小县城,护城河不到十米宽,民壮们顶着上方明军的射击,交替前进填塞,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很快便将护城河填平。 与此同时,清军所携带的火炮开始发挥威力,广东的绿营是十分重视火器的,各种口径不一的火炮被集中起来冲着新会县城墙和城门猛烈轰击。 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清军采取四面围攻的战术,在盾车的掩护下,清军在每道城门下都逼近了城墙,间或在外侧堆土台占据制高点,半空中施放箭铳,居高临下地与城头上的明军对射。 抵近城墙的清军一边施放火箭,焚烧城楼,一边在城下用撞车猛撞城门。 只要一处得手,即大功可成,明军的守城战在一上来便濒于险境。 县中的平民已被尽数迁移,城中只有五千明军分散四方守卫,在清军的猛攻下各处都在艰难支撑。 猛烈攻击下的新会县城摇摇欲坠,杨彦迪手下众将看的心急,纷纷请战。 但杨彦迪并未着急,仔细观察着对面清军的阵势。 一直到将近午间时,明军方面终于有了动作,杨彦迪亲率大军出寨,花轩率领本阵人马一马当先,率先冲击清军前阵。 头铁的花轩并未换盔甲,今日出战仍穿着亮闪闪的明光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十分瞩目。 明军列阵顶着箭矢向清军靠近。 等距离足够近后,在刀盾手掩护下的火铳手仗着射程优势,急速几轮急射,清军最前的鸟铳手阵列倒下一片,引起了慌乱。 猛然遭受重创的清军鸟铳手,在恐惧之下不顾军令纷纷开铳射击,但射程不够对明军杀伤有限。 见对面鸟铳手已乱,花轩一声令下,明军分散开来快速冲锋。 此时清军阵内箭矢齐发,匆忙装填好的鸟铳手抓紧时间齐射了一轮,连忙退往后阵。 花轩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冲到近前,与清军展开了肉搏。 近战十分激烈,双方僵持不下,在花轩的有意引诱下,清军前阵的阵型变得越来越密集,双方搏杀嘶吼,宣告着最原始的诉求,你死我活! 战斗正酣时左右两侧清军在刘明江的指挥下缓缓从两侧压上,准备将花轩部围歼。 在左右两侧清军动的一瞬间,明军后方鼓点突然变得紧凑。 花轩收到信号后没有迟疑,立马有意识地率领麾下大部人马与清军脱离,等到后方明军本阵鸣金后,果断地快速后撤。 刘明江见状,短短犹豫了下,正在他准备下令追击时。 隐藏在西侧高处的北军炮营开始发威。 清一色军械所生产的崭新铜铁混铸大炮,都是专为野战而用的小口径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晦暗的光芒。 “放!”,随着炮营统制李昊文一声令下,数十门火炮一齐轰鸣,在清军前阵轰出了一道道血线,不可避免地误伤了小部分没来得及撤离的友军。 “炮口降低三寸,矩度偏转至壬中位,开火!”,在东宁军学以优异成绩毕业的李昊文基于第一轮炮击的落点,果断进行了调整。 大炮轰鸣声再起,这次数十门火炮均打入了清军前阵,造成了清军的混乱。 刘明江一边下令前阵分散阵型撤下来,一边缓缓拉开本阵与前阵的距离,同时派出督战队,斩杀趁乱逃跑的清军。 一队五百人的骑兵队伍突然从刘明江本阵奔出,直奔向西侧的炮军阵地。 等清军骑兵冲抵至西侧高坡下时,由低冲高,受地势所限速度提不起来,被驻防在此地的明军一个协用火铳击退,未能杀上高坡冲击炮阵。 在刘明江的命令下清军冒着明军的炮火缓缓后撤,直到退出射程后立刻重整队伍。 李昊文请求将炮兵阵地前移,众将也纷纷请战,建议杨彦迪趁势全军出击,一举击溃敌军。 杨彦迪摇摇头道:“炮击杀伤有限更多是打击士气,但观对面清军后撤,有条不紊士气仍在,时机未到。“ 之后杨彦迪广派斥候勘察周围地形,未再与刘明江部交手。 而骆英雄率领明军依靠城池坚守,在猛烈的攻势下双方均伤亡惨重。 激烈的攻城战持续到午后,清军率先顶不住了,主动将攻势缓和了下来,明军总算有惊无险地守住了城池。 若说第一天攻城战是白热化,那第二天便达到了高潮。 经过第一日攻城失利,王永誉下了狠心,围城营寨的大军全都派了出去,连后备军也未留,后营为之一空。 所有参与攻城的清军高级将领都受到了命令,各部分段指挥攻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守备以下的中下级将佐,都责下军令状,今时攻城不效,甘受重罚。 这种孤注一掷的态势让第二日的攻城战一上来便是高潮。 清军的炮弹疯狂轰击在城墙上,汹涌的攻势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新会城中的明军淹没。 在剧烈的战争强度下,双方很快都有了高级武官阵亡。 负责西城守御的宣忠镇副统制高旦在西门城楼上被城下清军的劲矢直接射中胸口,当场阵亡。 西城门的明军守军一时间大乱。 伪清负责攻击此处的左翼镇总兵刘平乘势命令架起云梯,众绿营兵正待爬城而入,幸得负责四处策应的宣忠镇统制梁革带着援军赶到。 他指挥部众火铳齐射,打退了正在攀爬的清军,并将亲临前线督战破城的刘平射杀在城下,稳定了西门的形势。 第一百五十章 新会之战(中) 正二品的总兵伪清全国仅有八十三名,这样一个高级武官阵亡的消息让清军的攻势为之一挫。 王永誉听到消息后,气的须发皆张。 他亲自坐镇南门,连连催促手下士卒猛攻。 清军数个重要将领都在这里协同指挥作战,使用的大炮二十余门,占全军所有的半数。 负责守卫南城门的平虏镇副统制张一仲受到如此猛烈的攻击,立即派出传令兵到各处求援。 但各处都回报攻势正烈,无力援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向何人去告急请援。 直到张一仲获知负责策应的梁革在西城门,他连忙派人去告急。梁革告诉求援的士兵说: “高统制战死,西城门无人主守。本统制亲镇西门,勉强支吾,手下无兵可调。” 张一仲无奈,只好将求援士卒打发至主将骆英雄处请求援兵,骆英雄看着求援的士卒苦笑一声,指了指身后数十名亲卫道: “各部都在求援,本将手中只剩这百余亲兵了,回去寄语张统制,今日之事,骆某与他唯有相勉以死尔!” 这一天的新会城南门,险象环生,在每个时辰中几乎都有数次被攻入的危险。 所有的楼橹全被击毁,用以阻挡炮矢的虚栅和绳网也都被烧成灰烬。 明军只能凭血肉之躯坚守,有时一矢中胸,人被直直地钉在烧焦的木柱上,手足头部都佝偻起来,象只烤红的大虾。 有时一炮飞来,被击碎的头颅和折断的四肢一齐在天空中飞舞,阵阵血雨,洒在城头上。 即便如此,张一仲仍是奋力率众稳住阵线,力保南城门不失。 第二日的攻城便如第一日一般高开低走,到了午后,清军的攻势缓了下来,最终仍未能破城。 但明军的火药和守城武器在今日激烈的防守战被迅速消耗,后备队也都用光了,人人身上带伤,城中的士气变得十分低落。 好在老天爷帮忙,第二日的晚间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时下时停,一直到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是阴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雨就会再下。 就在王永誉刚准备下令进攻,一声闷雷,大雨再次下了起来。 清军的火药受潮都铳炮皆不能用了,同时雨天弓箭亦不能用,这显然会给进攻的一方带来更多的不方便。 但是王永誉决心今日必须破城,不愿意临时再改变命令。他为了鼓励士气。不顾事实地宣称: “郑逆火器犀利,雨势如此难以再用,消长之下,我军今日必破此城。” 战争本身就是丧失理智的活动,这一句骗不了小孩的谎话,此时竟骗过了上万人。 清军的士卒们轻易地相信了王永誉的话,略微振奋士气,士卒们整理好队伍,冒着大雨整队而出。 火炮和弓箭都不堪用,只剩下蚁附登城一条路,清军迅速全面展开、百道齐攻,制造出巨大的声势。 蚁附攻城之初,南门的攻势进行的十分顺利,在那一段城墙上已经看不见守军的踪迹。 城下攀登大半的清军军官大喜过望,吩咐手下加速,士卒们一个个鱼贯而上,直爬上城。 动作最快的那名清军大声呐喊,心中惊喜先登之功是我的了,灵活地翻过城头。 等他落地后,面前的一幕浇灭了他心中的喜悦,让他惊恐万分。 一凹一凸的城堞背面隐藏着许多明军,大雨之中这些明军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响,冷静得好象一个个石像。 一直等到清军翻越城头后,张一仲率领明军从隐蔽处杀了出来。 雨幕之中,挥刀飞舞,明军奋勇争先将登上城的清军一个一个砍到城下去。 攀附的几架云梯也被明军一一挑倒,带下来一串的攻城士卒。 但这是最后的反击了,又经过几次并不激烈的攻防,到了下午申时时分,南门下的攻城战达到白热化。 在王永誉的催促下,一批批的清军用撞车猛撞城门。 督战队严令之下,不管城上有多少东西砸下来,不管地面上已经堆起了多少层尸体,清军咬紧牙关不歇地连续撞城。 前面一批人死了,后面一批又接上来,无穷无尽,让人看了心生绝望。 激烈的攻击下是巨大的伤亡,这几日清军裹挟的民壮死伤殆尽,加士卒也伤亡了数千,今日若再不破城恐怕就难了。 经过临时加固的新会县城城门经不起这样强度的冲撞。 眼见着城门被撞出了一个个的瘪洞,撞击的声音也变成混杂的哑音,标志着城门即将被撞破。 张一仲既要照顾下面城门,又要在城头上面指挥,无法兼顾,形式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城门随时有可能被攻破。 权衡利弊后,张一仲默默地从城头下来,赶到城门处,和在此驻守的百余士卒们一起紧张地看着不断震颤的大门。 他悄悄地攥紧了手中的刀,脑海中想象着他面对从门洞蜂拥而入的清军,毅然冲上去的身影。 “稳住,不用怕!”,张一仲一边幻想,一边不忘给手下士卒打气。 正在这时,从东侧城墙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声,县城的城墙质量堪忧,更不曾认真维护。 东侧城墙被清军的炮弹连续轰击了两天,受损最严重的一段在暴雨的冲刷下终于在此时垮塌。 “城破了!城破了!”,清军的欢呼声从东侧传到南侧,随之所有清军都大声欢呼起来。 骆英雄派遣自己的亲卫四散鸣金敲打,示意各部放弃城墙进城巷战。 张一仲听到收兵之声后没有一丝犹豫,最后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城门,他连忙招呼手下们撤退至城中。 “大帅!城破了!”,花轩侧耳听见远处飘来清军城破的欢呼声,一脸焦急地看着杨彦迪说道。 帐中众将也都面色肃然,大家的视线集中在杨彦迪的身上,雨水落在大帐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该死!杨彦迪在心中痛骂一声,经过两日的试探进攻,刘明江不骄不躁的指挥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偏偏在这下雨天新会城被攻破了,这下大炮的优势便被抵消。 可若不救援,骆英雄等人殉国只是迟早的事,好在下雨天清军的弓箭和火铳也不堪用,想到此处杨彦迪不再迟疑,下令全军集结出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新会之战(下) 明军并未再像前两日一样进行试探进攻,以陈安平部为先锋,杨彦迪亲率大军在后,直接向清军发起了全面进攻。 刘明江心中清楚城破之时对面明军必会有所动作,面对来势汹汹的杨彦迪,他不慌不忙地调整阵型,准备固守此处最终将这股明军击溃。 一方急切想要突破杀溃眼前的敌人前往城内拯救同袍,一方信誓旦旦要钉在此处将对面全歼。 两万余人马沉默着在雨幕中撞击在一起,在碰撞的瞬间同时发出震天的喊杀声,落下的雨滴似乎都在双方的怒吼声中停滞了一瞬。 有赖于郑克臧的正兵制度,明军这些职业的正兵们每日除了操练就是出征,一心一意地钻研磨练杀人技。 而清军的绿营兵在驻地除了训练外,还肩负着诸多如捕盗、治安、设卡盘查等杂务,军纪相较明军更是涣散的多。 陈安平率领的明军前锋全部由各镇抽调的精锐正兵组成。 他本人也带着精锐亲兵们亲临一线,在明军精锐前锋的进攻下,清军的阵线被一层层剥开。 明军前锋士卒机械地挥刀挺枪,整齐的军阵犹如一台高效收割生命的精密仪器,率先在清军的阵列中撕咬出一道缺口。 负责指挥前阵的清军将领连忙不断派遣援军填补缺口,双方拉锯往来,清军靠着填充人命勉强维持住了阵线。 破局之机来自于北军麾下的黎忠镇,作为全部由黎民组成的军镇,黎忠镇本是专门为了山地作战而组建,但此次杨彦迪毫不犹豫的将其放进了正面战场。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黎忠镇士卒们的制式装备中有一个武器,是眼下明清两支军队中的独一份。 那便是标枪,在大雨之中,火药弓弦受潮,黎忠镇的标枪便显得尤为珍贵。 事实也是如此,黎忠镇的两协士卒迅速赶到陈安平撕咬下的缺口处,在黎族军官的呼喝声下,士卒们将手中的标枪大力投掷出去。 嗖嗖的破空声传来,许多清兵被当场扎穿,双手无意义地挥舞,哀嚎声四起,血水混合着雨水从标枪上滑落。 到处都是地狱般的景象,陈安平见状精神一振,指挥士兵们趁势冲杀,终于突破了清军的防守阵列。 刘明江见状当机立断,果断调集士卒上前支援,此时突破了的陈安平立马指挥士卒穿插绕后,夹击缺口左右的清军,越来越多的清军被击溃。 清军的援军及时赶到,前军仍在抵抗的士卒们见援军到来,士气一振,顶着明军的围杀死战不退。 “列阵!列阵!”,见援军赶到,冲在最前的陈安平连忙停止了穿插追杀。 在后方花轩部的帮助下立刻排列成阵与阵势整齐的清军援军冲杀在一起。 援军是刘明江的提标五营,精锐悍勇,奋力地冲击着明军的阵列,试图与陷入包围的前军一起夹破明军的防守。 明军奋力抵抗,战况激烈,刘明江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正处在战局最关键之处,他不再留手,将全军押上,左右翼的清军同时压上试图摧毁明军的防守。 嗖嗖的破空声再次传来,杨彦迪带着亲卫营和黎忠镇亲临一线,标枪突袭之下,凶悍的提标五营攻势为之一滞,排列整齐的攻击阵形也被打乱。 陈安平趁机率领明军缓步压上,被打乱的缺口越来越大,无数清军被排列整齐的明军绞杀,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往明军这边倾斜。 刘明江面色不变,眉头微皱观察着战局变化,正在此时王永誉派来的数百八旗骑兵混合着数百绿营骑兵总计千人的骑兵援军出现在东侧的高坡上。 刘明江脸色大变,八旗佐领穆哈图看着下方交战正酣的双方,面露兴奋地果断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蠢货!”,刘明江破口大骂。 原因无他,杨彦迪特意将双方交战的战场选在了低洼处。 源源不断的雨水从四周的高坡上流下汇集,导致此处变得泥泞难行,此时交战双方的士卒们因为这一情况体力正在被极大的消耗。 刘明江暗道不妙,果不其然看见八旗援军,除了少部分清军将领面色大变外,大多数清军都面露振奋。 而明军保持着镇静,清军们幻想中骑兵冲阵一击而溃的场面并未出现。 冲下来的八旗骑兵们速度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慢,抵达战场时冲击的速度几乎与人行走无异。 深陷泥泞的马蹄让转向变得困难,明军没有客气,三五结对将失去了速度优势的骑兵或直接长矛戳死或拽下马来砍杀。 清军见此一幕原本满怀的希望突然化作失望,士气大跌。 “我们赢不了的!”,第一个失去理智的清军士兵出现,他不管不顾地向后跑去,随即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溃散。 明军趁势追杀,双方在泥泞中跋涉翻滚,不断有清军支撑不住,放弃了逃跑,直接将武器一扔,跪地乞降。 此役共计杀伤清军四千余人,俘虏五千余,剩下溃散至四处,刘明江身边仅剩两千人不到,一路往新会城逃去。 明军总计伤亡两千余,杨彦迪亲率弘信、承义两镇一路追击刘明江至新会城下。 趁着清军没反应过来,直接突袭了南门清军的大本营,少量留守的清军和刘明江残部再次被杀溃。 杨彦迪命手下士卒齐声冲城内高喊:“大明北军总督杨彦迪杀到!” 正在城中打着巷战缓慢推进的王永誉听见城外的喊声后大惊失色,连忙组织城内的清军往南城赶去。 同样接到消息的明军在骆英雄的命令下主动出击,明军从狭窄的小巷中,破败的房子中突然杀出,拖慢了清军支援南城门的步伐。 杨彦迪轻松地穿过已变成破烂的南城门进入了新会县城。 分散在城内各处的清军闻讯立马暂缓进军,清军众将不等王永誉的命令各自收拢军队往城北处撤去。 而得知杨彦迪进城的消息后,王永誉同样率军撤到了城北,此时新会县城被人为地分割开来,明军占据着南城而清军占据北城。 与骆英雄汇合到一起后,杨彦迪没有废话,直接命令收拢守城明军残部,大队人马缓缓撤离了新会县城。 此次新会之战共计杀伤清军一万两千余人,俘虏五千,重创了伪清广东绿营。 自此之后广东清兵谈明色变,在心理上先产生了畏惧。 而明军这边虽然战果辉煌,但同样损失不小,伤亡近五千人。 杨彦迪看着新会城北清军所在的方向缓声道:“老杨还是自负了,此次之责由我一人承担。” 他轻叹一声,“东宁兵少,在陆地想要与伪清争锋不易。” 陈安平、骆英雄、梁革、花轩等将闻言皆默默颔首不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后 随着新会之战落幕,杨彦迪带着明军退至海边,在水师的接应下撤回琼州。 而王永誉在探察到明军登船撤离的消息后,率领大军回转广州。 就在新会之战爆发前两日,杨彦迪擅自率领北军出击的消息传回东宁。 陈绳武表现的很愤怒,当着众官的面怒吼道: “这个杨彦迪贼性不改!此战不论胜败必须施以严惩,不然人人学他那还了得?” 众官闻言都点头赞同。 高坐上首的郑克臧心中也是有些愤怒的,他的愤怒一方面是因为杨彦迪的擅自行事,一方面是因为杨彦迪打乱了他的计划。 按照他的想法,对伪清沿海进行骚扰侵袭,伺机掳掠人口,击毁海防,确保伪清无法发展水师即可。 只要确保对方无法组建有威胁的水师,自己独霸南中国海,徐徐发展,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大举登陆进攻,收复失地。 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自从在泉州府裘武率军打赢了追击的绿营后,朝堂上便出现了要求反攻登陆的声音。 借着杨彦迪这次擅自行动,正好也让激进派的官员们看清形式,只是希望别把北军给葬送了,那他杨彦迪真的是百死莫赎。 在郑克臧的观点中,他对与伪清陆地正面作战并不乐观,诚然东宁的武器更先进,士卒更精锐,但这并未形成代际差。 此时的清军刚经历过三藩之乱,火器装备率较高,士卒单兵素质虽比不上明军但也能说得过去,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多。 仅在广东一地的绿营便有七万余人,若东宁现在真的大举登陆。 或许短时间能占据一些地盘,但等清廷反应过来,从广西、湖南等地调集大军,守住的希望不大。 心中心思电转,他轻咳一声,制止了越来越激动的众官们。 “此时广东恐怕战事已起,还是等战果出来后再作惩处。” 陈绳武闻言收敛了脸上怒意,拱手道:“殿下所言甚是,但杨彦迪既已出兵,是否下令邱世宁调派援军,或者直接从东宁支援广东?” 郑克臧闻言有些狐疑地看了眼陈绳武,这老小子之前的愤怒不会是装出来的吧,作为激进派的领军人物,陈绳武刚才的表现属实有点可疑。 “增援就不必了,让邱辉和邱世宁伺机接应杨彦迪,告诉杨彦迪他死了不要紧,北军必须得给我带回来。” 等郑克臧的命令传到杨彦迪手上时,新会之战已经结束,北军返回了琼州。 杨彦迪听闻了郑克臧传给他的口谕后,苦笑道:“殿下的意思是让我最好死在战场上吗?” 邱世宁和邱辉等人连忙安慰道: “杨都督以弱势兵力击败两倍余的敌军,广东义民在各处揭竿而起,让伪清焦头烂额,都是杨都督之功,想来殿下知道后当有所宽宥。” 杨彦迪闻言后无奈道:“希望如此吧。” 将善后的事情丢给琼州的同僚们,杨彦迪还是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几个统制亲自前往承天府请罪。 在王城面见郑克臧时,陈绳武在旁指着杨彦迪怒骂不止,杨彦迪讪讪不敢回话。 郑克臧越看越觉得陈绳武是在演他,看似在骂杨彦迪但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之意。 “若非看在你此次迁移了数万民众且重创了广东清军的份上,只擅自调动大军一项便可斩了你!” 眼见陈绳武越骂越不靠谱了,郑克臧抬手制止了他,脸庞挂上怒色,“若非有城池之利,这次北军还能回来几人!” “你身为一军统帅,居功自傲,目无王命,轻易置北军全军于险境,杨彦迪!你可知罪!” 见郑克臧动了怒,一众北军将领和中枢官员连忙跪倒在地叩呼息怒。 郑克臧没有说话,殿中突然沉默下来。 在无声的沉默中,众官感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杨彦迪更是脸上直冒汗,惴惴不安。 “即日起尔等身上军职全免,都给我滚回府里反思!” 听见郑克臧最后的处罚,一众北军将领们长出口气,连忙伏地谢恩。 ...... 广东总督府衙门议事堂内。 康熙皇帝给的迁界期限已过,而广东的迁移工作因为新会之战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 两广总督吴兴祚在听闻了新会之战的结果后面色惨白,三万五千的大军,损失近半,还未能将明军留下,这样的结果不管怎么看都是败仗。 他亲自写好了请罪奏折,发人急递北京。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广东沿海地区彻底变成了烂摊子。 溃散的清军士兵成为盗匪横行乡里,加上原本的民乱,整个沿海地区一片混乱。 界墙外到处是民贼、溃兵,伪清朝廷基本对其失去了控制。 而界墙内也没好到哪里去,迁移的百姓艰难度日,饿死者不计其数。 北镇抚司和汉留结社趁乱劝说界外的百姓们迁移至琼州和东宁,取得了巨大成果。 在之前走私线路的基础上,北镇抚司构建了一条安全转运民众的线路,借由水师的帮忙,无数被说服的民众从新会这个暂时的海防空白处搭船前往琼州。 吴兴祚心里有些不甘,运气太差,他刚刚上任,各项举措根本来不及徐徐布置便遭此大乱,广东想再恢复平静不知要花多大功夫多少时间。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冷着脸的王永誉和刘明江,而李士祯此时也顾不上继续装死了,他怕他再装下去就真死了,李抚台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也来到总督府。 吴兴祚看着不发一言的三人,心中突然有些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诸位说说吧,现在局面已是如此,总得设法补救,不然圣上震怒之下,诸位和本官能不能继续呆在广东事小,若真要重罚,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在未知。”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饶有深意地看了王永誉和刘明江一眼。 毕竟主要的责任在王、刘二人身上,若他们能以雷霆之势歼灭郑逆,大胜之下那些作乱宵小又如何敢冒头。 王永誉和刘明江也清楚这点,但要细究起来,主要责任更应该在刘明江身上,毕竟他王永誉可是攻破了新会城的。 若非刘明江没拦住杨彦迪,这仗是不会败。 四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刘明江无奈主动开口先揽下了剿匪的活。 “吴抚台,剿匪安民乃是本官份内之事,本官愿带兵清剿界外乱匪戴罪立功,可这迁界一事该如何还请诸位定夺。” 刘明江这句话说出后,议事堂内沉默了下来。 迁界令是引起如今局面的直接原因,是否该继续下去,堂中几人心中都拿不准主意。 最后还是吴兴祚坚决道:“迁界之令乃是圣上亲令,更何况迁界与剿匪相辅相成,若放由界外之民不管不闻,民贼只会越剿越多,必须继续迁界。” 在吴兴祚的主持下,四位军政大员各司其职,开始一起收拾广东这个烂摊子。 吴兴祚和李士祯将麾下督标、抚标尽数交予刘明江,同时又抽调了聚集在广州的绿营兵,分作几路赴界墙外剿匪。 吴兴祚和王永誉分别负责组织粤西、粤东的迁移,往往在刘明江平定一处后,立马组织该处民众迁移。 而安置工作这个大坑被安排在了广东巡抚李士祯的头上。 康熙皇帝有鉴于广东目前的混乱局势,暂未对这四人问责,责令四人尽快平定乱局,完成迁界,戴罪立功。 在戴罪立功的压力下,四位广东军政大员出奇地团结起来,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将界墙外各处的民乱平定,民众也被迁移了七七八八。 而趁着这一个月的乱局,北镇抚司许多暗桩几乎是半公开地在活动,和汉留结社合作动员迁移了近两万余民众至琼州。 算上之前转运的三万余民众,总计将近六万民众的迁移让东宁和琼州的行政面临着极大的压力。 作为民众到达的第一站,顾敷带着手下官员忙得连轴转,一直在调集各种物资,兴建临时聚居点,以求能妥善安置迁移的民众。 好在这六万民众并非是同时到达的琼州,而是在近两个月的时间中陆陆续续而来。 相较于伪清迁界令数日时间迁移数十万民众来说,安置工作的压力小了很多。 李大甲和李顺发作为最先一批迁移来的民众此时已经抵达东宁。 他们带着家人跟在负责安置众人的户部官员身后,等待分配。 同当初泉州府的移民一般无二,户部尽量尊重这些新移民的意愿进行分配,并不强制所有人都去种地。 这次迁移来的民众绝大部分都是农夫、商人,还有少量的制盐工。 像李大甲和李顺发这样的农家子弟毫不犹豫地选择前往西部海岸的平原处继续与耕地打交道。 为了更好地安置这些移民,争取民心。 郑克臧强硬地将原本种植大肚番国良田的番众们统统赶去开垦,空出来的良田尽数分给了新迁移来的民众。 番社的头人们痛骂郑克臧背信弃义,但在明军的刀铳威胁下,他们不敢反抗,心怀怨怼地搬离了故地,被分配到其他地方进行开垦。 按照先来先得的原则,李大甲和李顺发这些头几批到来的民众幸运地分到了已经开垦好的良田。 李大甲心中感慨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真的没有骗他们,来了真的会分地。 有产有地后,这些迁移来的民众彻底安下心来,悉心侍弄着朝廷分配的耕地,心中逐渐产生了归属感。 在原大肚番国的腹地,迅速形成一个个广东移民组成的村落。 李顺发觉得自己来到东宁后的生活忙碌而安宁。 他一如昨日一般戴好帽子拿起农具前往地里,村子里来往的移民男子无一例外都戴着帽子。 盖因这些移民将辫子剪掉后,一个个都成了光头,互相都觉着奇怪,只好戴上帽子进行遮挡。 被众李家庄移民推举为新村正的李大甲正在村口大声地招呼着来往的农夫,看见李顺发后高兴地道:“顺发兄弟!去地里吗?同去同去!” 二人并肩走在田间的小道上,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起拥抱新的生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的治下更好? 跟诸多古代王朝一般,明郑对盐与铁也实行绝对的官营,禁止民间参与。 自从将大肚番国剿灭后,工部在西部海岸新建了数座盐场。 这些盐场刚刚建好没多久,人手严重不足,于是广东移民中的盐工根据意愿直接被补充进新建盐场中,重操旧业。 目前东宁的制盐采取的是这个时代世界上靠海国家都在用的工艺:海水晒盐法。 具体的步骤是先在海边开挖一个个水池,引海水注入其中。 方方正正的浅池排列成大片的盐田,通过阳光的暴晒,让海水中的水分蒸发。 随着水分蒸发,盐的浓度逐渐加大,当水分蒸发到海水中的氯化钠达到饱和时,形成卤水,再及时将卤水转移到结晶池中。 卤水在结晶池中继续蒸发,原盐就会渐渐地沉积在池底,形成结晶,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采集得到粗盐,其实此时便可以吃了。 但粗盐中含泥沙等不溶性杂质和氯化镁等可溶性杂质,许多官营盐场还会对粗盐继续加工,经过沉淀,将泥沙过滤除去,然后去水,最终得到细盐。 这个方法的缺点其实很显著。 一是环境要求,只能够在海边,二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土地,三是耗时过久,太阳暴晒蒸发水分需要时间,期间若碰见雨天就得重新再来,故而效率极低。 但即便如此,海水晒盐即便在后世也仍是主要的制盐方法,而更先进的电渗析法在后世都未完全普及,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就更不用妄想了,毕竟首先得有电才行。 但郑克臧并未放弃对制盐方法进行改良,他心中早已有了改良的方案,只是受制于条件还并未试过。 这改良方法还得从东宁的硝石不足说起,当初为了弥补硝石的不足,在李景的建议下,由朝廷出面向民间广泛的征集硝石。 郑克臧本来对此没报太大希望,结果发现从民间收上来的硝石数量还不少,当然离满足大军所需还远远不够,但增加了些储备总是好的。 民间藏着这么多的硝石并不是因为民众们要自制火药造反,硝石除了是制造火药的重要材料外,在古代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便是制冰。 明明是火药的原料之一,但单独与水反应时却能迅速降温结冰,这让人不得不感慨化学反应的神奇。 而郑克臧想出提高盐田的效率便是从此处入手,太阳暴晒背后的原理无非就是蒸发水分,形成盐度高的卤水。 沿着这一思路,若是往盐田中放入硝石与水反应结冰,同样也可以将水去除,而且更快。 众所周知盐是无法结冰的,到时只需将结成冰的水打捞出来,留下的同样是盐度足够的卤水,这样一来就可以省略最费时间的暴晒过程。 当然这硝石制盐的方法目前只是停留在郑克臧脑海中,究竟能否成功还有待实际验证。 同时,这一方法虽然大大加快了制盐的效率但会相应地消耗硝石资源。 基本上可以说是以硝石换盐,这对目前缺乏硝石的东宁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但根据工部的汇报,硝田之法实施的十分顺利,预计不久后便可以得到第一批硝石补充。 之后硝田会源源不断地提供稳定的硝石,在不影响火药储备的情况下,拿出一部分提高制盐效率也并非不可以。 但这需要时间,现阶段肯定是不成的。 后续而来的广东移民并没能像最先到达的移民一样分到现成的良田,只能分散到屯垦点进行开垦。 在郑克臧的严令下,户部为进行屯垦的民众们提供了充足的保障。 一应农具供应充足,甚至还给每个屯垦点配备了一定数量的耕牛和驽马。 所有迁移的民众均逐步被妥善安置,郑克臧听着户部汇报的安置情况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但很快,右参政柯平求见郑克臧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在当初优待泉州移民时他便察觉不妥,但那次人数不多,他便没多说。 此次广东移民数量巨大,在郑克臧驱赶平埔番将良田免费分给民众时他就隐晦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并未引起郑克臧的重视。 随着迁移的进程稳步进行,柯平终于决定直接当面劝谏郑克臧。 “殿下可曾听过斗米养恩,石米养仇?”,在王城书房内,柯平面色严肃地看着郑克臧问道。 郑克臧点点头表示知道,用眼神示意柯平继续说。 “殿下不觉得朝廷对待广东的移民过于宽宥了吗?” 郑克臧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看着认真的柯平问道:“柯卿是说我对新来的移民过于宽厚了?” 柯平点头表示肯定。 “这又如何呢?他们本就是汉民,自当有所优待。” 柯平摇了摇头并未认同郑克臧的解释。 郑克臧见柯平对他的优待持反对态度,悄悄坐直了身体道:“愿闻柯卿高见。” “臣惶恐,只是臣的一点浅见,殿下如此轻易地将已开垦好的耕地分给迁移民众,还免其一年赋税纵然能短时让民众感恩戴德,但从长远看却不利于这些移民的融入。” 郑克臧闻言明白了柯平的意思,他笑道:“柯卿是害怕这些民众如今享受了如此好的待遇,等日后稳定下来,朝廷对其正常征收税赋劳役会引发他们的不满?” 柯平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臣确实有此担心,但除此之外,更严重的问题是那些异国移民、土番甚至本地的汉民恐会因差别对待而心生不满。” 郑克臧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道: “这也没有办法,柯卿需知这些民众从伪清迁移到此处,在融入我东宁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将我东宁与伪清进行对比,据我所知我东宁的赋役是高于伪清的,百姓们在伪清生活赋税负担更低,若不能在最开始优待之,如何还能争取到民心。” 在郑克臧的印象中清初的赋税劳役是很低的,尤其是康熙皇帝那著名的“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政策。 该策规定以康熙五十年全国的丁数为准,此后达到成丁年龄的,不再承担丁役,更是加深了许多人对清朝前期民众负担较轻的印象。 伪清官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大批御用文人写文章大肆宣扬本朝赋税较之前朝更轻。 故而郑克臧内心并未对此产生怀疑,但柯平惊讶的表情似乎表明他的这一印象并不正确。 柯平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随即转为恼怒,愤声道:“何人向殿下说伪清治下百姓的负担低,是蔡济还是柯仪?简直是不知所谓。” 郑克臧闻言有些疑惑问道:“听柯卿话中之意,难道不是如此?” 柯平摇头道: “殿下莫要被伪清的手段所蒙蔽,满洲人惯会欲盖弥彰,无论他们在文字政策上如何修饰宣传,数字是不会骗人的,根据臣所掌握的情况,伪清赋税实际远高于东宁,甚至犹过于崇祯年间。” 柯平这番话引起了郑克臧的好奇,他目露探寻之色道:“还请柯卿为我解惑。” 柯平微微躬身,“殿下折煞臣了,不敢说是解惑,臣只是将实情告知殿下。” “崇祯年间我大明征收的正赋加辽饷、练饷和剿饷三饷,每年不过一千七百万两,而在永历八年时(1654),当时的云贵川桂四省仍在我大明手中,而广东湖南两省仍在打仗,在那样的局面下,顺治伪帝悍然下令在全国征银三千万两!” 他提到这里情绪稍稍有些激动,“臣当时记得很清楚,许多福建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到泉州和漳州投奔到国姓爷麾下。” “即便如今康熙伪帝所宣称的减税减赋,休养生息,也不过是表面文章。”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打量了下郑克臧的神色,见殿下露出沉思状,他的语速加快了一些。 “殿下可知我东宁沿用明制,在官员核定赋税时,民众缴纳赋税八分便算为合格,给小民们预留了余地,可伪清官员征收时额定十分,一分不许少,仅此一条伪清治下百姓便要多缴五分之一的税赋。” 柯平说完后叹息一声继续道:“这还是在征收税赋标准相同的情况下。” 他冲着郑克臧拱拱手,语气带上一丝恭敬道: “有赖殿下英明,我东宁如今大力推行摊丁入亩之策,取消了丁银,实际上比伪清征收的税赋少得多。” “况且我东宁在赋税上规定百姓交银交粮都可接受,而伪清则规定每年丁银必须征收两千万两,百姓们需要将粮食兑换成银才能缴纳赋税,常有丰收之年,民众换不到银钱而无法交税的天方夜谭。” 郑克臧摆摆手对着柯平道:“柯卿拍马屁还真是少见。” 柯平闻言脸色变得严肃,“臣并非只是在拍殿下马屁,而是实情。” 他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轻蔑道: “我东宁重商贸,银钱在民间足用,而伪清禁海迁界,隔绝商贸,又不产银,银价日贵,百姓的负担也在每日加重。” “故而伪清治下百姓负担远重于我东宁,毋庸置疑!”,柯平最后斩钉截铁地以这个结论结束了此次解惑。 郑克臧听见柯平掷地有声的声音,微微有些恍惚,没想到历史上常常出现的深宫不知民间事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后继有人 在柯平的建议下,郑克臧让户部研究分配良田的定例章程,一切照章办事,不再根据移民的特殊身份进行差别对待。 根据户部商讨而出的方案,新迁移民若是直接分配到良田的,后续需要支付所分配良田每年收成的三倍价格进行赎买。 在此之前土地产权不归移民所有,每年需要向朝廷缴纳一定比例的租金。 而进行开垦的移民只需支付一年收成的价格便可将新开垦的良田赎买至自己名下。 户部的方案经过政事堂的审议通过后报给了郑克臧。 郑克臧首肯后,方案作为正式的政令下达,自下达之日起,新迁来的移民分田授田一律按照此令。 等处理完今日的政务,郑克臧看了眼仍明亮的天色,扭头询问殿内伺候的宫人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尚未到申时。” 难得这么早就处理完了政事,郑克臧如往常一般早早地赶去陈妃的寝宫。 郑克臧这几个月雷打不动,除非处理政务到太晚,不然总会去看看陈妃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 就在澎湖海战爆发前,陈妃顺利产下一子让朝野内外一片振奋,王妃可算生出来儿子了,但由于当时大战临近,并未多做庆贺。 小世子如今只有几个月大,此时正在陈妃的寝殿内熟睡,小嘴一张一合地十分可爱。 郑克臧的到来把小家伙吵醒了,但他并没有哭,反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郑克臧,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世子知道殿下来看他,在笑呢。”,一旁奶娘适时地夸赞让郑克臧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小世子出生后,除了郑克臧外,曼兰波安也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日逗弄小世子玩的不亦乐乎。 她听见奶娘的话连忙凑了过来,“笑了吗?让我看看。” 看见小世子果然在笑,她一脸嫉妒地看着郑克臧道:“怎么他一见你就笑,见我就不笑。” 果然,她话音刚落,看见曼兰波安也凑了上来的小世子立马停止了咯咯笑,小脸一瘪哇地哭了起来。 “谁让你老是逗他,逗得他烦了,看见你就哭。”,一旁的陈妃狭促地打趣曼兰波安。 曼兰波安闻言俏脸一垮,“他太可爱了,看了就忍不住想逗他玩。” 说完这话她自己先笑了,自顾自地道: “反正他长大了也记不住,你看小琼儿,小时候还不是被我逗得哇哇大哭,现在长大了些也不记得那些事,天天缠着我带她玩。” 看见自家夫人的娇憨态,郑克臧忍不住笑道:“王城内何人不知你曼兰夫人是孩子王,我听说前一段时间琼儿被你带着玩疯了,哪里还有点县主的样子。” 说到这个话题陈妃也开始抱怨起来,“琼儿现在是越来越野了,刚才还在这里呢,一会功夫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 陈妃刚抱怨完,就见郑琼拉着绿竹从殿外跑了进来。 三岁半的小女孩正是最可爱活泼的年纪,小县主留着古时孩童常留的丱发,在头的两侧各盘扎一个发髻,髻中各引出一绺头发自然垂下(参照哪吒的发型)。 她的双眼里透露着只有孩子才有的纯净,一张小脸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一样,露出洁白的牙齿,惹人疼爱。 进到寝殿的郑琼看见郑克臧的身影眼神一亮,扯着清脆的童音大喊道:“父王来了!来陪琼儿玩!” 她一边说着,两只小短腿跑动起来,飞扑向郑克臧。 郑克臧一把抱住女儿,脸上笑呵呵地道:“琼儿想让父王陪你玩什么?” “骑大马!我要骑大马!” 陈妃闻言出声训斥道:“净胡闹,你还有没有个女子的样子了!” 郑琼听见母妃的训斥,畏惧地在郑克臧的怀中挪动了一下身体,泫然欲泣地委屈道: “自从有了弟弟母妃就不喜欢我了,姨娘也是!天天只逗弟弟不陪琼儿玩,父王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王天天来都是为了看弟弟,根本不是来陪琼儿玩的!” 陈妃闻言后却是大怒,“怎么和长辈说话的,绿竹!去把板子拿来,我今天非要让她长长记性不可。” 郑琼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曼兰连忙劝道:“姐姐息怒,童言无忌啊。” 来自后世灵魂的郑克臧也感觉陈妃有点小题大做了,皱眉出口道:“琼儿还小,爱妃不可太过苛责!” “你们就惯着她吧,看她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日后看哪个男人会娶她。” 郑克臧一听不乐意了,愤声道:“琼儿是我的女儿,日后哪个小子不要命了敢对琼儿挑三拣四的,本王亲手抽他。” 看见郑克臧的反应,陈妃倒先笑了,接着曼兰、绿竹等人都捂着嘴轻笑起来。 反应过来的郑克臧也笑了,殿内氛围为之一松。 小世子的降生让许多朝臣长出了口气,虽然郑克臧如今还年轻,但主君后继有人总是会让这些追随者感到安心。 因着小世子出生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澎湖海战胜利的消息,按照郑家男子的字辈排列,郑克臧给新出生的小世子命名为郑安锐。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郑经的小心思了,众所周知明朝皇帝的名字是按照五行来取的。 除了太祖皇帝的元璋有特殊含义不算,自他往后:棣、高炽、瞻基、祁钰、见深等等。 观察每位皇帝名字中最后一个字的偏旁,都遵循着木、火、土、金、水的顺序。 郑经的小心思便在这上面,如郑克臧两个弟弟的名字郑克塽、郑克壆。 包括郑克臧的臧字实际上也是采用的籀文(大篆)写法,上臧下土,与明室的第四代五行相对应。 郑经的这个心思就很明显了。 但这样的小心思对郑克臧来说并不是坏事,他沿袭了郑经的作法,将儿子命名为金字旁的锐。 这一个小小的信号,敏锐地被朝堂上的大臣们捕捉到,成为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虽然世子目前才几个月大,而且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又高,但并不耽误这些大臣们自嗨。 自从郑世锐出生后,不断有人上奏请正式立其为世子,还有几个大臣劝谏郑克臧充实后宫,多多繁衍子嗣。 搞得郑克臧十分不爽,搞得他会英年早逝一样,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痛批了一顿,但这些大臣们并没有消停。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怒斥群臣 郑克臧后来发现这些大臣吧你越吵他,他就越来劲,于是郑克臧决定冷处理,请立世子的奏折一律留中。 好在随着迁移到东宁的民众越来越多,柯平在朝会上抛出的一个议案吸引了众臣的注意力,请立世子一事终于消停了下来。 在十月中下旬的常朝上,柯平从朝臣队列中走出,一板一眼地躬身奏议道: “随着大肚番国覆灭,迁移至西部平原中部地区的各地移民和入籍的生番加起来已有近十万人,单纯靠屯垦点军管已不合时宜,臣请在西侧平原中部再立新县。” 这一提议瞬间引发了众臣的讨论,内侍仪官连连呼喝道:“肃静!肃静!” 郑克臧也很吃惊,这样大的事情按照正常流程来说应该事先商讨过后再在朝会上提出,他打量了一眼同样吃惊的陈绳武,若有所思。 随着仪官的不断呼喝,群臣渐渐安静下来,柯平继续道: “现下屯垦点普遍都有了数千人的规模,却未曾置官管辖,日常刑讼治理多为屯垦地驻军受理,实在是不像话。” 柯平的这番话说的很明白,便是要剥夺各处驻军对屯垦点的民政管理权。 现下各地驻军对屯垦点的民政管辖实际上是由兵部选派的官员在干。 这一提议实际上是对兵部的削权,这也揭示了柯平未做事前沟通而选择在大朝会直接提出此事的原因,为了绕过陈绳武。 陈绳武心中也想明白了此事的关节,面色涨红,心中十分愤怒,他不顾礼仪直接开口道: “右参政啊右参政,你我在参政司共事的日子也不短了,虽政见偶有抵牾,但大家都是为了东宁,为了殿下,莫非陈某人在你心中便是那贪图权势的奸佞之臣?” 陈绳武愤怒的原因并非是柯平要削兵部的职权,而是对柯平这样戒备防范自己的态度感到不满。 柯平认真地看着陈绳武道:“左参政误会了,在下所作所为皆出于公心,更不认为左参政是奸臣。” 陈绳武对这个解释自然是不信的,正要继续质问,突然从上首处传来郑克臧低沉的呵斥,“够了!成什么样子!” 陈绳武立马闭上了嘴,跟着群臣一起下跪请罪。 “左参政说说你请的是什么罪!”,郑克臧面色冷肃地看着陈绳武厉声问道。 陈绳武伏叩在地高声道:“臣请殿下治臣殿内失仪之罪。” 郑克臧不置可否,冲着柯平道:“左参政说是失仪之罪,右参政呢?也是请的失仪之罪吗?” 柯平叩首道:“臣惶恐,同请失仪之罪。” 郑克臧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二人道:“失仪不过是借口,到底所犯何罪你二人心知肚明!”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往日你二人虽有矛盾但还都限于正常的理念之争,怎么?柯卿是觉得不够?非想着要发展成党争?” “臣绝无此意,所争也确实是理念不同,臣绝不认为左参政是贪权奸佞,只是国家大事又事关兵部和驻军,牵涉面甚广,臣不敢冒险,只好行此下策。” “不敢冒险?”,郑克臧看着陈绳武怒声道:”你这左参政平日是怎么当的,让人家把你当成了风险!” 陈绳武声音苦涩道:“臣有罪。” 郑克臧没理他转向柯平道:“好,柯卿不信左参政,本王你也不信吗?为何不与我商量,是觉得我会偏袒左参政?” “臣不敢!”,柯平闻言再次伏低了身子。 “呵呵,不敢?你最好不敢。” 郑克臧目含冷意地环视了一圈殿内众臣,寒声道: “我倒要看看谁想当马士英和阮大铖,看看谁敢当这两人!” 郑克臧的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陈绳武和柯平身上,“让你们二人统管政务,意见不合很正常,但谁若是敢越界,本王先办了他。” 众臣心中皆是一凛,连道不敢。 “《尚书》有言: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望诸公与本王共勉。”,郑克臧最后看着诸臣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臣等谨遵殿下令。” 这次朝会算是不欢而散,可该干的工作还是得干。 郑克臧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陈绳武和柯平在散朝后立刻召集众臣在参政司商议新县设立之事。 陈、柯二人散朝后步行前往王城边的参政司衙门,二人均面无表情,同路而行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显然二人之间的矛盾经过此事后彻底被引爆了,连表面上的融洽关系都懒得继续维持。 但郑克臧不在乎柯、陈二人之间的关系好不好,甚至说他更希望二人的关系不好。 但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能因为恶劣的关系而影响到朝政,绝不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全然不顾是否对国家有利,这样对人不对事的党争行为郑克臧是绝不会容忍的。 好在今天在朝会上这一信息清晰无误地传递给了众臣,故而即便二人互相冷着脸不对付,但该推进的工作二人也没有耽搁。 柯平板着张脸看着参加会议的众官员,声音生硬道:“关于设县一事,本官在朝会上已经解释了原因,众位谈谈各自想法吧。” 参加会议的官员们看了看左右参政冷着的脸庞,一时间谁都没敢先出声。 最后还是陈绳武做了表率,贯彻了郑克臧的训诫,他沉声道:“当初屯垦地进行军管,便是因为平埔番的威胁,如今西侧平原平埔番皆归于治下,确实需要设县管起来了,也可以解放当地驻军。” 见左右两位大佬不计前嫌地达成一致,下面的众官也都积极起来,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在众人看来,设县这事不难,毕竟有现成的成例在,依样搭建一套行政班子便是了,真正的问题就是兵部职权的问题。 眼下两位大佬达成了一致,此事再无疑难,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众官便形成了设县方案上报给了郑克臧。 但方案在郑克臧这里并未获得通过,被打了回来,郑克臧在批复中写道: “既是新设之县,何不趁机革除旧县制之弊,重议。”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县 陈绳武和柯平看着被打回来的方案,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扭过头回避了对方的视线。 得到消息的众官员再次被召集到参政司衙门,大家聚集在起来共同咂摸着郑克臧批语的含义。 礼官郑斌看着柯平轻声道:“这是殿下对现行的县制有所不满了?让我们议新法?” 柯平看着郑斌唔了一声,面色严肃地点点头道:看来是这样,殿下之意是让我等就旧县制之弊端提出改良之策,正好应用在此次新县设立上。” 众官闻言沉默起来,这倒并不是因为找不出现行县制的弊端,实在是弊端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 原本仅占据东宁时还好,地盘小,人口少,天兴和万年这唯二的两个县级行政机构都在中央政府眼皮子底下,问题不大。 可自从占据了琼州之后,县制的弊病就暴露了出来。 县衙作为古代政权最低一级的政府,承担着绝对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是朝廷中与百姓接触最多的政府机关,也是朝廷各项政策措施的末端执行者,直接影响着百姓的生活和对朝廷的观感。 如今的琼州和东宁两地都沿用的明代县制,弊端那可是数不胜数。 在琼州做知县陈梦球之前便就如今县制弊端一事上过专门的奏折给郑克臧,但当时临近澎湖海战,郑克臧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 如今柯平提出增设一县的提议,在郑克臧看来是进行县制改革的一个绝好的机会。 全新设立的县不存在以往的历史遗留和错综的人事关系,民众又都是新移民还未形成本土势力,乃是县制改革的天然试点。 若能借着新设立的县展示改革成果,日后在全境推行起来阻力也会小很多。 “目前各县设官员四名分别是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其下吏员一般在数十名,分充于吏房、户房、礼房、刑房、工房、兵房和承发房。” “除承发房专管公文档案的收发保管外,其余县里六房完全与中央六部对口,另外各县还都有杂役,视县里需求由各县衙自行聘用。” 吏部左侍郎孟宪忠率先介绍了现行县制的官吏情况。 “太少了。” 工官李景率先发表了意见。 “一县之大,县衙官员至多才四人,以四人之力,需应付来自六部的“条”和府衙的“块”两个方面的政令,还要从钱粮、刑名、教育、风化等各方面有效地治理全县数万乃至十数万百姓,实在难以胜任。” 他顿了顿继续道: “最关键的是县官多为外调而吏员却多为本地人,各有跟脚,树大根深,乃至有县吏把持公门之弊,彼辈朝穿青衣而入,暮各持金而回,贪索无度,架空县官之事常有。” 对李景所说的第一条,一些人觉得有待商榷,但他说的第二条倒是获得了众人的认可。 在天兴和万年二州(府属州与县平级)还好,可在琼州的很多县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 柯平点点头扫视众人道:“可还有其他意见?” 刑官郭英平起身冲着左右参政拱手道:“李大人刚才所言甚是,如今县制官吏制度确实有很大的弊病。” 他面对着众人缓缓踱步道:“但不止于此,在县衙具体的职责划分上,恐怕也有很多待商榷之处,现下各县官府最首要的任务就是催科即征收赋税钱粮,此确是要务,但县衙所管又岂仅此一事?其他事务莫非便不甚重要吗?” “就拿各县的刑狱来说,仅今年刑部打回重审的案件便有近百起,许多县官根本不通刑名,办案也往往糊涂了事,实在可虑,既然审理诉讼如此敷衍了事,依本官看,正好如今殿下开了明法科科举,或可考虑将刑狱职权单独剥离成衙。” 郭英平这是从各县官府所需承担的职责角度出发,指明了现行的县制无法很好地完成县衙应该承担的职责。 郭英平的建议立马得到了户官蔡济的响应,他继续补充道: “如郭大人所言,许多县官也不习数术,往往让小吏在数字上蒙蔽,或也可单独成立催科衙门,从明算科选材,专管征缴赋税。” 柯平将众人的意见一一汇总,并与众臣商议每条弊病的改良措施,通过连续数日的讨论总算形成了一个大体方案,上报给了郑克臧。 郑克臧对参政司报上来的方案大体上是满意的。 这种改革是需要谨慎些的,若是太过激进容易出乱子,可若太过温和又不容易出效果,其中的度很难把握。 纵观整个方案基本做到了言之有物,说明中枢这些官员大部分还都算实干派。 像那种空谈臆想的人难以得到郑克臧的赏识,自然也无法占据高位。 他对柯平的这个方案进行了详细的修改,又发给参政司审议,经过几轮来回修改后最终颁布实施。 在原大肚番国腹地新设立宁中县,治下移民共计有八万余人。 原本的屯垦驻军大部分被郑克臧调去了琼州北部驻防。 而原本杨彦迪麾下军镇除了黎忠镇留在琼州外,其余各镇悉数调回东宁,尽数驻扎在宁中县,加强中部的防御的同时,允许各军从移民中择优补充兵源。 按照参政司的意见,县官的数量进行了相应的增加。 知县一名维持不变,县丞变为两名分管刑名和教育,主簿也变为了两人,分别主管农业和商业,而典史增设为三名,分管稽保甲,严缉捕,掌牢狱,总体负责治安之事。 同时根据郭英平和蔡济的建议,在新县设立了单独的催科衙门和刑法衙门。 其中催科衙门不受地方官府领导,由中央政府直接派遣官员,主管各县赋税劳役的征缴。 而刑法衙门也由中央选派官员,但它和地方的关系更紧密一些,将与地方县衙一起处理官司诉讼。 双方商议一致的判决才可作为最终判决结果,若无法达成统一应上报府一级进行审议,若还不能达成一致则上报刑部审议。 既增加了官员数量,又剥离了一部分职能,以使县级行政机构能更好地运行,而经过众官员一致推荐陈梦球从琼州调回担任宁中县首任知县。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自远方的船(上) 在琼州西侧海域,一艘庞大的“商船”正沿着广南和琼州之间的海峡中线缓缓行驶,说是商船其实并不准确。 这艘名为索菲特亚的商船原是一艘四级军舰,即便如今改造成为商船,但仍保留着总计约四十门的舷炮,让人望之生畏。 这样一艘船在沿途所经过之处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当地人的担忧,它上一次停留的港口是暹罗的曼谷港。 有赖于那莱王门户开放的政策,暹罗对欧洲的商人们是秉持着开放态度的。 虽然这些欧洲人桀骜不驯的无礼行为一次次地激起国内贵族和民众的厌恶。 但那莱王坚信开放的政策有利于暹罗的发展,强硬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看到疑似军舰的索菲特亚号,曼谷港的暹罗官员和驻军第一时间摆出了戒备态势。 在得知对方不进港贸易,只作食物和淡水补充后,剑拔弩张的氛围才稍稍有所缓和。 在暹罗方面的严密监控下,这艘船补充完物资后继续行驶向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广州港。 从曼谷港出发继续行驶了数日,拥有骑士头衔的船长德·拉罗克看着桌子上的海图,眼中充满着喜悦。 “只要穿过这片海峡后再转向东,就将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广州港了,先生们!这次长途航行即将到达终点。” 围在舱室内的众人闻言无不神情振奋,长达八个多月的航行让他们身心俱疲,但在疲惫的同时他们也由衷地感到欣喜。 索菲特亚号是从法国拉罗歇尔港出发的,目的地是广州港。 这是第一艘从法国本土直航中国的船只,想到此行成功后带来的巨大声誉和影响力,舱室内众人心头一片火热。 作为第一艘从法国直接出发前往中国的船只,它启航的背后是各方势力推动的结果,商业也并非是其唯一目的。 此时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完成了李希留和马萨林建立一个中央集权、专制的民族国家的努力。 他将法国的贵族们变成了他宫廷的成员,解除了他们作为地方长官的权利,以此削弱了贵族的力量,加强了中央集权。 这样一位拥有强硬手腕的君主却十分热衷痴迷于中国文化。 刚刚入住凡尔赛宫的他经常举办各种宫廷宴会,而在这众多的宴会中,主题为“中国皇帝”的宫廷舞会最受其青睐。 在舞会上,法国的皇宫贵族们穿着华美的中国绸袍聚集在一起,等待着国王的到来。 随着乐队的伴奏声响起,路易十四会穿着中国样式的丝绸衣服,乘坐一乘八抬大轿进入宴会厅,每次都能引起贵族们的哗然称赞。 而真正让路易十四想要接触中国的契机来自于康熙十七年(1678)康熙皇帝身边的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写给欧洲诸国君主的一封公开信。 南怀仁在信中表达了康熙皇帝想了解世界,学习西方科学知识的强烈愿望,他呼吁欧洲各国君主尽快派遣精通科学知识的传教士来华。 这封信瞬间引起了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兴趣。 虽然绝大多数欧洲君主将南怀仁的这封信看作了教会用的小手段。 各国君主坚信这只是为了哄骗他们出资赞助教会前往中国传教而已,可路易十四并不这么想,他决定予以回应。 于是在他的支持下,海军军舰索菲特亚号摇身一变成为了商船,借着国王陛下的支持,许多商人、传教士搭上了这趟便车。 可准备工作并非一帆风顺,路易十四虽然赞助了船只,但他似乎不愿让这艘船有过于浓厚的官方背景。 他在敕令中明确提到:这艘船虽是经国王的批准驶往中国的,但它却并非是一艘皇家御船,而是完全如同荷兰人和英国人所做的那样,只是一艘普通商船。 此举是为了防止这艘船与中国官方产生误会冲突,对国王将来向中国正式派遣通使官船造成消极影响。 敕令还要求他们既不能在沿途向欧洲其他国家的船舶致敬,也不能要求欧洲其他船舶与之联系,要对目的地进行保密。 简而言之,这是一艘被派去中国打前站的“临时工”船只。 目的在于了解中国的一切文化风俗和沿海季风、潮汐、气候以及与航海有关的一切资料情报,以利于法国政府将来方便时派正式使节船驶往那里。 既然敕令明确表示这是艘商船,法国官方除了船以外,其余费用一概不管,出海的费用需要自己筹措。 作为积极推动此事的耶稣会教士约阿希姆先是联系了法属东印度公司,但惨遭拒绝。 虽然法属东印度公司自1664年以来就垄断了自好望角到印度以及整个中国南海的贸易。 但法国东印度公司目前刚刚开始在暹罗作出扩张的尝试,其活动仍从未超越暹罗以远的地区。 当前的经济形势也不允许它在远东发起新的商业攻势,所以其对赞助这次出行兴趣寥寥。 无奈之下约阿希姆只能寻求其他方面的帮助,他几经周折,最终联系上了一名巴黎的大豪商,让·茹尔丹。 让·茹尔丹的声名远播欧洲各国,被称为“工业巨富和法国最大的玻璃制造商”。 在茹尔丹的支持下,一切又顺利起来,索菲特亚号满载着茹尔丹的玻璃制品出发远航,却在西非遭到法国东印度公司的扣留。 又浪费了近大半年的时间在本土和西非间交流斡旋,最后在路易十四的干预下,东印度公司准许其通过。 但派遣了两名商务官沿途监督,确保船上商品最终全部在广州出售,而不允许在沿途港口出售,损害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听见船长德·拉罗克激昂豪迈的发言,眼见此行目的地广州在望。 约阿希姆回想起数年的准备和波折心中感慨万分,甚至忍不住落下泪来。 同行的许多教友见状连忙对其进行安慰,纷纷出言鼓励。 “要相信我们脑海中习得的知识,定能受到中国皇帝的赏识,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主的福音。” “阿门。” “阿门。” 众人连忙手划十字一同祈祷。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来自远方的船(下) 但可能是上帝他老人家过于忙碌,没空理会这些漂泊在南中国海的虔诚信徒。 又可能是上帝有着恶趣味,偏要用意外和磨难检验信仰的忠贞。 在众人祈祷完后,突然从甲板上响起一阵骚动声。 船长德·拉罗克一脸愤怒地起身拉开舱门,“怎么了!都给我闭嘴。” “前面有船!冲着我们来的!” 顺着甲板水手手指的方向,德·拉罗克眯着眼睛看到了不远处驶来的几艘战船。 “该死!快敲警铃,瞭望手在干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示警!” 原本是罗什福尔港口官员的大副萨里奥兹听见船长的话后,立马抬头去看桅杆上的瞭望岗哨。 只见瞭望手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脸色青紫,身前有大量血迹。 “又是一个坏血病!”,他大声地冲德·拉罗克吼道,用手指了指上面。 该死!该死! 虽然拉罗克心中怒火熊燃,但他清楚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因为对面不明身份的战船已毫不犹豫地先行开炮,一连串炮弹落在索菲特亚号行驶方向的前方,溅起了一片水柱。 拉罗克面色潮红,激动地下令道:“快点转向!把侧舷的炮口都打开,快点!让我们给这些海盗一个教训。” 随着拉罗克的命令,索菲特亚号迅速调整转向,摆出作战姿态,将侧舷大炮对准了远处的船只。 随着远处的炮声响起,耶稣会的神父们满脸圣洁,手拉着手一同虔诚祈祷: “圣洁信实的主,请您开仆人属灵的眼目,使其看见神的帮助,使其信心得坚固,求主让那些前来攻击的敌人眼目昏迷,使他们迷失方向找不到攻击的目标,奉主圣名,阿门。” 琼州水师战船临高号上的炮手桑大有不仅没有眼目昏迷,迷失方向。 正好相反,索菲特亚号在他的视野中清清楚楚,他半眯着眼默默计算着索菲特亚号的移动速度,不断地调整着炮口的角度。 “桑大哥,您见多识广,这是哪国西夷的船,从没见过这旗子,还挺好看的。” 桑大有身旁的年轻副炮手胡三郎一边配合着调整大炮射角,一边好奇地问道。 仔细看了眼索菲特亚号上飘扬的蓝底金鸢尾花旗帜,桑大有摇摇头道: “我也没见过这旗子,不管哪个国家的,这明明就是艘战船,肯定是不能让它随意通过的。” 这几艘明军的巡逻战船隶属于琼州水师远洋镇前协。 大鸟战船临高号作为前协水师参领苏立志的旗舰此刻冲在最前,刚才的警告炮击也是从临高号上发射的。 但这并非是苏立志意图主动寻衅引发摩擦。 为了更好地收取通行税,明军水师的旗手们或多或少都能用各国旗语打出“停船检查”的意思。 但法国的船只几乎没有在东亚海域出现过。 明军水师的旗手不解对方旗语,只好分别用荷兰、英国、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旗语尝试拦停对方,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当然,苏立志不知道对方担负旗语翻译的瞭望手正好败血症发作身亡,只当对方不解旗语含义,无奈之下只得开炮示警,企图逼停对方。 但对面的法国船长显然没能读懂炮火中的警告意味,而是将其视作挑起战争的危险行为。 从苏立志的角度看去,苏菲特亚号侧舷的炮口洞口,对着自己这边,敌意明显。 这是准备武力对抗嘛。 苏立志一边想着一边适时地下令各船摆出攻击阵型。 双方不约而同地隔着宽阔的海面用炮口对准了对方,却没有一方先行开炮。 琼州水师这边仍是想先弄清楚对面船只的身份和目的。 苏立志并非是一个激进鲁莽的武官,在他看来只要不是伪清的战船,就都可以先沟通,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打生打死。 而法国人这边,船长拉罗克的权威正在遭受质疑,众人尽皆反对其下令开炮还击的指令。 “先生!我本人对您的英勇深表敬佩,但我必须保护我的雇主让·茹尔丹先生的财产!”,茹尔丹的贸易代表格尔罗萨带头坚决反对拉罗克的命令。 拉罗克怒吼道:“你在说什么!我正是在保护茹尔丹先生的财产!” 格尔罗萨的语气也逐渐激昂起来,“他们并不是没有标识的船只,所挂的旗帜也非骷髅旗,对方并不是海盗,你要知道船上运载着茹尔丹先生的玻璃,一旦爆发海战,损失是无可估量的!” “可是对面已经冲我们开炮了!” “那明显是警告的炮火!不是吗!如果对方真的有敌意的话,现在早该炮火轰鸣了!” 格尔罗萨毫不退让地反驳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甚至有可能他们是广南或者中国的海军呢,您可想过贸然开炮的后果吗!只是为了证明您的勇武?” 拉罗克被对方描述的严重后果吓到了,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就这样认输,他强硬道:“这是王国海军的战船,你们这样做不怕被国王陛下惩罚嘛!” “我们并未要投降,只是先行交涉,若是对方确实有敌意我们自然要维护国王的荣耀。”,格尔罗萨并未被拉罗克搬出的国王吓到。 拉罗克闻言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用求助的眼光扫过他的大副二副,扫过耶稣会的教士们,甚至望向东印度公司的两名商业经理,但没有人给予回应。 “违背船长的命令,你们这样的行为是暴动!”,见无人支持自己,他气急败坏地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气冲冲地跑回了船长舱室,明显不愿再继续难堪下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东印度公司商务代表此时才插嘴道: “虽然我也不同意拉罗克先生的命令,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对面很可能是公司在东亚报告中所提到的那伙盘踞在沿海岛屿的中国叛军。” 格尔罗萨耸了耸肩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道:“那又如何呢,我只是要保证茹尔丹先生货物的安全,国王陛下并未要求我们帮助中国人平叛吧,如今广州已近在眼前,还是说先生们想在到达目的地前来一场疯狂的冒险?” 众人皆沉默以对。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礼包无疑 达成一致的法国人很快先行尝试交涉。 在苏立志的视野中,索菲特亚号上缓缓解下一只小舟,船上的法国水手们奋力划桨,小舟很快向明军水师靠拢。 “吩咐各船不许开火。”,苏立志很快对对方尝试交涉的做法给出了友善的回应。 精通各国语言的约阿希姆承担着交涉重担坐在小舟正中,等靠近明军水师战船后,首先映入他眼中的是临高号上的中文旗帜。 这就是中国人!他在心中狂呼,旗帜上的文字与耶稣会的记载一般无二,方方正正,竖排而列。 战船上的水师士兵们主动向法国人的小舟抛下绳索,在仆人和法国水手的帮助下约阿希姆神父登上了临高号。 初登中国战船的遭遇对神父来说算不上美好的回忆,十数支装填好的火铳正对着登船的众人,在一个中国军官的命令下,所有人的武器都被收缴。 约阿希姆心中主动为这些中国人开解,他们是军人,这是他们的职责。 将心中的小小不满抛下后,他迅速地尝试与中国军官进行交涉。 不出所料,对面的中国人听不懂任何法语,他分别又用拉丁语、荷兰语和英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让他欣喜的是,英语获得了对方的回应,一个中国水手明显有了反应,那名中国水手向年轻的中国军官汇报后,走上前用英语问道:“你说你们是法国人?” “是的,我是法国耶稣会教士约阿希姆。” 苏立志点点头,他是知道法国人的。 当初郑克臧从澳门重金聘来担任军学炮手教官的修德礼就是个法国人,只是除此之外,在东亚便很少有法国人的消息了。 “问问他们的目的,是前来进行贸易的吗?目的地何在?” 约阿希姆显然搞不清楚明和清的区别,他以为对方是中国的海军。 毫不犹豫地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声称自己是耶稣教会派来拜见中国皇帝的教士。 但出乎他的意料,随着他表明了此行目的,甲板上的中国人们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些中国人不知道他们为何发笑。 略一思索后他瞬间明悟过来,开口试探道:“你们是中国的叛军?” “大胆!伪清鞑虏才是我大明的叛军!”,听见水手的翻译后苏立志脸色沉了下来,冲约阿希姆怒喝道。 虽然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明显这位中国军官被惹怒了,约阿希姆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言语上的不当。 致歉过后,他小心翼翼地提出通行此海域前往广州的请求。 苏立志开始含糊地搪塞起来。 一番交涉过后,回到索菲特亚号上的约阿希姆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一脸歉意道:“交涉进行的并不顺利,对方确实是那支中国叛军。” “怎么,他们不允许我们前往广州吗?”,众人纷纷问道。 约阿希姆摇了摇头道:“对方倒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要向上汇报,需要我们先跟着他们前往琼州,是广东南边的一个大岛。” 他继续补充道:“对方保证我们人员和货物的安全,甚至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在琼州的港口与他们进行贸易。” 这显然和众人所设想的不一样,一时间众人争论起来,一边叫嚷着:“必须拒绝对方的要求,天知道我们到了对方的地盘还能否再出去!” 一边讥讽地反驳着,“对方在这里有五艘战船盯着我们,难道你这个傻瓜还不懂吗?我们已经在对方的地盘了!” 双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但很快明军帮他们做出了选择,在索菲特亚号的另一侧,再次出现五艘明军的战船。 这是前来交班的平洋镇左协,面对十艘战船的夹击,船上众人包括船长拉罗克很快统一了意见。 按照这些中国人的要求去做! 在明军水师的“护卫”下,索菲特亚号停靠在了琼州西侧新修建的八所港,这是明郑为运输琼州石禄铁矿而新修建的工业港口。 明军确实如保证的一般,船只和货物一律不动仍交由法国人自行看管,只是不允许离港。 船上所有的耶稣会教士和商业代表都被暂时安排在昌化县居住,由昌化知县李琰负责接待监控。 约阿希姆等人寄希望于东宁方面能准许他们前往广州,在法国人的催促下,这一消息被层层上报,最终到了郑克臧的手中。 郑克臧能让他们去广州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随着琼州官员的报告一起附上的还有索菲特亚号的船员名单: 约阿希姆·布维特,耶稣会神父,法国科学院院士。 路易斯·拉·康特,耶稣会神父,法国科学院院士。 …… 这还用再看下去嘛!什么叫太阳王路易十四派去拜见康熙的教士? 这明明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给郑克臧送来的科技人才大礼包。 郑克臧一丝犹豫都没有,批复让琼州官员一定妥善安置这些法国贵客。 他亲自给邱辉下了命令,琼州水师一定要把这伙法国人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地送到东宁来,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在昌化县滞留的约阿希姆时常拜会李琰催问进展,李琰总是客气地让其等待。 好在他们在昌化得到的待遇尚佳,这让约阿希姆微微安心。 最起码对方不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对他们也很是友好,而且这里的民众似乎也很热情。 县城里住进来一批法兰西人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尤其是李琰并不禁止法国人出馆舍,只是派人随行保护。 每次法国人出行都会引来琼州百姓的围观。 没办法,昌化县就是个小县城,也不是什么商业繁茂之地,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西洋人,不免好奇。 每次出行都处在热情民众的围观下,渐渐的法国人也不再出去乱逛了,每日呆在馆舍中,心中的不耐与日俱增。 就在约阿希姆忍不住准备再去找李琰时,李琰却先来拜会了约阿希姆。 “恭喜诸位,延平王殿下已同意诸位拜见中国皇帝的要求了。”,李琰一张嘴说出了天大的好消息。 “贵方同意我们前往广州了!这可真是好消息!感谢延平王的仁慈,愿主保佑他!” 听到这个消息,法兰西诸人一扫多日烦闷,一个个兴高采烈。 “去广州府?”,李琰装出一副疑惑的神色,“象征大明皇帝的御座在承天府,你们去广州府干嘛,莫要多说了,请诸位赶快收拾东西吧,接你们的水师战船已在港口等候了。” “……” 第一百六十章 接见 这些法国耶稣会教士们除了一个是修辞学院士之外,其他无一例外都是自然科学的院士,每一个都精通某一个或几个自然学科。 由此也可以看出路易十四这是走心了。 郑克臧分批接见了这些法国客人们。 他特意将军学火炮教官修德礼拉来作陪。 精通汉语的修德礼承担了翻译的职责,能够用法语进行交流想必这些客人会感觉更自在。 “尊敬的延平王殿下,请允许我代表教会向您表示敬意。” 郑克臧第一批接见的法国客人自然便是这些耶稣会的修士们,约阿希姆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对郑克臧表达了问候。 “十分欢迎诸位来我东宁,本王听闻尔等不远万里而来,乃是为了参拜我大明皇帝?果然西教义士也!” 听见郑克臧的话,约阿希姆的脸上稍稍有些尴尬,他在这段时间已经搞清楚了明与清的分别。 他并非对大明一无所知,得益于永历朝教士卜弥格在法国出版的《中国皇室皈依略记》一书,约阿希姆对明清战争这段旧事是知道的。 他只是被东印度公司报告中提到的中国叛军一词所误导,并不知道所谓的叛军实际上是明朝余部。 搞清楚形势后,他怕直接要求前往清国会触怒这位友善好客的少年君主,只好委婉地说道: “能瞻仰贵国皇帝御座是我们的荣幸,瞻仰之后还请殿下放我等归去。” 郑克臧呵呵一笑没有接话转而说起了永历皇帝的旧事,“先皇对贵教十分尊重,不仅如此,先皇后、先太子等诸多勋贵宗戚皆入了贵教,当初卜弥格教士奉命出使欧洲面见教皇求援,可惜最后未能获取援助。” 说到这一段往事,郑克臧就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其实不过就是永历皇帝想要借助洋人的力量罢了,只能说是一次走投无路下的胡乱尝试,指望教皇和天主拯救大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虽然心中对永历皇帝的做法很是鄙夷,但这不妨碍他将此话题作为拉拢这些传教士的绝妙切入点。 如之前所说,通过卜弥格的书,约阿希姆清楚皇室皈依这件旧事。 但南明使者向教会求援一事是教会中的绝密事件,约阿希姆不知缘由,闻言大惊道:“不知道贵国竟与教会还有着这一段渊源。” 郑克臧继续引诱道:“便是先曾祖也曾是贵教中人,当年曾在澳门受洗入教。” 听到这里约阿希姆大概明白了郑克臧的意思,他试探地问道:“不知殿下对教会是什么态度?” 郑克臧心中对天主教会自然是没有好感的,听见这话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作评价,转移话题道: “诸位的目的我也清楚,也罢,我就挑明了说,我大明与伪清是世敌,诸位想去广州那是绝无可能的,便先在东宁安心住下吧。” “诸位远来中华,左右不过是为了传教,我听闻诸位皆是博学之人,在此地为我东宁做出贡献,本王也会为尔等传教开方便之门。” 约阿希姆面色一变,语气带上了恳求意味道:“殿下,我不敢隐瞒,其实我们这一行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传教,还身负法国路易国王接触中国皇帝的命令。” 郑克臧抬手打断了对方,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可以让来往东宁的欧洲商船送信回法国,告诉你们的国王,南中国海是我郑氏的,此路不通!” 他说完后冷着脸喝令銮仪卫送客,在强壮的銮仪卫侍卫面前,众传教士唉声叹气地退下。 将传教士们强硬斥退后,郑克臧开始接见第二批法国客人,这次接见的气氛明显融洽了很多。 茹尔丹的商业代表格尔罗萨是一个典型的商人,面对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诸色人物,他总是不介意卑躬屈膝。 格尔罗萨毕恭毕敬地对郑克臧鞠躬行礼,“殿下,请允许我,格尔罗萨代表让·茹尔丹先生向您表达崇高的敬意。“ 郑克臧看着他脸上市侩的笑容,没来由地联想起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马萨昂,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我已与诸位耶稣会教士达成了一致,广州便不去了,听闻此次商船上拉着的都是贵公司的玻璃,不妨便在此售卖。” 郑克臧冲着格尔罗萨颔首致意,直截了当的将朝廷的决定告知于他。 商人们总是能更快地看清形势,格尔罗萨并未沮丧,他早已料到此节,在他看来这一船玻璃卖给谁都是卖,只要价格合适。 当然郑克臧的目的并不在这一船玻璃。 由于玻璃易碎和必须进行切割与装配,所以此次格尔罗萨还带着八名技术高超的玻璃工匠与他同行,而郑克臧的目标正在于这几个工匠。 他没有遮掩地表达了这一目的,热情地邀请这位法国商人与东宁朝廷合资建造一座玻璃工厂。 一切所需的资金土地人手均由东宁负责,而法国这边只需要出技术即可。 格尔罗萨闻言心中一动,商人的直觉让他从郑克臧的这个建议中察觉到了巨大的利益。 但一旁两位法属东印度公司的商业代表灼人的目光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推脱说需要征询茹尔丹先生的意见才行,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几位商人间的小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郑克臧的眼睛,他扭头笑着对东印度公司的两位代表道: “贵公司目前的贸易线路已到达了暹罗,从曼谷港出发绕过中南半岛便是我郑氏的势力范围,我东宁与朝鲜和日本都有贸易往来,贵公司难道就没有进入远东的想法吗?” “远东的竞争过于激烈,以公司目前的经济状况,公司暂未有向远东发展的想法。” 郑克臧笑道:“若果然如此,那你们为何要进入暹罗呢?风险与收益总是相对应的。” 格尔罗萨听见郑克臧的后半句话眼神一亮,但郑克臧已经没有了和他们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他只需要将合作的意思表达出去,至于更具体的事情自有户部主管贸易的官员来代劳去磋商。 郑克臧相信他麾下的官员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的提议成为现实。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双赢 在郑克臧看来,这些耶稣会传教士最宝贵的地方还不是其在科学领域的深刻造诣,而是在于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西方教育体系下的优秀产物。 这些神父都是从教会学校开始学习一直到进入大学深造。 虽然这一路上神学是其主修课程,但他们仍无一例外地经历了某一或者某几个自然科学学科从初级到中级再到高级的学习过程,这一点才是郑克臧最为看重的。 于是郑克臧所提到的让这些人为东宁作贡献的要求被具象化,在他的授意下,由礼部出面进行协商。 每位教士都需要分别编写自己所擅长学科从初级到高级的普适性教材,为东宁的教育改革做出贡献。 为了提高这些人的积极性,郑克臧不仅宽厚地允许他们随时入王城觐见。 还表示如果他们的工作成果能够使人满意,便允许他们在指定的地点建造教堂,也可以在指定的区域进行传教。 眼见短时间无法前往广州,在郑克臧的提议下,这些宗教人士出于传播圣教福音的责任感,一个个按照要求开始了教材的编写工作。 而商业合作的进展更是进行的十分顺利,在东宁朝廷提供的优异条件下,格尔罗萨迅速地转变了想法。 他紧紧抓住东印度公司无意进入远东的发言,强硬地与东印度公司的两位代表进行了辩论。 “此处并非是东印度公司的势力范围,即便在此处设立玻璃厂,生产的产品也是销往日本和朝鲜,于贵司利益无损!” 格尔罗萨有了东宁官方的支持,态度变得强硬起来,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让两位东印度公司代表无可奈何。 东宁的户部官员及时出面进行斡旋,最终形成了一份三方都满意的商业协议。 根据这份协议,格尔罗萨代表茹尔丹先生答应了东宁朝廷的合作提议。 由法方出具技术,并负责生产,占生产工坊的40%股份,而东宁出人出钱出土地,负责工厂的经营和产品的销售,占60%的股份。 法属东印度公司也与东宁达成了一致,将正式委托东宁商船向日本和朝鲜转售法方的货物,按照转售货物售价的20%向东宁支付报酬。 与此同时由法方与暹罗进行交涉,允许东宁在曼谷建立商馆。 法方负责将货物运到曼谷,与东宁商船交割后,由东宁方面负责后续贸易线路的安全,转运至朝鲜和日本。 这是一份双赢的协议,对法国来说这样不会直接参与到各国在远东的竞争。 法国商人们将货物运到曼谷的同时,几乎等于同时运到了釜山和长崎,拓展了市场,拉动了需求,是所有商人喜闻乐见的。 而这仅需要扣除20%的收入,全当作是拓展市场的费用便好。 而对东宁来说,这份协议正符合郑克臧之前对运输商业的规划。 东宁本地出产的物资不够,无论对日对朝的贸易都是以进口为主,白白浪费了独占的贸易地位。 之前东宁虽然晓喻了各国可委托东宁转售货物至朝鲜和日本,但只有英国人积极响应,澳门的葡萄牙人仍在犹豫,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不屑一顾。 眼下多了法国人,东宁庞大的商队和独占的贸易地位终于可以发挥出相应的价值。 甚至在这方面法国比英国的优势更大,目前英国委托东宁转售的货物无一例外都是由英国商船从印度运来,东宁商船无法主动前往拉货。 而法国人在暹罗,东宁的商船便可以从琼州出发沿中南半岛航行主动前往,熟门熟路。 至于为什么前往印度拉货不现实,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在于航海水平的差距。 虽然十分无奈但必须承认的一点是这个时期中国和欧洲的航海技术已经产生了差距。 即便是中国比西方更早地运用了纬度定位技术,但还是被西方人后来居上给赶超了。 便是郑和下西洋的时期堪称中国航海术的璀璨时期,但航线也都是沿海岸线行驶,航海的针路图依靠的是沿岸地标和岛链作为指引。 即便是确定纬度的过洋牵引术,也必须是在记录过星体方位坐标的地方指引方向,而不能在陌生海域使用。 故而虽然郑和下西洋是自汉代以来中国千多年的航海资料和经验集大成者的一次伟大远航。 但受制于时代限制,针路图和过洋牵引术仍是实用技术而未上升至科学。 直到后来的欧洲人发展了自然学科,尤其是天文学和数学的大发展,使得欧洲航海术可以在陌生海域测量星星获取纬度,从而找到自己在地球上的方位。 欧洲人此时还开始运用航海钟来确定经度,虽然此时经度的测量并不精准和稳定,但也已经反超了中国。 但这并不是说无法航行到印度,要说照咱老祖宗的方法航行不到印度那是纯粹胡扯,毕竟远在唐朝,中国和阿拉伯之间商船就往来不断,而且都是直航! 简单地说就是沿岸航行比不上远离海岸航行的效率和速度,不值当。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恶劣的政治环境才更加麻烦。 东宁的船只若像唐朝或者郑和那样沿海岸线进行长途航行是可以,却无法像他们当初那样沿途随时停船补给。 毕竟当初的大唐万邦来朝,大明也是天朝上国,郑和的船队更是庞大无比,一般小国顺顺手就灭掉了。 那些穷了吧唧跪舔大唐大明的南洋国家当初见了唐船屁也不敢多放,可如今摇身一变都成了欧洲人和伪清的狗腿子。 更别提前往印度必要经过荷兰人占领的马六甲海峡。 这条航线的风险直线上升,实在得不偿失。 好在如今的差距还没拉的太大,郑克臧欣慰地发现这次法国送来的科技人才礼包中有数个天文学和数学的大拿,正好将这块尽快地弥补起来。 到时候出了东宁右转往东,就是太平洋上来往美洲亚洲的商船咱也敢派人去抢他一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杨彦迪的不满 李霨在福建持续数月的调查终于有了定论,他调查的结果还算公正,甚至偏向于施琅更多一些。 在他给康熙皇帝的奏报中,并没有讳言姚启圣请报上的失误,在对跟随施琅作战幸存的兵将进行了盘查询问后,他对施琅的作战过程进行了较为客观的还原。 李霨在奏报的最后声称,施琅在作战过程中并未出现明显的指挥失误,或者有畏敌畏战等行为,确实因为郑逆在岛屿上防守严备加上水师犀利才致使战败。 这般直言叛贼强大的言论并未让康熙皇帝生气,相反他夸赞了李霨的公正处事。 最终惩戒下来了,施琅挂了个正红旗汉军副都统的职务被调回了京城,而姚启圣被革去了兵部尚书职衔但仍以福建总督之职在福建防备郑逆。 在康熙皇帝看来,姚启圣虽有情报失误,但此次作战说到底是由施琅全权指挥的,他未能秉持严谨态度,临阵揣度清楚情势有轻敌之嫌,是海战失利的主要原因。 随着福建这边的罪责厘清,对于新会之战失利的广东官员康熙也给予了相应惩戒,刘明江被调职到甘肃驻防西北边疆。 除此之外李士祯也被康熙皇帝下令调回了京城,吴兴祚和王永誉得以留任。 刚从偏沅(湖南)巡抚调任到四川巡抚没多久的韩世琦再次被调动至广东顶了李士祯的缺,云南提督桑峨调任广东提督。 伪清广东方面的人事变化很快被北镇抚司暗桩传递回了东宁。 但大家的关注点好像不在新到任的广东巡抚和提督身上。 陈绳武在得知康熙并未再任命福建水师提督和新设广东水师提督后拍掌大笑道:“澎湖一战后,伪清不敢再与我东宁海上争雄矣。” 众臣也纷纷欢欣鼓舞。 按说这个态度和反应还算正常,但明显这番话语失了进取之心让郑克臧怎么听怎么感觉有些别扭。 听到这些话同样感到别扭的还有被免了军职的杨彦迪。 当初郑克臧给众将下达了在家闭门反思的惩罚不久后又解除了众将的圈禁,命令他们前往军学将与伪清陆师作战的经验尽数传授给军学的学员们。 一辈子大老粗的杨彦迪第一次给别人教书,原本能说会道的他上了讲台变得木讷难言。 于是在向众人讲解新会之战时杨彦迪是这样讲的。 “总之就是先这样冲上去,然后再死命往里钻,然后一起上,伪清就崩溃了!”,他讲完后长出口气,下方听讲的学员们一脸懵逼。 好在其他将领发挥还算正常,骆英雄向众人讲解了伪清攻城的战法,花轩和陈安平等人向大家讲述了在野战中绿营兵的排列布阵和战法,让众学员们收获良多。 “讲这些东西有个什么用!”,从军学回来后杨彦迪低声抱怨道。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拙劣的讲台表现而生气,作为朝廷顶层武将的他或多或少能察觉到郑克臧的心思。 现在东宁武备的发展,一切资源优先供给水师。 举个简单的例子,随着迁移至东宁的人口越来越多,参政司首先提出来的是水师扩建计划,造船厂一如战前一般,一刻不停地建造着各种战船,从移民中招募水师士卒也提上了日程。 而反观陆师呢,除了征战广东的几个军镇可以在移民中募兵补齐编制外,关于陆师扩编的措施一项都没有。 这足以说明郑克臧的心思,未来的发展方向主要是在海上。 尤其是听闻了陈绳武的那一番感慨,杨彦迪更是心中苦闷。 不止殿下是这么想的,陈绳武作为朝廷重臣也是这般想的,手底下的官员们更不用再说。 好在很快排解苦闷的人来了,花轩、陈安平也听到了朝中的消息,他二人合计左参政的话必然不被杨大帅所喜,故而两人联袂前来探望杨彦迪。 “杨帅,我们可是带了好酒来,东宁特产的甘蔗酒!”,人还未见,花轩的声音已然响起。 杨彦迪亲自出屋来迎,同时吩咐家中仆人准备酒菜。 陈安平笑呵呵地道:“大帅怎得客气起来,咱们老弟兄几个随便喝点,这连未时还没到,整什么酒席。” 杨彦迪摆手笑道:“什么大帅大帅的,殿下已卸了老杨的军职,两位兄弟随意称呼便是。” 两人也不客气,直接叫起了大哥。 最后杨彦迪打发下人去旁边巷口的小酒馆买回了几盘佐酒小菜,几人就着小菜便开喝了,不过两三杯下肚,话头就扯到了对伪清的策略上来。 “伪清大而锐,”,陈安平先开始分析比较道,“殿下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伪清体量庞大,绿营兵今次也见识了,却也能打得仗,实在不能轻视。” “陈兄怎得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花轩坚决地反对道,“我东宁虽小,人口不多,却是万众一心,号令严明,几次行动就可看出我陆师之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有所获。” “相较之下,伪清大而疲,体量大又如何,海防处处皆警,迁界日严,民心不安,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听听今日左参政之言,我看朝堂衮衮诸公就是失了锐气!” 想法相左,两人之间一时争执不下。 还是陈安平率先结束了无谓的争执,他转而请教花轩道,“依贤弟看来,伐伪清既属当时,制胜可有奇策?” 于是谈话转入了三人都感兴趣的战略、战术的讨论。 花轩临时在桌面上摆出一幅军事地图,他端起一个碟子,就算广州府,在它旁边,摆几个酒杯,权充新会、江门等战略要地,几条黄瓜丝连接形成了珠江。 他抓一把核桃穰儿分置在这附近,算是明清双方的大军。 他们就在这幅临时地图上运筹布算,研究起攻守两方面的各种可能性。 花轩倾向于设计一个大规模的歼灭战,想在珠江西侧选取合适地形,把清军主力诱过江来,聚而歼之。 陈安平不排斥这种战略安排,他认为在广东进行一次主力决战是可能的。 杨彦迪此时插起手来,他抓起几粒核桃,越过黄瓜丝,迂回过几个酒杯,一直摆到碟子旁边道: “花兄弟之计不赖,将来大军正面与伪清周旋,老杨我亲带一支奇兵,潜渡珠江,直袭广州!” “说得痛快!”,花轩把桌子一拍,使得几座城池和数万大军都跳蹦起来,乱了行列。 三人哈哈大笑一阵后一齐收敛了笑意,互相愤懑无言,奈何朝廷无意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马萨昂的请求 如花轩和杨彦迪所推演的,一次两次的局部决战问题不大,甚至郑克臧也有信心能赢。 但之后呢,就将陷入与伪清长时间的战争泥潭之中。 甚至在双方大规模决战中伪清可以失败个三次五次,但东宁却一次也不能失败。 当然你要说伪清可以失败个十次八次那也是有点过了。 真要失败个十次八次,不说这十次八次战败带来的力量消长。 只说民心士气,恐怕伪清就要流传出什么“东宁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类丧心病狂为自己开脱的p话了。 但以东宁现在的实力想在陆地上击败满清个十次八次而一次不败,那谁也不敢说这事靠谱。 所以郑克臧将战略重点转移至海洋是基于理性判断的,也是对东宁发展来说最稳妥的一条道路。 至于陆师将领的不满,郑克臧会找到地方让他们发泄的。 法国人委托东宁转售货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马萨昂的耳中。 他第一时间请求觐见郑克臧,代表英国东印度公司表达了关切担忧。 郑克臧好言安抚了马萨昂一番,“东宁历来奉行开放的商贸政策,英圭黎人和法兰西人都可在东宁自由贩运,投资设厂,但贵方是我东宁重要的贸易伙伴,肯定会优先转运贵方货物。” 郑克臧的这番套话并没能让马萨昂满意,但他此行主要目的并不是这个。 东宁不可能只帮英国一家转售货物,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他背后的英属东印度公司都很清楚。 他一上来借此事表达不满,实际上是为了下面要提的事情做铺垫。 “尊贵的殿下,作为东宁可靠的贸易伙伴和忠实的盟友,英属东印度公司最近在南洋地区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急需贵方的帮助。” 马萨昂终于将他来访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 “自从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确立统治后,这些贪婪无度的魔鬼未能满足,今年上半年爪哇岛最西端的万丹苏丹国发生了内乱,荷兰人趁机攫取了此地的政权,将我司商人尽数驱逐。”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公司方面已尽量退让,转移至东爪哇岛,但那些该死的荷兰人并没准备放过我们,他们正在蛊惑岛屿东部的土邦王公们抵制我司的商贸活动并驱逐我司的商人。” 郑克臧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道:“那贵方是想从东宁获取什么帮助呢?” 马萨昂抚胸鞠躬一礼,换上了谦卑的语调道:“尊敬的殿下,在我方的斡旋下,东爪哇的诸位王公仍在犹疑,恳请贵方派出海军对公司在东爪哇岛的商贸和游说活动予以支持。” 郑克臧闻言后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马萨昂的下文。 结果等了半晌,马萨昂保持着鞠躬的姿态,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郑克臧被气笑了。 “不得不说,马萨昂先生你这空手套白狼玩的很好,这就是贵公司对待朋友的态度?” “在你们欧洲,雇佣兵的收费应该很高吧,况且这还不是单纯的雇佣士卒作战,说白了你是在向我借用郑氏的影响力以确保东爪哇诸王公有所顾忌。” 郑克臧似笑非笑地看着马萨昂道: “鉴于双方的良好关系,我可以考虑出动水师,也可以考虑将我郑氏的名头拿出去帮贵司撑腰,但若贵方不能拿出合适的报酬,你觉得本王会冒着与荷兰人发生直接冲突的风险强行为贵方出头吗?” 马萨昂讪讪一笑道:“殿下说笑了,我司对待朋友一向慷慨大方,但是殿下,荷兰人不是贵国的宿敌吗?打击荷兰人不也是贵方所乐见的吗?” “不要把东宁当成老好人和傻子,出兵所需的费用和物资全部由贵方承担,同时本王要贵公司在爪哇香料贸易的一半!”,郑克臧不愿意再继续陪着马萨昂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出兵的条件。 “公司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 看见马萨昂被这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激起了真火,郑克臧面色慢慢缓和下来道: “也罢,当初在伪清封锁下东宁举步维艰,贵方帮助良多,你回去后将贵方能接受的条件报给朝廷。” “希望贵方的条件是基于双方友谊的合适报价。”,郑克臧最后以一句劝告结束了这次觐见。 马萨昂回到商馆后与众位下属商议许久,爪哇岛东部的局势已经日渐严峻,留给岛上英国商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了节约掉扯皮的时间,马萨昂直接将之前请示东印度公司总部时所获批的底线条件报给了东宁朝廷。 他咬紧嘴唇不断地冲着东宁的官员宣称这已经是公司最后的底线了,若还不能达成一致,那他将另寻他法。 按照东印度公司给马萨昂的底线,这次出征水师所耗费的物资费用全部由英方承担。 同时英方承诺每次贸易时将专门预留出一条商船,此船可根据东宁要求,专门采买东宁急需的物资并增加印度-东宁航线的船队的商船数量,扩大贸易规模。 “香料贸易一事没得谈?”,郑克臧仍是对香料一事念念不忘。 “英人态度甚坚,恕臣直言,英人一向对东宁友善,双方在海贸上也并无冲突,若因坚持插手香料一事而与英人交恶,智者所不取。”,负责与马萨昂磋商的郑斌委婉地建议道。 此时殿内宫人摆弄香炉的声音微微有些大了,被郑克臧挥手赶了下去。 他扭过头来笑着对郑斌道: “本王晓得的,只是与这西洋之人交往必须注意保持强硬,他们尊重强者,鄙弃弱者,若你露出一分破绽他们就要占得十分便宜,你当那马萨昂是个老实的,他一开始是想凭着一张嘴就让本王允了他出兵的请求的。” 郑斌闻言露出钦佩神色,连忙拍马屁道:“殿下一句话道尽与西夷交往的真谛,臣谨记殿下教诲。“ 郑克臧面色淡淡地点点头,“况且那香料贸易说白了还是在荷兰人手中,英国人小气得很,还没抢到手的东西,已经不舍得割出去了,还是该让我东宁教教他们何为合作。”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相信这次行动会让英国人满意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目标爪哇 随着东宁与英圭黎达成一致,出兵爪哇被迅速地提上了日程。 马萨昂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能有五十艘明郑战船出现在爪哇岛东部海岸,就有极大的把握说动爪哇岛东部的王公们在英荷的冲突中保持中立。 同时根据马萨昂所称,英国人在爪哇东部仍有三艘武装商船,明郑水师只需要一路走望加锡海峡,从东侧抵达爪哇岛,便能在荷兰人反应之前完成任务。 结合北镇抚司从南洋获取的消息,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战船有十余艘,剩下还有数十艘属于荷属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日常散布在四处进行武装贸易,只有战时才会聚集。 即便荷兰人提前获知了消息也根本来不及召集在外的武装商船。 这样看来很有可能不发一枪一炮就能完成英国人的委托,怪不得英国人这么干脆地同意承担此次行动耗费的物资。 准备工作很快就绪,十月底,趁着季风正烈,明郑水师启航往南洋驶去。 此次出征水师出动了两个军镇,大小战船五十余艘,由林升率领。 而陆师只出动了一个军镇,马震率领的怀威镇。 水陆两师总计八千余人再加上马萨昂和几个英圭黎商馆的商业经理,船队自东宁启航一路向南,绕行望加锡海峡。 自从十六世纪末荷兰人抵达东南亚后,先后进行了一系列的贸易扩张,他们计划周密,行事大胆,最终建成了庞大的贸易帝国。 1619年之后,以巴达维亚为中心,荷兰人在东南亚建立了组织严密的行政机构。 巴达维亚总督与东印度委员会组成的最高董事会是荷兰在亚洲地区的最高权力机构。 由它负责任命各地商馆的文武官员,同时,各地商馆向巴达维亚总部负责,定期给总督和东印度委员会提供当地的政治经济报告,以供总部作决策之用。 巴达维亚当局则直接对阿姆斯特丹十七人委员会负责,并与荷兰议会有着密切的联系。 不过,因为欧亚之间路途遥远,所以巴达维亚总部行使着广泛的主动权,拥有很大的独立性。 通过严密的行政结构和统一的规划布局,荷兰在东方的殖民据点、商馆、要塞等开始连为一体。 安汶、班达、马鲁古、苏门答腊、马六甲、阿拉干、柬埔寨、越南、日本等等地方或设商馆或建要塞,逐步形成了以巴达维亚为首都的商业帝国。 按照荷兰人的天才设想,理想的贸易是这样的:先以古吉拉特的纺织品交换苏门答腊沿岸的胡椒和黄金,再以万丹的胡椒换取科罗曼德尔海岸的里亚尔银币和纺织品。 以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纺织品交换香料、其他商品和中国黄金。 继续以檀香木、胡椒和日本的白银交易中国的货物和黄金,以苏拉特纺织品交换香料、其他商品和里亚尔银币,以来自阿拉伯的西班牙银币交易香料、其他小货物。 总而言之就是用某一个地区的贸易来补偿另一个地区。 按照这份计划,整个庞大的贸易将不必动用荷兰的分厘白银。 他们曾经一度玩转了这个贸易计划,在此地攫取了无数的利益。 但相应的挑战也越来越大,来自其他欧洲国家的竞争,东亚局势的变换,南洋本土王公贵族的反抗等等,都让荷兰人在此地的统治成本大增,完美的贸易方案也无法继续下去。 而随着明郑水师从东宁启航的那一瞬间,荷兰人在此地将迎来一个最为强大的竞争对手。 明郑水师庞大的舰队在经过吕宋岛时引起了盘踞在岛上的西班牙人和本地王公的警惕。 吕宋岛西侧巡视的西班牙武装商船在见到郑氏的船队瞬间毫不犹豫,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向沿途海岸示警。 接到消息的菲律宾总督胡安·德·巴尔加斯·乌尔塔多立马派出十余艘战船从马尼拉港口行驶而出,谨慎地往发现明郑水师的海域驶去,企图拦截对方,避免其攻击马尼拉港口。 西班牙战船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敌人,明郑水师根本未做停留径直向南驶去,此时已经驶出了西班牙人的巡逻范围。 总督胡安知道后幸灾乐祸地对着属下官员道:“明国人是去找荷兰人麻烦的,与我们无关。” 但他仍谨慎地下令加派巡逻的武装商船,同时严密监视岛上的华人动向。 沿着吕宋行驶的明郑水师一路上遭遇了无数从四面八方赶往马尼拉港贸易的商船。 随着这些商船的亲眼目睹,东宁第一次正式派遣军队进入南洋的消息将传往南洋各国,掀起一阵波澜。 望加锡海峡的西南侧有着一个荷兰人的商馆,荷兰人在此处足足配备了十艘武装商船。 这些武装船每日沿着望加锡海峡巡逻,经过海峡的商船必须要缴纳费用不然就会遭到荷兰人的攻击。 当然这一苛刻的条件现在主要是针对南洋诸苏丹国王公的商船,受制于双边或多边协商达成的条约,来自欧洲的商船可以自由通行此海峡。 但今天这些巡逻的武装商船遇见了第三方力量,在即将通过望加锡海峡时,两艘荷兰武装商船与明郑水师不期而遇。 荷兰人的武装商船上飘扬着红白蓝三色旗帜,旗帜中间写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缩写voc,在海峡间耀武扬威惯了的荷兰武装船骤然见到庞大的战船舰队明显懵了。 短暂地停顿后两艘武装船迅速掉头向海岸边逃去。林升制止了麾下船只开炮的请求,下达命令道: “全速前进穿过海峡,在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反应过来前抵达爪哇岛!” 在明军的全速前进下,经过一个月的航行,终于在十一月底抵达至爪哇岛中东部。 曾经统治此地,出动十万大军围攻巴达维亚的马塔兰苏丹国早已式微,在荷兰人精妙地政治挑拨下,爪哇岛的政治生态始终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爪哇东岛的土邦王公们掌握了此地的统治实权,对中爪哇的马塔兰王国只是名义上的臣服,对更远处西爪哇的荷兰人则始终保持着不遵从也不得罪的态度。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给英国人的诱饵 经过英国人的游说和贿赂,控制这片土地的阿布邦王公若尔莫勒同意英国人在此地北部的三宝垄附近修建商馆。 三宝垄此时还不是日后印尼的第三大港口,这个港口真正得到发展是在荷兰人直接控制此地之后。 但此时的英国人显然已经看出了此地的价值,在万丹被荷兰人强制驱逐后,英国人将扩张的新目标放在了这个东爪哇的港口。 三宝垄这个名字毫无疑问仍是与三宝太监郑和有关。 相传在永乐三年,郑和的船队于六月三十日抵达爪哇岛这个简陋的海港,并从此处登陆上岸。 随后的船队副使突染重病,大批随从陪着副使一起留在了此地,这些留下的随从为了纪念郑和,将此地命名为三宝垄。 此处一如两百年前一般无二仍是个小规模的港口,平常渔船多于商船,但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位置,总有些从香料群岛向西贩运的船只会停泊在此处。 英国人往往借此机会以比巴达维亚略高一些的价格说服对方拿出一部分香料来进行贸易。 加上贿赂若尔莫勒后,英国人取得了与当地人交易胡椒的特许,在最初的一段日子里英国人过的很是惬意。 但很快荷兰人就发现了英国人搞得这些小动作,一直由荷兰人垄断的香料和胡椒贸易突然出现了一个可耻的小偷,这让巴达维亚当局无法忍受。 可支持万丹叛军篡权的荷兰当局才刚刚结束了在万丹的战争,巴达维亚总督选择了谨慎行事。 他通过马塔兰王国向东爪哇的诸土邦王公施压,要求其将英国人逐出他们的领地,并禁止与其进行贸易。 面对荷兰人的强硬压力,东部土邦内部分为两派,随着时间的推移,选择屈从的土邦越来越多,如今的英国人已经无法再轻易从周围土邦获取胡椒商品。 同时荷兰人开始严格审查从东香料群岛开来的商船,如发现有与出货单出现大宗货物不相符合的情况,一律扣留进行调查,看到底是路上损失的还是交易给了英国人。 在荷兰人的双重打击下,英国人在三宝垄的商馆很快就难以为继,如今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连一向对英国人亲善的若尔莫勒最近一段时间也开始拒绝他们的求见,形式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商馆负责人艾尔伦看着手下们日渐绝望的脸庞,心中对未来前景也是充满忧虑。 他给印度写了数封求援信,而公司对其的回复是将会进行妥善的安排,请勿担心。 妥善安排个屁啊,这让人怎么能不担心。 今日的三宝垄港口同样没有商船停靠,爱尔伦默默收回了看向远处海面的视线,是时候该从此地撤离了,他在心中默默地下了决断。 明郑水师抵达三宝垄时已经是夜晚,港口上一片漆黑。 偶尔有几个土著的渔船飘荡在近海,渔船上点着昏黄的灯火,下好了网的渔民们在船上打着瞌睡迷迷瞪瞪。 弯月如钩,映照着不远处海面上逐渐出现的庞大的黑影。 林升一声令下,无数小舟从大船上放下,搭载着水陆两师的士卒们向岸上驶去。 “先放我上岸与此地的英国商人沟通!只需要贵方在海上震慑就行了,林将军你为什么要命令士卒们登岸!”,马萨昂扯着嗓门质问着林升。 林升冷冷一笑,脸庞在稀疏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清冷,他目光冷淡地盯着这个在他面前聒噪的西夷,朗声道:“奉殿下密令!” 马萨昂愣住了,林升没有理会他继续道:“爪哇国本是大明藩属,今阴结红毛夷,奉王命征讨!” “你们这样搞,荷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升手扶腰刀,眼含杀意怒喝道:“再敢打断本官宣读殿下诏令,即便你是英人使者,本官也定斩不饶!” 看见林升的几个亲兵围了上来,马萨昂明智地立马住嘴不语。 “东宁并非英圭黎,在南洋自有与荷兰人相争的底气,占据此地后,东宁将允许英圭黎人在此设置商馆,派驻人员商船,自由贸易,港口共管。” 密令的后半段内容明显是给马萨昂听的,这是郑克臧给英国人下的套。 我把地方都打下来了,允许你们英国在此跟东宁共管港口,不是要加深友谊嘛,就看你们上不上钩。 饵料已经放下,而对英国人来说所付出的代价也很简单,便是会和东宁绑在一条战船上,共同应对荷兰人的反扑。 英王查理二世视他任上第三次英荷战争的失败为毕生的耻辱,东印度公司更是早已受够了因为战争失败而不得不放松的航海条例。 虽然第二次和第三次英荷战争均以英国失败而告终,但对荷兰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土地狭小、资源匮乏的荷兰不像英国可以发展本土工业,只能进口他国之物进行商业售卖。 数次英荷间的战争沉重地打击了荷兰的商业,甚至导致其完全退出了北美的殖民地竞争。 而英国国内强大的工场手工业推动英国工业资本迅速发展,很快地从战争的失利中走出,出口贸易的需求不断增大,急需开辟新的市场。 经过十年间的此消彼长,英国自上而下都想着能寻机进一步打击荷兰人,尤其是打击其最重要的殖民地即东南亚,郑克臧这个套下的正当其时。 马萨昂听完这话后脸色一阵变换,公司对荷兰垄断的香料贸易觊觎已久,数次想要插手其中,但受限于在远东的实力不足,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共管港口!多么美妙的词汇,虽然是共管但仍让人不自觉地产生遐想。 这不是在某地派驻的商馆,而是如马尼拉,如巴达维亚,如澳门那样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一个港口根据地。 英国在远东地区的第一个港口!多么令人着迷! 马萨昂突然感觉到此时在自己面前摆着的,是英荷战争后英国挣脱战败枷锁的重大机遇,稍纵即逝。 他咬了咬牙,脸上的愤怒迅速调整成了微笑,抚胸对着林升行了一礼,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道: “林将军,请您派人将我和我的职员们送上海岸,我将联系此地的公司商人尽全力协助您此次的军事行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垄川城(上) 林升心道算你这个西夷能认清形式,他答应了马萨昂的请求,派人护送着这伙英国人登岸。 在近海打渔的爪哇渔民们全部被明军抓获,送到岸边集中看管起来。 明军在海岸登陆后,不远处的港口仍是一片静悄悄的,负责指挥的马震出于谨慎没有轻举妄动,派出了十余个探哨斥候先行侦察。 虽然斥候传回来的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但除了土邦君主派来监督渔业的十几个官吏外,三宝垄港口确实并未发现有任何驻军看守。 由此马震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阿布土王若尔莫勒有了第一个印象,一个轻视海洋的君主。 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马萨昂也与驻扎在此地的艾伦比等英属东印度公司商人成功接头。 在得知了明军妄图占领此地的意图后,艾伦比出乎意料地予以了强烈反对。 与马萨昂的想法不同,经过这段时间的艰难支撑,驻扎在此地的英国商人和水手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连带着对英属东印度公司总部也有了怨言,艾伦比坚信公司总部那群“官僚主义“者绝不会为此次行动买单。 被中国人鼓动参与其中的马萨昂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愚蠢的投机者。 二人的意见无法达成一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马震没工夫理会内讧的英国人,他将俘虏的一众土邦官吏叫来,其中一个华人样貌的中年人第一时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华人吗?”,马震指着他问道。 “是华人,是华人,大人有什么问题,在下知无不言,只求大人饶在下一命。”,听见马震的问话,名叫刘三可的华裔小吏忙不迭地躬身点头。 马震轻轻颔首算是应允了他的请求,细细地盘问起此地情形。 刘三可确实将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坦诚相告。 阿布邦是爪哇东岛上较强的几个土邦,邦内主要人口是爪哇人,控制着东爪哇西北部的四座城市,总计人口有近二十万。 虽然称之为土邦,但爪哇岛很早就建立了文明。 这些土邦也都是从原马塔兰苏丹国中分裂出来的,并非是东宁岛上的那些土番,称之为中古世纪的封建政权更为合适一些。 离着三宝垄最近的一座土邦城市是西边二十里的垄川城。 马震迅速作了决策,命令刘三可头前带路,大军一刻不歇连夜奔袭垄川城。 据说垄川城最初是由华人建造发展起来的,是阿布邦控制下唯一一座低海拔的城市。 整个城市沿着北部海岸而设,往南是一小片农业发达的平原地带,再往南便是爪哇岛常见的丘陵地形。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垄川城一点点变得嘈杂。 从内陆城市来的爪哇商人们,从垄川城南门进入,带来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南侧的平原上,来来往往的农夫们扛起农具准备下地劳作,一切便如往日一般。 “卟卟卟卟!”,一连串密集的振翅带风声响突然传来,夹杂着无数“叽叽喳喳”的鸟鸣叫声,打破了垄川城东侧密林的寂静。 马震抬手示意大军停下,他透过树叶的遮蔽,看见不远天空中大群的飞鸟跃林而起。 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的。 马震不再犹豫,挥手下令全军全速行军。 密林中不断飞起的鸟雀确实惊动了垄川城东侧村落中的爪哇人。 但缺乏军事经验的爪哇平民们只以为这是密林中兽群狩猎闹出的动静,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被惊起的鸟雀越来越多,终于有心思活泛的人察觉到了不对。 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密林中的缝隙间露出密密麻麻的明军身影,在马震的不断催促下,大军越过目瞪口呆的爪哇村落直扑垄川城而去。 因为远离爪哇岛内陆,垄川城已百余年未曾遭遇过战乱。 此地位于最北海岸处,远离东爪哇岛内陆的其他土邦。 即便是阿布邦也将其视为一座后方城市,而不承担军事职能,一向防备松懈。 直到马震带着大军暴露在城头土邦士兵的视野中时,垄川城内的驻防军队才意识到有敌人来袭。 在拗口的爪哇语呼喝声中,城内各处响起尖锐的示警哨声。 突然被袭击的垄川军民大为惊慌,城内城外同时乱成一团。 虽然土邦军官们第一时间下令封闭城门,但从城外蜂拥逃向城中的爪哇民众们让这项工作变得十分困难。 面对这样的混乱状况,负责城门守卫的土邦军队与涌入的平民们僵持不下。 但可能承平日久让这些军人少了血性和决断,他们并未第一时间采取强硬的手段,而是层层上报请求上级决断,浪费了最后的机会。 马震率领明军很快抵达垄川东门,堵塞在此处的爪哇民众被明军一冲即溃。 眼见敌人冲进了城,把守城门的土邦军队顺势混入混乱的民众队伍一齐向城内逃去。 刘三可见土邦的军队在明军面前表现的如此不堪一击,心中逐渐滋生出了野心。 “城守府就在城中央,将军请随我来!”,他激动的满脸通红如同喝醉酒了一般,主动地向入城的马震指明了攻击的重点。 在他的带领下,入城的明军迅速往城守府赶去。 垄川城的城守乃是阿布王若尔莫勒最小的儿子若尔撒斯,他接到遇袭的报告后惊慌地问身边的亲信重臣们:“这是哪里来的敌人?”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在场之人谁也不知敌人的身份。 此时敌人攻入城的消息传来,缓解了众人的尴尬。 管他是哪里的敌人,赶紧跑才是正事。 若尔撒斯连忙收拾好了府中财货,带着家人准备从北门逃出。 此地的众官员有的跟着一起跑,有的勇武地叫嚷着要坚守此处等待援军,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若尔撒斯没时间理会那些官员,他匆匆忙忙刚跑出城守府,就看见街尽头出现了明军。 若尔莫勒派给幼子的护卫队长玛奇立刻保护着撒思王子退回到城守府。 于是此次突袭垄川的唯一一次战斗爆发。 被若尔莫勒一手提拔上来的玛奇忠诚且勇敢,他亲自指挥着百余人的卫队紧守大门阻击明军。 玛奇头戴铁质高帽头盔,顶部装饰着红色流苏。 上身穿着镶嵌着铁片的皮质胸甲和肩甲,赤裸着胳膊。下身只有一个盖住要害的裙式皮甲,赤裸着双腿。 他手中拿着一把***风格的弯刀,正在不断地呼喝手下士卒列阵。 爪哇士兵们左手拿着一人高的椭圆木盾,右手拿着两米长的长矛,此时排列成阵堵在城主府大门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垄川城(下) 城主府的大门并未能阻挡明军太久,很快便被撞破,十几个明军立马冲入府中。 玛奇一声令下,在宽大盾牌保护下的爪哇士卒们一齐刺出手中的长矛。 冲在头前的几个明军立马被戳死当场,剩余的人立即退出府外。 玛奇紧张地盯着城主府的大门。 此时日头渐渐升高,温度也随之变高。 一滴汗珠从他的脑门处划向眼睛,让他不自觉地分散了注意力。 等他解决了这一小麻烦时,三排明军火铳手突然出现在府门外,在军官的指令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近距离下的火铳射击轻松地将爪哇士兵的木盾击穿,顶在府门处的爪哇士卒闷哼一声纷纷倒地。 “砰!砰!”,第二三排的明军火铳手依次开枪,正对着府门的爪哇士卒再次倒下许多,引起了混乱。 趁此机会,埋伏在府门两侧的明军迅速突入,一举击溃了爪哇人的阵型。 队长玛奇率余部奋力抵抗,但终是抵不过装备先进,训练有素的明军。 他最终被明军士卒围攻斩杀,残余的爪哇士兵迅速投降。 城守府正中央的大屋内,撒思王子带着家人和垄川城的土邦官员们聚集在此处。 每个人都面色苍白,许多人身躯忍不住微微发抖,撒思王子不时地看向大屋正门,期待玛奇能带来好消息。 “守不住的!”,垄川城的税务副官王伯凯看见撒思王子还抱着幻想,不禁出声嘲讽道。 来自垄川城本地华人家族的他,对贪婪无能只会捞钱的王子实在看不上眼。 攻入城守府的明军迅速包围了中央大屋,马震在亲兵的护卫下施施然来到屋前。 他命人将刘三可带了上来,马震往常圆滑的笑脸上此时满是威严,冲着身旁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那亲兵会意,立刻冲着屋内喊道:“大明王师在此,下国番邦还不出来投降!” 刘三可及时地将亲兵的劝降喊话翻译成爪哇语。 居然是母邦之人,王伯凯心中一跳。 居然是明国人,撒思王子浑身打了个激灵。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已被明军包围的众官识时务地依次走出大屋投降。 撒思王子竭力地掩饰着自己的惊慌,他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双腿率先走出屋外。 他是阿布邦的王族,都说明国人讲究礼仪,谅他们也不会过于为难,撒思王子边走边在心中不住地安慰自己。 可就在他硬撑着走出大屋后,一个明军士兵立马上前粗暴地把他头上的鎏金爪哇头冠打落在地。 遭到突然袭击的撒思王子被吓了一跳,再也维持不住强撑的王族气势,双腿一软,披散着头发跌坐在地上。 马震轻蔑地看着走出大屋的土邦官员们喝声道:“文官免冠!武将缴械!番邦蛮夷竟不懂得如何投降!” 明军们立刻冲上前去将众人的头冠打落,武器收缴。 王伯凯干净利落地跪倒冲着马震大呼道:“母邦天兵!华夏遗民王伯凯见过将军!” 马震皱着眉头看了看一身爪哇装扮的王伯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士卒将其带到了近前。 被押到近前的王伯凯哭哭啼啼地喊道: “我垄川华人日思夜盼中华消息,竟不知母邦王师已至,不然我等华人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协助王师反抗土王暴政!” 马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番话从穿着一身爪哇官服的王伯凯嘴中说出,马震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扯淡。 但对已控制了此城的马震来说都无所谓了,他敷衍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王伯凯表的忠心。 刘三可看着王伯凯不自觉地感觉到了威胁,他大胆地向马震毛遂自荐请求去安抚城内的爪哇民众,王伯凯不甘落后连忙表达了同样的意愿。 马震欣然答应,各派遣了一队明军士兵护送着他们到城内向爪哇民众们宣布此地已归于延平王的好消息。 他同时一边派人前往港口向水师报信,一边封闭垄川城门搜捕躲藏起来的爪哇士卒。 得到消息的林升立刻将水师转移至垄川城北侧的海域上,同时派出巡逻哨船警戒附近海域的动静。 马萨昂与艾伦比最后未能取得一致,听闻马震如此快就打下了垄川城,艾伦比虽然表示了惊叹,但并没有改变想法。 最终他带着手下的职员和水手仍留在港口旁的商馆,马萨昂则带着东宁商馆的职员们迅速赶至垄川城中。 “马将军神勇无敌,殿下知道将军的表现定然是极欣慰的!”马萨昂的奉承话像不要钱似的抛出。 战事进行的如此顺利,让他很惊喜。 随着垄川城被占领,实现公司在远东第一个港口的愿景似乎近在眼前。 但马震明显不像他这么乐观,占据了垄川城并不算完。 土邦的反攻和荷兰人的反应,这两件事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在将城内的爪哇士兵尽数搜捕后,通过王伯凯的牵线搭桥,当地的数个华人家族非常热切地主动提出要帮助马震加固城防。 这些华人家族慷慨解囊,拿出大量物资的同时,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地组织了一支庞大的爪哇劳工队伍。 这些爪哇劳工们在明军的监督下立刻开始日夜不停地加固城墙。 同时在马震的催促下,马萨昂也将此地的情势变化和郑克臧提出的条件形成了一份书面报告。 他拉下脸来请求艾伦比尽快派遣船只将此报告送往印度。 艾伦比见马萨昂态度软化,同时为了大局着想,向公司总部禀明此的变化是十分必要的。 他同样也写了一份报告,准备让商馆的商船送往印度。 但这一请求却遭到了武装商船船长和水手的拒绝,对他们来说没有货物贩运仅是为了送信实在不值得跑这一趟。 最后在明郑的转圜下,从垄川城调集了一批胡椒和其他本地特产以市场价格交易给了英国人。 在马萨昂的担保下,马震允许对方只先付20%的货款,剩余80%的尾款将以东宁所要求的货物进行支付。 有钱赚的商船长和水手们立马热情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将信安全送到公司总部,等货物运上船后,他们急不可耐地扬帆而去。 为了不被荷兰人拦截,英国商船并未向西走荷兰人控制的马六甲海峡和巽他海峡,而是向东绕远走了巴厘岛和龙目岛之间的龙目海峡,短暂地越过赤道,绕行至印度。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阿布邦的反应(上) 东爪哇岛在十三世纪末便形成了统一的封建王朝——“满者伯夷”,这也是爪哇岛上最后一个印度教封建政权。 满者伯夷王国攫取爪哇岛政权的过程中有一支重要的外来力量,正是在旧大陆让人闻风丧胆的军事力量——蒙古人。 只是这并不是指蒙古铁骑,而是元朝海军。 十三世纪末,忽必烈派遣近千战船共计两万余士兵进攻爪哇,当时正值东爪哇岛内两个最强大的政治势力在进行争霸。 信柯沙里(满者伯夷的前身,类似曹魏与晋的关系)和谏义里。 信柯沙里第一时间向元朝称臣,与远征而来的元军结成同盟。 在元军的帮助下信柯沙里连战连接,最终击败谏义理,一统东爪哇。 然而接下来的局势却并未如元军所想的那样发展。 在之前战役中保存了实力的信柯沙里,只是用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当看到自己的竞争对手覆灭后,这些爪哇人旋即将兵锋指向元朝,猝不及防的元军大败。 这次耻辱的战败让忽必烈大怒,他整军五万打算再度征讨爪哇。 然而不久后,忽必烈驾崩,征伐爪哇的军事行动就不了了之了。 统领军队击败元军的土罕必阇耶以此为基础,创立了满者伯夷王朝。 利用从元军手中学到的火器技术,满者伯夷很快统一了整个印度尼西亚群岛,一个强大的南洋王国由此诞生。 此时离当初元军在爪哇大败已过去了近四百年。 当初煊赫一时的蒙古帝国已经不复存在,而一度称霸东南亚的满者伯夷王国也被传来的绿教从内部攻破,被分裂为一个个苏丹国。 如今来自华夏的军队再次抵达爪哇,但幸运的是他们面对的不是如满者伯夷一般统一强盛的王国。 明军的对手阿布邦是从马塔兰苏丹国中分裂出的封建土邦,而马塔兰苏丹国也只是在满者伯夷的残躯上发展出的众多苏丹国之一。 不似满者伯夷当初重视海洋,四处派遣海军征战,分裂的东爪哇诸王公更多地将精力放在陆地征战上。 每个人都希望能吞并其他的土邦,扩展自己的势力,对于海外扩展毫无兴趣。 此时对于阿布邦来说正处在关键时期,若尔莫勒本人正率领大军与东部淡目地区的土邦征战。 只要能击败对方控制淡目地区,阿布邦控制的地区将与百年前的淡目苏丹国所差无几。 真到那时即便他正式自称为苏丹想必也无人会反对,想到这里,若尔莫勒心中一阵火热。 若尔莫勒的大帐中聚集着诸多阿布邦文武官员,不像他们畅想美好未来的君主,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朗。 与淡目土邦的战事进行的极其艰难,虽然阿布邦占据着优势,但敌人坚决地在每条道路,每个山口抵抗,攻势迟迟无法推进到淡目核心平原处。 “新一批的粮草和军械已经运抵。”,作为邦国首相的台尔曼斟字酌句地向若尔莫勒汇报着后勤状况。 若尔莫勒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圆圆的胖脸充满着迷惑性,让人下意识地以为此人是个仁君。 但他骨子里是一位狠辣的封建君主,对待治下的人民苛责残酷,毫无怜悯慈悲。 若尔莫勒听见台尔曼的汇报很是满意,他声若洪钟,说话时大力地挥舞着手掌,显示出他的自信和独断。 “明日必须攻下此处关口,趁势进入淡目平原。”,连日的战事不顺让这位君主耗尽了最后的耐心,他强硬地向臣属们下达了严令。 帐内众臣心中凛然,暗暗叫苦。 但不用等到明日。 若尔莫勒上午刚刚向众臣下达了严令,下午明军入侵,垄川陷落的急报便送达此处。 听到消息的若尔莫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仔细地盘问垄川陷落的具体情况。 在了解情况后,他第一时间向正在交战的淡目土邦派出使者,表达了重归和平的愿望。 不明情况的淡目土邦以为是己方的顽强抵抗唬住了若尔莫勒,一些激进的将领志得意满,叫嚣着必须要让侵略的阿布邦付出足够的代价。 好在负责指挥作战的淡目将领足够理智,他立即答应了若尔莫勒的请求。 在取得淡目的答复后,阿布邦的大军一刻不停,迅速扭头往垄川城赶去。 马震和林升从阿布邦众降官口中得知了若尔莫勒正在西边与淡目土邦交战的消息,二人均判断对方不可能放着后方起火继续征战,若尔莫勒很快将会率领大军进攻此处。 尽管明军已经开始从垄川南部平原的爪哇居民那里征收粮草,但时间太短,收上来的粮食加上城中原本储存的粮食仍不足以支撑长期的城防战。 另外在突袭垄川城的过程中,驻守在此地的土邦军队给了马震很直观的印象,那就是弱。 虽然王伯凯提醒了他,若尔莫勒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亲卫军,战斗力不可小觑。 但在马震打听清楚此时土邦军队仍在仿制使用近四百年前元军使用的臼炮后,他觉得并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马震思索再三,并未选择依据垄川城固守,而是率军主动出击。 林升从水师战船上为马震凑了近三十门火炮和相应的炮手。 留下一千人驻守垄川城,马震亲带三千明军和近千征调的爪哇民夫赶往垄川城西侧土邦军队的必经之处设伏。 伏击的地点设在道旁的一处山谷中,此处是阿布邦开僻出来向西的一条土路,算是阿布邦的主要“官道”之一。 整条道路全长约有近四十里,宽约两丈左右。 这条土路穿越平原和丘陵,不时会经过茂密的丛林和山谷,非常适合埋伏军队。 马震特意挑选了一处没有密林遮挡的山谷将军队隐藏起来,静静地等待着若尔莫勒的到来。 “此处是从前线赶回垄川城最快的道路,土王心急,必定会选择走此路。”,王伯凯装出一副智计在握的样子,刻意卖弄般地帮马震分析道。 看着王伯凯惺惺作态的样子,刘三可心中不爽,忍不住呛声道:“那若是土王绕路呢?” 怀威震副统制谢万生不耐烦地道:“此地距离垄川不过半日距离,若是土王绕路攻击垄川,我等回师自后突袭,给那土王个惊喜便是!休要聒噪!” 见谢安生不满,二人讪讪地暂停了争吵。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阿布邦的反应(下) 总计万余人的阿布邦大军经过五日的快速行军,终于抵达了马震伏击的山谷处。 但此时发生的一个意外将马震的布局彻底搅乱。 被征调来的民夫中有一个名叫波拉莫的爪哇人,他对华人一直十分痛恨。 自从明军攻占了垄川后,他每日都在愤慨中度过,心中不断地向主祈求让若尔莫勒王的大军尽早到来,将这些异教徒的军队全部杀光。 在意外被明军征调随军时,他内心一阵狂喜,认定这是主回应了他的祈祷。 趁着行军路上明军监视不严的机会,他在征调的民夫中来回串联,最终聚集了十数个和他一样心怀不满的爪哇人。 眼见着若尔莫勒的大军快要进入埋伏范围时,波拉莫抓住机会,突然向看守民夫的明军扑去,企图抢夺武器。 另外十几个跟随他的爪哇人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猝不及防下,数个明军的武器被夺走。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看守的明军不得已只能开铳射击,在这些叛乱的爪哇人未掀起更大的混乱前将他们一一击毙。 这自然惊动了土邦的军队。 若尔莫勒的前锋大将埃曼图看着前方回荡枪响的山谷,面色大变,连连向后队大军示警,同时喝令士卒结阵后退。 马震暗骂该死,但既然已经暴露,再藏在此处已没有任何意义。 山谷中的明军不再躲藏,他们在各自军官的命令下快速集结,走出山谷,向正在列阵的埃曼图部靠近。 若尔莫勒心中暗暗后怕,差点就中了明军的埋伏。 随即他脸上露出兴奋神色,不断地鼓舞着围绕在他周围的将领们,“这是主的威能,主的启示,此战我军必胜!” 在若尔莫勒的命令下,万余土邦军队在山谷外的平原展开阵势。 虽然伏击变成了正面野战,但明军将士们并未有什么士气波动,面对以冷兵器为主的土邦军队,每个士卒都信心满满。 明军部署在山坡上的数十门大炮率先射击,炮火的轰鸣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让土邦士兵大为惊恐。 第一轮炮击作为测试仅有一枚炮弹射中敌军。 这一枚三斤重的铁弹从正面撞进土邦前锋摆好的阵型中,毫无阻碍地将头名土邦兵的大腿轰断。 炮弹动能不减,继续撞碎后面一名士兵的小腿,随后击在地上溅起泥土烟尘后弹地而起,再次击穿一个个土邦士兵。 沿着炮弹的飞行方向,破损盾牌的木屑混合着血肉残肢一起飞舞。 如此弹起数次,变成暗红色的铁弹最后将一名士兵打成两截,在地上又蹦跳了两下,犁出一道短短的深红色沟壑后,冒着白烟停了下来。 爪哇士卒们的惨叫声才响起不久,调整好角度的火炮再次轰鸣,这次火炮的命中率大大提高。 刚刚排好阵列的埃曼图部瞬间被明军的炮火撕碎,土邦士兵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埃曼图面色苍白地抹了抹溅在他身上的鲜血,亲临战阵的他刚才感到一股劲风从他身侧吹过,扭头望去,就见原本在他身旁的亲兵们变得支离破碎。 若尔莫勒也被明军的犀利火炮吓了一跳,他面色阴沉地看着被炮火肆虐的前锋士兵们,瞬间放弃了让其重新列阵的想法。 他直接下令让前锋士卒们冲锋,妄图与明军近战避免炮击。 在明军火铳手袁大贵的视野中,两千余名爪哇士兵涨红脸庞,赤红双眼,呼喝着向他冲锋。 他心中感慨着面前的壮观场景,可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 在军官的指令下他机械地开火,穿插后退,装填弹药,穿插向前,开火,如日常训练一般不断地重复着这一过程。 他记不清自己一共开了几次火,但被东宁铳强劲的后座力震得有些发酸的肩膀让他知道这次数应该不少。 等军官下达了停止射击的命令后,袁大贵立刻甩了甩手臂,发酸的肩膀好受了一些。 此时他眼前的硝烟缓缓散尽,视野为之一清,露出了前方的惨象。 爪哇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冲锋路上。 受伤未死的爪哇士卒们徒劳地挣扎哀嚎,还有许多被吓傻的爪哇人坐在战场中央,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地向他们的神明祈祷。 更多的爪哇人口中大叫着魔鬼和地狱,不顾军官们的命令拼命向后逃跑。 前锋将领埃曼图因为进攻失败被若尔莫勒派人绑回中军,当着众将的面被当场斩杀,若尔莫勒命人将埃曼图的首级挂在木杆上,被抬着在全军各处来回展示。 似这般阵斩战败之将的行为在昔日往往能鼓舞士卒们的士气,引起爪哇士兵们的阵阵欢呼,但今日这个办法好像失去了效果,回应给若尔莫勒的只有诸军的沉默。 若尔莫勒见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周围的武将们竭力地回避着他的视线。 见识了明军火器的土邦军队胆怯了,始终踯躅不前,不敢往前多迈一步。 见爪哇人士气大跌,马震指挥着明军主动发起了进攻。 袁大贵跟随着队列而行,他一边看着在前方先行的刀盾手顺手解决掉那些哀嚎求饶的爪哇伤兵,一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步调,与身边的战友们保持一致。 随着明军缓缓向前,爪哇军阵开始混乱起来,整齐的阵列再难保持。 此时明军的炮兵也开始向前转移阵地,准备将若尔莫勒所在的中军也纳入射程之中。 若尔莫勒状若疯狂,他像一只被困住的狮子,对着他面前的将军们怒喝道: “我勇敢忠诚的将军们!明人在向我们进攻!你们还呆在这里干嘛!” 一名将军小声道:“明国人的武器比荷兰人还强,当年阿贡苏丹率领十万大军尚且不敌荷兰人,今日我们又怎么能打的过明国人。” 这番胆怯地言论引起了众人的赞同。 但若尔莫勒一直自比为雄主,怎能甘心就此失败。 他固执地命令前方军队再做一次冲锋,却被前线的将士们拒绝,眼见随着明军的靠近,越来越多的士卒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若尔莫勒最终无奈地下令全军保持防御阵型缓缓后撤。 在敌人开始后退的瞬间,明军后阵响起尖锐短促的号角声。 袁大贵熟练地装好刺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激动的微微泛红。 “杀啊!”,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响起,明军全速冲锋。 土邦军队的撤退变为溃败。 第一百七十章 欲仿先贤 自比为“雄主”的若尔莫勒被溃败的军队裹挟着向西逃窜。 马震率领明军在后追击了十余里,俘虏了两千余爪哇降卒。 眼见土邦主力已跑远,明军及时收兵返回垄川城。 垄川城外,大胜而归的明军押送着数千土邦俘虏归来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毫无疑问,被爪哇民众们寄予厚望的若尔莫勒王败给了异教徒的军队。 原本因为大军离开而有些蠢蠢欲动的爪哇人熄灭了心中的小心思。 这次大胜的效果是明显的,马震在城外五里处迎面碰上了来犒劳大军的民众们。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是垄川本地以王、孟、刘、张四大姓为首的华人家族们。 各族族长亲自出席率领着族中骨干人员迎接王师凯旋,希望能在马震面前混个脸熟。 在一片华人族长的恭维声中,马震略微矜持地点了点头,他圆滑的性格很擅长这样的场合,轻松自如地应对着这些华人族长们。 片刻后,他的眼神越过面前满脸激动的人群,看见了站在后边犹豫着不敢上前的诸多本地爪哇家族。 见马震的眼神扫过这边,爪哇人中连忙走出几人,为首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挂着谄媚的笑容,快步凑到马震面前,用熟练的汉语恭贺此次大胜。 那名领头的中年男子名叫哈林诺尔,乃是在垄川本地世代繁衍的爪哇家族哈林家的家主。 这个家族以拥有广袤的良田而著称,他们家族占据着垄川南侧的大片良田,麾下佃农无数,也是最先主动向明军捐粮的爪哇家族。 哈林家族的祖先曾与早期移民至此的华人们通力合作,一同开辟了南部平原的大量良田。 他们家也是少数几个与华人亲善的爪哇家族。 听见哈林诺尔的恭贺,马震微微一笑,抬手挥了挥。 身后的亲兵们迅速出列,将十数个爪哇人尸首摆到哈林诺尔的面前。 马震轻描淡写地指着这些尸体道:“这些人阵前倒戈,致使我军伏击失败,已尽数击毙。” 他顿了顿,微微抬起下巴瞥了眼哈林诺尔道:“希望你们能妥善处理好此事。” 说完后,马震不再停留,率领大军缓缓入城。 哈林诺尔站在道旁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恭送明军入城。 等明军走远后,他冲着地上十几个爪哇叛贼的尸首努了努嘴,吩咐身后人道:“查清他们的身份,把他们的家人尽数交给明人。” “这…这样会不会太过了?我们这样做了,其他几家该如何看我们,恐怕会有难听的传言流出。”,身后哈林家族的其他人听见了他的吩咐,不禁有些迟疑地问道。 哈林诺尔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被明军押送的两千多爪哇俘虏道:“你说明人会如何处置这两千人?” “应是将其征为苦力?” 哈林诺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扭头认真地说道:“按我的意思去办,这是我们向明人表忠心的好机会,至于那些傲慢愚蠢,反应迟钝的人,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 在哈林诺尔的强势推动下,哈林家发挥了巨大的能量,将这十几个作乱者的家人尽数抓捕,不论男女老幼全部送给明军处置。 此事引起了许多本地爪哇人的不满,众人纷纷唾骂哈林家是可耻的叛徒。 但哈林诺尔毫不在乎,通过这件事,他如愿以偿地让马震接受了哈林家的投靠,成为了第一个为明军效力的爪哇大族。 投靠明军的决定是基于哈林诺尔对若尔莫勒的了解。 哈林诺尔年轻时曾短暂地在若尔莫勒的宫廷中任职,但他很快厌倦了宫廷中的勾心斗角,主动离开了王城墨哈尔回到了垄川。 但通过在宫廷任职时的接触,哈林诺尔清楚地了解到若尔莫勒本质上是一位利益导向的实用主义者。 在势比人强时,他会展示狠辣残酷的一面以增强他的权势和威仪。 而在不利情况下,他会果断地舍弃掉无用的自尊和威仪,选择合适的方式为自身利益服务。 换言之哈林判断若尔莫勒极有可能会和明军议和并寻求合作。 不得不说哈林诺尔看人看的很准。 若尔莫勒败逃回王城后并未像大家以为的那样重整旗鼓,厉兵秣马,等待机会洗刷耻辱。 他很快便从失败的沮丧情绪中走出,明军的强大火力给阿布邦上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败退回城士卒们添油加醋的讲述下,明军火器的威力被夸大了十倍不止,流言越传越夸张,城中已到了谈明色变的地步。 但让众臣意外的是,若尔莫勒并未制止这样的谣言。 众人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一队代表着若尔莫勒的使臣团悄悄离开了王城,前往垄川面见马震。 阿土邦使臣马迪延多在马震面前将姿态摆的极低,他长着一张狭长的尖脸,很符合马震心目中能言善道者的形象。 事实上也是如此,马迪延多完全没有提到十几日前的战争,亲切自然地以爪哇与明国间的传统友谊作为对话的开始。 在大肆吹捧了一番若尔莫勒善待治下华人的种种措施后,他又开始对马震个人极尽夸赞,态度献媚,毫无作为使臣的尊严。 马震看着马迪延多热情洋溢的笑容,不禁产生了一丝恍惚,仿佛十几日前双方之间并未发生厮杀,而只是一起举办了一场庆典似的。 马震对这虚伪的热情感到了厌烦,他抬手打断了马迪延多,示意他有话直说。 马迪延多轻咳一声,首次提起了之前的战争。 “贵国士卒作战勇猛,装备精良,不愧是天朝军队,我王对贵军十分钦佩。” 他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虚伪的笑容再次浮现,”当年的满者伯夷在元军的帮助下击败了竞争者,建立起伟大的国家。” “如今贵军远涉重洋来此,若尔莫勒王愿意效仿先贤,只要贵军同意为我邦提供军事上的援助,垄川城完全可以划归给贵方。” 若尔莫勒想的很清楚,既然打不过明军,与其在垄川城上耿耿于怀,不如大方地将此地划给对方以换取对方的帮助。 只要掌握了明军犀利的火器,若尔莫勒坚信周边土邦将无一是他对手,到时所夺取的土地又岂是一个垄川可比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改造垄川 不得不说若尔莫勒在某些方面确实算得上是个雄主,起码马震很佩服对方的能屈能伸。 若尔莫勒此举除了是审时度势下的理智判断外,同时也是为了试探明军是否还有继续扩张的野心。 若是一个垄川城不能满足其胃口,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双方除了决一死战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马震并未第一时间答复对方,他和林升召集了水陆将领们一起商讨此事,马萨昂作为英方代表也列席了此次会议。 若尔莫勒的目标在陆地,而他们现阶段的目标在海洋,双方唯一的过节就是垄川。 如今对方表示愿意主动放弃垄川,这让讨论进行的很顺利,众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异议,同意与对方进行合作。 但是具体的帮助形式被严格限定。 首先不可以直接为其提供军事援助,当年元军被背刺的教训在前,众人可不会重蹈覆辙。 另外,现役使用的武器不可以卖给对方。 最合适援助给对方的便是东宁军队淘汰下来的火绳枪,但可惜的是此次来的明军都已换装了东宁铳,只能靠马震去给对方画大饼,等过些时日从东宁运来。 最后一点,马萨昂认为绝不可以只与阿布邦一家交易,最好能多接触几个土邦,同时向多家贩售武器,让他们能长长久久地打下去,军火生意才能长盛不衰。 便如当初的日本战国时期,各家大名之间打来打去,贩卖火绳枪的西洋商人大受欢迎,但等到真正地统一后,幕府很快便翻脸禁教。 众人就这三点达成一致后,马震再次召见了马迪延多,这次他的态度和蔼很多。 他满口答应了若尔莫勒的提议,当然众人商议好的第二条和第三条对其保密。 马迪延多闻言十分振奋,兴高采烈地返回王城向若尔莫勒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随着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明军将注意力转到了垄川城的建设上。 从马萨昂那里得知了若尔莫勒提出的提议后,艾伦比终于转变了态度,他带着手下进入垄川城,协助马萨昂与中国人的合作。 明军首要考虑的便是如何加固垄川城的城防,这一问题在明军和英国人中间展开了广泛的讨论。 中英两个迥异的文明在偏远的东爪哇岛上碰撞出了火花。 16世纪末期,荷兰人设计的棱堡体系在反抗西班牙的起义中大放异彩,引发了欧洲各国的效仿。 艾伦比手下的雇员中便有从陆军退役的王党士兵,那名叫哈利斯的老兵正一脸激动地向明军诸将讲述棱堡的厉害之处,借由马萨昂的翻译马震明白了他所说的东西。 棱堡嘛,马震对此并不陌生,当年他隶属于北军时,天天跑到鸡笼去跟何祐套近乎,而鸡笼城便是当年西班牙人在东宁留下的棱堡。 棱堡的原理是把城塞从一个凸多边形变成一个凹多边形,使得无论进攻棱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给超过一个的棱堡面,便于防守方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多重打击。 双方虽然都知道这一原理,也都亲眼见过棱堡的样子。 可要说设计出来一个棱堡,这里面涉及了很复杂的建筑构造知识和军事知识,那必须得是专业的人士才行。 设计修建棱堡无望并未打击哈利斯的积极性,他又大声地向明军众将讲述用泥土修筑城防的秘诀。 “一定要狠狠夯实地基的土,你们明白嘛,我说的是狠狠夯实。” 他揉了揉鼻头继续道:“再用石灰、石膏和火山灰浇筑修筑城墙。” 明军将领们闻言纷纷笑道:“这个英人说的配方不对,应该用石灰、沙粒和黏土或者糯米米浆混合,咱大明的城墙都用的这个。” 面对众人的质疑,哈利斯固执地认为他的配方更为坚固,但马震似乎没有太多的兴趣,他并不在乎材料配方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 哈利斯的话并未引起中国将军们的重视让他耿耿于怀,他召集同僚按照本国配方开始烧制欧洲的天然混凝土。 而随着哈利斯不断地在各处宣称英国的配方更好,终于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为了证明本国的配方更好,一些明军士卒们按照传统配方开始烧制灰浆。 双方各自按本国配方烧制成品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闲极无聊的士卒们总算碰到一件新鲜事,当即便有人暗暗设了盘口,赌哪国的配方更为坚硬。 结果很快出来了,首先两者的作用完全不同。 作为砖石粘合剂来说的话显然明国的配方更强一些,可若作为单独的混凝土材料,英国人的配方自然更为坚固。 最后双方以平手收场,虽然明军士卒们对这一结果都还算满意,可哈利斯是一个固执的人,双方平局的结果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他不断地比较中英两国配方的差别,尝试对英国的配方进行改良。 经过近半个月的尝试,最后还真的让他做到了,他用石灰、石膏、沙土和粘土混合形成了更易干、更坚固的混凝土材料,让众人啧啧称奇。 在证明了材料的坚固性后,马震十分惊喜,大大奖励了哈利斯,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马震的命令下,爪哇劳工们按照配方立刻开始生产这种改良过后的天然混凝土材料。 这种材料易干的特性让城防的改造效率大大提升。 最后马震并未选择冒险尝试按照棱堡的原理进行改建,而是结合垄川城城防的基础按照熟悉的中式城防进行改造。 现阶段这样的城防对于缺乏强力火炮的土邦来说已足矣。 原本夯土的城墙在新材料的浇筑下变得更加高大坚固,同时修建了如战棚、马面、女墙、炮楼等辅助城防的建筑。 等马迪延多代表着若尔莫勒第二次来到垄川城时,整个城市模样大变。 他虽从未到过中国,见识过中国的城市,但城桓上整齐的女墙和守城炮楼上泛着乌光的火炮无不让他感到心头一凉。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元 时间很快来到年底。 当马震率领军民们在垄川城大肆建设的同时,进入腊月的东宁和琼州各处街道上逐渐变得热闹喜庆起来。 永历三十七年即将过去,在这一年里东宁打赢了澎湖海战,平定了土番,并取得了两次与伪清陆地局部作战的胜利,新迁移至东宁的各地移民总数近十万。 不论庙堂诸公还是民间百姓都不复前几年的颓丧悲观,每个人心中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新春佳节是大家表达自己内心喜悦的一个绝佳宣泄口。 朝廷更是做出了表率,礼官郑斌带着群臣请奏郑克臧,在新年上元节时举行盛大的赏灯活动并祭拜太庙,以提振民心士气。 郑克臧觉得赏灯庆典靡耗甚多予以了拒绝,但架不住群臣坚持不懈地上书请允,随着离新年越来越近,郑克臧的态度也终于有所松动。 “今年对本藩来说确实意义重大,便允尔等所请,但切不可奢靡浪费,犯者严惩!”,郑克臧最终还是同意了举办庆典活动。 消息传入民间引起了轰动,根据礼部的公告,在上元节当日晚间,承天府将会举行规模庞大的灯展。 而稍早些的午后,朝廷会举行祭祀太庙的仪式,据说告庙而回的庆典队伍将在赏灯开始前返回王城,届时殿下的王驾便在其中。 东宁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举办大型的赏灯庆典,一瞬间就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临近新年时有许多从琼州远道而来凑热闹的富商大户,他们举家而来一起在东宁欢度新年,而后等待上元节庆典的到来。 等到了上元节前夕,承天府周边的天兴、万年二州加上新设立的宁中,三地百姓们欢天喜地赶往承天府观灯,一时间承天府内人满为患,治安状况直线下降。 驻守在承天府的左、右武卫镇不得已被临时抽调承担起治安的职责,每日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卒在街道上巡逻游弋,抓捕了不少趁乱作案的地痞流氓。 如今官任宁中知县的陈梦球正在承天府的家中看书。 趁着中元休沐,他将公务暂时交给了两位县丞负责,轻车简从地返回了承天府与家人团聚。 陈绳武以左参政的名义包下了玄武大街万宁楼最高层的五间雅座。 那里正是绝佳的观景之地,既能看见灯展,又能看见告庙而回的队伍。 他作为中枢重臣要全程跟在殿下身边侍候,但这些定好的雅间本就不是为他而定,全部分给了亲近的友人和家人们。 陈梦球将堂兄在万宁楼订好雅间的事和家人们说了,他年纪尚幼的儿女们惊喜地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这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 陈梦球的妻子刘氏虽然也很高兴但并未失态,她自认为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作为当今王妃的嫡亲嫂子,她曾经多次参加王城的赐宴,根本不觉得到万宁楼这样的民间高档酒楼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而陈梦球则更进一步,他不但不以去万宁楼为稀罕,反而专门喜欢挤在普通老百姓中间去赏灯。 陈梦球觉得这种大型的灯展庆典,只有一小半人是真正为了赏灯,另一大半却是为了赏赏灯的人。 陈梦球本想着带上家人们挤到老百姓中间去,近距离热切地感受这份节日的喧闹。 但堂哥的好意难以拒绝,也只能无奈地做那高楼上的人,远远地看着人群的热闹而无法亲切地参与其中。 刘氏仔细地化了大半个时辰的妆,最后临出发时戴上了一幅紫罗幛盖头,把整个头脸都遮盖起来。 她生性爽朗,虽不怕碰见任何男人,但今日必然是有很多官员家眷齐聚万宁楼中,她不愿理睬那些人,宁可戴起盖头来,省却了虚假的寒暄。 可这样一来,就把她大半个时辰的精心打扮一笔勾销了,但女人的打扮,有时只是单单为了给自己欣赏的。 陈梦纬一家早早赶来与兄长一家汇合,等两家人一同出门时,已是申牌时分过了三刻。 路面上出现了大队大队的士兵,正在进行今日第三次“净街”工作。 估摸着大半个时辰后,从太庙归来的王驾就要经过这里,然后回转王城。 军士们手执硃漆木梃,把大街上行驶的车马一一拦到支路别巷中去,把行人赶到街道两侧,只许民众们在路边迎驾,不许在街心逗留。 陈家的马车得到了例外的优待,马车刚被拦下,左武卫镇执勤的军官便认出来了这家人的身份。 他从指挥士卒净街的忙碌中暂时抽身,赶来冲着陈梦球横枪一礼。 陈梦球觉得这位军官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来此人的姓名。 陈梦球巧妙地避开了姓名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寒暄了几句,他貌似无意地提了下过年时去毛兴府邸拜会的经历。 面对两位“国舅爷”的马车,那名中级军官不敢拿大,轻轻挥了挥手,便让士卒们放行。 等马车赶到万宁楼时,一楼大堂之内已坐满了人,还有不少人聚集在门口排队等待,这些人都是小有家财的商贾地主、士子小官。 在这样盛大的节日活动中,他们走得进被称为销金洞窟的万宁楼,但都还没有资格订个专用的雅阁。 为了目睹王驾,连带晚上赏灯,这些人从日间一直等到现在,不停地买酒点菜,还将坚持到深夜。 他们不得不固定在自己的座位上,因为大门外的候补者们虎视眈眈。 均抱着“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一俟座位出缺,便会立马冲上去占住。 陈梦球只是淡淡地瞥了眼一层大厅之人,很快便有了叫喊声传来。 那是聚集在北侧窗户边的府学士子们,他们纷纷拱手行礼,口中恭敬地称呼着:“在下某某见过润觉兄!” 陈梦球年轻入仕之前在东宁士林中广泛交际,闯下诺大的名头,他微微颔首一礼没有多言,带着家眷们上了顶层。 陈绳武的妻子王氏早已带着儿女们在此等待多时了,见到梦球梦玮两兄弟到来连忙招呼道: “怎来的这般晚,莫非是净街军士阻拦?” “嫂嫂勿怪,都是弟媳化妆耽误了些时间。”,刘氏蹲福一礼,略有些羞赧的说道。 王氏摆摆手并不在意,连忙将两家人请入雅阁,一边举行家宴一边等待着殿下的王驾和晚上的赏灯。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王岗 此处是万宁楼中最大的一间雅阁,视野自然也是最佳。 陈梦球稍稍打量了下雅阁内的人,他惊奇地发现有一位陌生的中年文士正沉默地坐在角落,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 他不动声色地向陈梦纬使了个眼色,陈梦纬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位陌生的客人,他冲兄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此人。 王氏看出了两兄弟的疑惑,笑着将此人拉到身边冲着二人道:“这是我家堂弟王岗。” 又扭头冲着王岗道:“还不快见过你姐夫家的两位贤弟。” 王岗随意地冲二人行了个礼,一副洒脱不羁的做派。 陈梦球并未在意,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年,竟不知嫂子还有位堂弟在东宁。” 王氏脸露哀伤,叹口气道:“我父亲和叔父当年皆死在战乱之中,这个弟弟从小离家,之后便杳无音信。” “我嫁给你们兄长后来回奔波不停,与家中早断了联系,这不是前一段从泉州来了好多移民嘛,谁知道我这位本家堂弟便在其中。” 陈梦球闻言连忙安慰道:“所谓有缘千里来相见,嫂子能与家人团聚值得高兴庆贺。“ 几人纷纷点头皆出言安慰,这让王氏的心情稍稍振奋了些。 陈绳武早为家人们订下了许多名肴善酿,万宁楼的名酒“万春”和“玉旨”两种酒一齐上来。 玉版鲊肥、金丝肚、三脆羹炖虾蕈、神仙会等精美菜肴被身穿紫色衣裳的侍女们一一奉上。 时间差不多了,家宴正式开始,大家纷纷动著,夹住美食送入口中,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欢笑声依次响起,让整个雅阁充满了暖意。 陈梦球没想到王岗是个嗜酒如命之人,他放着满桌珍馐不动,专盯着佳酿下肚。 “这酒杯小巧是小巧,喝的却不过瘾!换大杯来!”,几杯酒下肚,王岗脸色微红,也不再沉默,大呼小叫,让众人有些尴尬。 万宁楼的女侍们都是经过精挑细拣,精心培养的,哪一个不是才貌出众,应付合度之人。 看见王岗这副做派,这些紫衣侍应们瞬间就掂出了他的斤两。 “这可是左参政的家宴,”,她们不禁在心里诧异道,“从哪里请来这一位江湖豪客?居然还让大小国舅爷作陪,看此人大呼小叫全无一点体统,只配到城外土道边的草庐酒家去喝十斤浊酒,哪有半分贵人的气派?” 王岗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仍是我行我素,王氏也很尴尬,心中有些后悔将他带了出来,连忙冲陈家两兄弟解释道: “他从小离家出走自己闯荡,野惯了的人,脾气执拗古怪,还请弟弟和弟媳见谅。” 听见王氏为其道歉,王岗面上显露出不豫神色,随即笑看着陈梦球道:“听闻殿下一个多月前出动了水师,应是去找荷兰人的麻烦了吧。” 陈梦球皱了皱眉头,他只知道朝廷出动水师是和英人有关,但具体干什么也不清楚。 想到这里陈梦球不禁在心中埋怨堂兄怎这般大意,将这样的军国消息随意地告诉外人。 王岗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摆摆手道:“并非是姐夫告诉我的,一介狷狂之人胡言乱猜罢了。” 陈梦纬闻言好奇道:“王兄对南洋很熟悉吗?” 见到三人讨论起朝廷之事,王氏主动招呼两位弟媳带着孩子们一起往宽大的窗边行去。 看着高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位贵妇人互相闲聊着近况。 王岗举碗干了碗中的玉旨酒,侃侃而谈道: “南洋我自是熟悉,月前听闻有数十艘战船出港,东宁和琼州水师移镇换防之日未到,对岸也迁完了界,暂无破绽可抓,这般大的船队总不会是去巡逻的吧。” 陈梦球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话,战船是冲南洋而去这很多人都能推测出来,但让他在意的是为何王岗如此信誓旦旦地确定是冲荷兰人而去。 这是连他都不知道的消息,若王岗不能说出个子卯寅丑,他觉得真有必要找堂哥陈绳武好好谈谈,须知臣不密则失身,军国大事怎可随意告知无关人等。 “南洋中现有荷兰人、英圭黎人、大小弗朗基人总计四股西夷势力。”,王岗用手指沾了下酒碗,用沾着的酒液缓缓画了四个圈。 他首先擦掉了一个圈道:“目标自然不会是英人。” 陈梦纬点点头,他和兄长陈梦球并非酸腐的儒生,对于盘踞在南洋的几个西夷势力还是能分清楚区别的。 王岗见二人认可继续擦掉一个圈道:“也不会是大弗朗基人(葡萄牙人)。” “这为何不可呢?”,虽然知道这几个西洋国家,但彼此间更深一层的关系陈梦纬便不甚清楚了,他不禁疑惑地问道。 “小弗朗基主要占据的便是濠镜澳和古里地闷(帝汶),对濠镜澳动手跟打新会县有什么区别?至于古里地闷嘛,倒是有可能,但可能性也不大。” “愿闻其详。”,陈梦球此时渐渐端正了态度,语气带上了请教意味。 “你等可知古里地闷出产何物?” 两兄弟一齐摇头。 “此地盛产檀香,虽然较之香料等物竞争力稍差,却也在贸易中占有一席之地,尤其在清、日两国畅销,故而我说目标是古里地闷是有可能的。” “但大弗朗基人在古里地闷群岛与当地土著关系极好,甚至望加锡的苏丹也愿意当他们的保护伞,当然这些在水师面前都不算大问题。” “我之所以说可能性不大,关键还在于此地大弗朗基人渗透太强,便是信仰西洋教派的便已过万人,况且大弗朗基与东宁贸易并无冲突,不太可能是此次初入南洋的目标。”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擦掉了一个圈,“小弗朗基人(西班牙)占据的吕宋也不可能。” 陈梦球此时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对王岗能将南洋诸事如数家珍的见识钦佩不已,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请教道: “这吕宋离我东宁最近,华人也最多,为何不可能?” 提起吕宋,王岗的眼神中露出一抹追忆神色,他将碗中美酒倒满一口饮尽,高声吟唱道:“向东万余里,尚有南北洲。”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驾队伍 王岗笑着看向陈家兄弟道:“我在吕宋呆了数年,不止如此,若我说我去过东边万里之外的大洲,你等可信?” 陈梦纬闻言有些犹疑,陈梦球却点了点头道:“为何不信,坤舆万国图有载东边尚有大洲,内有百余国,是确实存在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这下轮到王岗惊讶了,啧啧赞叹道:“坤舆万国图这等珍品你也见过?” 陈梦球连连摆手,“不曾得见,但也有见过的士林前辈曾谈起此图,不过略有了解罢了。” 明末大批官员学者随郑成功移居东宁,郑经的正妃唐氏之父,南明兵部尚书唐显悦便见过坤舆万国图的刊印版。 王岗轻轻颔首,说回原本的话题。 “小弗朗基人所占的吕宋乃是交汇东西货物之地,南洋各国甚至印度、中国、日本的货物被聚集在那里,装船运往东边万里之外的大洲,那里是整个南洋和东亚各国的出口。” “但只有在占据了东边大洲的银矿和拥有大帆船的小弗朗基人手中,马尼拉才能成为这样的出口。” 他笑了笑继续道:“并非我看轻延平王,东宁若真占据了马尼拉,便是此地衰败的开始,在东宁手中,马尼拉不过是个地理条件较好的南洋港口罢了。” 见陈家两兄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代表着荷兰的圆圈,此时已经逐渐干涸无痕。 “观延平王所为都是为了发展对南洋和日、朝两国的贸易,那些涉及转运远洋的地方自然不会是其目标,唯一可能的便是荷兰人占据的爪哇。” “此地盛产胡椒香料,不需要远贩重洋一样有暴利可图,况且荷兰也拥有和幕府交易的特权,怎么想延平王都不会放着有贸易冲突的对手不管,而去平白招惹没有冲突的其他西夷。” 说完自己的一番推论后,王岗大声地冲着门外的侍女喊道:“再上酒,喝完了!有没有大瓶的,上大瓶!” 虽然仍是一般无礼,可陈家兄弟二人此时不觉得对方粗鄙,只觉得王岗此人自有一股豁达气质。 不等兄弟二人继续请教,外间突然传来阵阵高呼,王氏连忙招呼他三人道: “说完话了没有,这大过节的怎还讨论那些军国大事,殿下的王驾来了,快来看!” 三人闻言立刻起身,好奇地凑到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楼下街道两侧的军士们,背向街心,面对店铺居户,用手里的木梃,一根接着一根地横连起来,筑起两道临时的人墙。 拥挤喧闹的人群都被阻挡在墙外,空出中间大段地方,以便王驾通过。 告庙大队的前驱是七十二名骑卒,他们胯下的济州骏马一律络着金笼头,披了各色彩缯色绫、缨络流苏,并排地走在队伍前面开路。 这些骑卒们走在两千余人的大队前列,负有调节这个行列前进速度的重大使命,穿着锃光瓦亮的铠甲,左顾右盼,显得十分自豪。 “銮仪卫的花架子,真上了战场老杨敢打包票他们活不过半个时辰。” 杨彦迪辨识度极高的大嗓门从隔壁再隔壁的雅阁窗户中传出,陈家兄弟对视苦笑无言。 跟在这些由勋贵子弟组成的仪仗骑士后面的是察言司、承宣司、审理司、承天府等官员。 他们面前都有一块朱藤衔牌,表明了他们的官衔、身分,虽有资格参加这个行列,却还够不到侍从殿下、紧随王驾的地位。 他们也都是一司一府中颇有权势之人,平日在老百姓和属吏面前如吹足了气的气泡一般维持着自己的权威和尊严。 但在这个场合中,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应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这些官员们都低头不语,沉默地在马上端坐随行,亦步亦趋,免得在这个重要的行列中不恰当地突出。 再后面跟着的是一队队的侍卫亲军步兵,他们一律手持东宁铳,腰挎长刀,应着铜鼓和金钲的节奏,踏出一阵阵齐整匀称的脚步声。 在百姓们的欢呼喝彩声中,他们面色不变,保持匀速向前。 步兵队伍最后一人正是侍卫亲军统制沈诚。 他头戴红缨兜鍪,身披细鳞锁子甲,外面罩件红袍,面容严肃,不断指挥着队伍的行进速度和节奏。 王岗显然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他看的津津有味,不时就队伍中的不解之处请教陈家两兄弟,一来二去的三人越发熟稔起来。 “这位沈统制今次出了好大风头,士卒们手中的火铳便是东宁铳吧,看着确实比西夷的火铳大且重。”,王岗凝神地看着行走的队伍,不时地点评一二。 这时下面的王驾冉冉行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将人群的气氛推向高潮。 举着竖旗的旗手们依次走过,然后是銮仪卫的步卒们穿着精致的盔甲走过。 不远处杨彦迪样子货的评价声再次响起,换来周围几个雅阁内女眷的轻笑。 两排王城宫人提着大红的灯笼照亮前路,后边跟着郑克臧的王驾。 他的车舆并未完全封闭,人们可以透过车前的珠玉卷帘隐约看见殿下的身影。 郑克臧斜靠在车中,他被祭告太庙的繁琐礼仪折腾的够呛,此时才慢慢歇了过来。 听见外面民众们的欢呼声,他提了提精神,轻声道:“什么时辰了?” 亲自为郑克臧驾车的銮仪官张宪在车前用低沉的声音回道:“已是酉初了。” 郑克臧抬手掀开车帘,他的视线越过张宪驾车的背影看向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 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下,他看不清街边人的脸庞,也看不清两侧房屋窗边露出的人头。 但郑克臧作为焦点,他的一举一动被众人所关注着。 见他掀开了车帘,张宪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郑克臧。 而周围人群见状,欢呼声越来越高,几乎要掀开房顶。 郑克臧的王架之后便是明室宗亲们,朱术桂似乎对这样的热闹场景很满意,不住地跟左右笑谈着什么。 跟在一众亲王、郡王后的便是陈、柯两位参政,他们骑在精心挑选的白马上,身后跟着六部重臣。 虽然是并排而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位参政间的距离刻意隔的稍远一些。 陈家兄弟看见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王岗则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扒着头看着已经逐渐走远的延平王舆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西班牙人 蜿蜒的队伍逶迤前往王城,很快从万宁楼的窗户上看不见了队列的踪影,只有远处传来的阵阵欢呼声证明着王驾队伍仍在行进。 眼见暂无热闹可看,街边的百姓们渐渐散去。 陈家诸人也回转至桌前,坐定之后,几个小儿辈满脸兴奋,仍激烈地讨论着刚刚过去的壮观队伍。 从周围的雅阁中传来阵阵高谈阔论的声音,或是恭维赞颂殿下,或是惊叹队列严整,无一例外的都是褒扬之声。 陈家二兄弟和王岗并未继续谈论行过的队伍,而是顺势开启了其他话题。 随着三人谈话的深入,话题从军事谈到民生再转到商贸,王岗均有涉略,他总能在适当的地方发表其独到的见解,让陈梦球愈感钦佩。 正在此时,嫂子王氏笑着对陈梦球谈起陈绳武正在找机会准备在殿下面前举荐王岗。 陈梦球闻言连声说了几句好,心中暗道这般人才正应当为殿下所驱使。 几人聊的十分投入,全然忘记了楼外的上元佳节。 位于玄武大街的万宁楼距离王城不算太远,今日天气正佳,圆圆的月亮在天空高挂,从万宁楼的窗户可以一眼看到王城外的灯展。 等郑克臧的王驾回到王城后,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负责赏灯庆典的礼部官员敲响了铜锣,赏灯庆典正式开始。 雅阁内仍在欢谈的三人被楼外民众的阵阵欢呼声所扰。 那欢呼声是如此之大,比刚才王驾经过时还要吵闹。 连带着周围的雅阁内也传来女眷们激动的惊呼声。 谈话显然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三人再次来到窗前抬眼望去。 只见王城外竖起一根要矗入云霄之间的高竿,上面挂着两盏大红灯。 随着这根高竿竖起,在它周围同一时间又竖起无数的高竿。 这些竿上挂着形态各异的扎灯,有双飞的蝴蝶,光屁股的娃娃,海中蛟龙,山中真仙。 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千余盏灯同时竖起,瞬间光明大放。 王城方向应景地响起阵阵爆竹声,围观民众们以不可阻遏之势,热烈地,长久不息地欢呼起来。 回到王城的郑克臧在王城的城楼内宴请了群臣。 众臣近距离地观赏着王城前壮丽的灯展,啧啧称奇。 不断有大臣举起酒杯,吟诗助兴,整个宴会的氛围是轻松的。 此次宴会并未按照宫廷宴饮的规格和形式举办,为了让宴饮更有节日气氛,让大家能更放松。 郑克臧特意吩咐宴请仿制民间风格,不设单独的案几,而是摆上了许多大圆桌。 除了坐在上首主位的郑克臧外,其余诸臣都按衙署团坐一起。 留在东宁各外国使节们也被分配了一个大圆桌。 马萨昂不在,这桌上主要坐着法国的传教士们。 质朴的神父们穿着统一的灰黑色长袍,低调且不起眼。 而与神父们一同坐着的还有两个服饰华丽的西班牙使者,他们左顾右盼,充满好奇。 只是每当他们把目光落在同桌的法国教士身上时,眼神中不自觉地会带上一丝嘲弄。 主使菲德尔搓捻着他经过修剪的精致胡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王城前的灯展,不时以语速极快的西班牙语与身旁的副使罗哈斯热切讨论。 两位西班牙使者身受菲律宾乌尔塔多总督之命在腊月下旬抵达了东宁,就之前东宁战船过境之事来此面见延平王表达了关切。 两位西班牙使者抵达后没多久,春节刚过,东爪哇的捷报及时地送至东宁。 马震在奏报中详细汇报了夺取垄川城的情形,并向东宁方面请求支援。 郑克臧立刻召集众臣商讨支援之事,以极高的效率迅速敲定了支援方案。 赶在上元节前,满载着支援物资和部队的二十余艘郑氏武装商船,从东宁出发驶往三宝垄港口。 郑克臧并未藏着掖着,他将东宁和英国联合占据东爪哇的消息第一时间同步给了西班牙人。 同时向其表示近期东宁的商船战船将会频繁地经过吕宋。 菲德尔在心中不断地思考着其中的利弊得失,西班牙人自然不愿意让郑氏的船队频繁地经过吕宋近海。 但他们更不愿花费力气去帮助竞争对手荷兰人拦截明郑的船只,吃力不讨好还会得罪强大的郑氏,只有昏了头才会这样做。 权衡利弊后,菲德尔代表乌尔塔多总督向郑克臧正式地提出了一份航海条约。 按照条约规定,郑氏前往爪哇的船只每年只可以在马尼拉近海通行二十航次。 超过航次的船只应当远离马尼拉行驶,从加里曼丹岛东北方向进入望加锡海峡。 同时明郑需要保证不会向南再扩大水师的巡逻范围,这是为了避免明郑对向东进入太平洋的西班牙大帆船形成干扰,并对濠镜澳行驶至马尼拉的商船免征通行费用。 作为相应的补偿,马尼拉将允许二十航次内的郑氏船只在马尼拉停靠补充,并帮助明郑协调苏禄喝文莱的苏丹,让郑氏船只同样可以在北婆罗洲的古达停靠补充。 只需要稍稍绕行不算远的距离便可以获得沿途的港口补充,这条约对明郑来说并不吃亏。 而向南扩展水师巡逻范围拦截前往美洲的西班牙商船更是费力不讨好。 从吕宋北部出发的大帆船本来就少,为这么点船水师的巡逻范围便要扩大一倍不止,完全不值当。 唯一的问题便是对葡萄牙的澳门商船免收通行费,这是明郑无法接受的。 但菲尔德也很坚持,澳门运往马尼拉的清国商品对马尼拉来说很重要。 近期因为明郑收取通行费的行为,葡萄牙人进一步哄抬价格,让马尼拉的西班牙商人损失了许多利润。 经过几轮沟通协商,双方各退了一步。 菲德尔提议的二十航次提高到四十航次。 而东宁的纺织业如今已经有了出口的能力。 郑克臧保证优先引导国内商人将纺织品运至马尼拉贩卖,以缓解马尼拉因伪清禁海而出现的纺织品匮乏窘境,相应地葡萄牙人的通行费用不可免征。 在实地确认了东宁纺织品的质量和产量后,菲德尔同意了这点。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东宁机 在上元节前妥善解决了东宁与吕宋间的争议,双方皆大欢喜。 完成了任务的菲德尔怀着轻松的心情看着面前充满东方风格的庆典。 在逐渐热烈的气氛烘托下,菲尔德缓缓起身举杯冲着郑克臧鞠躬行礼,他行礼的姿势讲究,动作优雅,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殿下,我代表乌尔塔多总督谨祝您在爪哇的事业发展顺利,但我要提醒您,英国人都是可耻的伪君子,您与他们合作必须加倍小心。” 菲德尔毫不掩饰他对英国人的不喜,抓住一切机会挑拨两者间的关系。 也就是今天法国人在场,不然菲德尔肯定要将法国人也加进伪君子的行列中。 郑克臧冲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同样举杯回礼道:“多谢贵使的关心,还请放轻松些,享受节日。” 菲德尔耸了耸肩,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东宁上元节的庆典一直持续到深夜,一直等到最后一盏官灯熄灭后。 原本如大江大河的庞大人群分裂成无数细流支渠向大街小巷中流散。 喧闹过后往往是寂静,经过了漫长的春节和灯节。 民众们数日间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已经支出和预支了全部的精力,等到上元节过后,所有人好似突然间萎靡起来。 官员们顶着黑眼圈上衙当值,商户们打着哈欠开门营业。 只有农夫和工人们似乎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仍是如往日般挥洒着汗水,一刻不停地耕作劳动。 被郑克臧亲笔提名为东宁纺织园的大型园区内,仿照着东宁制糖厂的先例,划分了不同的功能区域。 不同于东宁糖对工艺有很高的要求,纺织业是中国人做了千年的行当,造就了无数民间的行家里手,工艺门槛并不高。 另外,纺织业是结合机械进行生产的行业,对体力的要求并不像其他行业那么高。 相反对耐心和细致有较高的要求,这也使得许多女工可以参与到其中。 户部修建的东宁纺织园靠近生丝产地,同时海陆交通都十分便利,区位优势明显。 朝廷并未像经营糖厂一样自己经营纺织厂,而是面向民间招商引资。 由朝廷提供场地,民间自主筹办纺织工坊,只需向朝廷缴纳一定的租金。 郑克臧仿照前世产业园的模式,针对来纺织园落户的纺织工坊们出台了很多扶持政策,引发了民间商人们的踊跃响应。 纺织园建成后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园区内一个个纺织工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纺织机的沙沙声伴随着工人们的谈笑声回荡在园区内,一切都是那么热闹,一切也都充满着活力。 在最东侧的纺织工坊内,许多工人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小声地相互议论,不敢抬高声音,生怕打扰到中间那人的操作。 这家纺织工坊的老板名叫刘之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商人。 他早年间就在承天府郊外开办了一家纺织工坊。 只是随着郑经西征失败退回东宁后,缺乏原料来源让他的工坊难以维持,最终无奈倒闭。 自从郑克臧引入并推广了福建的桑蚕和棉麻后,他毅然决然地重操旧业再次在原址上重开了纺织工坊。 纺织园开始招商后,他仔细打听清楚了各项扶持政策后,再次果断地做出选择。 做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这是他一直为之自傲的事情。 但刘之维此时显然有些紧张,虽然工部的官员们将这改良过后的纺织机夸得天花乱坠,但到底好不好使他心里还真没底。 想起这个新式纺织机的价格,他就一阵肉疼。 刘之维和围成一团的工人们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中间那名工人操作着这新式纺纱机。 “动了!动了!” “八个纱锭全都动了!” “一次真能纺八根线,真是奇了这东西。” 眼见着自己的钱没有打水漂,这新式纺纱机确实得用,刘之维兴奋起来。 他此时充满雄心壮志,脑海中早已勾勒出了自家纺织工坊做大做强后的美好景象。 东宁人口数量少是制约其发展的主要问题,郑克臧也常常为此感到头疼。 但若换个角度,仔细想想人口少有没有其优势呢,勉强来说的话还真有一个。 那便是对新技术推广的接受度较高,这里的新技术特指节省人力的新技术。 很简单的逻辑关系,因为人口少,所以不会排斥节省人力的机器。 就拿纺织业来说,人人都知道珍妮机的发明大大提高了纺织效率,进而节省了人力,成为推动英国工业革命的一项重要奠基技术。 但说到底珍妮机也并不是什么技术迭代的高深机械,它被发明的过程也充分体现了这点。 一个英国纺织工看到被踢倒的纺纱机还在转,灵感迸现,将几个纱锭竖着排列,用一个纺轮带动,在第二天就造出了用能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新纺纱机。 一个纺纱工,第二天就将此物改良了出来。 初始的珍妮机就是这么简单的机械,它的原理说白了就是将横着的单个纱绽改为竖着的八个纱绽,所以效率一下子提高到原来的八倍。 但除了这位英国纺织工外,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想到这点而进行改良吗。 答案是有的,实际上类似于珍妮机的机械在中国很早就出现了。 元代《王祯农书》上记载着长6米,宽1.5米,可以同时纺32个纱绽的纺织机,用人力或畜力驱动,一天可以纺出棉纱将近120斤,比珍妮机的效率还高四倍。 但可惜此物在明朝中后期便已失传,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在英国引发了工业革命在中国便失传了呢。 除了制度差异外,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劳动力饱和的中国古代不需要这种东西。 一个明末私营的纺织大厂便有上万工人,请问若推广使用这种提高几十倍效率的东西,原本上万人的工坊,只需要几百人就够了。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呢,没有土地也没有工作,那要不造反? 这也是古代中国官府不推广重视这种节省人力发明的重要原因。 即便在英国,珍妮纺织机刚刚出现时,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很多纺织手工业者纷纷捣毁夺走他们饭碗的珍妮纺织机,迫使发明者哈格里夫斯一家流落街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纺织业变革 但在人口劳动力不足的东宁,这种问题就并不明显。 在郑克臧将珍妮机的原理解释给工部官员后,工部很快就改良出来了这种纺纱机。 他并没有畏首畏尾,由朝廷出面大力地推广被他命名为“东宁机”的新式纺纱机。 东宁机跟珍妮机保持了一致,用了八根竖放的纱锭,再多就不好保证纺出的纱线的质量了。 第一批制造出来的东宁纺纱机数量并不多,仅有十余个。 得益于刘之维的果敢性格,他在听完工部官员描述了东宁纺织机的种种优点后,头脑一热预购了一个。 他的纺织工坊也由此成为第一批用上东宁纺纱机的工坊。 多年以后他深深地为自己的这一次头脑发热感到庆幸。 正是因为这一决定,让他先人一步保持了领先,在纺织行业创下了偌大的名头。 伴随着东宁纺纱机推广的过程,确实有些纺织工人失去了工作,但大部分人都被雇主挽留下来,改为操作梭机,充实织布的人手。 毕竟纺纱的效率提高了八倍,但织布的效率并没有提升,随着效率提升而带来的丝纱产量增加,势必会造成织布的人手严重不足。 那小部分未被挽留的才是真正失业的工人,但也没有关系。 他们可以去开荒,东宁还有大片的荒地缺乏人手开垦。 不愿意种粮食嫌弃收益低? 那种甘蔗也可以啊,制糖厂现在越来越多,产量越来越大,甘蔗的价格将来只升不降。 也不愿意? 那可以种麻种棉或者去养蚕,纺织业眼看着就是下一个风口了,稳赚不赔。 反正就是不愿意种地? 那就去造船厂、制糖厂、盐场、制硝厂这些需要人手的地方。 另外如今朝廷水师正在扩编,还可以去报名参加水师,待遇顶好。 没被水师选上? 那也可以跟着海商们下南洋跑船啊,一次贸易能赚不少钱呢。 总而言之,东宁的各行各业都在缺人,百姓们只要愿意干活怎么也不会饿死。 只要不会被饿死,在没有强大外部力量干预下,郑氏的统治便是稳固的。 对于朝廷某些守旧之人对东宁纺纱机的妖魔化,郑克臧一律严厉斥责。 好在大部分人是明事理的,都很支持推广东宁机,纺织园内尝到了甜头的纺织商人们也很快响应了朝廷的推广。 随着纺织园的工坊先后开始大规模使用东宁机,市面上织布的价格遭到了冲击,开始逐渐下降。 许多民间的纺织工坊被逼无奈,要不同样引入东宁机提高效率,要不就只能在低价布匹的冲击下破产歇业。 东宁机在郑克臧的强硬态度下总算大规模地推广了下去。 脑子快的纺织商人甚至已经开始自发琢磨怎么改良织布的梭机了,但目前还没有取得明显的进展。 工业的爆发力是指数级的,随着东宁的布匹价格下降,极大地刺激了商业的发展。 许多人做起了二道贩子,将便宜的东宁布绸贩运到周边国家换取棉、麻、丝、毛等纺织原料,再运回卖给东宁的纺织商人。 而农业也被带动起来,在纺织商人们的大量需求下,许多人要么种植起棉麻作物,要么种植桑树养蚕。 东宁的一切都在新技术的革新下不断地变化着,改变着,等待着更大的变革到来。 …… 上元节是全世界华人共同的节日。 除了承天府举办了大型的赏灯庆典外,在巴达维亚的华人们同样自发地组织了大型庆祝活动。 但巴城总督科内利斯·扬松·斯皮尔曼的逝世导致巴城的局势骤然紧张,华人的庆典活动被荷兰当局粗暴地叫停。 巴城总督斯皮尔曼,此人相比于统治更爱的是征服。 在他担任荷兰军队指挥官期间,荷兰当局全面介入了马塔兰和万丹两国的内战争斗之中。 以军事才能著称的斯皮尔曼先后帮助两个苏丹国内亲荷兰派系击败了竞争者,成功上位。 马塔兰苏丹国更是以条约形式确定成为了荷兰人的坚定盟友。 斯皮尔曼总督的一系列开扩战功为他本人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荣誉,外界普遍认为他是让荷兰东印度尼西亚商业帝国向领土帝国转变的重要人物。 但可惜的是,英雄总有迟暮日。 在率军介入万丹内战的最后阶段,年已五十五岁高龄的斯皮尔曼在作战中被弓箭射伤,无奈回到巴达维亚养伤。 但多年的征战耗尽了他身体的机能,数月的时间,各国医生应召到此为其诊治,但仍未避免伤口的恶化感染。 在获知郑氏突破望加锡海峡登陆东爪哇的消息后,心中担忧的斯皮尔曼最终未能捱过伤口感染导致的炎症,在中国农历腊月中旬逝世于巴达维亚。 去年马六甲发生的暴乱让巴达维亚的华人们对荷兰人充满猜忌和戒备。 更糟糕的是,在暴乱发生不久后,明郑的使臣大张旗鼓地跑到巴达维亚,对荷兰当局提出了共查此事的要求并要求严惩暴乱的主谋。 明人的使者态度十分强硬,得到了巴城本地华人的支持。 当时正在养伤的斯皮尔曼强撑着伤体接见了明郑的使者,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明郑的要求,并限时让明郑的使臣离开巴城,这使得本地华人与荷兰人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张。 面对复杂的局面,斯皮尔曼采取了强硬的措施,对华人社区进行严格的管控。 随着他的逝世,巴达维亚的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局面似乎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在局势危急之时,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巴城议员约翰斯·康布豪斯横空出世。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奇迹般地说服了其他议员们选举其为临时总督,并派人将此结果回报给了阿姆斯特丹的十七绅士,请求对其进行正式的认命。 康布豪斯一改往日对华人的严格管控,他特意邀请华人甲必丹林自明与他一道举行临时总督的就任仪式。 借此释放出华人与荷兰人共享巴城繁荣的政治信号。 与此同时,他下令废除对华人举办上元节庆典的限制,甚至更加一步,他代表荷兰当局对华人的这一传统节日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康布豪斯特意在总督府内举办了庆祝上元节的盛大宴会,邀请了巴城的各国头面人物赴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荷兰人在行动(上) 巴达维亚总督府内,带有高高的穹顶和精美廊柱的八角形宴会厅内,正在演奏着荷兰音乐家雅各布·凡·艾克创作的乐曲《长笛的游乐园》。 来自欧洲各国的乐手们摆弄着钟琴、管风琴和长笛,演奏出悠扬悦耳的音调。 镀金圆椅上,康布豪斯正一脸陶醉地跟着优美的乐曲轻轻拍手应和。 坐在他旁边的华人甲必丹林自明一脸严肃的样子,对西洋音乐着实欣赏无能。 不远处被荷兰当局雇佣作战的日本人和德国人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没多久便显露出醉态。 “这一切多么美好,不是吗,林?” 等一曲终了,康布豪斯挂着亲切的笑容招呼着林自明。 “巴城的繁荣离不开华人的支持,马六甲的事是个纯粹的意外。” 见林自明不为所动,康布豪斯暗暗叹口气道:“该死的,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结束这样紧张的气氛。” 林自明看着康布豪斯道: “总督阁下,华人的诉求我早已告诉了你们,恢复巴城议会华人议员的席位,只有如此才能让我们感到安全。” 康布豪斯轻啧了一声,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不能换个其他的条件?我可以将甘蔗种植园全部交由华人管理,如何?” 林自明坚定地摇头。 “好吧,该死!我会尝试说服那些古板的议员,看看能否恢复华人议员的席位,但你要保证协助我尽快结束这种对立的局面,明国人已经在东爪哇建立了据点,这事不能再拖了!” 林自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玻璃酒杯冲康布豪斯致敬示意,仰头喝干杯中酒后,躬身一礼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大厅。 康布豪斯很快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林自明同样如此。 再次取得了巴城议员的席位加上林自明的游说和担保,华人与荷兰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很快转变。 双方持续了数月的敌意逐渐缓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在解决完内部的棘手事务后,康布豪斯终于腾出手来准备解决明郑的威胁。 和前任总督斯皮尔曼不同,康布豪斯是个真正的政客。 带兵征战并非是他可以展露才华的领域,他更擅长的是蛊惑人心和拉拢政治同盟。 但他并未因此而忽视武力的重要性。 他一边紧急召回散布在南洋各处的荷兰武装商船,一边发挥他的特长。 对临近的爪哇苏丹和巴城的雇佣兵们进行游说许诺,最终组建了一只规模可观的陆地武装。 一千五百人的巴城荷兰陆军,两倍于此的各国雇佣兵,四倍于此的本地爪哇军队,总计数量达到了万余人。 军队的召集十分顺利,但在尝试获取军事通行权时他遭遇了碰壁。 无论康布豪斯如何利诱威胁马塔兰苏丹,对方都拒绝让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穿越他的国家,从陆地直接抵达东爪哇岛。 交涉失败的康布豪斯一边愤愤不平地痛骂着这些该死的爪哇人受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一边只能寄希望于海军的运送能力。 他将南洋各处商馆的武装商船召回,总计凑出了十二艘战船和五十余艘武装商船。 虽然难以冒着明郑水师的封锁直接在东爪哇登陆,但也足够将大军投放至中爪哇东部的马塔兰边境区域。 大军在手的康布豪斯充满了底气,他主动派遣使节前往三宝垄面见马震,先行尝试以和平方式解决此事。 若能付出一定的条件说服明郑主动撤离那是最好不过,。 毕竟郑氏在南中国海的实力不容小觑,康布豪斯骨子里是个和平爱好者,避免战争对他来说永远是上上之策。 来自东宁的支援船队和荷兰人的使节团几乎同时抵达了三宝垄。 荷兰人的使节名叫马尔科·范·巴斯滕,他率领着一支规模中等的使节团于农历二月中旬乘坐一艘荷兰武装商船,在明郑水师的监视下抵达三宝垄港口。 崇祯六年(1633)郑氏第一代郑芝龙在料罗湾击败了荷兰人。 永历十五年(1662)第二代国姓爷在台湾击败了荷兰人。 永历十七年(1664)荷兰再次占据鸡笼,第三代郑经占领淡水,缺乏物资补充的荷兰人最终撤退。 永历三十八年(1684),第四代郑克臧再次与荷兰人处在了战争的边缘。 荷兰使节马尔科可以算是明郑的老朋友了。 在郑经时代,因为鹿皮出口的竞争,明郑与荷兰人爆发了多次贸易冲突。 当初与杨彦迪同样活跃在中南半岛和琼州的冼彪,曾多次受郑经之命攻击荷兰在东南亚的贸易商馆,每次都是马尔科出面与明郑方面进行斡旋。 看着眼前正在改造城防的垄川城,马尔科故意放慢了前行的脚步,使臣团的荷兰人们瞬间明白了此举含意。 众人睁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东侧城墙的改造布局。 负责引导众人进城的马萨昂嘿然一笑,请护送的明军士卒们强硬地推搡着这些狡猾的荷兰人进到城中。 马尔科和马萨昂是老相识了,遭到这样的粗暴对待让他很不满,马尔科冲着马萨昂嘲讽道: “守礼的东方国度居然沾染了贵国无礼粗暴的恶习?” 马萨昂嘿然一笑,并未搭理马尔科话中的试探。 马尔科在三宝垄港口见到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英国人,心中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这一路上他不断以语言进行试探,想要弄清楚英国人在这次东爪哇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可惜并未探听到有用的消息,但他坚信英国人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 再联想到从万丹苏丹国赶出去的英国商馆就是迁移到了三宝垄附近,他更加确信这次明郑占据东爪哇事件背后少不了英国人的支持。 英荷双方的恩怨如和明郑一般由来以久,双方在欧洲打的如火如荼,同时在世界各地也积极找寻盟友展开对抗。 在东亚地区,英国人选择了明郑而荷兰人选择了伪清。 当初国姓爷刚亡,荷兰与伪清联合进攻郑经占据的金厦。 最后战事不利,郑经退回东宁。 可惜后续清荷双方想法理念多有冲突,加上清廷严厉禁海,荷兰谋求通商未果,双方的联盟告破。 第一百七十九章 荷兰人在行动(下) 一封由康布豪斯精心撰写,辞藻华丽的劝降书被马尔科递交到了马震手中。 但可惜的是马震和这信上以优美花体写就的荷兰字母相看两不识。 转译这封信件的通译,汉语水平明显比不上其荷兰语的水平,原文含蓄的劝降信件经过翻译变成了朴实无华的大白话。 这倒是意外地很合马震的心意,他挥了挥手上的信件,笑着对其余诸将道: “荷人总督已在巴城聚兵三万,召集战船百余艘。” 众将闻言皆哈哈大笑,谢万生扮演着红脸对马尔科厉声喝道: “我东宁陆师十万,水师战船数百,尔等西夷吓唬何人呢!?” 明郑方面的反应并未出乎马尔科的意料,对方不是松散的土著联盟,也不是内乱分裂的爪哇苏丹国,单纯的武力威胁难以让对方让步。 当初在全球海域横冲直撞的荷兰人在遭受到连续的失败后,在处理贸易冲突时总算学会了圆滑处事。 马尔科不卑不亢地冲马震鞠躬行礼道: “贵方误会了康布豪斯总督的意思,信件中写的明白,若贵方愿意主动退出东爪哇,贵方此次军事行动的一切费用可以由我方承担,同时我方愿意匀出一部分爪哇的胡椒份额让渡给贵方。” 商人对市场的变化是最敏锐的,而荷兰的商人们更是其中的翘楚。 去年下半年以来,胡椒的价格在欧洲连续下降,利润空间被大大缩减,这引起了荷兰人的警惕。 受到东宁糖的启示,荷兰当局已经开始尝试在西爪哇改种甘蔗并制作东宁糖的仿品以弥补胡椒贸易的损失,这些情况马震当然是不知道的。 既然不知道,他便不会胡乱表态,“你家总督之意我已明白,但本统制是军人,只管领兵征战,商贸之事无权决策。” 他无视了马尔科有些难看的神色继续道:“还请使节在此暂住,等待我东宁派遣到此处的行政官员抵达后再就贵方条件进行商讨。” “我国执政官威廉殿下对贵国延平王十分仰慕,也希望贵我两国能结成应有的友谊,若真的发展为刀兵相向,相信并非两位殿下所愿。” 马尔科听出了马震话中的拖延之意,他搬出了尼德兰执政威廉三世希望借此能引起马震的重视,尽快就此事进行答复。 马萨昂听见这话后忍不住插嘴道: “这个谎话实在过于拙劣,让人很难忍住不拆穿你的小手段,众所周知,奥兰治的威廉是欧洲诸王公中最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看不起任何非荷兰的民族,对延平王十分仰慕?真是讨巧的场面话。” 此时的马萨昂并不知道,他嘴中差评的威廉三世将在五年后,借助其妻子玛丽公主的继承法统入主英格兰并签署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权利法案》,开启了英国的宪政政治。 被戳穿了的马尔科面不改色,仍保持着不卑不亢,似乎世间再无其他事能让他改变这种态度。 “无论如何,希望贵方能尽快给予答复,拖延是没有用的,若长久地等不到回信,康布豪斯总督将会毫不犹豫地诉诸于武力。” “让他来就是了!”,谢万生轻蔑地回应道。 初次接触不欢而散。 马尔科一行人被马震以保护之名软禁了起来。 明军水师扩大了巡逻的范围,垄川城的改造工程也在马震的严令下进一步加快。 马震并不是故意要拖延,此事确实不在他的权限范围内。 他将荷兰人的条件详细地写成奏报派人送回东宁,并请求殿下尽快定下派遣至垄川的官员以应对外交、商贸和民生等方面事务。 马尔科也并非尽是虚言恫吓,一直未能得到回信的康布豪斯很快采取了激进的行为。 冲突率先在海上爆发。 荷兰风帆战列舰拉尔夫号正沿着爪哇岛北部缓缓航行。 这是一艘典型的三级战列舰,与东宁建造的六艘盖伦战船属于同一级别。 拉尔夫号长度约五十米,载炮共计56门,在它身后还跟着数艘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克拉克武装商船。 1677年英国海军将一级战列舰定为90-100炮,二级舰80炮以上,三级舰48-60炮,这也成为了各国通认的标准。 但大部分国家的主力舰都是三级舰,在东亚欧洲各国最大的战船也都是三级舰,数量还很稀少,更多的是四级舰及以下。 在整个17世纪,一级甚至二级战列舰都非常稀缺,以至于基本上是作为各国国王的“御舰”和舰队司令的“旗舰”来显示王国和海军的强大。 而因为其吨位过于庞大,重心又高,能在海战中发挥作用的十分少见。 如法国海军一级战列舰“太阳王路易”号,是法国海军吨位最大的“总旗舰”,却被火攻船烧毁,实战性很差。 而一、二级战列舰要远涉重洋开到东亚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99.9%会沉在路上,没有国家会冒这样的风险。 即便是三级舰也很少会远涉重洋,更多地是在各国近海和地中海活动。 作为在南洋实力最强的荷兰人,在巴达维亚也不过只有三艘三级战列舰,拉尔夫号便是其中之一。 拉尔夫号年轻的舰长,海军军官卡萨多出身于贵族家庭,他在面对底层的水手时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不似常年混迹海上邋里邋遢的水手,他十分注重个人仪表的整洁。 头戴宽边大檐帽,肩披荷兰风的大翻领,银色的胸甲锃光瓦亮,环披的海军金色肩章擦拭的一尘不染。 下半身穿着克尤罗特半截裤,脚蹬水桶型的长筒靴,腰佩着细长的西洋刺剑,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小伙。 卡萨多站在甲板上对龟速行驶的拉尔夫号十分不满。 爪哇岛位于赤道无风带,在这一片海域前行无法借助风力。 这对这个时代以风帆为主要动力的舰船来说是一个硬伤,对荷兰的海军战船来说是如此,对明郑的水师亦是。 缓慢的行驶速度让突袭接舷战几乎没有可能。 明荷双方都很清楚,在此处的战斗将是火力上的比拼,而在这方面,卡萨多自信联省的海军绝不会输给一个东方国度。 第一百八十章 威远号和拉尔夫号(上) 怀着对联省海军实力的自信心,卡萨多明显并未将此次的任务放在心上。 即便康布豪斯总督再三叮嘱着此处海域是明军巡逻战船频繁出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与对方遭遇。 但对卡萨多来说,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若是对方的海军主力或许他还会考虑考虑暂避锋芒,但只是小股的巡逻战船罢了,明军绝非是他的对手。 作为恪守着传统严苛骑士精神的卡萨多,至少他自认为如此。 他对待手下的士兵们也是十分严厉的,有赖于船长的严格要求,拉尔夫号上的水手和士兵们堪称训练有素。 “他们是联省最优秀的海军!”,虽然卡萨多嫌弃手下们糟糕的个人卫生。 但对他们的战斗技巧总是不吝夸赞,曾在多个公开场合发表过类似的言论。 此时,副官洛希多敲响了船长舱室的大门。 “又到了游戏的时间吗?”,卡萨多拉开舱门笑着对自己的副手问道。 洛希多点了点头,“先生,夜间的训练确定还要继续吗?这片海域随时可能遭遇明国的战船!” 卡萨多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露出睥睨神色,“这样不正好,早点遇到他们,击沉他们,让他们变成瞎子,然后结束此次任务。” 说完后他自嘲一笑道:“巴达维亚的炎热天气让我也变得懒惰起来了,还是怀念联省的天气,不会让人产生这样偷懒的想法。” 拉尔夫号的夜间训练如往常一样进行,被卡萨多称为“小游戏”的训练其实并不轻松。 这是他在阿姆斯特丹酒馆中从一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西班牙船长身上学到的。 这个“小游戏”既能不损害船的木质船身,又能开展日常的实弹训练。 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经验丰富的船长们都晓得这种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舷尾和舷首两部分的侧炮轮番开炮,舷尾的侧炮率先齐射,在所有炮身回弹完毕,硝烟尚未散尽时,舷首的侧炮迅速点火射击。 随着卡萨多宣布今夜“小游戏”继续,一艘小艇迅速被放入海中,装载着插上火把的酒桶驶向远处。 等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小艇上的水手们迅速将酒桶放入海中,划回船上。 “好了,我英勇的士兵们,今晩的小游戏正式开始!” 听见卡萨多的话,炮手们脸上充满了期待。 炮手被划分为左舷和右舷两组,依次操作面向着酒桶那侧的舷炮,哪组能射中酒桶就将得到卡萨多个人出资的重赏。 这个时代的大炮准度实在有限,虽然范围覆盖的很准,但目标很小的酒桶经常能逃脱炮火的洗礼。 但也有很多次,齐射的炮弹中有一个或两个幸运儿击中了水桶,连带着整组的炮手受到卡萨多的重奖。 左舷的炮手们脱下上衣缠在腰身,每个人都十分投入,操作熟练,显示出精湛的技艺。 酒桶正随着起伏的海浪一点点漂远,时间紧迫,炮手们的动作越来越快。 “开火!”,连续两声轰鸣,在酒桶周围溅起一片片水柱。 卡萨多盯着手中的怀表笑道:“不错,速度有所提升,精度也有进步。” 但可惜水桶仍是安然无恙,左舷的炮手们无法获得奖赏。 很快右舷的炮手们上场,“轰!轰!”,两轮火炮后,漂浮的木桶被打成碎片。 炮手们欢呼着互相拥抱,身后武装商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脱帽欢呼,疯狂地吹着口哨。 “有船!”,瞭望手的大叫声将欢腾的气氛及时掐灭。 “航行方向偏南10度,一共有五艘!”,瞭望手不断地朝下喊着,及时汇报敌人的方位。 卡萨多狠狠地一拍大腿满脸兴奋道:“好!全员戒备!” 他坚持要进行夜晚的小游戏,也有着想吸引明国船只前来的意图。 巡逻的两艘明郑大鸟船和三艘赶缯在见到荷兰人的战列舰后,及时下达了减速的指令,准备掉头躲避。 “太晚了!”,见到对面的动作,卡萨多嘴角噙起一丝嘲讽笑容。 拉尔夫号一马当先,虽然仍是龟速前进,但占据着水流助推的优势,比缓慢掉头的明军船只还是快了很多。 明军的指挥官明显也察觉到了这点,掉头掉到一半时,拉尔夫号已经逼近。 水师参领郭忠邦及时调整了命令,侧对着拉尔夫号,保持着侧舷炮全开。 准备趁着此时拉尔夫号与后边武装商船脱离的机会,凭借五艘战船的火力优势先行击退这艘战列舰再从容撤退。 “转向了!快转向!”,面对着明军洞开的炮口,卡萨多毫不畏惧,在即将进入射程前,拉尔夫号也转向侧对敌人。 “开火!” “放!” 双方几乎同时下达了开火的指令。 明军的一艘赶缯船被击毁,而拉尔夫号的船头和船尾也分别中了几炮。 没有一丝风的海面,硝烟消散的很慢。 “操转垳索!”,卡萨多沉静以对,准备调整位置。 荷兰人的一轮炮击带走了己方一艘赶缯船,给明军这边造成了骚动。 但郭忠邦的旗舰威远号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也及时地开始调整位置,威远号和拉尔夫号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调整到更好射击位置的两艘船几乎在并排行驶,拉尔夫号更靠后些,两船间的距离缓慢拉进。 双方只有部分的炮位能打到对方,但这并不耽误他们互相向对方发射炮弹,两艘船一边缓慢移动,一边炮火声轰隆不停。 事实证明,东宁炮手的装填速度一点不弱于拉尔夫号上的炮手,这让卡萨多大为吃惊。 白色和黑灰色的烟雾中闪烁着火舌,装载着三十六门炮的大鸟船虽然炮位数处在劣势,但并非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威远号上听不见任何多余的声音,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炮长不断下达指令,炮手们有条不紊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水手长来回巡视,随时准备处理掉混乱的苗头。 水师官兵们拿着东宁铳靠在侧舷冲着拉尔夫号不断地开火射击。 对面的荷兰人也以火枪回击,每时每刻都有人被击中。 双方的脸上都沾满了黑灰色的火药粉末,满怀怒火地扣下扳机。 一发炮弹击碎船栏,穿过索网落在威远号后边的海面上击起一道水柱,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威远号与拉尔夫号(下) 从拉尔夫号上射出的炮弹不断飞来,撩拨着威远号官兵们的神经。 但威远号的炮击也给拉尔夫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站在右舷处正观察战局的卡萨多突然听见巨大的嘈杂声,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数枚威远号的炮弹击穿了拉尔夫号的船头处,打入舱室中。 用精良柚木制成的拉尔夫号坚硬无比,威远号的炮弹有一多半甚至没能穿过坚硬的船体表面。 但那些击穿了船体的炮弹无一例外都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 叮当的碰撞声响起,右舷的多个炮位被击中,大炮们互相碰撞着翻滚到地面。 卡萨多立刻命令出事地点附近的炮位全部停止射击,以防发生事故,拉尔夫号右舷的火力霎时间弱了很多。 “减速,从对方船尾插过去!用左舷炮给他们最后一击!”,卡萨多面对混乱的局面迅速下达了应对指令。 拉尔夫号缓缓减速并向右舷方向转动,准备从威远号的尾流中穿过,用完好的左舷炮来给威远号致命一击。 明军另外一艘吨位和火力都差了一截的大鸟船定海号,忠实地履行着它护卫舰的职责,试图靠近增援,阻止拉尔夫号完成位置转换。 但它被冲上来的数艘荷兰武装商船截住,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好在威远号的应对准确又及时,在拉尔夫号转舵的几息间,威远号顺势转动舵轮,同样想改换右舷炮齐轰拉尔夫号。 双方转向达成平行的瞬间,又是同时开炮,明荷两艘战船都在拼命地向对方的船体倾泻炮弹。 硝烟散尽后。 立在右舷吊床旁边的卡萨多看见了威远号船尾舵位前站着的郭忠邦。 那是位身材矮壮的明国军官,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精明干练,眼神犀利。 卡萨多精致的装束同样第一时间引起了郭忠邦的注意,两位海军军官隔着宽阔的海面目光正好对上。 郭忠邦扭身从水兵手中拿过支东宁铳,将胳膊架在栏杆上瞄准了卡萨多。 在炮火轰鸣的背景下,一场隐秘的、面对面的较量突然上演。 卡萨多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是下意识地感到自己面部的肌肉突然紧张起来。 “砰”,郭忠邦手中的火铳开火,夹杂在众多火枪声中一点也不特殊,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没有膛线,无法做到精准射击的东宁铳显然并未能上演奇迹的一幕。 卡萨多安然无恙,取而代之的是他右后方正在转舵的舵手普兰姆响起了一声惨叫。 铅弹击中了他的胳膊,他下意识地松开船舵,轮舵快速地自行转动起来。 虽然船舵很快被接替的水手们打了回来,但方向已经改变,威远号和拉尔夫号交错而过。 另一边,荷兰的克拉克武装船正在尝试靠近定海号。 此时商人的贪婪本性开始作怪,比起击沉这艘明国战船,他们更想要将其捕获,捞笔外快。 在两艘赶缯船的掩护下,定海号在不断闪避的同时连连开炮射击,双方你追我赶,逐渐拉远了和各自旗舰之间的距离。 这正合卡萨多的意,跟一艘明国四级舰打得有来有回,迟迟不能击败对方,让他感觉大失颜面。 没有了碍事的人,他要独立地将对面的明国战船送入海底。 “转向!该死的!普兰姆你只是伤了胳膊,死不了!马上给我转舵,明国人要逃跑!” 卡萨多一改往日的从容和风雅,他赤红着双眼冲手下连声咆哮。 虽然普兰姆很快按照长官的命令去做了,但左舷炮只能等船转过来才能继续瞄准开炮,卡萨多眼睁睁地看着威远号跟它拉开了距离。 等拉尔夫号转向完毕,它已经落后在威远号的右舷侧后方数百米的地方,现在唯一的希望边是能加速赶上去。 但在无风带的顺向追击就是耐心的比拼,卡萨多用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威远号的动向,片刻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尾流的变化。 这是要做转向的预兆! 原来如此。 对方并不是想逃走,它是想要右转掉头继续迂回作战。 发现对面的明国人也像他一样怀抱着击沉对手的坚定信念,让卡萨多有些感慨,心中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虽然有些英雄惜英雄,但作战的指令还是快速清晰地传达了下去。 “洛希多!让船稳住,对方只要偏转立马让船首炮开火!” 命令下达后不久,如卡萨多所判断的那样,威远号从原来的航道上略微偏转了一些。 拉尔夫号的船首炮轰然开火,几门靠前的侧舷炮预判了威远号的位置后也随之开炮。 “他妈的洛希多,太着急了,你在干什么!”,卡萨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八枚炮弹全部打高了,激起的水柱显示这些炮弹落在了威远号船尾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没有对敌船产生丝毫伤害。 威远号并没有真的要转向,只是微微偏离航道后立马回归了原本的方向。 这是郭忠邦耍的一个小手段,经过这么一遭,两船间的距离又拉远了些。 卡萨多此时也反应了过来,他心中刚刚升起的惺惺相惜瞬间转为了被戏耍的怒火。 他大声痛骂着无耻的明国人,一边连连催促让船只再快一点。 两船一前一后向北行驶,渐渐地身后定海号和荷兰武装商船交战的炮火声逐渐变得不可闻。 “老子不就是打了他一枪嘛,又没打中!这西夷小心眼的不行。” 见到身后的拉尔夫号没有任何放弃追击的意思,郭忠邦不禁抱怨起来。 “船体进水的地方都堵住了,大人,咱们下一步如何?”,副官刘安请示道。 “放小船下去,绑上绳索,让小船拉着大船走,赶紧把西夷的船给甩开。” 数艘牵引着绳索的小船被放下,小船上的水手们迅速将小船划至威远号正前方。 在整齐的呼号声中,士卒们保持一致的节奏,奋力地划动船桨,带动着身后的大船慢慢加速。 威远号和荷兰人的距离很快被进一步拉开。 拉尔夫号有样学样,同样放下小艇牵引着大船追击。 威远号的尾炮响起,希望能轰翻荷兰人的小艇,但距离太远精准度有限,只是稍稍延缓了荷兰人的速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猫鼠游戏 为了节省弹药,郭忠邦及时下令舰尾炮停火。 只有在荷兰人拉近距离时尾炮才会再次射击骚扰,等荷兰人速度降下来并拉开距离后,便又及时停火。 卡萨多被郭忠邦折磨的欲仙欲死,心中怒火越来越旺盛,“该死的胆小鬼,不敢正面决战只会用些小手段,给我追上去,一定要击沉他们!” 双方间的追赶就这么持续了数日,他们沿着加里曼丹岛的西南侧,穿过赤道,从南边的无风带跨越到北边的无风带。 在临近赤道时的那日夜晚,天空中有一大片乌云遮挡住了月光,海面上一片昏黑。 郭忠邦再次使了手段谋求脱身。 他命令战船各处熄灭灯火,用残垣断木搭成桅杆的样子,在上面挂着灯,悄悄放入海中任其随波漂流,伪装成威远号的样子。 真正的威远号则迅速转向东北,郭忠邦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这招能成功地迷惑对方,助这一船的官兵们脱离险境。 但他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漂浮的假桅杆速度太慢,很快便被追赶上的荷兰人察觉。 卡萨多看着伪装成战船的“垃圾”们,气的胸膛几乎爆炸。 “给我找!必须把这只老鼠揪出来!” 在经历了短暂的失联后,荷兰人很快再次锁定了目标。 似乎是老天不愿意让这场追逐如此简单的收场,乌云慢慢移开身体露出背后明亮的月光。 “在那里!” 借助皎洁的月光,拉尔夫号的瞭望手很快在望远镜中捕捉到威远号的身影。 “功亏一篑!”,郭忠邦看着转向冲自己而来的拉尔夫号,知道计划失败,忍不住以拳砸壁恨声道。 随着两艘船驶过赤道进入加里曼丹岛正西侧时,沿途的南洋各国商船变得密集起来。 这些商船纷纷躲避着在玩猫捉老鼠游戏的两艘战船,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卡萨多令人多次打旗语要求威远号投降,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对方尾炮的轰响。 你不投降,我不放弃,双方憋着一口气看最终鹿死谁手。 很快在前方“领航”的威远号抵达了一个玩捉迷藏的绝妙地点。 那是黄昏时分,海面上出现了海鸥独有的叫声,片刻后甲板上传来年轻士兵们的喊叫声。 “曾母南群岛(淡美兰群岛)到啦!” “到群岛啦!到啦!” 曾母南群岛是万生石塘屿(纳土纳群岛)西南侧的一串岛屿。 常跑南洋的人都知道,通过了此处,再往北越过石塘屿主岛,便进入了地理意义上的南中国海。 郭忠邦走出舱室向上望去,得到了瞭望手肯定的颔首。 此时微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面庞,进入岛屿的滨海地区,海陆的不同气压形成了微弱的风力。 “呸!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郭忠邦从甲板靠近船尾一侧望去,仍能看见身后拉尔夫号模糊的身影,紧追不舍,充满毅力。 “半个时辰?”,郭忠邦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荷兰战船的轮廓轻声问道。 “恐怕到不了,估计也就两刻钟便能追过来。”,副官刘安同样眯着眼睛下了判断。 郭忠邦点了点头认可了副官的判断,随即大喊道:“升帆!动作快点!太阳下山前必须进入群岛海域!” 随着他的喊声响起,水师官兵们抓紧时间操摆着绳索与风帆,在微风的助力下沿着岛屿的东北侧航行。 紧追不舍的拉尔夫号上,卡萨多展开单筒望远镜,看着威远号转入岛屿东北的岬角,消失了踪迹。 “再快点!”,他压抑着自己的焦躁,声音有些颤抖。 追逃已持续了十数日,借助着吨位更小的优势,威远号用人力小艇牵引的方式在速度更胜一筹。 好几次差点摆脱拉尔夫号的追踪,这让卡萨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应对。 卡萨多原本精致整洁的衣服早已变得褶皱发黑,猛然看上去和他平常讨厌的水手们一般无二。 但卡萨多并没有管这些,他每日除了睡觉便是绞尽脑汁想着怎样给拉尔夫号提速,一边还要保持警惕,紧紧盯着威远号的行踪。 那个狡猾的明国军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耍些小手段试图摆脱追击。 他的脑海中闪过郭忠邦矮壮的身影,忍不住一阵怒气上涌。 “长官,公司在此地新设立了商馆,岛上还有很多华人,您看?”,洛希多委婉的提醒话语在卡萨多的耳边响起。 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做出敷衍的应和。 卡萨多既没准备中途转道去寻求此处荷兰商馆的援助,也没把在陆地上的华人放在心上。 他如一个执拗的猎手,正紧紧地盯着猎物消失的那个岬角,在心中默念着“冲上去,击沉它。” 等拉尔夫号转过岬角后,迎入卡萨多眼帘的是一副绝美的海岛美景。 夕阳的映照下,柔美的金光洒落海面,美丽的景色能让任何不幸之人暂时忘却烦恼,放在后世绝对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度假胜地。 但这美景显然不能让逐渐暴躁的荷兰指挥官满意,他恶狠狠地质问着副官洛希多:“该死的!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他那不客气的质问语气,就好像威远号的失踪是由于副官的失误引起似的。 幸好卡萨多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歉意地冲洛希多笑了笑,换来对方不在意的耸肩。 卡萨多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一切可疑的地方,突然抬手指着距此最近的一处岬角道: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跑远,肯定是从那里转向了,快追上去!” 按照长官的命令,拉尔夫号再次转过岬角,视野中同样没有威远号的踪影。 “该死的!”,卡萨多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他指着另外一处距离较近的岬角道:“那里!肯定在那里!” 等到战船转过又一个岬角后还是不见敌人踪影。 “不可能,我的判断绝没有错,他们不可能跑远,这是障眼法,卑鄙的明国人想绕晕我们。” 卡萨多逐渐坚定了信念,毫不犹豫地指向左侧的又一个岬角道:“明国人在跟我们兜圈子,绕过那里,快!”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游戏结束 惊喜在转角间突然出现,转过此处岬角的卡萨多如愿以偿地捕捉到了威远号的踪迹。 只是这离的未免也太近了。 在岬角的弯还没拐完,拉尔夫号上的瞭望手就看见了威远号冒着随时可能搁浅的风险,用绳索栓在岛屿岬角下嶙峋的岩石上,固定住战船,静默地等待着。 猎人和猎物在此刻突然易位,郭忠邦准备好了一切,等着给荷兰人一个难忘的惊喜。 而一心索敌的卡萨多毫无防备,冒冒失失地闯到了威远号面前。 拐弯的拉尔夫号和躲藏在岬角下的威远号骤然相遇,一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荷兰瞭望手惊恐地大喊着遇敌! 瞭望手示警的声音还未消散,两艘船已经处在了平行位置,双方的间隔甚至还不足三十米,早已准备妥当的威远号毫不犹豫地开炮射击。 措不及防的荷兰炮手们根本来不及装填弹药,荷兰人在近距离遭受了威远号右舷炮火的洗礼。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坚硬的柚木也阻挡不住火药爆炸带起的动能。 射出的炮弹们精准地击穿了拉尔夫号的船体,打入下层的炮火甲板中。 “快!快!装弹!再给它一下!”,明军炮长兴奋到变形的声音尖锐刺耳,催促着炮手们加快手上的动作。 趁着荷兰炮手被打懵的间歇,明军炮手们快速完成了装填,第二轮炮声响起,击中了拉尔夫号的后半截,荷兰战船的船尾处遭到重创。 威远号第二轮炮火造成的打击是决定性的,虽然第一轮炮火重创了拉尔夫号左舷的炮位,但并未让其完全丧失战斗力。 而船尾处的损毁则让拉尔夫号失去了平衡,整艘船向左发生了倾斜。 导致左边船体水线上被炮弹打穿的破洞开始进水,加速了战船的倾斜。 荷兰人在南洋总共只有三艘三级战列舰。 在曾母南群岛一个不知名小岛的岬角处,其中一艘被明军击败,正在发生倾斜,逐渐沉没。 拉尔夫号上的荷兰海员和水兵们直到最后一刻仍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徒劳地想堵住进水的破洞,用各种各样的容器拼命地向外舀水。 直到倾斜的角度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们才轰然而散,纷纷跳海逃生。 一个接一个的荷兰船员从越来越斜的战船上跳下,引起阵阵浪花涟漪,拉尔夫号此时响起了不堪忍受的磨耳声音,让人难以忍受。 威远号上的水师官兵们看着眼前壮观的一幕,一个个兴奋的手舞足蹈。 大家爆发出阵阵兴奋的呐喊声,很快各式各样的喊叫声汇集成统一的欢呼。 “大明万胜!” “万胜!” “万胜!” 等大家发泄完击败强敌的喜悦后,郭忠邦笑骂着下令道:“行了,快去捞人,那个穿的跟个大花公鸡一样的荷兰船长一定要给我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明军的小艇放下,载着全副武装的水师士兵们沿途打捞着投降的荷兰水手。 若遇到有不死心,还想负隅顽抗的,统统击毙沉入海底。 若知道自己精心搭配的巴洛克风格穿搭被人戏称为大花公鸡,放在平时,卡萨多一定会嘲讽对方不懂时尚。 但此时的他甚至比大花公鸡还要狼狈,显然顾不上这些。 搭在木板上的卡萨多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沉浮。 他的心中充满着悔恨和屈辱,在这复杂情绪的驱动下,他头脑一热甚至想着放开这块木板,带着荣誉随自己的战船一起沉入海底。 这也是个光荣的结局啊,卡萨多轻声地呢喃着,但很快略带凉意的海水让他熄灭了这个心思。 炎热的天气里,浸泡在温度合适的海水中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他细细地体悟着这种感觉,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和重要的事情。 在这一刻求生的欲望战胜了尊严与耻辱,战胜了傲慢与不甘。 他开始大声地呼救,很快吸引了小艇上明军的注意。 “诶,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郭参领说的“大花公鸡”?” 注意到卡萨多的明军士兵一边举着火铳瞄着卡萨多,一边碰了碰身边战友的胳膊问道。 “还真是!快划过去!这是荷兰人的军官。”,小艇上的明军们激动起来,划到近处将卡萨多打捞上来。 …… 威远号和拉尔多号的失踪引发了明荷双方的关注。 在两艘旗舰追逐着远离战场后,定海号船长水师副参领莫庆伟接替了指挥权,在两艘赶缯船的配合下与四艘荷兰武装商船展开激战。 眼见着始终无法靠近定海号,荷兰武装商船最终放弃了抢夺战船的计划,双方有来有往地互相开炮射击。 面对火力占优的荷兰人,定海号船体多处损伤,但仍在坚持战斗。 两艘明军赶缯船也拼命地进行抵抗,不幸被击沉一艘。 而荷兰的武装商船也有两艘损毁严重被迫在中途退出了战斗,其中一艘由于损毁太过严重,发生倾斜,最终沉没。 趁此机会,定海号和另一艘幸存的赶缯船在荷兰人的堵截下成功突围而出。 脱离战斗的双方返回自家港口,分别向各自的长官汇报了威远号和拉尔多号在战斗中途一齐向北驶去不见了踪影的异常情况。 林升闻讯轻叹一声,威远号恐怕凶多吉少了。 而巴城海军司令官准将汉斯知道此事后毫不担心道:“卡萨多上校在追捕他的猎物,我们不需要过于担心,静待他的好消息便是。” 但十几天过去了,两艘船仍是杳无音信。 这让汉斯准将有些担忧,海军中就此事流传出不同版本的谣言,极大地动摇了海军将士的军心。 康布豪斯注意到了这个苗头,亲自过问了数次,甚至暂时中止了针对明国海军的军事行动。 虽然汉斯每次都向总督保证拉尔夫号绝不会有失,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心中慢慢也开始没底。 直到驶抵巴达维亚的广南商船带来消息称在加里曼丹岛的西侧海域见到了互相追逐的明荷两国战船。 汉斯这才放下心来,他皱着眉头责怪卡萨多这次用的时间也太久了些。 到底还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一上头了便不管不顾,汉斯决定等卡萨多回来后好好地跟他谈谈。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东宁一号 在东宁中央山脉西侧平原上,离中央山脉不远的河流上游处。 在工部左侍郎谢安生的亲自主持督造下,一个造型独特的建筑物,悄然耸立而起。 这是一个很像花瓶的建筑,中间部分宽大,往上逐渐收窄,如从景德镇刚出炉的陶瓷瓶一般。 这个庞然的新建筑是为了扩大钢铁产量而试建的高炉。 随着东宁战争规模和生产活动的扩大,原本的钢铁产能已无法满足日渐增长的钢铁需求。 在认识到这一问题后,郑克臧下达了提高钢铁产量,试建造大型炼钢高炉的具体指示。 而谢安生则负责组织合适的人手来实现郑克臧的要求。 在建造高炉的过程中,几位来自法国的院士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就高炉的构造和建造材质等方面都给了中肯的意见。 在大家的群策群力下,东宁第一座大型炼钢高炉经过数月之功,终于落地建成。 炼钢高炉并不是现代社会独有发明,早在宋朝时便已经有了用高炉炼钢的记载,而且产量颇丰。 北宋元丰年间,宋朝的军器监曾在汴河两岸架设高炉,炼铁的红光映日,昼夜不息。 据记载,在炼钢的高峰期,仅华北地区的年钢铁产量就达到了十五万吨。 而七百年后的英国也才只有七万余吨的钢铁年产量,那时候已经开始了工业革命。 这座规模庞大的高炉也并非是平地而起的,而是在东宁原本最大的土制高炉基础上进行的改造。 这座被郑克臧命名为东宁一号的高炉,总体高达五丈五尺,炉内的容积约二十立方米。 这种规模跟现代社会动辄上千乃至数千立方米容积的高炉自然无法比,但在这个时代,郑克臧可以确定东宁一号在规模和技术上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 这话不是随口乱说的,郑克臧在下了建造高炉的要求后并没有当甩手掌柜。 他命令南、北安抚司联合中央山脉西侧的高山番们费了一番功夫后,找到了制作高炉的主要材料即高铝粘土。 这东西氧化铝含量高,经过研磨再加上石灰石煅烧,就是天然的耐火水泥,灌入模具中,经过上千度高温的锤炼便成了高炉中常用的耐火砖。 其实耐火砖并非是二十立方米的这种小高炉所必备的材料。 即便直接使用粘土或者用红砖砌造对炼制钢铁来说影响不大。 关键在于使用寿命的区别。 既然条件允许,郑克臧自然希望能提高东宁一号的使用寿命上限,在高炉内部全部铺满了耐火砖,极大地提高了高炉的质量和寿命。 同时工部对炼制钢铁必备的鼓风机也进行了相应的改良,这个时代的鼓风机都是风箱,一般有两种类型。 一种像手风琴,上下是木板,四周围着折叠的皮革,用的时候一下一下的踩踏鼓风,另一种是个大木箱子,有活门,推拉鼓风。 现代高炉有专门用电的大马力风机,风力强大,效率极高,当然受制于时代限制这种带电的东西暂时不要想了。 事实上人力的风箱并非不能胜任,但如果使用上述的第一种人工风箱,用久了皮革会逐渐老化。 若是到时候来不及更换,导致送风不足,高炉炸炉。 那飞溅滚热的钢水会把附近的工人全部烧成焦炭。 故而最后工部还是选择了活门推拉的风箱,谢安生因地制宜,将其改造成了水力驱动,利用偏心轮把旋转运动变成往复运动。 整个高炉周围布置了四台风箱、四个风道,保证风力足够,另外还做了两台备用的风箱,以防止意外。 进气道最后入炉前的一段并在了一起,下方设有和进气道隔离的火池,内盛燃煤,空气在进炉前,就被加热到八百至一千度。 空气预热,这是现代钢铁生产中,提高炼铁效率的最关键一步。 东宁一号庞大的炉身外,有扎实的木头搭建成支撑点,落在地面的独立式检修塔。 另用滑槽、滑车和滑轮组组成了炉顶上料系统。 在其出钢口外还接了沟槽,平时封闭,如有需要就打开,烧红的钢水可以流经沟槽,直接注入模具,浇铸大型器具。 工部还修建了一台大型的炒铁炉,外形看起来与功夫茶的茶杯类似,以耐火砖作为主要材料进行建造。 炉床底部中间凹陷,四周是拱形炉壁,下部为燃烧室,进风道在燃烧室底部。 在炒铁炉旁还修建了很多用水力驱动的锻锤,锻锤下安放着厚厚的铁砧,砧下垫着厚实的柞木墩子,再下面是石子浇铸的基座。 多层复合受力结构,能够承受锻锤落下的巨大冲击力。 三个大的锻锤重两百五十斤,冲程三尺,每分钟落锤达数十次。 三个小的重八十斤,冲程二尺,每分钟落锤近百次。 其实这和铁匠们一锤一锤地敲打在实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仅仅只是此地水力资源丰富,出于节省人力的考虑罢了。 除了这些辅助设施之外,郑克臧还命人用高铝粘土烧制了很多大土锅。 先把粘土粉碎加水过筛成细泥,再像塑瓷胎那样在飞速旋转的木盘上手工成型,最后放到专门的高温窑中烧制五个时辰,一个个耐火材料制成的简易坩埚就新鲜出炉了。 没错,这正是在试验最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生产的坩埚炼钢法。 自从春秋时发明坩埚炼钢法以来,到汉朝最为兴盛,用它炼出的钢铁制成坚固的鱼鳞甲、锋利的环首刀。 这才有了战无不胜的大汉军队,有了将匈奴从蒙古高原打到欧洲的辉煌胜利,铸就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赫赫声威。 但也许是五胡乱华杀的实在是太狠了点,又或者是什么其他不知名的原因,坩埚炼钢法在南北朝时期便在中国失传了。 反而在印度得到发展,形成了赫赫有名的乌兹钢即大马士革钢。 坩埚法在人类社会中使用了两千多年,直到十九世纪中后期才被马丁-西门子平炉炼钢法逐渐取代。 但十九世纪末期兴起的转炉炼钢法又可以看作坩埚法的变种,坩埚法在两千年后焕发了新生。 第一百八十五章 炼钢 围绕着东宁一号高炉,相应配套的水车、炒铁炉、工人的生活区和办公区都逐步修建完成。 在谢安生的主导下,此处被改造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厂区。 同时由兵部签署调令,派遣了一个协的陆师士卒在旁边驻守。 第一批进驻其中的工人们也都是从工部选拔出来知根知底的工人。 东宁一号开火之后,先是经过了八天的低温烘烤。 经过仔细检查,确认其没有一点可疑的裂纹。 之后配套水车的轴承、滑车、活塞式风箱等活动物件,在数次模拟运作中情况也都非常好,运转起来没有一点阻塞。 万事具备,谢安生果断地下令进行第一批钢铁炼制的测试。 东宁一号厂区建造完毕正在测试的消息由工官李景入王城当面汇报给了郑克臧。 延平王殿下立刻吩咐备好队伍,亲自前往查看。 “谢卿,状况如何?” 郑克臧迈步进入东宁一号底部的工作区域,此地燥热的空气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这并未影响他欣喜的心情。 谢安生点点头表示状况不错。 “禀殿下,东宁一号高炉正在进行锻造试验,目前一切正常。” 他一边在头前引路一边冲郑克臧介绍道。 “殿下!请看这个。” 谢安生突然停了下来,指着炒铁炉旁的一根长条钢锭道: “这是第一个出炉的钢品,是融化了废弃的碎钢后炼成的,意外地很是堪用。” 谢万生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自豪的神情,他擦了擦脑门上不断流下的汗,指着身后的东宁一号冲郑克臧继续汇报道: “那里边正在用不同材料炼制钢材,已经烧了四个时辰了,估摸着差不多快要出炉了。” 郑克臧点点头道:“谢卿此次辛苦了,做成了这等大事,卿想要何奖赏?” 谢安生闻言摆摆手连忙道:“臣不敢独占功劳,此次之事,工部刘琦、黄自游两位主事出力甚大,臣斗胆为他两位请功。” 这两人在此次工程中的贡献谢安生不止一次给郑克臧提过。 郑克臧点点头道:“有功有才之人,本王自然不吝封赏,谢卿回去后写个论功奏折将有功之人的功劳都列明了,回头递到参政司,务必要做到有功必赏,不可遗漏一人。” “殿下英明!” 就在二人闲聊时,从高炉旁传来工匠们浑厚的声音。 “出钢了!出钢了!” 郑克臧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吸引了过去,他连忙快步赶去,谢安生紧随其后。 照看高炉的工匠们此时正将数个坩埚从高炉中一一拉出。 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坩埚的盖子,轻手轻脚地用勺子将干净钢液上面的杂质一一撇了出去。 谢安生刚才提到的刘琦正一脸激动地看着这几个坩埚,连声道: “小心点,小心点,注意别洒了,端稳点。” 在刘琦的指挥下,工人们把不同材质的坩埚互相区分开,将锅中炽热的钢水注入到不同的模槽中。 钢水注入后,工匠们立刻在钢水的表面铺上了一层生石灰,又在生石灰上层铺上了木炭粉,以防止氧化。 等忙完这些步骤后,刘琦才发现郑克臧和谢安生就在旁边看着。 他连忙带着手下工人们冲郑克臧行礼道:“臣刘琦见过殿下,请殿下恕臣失仪之罪。” “刘卿也是操劳公事,何罪之有?如今这是在干嘛,刘卿可否为本王解惑啊。” 刘琦一边向郑克臧介绍,一边等待着钢水冷却。 过了一会后钢水完成冷却,工人们将模具打开,形成了数根一公尺长十公分宽的钢条。 在这些钢锭上还分别有着不同的记号加以区分,当然这些记号都是提前刻好在摸具上的。 刘琦拿起小锤子走上前,一边叮叮地敲起这些钢条一边继续向郑克臧解释道: “这几根钢条的冶炼材质均不相同,臣是想比较下他们的特点和优劣,加以记录,日后也好因器制材。” “因器制材,刘卿所言甚是。”,郑克臧冲刘琦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的工作表示肯定。 钢的硬度和延展性不同所适合制造的工具自然也有不同,这刘琦倒是个心细的,郑克臧在心中暗道。 刘琦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他用锤子将每根钢条都敲了一遍,通过锤柄传递来的坚硬质地感,他心中松口气,确定这些确实都是堪用的钢材。 刘琦向郑克臧告了声罪,再次投入到工作中,他指挥着众工人将钢条依次抬入到另一个房间内。 在那里他将更进一步地测试每根钢条的硬度和延展性,以确认其最佳用途。 这实际上就是在测量低碳、中碳、高碳钢的特性和优劣,总结其中的规律,更好地为生产做服务。 刘琦从法国神父们那里学来的实验方法很快就被他活学活用起来,派上了用场。 虽然刘琦做的事确实很重要,但身为统治者的郑克臧明显对另外一个问题更感兴趣。 “这座高炉的产量怎么样?” 他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向谢安生询问起此事。 正好此时高炉旁再次传来兴奋的呼喊声,“又出钢了,好了!” 原来炉中剩余的几个坩埚也好了。 工人们兴高采烈地砸开封泥,打开炉门。 炽热明亮的钢水从炉中流淌而出,这是东宁一号所出的第一批次的钢铁。 谢万生借着这个机会顺势解答了郑克臧的问题。 “东宁一号在理论上可以一起放入二十个坩埚,每个坩埚可炼制的钢材为五十斤,炼制一次需要四到五个时辰左右,故而一日最多可出两次钢,大概每日能有两千斤的产量。”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殿下,其实这炉子还可以造更大的,经过这回测试,下次有了经验完全可以再造大些。” “关键是建造高炉的那种粘土得足够。” 郑克臧点点头道:“这个我来解决,谢卿所言甚是,可以考虑后续逐步扩大规模。” 谢安生继续建议道:“规模扩大后,臣担心到时产量太高,煤炭和铁石供应不上,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确实,此处水力丰富,可交通不便,是个问题。” 郑克臧轻叹口气,准备回去后召集群臣商讨此事的解决之策,心中默默将这事排在他的日程之中,郑克臧笑看着谢安生打趣道: “当初的谢卿便只是个会钻研技术的主事,如今倒是进步了,考虑的全面很多,有个侍郎样子了。” 谢安生闻言连忙躬身道:“全靠殿下栽培,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经济作物(上) 东宁延平港内,来来往往的商船正在排队报关出关。 在港口明郑官员的检查和指挥下,形态各异的商船们依次完成入关和出关流程,将船驶入泊位或驶离港口。 如今东宁糖虽然仍是外国商船们在东宁一定要装载贩售的货物,但东宁的丝织品近日有后来居上的趋势,得到了商人们的热捧。 “这东宁的丝绸出货量如此少,比当初的东宁糖还不如!” 暹罗海商巴颂一脸不满地冲纺织局的商务代表们抱怨着。 仿照制糖局的结构,郑克臧自己出资成立了纺织局,由他一人独占股份。 与制糖局不同的是,纺织局不负责丝织品的生产,只负责外销,简单来说就是专营丝织品的一家外贸公司。 “咱们又不是不给钱!,多拿点出来嘛,按规矩价高者得!” 巴颂不断地冲纺织局的商务代表们建议,引起了围观商人们的一致赞同,响起此起彼伏的帮腔声。 在延平港负责纺织局事务的年轻宦官杨翎从纺织局内堂中走出。 相比当初往澳门售卖东宁糖时的青涩,经过三年多的历练,杨翎明显成熟了许多,面对来闹事的商人,他面色如常。 “吵什么吵!”,他瞥了一眼带头闹事的巴颂沉声道:“有什么疑问?” 见到主事之人露面,大部分来采购的商人明智地闭上了嘴。 但巴颂并没有停下,他的语气虽然放缓但意思没有更改,要求东宁多售卖些丝绸。 在东宁机推广普及后,纺织工坊的效率得到大幅提升,导致对丝、棉等原材料的需求大增。 原本由朝廷主导推广的经济作物种植,逐渐变为民众自发的行为。 在市场经济的调节下,许多新移民主动改稻种桑,往往等改种完成后才向官府汇报,让朝廷十分被动。 为此,户部三令五申不许民众们随意改种桑树,并制定了严厉的惩罚措施,违者有可能会被没收土地。 但在高额的利润面前总是少不了铤而走险的人,甚至有许多基层官员也被拉下了水,分享着其中的利益,帮忙遮掩。 最直观的比较,东宁由于长期大量开垦粮田再加上外贸进口了大量粮食,粮价一直都处于偏低水平。 更别提如今市面上有谣言说户部从东边的大洲进口了许多被称为番薯的新作物种子,目前正在培育阶段。 等朝廷最终将番薯培育好后肯定要大力推广,届时粮食产量会进一步增加,意味着粮价还会继续下降。 假设东宁的移民一家数口人分到了二十亩地,一年所出产的粮食价值仅有三十两左右。 如果用来种桑树的话,每亩桑田出产桑叶一千六百斤,可养蚕十斤,生出蚕茧一百斤,通过缫丝最终可得生丝大概在十斤。 目前生丝在东宁内部的价格大约为每斤六钱左右的价格,也就是说同样二十亩地拿来种桑缫丝,每年可出产生丝两百斤。 最终售出得银可在一百二十两,这比种粮食多赚了近四倍,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况且这还只是在东宁将生丝卖给纺织工坊的价格。 若是这些生丝通过海贸被贩卖到欧洲或者美洲,光是外国商人在东宁的进货价便能起码翻三倍,每担生丝能达到一百八十两左右。 而若自己能组织商船将其贩卖至外国,那所获利润更是让人目眩神迷,当年郑芝龙把中国的生丝贩运到日本,出手价格达到了十倍。 而这还仅仅只是生丝,并没有算生丝的最终成品即丝绸所蕴含的巨大利益。 如果把生丝纺纱、染织加工最终获得丝绸,利润将会进一步几何级增长。 一般来说生丝在纺织前要经过沸煮、漂白、染色和复缫等几道工序处理。 经过这几道工序后,生丝大概会损失三分之一左右,两者之间的比例为1.5:1。 换言之,若想制作一两的丝绸绸缎需要大概一两半的生丝。 那么两者的价格差距呢? 若拿一百五十斤价值九十两的生丝做原料,经过一系列的加工,最终获得大概百斤左右的绸缎。 百斤的丝绸在东宁内销的售价大概是千余两至数千两不等,具体要看纺织工坊的水平,包括花色、针脚等细节来定。 而这只是内销价格,其出口价起码需要再乘以个二到三倍,是单纯生丝产品价格的十五到二十倍。 绸缎虽不比黄金贵,但比白银贵确实是真的。 更重要的是它是可再生资源,黄金白银会挖完,但是生丝绸缎只要种桑养蚕,纺纱织染就能源源不断地再生。 这也就是为何在古代中国丝绸产量那么高,被各国称为丝绸之国的原因,这东西确实很赚钱。 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下,无论是改稻种桑的移民还是经营着纺织工厂的商人,乃至于往来海贸的商船主们无一例外都支持将粮田改为桑田,这让朝廷想要保证粮田安全线的努力变得十分艰难。 在朝廷与这些商人反复拉锯后,最终桑田数量慢慢趋于稳定,大概总计在十万亩左右。 但这并非是最终的数量,桑田数量仍在缓慢增长。 这些商人自认为试探出了朝廷的底线,将目光从粮田上移开,打起了其它经济作物的主意。 当初跟着桑蚕一起从福建运回的还有茶种,但不像桑树这样一年生的经济作物,茶树的培育往往需要三至五年的时间。 移民们哪能等待这么久的时间,别说三五年了,侍弄的土地一年没有产出,一家人就要面临着饿死的风险。 为解决这一问题,户部提供了两种解决方案。 第一种是给移民们低息贷款,培育茶树的前几年,朝廷借钱让你养活自己,等后续出产了茶叶,赚到钱后再还给官府即可。 第二种则是直接由官府建设茶园并雇佣移民们干活,跟甘蔗田是一个思路。 三五年内靠借来的钱吃饭,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中国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第一种方式。 那些纺织商人们将目光盯在了这些私人经营的茶园上,他们派人反复劝说种植茶树的茶农改种桑田。 一些茶农被这些商人代表保证的利益所打动,主动改茶种桑。 但更多的茶农觉得都已经坚持了两年,就差最后一点了,在此时放弃太过可惜,咬牙拒绝了纺织商人们的提议。 这些纺织商人的代表显然是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他们坚持不懈地尝试各种方法,对茶农们软硬兼施。 这引起了茶农们的联合抵制,双方最终交恶。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经济作物(下) 实际上如果茶树真的有产出后,其利润并不比丝织品低多少,但资本是盲目的,大众是短视的。 好在当地的官府在事情闹的更大之前,及时地介入了此事。 宁中知县陈梦球亲自出面,严令这些商人代表不可再骚扰本县茶农。 但老是这样用行政手段解决问题,行政成本很高,往往事倍功半。 最后在郑克臧的主导下,成立了丝织局专门管控丝织品的出口。 按照规定,只要是从东宁出口的丝织品全部需要通过丝织局,否则便被视为走私品。 而丝织局根据市场行情会随时调整限制出口丝绸的数量,丝绸既然贵,量就不能太大,作为奢侈品可以,但如果大量释放出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在丝织局的宏观调控之下,即使种植再多的桑树,但能出口赚取暴利的丝绸数量是有限制的,超出的部分只能转为内销。 这一调控很快反应在经济上,因为出口的丝绸数量始终在一个固定范围内,生丝的价格始终没能涨上去,反而因为大量地跟风改种而有所下降。 郑克臧让官府出面大量采购这些降价的生丝作为储备。 各家纺织商人也将注意力从扩大桑树种植转到如何为自己家争取到更多的出口份额。 丝织局出口份额的划分也很简单,就是看各家的质量和工艺,谁家的工艺和质量最好,能卖高价,谁占的出口份额就多。 通过这种手段,郑克臧暂时地将这些纺织商人们引到了良性竞争的道路上。 但郑克臧很清楚这种方式只是权宜之计,随着产能的继续扩大,这种管控出口的政策迟早会引起商人们的反弹。 好在他从去年开始便开始大力推广棉花种植,有意识地扩大丝织原料的种类。 而且与桑树不同,棉花一般都种在盐碱地而不是水田,不会与粮田产生冲突。 如今在东宁推广的棉花并非是中国本土的短绒棉,而是从南洋引入原产于美洲的长绒棉。 目前已种植了近十万亩,其中六成是官营,剩下还有四成是民间自发种植的。 按照郑克臧的构想,随着棉花产量提高,势必会分散纺织的剩余产能。 说到底丝绸是奢侈品,市场受众有限,才会有极高的利润。 而棉布才是真正的日常商品,拥有广阔的市场,也是高效率的东宁机最应该生产的产品。 按照他的估计,限制丝绸出口加上扩大棉花种植,双管齐下,会让大部分纺织工坊转型为生产棉制品为主,丝绸制品为辅的生产状态。 纺织行业将会进一步精细分化,避免丝绸工坊一家独大,毕竟仅凭丝绸是养不了那么多工人的。 和南洋棉花一起引入的还有南洋的烟草。 随着引入的经济作物越来越多,粮田早已不是移民们开垦的第一选择。 户部不得不进行种粮补贴来吸引农民们主动种粮,保持粮田数量处在安全线之上。 但另一方面,这些作物的引进也极大增强了民众们的开荒热情。 不少移民主动开始分家、分户,将兄弟或者儿子们分出去开垦荒地,种植经济作物。 不少人在这被称为大开垦运动的过程中赚到了第一桶金,一些人开始买卖或者雇佣番奴来扩大种植面积,逐渐形成了少数初具规模的私人种植园。 明郑这边搞经济搞得有滋有味,伪清这边就没这么顺利了。 今年开年之初,明郑水师袭击了浙江海岸,迁移了上千移民。 这让浙江巡抚赵士麟加入到吴兴祚和姚启圣的队伍。 粤、闽、浙三省沿海全部戒备森严,暂停一切生产活动,沿海经济遭到严重破坏。 迁界令在粤、闽两个前线地区一直很严,但在其他一些省份则慢慢开始松懈。 尤其是如山东、天津、辽东等北方地区,从未被明郑袭击过,久而久之迁界执行的自然没那么严格。 而浙江则介于粤闽与北方诸地之间,说严没有广东和福建严,但要说松也比不上北方地区。 去年索额图曾在朝廷要求加强粤、闽、浙三地迁界一事传回浙江闹得沸沸扬扬,物议汹汹。 但好在最后浙江并未在施行名单中,让浙江的官员和百姓们松了口气。 确定朝廷无加强迁界之意,许多原本已暗暗在沿海重新开始的生产活动如晒盐等,在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继续开展。 许多人入股参与其中,为此不惜借取高利贷也就是俗称的印子钱。 结果明郑年初的沿海袭击让这些人赔惨了,在官府严令下沿海的生产活动被全部暂停,海岸处处戒严。 那些放印子钱的人见放出去的钱要收不回来了,立马采取了激进的行动。 若问杭州城里放印子钱最多的是哪里,毫无疑问是那些驻防杭州的旗兵老爷们。 他们在西湖边圈地驱赶汉民,修筑兵营驻扎了数千兵卒。 清代前期旗人生计无忧,生活还算宽裕,手中颇有余财。 经由中间人牵线搭桥,经常贷款给本地汉人,按月加息,坐收利息,利息甚高与敲诈勒索无异。 眼见着放出去的钱别说利息了,连本都要折进去了,这些旗人大爷们立刻不干了。 凶神恶煞的旗兵们走出营寨,按照名册开始强行逼债。 强迫欠债人卖田卖地,卖儿卖女,总之得把这钱给还上。 由此造成了多起逼债致死的事件,这下杭州知府衙门不干了。 这帮大爷兵干嘛呢,不知道今年是察年嘛,这属地治安历来是考评的重要一项。 府衙的官员带人直接找上了负责动手的营官马化龙。 马化龙面对杭州官府的质问嚣张的不行,耷拉着吊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你们少掺和!” 杭州府的官员自然不干,两边从口角变为推搡。 最后马化龙一着急直接动手把杭州府通判陆敬给打了,这事就闹大了,最终报到了康熙那里。 赵士麟之前已多次向康熙具奏了杭州本地驻军旗兵放印子钱的陋习。 借着这次机会他旧事重提,写了一封冗长的奏折,细细诉说其中的弊病。 但最终这位主子爷到底还是偏向旗人,虽然带头打官的马化龙被严惩,但康熙下令民众所欠债务由杭州将军与浙江巡抚照市息结算。 说到底这笔钱是汉人欠的,那就由你们这些汉官来还给旗人便是了,没毛病。 经过与杭州将军马哈达的沟通,赵士麟最后确定了旗营的债款共计三十一万两。 他整个人都麻了,这钱从哪出?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赵士麟 身处在浙江这等沿海方便之地,面对巨额债务的赵士麟第一反应就是打海贸的主意。 但擅开海禁毕竟是大罪,若是被查到,去官免职都是轻的。 要是有人趁机参他个暗通郑逆,落个杀头抄家的结局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筹措这些银子的时候,一封来自云南老家的信件寄到了他手中。 这封信是赵士麟的继母汪氏所写,她在信中写道:赵士麟的弟弟在三藩之乱时遭到吴周兵乱牵连,死于非命。 如今她老人家在云南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准备将老家田宅尽数变卖前往杭州投奔赵士麟。 赵士麟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他是由继母带大的。 汪氏对其视如己出,细心教导,妥善照料,这才有了后来的两榜进士,如今的浙江巡抚。 在赵士麟的眼中汪氏与其亲母并没有什么区别。 收到书信后的他感到很振奋,母亲汪氏一向深明大义,若将此间难处告知母亲,她定会不吝财货,慷慨解囊。 虽然老家的田宅撑死不过卖个万余两银子,但起码有了可以拿来说道的东西。 心中有了定计后,他轻车简从前往杭州将军马哈达的府邸拜访这位一品大员。 马哈达虽是个满人,但长久身处江南繁华之地,身上的剽悍慢慢褪去,沾染上了文雅风骨。 赵士麟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杭州将军府的宴会厅内。 “赵抚台来了!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大腹便便的马哈达亲自起身将赵士麟拉入上座。 在场的都是杭州旗营的都统、章京们,他们见到赵士麟到来,有人友好地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也有人冷哼一声转头作不屑状,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在宴会厅中间的是几个正在弹奏的乐伎,赵士麟惊讶地发现了一位熟人。 他心中暗叹道没想到名满杭州,一向高傲的乐伎秋引怜居然也会赴私人的宴请。 果然在权力面前,原则显的很没有必要。 赵士林冲着坐在当中的一名美艳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秋引怜微笑颔首回应,手中琵琶演奏不停,如小桥流水,叮铃悦耳。 “没想到连秋姑娘都愿意为将军破例,应了私人邀约,果然是美人爱英雄啊。” 赵士麟满面微笑对着马哈达恭维道。 马哈达的笑声更爽朗了些,摆手道: “我这都是附庸风雅,比不上正经两榜进士出身的赵抚台,请上座。” 赵士麟拱手谦逊几句,笑了笑撩袍在座位上坐定,微笑欣赏着秋引怜的琵琶独奏。 待一曲终了后,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赵士麟对着秋引怜笑道:“秋姑娘见谅,我与诸位将军有些话要谈。” 秋引怜闻言看了看马哈达,见他只是微笑举杯喝酒并未阻止,她欠了欠身子带领着场上乐伎退下。 赵士麟轻咳一声道: “旗人汉民关系不睦,营债之祸烈矣,我听闻旗人手中债券都非最初的本票,以层层移旧翻新的券约追债殊不合理。” “讼之于官,旗人往往不肯宽贷分毫,官府又如何审理,拖延日久,所欠之债本息再翻番,如此变本加厉,欠债之民即便粉身碎骨亦不能还。” “赵抚台此言可有失偏颇,我等旗人为国驻守地方,所借之债也是看此地汉民可怜,想要施以援手,怎得到赵抚台嘴中就成了盘剥了?” 汉军副都统程旻立马出言反对。 “程都统待如何,据我所知那些欠款之人可都还不上这钱,此事已得到圣上批示,程都统之意是不愿解决此事?” “赵抚台言重了,大家今日聚在此处便是为了解决此事,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敞开了说,不要因言获罪嘛。”,马哈达不慌不忙地打起了圆场 赵士麟顺着他的话头立马道: “将军此言是正理,依本官来看,民为朝廷赤子,固当矜念,而驻防既然防卫地方,也当有恤民之心,本官愿将云南老家田宅所发卖银两捐出五千两,请将军和诸位都统也能慷慨解囊,我们一起凑齐一万两用以解决营债。” “同时应晓喻各旗,康熙二十一年之前的债务一律不许追讨,此事之后再不可放债,也不可追讨。” 赵士麟话音刚落,诸位章京中间传来一声嗤笑,“赵抚台打得好算盘,圣上让杭州官府与我等按市价结银,可没说还需要我等出钱啊。” 诸将也一起出言附和,反正翻来覆去意思就一个,让咱们旗人出钱不可能。 赵士麟沉吟片刻后,叹息一声道:“这样好了,本官愿发动省城院司各道,凑齐八千两,诸位再拿两千两即可,诸位老兄帮帮忙。” 马哈达面色愁苦道:“赵抚台,不是我等不帮忙,这朝廷律例可未有此规定,此事我等还需要请示兵部。” “另外这一万两的总额也太少了,就算我等愿意帮忙也是万万不够,况且在座诸位皆是戎马行的冷曹,哪里有财力能行捐赔?” 赵士麟见这帮旗人大爷们这么不要脸,也有点动了火,语气冷了下来道: “将军说律例,那好,咱们就按大清律来,欠私债还不上的不过是鞭笞行刑,可若是官吏放债,逞强追索,按律可流放处置。” “将军愿守朝廷律例堪为我等表率,那此事便也按律执行吧,明日我便让杭州府将欠钱民众挨个过堂鞭笞,诸位这边麻烦也把涉案的旗官押送过来,咱们按律办事。” “哎,赵抚台息怒,诸位兄弟都是粗鄙之人,所言或有得罪,万望勿要放在心上,本将军先自罚一杯。”,马哈达脸上挂满笑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诸位都统、章京也纷纷跟上,赵士麟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那这捐赔之事?” “赵抚台高义,我等自然不会让抚台难做,今日先不谈这些了,来,都把酒满上,把秋姑娘请上来,接着奏乐接着喝。” 在马哈达的有意回避下,赵士麟今天没能从马哈达嘴里拿到一句准话。 第一百八十九章 石塘屿 之后一连十数日,马哈达似乎有意拖延此事,对赵士麟避而不见,直到汪氏带着家里的仆从们一齐来到了杭州城。 赵士麟得信后亲自前往迎接母亲。 “这位是卢先生,是你弟弟的好友,此次变卖多亏他帮忙,正好他也来杭州投亲便一起上路了。” 汪氏指着一个中年男子冲赵士麟介绍道,赵士麟拱手冲其打了个招呼。 随后在路上将营债难题事无巨细地告知了老太太,请求母亲从变卖的家财中拿出一万两银子。 深明大义的汪氏一听,没说二话同意了儿子的请求。 赵士麟命吏员们做了十个小彩亭,每个彩亭里摆上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一行人举着“巡抚捐赔营债“的大旗,敲锣打鼓自城东而入,径直将银子送往旗营衙门处,引起沿途百姓的围观跟随。 将舆论的压力给到了杭州将军。 ...... 自从三宝庙老庙祝口中的“张大哥”死后,石塘屿群岛上短暂的华人政权瞬间四分五裂。 除了主岛即纳土纳岛上还维持着表面和平外,其他各岛屿都爆发了不同程度的动乱。 今天这个岛上爆发火拼,明天那几个岛上的人建成了联盟一齐打起临近岛屿的主意。 让原本美丽的热带群岛间充斥着暴力。 这些外岛屿的暴乱只是中枢争斗的延伸,主要原因还在于主岛上两派势力围绕新王位的斗争。 如同老庙祝所言,“张大哥”并未留下后人,临终前也没有指定继承人。 那么下一任王该由谁来当? 围绕这个问题,岛上的华人们理所当然认为该从华人中拥立一位新王。 虽然张大哥无后,但他是华人无疑,而他建立的政权一直也奉明为正朔。 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华夷观念,岛上华人不可能让这王位落入外族人之手。 在张大哥朝中担任行政官的柯旭素来有爱民的好名声,处理政务公正高效,深得人望,成了华人们拥戴的对象。 可那些来自苏门答腊、中南半岛和加里曼丹岛的移民们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眼中,柯旭毫无疑问是个偏向华人族群的官员,他并不是真正的公正。 这些移民觉得他们同样参与了这些岛屿的建设,甚至承担了绝大多数繁重的劳动,连带着那些附属岛屿的征服都是他们出了大力的。 新任国王自然要充分考虑他们这些已占人口多数的“新移民”意见,柯旭肯定是不行的。 事实上无论华人群体推选谁,他们都是不同意的,新移民们并不是对某个人有意见,就是想趁此机会废除华人的统治权。 由此两派在主岛上争斗不休,甚至将主岛一分为二,设立了华人区和移民区,各自派兵把守边界,眼见着连表面的和平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外来的势力悄悄伸出了手,趁着内乱到此设立商馆的荷兰人暗中已与这些新移民们达成了一致。 当初张大哥曾带领着岛上最早的华人移民们将荷兰商馆从岛上驱逐,在他执政期间也禁止荷兰人来此,华人们延续了他的做法,妥妥的反荷兰派系。 而这些新移民在与华人的竞争中本就处在弱势,尤其是军事方面,急需外部援助。 荷兰人主动递上了橄榄枝让他们大喜,双方一拍即合,一场针对华人政权的军事叛乱在暗中酝酿。 威远号对拉尔夫号船员的打捞持续了两个时辰。 总计打捞上来一百多名荷兰水手,能抓获这么多俘虏自然是好事,但该如何安置他们可让郭忠邦有些犯了难。 全部押在船上?一百多人也太多了,不安全,万一趁着明军防备松懈的时候搞个武装反抗,叫人把船给夺了,那可是没地哭去。 可要就这么把这些到手的功劳放了,那更不可以,换谁能甘心,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要不直接都砍了?反正人头一样能算战功。 卡萨多清楚地看见了对面郭忠邦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他心中打了个颤,连忙主动开口道: “尊敬的明国将军,请允许我代表我和我的船员向您提出赎金请求,我,温德尔家族的卡萨多,愿为我和我的船员们支付五千枚荷兰马剑银币作为赎金,你可以将我们送到附近的荷兰商馆,我相信商馆的公司官员愿意为我们垫付这笔赎金。” 郭忠邦掏了掏耳朵看着叽里呱啦的卡萨多问道:“刘副官,这夷官说的什么?” 粗通荷兰语的刘安回道:“这夷官是在说想用钱给他和他手下的兵赎身,让咱们把他送到附近的荷兰商馆去。” “赎身?”,郭忠邦闻言面色一变,上去就给了卡萨多一脚,怒喝道: “这众目睽睽的你就想贿赂本官纵敌,好你个阴险狡诈的西夷,想陷本官于不义!” 莫名其妙被粗暴对待的卡萨多怒火中烧,涨红着脖子大吼着痛骂郭忠邦是个粗俗小人。 郭忠邦下令将大喊大叫的卡萨多和一众荷兰俘虏关到了船舱的最底层,派了许多士兵看守,暂时算是将这些俘虏安置了下来。 “大人,咱们这补给已经见底了,尤其是淡水已经没有了,如今又加上了这些荷兰人,得找地方补充下物资。”,副官刘安小声地请示着郭忠邦。 “这岛?”,郭忠邦看了看面前的这座小岛。 “倒是没有炮台,也没有防守,这岛不会根本没人吧?”,郭忠邦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离船最近的岛屿。 刘安冲着远处一指道:“那边海岬的悬崖顶上有房子。” 郭忠邦拿起千里镜看了看,是一座废弃的中式庙宇,可能是妈祖庙?看着废弃很久了。 他摇摇头道:“离咱们开炮过了这么久,没有一个来打探情况的人,要不就是这附近岛上都没人,要不就是他们其实正在窥视我们,只不过咱们没发现。” 郭忠邦的这句话让刘安心里一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郭忠邦拍了拍刘安的肩膀哈哈笑道: “怎么,被吓到了?” 刘安对这位上司开的奇怪玩笑实在理解无能,他苦笑一声道:“大人,这种时候恐怕不是说笑的好时机。” 郭忠邦用手搓捻着胡须点点头,下令道:“先派人上岛看看有没有人,没有人的话就先补充些淡水,那荷兰夷官不是说这附近有荷兰商馆吗?问问他在哪,我们去找荷兰人拿些物资。” 第一百九十章 荷兰商馆 岛上无人,明军士卒们在岛上的溪流灌满了水桶返回船上。 威远号按照荷兰海军上尉洛希多的指引,缓缓向东北方向荷兰人的商馆驶去。 越往东北方向走,沿途岛屿上的人烟逐渐开始稠密。 不时在岛屿海岸有人冲着威远号指指点点,大声吼叫。 许多岛上的民众划着小舟载满商品,试图靠近与威远号交易。 威远号根本不停歇,将这些小舟统统抛到身后。 一艘明国战船驶入群岛内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纳土纳主岛上,无论是华人还是新移民都有些不知所措。 新移民的首脑人物奥拉胡·廓尔斯在大厅中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道: “怎么会有明国的战船来这里,是不是那个该死的柯旭寻求了明国人的帮助!” “冷静大人,我们现在应该保持冷静!” 奥拉胡大喝道:“这样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你让我冷静!马上派人去问问荷兰人该怎么办!” 不光奥拉胡有些不知所措,柯旭这边也有些懵。 大家为何都愿意奉明为正朔呢,国姓爷如此,张大哥亦如此,乃至康熙年间多次起义也都在用朱三太子名号。 因为明朝是个好用的旗帜啊,既能凝聚人心,又没有实际的人来管着,这种惠而不费的好事谁不愿意干呢。 但当这么些个打着明朝旗号的势力中突然有一家抖起来了,不光抖起来了,战船还开到家门口了。 原本虚幻的口号和象征变成了实际的东西,这就让一些人恐慌起来了。 “真的是延平王的战船吗?” “来者态度不明,该如何应对为好?” “先王尊明为正统,是否可以先派人和对方接触?” 正在诸人不知所措时,门外手下来报。 “明国战船在南纳土纳群岛停泊,炮轰了荷兰商馆!” 瞬间引起众人的惊呼。 荷兰派驻在纳土纳群岛的商馆短短时间内从偏远的淡美兰群岛搬到巴达斯群岛,再直接搬迁到了离纳土纳主岛最近的南纳土纳群岛。 这充分说明了荷兰商馆与当地新移民之间友谊不断升华的过程。 奥拉胡派遣的代表拉班可接到命令后匆匆起航,前往南纳土纳群岛面见荷兰商馆代表克里斯蒂安。 “亲爱的拉班可,不过是路过一艘明国的船,明国与巴城正在爪哇岛上对峙,我很确定这艘战船只是路过,不需要太过担心。” 克里斯蒂安满脸笃定神色,安慰着这位看起来惊慌失措的代表。 但这只不过是他的安慰之词,正如他所说明国在南洋的舰队正在和巴达维亚当局对峙。 这时候有一艘明国战船出现在纳土纳群岛不得不让人深思。 是此地的华人政权已经和明国人联系上了? 他不得不为公司考虑到这最坏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又浓了几分,“请回去告诉奥拉胡大人,对华人动手的时机就在当下,请他早下决断,我代表荷属东印度公司将会为他的正当行动提供必要的支持。” 拉班可闻言脸色镇定了些,他冲着克里斯蒂安点了点头。 “轰!”,海面上突然传来连续的炮响。 一阵急速尖锐的声音响起,荷兰商馆精致的建筑在下一秒被炮弹击中,引起了大面积坍塌。 “明国人炮轰港口了!” “快跑,快跑!” 此起彼伏的惊慌声传来,一枚炮弹直直地将商馆门前的旗杆打断,三色的荷属东印度公司旗帜掉落在地上。 克里斯蒂安脸色惶急地冲出商馆客厅,不远处海面上硝烟散去,露出威远号的身影。 “明国人在袭击我们!上帝啊!”,到处是跑来跑去的公司职员,整个商馆乱成一团。 威远号上,炮长的怒吼声响起:“瞄准荷兰人的商馆轰,注意不要误击此处的本地港口!” 登陆小艇从明威远号上放下,队正狄大虎带着士卒们拼命划着小船往岸边靠近。 他在船上警惕地看着小海湾两边覆盖着树林的崖壁,在崖壁旁边荷兰商馆的职员们正往港口处奔逃。 小船离山崖还有两百米左右时,狄大虎闻见了一股松树的味儿,里面夹杂着蔷薇花的香味,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砰砰”,山崖边荷兰商馆内,克里斯蒂安带着几十个荷兰水手正在冲登陆的明军射击。 明军冒着荷兰人的火枪射击抢滩登陆,先是将赶来支援的港口本地守军击溃,随后从下往上强攻海边的荷兰商馆。 克里斯蒂安拼命抵抗,被一枪打中了肩膀,抵抗的荷兰士兵被打死打伤十几个。 除了少数职员逃得早,幸运跑进了岛屿内受到当地新移民军队的庇护外,其余职员均被俘虏。 明军迅速将荷兰商馆内的商品和补给劫掠一空,在岛屿当地政权反应过来前及时撤离了岛屿。 “这个人是干嘛的?是个爪哇人?”,郭忠邦将新俘虏的荷兰人送到底舱和同僚们汇合,单独留下了奥拉胡的使者班拉可。 “请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奥胡拉的诡计!他们要设宴迷惑柯旭,趁机发动叛乱,我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 班拉可嘴中冒出熟练的汉语,每个字单独都能听懂,但串在一起却把郭忠邦给听糊涂了。 在刘安的细细盘问下,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如奥胡拉和荷兰人商量好的,他准备先行假意向柯旭认输,宴请华人诸位头面人物,再在荷兰人的帮助下发动武装突袭。 根据双方的约定,运载着武器的荷兰商船将在明日晚间抵达纳土纳港口,新移民的军队将会秘密接受这些武器给岛上的华人们一个惊喜。 郭忠邦和船上诸多官兵们也从班拉可的口中了解到了此地的华人居然仍一直奉明朝为正朔。 “大人,这事咱们就别掺和了,最多告知此地华人一声也就是了,爪哇那边可还等着咱们回去呢。”,刘安小心地建议道。 “刘副官,你这格局就小了不是,大家同为大明子民,这袖手旁观能说得过去?”,郭忠邦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说道。 “大人,您是看上荷兰人的船了还是枪了?” “刘副官不愧是跟了我好几年的老人,本官都想要哈哈哈。”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袭击港口 纳土纳主岛南边的港口上,深夜时分灯火通明。 穿甲带刀的士卒们来回巡视,港口上数十人正密切地注意着海面上的情形。 几艘小船被派在港口外的海域中巡视,警戒防备。 海浪传来的沙沙声催人入睡,代表奥胡拉负责与荷兰人接洽的阿卜杜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因为困倦有些僵硬的脸颊。 “还没来吗?荷兰人天天以文明人自居,可这都迟了多久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招手将手下唤来道:“回去给大人报信,就说荷兰人的船还没到。“ 报信手下刚走,在不远处海面上巡航小舟上的灯光猛然闪烁数次。 “来了!来了!”,阿卜杜哈哈一笑,连忙召集人手来到泊口等待荷兰人的船只入港。 挂着荷属东印度公司三色旗帜的武装商船在小舟的引领下缓缓进入港口,阿卜杜哈哈一笑张开双臂喊道: “朋友们,怎么来得这样晚,路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嘛!” “是啊!他们半路上被我们给抢了!”,郭忠邦呲着白牙的圆脸从船舷上露出,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东宁火铳。 “砰!” 迎面一击,张开着双臂的阿卜杜率先被打得血肉模糊。 荷兰武装商船格尔号之后,威远号排浪而来,将一艘警戒的小舟撞沉。 水师官兵们从已入港的格尔号上顺着绳索爬下。 阿卜杜一上来就被打死,驻守在港口的新移民军队群龙无首,士气低落,很快就被明军击溃。 “这帮小伙子啊,杀性太重,不好,不好。” 看见兴奋地大呼小叫的士兵们,郭忠邦一脸感慨地摇了摇头。 刘安在心中吐槽自家上官,这还不是你放纵的,手底下这些士兵们现在越来越像海盗了。 一个中等个子,满脸消瘦的四十岁中年荷兰男子在郭忠邦身旁点头哈腰地笑着。 他皮肤黝黑,淡棕色的头发,尖下巴、灰色的眼眸,嘴角边有一颗痣,配着脸上的鹰钩鼻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沉。 生硬的笑容挂在他脸上,配着那个大鼻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郭将军手下的士兵们都是最棒的小伙儿!敢问将军何时能放我们离开,船上的武器都留给贵方,我们也只是受公司之托将货物运到此处,完全没有和贵方为敌的意思,我只是个商人不是军人,爱好和平,爱好和平。” 荷兰武装商船船长荷因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缺了两根手指的右手让他的这番话缺乏了点说服力。 郭忠邦一脸笑模样地看着荷因斯,大手一挥道: “老荷,你这人吧虽然是个西夷,但识时务是个懂事的夷人,你放心,看在你这么配合的份上,等办完了事肯定会放你和你手下船员走的。” 听见郭忠邦的保证,荷因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郭忠邦扒在船舷边,见手下的士卒们已经击溃了港口驻军,他冲着刘安努嘴道: “把那些愿意配合的俘虏接出来,让他们配合着一起上岸制造混乱。” 刘安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船和货都抢了,咱赶紧走吧,别掺和这些事情了。” 郭忠邦不满地看了眼年轻的副官道:“来来来,你过来看看这份海域图。” “你看看石塘屿这个地方在哪?正好卡在爪哇岛西侧海口北上的必经之处。” 刘安从舵旁海图桌上收回目光,疑惑地道:“大人的意思是?” “三宝垄在东,石塘屿在西,看看中间是哪?” “巴达维亚。” “这不就是了!”,郭仲邦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帮助此地华人稳固统治,他们不是奉大明为正统吗?到时候请殿下给他们随便封个公啊什么的,必须得让他们允许咱们的战船停靠,白白多了个能从西边威胁荷兰人的地方,这多好?” 刘安先是点了点头陷入沉思,随即反应过来,一脸奇怪地看着郭忠邦道: “大人,您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荷兰人提到了这里的乱党是用火药来支付这笔武器的?” 郭忠邦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咱们这见天开炮,火药都快见底了,遇见了那还能放过不成,不过你说的火药这事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拉拢这岛上的华人。” 说完后郭忠邦吩咐刘安道:“你怎么一天天那么多问题,快去问问那姓荷的荷夷知不知道这些乱党把交易的火药放在哪里了?” 面对刘安的询问,老荷表示他并不清楚。 好在水师官兵们将港口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在仓库里发现了准备交付给荷兰人的火药,郭忠邦命人将其全部搬到了船上。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要上岸吗?威远号上可还关着百十号俘虏呢,能送上岸的人手有限。” 郭忠邦皱起眉头道:“你亲自去,带几个人就行,试试能不能联系上这里的华人首领,本官坐镇港口,给这些乱党来一出打草惊蛇。” 按照郭忠邦的命令,刘安带着几个精悍的士卒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岛内。 郭忠邦命手下士兵一把火烧掉了港口,熊熊烈焰将天空映成红色。 火势越烧越大,映红的天空隔着十几里外都清晰可见。 在发动武装叛乱的前夕,奥胡拉整个人都很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警惕半天。 港口着火的消息传来后他整个人一蹦三尺高。 “岛上的华人知道了,他们知道了。” 他用笃定地语气重复着这句话,好像被吓住了的样子。 但事实证明被众人推举出来的奥胡拉并非是个坐以待毙的怂人。 他狠狠一拍大腿立马吩咐身边左右道: “立马传令各处,立刻行动,华人已经知道了这事,不能再等下去了,马上发动!” 在奥胡拉的命令下,岛屿各处的新移民叛军果断动手。 华人各地的驻军猝不及防下遭遇了重大损失,被打的节节败退,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消息传回来后让奥胡拉很意外。 这些华人真的提前知道了消息吗? 看这样子也不像啊,那么问题来了,袭击港口的是谁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垄川安抚司 之前在南纳土纳群岛上侥幸先一步逃脱的荷兰商馆职员们,很快搭乘过路的商船将此地变故报告给了巴达维亚。 纳土纳群岛商馆被一艘明国战船袭击的消息递达后引起了巴城当局的高度重视。 海军准将汉斯瞬间联想到了与拉尔夫号一同失踪的明国战船。 “能确定那艘明国战船的信息嘛!”,汉斯焦躁不安地喝问秘书。 “送信人并没带来更准确的消息,但据军部的研判,在那片海域不应该有明国的战船,送信的职员也称这艘战船是从南边突然闯入群岛的,很有可能就是明国的威远号。” 汉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他穿上笔挺的军装外套连声催促道:”快备车,我要去拜见总督阁下。” 自从拉尔夫号和威远号的那次遭遇战后,荷兰人曾因为军心不稳而短暂地缓和了双方的海上冲突。 但随着目击拉尔夫号的消息传来后,军中盛传的谣言不攻自破,康布豪斯又恢复了对明郑的军事行动。 在总督府内的庭院中,康布豪斯正在和几位驻守巴城的联省军官交谈。 “这段时间海军损失不小,造船厂那边的老科勒维修压力很大,而且因为大量调集了武装商船的原因,南洋各地的贸易遭到了重大影响,总督大人,对明国的作战宜速战速决啊!” 一名留着精致胡须的军官正在对着康布豪斯总督侃侃而谈。 “是啊,是啊,调集优势军力尽快决战才是制胜之道,我们在这里耽误的每一天都会导致在南洋利益的受损。” 康布豪斯抽了口巴城本地出产的优质烟草,缓缓吐出两个烟圈道: “各位先生们稍安勿躁,哪位先生能告诉我,明国在东爪哇驻扎了七十艘战船,谁人可以保证必胜?” 不待众人回答,他继续缓缓开口道:“即便这次能赢,赢完之后公司还能剩下多少艘船?明国离得又这么近,如果下次再来呢?” 他站起身优雅地冲着远处草坪上野餐的贵妇人们脱帽行礼致意,扭身看着在座的诸位绅士语重心长地说道: “先生们,战争永远是政治的延续,我们的目的不是消灭明国,而是尽量保证公司在此处的利益。” 随即他从桌上拿起酒杯举起道: “先生们,我知道大家对于这种旷日持久的对峙冲突感到了厌烦,但还请回去安慰士兵们稍安勿躁,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海军准将汉斯先生前来拜访!”,总督府的侍从从远处高声喊道。 随着侍从的报访声响起,汉斯快步走入庭院,快速地冲着在座的同僚们抚帽颔首打了个招呼。 他标志的粗哑声音急切响起,“总督阁下,还请移步房内,有最新的紧急军情。” 康布豪斯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汉斯,汉斯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康布豪斯笑了起来,起身冲在座的诸位军官笑道:“我们的汉斯将军一刻也不愿让我这个可怜人休息。” 诸位军官们也应景地笑了起来。 进入房间内的汉斯将纳土纳群岛的消息和盘托出,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据报信的职员所说,未曾见到拉尔夫号的踪迹,那艘明国战船很有可能是与拉尔夫号一齐离开的明国战船。” 康布豪斯沉吟下道:“你是说拉尔夫号追丢了对方,而这只漏网之鱼恰巧摧毁了我们在纳土纳群岛的商馆?” 汉斯艰难地说道:“虽然存在这种可能,但对方如果是逃脱了追击应该第一时间返回爪哇才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袭击公司商馆,说明他们丝毫不担心会暴露行踪,军部研判很大可能是拉尔夫号被对方击败了。” 康布豪斯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严肃地问道:“能确定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概率极大。” 康布豪斯闻言陷入了沉默。 巴城总督康布豪斯不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明郑全面交战,他采用的是殖民战争中常见的做法,武力封锁。 这条计策几十年前被用来对付过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可惜因为当时荷兰的军事力量不足,没能成功。 但此次康布豪斯聚集了南洋大部分的武装商船在此,强硬地让整个爪哇和加里曼丹岛之间的海域航道转向。 在荷兰人的有意引导下,从东香料群岛出发的商船们不得不绕道爪哇岛南部前往巴达维亚,三宝垄自从被明军占领后,近海再未经过一艘商船。 明郑派来的垄川安抚使胡增旭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抵达了三宝垄港口。 胡增旭原为北路安抚司副使,与东宁岛上的生番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虽然现在打交道的换成了爪哇人但也不过就是大棒加甜枣那一套。 唯一欠缺的就是此人对南洋局势不够了解。 他缓步从船上下来,对跟在身旁文士打扮的王岗客气道:“王兄一路跟着奔波劳碌辛苦了,在下感激不尽。” “胡大人客气了,王某是您的幕僚,不需要如此客气。” “是是。” 胡增旭嘴上答应着,心道您可是左参政向殿下亲自推荐的人,殿下多有夸赞,这种在殿下心中挂上号的人物,怎能以一般幕僚视之。 不过这王岗也是个怪人本来殿下都准备授官了,他听闻垄川安抚使一职确定了人选,主动提出要做个幕僚跟着一起来垄川,只能说左参政推荐的人果然不一般。 想到这里胡增旭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起来。 在明军士卒的护送下,胡增旭和王岗迅速进入垄川安抚司衙门即原本的城守府,将安抚司的架子搭了起来。 “不曾想到此处境况如此棘手。”,听马震介绍完情况后胡增旭感慨一声,陷入了沉思。 新的安抚司衙门第一个需要处理的便是被扣留在此处一直未曾放回的荷兰使者马尔科。 在王岗的陪同下,胡增旭接见了这位使者。 已经从马震口中得知对方所提要求的王岗与胡增旭连夜商议,在王岗的建议下,回复给荷兰人的信函起草完毕。 “请将此信带回给贵方总督。”,王岗亲自将马尔科送出城守府。 明荷双方的交涉渠道由此恢复了畅通。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袭 永历三十八年四月初二。 一支英国船队从北侧海峡绕过了荷兰人的封锁,抵达了三宝垄港口。 英国人还是吃下了郑克臧设下的诱饵。 一百名全副武装的英国士兵、两百名雇佣兵和五百名印度土邦仆从军在英属东印度公司少校威尔逊的带领下进入垄川城中协防。 马尔科作为康布豪斯总督的全权代表,承担着在明荷双方间来回斡旋的责任,他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往返于巴城和垄川之间。 英国人的入城场景正好被短暂逗留在垄川城的马尔科所目睹。 套着红色底衫穿着胸甲头盔的英国士兵从西侧城门鱼贯而入。 身后跟着武器样式五花八门的各国雇佣军,再后边是装备简陋的印度仆从军。 虽然英国人的援兵数量不多,但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大量的火炮和补给,胡增旭和马震热情地欢迎了远来支援的盟友。 马尔科则匆匆告辞离去,将英国人到来的消息通报给了巴城方面,引起了荷兰人的激烈反应。 “这些英国人敢明目张胆地违背条约,我们必须报告给阿姆斯特丹的十七绅士和执政官殿下!” “马尔科的报告没有错,这次事件果然是英国和明国联合捣的鬼,必须立刻出兵!” 巴城议会内要求强硬出兵驱逐明、英两国人员的呼声越来越高。 康布豪斯试图给这种狂热降温,游说出售他那套战争要为政治服务的理论,但效果并不理想。 巴城当局很快通过了出兵的决议。 永历三十八年四月底,荷兰海军将军队投放到了中爪哇北海岸。 总计万余人的大军沿着海岸地带向垄川城快速行军。 他们在沿途又强征了许多爪哇民壮和土邦士兵,等抵达垄川城附近时,荷军总兵力达到了两万多人。 荷兰人首先抵达了垄川南边的平原种植区。 这里种植着水稻、番薯、甘蔗、槟榔等各种各样的作物。 在平原的东北方向矗立着一座方正的城市,垄川城近在眼前。 “这地方安静平和,让我想起了故乡塞纳河边上的小村庄。”,一名法兰西籍的雇佣兵一边行进一边祸害着马上要成熟的水稻。 听见这话的荷兰士兵连忙赞同道: “说得一点不错,这样的好地方,公司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这地方让英国佬和明国人占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是的,是的!” “将英国人和明国人驱离,让公司接管这里,把这里的土地作为战功的酬劳,咱们每个人到时都能分个小庄园嘞!” “然后雇佣那些擅长种地的华人们来伺候这片土地,比那些懒惰的爪哇人强得多!” 七嘴八舌,热烈讨论着的士兵们听见这话后,毫不顾及周围的爪哇士兵,肆无忌惮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艰难拖着大炮穿过湿滑田埂的爪哇士兵们听见这嘲讽声,相顾苦笑无言,默默地加大力气拖拽着大炮以求进一步加快行军速度。 大军很快抵达至垄川城下,迎接他们的是防守严备的明英两国联军。 “这是文明人之间的战争,我们不可失礼,向敌人送上我们的问候。”,大军指挥官莫尔森准将略显矜持地对着身边的副官吩咐道。 “投降是不可能的,不必多言了,请回吧!”,看着莫尔森派来劝降的荷兰使者,马震冷笑着下了逐客令。 走完“文明”流程后的荷兰人立刻展开了进攻,数十门六磅炮一齐响彻起来。 事实证明,马震改造的城防十分坚固,荷兰人的弹丸砸在城墙上最多不过形成一个浅坑而已。 “该死!”,莫尔森准将望见这一幕情不自禁地咒骂起来。 “这里的城墙居然这么坚固,几个月前这里不还是个土邦小城吗?”,他询问着身边的副官。 “将军阁下,这城墙经过了明国人的改造,确实坚硬,为了避免攻城的损伤,我建议长期围困。”,副官和几个参谋向莫尔森建议道。 “先让那些爪哇人上去试试这座城池的防守手段。” 莫尔森命令从各苏丹国调集的爪哇军队去进行第一波试探攻击。 在明英两国犀利的火器下,这些爪哇军队留下了上百具尸首后仓皇撤退。 莫尔森大致摸清楚了对面的火力规模后,听取了手下的建议,大军安营扎寨准备长期围困。 但马震又岂会让对方如愿。 垄川城城防坚守,荷兰人攻进来的可能性很低,但城中唯一的问题就是粮食不足。 更何况城南的水稻眼看着就到了收获时节,到时候这些粮食收不进来,城中粮草得不到补充不说,还会资敌。 围城数日后,一个月光暗淡的夜间,马震派兵悄悄潜出了城池。 不顾禁令偷偷喝酒狂欢了一番的各国雇佣兵们消灭了若干肉食面包之后沉沉睡去。 荷兰士兵们同样大快朵颐,饱餐之后早早歇下。 没有了这些白人主子们的呵斥,以一点残羹冷炙填饱肚子的爪哇士卒们分出百余人手负责警戒,其余人也很快跟着堕入梦乡。 热带炎热的晚间是吸血蚊虫们的天下,他们飞来飞去找寻着值得下手的目标,嗡嗡的飞舞声并没吵醒这些熟睡的士兵们。 蹑手蹑脚静默无声的明军战士们将打盹守夜的爪哇士兵们抹了脖子后,成功潜入荷兰人的营寨。 暗杀很快开始,刀刃插入肉体的扑哧声从安静的营寨各处响起。 这种程度的动静没有引起注意,但随着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士兵越来越多,营地中的血腥味变得浓郁起来。 这异常的气味引起了莫尔森爱犬的警觉,它是一只纯种的荷兰猎鸟犬,此刻正在疯狂地嚎叫。 莫尔森被爱犬的嚎叫声吵醒,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当即跑出帐篷大声呼喝着众军官起床。 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整个营地变得吵闹起来。 “有敌人!” “不要乱,不要乱!”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在营地响起,虽然莫尔森努力想要控制住局势,但深夜熟睡时骤然遭袭的大军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到处都是四散奔逃不知所措的士兵。 第一百九十四章 和约 爪哇士兵们根本毫无抵抗心思,拼命地往营寨外奔逃。 突袭的明军趁乱在营地各处放火,想进一步扩大混乱。 燃烧的烈火引起更大混乱的同时也是个信号。 “乱了!荷兰人的营地乱起来了!” 守在城头的明军迅速将这一消息汇报给了马震。他果断带兵出城,径直赶往荷兰营地。 莫尔森连杀了十几个试图逃跑的爪哇军官,总算遏制了爪哇军队的逃亡风潮。 莫尔森正想要组织反击,马震带领大军杀到,将荷兰人的反抗扼杀在萌芽之中。 马震的到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爪哇军队不再听从这些殖民者的命令,原地作鸟兽散,四散逃进茫茫黑夜之中。 莫尔森也被丢盔卸甲的荷兰士兵裹挟着逃出了营地,一路向西奔逃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摆脱了明军的追击。 体力耗尽的溃兵们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近千荷兰士兵和各国的雇佣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遑急神色。 莫尔森脸上全是沮丧,听完同样狼狈沮丧的副官汇报完人员的清点情况后,他叹口气道: “那些爪哇人死便死了,但损失了数百联省军人和雇佣兵让人无法接受。” 听见这话的参谋官赞同地点点头,咬牙切齿地痛骂道: “卑鄙的明国人在深夜中发动偷袭,这些东方异教徒都是毫无荣誉感的魔鬼,必须予以报复!准将阁下,我建议立刻向巴城请求援助,调集更多的军队,务必要把这座城池踏平!” “除了向巴达维亚申请援兵以外,更重要的是要立刻搜索幸存人员,并且向郑家提出交涉,弄清楚我方的俘虏人员。” 另一名军官谨慎地提出了他的建议,“否则很难想象我们的人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 “赎回俘虏,是的,这很重要。”,莫尔森点了点头。 垄川城战败的消息传回巴城后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倾向于将这次战败归咎于莫尔森准将的迂腐轻敌。 越来越多的人对当前的态势感到了担忧。 城外的爪哇人因此爆发了数场动乱,周边的几个苏丹国也悄然地转变了态度。 好在巴城当地的华人社区仍如往常一般,并未出现异常。 康布豪斯现身在巴城议会上,一脸严肃地说道: “先生们!不得不承认我们过于自大了,引而不发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威胁,但错误的决策让我们陆战孱弱的弱点暴露无遗,事实证明,不依靠棱堡,我们在陆地上很难击败明国人。” “总督阁下说的没错,战败了就要反思,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从明国那里赎回我们的俘虏。” 虽然这次战败引起了局势的恶化,但对康布豪斯来说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议会中激进派的声音消失无踪,支持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可若是对方提出释放战俘的先决条件是停战的话,我们又该如何?”,一名议员有些忧虑的提问道。 “长久的停战是不可接受的!我们与明国在南洋的冲突客观存在!” “贸易冲突未必一定要以武力解决,公司从巴城到长崎的航线被明国截断,已有三艘商船被对方扣留,在这种局面下,我们完全可以将其看作一个特殊的竞争者,和那些来自欧洲的竞争者一样,尝试用文明的方式达成一致!” “没错!各地的商馆都在抱怨,要求尽快将商船放回,恕我直言,如今这样的局面倒比明国入局更会影响公司的利益。” 众议员各抒己见,侃侃而谈,就战与和的问题不断商议、讨论。 在多数议员的支持下,巴城当局的和谈意向通过马尔科传递给了垄川安抚司。 王岗毛遂自荐,作为安抚使胡增旭的全权代表随马尔科一同返回巴达维亚,与荷兰人商讨和谈的具体事项。 “首先,贵方必须保证在我东宁与伪清的作战中秉持中立,不得向伪清提供任何形式的军事援助。” “第二,贵方需承认垄川安抚司的合法性,承认东宁对垄川地区的统治权,并承诺不会对垄川武装侵略。” 王岗面对康布豪斯和一众荷兰官员,气场丝毫不落下风,一上来就将此次和谈的两个大原则抛了出来。 这是下一步细谈的基本条件,若连这两条最基本的条件都不能满足,那还是免谈吧。 在康布豪斯的坚持下,荷兰当局勉强同意了这两条原则 达成一致的双方开始了艰难漫长的细节磋商。 “贵国在加里曼丹、婆罗洲、苏门答腊、爪哇及马鲁古群岛等处不可再设立安抚司,不可故意为难经过贵国控制范围海域的荷兰商船,不论是往长崎的还是往巴城的。” “另外,贵国从三宝垄港口出港船只禁止向西航行,贵国还必须将英国人驱逐出垄川地区。” “贵国在垄川出口的贸易商品价格需和巴城商定后保持一致,禁止靠降价进行恶意竞争。” 巴城的商务官员威尔斯先生手中拿着一张长长的白纸,和王岗就上面的条款逐条进行磋商。 经过双方半个多月的磋商交锋后,总算形成了一份看起来还算公平的和约。 和约中对各自的贸易、两方人员船只往来、势力范围、战争赔偿、航线协定等方面都进行了细致的约定。 将和约初稿敲定好后,王岗并没有多待,迅速动身返回垄川。 回到垄川的王岗耐心地向胡增旭、马震和林升等人解释每项条款的含义和目的。 诸位大人并没有表示异议,对能和平解决此事都很满意。 只有林升提出了一个小疑问。 “这条,对方要求我们归还拉尔夫号的俘虏,这…水师击败俘获的战船中没有这艘船,更别提俘虏了。” 马震一脸狐疑道:“会不会是对方耍的手段?” “荷兰人不会用这种胡搅蛮缠的低级手段吧。”,胡增旭摇摇头反驳道。 “那这条款里的拉尔夫号是怎么回事,难道有水师击败了对方的战船却不上报战功?没想到林统制麾下将兵这么淡泊名利。”,马震玩味地看了眼林升调侃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石塘屿落幕 马震的这句话提醒了林升,他脑海中闪过了之前威远号和一艘荷兰战船一起消失在北方海域的奏报。 他将定海号船长莫庆伟叫来再次仔细地询问了一番。 “大人,当时战况混乱实在没能看清对方船只的名字。” 莫庆伟脸上露出了歉意,鞠躬回答了林升的询问。 他紧接着说道:“对方能如此慎重的提出这一条,又没有其他战船上报击败了这艘敌船,十之八九便是和郭参领作战的那艘荷兰大船。” 林升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推论,“若是郭参领已经击败了对方,为何威远号还没回来?” 这个问题莫庆伟无法回答。 林升关心的威远号在纳土纳主岛南侧的海域客串起了海盗角色,大肆劫掠试图支援主岛的新移民援军。 主岛上的战争仍在进行,在经过前期的措手不及后,岛上的华人们在柯旭的组织下开始了反击,双方的战斗陷入了僵局。 围绕着中部的山区地带,双方的军队不断拉锯,今天你夺下了这里,明天我就夺回来。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开始寻找岛外的援助。 主岛上的战乱带动了周围岛屿的乱局,双方都派出了使者向各地群岛的支持者们求援。 哪一方的援助能最先抵达主岛,将是改变现下僵持局面的关键。 刘安秘密潜入岛屿成功与当地的华人派系接上了头。 听闻刘安是明国战船派来的使者,柯旭以隆重的礼节亲自接待了他。 “贵使甘冒风险穿越战场来此,柯某佩服。”,柯旭满脸和煦,语气中充满关心。 刘安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听闻贵方一向奉大明为正统,不知如今是否仍然如此呢?” 柯旭点头道:“我等皆是大明之民,流落至此但片刻不敢忘记故国,这番忠心日月可鉴。” “如此便好,延平王殿下的战船威远号随时愿意为贵方提供援助,只是需要向贵方讨要件东西。” “哦?不知贵使需要何物?”,柯旭微微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贵方向大明称臣的贡书,若贵方成了大明藩属,我等自然要尽全力帮助藩属平定叛乱。” 刘安目光灼灼地看着柯旭提出了建议。 陪在柯旭身旁的一众臣属中突然传来不以为然的质疑声. “不过是一艘战船罢了,能顶什么用,居然妄图以此要挟我国称臣藩属,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刘安闻言看向柯旭,见他表情淡淡,心下了然。 他再次微微躬身一礼,直起身时脸庞带上了蔑视神色。 “既然贵方是这样的态度,此事便就此作罢。” 他说完后,突然谈起了郑克臧的行事风格,“不知你等是否清楚,东宁如今各族移民混居一起,殿下从不歧视这些外族移民。” 他略带嘲讽地看着柯旭等人说道:“想来对殿下来说,此地无论是华人还是爪哇人当政,只要愿意当我大明藩属的,他老人家自然会一视同仁。” 他看着刚才出声反对的官员嗤笑道:“一艘战船?呵呵,只是今次来了一艘罢了,坐井观天,浅薄无知,实在可笑。” 他说罢后不等柯旭等人反应,抱拳告退,准备径直离去。 柯旭连忙出声道:“贵使莫要生气,勿走勿走!” 他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上前拦住了刘安,温声安抚。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所有的倨傲都显得十分愚蠢。 刘安借坡下驴,就着柯旭给的台阶顺势留下,双方间的气氛缓和,继续进行具体的磋商。 刘安的口才确实极佳,他隐晦地向柯旭表示只要愿意成为大明藩属,按照惯例大明不会对石塘屿内政过多干涉,相反会为其提供保护。 退一万步说,即便此次争权失败,但只要将此事禀报给延平王殿下,殿下一定会派大军帮你等夺回此地。 总之从今往后岛上的华人政权就算有了靠山了,什么也不用担心。 柯旭明显被说动了,这些远景暂不用说。 他更看重刘安承诺的会尽力拦截来自南纳土纳群岛的新移民势力渡海登陆,并将荷兰人的武器免费装备给华人军队。 双方经过友好协商达成了一致,刘安拿到了柯旭亲自签署的贡书。 等刘安心满意足地离去后,柯旭手下官员忧心忡忡地说道:“若真成为大明藩属,延平王真的不会干涉此地事务吗?” 柯旭笑道:“说是那样说,东宁的那位殿下可是位强势的君主。” “既然如此,大人为何还要答应对方的要求?” “我刚说了那位殿下是个强势的人,除此之外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贫弱便要善于借势、用势,如今暂时借郑家的势,利大于弊,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 柯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 随即他目光四顾,环视手下臣属们继续道: “况且情况并不一定就会那么糟糕,延平王虽然强势却也是个有大格局之人,说不定真的不会对内政之事指手画脚呢,拭目以待吧。” 威远号和俘虏的荷兰商船联合对主岛南侧海域进行巡逻,许多从南纳土纳群岛出发支援主岛战争的新移民船只被击沉。 华人的援军则毫无阻碍地从各处岛屿涌入主岛,岛上华人军队的实力大增。 同时,明军将荷兰人的武器尽数交予华人军队,还慷慨地支援了十几门大炮和炮手,华人军队的实力得到进一步增强。在正面战场上逐渐占据了上风。 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向华人倾斜。 四月中旬,决定性的战役发生在主岛中央山区南部,华人军队以佯败诱惑新移民军追击,预先埋伏好的华人军队突然杀出。 骤然遇袭加上十几门犀利火炮的不断轰击让新移民军士气大跌,最终引起溃败。 这一战新移民军的主力尽失,柯旭亲自领兵一路向南,势如破竹,一举攻破新移民的大本营即岛屿南侧的维达城。 奥胡拉在自己的府邸内自缢而亡,胜利后的柯旭在众人的劝说推举下成为新王。 主岛战争决出了胜者,其余各处岛屿除了少部分仍在顽抗,其余大部分地区尽皆传檄而定。 总算完成了使命的威远号满载着荷兰俘虏、柯旭派出的使节团和送给郑克臧的礼物从加里曼丹北部绕行返回了三宝垄。 柯旭的使节团递达的正是时候,他们搭上了向延平王汇报和谈情况的水师船只,随着一同返回东宁。 第一百九十六章 捕鲸 郑克臧对与荷兰人议和之事并不抗拒,东宁大几十艘战船驻扎在三宝垄也给东宁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耗资靡费不说,对伪清沿海的骚扰力度不可避免地小了很多。 双方的追求一致,明荷和约的大部分内容很快获得了批准,只是其中几条涉及底线的条款被郑克臧否决。 郑克臧的命令传回垄川,王岗再次出马,按照郑克臧的要求与巴城当局进行了数轮协商,最终达成了一致。 这份和约只是暂时的,明国和荷兰人都很清楚,一旦某一方做好了准备或者冲突大到无法调和的地步,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背弃此和约。 但暂时的休战足矣。 和约签署完毕后,爪哇地区的紧张局势很快缓和了下来。 留下一镇水师驻扎在三宝垄,林升带着其余战船返回了东宁。 荷兰人这边也将征集的武装商船遣返回南洋各处的商馆。 柯旭的使者将石塘屿的纳贡书呈给郑克臧后得到了朝臣们的高度关注。 郑克臧并未僭越行事,他将此事上报给了监国朱术桂,让其决断。 朱术桂闻听消息后欣喜若狂,原本被病痛折磨的身体都好了很多。 他强撑着病体接见了柯旭的使者并代表明廷册封了柯旭为石塘屿国主爵比国公,石塘屿由此正式成为大明的藩属。 …… 晋代《古今注》有载曰:鲸鱼者,海鱼也。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千丈。 鼓浪成雷,喷沫成雨,水族惊异皆逃匿,莫敢当者。 其雌曰鲵,大者亦长千里,眼为明月珠。 海中鲸鱼自古以来便在中国的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道教的典籍中鲸鱼的地位崇高并被赋予了伟力,汉晋以来许多文人墨客对其大加赞美称颂。 但随着捕捞技术的发展,鲸鱼从神物变成了动物,最终沦落成了用品。 在诗人的笔下,唐宋时鲸鱼还是逍遥自在、神奇活现的生物,是“酒酣忽跨鲸鱼去”或者“笑厉东海骑鲸鱼”的浪漫。 及至元明清三代,就变成了“倘排犀手射鲸鱼”之后“且饱鲸鱼脍”了。 “鲸鱼翻身能击起浪花数丈,水气蒸腾十余丈,一口吞你这样的小孩,百八十个都不嫌多!” 东宁捕鲸船丰收号上,水手长郭大强正吓唬着新上船才十三岁的小水手虎子。 少年脑袋一偏,使劲挺挺胸膛,示意自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虎子撅着嘴嘟哝道:“我是大人了,鲸鱼我才不害怕!” 他这般小儿作态引起了水手们的大声嘲笑。 自从进入新年后,东宁的造船事业蓬勃发展。 当初郑克臧砍伐的树木们已经阴干完毕,在充足的木料供应下,各家造船厂马力全开,一艘艘新的战船加入水师服役。 截至目前,水师战船扩展至近三百艘,又新增了两艘盖伦战船。 水师的战船数量不仅恢复到澎湖海战前的水平,甚至有所超越。 与此同时,民间造船厂也得到了蓬勃发展,可以远洋运输的商船订单络绎不绝,每家造船厂都大肆扩张,高价招揽熟练的造船工匠。 民间除了商船外,第二多的订单便是捕鲸船了,这些捕鲸船主要是从琼州出发,在雷州海峡间进行近海作业。 这些捕鲸船往往十分大胆,仗着伪清海禁,甚至经常开到湛江近海处捕猎鲸鱼。 经常让海岸伪清守军误以为是明郑的战船。 “左前方偏转十五度,五里处,发现鲸群!”,丰收号上的瞭望手居高临下,发现远处鲸鱼喷出海面的大股白色水气,立刻喊叫起来。 郭大强立刻跑到了左舷,和虎子一块儿趴在扶手上,踮脚远眺。 丰收号船长李长顺连忙命令舵手向左打舵,轻盈的船身向左侧微微倾斜,在海面上画了个漂亮的圆弧,转向鲸群追去。 丰收号抢占了上风位置,海风鼓满了船帆,乘风破浪速度超过了十节,很快追上了鲸群。 一艘小艇从大船上被放下,郭大强带着虎子还有另外五名捕鲸手拼命划动着小船向鲸群靠拢。 随着小艇的靠近,鲸群们悄然加快了速度,试图躲避着这艘人类驾驶着的奇怪工具。 郭大强大喝道:“靠近了,准备!准备!” 几名捕鲸人连忙准备好带有倒钩的捕鲸铦和长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郭大强一声令下,三个捕鲸铦擦着最近一条鲸鱼的身体穿入海中。 “该死!快划船,快些,我们再试一次!”,几人手忙脚乱地再次划动小艇。 等离得近了,还不待郭大强下令,一个捕鲸铦突然被投掷出去。 郭大强刚想痛骂这是谁在胡来,就见到那铦飞速跨越了小艇与鲸鱼间的距离,动势不减精准地刺中鲸鱼的身体。 郭大强惊讶地看了眼投出捕鲸铦的虎子,面对着少年兴奋的脸庞,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 受到袭击的鲸鱼大惊,拼命游动起来,带着捕鲸铦上的绳索惊慌逃遁,身后小艇被其带动着向前。 直到鲸鱼最后筋疲力尽地浮出水面后,郭大强带着众人划至近前,在那儿用捕鲸枪和捕鲸叉将它杀死,用绳索拖到大船边。 丰收号上的水手们来到船尾,这里经过了改装,为捕鲸设计了专门的装置。 船尾处一个巨大的活门,放下海面成为一道斜向滑坡道。 十几个水手一起拼命地转动绞盘,收紧缆绳,经过杠杆原理放大地力量,把鲸鱼慢慢拖上斜向滑坡道,最后拖进特制地大舱室。 等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鲸鱼的巨大。 它整个身子有四丈长,十分肥大,仅仅是身上的鳍肢,就有丈余。 虎子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激动地浑身颤抖,不断地跟旁边的人讲是他投中了这只鲸鱼。 留下人手用有刃的匕首们割取油脂,其余人继续操作船只向鲸群赶去。 抹香鲸的肉可以食用,其肠内分泌物的干燥品即是名贵的龙涎香。 更不用说从它身上还可以提取许多鲸油或作为工业用油,或制造香皂等物,可以说浑身是宝。 有赖于水师的发展,南中国海域对延平王麾下的渔民来说可算是安全之地。 在暴利的刺激下,东宁的捕鲸船活跃在这片海域中。 对鲸鱼的加工厂也大量在琼州兴建,形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条,整个产业迅速发展,为东宁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膛线枪 承天府神机镇的营地校场内。 郑克臧正带着工部和兵部的众多官员们一起检阅军械司最新研制出的新型膛线步枪。 膛线枪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来复枪,说新也不算新,至少在欧洲这种步枪早已存在。 一般认为是由维也纳的铁匠卡斯博·克勒于1498年首先在枪管内加工出了膛线,但那时的膛线还是直线并非是螺旋形。 一直到16世纪,螺旋膛线逐渐发展成熟,这一时期的来复枪由于枪管内有螺旋膛线,弹丸通过膛线时不断旋转,进而得以增加射击的精度和射程。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16世纪法国制造的米宁前装式来复枪,重约4.8千克,螺旋形膛线有四条,最大的射程可以达到900多米,堪称那个时代的恐怖杀器。 但这种枪并未列装进军队,最初主要是贵族和猎人们打猎所用。 直到17世纪初期,丹麦军队最先装备了这种武器,欧洲各国军队也开始有了少量列装。 没有大规模装备的原因也很简单,看看校场内这些正在进行实枪操作的东宁士兵们就很清楚了。 一排魁梧的神机镇士兵们将圆形的铅弹丸摆在军械司新建造出来的来复枪管上。 之所以用“摆”这个字是因为与滑膛枪管严丝合缝的铅弹没法自己滑进凹凸变形的来复枪管。 只能由士兵们使劲地用拇指按压弹丸,在按压的瞬间士兵们手背上的青筋条条暴起。 随即士兵们将腰上别着的木棒和木槌取下,木棒配合着木槌一点一点地将弹丸打入到枪管之中,最后再拿出通条费力地疏通。 这整个推弹流程让郑克臧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后世发生在厕所里的一项家务。 枪林弹雨之中,紧张激烈的战场上,吭哧吭哧一点点地搋马桶,那场面实在是不忍直视。 不美观还则罢了,关键是这装填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比滑膛枪慢了三倍不止。 这也是其并未在各国军队大规模列装的主要原因。 “砰!”,装填完毕的来复枪一轮齐射,前方数百米外摆着的一排靶子应声而倒。 郑克臧扭身看了看身边官员们一脸纠结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线膛枪秒杀滑膛枪的精度和射程实在让人眼馋,但这复杂的操作确实劝退。 不怪这些官员如此纠结,郑克臧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谢安生见郑克臧叹气,心中了然,悄悄凑了上来轻声道: “殿下勿忧,军械司正在研究如何提高装弹速率。” 郑克臧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现下有什么成果吗?” “目前暂时想到了两种方法,一是将铅弹造小些,外面用皮子包裹,皮子比铅要软的多,这样可以略微加快装弹的速度。” 郑克臧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问道:“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仍免不了以槌击打弹丸的过程吧。” 谢安生连连点头称赞英明,“确实如此,只是能稍稍加快速度。”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第二个方法,便是按照枪管的形状定制专门子弹,例如如今建造的这款枪因为有多条膛线,枪口呈六边形状。” “可以用专门模具打造符合形状的铅弹,只是这样一来铅弹的制作效率将会极大下降,但可以省却以槌击打的过程,装填速度能提升近半。” 郑克臧听完谢安生的汇报后陷入了沉思,这两个方法的优劣都很明显,但他清楚这两条路子都不对。 后世德维勒发明出的柱状铅弹是最终彻底解决来复枪难以装填的关键。 他略一沉吟后对着谢安生道: “谢卿,既然这子弹乃是软铅易变形,能否用稍小的弹丸装填进去,再用通条使劲将其压扁使弹丸契合膛线,这思路是否可行。” “如此一来,铅弹岂不是会划入装填火药的弹膛中,殿下此法不妥。”,谢安生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郑克臧继续指点道:“谢卿可以将弹膛设计成比枪管内径更窄即可,铅弹滑入后卡在弹膛口,不会和火药混在一起。” 谢安生闻言陷入了沉思。 经过军械司的试验后,这种方法还是有问题。 球形弹丸变扁后会极大地影响了子弹飞行时的稳定性,来复枪的精度和射程都很受影响。 但郑克臧知道这条路子是对的,他命令军械司继续沿着这条路子去改良弹丸,还画出了圆柱形的子弹样式供他们进行参考。 新弹丸研究需要时间,在研究出来之前,郑克臧批准了谢安生的两条建议。 两个方案并行,先将线膛枪少量装备到军队中,培养士兵们的射击技巧。 他在东宁和琼州两地招募了数百名技艺精湛的猎户,单独组建成狙击协,列装上了新式来复枪。 他们的任务便是在战场上用精准的线膛枪狙击敌人的军官。 ...... 随着驻扎在南洋的水师战船返回后,明郑也加强了对闽粤浙沿海的骚扰力度。 福建总督姚启圣、两广总督吴兴祚联名向清廷倡议重建两省水师,尽快建造战船以应对郑逆咄咄逼人的骚扰袭击。 但两位疆臣的奏折递入北京后便如泥牛入海一般,一点波澜也没掀起,许多人甚至不知道这封奏折的存在。 这并非是因为康熙皇帝彻底放弃了东南海防,作为一个年轻锐进的君主,康熙皇帝每时每刻都想着能平定东宁,安靖海疆。 澎湖战败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康熙皇帝早有了重建水师的想法。 只不过姚、吴二人请求在闵、粤设立造船厂重建水师的建议并不符合康熙的计划。 康熙二十三年六月,清廷发布上谕在天津设立了专门的战船厂。 清廷聘用澳门的葡萄牙人及一部分在京传教士为顾问,协力建造如东宁号一般的盖伦战船。 清廷先后拨付了近八十万两的款项开办此船厂,同时从闽浙粤及苏鲁等沿海五省召集船工、船匠近千人,另有为其服务的杂役、力夫一千五百人,规模可谓空前。 天津总兵岳升龙全权负责护卫船厂,除了天津镇的兵力外,康熙还调派了禁旅八旗中的骁骑营、步军营各千人驻防,可谓防备森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卢东林 赋闲在京城家中的施琅听说朝廷在天津开办了造船厂后心思活泛起来。 他开始频繁地和旧识旧属们联络走动,谋求未来的水师领兵之位。 索额图将施琅的活跃表现捅给了康熙皇帝。 康熙淡淡一笑说道:“可惜澎湖一败,施琅再不是当初的海霹雳了。” 金口玉言的一句评价彻底斩断了施琅复起的希望。 听闻此事后的施琅瞬间泄了心气,每日在家喝的酩酊大醉,一副颓唐末路作派。 康熙现在并没有时间关注这些小事。 第一次南巡的准备正如火如荼,此时却从江南传来两江总督于成龙病故的消息,这让他的心情很糟糕,也为此次南巡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止于此,于成龙病故消息传来后不久,北京正阳门外的民居失火,康熙先派人到火场观察情况,发现附近官兵无人扑救。 他一面下令遣宫内大臣侍卫出紫禁城救火,一面亲自登城指挥,终于将火扑灭。 康熙对官兵不救火一事非常恼火,事后查处了一大批官员兵卒,这让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随着康熙的心情变差,整个京城也笼罩在了严肃的氛围中。 这几日大小官员们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生怕哪里出了差错惹怒圣上。 相比于北京城的压抑气氛,杭州府内的氛围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从赵士麟敲锣打鼓地将自己凑的一万两银子送到旗营衙门后,舆论向不利于旗营的方向发展。 杭州将军马哈达为此在书房中发了好大的火。 发火归发火,但事情还得解决。 马哈达和营中的几位都统、章京们商议达成了一致,旗营这边的态度开始软化。 马哈达带领旗营众将一齐认捐了五千两银子,并亲自陪同赵士麟劝说旗营债主们只追讨本金。 但即便是这样,杭州府需要结给旗营的银子仍有四万余两。 赵士麟找省城诸衙门再凑了五千两,总计凑了两万两银子,仍是不够。 还能从哪抠点钱来呢,赵士麟不禁在心中问自己。 要说杭州府内最有钱的衙门毫无疑问是杭州织造府,但人家是内务府派的官,赚的银子都是皇上的,会理他赵士麟就怪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正在赵士麟发愁营债银子没着落的时候,另一件需要银子的差事也摊到了赵士麟的头上。 “圣上南巡要来杭州!?” 浙江巡抚衙门内,赵士麟看着布政使卞永誉、按察使王聂、杭州知府马如龙发出了惊问。 卞永誉也有些慌张,语气紧张到变得尖细,“不是说这次最远就到江宁吗?怎得突然改了主意?” 马如龙无奈道:“诸位大人,上边只管下令可不管解释,无论如何圣上是确定要来杭州了,所幸圣驾行宫由浙江织造局负责。” 赵士麟苦笑一声,“就算没有了改造临时行宫这项费用,其他迎接圣驾的花销也不小,关键是时间这么紧,为之奈何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聂此时开口道: “郑逆对浙江的骚扰袭击近日增多,到时圣上来巡,若在此期间发生郑逆袭击沿海之事,我等脸上须不好看,沿岸的炮台也该适当加固添新了才好。” 说得轻巧!这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钱? 前番旗营营债之事尚未解决,如今又来噩耗,赵士麟整个人感到压力山大。 好不容易捱到放衙,他耸搭着脸,郁郁寡欢地走回府邸。 “抚台大人有烦心事?” 跟随太夫人汪氏一起到杭州的卢东林见到赵士麟眉头不展,连忙凑上前询问缘由。 “哦,是卢先生啊。” 赵士麟收起了愁容,客气地冲着卢东林颔首致意。 卢东林是赵士麟弟弟生前好友,汪氏变卖家产时他在云南帮了大忙,随后还一路护送汪氏来到杭州。 可惜这位卢先生运气不好,他本是来杭州投奔亲戚的。 可他家亲戚在半年前就搬离了杭州,汪氏知道此事后,亲自出面让赵士麟收了卢东林当了个幕僚。 本是看在母亲面子上收的一个闲客,结果赵士麟发现此人在经济一道上颇有建树,许多言论见解让人耳目一新。 他慢慢转变了态度,对这位卢先生逐渐倚重,有些事也愿意和他商量。 此时卢东林主动询问,他便将眼下难题说给了对方。 “事情便是如此,今日卞藩台建议本官发动全城士绅募捐,可当今圣上最重名声,此事若被陛下知道恐生不喜,况且差的银子太多,募捐也难以解决。” 说到这里,赵士麟脸色一垮说道:“王臬台还建议加固海岸炮台,增强海防,这笔钱又该从何而出,难啊难。” 卢东林闻言沉吟片刻,目光闪烁道:“抚台大人,此事倒也并非全无解决之法。” 赵士麟闻言脸色一振,看着卢东林道:“计将安出?” 卢东林用眼神示意赵士麟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赵士麟立马会意,带着卢东林来到书房密谈。 “抚台容禀,敢问杭州城内目前何行何业最为赚钱。” 赵士麟皱眉思索片刻后不确定道:“织造?” 卢东林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织造确实赚钱但此乃内务府专营,除了织造之外,其实还有两处最为赚钱。” “愿闻其详。” “其一便是娼业,江南之地奢靡成风,娼业发展最盛,大人可曾听闻过花捐?” 赵士麟点点头道:“卢先生啊,这花捐可更败名声啊。” “但是因为封界迁海而穷困的浙江百姓头上难加苛捐,若让士绅募捐,一不小心又会闹到上面,那些娼业妇人既有钱又无发声渠道,自是最好的对象。” 赵士麟闻言有些心动,但仍难下决心,毕竟从烟花柳巷的女人身上压榨血泪钱实在难听。 尤其是对赵士麟这样传统的士大夫来说更是很难跨过心里那关。 卢东林见状了然赵士麟心中想法,他继续说道:“这其二便是海贸,浙江挨着海,直航可到日本,我这段时间打听到各家大人都在走私,大人不妨从此处想想办法?” “这…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赵士麟嘴上敷衍,心中却暗骂起来,这个卢东林平常还觉得他颇有才干,真正问计于他怎得尽是些偏门策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试走私 卢东林看出了赵士麟的顾虑,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抚台大人啊,自古所有暴利的勾当都在律例中写的清楚,眼下这般局面,论心不论迹吧。” 赵士麟摇摇头道:“还是不妥,这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一旦事泄就是灭顶之灾。” “大人糊涂,此事定然不会以您的旗号行事,全由卢某出面操作,若是出了问题,卢某一力担之,绝不多言,也算是报答了太夫人和抚台您的恩情。” “不妥不妥,并非是本官不信先生,只是这海上风浪难测,一旦出了问题便是血本无归,要不还是先开花捐试试?” 见赵士麟死活都不同意,卢东林只好暂时歇了劝说的心思附和道: “如此也好,抚台大人为官谨慎,卢某钦佩。” 在赵士麟的命令下,杭州府内的花街柳巷生意统统被课以重税。 几日时间从这上面狠狠搜刮了一笔银钱,引起了花柳生意的小幅度涨价。 常来的恩客们询问得知了涨价缘由后,纷纷痛骂赵士麟的无耻无良。 有些年轻士子就此事做了许多嘲讽诗,传扬出去惹出了好大的波澜。 卢东林说这些花柳妇人们没有发声渠道其实是不对的。 她们自身可能不行,但架不住人家的恩客有钱有才,这些人可都有发声渠道的。 赵士麟也反应了过来,心中埋怨卢东林和那些多嘴的妇人。 看舆论风向不对,赵士麟立马站出来解释说都是为了还营债,逼不得已才暂开花捐。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此策只是暂时的,不日就会废除。 这一番言论成功地将此事和圣上南巡撇清了关系,同时也将大家的矛盾焦点转移到了旗营身上。 马哈达听说后又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愤声痛骂赵士麟。 花捐的银子都用于还营债? 我呸,前几日这老小子还在求着他能帮忙说服旗人债主们将这债给减半。 这银子指定是给圣上南巡做准备的,作为杭州地区的顶级武官,圣上南巡要到杭州对他来说不是个秘密。 但这事又没法挑明了说,他也清楚圣上最好面子,若是知道为了迎接他杭州这边开了花捐,龙颜震怒是必然的。 到时候赵士麟跑不了,他马哈达也未必能落个好,毕竟明面上花捐的由头是为了还营债。 马哈达左思右想,最后下了狠心,他准备破财免灾。 赶紧把旗营从这些破事中摘出去,避免再让赵士麟打着营债的名义胡作非为。 于是在赵士麟公开表态后的第二日,马哈达大张旗鼓地将省城所有够品级的官员们邀请至旗营衙门。 当着众人的面他向赵士麟表示旗营衙门愿意免除一半的营债。 若是放在之前,赵士麟怕是要欣喜若狂了,但现在他心中是不愿意的。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花捐会一直收下去,营债的事则先拖着,等到把迎接圣驾和加固海防所需要的银子都收上来后,再去还掉营债,停了花捐。 但众目睽睽之下,赵士麟实在想不出怎么拒绝,最后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赵士麟给出了两万余两银子,代表官府还清了旗营的债,双方签字画押,在场众人都作了见证。 解决了营债之事,这花捐也就收到头了。 赵士麟之前可是把话放出去了,开花捐是为了还营债,现在营债没了,他也只能洒泪取消了花捐。 时间紧急,又没有了钱财来源,赵士麟愁啊。 迎接圣驾的准备工作每日都要花钱,一刻也不能耽误。 一旦现有的银子用完,工作就要停下,耽误了日期首先问罪的就是他赵士麟。 在这种情况下,卢东林再次劝说起赵士麟往日本搞走私,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赵士麟仍未同意,他确实很谨慎,对违律之事能不碰就不碰。 他还是想尝试下规则内的方法,在杭州府最好的酒楼宴请了城内的士绅们。 假借加固海防的名义召集大家募捐,最后只筹得数千两银子,远远不够。 眼见时间快要进入七月,时间越来越紧,在卢东林的再三劝说下,赵士麟咬咬牙总算同意了走私一事。 这事由卢东林全权负责操办,募捐的数千银子加上赵士麟这些年搂的钱总计凑了一万余两银子。 赵士麟动用可靠关系低价采买了一批绸缎、茶叶、瓷器,卢东林则悄悄找好了船只水手。 银钱开道,加上卢东林出色的交际能力,尤其是他巡抚幕僚的身份让界墙守军们摸不清深浅,大多数人顺水推舟地为他开了方便之门。 七月中旬,满载货物的商船伪装成往海岸送军需的船只,光明正大地通过界墙入海向东,直奔日本而去。 商船出海后,赵士麟开始患得患失,一方面担忧商船会不会遭遇风浪和海盗,另一方面他对这收益也没数,生怕赚的利润达不到预期。 心神不宁的他每过几日就要催问卢东林船回来了没有,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卢东林每次都向他保证这些水手船员都是经常跑外海的,绝对没有问题,努力地安抚赵士麟的情绪。 一直到了八月底,商船顺利从日本返航,这些货物在银贱的日本卖了近十万两,让赵士麟欣喜若狂。 这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他重重奖赏了卢东林,并隐晦地表示适当的时候会帮卢东林争取个官身。 卢东林表现的感激涕零,连连赌咒发誓一定会对赵士麟忠心耿耿,上演了一出门客恩主惺惺相惜的感人场面。 有足够银子在手的赵士麟底气十足,一边拨出银子修筑炮台,一边继续迎接圣驾的准备工作。 现在的赵士麟颇有点当初姚启圣在香山当知县时从澳门走私暴富后的派头。 浑身上下透露着自信,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 总而言之就是抚台大人现在不差钱,差的只是圣上的肯定。 赵士麟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卢东林倒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这一日午后,卢东林将桌案上的两张信纸轻轻折好收入袖中,背着手迈步走出了房间。 他缓步往赵府大门走去,路上遇见的赵府下人们都热情地冲他打千行礼。 “给卢先生请安!” “卢先生安!” 第二百章 卢东林的身份 面对仆役下人们的热情招呼,卢东林毫无倨傲姿态,笑容满面。 每当遇见有人打千行礼,他总会停下脚步,一一抱拳回礼。 风度优雅,气质洒脱。 这些下人仆役们顿时觉得脸上有面。 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可是巡抚大人面前的红人,对我这么个下人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样想着,众人请安的声音越来越响。 甚至还有些怀春年纪的年轻女仆满脸通红地看着这位据说死了妻子的先生,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缓步走出赵府往东而行,卢东林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断地在沿街的摊贩上驻足流连,看起来便如闲逛的游客一般无二。 就这样走过了几条街后,他猛然加速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中。 在卢东林猛然加速后,街面上突然有两个布衣打扮的中年男子也随着加速冲入小巷。 等二人冲进巷子后,哪里还有卢东林的身影。 跟踪的二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狭窄的巷子,确定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二人中身材高大的那名男子恨声道:“这个姓卢的肯定有问题,一般人哪里有这么多反跟踪的套路。” 另一人懒洋洋地声音传来,“这有什么,我听说这姓卢的出身草莽,会这么几手很正常,别多管闲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把人跟丢的事报上去就得了。” 身材高大的男子明显不认同同伴所说,两人互相轻声驳斥着对方离开了小巷。 等两人离开后,小巷重新恢复了安静,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响起门轴扭动的吱呀声。 巷口第三间小院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间露出的眼睛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在确认无人后一道身影钻了出来。 正是刚刚消失的卢东林。 他此时的脸色有些难看。 怀疑我了吗? 他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能做到一省巡抚的人物都不是善茬。 赵士麟或许会因走投无路而短暂地利令智昏,可等他反过味儿来后,就会察觉到之前被忽略的那些疑点,没那么好骗了。 但他也并不担心,只是派人跟踪说明对方也只是怀疑,自己知道他走私的秘密,若真是确定了自己身份有问题,赵士麟应该直接灭口才是。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迅速往小巷另一头行去。 卢东林并不知道,赵士麟其实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是因为走私这样的秘密背在卢东林身上让他有些不放心。 他怕卢东林会随便乱说,所以派人盯着想看看卢东林平时都会接触些什么人。 不知道这些的卢东林七拐八拐迅速地远离了赵府所在的城北,来到了城南地界。 途中他又做了几次反跟踪的侦察以确定无人跟踪。 等到了城南一座斜巷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卢东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了个附近的茶馆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茶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这壶茶喝了不短的时间,等到了申牌时分,卢东林才结了茶钱,缓缓踱步向斜巷靠近。 他快速扫视了一圈,见周围没人注意,身影一闪进到了斜巷里。 这是一条狭窄无比的巷子,最多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卢东林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其间,认真观察着路过的每一个院落。 走到巷子中间的一处寻常院落时,他停了下来,凝神倾听,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卢东林迈步登上台阶,刚想举手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敲门的和开门的显然都很意外,隔着门槛,里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门内那人最先反应过来,轻声喝道:“露了相!”,随即身形急退。 得到示警,院内几个拿着细长短剑的凶悍汉子围了上来对卢东林喝道:“你是何人!” 卢东林看见对方的阵仗不慌不忙,举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迈步走入院中,顺便反手将大门关好。 面对数柄抵在身前的尖利短剑,他轻声吟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几人听闻此诗后脸色一变。 卢东林见状微笑拱手行礼,“圣教江南左先锋卢东林见过诸位,延平王他老人家可安好?” 为首的中年人闻言挥挥手让手下们将剑移开些,皮笑肉不笑地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无生老母座下,失礼了。” 中年男子并未放弃警惕,他握着短剑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看来卢先生已经知道我等身份,在下孙乾,忝为北镇抚司总旗,我等在杭州与贵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卢先生此次前来有何赐教?” 他一边说一边隐蔽地冲手下们打了个手势,几人悄悄挪动脚步,分散站位将卢东林的退路堵住。 院内其他几名锦衣卫从后门溜了出去,探查外面是否还有人。 卢东林见状笑道:“卢某一人前来的,诸位不必担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袖中的信纸抽出来一张递给了孙乾。 孙乾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纸张细细阅读起来。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神情越发惊讶,双手也忍不住有些颤抖。 半晌后他沙哑着声音问道:“贵教教主真是好大的魄力。” 卢东林淡淡一笑,“消息我已经给了你们,就看延平王他老人家有没有兴趣了,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再来拜访的。” 说完后卢东林扭身就要走,几名锦衣卫连忙垫步上前用剑再次抵住他的胸口。 孙乾见状摆了摆手道:“让他走!” 卢东林笑了笑,冲着几个锦衣卫拱了拱手,缓步退出了院内。 孙乾握着手中的信纸久久不语,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指节微微泛白,从手掌的间隙可以隐约看见几个信纸上的词语。 “南巡” “水路” “埋伏” 引人遐想。 走出斜巷的卢东林恢复了走走停停的游客模式,将信息传递给北镇抚司后他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不自觉地哼唱起一首小调。 这时如果有人凑近他身前静听,只怕立马就要吓的面色大变,小调虽然优美可这配的词却统统都是禁词。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故黄天将死,苍天将生,终焉,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悠扬的小调配着令人悚然的歌词,卢东林边哼边走,很快走出安静的南城到了杭州府最为繁华的所在。 第二百零一章 卢东林的身份(下) 随着路上的人多了起来,卢东林默默停止了哼唱。 虽然此时刚到申牌时分,离着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这里的青楼雅阁内早已是高朋满座。 丝竹管弦,歌舞宴饮之声从街道两边的楼阁中隐隐传出,男子的吟咏声,女子的调笑声,交织成一幅盛世欢宴曲调。 卢东林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嘴角慢慢勾勒出一抹微笑。 他走入一家名为燕回楼的雅阁,轻咳一声引起了店家的注意。 “哎呦,卢爷来了,您快请上座!”,龟公快步迎来打了个千,点头哈腰地把卢东林迎了进来。 “秋姑娘正闲着呢,还是让她陪您?” 卢东林笑着拱拱手,随手赏出两钱碎银道:“有劳了。” 龟公得了赏赐脸上的褶子都快笑开了花,连声道:“您先雅阁稍待,秋姑娘就来就来。” 乐伎秋引怜听闻是那个古怪的卢先生来访有心想要推脱不见。 卢东林是半月前开始来的回燕楼,秋引怜能看得出来他这人不爱听琵琶。 她也露骨地暗示过对方,可被他拒绝,显然这位卢先生也不是来寻求床第之欢的。 每次来他就是坐在那里淡淡地看着秋引怜演奏,虽然每次他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但秋引怜能感觉到他眼睛中蕴含的冷漠。 这让她很不舒服,有一种秘密被看穿了的无所遁形之感。 卢东林出手大方,老鸨子怎么可能让秋引怜推脱过去。 一番逼迫下,盛装打扮的秋引怜掀开了雅阁门帘,走入房间。 她冲着卢东林蹲福一礼,如往常般开始拨弄琵琶。 “天地会的“银凤”七姐,除了秋姑娘外其余六位是否也都是这般绝色呢?” 琅琅的琵琶声突然杂乱,秋引怜连着弹错了弦,她抬起头看着卢东林,美丽的双眼闪过一抹惊疑。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眼神中满是疑惑,语调娇媚道:“卢先生在说些什么,小女子不懂。”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起身为卢东林奉上一盏茶。 卢东林看了眼她奉茶的手法,知道这应该是天地会独有的接头暗语。 这里面的门道是不传之秘卢东林不清楚,他随意地接过茶盏,捻捏胡须微笑道:“都是吃搁念的,攒儿亮(江湖中人,知道事儿)。” 卢东林自信地一笑说道:“秋姑娘不必担忧,也不用装傻,卢某此来满怀坦诚,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秋引怜定定地看着卢东林,站起身来整个人气质一变,熟练的切口从她嘴中说出。 “库果窑丁杂,攒儿亮的多了,鹰爪把点也不戳朵盘儿(青楼人多,知道事儿的多了,官府探子也不会写脸上)。” 她一边回答着卢东林,心中暗暗警惕,轻轻摇动下手臂,袖子中一个尖锐之物落到她手中。 她继续试探套话问道:“倒阳口万家的海翅子(东南郑家的官)?” 卢东林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身份:“大教戳挂子,挂洒里的青子别急着亮(白莲教徒,别急着亮衣服里的兵器)。” 秋引怜闻言心中了然,这白莲教公认的耳目众多,寻常不起眼的贩夫走卒可能就是白莲教徒,让人防不胜防。 哪里不注意可能就露了身份,不过对方与清廷也是势如水火,勉强算是一条战线的。 她一边这样想着却也没放松警惕,手中尖锐物握的更紧了些。 此时门外的伙计唱了个喏,挑起了帘子进来上菜。 两人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些,等伙计上完菜走后,卢东林从袖中掏出信纸,笑呵呵地递给了秋引怜。 “秋姑娘过于谨慎了,卢某绝无恶意,姑娘看过此物便知。” 度过最初被喝破身份的惊慌后,秋引怜心思电转,大庭广众之下想来对方也不敢动手。 她虽是天地会的,但对方又是个什么好人吗?真打起来大不了大家一起被鹰爪孙捉去给青(杀)了。 想到这里,秋引怜松开了袖子里的兵刃,走上前接过了卢东林递来的信纸。 和北镇抚司孙乾的反应一样,看完信上内容的秋引怜骇然失色,连忙将信收入袖子里,压低声音道: “并肩子江南线的?丢了点吧(你是混江南这片的,疯了吧)。” “不是丢了点,銮把点,贵门江南线瓢把子簧点清,麻烦搭上梯(不是疯子只是赌下,你们江南的龙头识时务,你把事儿报给他就是了)。” 说完后卢东林拱拱手大声道:“秋姑娘这琵琶技艺又有精进,可惜卢某晚间已有了约,改日再来拜访。” 秋引怜会意配合着连忙蹲福一礼,“恭送卢先生。” 卢东林点点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等卢东林走出回燕楼时,抬眼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他施施然地一路缓行返回了赵府。 赵士麟放衙归来后,卢东林第一时间主动找上了赵士麟。 “今日有几个人在跟踪卢某,卢某思来想去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盯梢的,恐怕应是有人盯上了大人,还请大人最近行事多加小心。” 卢东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主动向赵士麟示警。 赵士麟闻言沉吟片刻后道:“卢先生不必担心,本官心中有数。” 随即他略带深意地笑道:“倒是没想到卢先生这般机警。” “卢某出身草莽,年少时在江湖上讨日子,都是当年习得的本事。” 赵抚台讪笑一声连声道:“先生好本事,好本事。” 两人的对话虽然并没有将话挑明,但两人都是人精,赵士麟知道这是卢东林在委婉的表达不满。 这番谈话的效果是明显的,之后一段时间里卢东林再没有被跟踪过。 但卢东林清楚,若自己不能继续展示自身价值,身居高位的赵士麟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起灭口心思。 如今赵士麟不缺钱了,而且赵士麟实在不算是个贪财的人。 他为官多年也不过就积攒了数千两银子,这放在哪里都可以算是个清官了。 卢东林与赵士麟弟弟的相识相知并非是出于圣教安排,而是两人确实脾性相投。 当初赵士麟弟弟死时他心中亲自前去吊唁,痛苦流涕全是真情使然。 第二百零二章 只是后来他得知了好友兄长赵士麟升任了浙江巡抚的消息,心思瞬时间活泛起来,他以亡子友人的身份竭力帮助太夫人汪氏料理后事、处置家产。 有赖于二人之前的真挚友谊,他的这一番作派并未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在汪氏最悲痛的日子里,卢东林帮助赵家将各项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也得到了太夫人汪氏的认可。 最终卢东林如愿以偿地潜伏到了赵士麟的身边,本来他的计划是慢慢争取赵士麟的信任,帮助白莲教遮掩在浙江的造反活动。 每一个潜伏在清廷高官身边的教徒都是宝贵的,他的这一计划得到了白莲教高层的认可,并提拔他为圣教浙江左先锋。 但人算不如天算,康熙皇帝南巡要到浙江的消息突然传来。 自从三藩平定后,朝廷加强了对白莲教的打击力度,各地教徒被大肆逮捕,很是挫伤了圣教在民间的声望。 得知康熙要到浙江后,卢东林又成功潜伏到了浙江巡抚身边,白莲教觉得是时候趁机搞点事情,重振下圣教声威。 在这种情况下,卢东林得到白莲教的严令必须尽快取得赵士麟的信任,打探有用情报,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 承天府延平王城书房内。 礼官郑斌正躬身回答着郑克臧关于明室的询问。 “宁靖王是辽王后裔,太祖皇帝第八世孙,在东宁和他关系最近的宗藩是巴东王朱尊江。”,郑斌作为礼官对于明室的情况可以说是滚瓜烂熟。 听完他的回答后,郑克臧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若不按血亲来分,目前东宁的明宗室当以鲁王朱弘恒、益王朱怡镐、周世子朱伦劻、郑王朱由格、淮王朱由桂为尊。其中鲁王朱弘恒是鲁监国之子,郑王朱由格、淮王朱由桂的血缘与毅宗烈皇帝(崇祯)较近。” “周世子?”郑克臧眉头一挑,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记得周王早已逝世多年了吧,怎得朱伦劻还是世子?” “朱伦劻是先周王朱伦奎之弟,朱伦奎在弘光元年继承其祖朱恭枵的爵位,隆武二年死于入闽的清军之手,当时朱伦奎的世子朱敷效也在乱军中不知所踪,所以就由他来承袭周王一脉,但当时兵荒马乱的,也没人搞清他是否被绍宗襄皇帝(绍武)允许袭爵了,昭宗匡皇帝(永历)因为隔着远也没有给他办袭爵的事。“ 说道这里,郑斌脸上露出一丝戏谑道:“虽然朱伦劻声称被襄皇帝允许了,但既无明诏也无有分量的人可以作证,所以他宣称的袭爵未被国姓爷认可,一直就还是世子。” 郑克臧并非是因为好奇明宗室那些破事才开口询问的,而是因为监国朱术桂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他在考虑下一任监国的合适人选。 他听见郑斌介绍的周王世子情况,抬头问道:“这位周王世子行事、人品如何啊?” 郑斌略一思索回道:“这位周王世子平日里十分低调,可能也是因为一直没能承袭王爵,他在诸位宗室中存在感不高,臣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为人还算谦和守礼。”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 “只是这位周世子年岁比宁靖王小不到哪去,而且我听闻这几日他的身子骨也不太爽利。“ 郑克臧一听就没了兴趣,他皱着眉头问道:“宗室就再没些年轻的王爷了吗?一个个都老态龙钟的。“ “如今诸王中就数益王朱怡镐最年轻,年庚不过三十。“ “此人如何?“ “为人跋扈,多有虐民不法,而且…而且据说此人对殿下多有不满。“ 郑克臧背着手围着书案来回踱步,“这个太老,那个又跋扈,就没个正常点的吗?“ 郑斌闻言拱手躬身沉默以对并没有回话。 郑克臧心中轻叹口气看来是没有了。 在延平王为下一任监国人选发愁的同时,明朝的宗室们也都在发愁,他们发愁的是等朱术桂薨逝后怕监国之任落到自己头上。 作为傀儡的监国有什么用呢,什么实权都没有,即便当上了监国,名下的俸禄王田又不会多上一丝半毫。 还不如太太平平做一个普通的宗室,省得日后成为权臣篡国时欲杀之而后快的目标呢。 下一任监国人选还没有定论,但很快传出了宁靖王朱术桂身体进一步恶化的消息,让众人紧张起来。 郑克臧闻听消息后轻车简从前往宁靖王府看望朱术桂。 刚一进房间,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还混合着香气,以遮掩味道。 朱术桂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郑克臧连连摆手示意免了,他走近几步来到床边。 宁靖王的脸色十分憔悴,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好在宁靖王的精神看着还行,意识也还很清醒。 “本王失礼了,还请延平王见谅。“ 郑克臧一脸无所谓地摆手道:“监国言重了,还望保重身体,大明还需要监国主持大局。“ 朱术桂看了郑克臧一眼道:“烦请延平王让下人都先出去,本王有话想跟延平王单独说说。“ 郑克臧依言而行,挥手将下人从属们赶出房内。 “不知监国有何良言教我?“ 朱术桂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道:“良言谈不上,将死之人的一点感悟吧。“ “监国莫要如此说,安心养病,总有治好那天。“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的,治病难治命,延平王不用安慰本王。” 郑克臧闻言沉默起来,见他不说话,宁靖王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明室该亡吗?”,沉默之后朱术桂目光灼灼地看着郑克臧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郑克臧刚要说些什么,被朱术桂摆手打断,“我一个将死之人,延平王也不需要骗我,你实话告诉我,明室该亡吗?” “亡。” 朱术桂轻轻笑了一下。 “你总算说了实话。” 话音刚落,朱术桂再抬起头时满脸涕泗横流,用哀求的语气道:“你教教我,它到底亡到了哪里!” 第二百零三章 宁靖王薨逝 若说明朝亡在哪里,那可是个相当复杂庞大的话题。 郑克臧骤然面临这样的提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别说明朝灭亡的原因,就是明朝灭亡的时间争论都很大。 如果在东宁随便问个人,“明朝是什么时候灭亡的呢?” 大多数人都会一脸警惕地质问你,“谁说大明亡了,谁让你说的这番言论?” 进而会认为你是伪清的探子,拉着你到北镇抚司衙门去。 若是在南方诸省呢,大家会告诉你明亡于昭宗匡皇帝。 可若是在北地大家肯定会说崇祯皇帝上吊之后,这大明就没了。 而北地的这种认知正是清廷宣传的主要方向,随着对明史的篡改和政治正确的引导下,伪清治下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明亡于崇祯皇帝。 而南明那些抗清活动统统被官方定义为叛乱,崇祯皇帝死后,正统大义就转移到了大清身上。 说回到明亡的原因,从经济、政治、军事、思想四个领域能够总结出的原因,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数十条。 但公认的一点是明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是官方财政的崩溃。 大面积的饥荒后无力赈灾,引发了民乱,又发不起兵饷,无力镇压,是其灭亡的直接原因。 可财政崩溃只是表象,这背后的原因是极其复杂的。 有崇祯朝君臣们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历代皇帝积累下来的体制问题。 财政崩溃说白了无非就是朝廷收的钱少花的钱多。 别的不说,就光说朱术桂这些宗室们,明末时朱元璋的子孙已多达到数十近百万人,这些人享有特权,不事生产,给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崇祯年间山西一省全年的赋税甚至都不够奉养山西省内的宗室,更遑论其他了,明末的财政可以说处在破产的状态。 当然这话郑克臧自然不好对朱术桂明说。 他心中念头转动,微微抬头看了下朱术桂悲苦的脸庞道: “监国高看我了,这等事情如何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呢?费神无益,还是请监国好好养病,保重身体。” 朱术桂闻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满脸无奈地叹息道:“都到此时了延平王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郑克臧沉默不语。 宁靖王费力地用手臂支撑起身子,郑克臧连忙上前搀扶,让他半倚在床榻上。 朱术桂半坐榻上,苍白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他定定地看着郑克臧突然轻叹口气道:“连你都讳莫如深,更不知后世会如何评价我朱氏?” 郑克臧安慰道:“太祖皇帝驱除蒙元,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重建汉家江山,朱氏得国近三百载,大部分时间都是治世,后世之人必不会忘记这功绩的。” “驱逐蒙元!重建汉家江山!哈哈哈哈哈!” 朱术桂闻言大笑出声。 他突然一把拉住了郑克臧的手道: “反抗异族重建汉家江山的是我朱氏,将汉家江山丢给鞑虏的也是我朱氏,天理循环,自有命数,有趣有趣,可悲可叹!” 郑克臧看他情绪激动,沉吟片刻安抚他道: “监国可读过亭林先生的《日知录》?其中有言: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则谓之亡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他一脸郑重地看着宁靖王缓缓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江山沦丧于异族之手,非一家一姓之责,监国莫要太过愧责。”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啊好。” 朱术桂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脸色慢慢平静下来。 短时间内经历了悲喜心境的朱术桂很快就感到了疲惫。 郑克臧扶着他平躺下来,悄悄退出了房间。 “选派医术最精湛的人前来医治,尽人事,听天命吧!” 郑克臧走出宁靖王府后对着身边的銮仪官张宪吩咐道。 宁靖王病情恶化的比想象中更快,郑克臧来访后不过旬日,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这日午间郑克臧正在和陈绳武等人商议从浙江传来的消息,一名銮仪卫侍卫匆忙而入,“殿下,宁靖王薨了!” “这么快!”,郑克臧愣了一下,他立马中止了议事,带着几位重臣连忙赶到了宁靖王府。 等郑克臧一行人抵达宁靖王府时,接到了消息的宗室和百官们都已经赶来。 众人见郑克臧到来,默默地让开道路,躬身行礼。 朱术桂一生并未生子,他逝世后全靠一帮宗室亲戚主持丧葬事宜。 在益王朱怡镐的接待下,郑克臧带着陈绳武、柯平等人吊唁了一番。 “监国宁靖王薨逝,传令各府县以亲王礼丧之,各地缟素三日以示祭奠。” 郑克臧的这道命令获得了在场官员和宗室们的一致赞同。 宁靖王薨逝后,还不等郑克臧考虑该由谁来继任监国职位。 在东宁的诸多明宗室们便联名请奏,声称监国之职事关重大,恳请延平王亲自担任此职。 这些宗室都怕担任了监国一职日后会被郑克臧清算。 郑克臧心道这是把我当曹操了啊,但众位宗室不愿担任也没有办法,监国一职便暂时空悬。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后,郑克臧继续与众臣商议北镇抚司从浙江传回的消息。 白莲教谋划在南巡途中刺杀康熙表的激进让郑克臧和其余几位重臣都很惊讶。 柯仪作为北镇抚司的主官率先表明了态度道:“白莲教既然愿意挑这个头,我觉得应该尽力配合对方,此事若能成,动乱即刻便起,到时候正是我东宁的机会,若是不成那也无碍,左右不过损失几个死士。” 众臣闻言都点头赞同,郑克臧脸色悲悯道:“北镇抚司在浙江潜伏多年,若是因为此事导致暗桩暴露,不知要死多少人,数年之功一朝尽毁啊。” 陈绳武立马道:“殿下糊涂啊,这等大事,即便不成那也将严重打击伪清的民心士气,与之相比几条人命算得什么,殿下万不可行此妇人之仁啊。” 其余众臣也都纷纷劝谏,郑克臧见差不多了,最终无奈道: “那便如此吧,因此而殉职的暗桩一定要妥善抚恤,为东宁流血之人绝不可辜负。” 众臣躬身道:“殿下仁慈,我等谨遵殿下命令。” 第二百零四章 南巡之初 郑克臧这边做出了决定后,在浙江潜伏的王乾等人很快与卢东林搭上了线。 天地会也加入其中,在卢东林的谋划下,三方势力纷纷调派人手物资齐聚杭州城,等待着给伪清以雷霆之击。 俗话说三十而立,今年刚刚三十岁的康熙回望自己的执政生涯,擒杀鳌拜、诛灭三藩、整顿吏治、废止圈地等等。 大清朝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他自觉没有辜负历代先皇的殷切期望。 唯一缺憾的就是东南郑逆仍然猖獗,澎湖海战的失败让他的三十岁显得并不完美。 经过近一年的筹备,康熙帝初次南巡启銮在即。 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二十日,康熙皇帝召集群臣正式颁布喻令为南巡预热。 “此次出巡正欲体察民情,周知吏治。一应沿途供用,皆令在京所司储备,毫不取之民间。” 又云:“朕此番巡历,原以抚恤民众,问俗观风,于闾阎休戚,务期洞晓。凡经过地方,百姓须各安生业,照常宁处,毋得迁移远避,反滋扰累。” 九月二十八日銮驾启行,驻跸永清县,之后一路经河间、献县、阜城、德州、平原、禹城。 十月初十,康熙皇帝的銮驾抵达泰安州,到了泰山脚下。 十一日大队人马随着圣驾一起攀登泰山,缓步登陟四十里。 庞大的金黄御帐紧挨着山崖,上方瀑水悬流,五大夫古松犹在岩畔,康熙皇帝带着群臣在山间树林中缓步而行。 康熙此时的心情明显不错,他冲着随侍御驾的山东巡抚张鹏招了招手。 张鹏弓着腰小步快行到御前,打千行礼道:“臣山东巡抚张鹏见过圣上。” 康熙挥手示意张鹏起来说话,他指着这周围的美景道:“自古历代君王便有泰山封禅之惯例,今日亲来此中,更能体会泰岳的巍峨壮观。” 张鹏闻言连忙拍马屁道:“依微臣愚见,圣上比之历代封禅帝王也不遑多让。” 康熙笑着挥手打断了他的奉承,“爱卿少拍马屁,朕心中自然有数,听闻山东黄河历来泛滥成灾,如今情况如何啊?” 康熙此次南巡除了安抚民心、恢复生产之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巡视黄河、淮河、运河的河道治理。 自从銮驾出了京城后,除了明珠和索额图二人,陪在皇帝身边最久的便是河道总督靳辅。 听见皇上的问询,张鹏立马躬身向皇上汇报近年来黄河泛滥的情况。 “自从靳大人上任河道总督以来,山东境内黄河泛滥情况较之以往大有好转,去年臣亲自组织民壮对山东境内黄河一线的堤坝进行了修复加固,今年以来暂无大河泛滥之事。” 康熙微微颔首道: “靳紫桓主张的审其全局,将河道运道视为一体,彻首尾而合治之确实有其道理,这治河一事万不可以尺寸治之,临近几省在此事上要多多合作,绝不可以邻为壑,只顾本省死活。” 对康熙的教诲,张鹏连连称是。 等皇帝休息的差不多后,众人继续向上攀登,过南天门抵达山巅玉皇顶。 一路上康熙的兴致颇高,亲扪秦时无字碑,随后御驾到达孔子小天下处,康熙皇帝凭栏远眺,山下美景一览无余,众山皆小。 他笑对左右感慨道:“此景真可收罗宇宙,畅豁襟怀。” 明珠见机连忙打千跪伏在地大声道:“圣上威加海内寰宇,德照万民士庶,奴才斗胆请圣上留下墨宝,镌刻石崖供后人瞻仰。” 其余众臣也反应过来,连忙跪地请求康熙题字。 皇帝欣然允诺,面对着壮丽的山河景色,他略一沉吟,大笔一挥写下了“普照乾坤”四个大字。 群臣纷纷上前恭维,气氛热烈。 当晚銮驾留宿在泰山之巅,搭建起连绵的营帐。 秋日夜间,泰山顶上微微有些凉意,但这不影响康熙皇帝的好兴致,他披着披风召集群臣在山巅举办宴会。 以天为顶,趁着月色清朗,群臣一边赏着月色美景,一边赋诗遣兴,一夜热烈欢腾。 等到第二天早上,康熙带领群臣一起登日观峰,看扶桑日出。 山峰云雾缭绕间,一轮朝日从天边升起,瞬间霞光万千,惹人赞叹流连。 等銮驾下山后,在山脚山岳庙举行了盛大的祭祀。 岳为五方之长,康熙皇帝躬亲祀之,为天下苍生祈福。 銮驾离开泰山后很快就离开了山东境内,几日后抵达治河重镇徐州府宿迁县,在此暂作盘桓。 十月十九日,康熙銮驾自宿迁启程,当日晚间抵达桃源县,驻扎在此。 第二日康熙带领着群臣视察了黄河北岸的各项险要工程。 视察河防后,康熙皇帝与河道总督靳辅就治河之事产生了分歧。 康熙皇帝虽然认同靳辅对河患总体治理的思路,但对具体做法却持不同意见。 他对黄河水情并不了解,对如何治理更有利于黄河早日安澜也并不清楚。 他关心的是通过治河来安定民生,争取减少动乱。 而靳辅治河时,更重效率和效果,为使堤岸免于冲决,他沿河修筑了很多减水坝。 康熙认为这些减水坝疏泻河水,降低水位,减少河水对堤岸的冲击,确实可以暂济目前之急。 然而一且河水泛滋,减水坝就有可能成为堤岸新的决口。 况且泻水过多,下游民田被淹,又会出现新的问题,引起下游地区的动乱,这和康熙皇帝安定民生的政治要求不相符合。 有鉴于此,为彻底解决下河水患,康熙提出开挖海口、疏泻下河地区积水的策略。 随侍的诸位大臣对水利之事不甚明了,并未轻易发表看法。 反而是来接待的安徽按察使于成龙(与刚死的两江总督同名不同人)鼎力支持康熙的策略。 他结合此地的实际情况,力主疏浚海口,堵塞减水坝。 靳辅则与这二人执相反意见,他认为下河地势本来就低于海平五尺,若再深挖海口,必将引起海水倒灌。 他主张在洪泽湖旁的高家堰再筑重堤,使黄河水不能倒灌入运河,即可减少淮、扬等下河地区积水的压力,解决那里土地被淹没的问题。 第二百零五章 微服(上) 视察完黄河北岸河道工程后,銮驾再次启程。 十月二十日,一行人从桃源县出发,视察附近的天妃闸口。 登上堤坝,放目远眺,河工壮观的景象立刻呈现在眼前。 河流依河势宽窄流量不一,沿岸数丈高的河堤将大河之水紧紧束起,几乎看不见沙滩。 因天妃闸口夹紧之后,水流速度加快,将多余的泥沙尽数冲走,不虞堵塞之难。 河堤两侧种植着绿葱的树木,起到加固水土,避免河流冲刷的作用。 这只是千里河堤中的一处,自从靳辅担任河道总督以来,自郑州往东至入海口处,沿河各处都是这样加固的减水堤坝,将祸害两岸的怒龙大河锁在其中不得而出。 再往前走数里,北岸的天妃闸才映入眼帘。 闸后有两道大渠,蛟龙探爪般蜿蜒东伸,流过十数里后又与主流交会。 闸口涝时封闭,旱时开闸引水灌田。 几位随侍大臣都不曾亲眼见过这般景象,他们跟着康熙皇帝一同时而疾步前行眺望,时而驻足观察堤坝水深。 翰林院侍讲学士高士奇见皇上兴致颇高,想起昨日圣上与河道总督靳辅的冲突,趁机感慨道: “臣读书虽多,见识却浅陋,这减水坝蕴含着无数巧思,既有分水之能、防汛之功,又有驱沙之效、灌溉之利,奇哉妙哉!” 康熙闻言后也是一脸感慨,轻叹道:“靳紫桓这几年辛苦了,着领双俸,议加尚书衔。” 众位随侍大臣齐道英明。 銮驾队伍从此处开始转水路而行,庞大的陆地仪仗转化为颇具规模的内河船队。 康熙的御船居中,四周都是承载着护驾士兵的内河战船。 船队浩浩荡荡沿河而下,行了半日进入宿迁骆马湖滨。 此地的黄河有近两百里与运河相汇,是治黄治漕的重要一段。 康熙从船中看到两岸边聚集了上万民夫,正以驴驮土,不断清理中河淤泥。 这里位于河流交汇要津,水流湍急,此时正赶上秋汛,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有可能安然行过此处。 往往一个不小心便会舟覆人亡,多数商船不敢冒险南下,骆马镇的码头处正停泊着无数等汛商船。 今日随侍在侧的李光地见状奏议道: “圣上,此处舟船甚多,如今时辰不早,御船体积庞大,不易通行,况且随行官兵多为北人,不谙水性,听闻索大人和明中堂都有些晕船,这底下的官员们也大半如此,不如今夜在此暂歇,明日看看汛情再斟酌启程。” 康熙回头看了眼李光地笑了笑。 “咱们这都是官船又不是民商小船,哪里需要躲着潮汛,不过你说北人不谙水性倒是真的,朕这半日也是有些不舒服,便依了你,休息一晚看看情况,还是恢复不了的话,就去通知扬古泰,让他安排改走陆路。” 康熙皇帝体恤臣工,本来要在河上漂流一夜的船队今夜停泊暂歇,这一命令引起了众人的欢呼。 庞大的船队在当地官员的殷勤接待下停泊在码头。 康熙皇帝的銮架在重重护卫下直奔镇外驿站,两侧街道上跪满了接驾的百姓。 因为是皇帝临时起意,此地的官员还没来得及做粉饰太平的准备。 街边跪着的百姓中有不少人穿着破衣烂衫,一副乞丐打扮。 康熙皇帝看了很是不悦,但他并未发作,只是沉默地坐在封闭的御车上。 大批随行的侍卫官兵隔绝了外间百姓们好奇探寻的目光,也拦下了想要截路告状的狂徒。 等众人抵达驿站安置妥当后,已近申牌时分。 康熙唤来李光地吩咐道: “传令下去,朕晚间要接见此地的绅耆,你和高士奇一会陪着朕出去逛逛,其余人都好好休息,晚间让明珠陪着朕一起接见绅士们。” 李光地闻言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劝阻道: “依臣从码头沿途而来所见所闻,只怕此地治安不靖,龙体贵重,关系重大,臣请圣上三思。” 康熙皇帝不满地看了眼李光地道:“我大清治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的哪里有那么多歹人?” 这话李光地不敢反驳,他满脸忧虑地退下,硬着头皮完成康熙的吩咐。 扬古泰作为康熙最为信任的御前大臣,统率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主管皇帝的贴身安保工作,位高权重,身份显赫,是当之无愧的大清“第一保镖”。 从李光地那里知道皇帝要乔装出行的消息后,他精心挑选了十几个侍卫好手,乔装打扮了一番,准备护卫在康熙左右。 扬古泰带着纳兰容若、曹寅等人快步走进房间,冲着刚换好衣服的康熙打千行礼。 等直起身后,他盯着康熙腰间的明黄色荷包笑道: “主子爷,您打扮的再像个民间公子,这东西也是个幌子,普通人家谁敢用这颜色的物什。” 康熙哈哈一笑,将腰间荷包解下丢给了扬古泰,“赏给你这个奴才了。” “嗻,谢主子赏。” 扬古泰站在最前和康熙插科打诨,身后一众年轻侍卫们眼含羡慕神色。 敢这般没大没小跟皇上言行无忌的人,全大清一个巴掌就数得出来,而这位扬古泰便是其中之一。 康熙看着扬古泰笑道:“刚才李晋卿说外间治安不靖,不让朕出去,他当朕是养在深宫的琉璃皇帝,碰一碰就碎了?” 就在此时,在门外侍候的敬事房总管顾问行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翰林学士李光地求见!” “进来!” 李光地刚到门外就听见了康熙的那番话,他面色涨红地快步走进房间,诚惶诚恐地伏地叩头道:“臣罪该万死!” 康熙还未说话,扬古泰先笑道:“主子爷当初那会是十六岁吧,臣那会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大伙一起愣是赤手空拳地拿下了鳌拜,就光冲这个,再傻的人也绝不敢把主子爷当成一碰就碎的琉璃,何况李学士这般聪明伶俐的人呢。” “你这个奴才啊。”,康熙冲着扬古泰笑骂一声。 随即他颔首让李光地平身,显然不准备再揪着此事。 第二百零六章 微服(下) 刚过申时,黄灿灿的太阳略微西斜,不远处的骆马镇上人头攒动。 曹寅在前扮作个帮闲伴当,率先走出官驿,其后是扮成仆役和路人的侍卫们。 康熙装成一个富贵公子,身边的高士奇和李光地做文人打扮,一行十几人步行一里地进到热闹的骆马镇。 这是个数百年的老镇子,自从北宋熙宁年间黄河改道后,骆马湖被黄河灌注,水满大溃,一发不可收拾,给当时的民众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经过历朝历代数百年来的治理,湖涝减少,但从此地往南近二百里水路每逢汛期,湖中水倒灌入河,让舟船难以通行。 过往商旅一向视之为畏途,常在此地侯汛,带动周围行商坐贾在此聚集,形成一个大镇。 康熙虽常说自己并非深宫天子,以此来标榜他的英明果敢和识民疾苦。 但说到底他并未真正领略过民间的景致风土,更没有近距离地观察过民生疾苦。 偶尔銮驾出宫祭祀也都是洒街净道,所到之处是密密麻麻跪伏在地的身影,僵硬麻木,毫无烟火气息。 而此时乔装出行的皇帝则感觉大不相同,他一路行来,街巷两厢充斥着作坊、汤店、铁器、顾绣、成衣、珠宝、绸缎等等店铺琳琅满目,繁杂丰富,让他产生目不暇接之感。 他心中的快活无以言表,那是一种陌生的喜悦感,是他帝王生涯中极少能体会到的情感。 他觉得自己就是生活在这镇上普通百姓中的一员,这种感觉让他自认为与他的臣民真正联系到了一起,皇帝心中愈发欣喜。 由于此时身边跟着一众臣僚,所以即便心中再是喜悦,康熙表面上仍保持着镇静。 但熟悉他的扬古泰、李光地和高士奇等人都能察觉到他心中蕴藏的喜悦,他们便也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以求能让自家主子尽兴开怀。 越往镇中心走,人越来越多,扬古泰等人紧张起来,众侍卫自觉地围成个小圈子,将皇帝保护在正中。 “前面何事这般热闹啊?”,康熙似乎对侍卫们的紧张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向左右问道。 高士奇上前拉住周边行人攀谈询问一番后回报康熙道:“圣上,此地有一个湖神庙,香火旺盛,今日正赶上庙会,四周乡里之人都聚集到了镇上。” 康熙闻言了然地点点头,眼神中兴致盎然,连连催促众人快行。 等挤过这条窄巷后,来到镇子正中央的巨大空地,眼前场景豁然开朗,一座富丽堂皇的湖神庙坐落中间。 站在门口的庙祝、庙童一个个都肥头大耳的,正笑眯眯地迎来送往着来上香的香客。 这些香客们看着也都不是普通百姓,一个个都穿戴讲究,举止有度。 围绕着湖神庙四周全都是买卖土货的乡民和卖艺杂耍的江湖人。 还有那高跷、花挑、跑驴、舞龙、舞狮等庆贺表演,随着表演到高潮处,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响起,民间的烟火热闹让康熙的心情更加舒畅。 但很快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破坏了他的好兴致。 那是个瘦弱的女孩,蓬头垢面,至多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破衣烂衫游荡在人群之中。 康熙盯着那个四处乞讨碰壁的小小身影,热闹的人群逐渐在他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模糊,四周的喧嚣声也从他耳边消失,他就默默地看着那个乞讨的小丫头,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他突然发现了热闹景象下被他忽略的另一幅画卷。 这才是他要看的东西,才是他该看的东西。 康熙的心情急转直下,身边的几位重臣迅速察觉到了他心情的变化。 顺着康熙的视线望去,众人心中便都了然。 独自乞讨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湖神庙门口的庙祝,小小的身影徘徊不敢上前。 或许是饥饿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托着虚弱的身躯缓缓向庙门口靠近。 在台阶下的年轻庙童见小女孩靠了过来,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不待小女孩张口,他双手推搡着小女孩连声道: “起开起开,讨饭也没个眼色,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冲撞了湖神老爷,看你那贱命当不当赔!” 小丫头身形瘦弱的很,猛然遭人推搡,她踉跄地退了几步,重心失衡,向后跌去。 正好撞在一个穿着旗装的妇人怀中,妇人连忙嫌弃地闪开,小女孩登时摔倒在地上。 讨饭用的粗瓷海碗摔成两半,小姑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躲开的旗装妇人笑骂道:“小蹄子!吓姑奶奶一跳!” 说完后,她又连忙双手合十告罪道:“信徒口出妄言,湖神爷见谅!” 说罢她正眼也不瞧摔倒大哭的小女孩,迈步上了湖神庙的台阶。 庙祝等人连忙上前热烈招呼,准备将那她迎进庙中。 “站住!怎么着?摔了人家东西就想走?” 年轻的曹寅怒喝出声,上前一把拦住了那庙祝和妇人。 扬古泰心中暗赞好一个机灵的小子,他悄悄扭头打量了下康熙的神色,只见皇帝正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但扬古泰敏锐地捕捉到了圣上眼神中闪过的一抹激赏神色。 见曹寅懂事地出了头,康熙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带着众人悄悄离开了此处,先行返回驿站。 临走前他亲自交代纳兰容若留下妥善处理此事。 刚刚上任的两江总督王新命在江宁府摆好了排场,诸事准备妥当,静等圣驾到来。 他满怀信心,一定要在圣上南巡途中好好表现一番。 却不想一日深夜,王新明在被窝中被急报叫醒,说是圣驾驻留在骆马镇不走了,急招他前去见驾。 得到命令的王新命一头雾水,但仍是第一时间轻车简从前往骆马镇,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路上逃难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他的心中也逐渐忐忑不安起来。 和他同样遭遇的还有江宁巡抚汤斌,在苏州准备迎驾的江苏布政使廉敬和已经迎过圣驾的徐州知州雷具明。 四人抵达驻马镇后,纳兰容若奉圣命立马摘了四人的顶戴,分别单独看管起来,王新命如遭雷击,整个人傻了。 第二百零七章 孝陵祭 康熙生气归生气,可外间一督一抚一布政使,哪能凭着意气一下就免掉。 第二天整个江苏官场变得群龙无首,那乐子可就大了。 何况像江宁巡抚汤斌,一向施政节俭,不尚浮华,无论在民间还是朝堂都有很高的声誉,康熙也对其颇为欣赏。 而王新命虽然偶有谄媚贪索之举,但胜在忠心,况且在大事上明事理,懂分寸,能靠得住,也是在皇上心里排上号的人。 没有确凿大错哪是说免就免的。 将四人顶戴摘下,给了下马威后,康熙皇帝让明珠带着有司官员挨个找这四人问话。 王新命见到来人是大学士明珠,连忙打千行礼,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看来皇上还是给了自辩的机会。 在明珠的询问中,王新命也终于搞清楚了圣上震怒的原因。 都是难民给闹的。 淮河边的高邮发了水,遭难的民众四散向周边府县逃难。 王新命作为两江总督早将救灾工作布置了下去,还从省里往高邮周围各州府专项划拨了赈灾银子,用以赈济灾民。 王新命既然如此说了,明珠就顺着他的供词一个个询问下去,从两江总督到徐州知州,几人的供词都对的上。 这专门的赈灾银是存在的,也发到了徐州知州雷具明手上,他日前刚将银子分发给了各地县衙以作赈济之用。 事情问到这里明珠心中有了数,他将情况汇总好后回奏给了皇帝。 康熙听完后良久沉默无语,沉声道:“招宿迁知县来此见驾。” 平淡的声音中蕴含着雷霆之怒。 同样一上来就被摘了顶戴,战战兢兢的宿迁知县马岚不像之前四位,心中有事儿的他胆战心惊,不用怎么询问就对侵吞赈灾银子的事供认不讳。 因为他贪墨了赈灾银,导致整个宿迁只在县城有赈灾救济,其他镇乡一律自生自灭,这才有了驻马镇的惨淡之景。 “小官巨贪!总督没伸手,省里的巡抚、布政使没伸手,地方知州没伸手,他一个小小的知县,谁给他的这个胆量伸手的!” 康熙一边踱步情绪逐渐激动,怒声喝道。 面前一众官员跪倒在地,不敢回话。 “将宿迁知县马岚交有司治罪,严惩!” 他说完后看了看王新命等四人,语气严厉道:“尔等也免不了失察之罪。” 王新命闻言以头抢地连称死罪,其余三人也都哀声请罪。 最后四人被准予戴罪立功,在康熙的命令下,知州雷具名赶往下辖其他各县严查赈灾情况,王新命、汤斌、廉敬三人划分州府,各赴灾地巡视,务必要将灾民安置妥当。 康熙语带警告地对王新命说道:“等朕南巡归来时,若此地还是这等景象,你就自己把这总督的顶戴摘掉。” 几位江苏省大员被派去巡查赈灾,圣驾继续启程往南,一路过镇江,于十一月初一抵达江宁。 銮驾到了南京,总督和巡抚全都不在,江苏按察使霍自道幸运地担任了主迎之人。 他打起精神,亲率江宁府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圣驾。 黄土铺垫的御道上,明黄绸带飘扬,鼓乐生萧合呜,二十四门大炮,轰得震天价响。 众官员簇拥着康熙,登临新搭起来的黄土高台,接受百官朝贺。 康熙并未住进江宁织造府准备好的行宫,他命人唤来曹寅温声道:“到了此处,便安排住在卿家吧。” 曹寅连忙跪倒谢恩,口称荣幸之至。 康熙点点头让他平身,随即视线来回扫视迎驾的官员队伍,却没看见江宁织造曹玺,不禁出声发问。 “曹大人前几日突发疾病病倒了。”,霍自道听见问话躬身回道。 曹寅闻言面色一变,康熙立马命随行御医跟着曹寅返家,为曹玺诊疗。 既然主人生病,下榻近臣家中的想法只好作罢,康熙最终还是住进了改建为临时行宫的江宁织造衙门。 銮驾好好休整了一夜,翌日天明。 康熙摆开全副执事、銮驾,绵延数里的谒陵队伍向明太祖孝陵出发。 这一举动使整个南京城为之沸腾,民众们齐集街头,大家都昂着头想瞻仰一下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采。 许多人一路随着队伍而行,外围的兵丁们也不阻拦,相反还主动维持着秩序。 最终形成了一条长达十数里的庞大队伍,一路蜿蜒从南京城出发前往孝陵。 孝陵是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陵寝,在明清易鼎之际,它的意义异乎寻常,可以说是明朝遗民们的精神象征。 从明亡后一直到此时康熙南巡,每年仍有大量的明朝遗民要来哭陵,过节祭拜者更是不计其数,顾炎武就曾来此哭陵七次,寄托对故国之哀思。 圣驾来到孝陵前边,在三声炮响的欢迎后,康熙下了銮舆,步行踏上了陵前的神道。 诸位文武官员全部在门外下马,恭恭敬敬地从侧道而上。 康熙皇帝一边走,一边对身旁随侍的李光地道:“此山巍峨雄峻,气吞千古,倒是埋葬一代帝王的好地方。” 李光地讪笑一声,没敢接话。 康熙并不在意,缓步拾级而上,眼光一一扫过神道旁的石雕。 根据康熙的命令,江宁官府不仅没有禁止民众跟随观看,反而对此事大加宣扬并邀请了诸多前明遗民们来此观礼。 一时间孝陵上下观者如堵,聚集的民众多至数万人。 康熙的这次谒陵是南巡政治作秀的重要一环,这一行为本身针对性是相当强的,指向的正是那些谒陵的遗民们。 祭奠明孝陵的仪式庄严隆重,康熙以臣子之礼,焚香酪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规格之高,态度之谦,让众人不敢置信,引起了观礼百姓的轰动。 陵前四周静默无言,康熙缓缓诵读起他亲自写下的祭文。 被叫来观礼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在明朝做过官,见到康熙皇帝面对着明太祖以臣子之礼行了三跪九叩,大多数人面色复杂,甚至潸然泪下。 一边读着祭文,康熙慢慢酝酿情绪,开始痛哭流涕,不得不中断了诵读,磕磕绊绊如是三次才最终读完了祭文。 而前来观礼的明朝遗民们也纷纷痛哭出声,山下的百姓听闻了山上发生的事情,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康熙皇帝面上悲痛,心中却松了口气,心道只需返程时再前往曲阜孔庙来上这么一遭,这次南巡的政治作秀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第二百零八章 静待皇帝 不得不说,康熙这招确实很有效果,那些痛哭流涕的前明遗民们便是最好的明证。 康熙的这一番作秀让那些心中怀念故国而无实际行动的人有了和解感,或者说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这些痛哭流涕的观礼者作为前朝臣子,心中长久地充满着苦闷,却又不敢或者是不愿反抗新朝,心中苦闷日益加深,无处宣泄。 这次谒陵正好给了他们个台阶。 看啊,大清的皇帝都向明太祖执臣子礼祭拜了,还能再怎么样呢?又能再怎么样呢? 他们突然感到心中多年的苦闷有了宣泄口。 这样也好,前朝旧事就让它过去罢。 在放下了前尘旧怨的瞬间,原本苦闷的心自然就得到了抚慰,于是他们潸然泪下便不奇怪。 但无论说得再好听,粉饰的再漂亮,仍无法否认这本质上是对自己内心信念的背叛,是一种懦弱,一种苟且。 康熙的这番作秀动摇不了坚定的行动派。 在庞大的观礼队伍中,有一名已到耳顺之年的老者名叫胡迩邦。 他年轻时曾任大明南京工部主事,后来南京城破,弘光被俘。 他随着南明残部南下,辗转多年,在永历绍武两帝的内讧中,人已中年的他大失所望,悄然离开,返回了家乡南京。 但自从他剃发易服后,没有一天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抵抗到底。 在因缘际会下,在一次清军的搜捕中,他庇护了江南天地会的几个成员,由此成功地和天地会搭上了线。 他虽未亲自投身抗清大业中,但经常向天地会提供消息和钱财,暗中帮助其活动。 康熙祭拜完孝陵后,大队人马回转南京,中午由皇帝亲自设宴,百官陪同,一起宴请胡迩邦这些明朝遗民,进一步收拢人心。 胡迩邦假托身体不适,并未出席中午的宴会,回到家中后他以信鸽传信的方式将康熙在江宁的活动尽数传给天地会的线人。 ……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都有吃空饷的“优良传统”。 如果对这个问题再深入研究,就会发现历史的轮回永远相似。 清朝入主中原几十年,虽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境况,但吃空饷已经成为军队中的一项潜规则。 康熙皇帝要来杭州的消息,不仅让赵士麟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杭州将军马哈达和浙江提督陈世凯也很忧心。 盖因康熙皇帝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要在浙江检阅诸军。 马哈达这边还好说,旗人自成一派,少的兵额着令其他旗人家庭闲丁暂时补上即可。 新到任的陈世凯可就有点发愁了。 出身利川凉雾山山村的陈世凯戎马一生,在与耿精忠的作战中立过数次战功,每逢战阵他都果敢善战,亲临一线,军中敬称其为“陈铁头“。 今年年初他累功被擢为浙江提督。 只能说前任提督留给了他一个烂摊子,浙江绿营名册兵员差了得有近四分之一,这个大窟窿可不是短时间能补上的。 眼下皇帝南巡即将抵浙,陈世凯固然可以状告都是前任提督之过,但那样不免会给康熙留个怯于任事的印象。 最终他将此事求助到了赵士麟头上。 因为要检阅军阵,需要操练,临时抓壮丁肯定不行,一不小心就会露馅,那样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赵士麟思来想去,从前明抗倭将领戚继光的事迹中激发出了灵感。 从金华府义乌山民和处州矿工中临时征调了一批身强力壮者。 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操练的有模有样,糊弄过去不成问题。 矿工这个行当可以说是个底层行当,这年头越是贫穷的人,越是喜欢寻找精神寄托,将希望放在来世或者祈求末世。 白莲教就是这样一个在底层广泛传播的底层宗教。 这些新加入的绿营兵里有许多白莲教徒。 这些教徒被吸纳进军队后,趁着轮番休沐的机会传递消息,浙江绿营的驻防调动不再是秘密,随着康熙的銮驾越来越近,大量的绿营兵聚集到了杭州。 这让卢东林很是振奋,在无人的房间中,他一改往日的儒雅淡然,脸上布满狂热神色,双手结成古怪印记,五体伏地,嘴中念念有词。 片刻后,他从柜中取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后是一个扁圆铜盘,上刻一个莲花,卢东林恭敬地冲其三跪九叩,“无生无垢,真空入世。” 他快速做完礼拜,迅速将铜盘收起,恢复了往日儒雅的样子。 卢东林一路从赵府行出,来到西湖旁的一间空宅院,此地乃是秋引怜秘密买下的一处天地会据点。 等卢东林抵达时,宅院内已经聚集了数十人,泾渭分明成两派。 对上暗号进来后,两边领头的人一起起身抱拳道:“见过卢先生。” 右侧领头的虬髯大汉笑道:“本门从江宁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狗皇帝到了江宁祭拜孝陵,不日就将抵达此处。” 卢东林客气地分别回礼,点了点头道:“江宁那边已经传来了公文,康熙预计在这月中旬抵达杭州。” 诸人闻言皆精神一振,那虬髯大汉豪迈一笑,“卢先生可已有了定计?我们这些人全凭先生差遣。” 卢东林冲那虬髯汉子抱拳行了一礼,客气道:“江堂主客气了,都是为了驱除鞑虏,怎能算是为卢某差遣。” 他说完后看了眼左边领头的北镇抚司总旗陈乾,拱手抱拳道:“陈总旗您这边呢?” 陈乾面色肃然地点点头,抱拳虚行一礼道:“奉殿下令,让我等配合贵教行动。” 卢东林满意地颔首微笑,环视四周道:“有诸位这等豪杰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今日起还要委屈各位暂住于此,陈姑娘会安排人定期送来饭食,这期间若有人走出这院子,为防事泄,可别怪卢某无情。”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作完秀后的康熙在江宁官员的陪同下尽情地游玩起来。 什么莫愁糊、玄武湖、鸡鸣寺、半山、燕子矾、白鹭湖、石头城、清凉山、秦淮夜渡,桃叶临流,有时一天一处,有时一天两三处,足足在江宁待足了六日,彻底休息妥当后,銮驾才继续启程。 第二百零九章 抵达杭州 十一月十五日,康熙的銮驾沿着京杭运河而行,经过拱宸桥后到达了运河终点。 沿河两岸站满了瞻仰圣驾的民众,大家欢欣鼓舞,冲着华丽的御舟山呼万岁。 高士奇透过船上的窗户看见这两岸胜景忍不住咏叹出声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三变的词道尽了此地风流啊。” 康熙闻言眉头一皱道:“江南的奢靡之风从明季便大为盛行,虽经鼎革之沧桑,此风不仅不衰反而愈盛。” “朕听闻国朝初年江南宴会动辄罗列丰腆,穷极水陆,宴县官必取盈百簋,不如是县官亦不乐,区区七品县令就有菜必过百的排场。” 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无怪那宿迁县官敢对赈灾银动手,想来也是这奢靡风气所迫。” 高士奇闻言连忙陪笑道:“圣上勤俭世所共知,帝王之尊,富有四海,而每日常膳,所用肴馔,从不兼味。” “宫中服御之具质朴无华,至于古玩器皿之属,皆寻常极平等之物,竟无一件为人所罕见可珍奇者,据臣所知,江南的诸位大人久闻圣训,俱行节俭,偶有一二宵小贪索,非江南常态也。” 康熙看着高士奇道:“一个你一个李光地,倒是惯会帮人说好话,拿着在朕面前的人情卖弄。” 高士奇闻言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臣所言具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卖弄人情之意,请圣上明鉴!” 康熙静静地看着伏地的高士奇,片刻后才笑道:“起来吧,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高士奇谢恩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讪称是。 本以为这不过是皇帝的平常敲打,就此揭过了。 却不想康熙皇帝沉吟片刻后继续道:“高卿是杭州人吧,听说你在西溪有处山庄别墅?朕得空了想去逛逛。” 高士奇闻言下跪谢恩,表面上口称圣眷浓隆,心中则是暗暗敲响了警钟。 想着空闲下来后得赶紧派人通知家里人把高庄收拾一番,绝不能给康熙留下奢靡印象。 等康熙乘坐的御船缓缓驶入杭州码头时,等候多时的赵士麟和杭州众文武连忙快步向前。 一众浙江高官显贵纷纷打千跪倒在地,口称微臣、奴才,恭迎康熙皇帝的銮驾。 康熙在众人的拥簇下乘着步辇下船,随即换乘上准备好的车辇。 在经过欢迎队伍时,康熙点名叫上赵士麟和马哈达二人随侍左右,其余官员则按品级依次跟随队伍而行。 “听说营债之事已经解决了?如何啊,旗人们可还满意?”,康熙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从车辇中传出。 马哈达连忙躬身道:“劳主子爷关心,赵抚台已将所欠营债尽数还上,首尾奴才都收拾妥当了。” “那便好。” 康熙透过车辇的窗户缝隙看了看亦步亦趋紧跟在侧的赵士麟,语气柔和道: “赵卿辛苦了,听闻令堂慷慨解囊为还营债出了大力?” 赵士麟躬身道:“些许小事,不想居然烦扰了圣听,臣惶恐。” “怎么叫作烦扰呢?老夫人耄耋之年尚且如此深明大义,朕又怎好让臣子家眷出这笔钱,令堂捐了多少,回头报给朕知,朕从内帑贴补她老人家。” 这话一说,还不待赵士麟回话,马哈达先绷不住了,连声道:“何须圣上烦忧,老夫人贴补了多少,奴才回头尽数还予赵抚台便是。” “那如何能行,旗人们能同意?” “能行,能行,旗人是大清的旗人,是主子的奴才,自当为主子分忧。” 康熙闻言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奴才的嘴还是这般会说,怪不得康亲王老说你嘴上的功夫比打仗的功夫厉害一倍不止。” “奴才惶恐,当不得两位主子夸赞。”,马哈达不以为耻一脸憨笑地回应康熙。 随着君臣几人的交谈,队伍慢慢远离了码头,进入了城区。 赵士麟按照卢东林的建议,花了大价钱休整街面,拢济乞丐穷人。 整个接待场景干干净净透着一股舒爽,却又不显奢靡,康熙看了很是满意。 他挥手将赵士麟招的更近些,向他询问着两边的街道建筑。 赵士麟精神一振,仔细谨慎地回答皇帝的提问,君臣二人相谈更欢,倒是把马哈达冷落在一旁。 等行过几条街巷后,来到了繁华闹市,围观的民众明显变多,大批绿营兵丁分散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 康熙皇帝看着人山人海的景象,顺嘴问起了浙江河道治理一事。 赵士麟详细地汇报了近年来浙江治理水患的努力和成果,正在他侃侃而谈时,突然从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马哈达和一众穿着黄马褂的大内侍卫连忙围拢马车,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赵士麟的话头被打断,也好奇地向前望去,等看清混乱源头后,他面色大变。 打乱銮驾行进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士麟麾下幕僚卢东林。 赵士麟突然感觉一阵晕眩,心中下意识地认定卢东林是要状告自己走私之事。 卢东林被两名侍卫扣押在地上,他满脸通红,脑门上青筋暴起,昂着头冲康熙的步辇高声喊道:“草民有大事要禀告圣上!” 敏锐的康熙皇帝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赵士麟剧变的脸色。 他瞬间有了不好的猜想,怎么着?眼前这个举止言谈、施政行事颇合自己心意的臣子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瞒着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性,康熙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被欺骗的愤怒,他冷冷地瞥了眼赵士麟,沉声吩咐道:“让那人近前来!” 赵士麟一听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心中早将卢东林祖宗十八辈都骂了个遍,与愤怒一起涌上的还有疑惑。 卢东林为何要这么做,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卢东林也参与了走私,甚至就是他亲手主导的,即便倡告有功最终也难免流放刑罚,况且自己平日对他礼遇有加,绝无半分得罪之处,是他自己意愿的可能性不大。 那便是有人指使了,在危急关头赵士麟的念头比平日转的更快了几分,他不断思索着自己的敌人,一一排除筛选,希望能推测出幕后的黑手,也好在皇上面前自辩。 第二百一十章 刺杀康熙 还不等赵士麟梳理出头绪,场上情形再变。 被康熙批准上前的卢东林被侍卫们仔细搜身放行后,踉跄着走近步辇。 在离步辇还有十几步时,他被随侍的大内侍卫拔刀喝止。 康熙皇帝朗声道:“你有何事要禀告。” 卢东林扑通一下跪坐在地,发出低沉的笑声。 康熙皱了皱眉头,厉声道:“抬起头说话,你有何冤屈要禀告朕?” 卢东林依言抬起了头,脸上的惶急委屈被异样的狂热所取代,他拔高声调喝道: “有什么冤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算不算是冤屈,跑马圈地,迁界封海算不算是冤屈,汉家血仇,万民冤屈!”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身来,口中大喊着,“无生母,诛胡皇,真空乡,今日降!” 他的这番言论让周围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唰唰的拔刀声响起,围着的侍卫们连声高喝道: “白莲妖人!拿下!拿下!” “速速诛杀此獠!” 赵士麟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完了。” 卢东林的喊话是刺杀行动开始的标志。 街边负责维持秩序的绿营兵们突然拔刀砍向周围的同僚,那是刚被补进绿营的矿工教徒。 他们右臂系着白布,疯狂地袭击周边的绿营同僚。 鲜血四溅,刀光四起,整个街道大乱,百姓们见了这阵仗哪个不害怕,哪个不恐惧。 随着维持秩序的兵丁们倒下,许多民众慌不择路一头冲撞进銮驾队伍中,将队伍冲击的七零八落。 民与官混合在一处,间或有作乱者在无差别杀人,混乱向涟漪一样不断蔓延。 扬古泰和马哈达一左一右持刀紧紧地护卫着康熙的车辇。 扬古泰须目皆张大喝道:“护驾!护驾!。” 他的喊叫声聚集起了周边的侍卫们,但也为行刺者们提供了康熙的位置。 天地会执堂堂主江万里游走在人群中,他并没有像那些白莲教徒一样大开大合地肆意杀戮,制造混乱。 他和一众天地会好汉们如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悄然等待着机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轻轻用匕首抹了一个侍卫的脖子,江万里迅速扒下侍卫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装作护驾心切的样子往康熙车辇处挤去,他的身后紧跟着天地会和北镇抚司的好手们。 在扬古泰的护驾喊声中,车辇旁短短时间聚集了二十多个侍卫,他们将车辇团团围住,保护的滴水不漏。 “有不明身份者靠近,就地格杀。”,扬古泰一边冷素地下达命令,一边悄悄观察四周,在心中规划逃跑路线。 “坚守在此莫要乱跑,杭州城内的军队很快就会赶到。”,骤然遇袭的康熙并未慌乱,他沉稳地下达了坚守的命令。 “嗻!”,扬古泰躬身领命,机警地盯视着四周。 很快周围的侍卫们越聚越多,远处也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 杭州驻军快到了!扬古泰一喜,心神稍稍放松了些。 正在此时扮成侍卫的江万里赶到了车辇附近,外围的侍卫一时不察,等他接近后侍卫们才发觉这是个生面孔。 “你是何人!” 随着对方的质疑声响起,江万里飞奔起来,手中匕首如毒蛇扑咬般刺出,一击结果了质疑他身份的那名侍卫。 他夺下死去侍卫的腰刀,与围上来的侍卫们搏杀起来。 江万里身后,天地会和北镇抚司的好手们也纷纷下场助阵。 这些大内侍卫并非像后世所描绘的那般皆是武林高手,而都是些勋贵子弟,比如曹寅,再比如纳兰容若。 等到清朝中后期,大内侍卫基本就废了,成了大家外放为官的一个荣誉跳板。 嘉庆年间一个厨子拿着短刀在皇宫门口突驾行刺,在场的众多护军、侍卫一时被刺客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懵,一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最终是随侍左右的定亲王绵恩主动上前阻挡了刺客,随即固伦额附拉旺多尔济、乾清门侍卫丹巴多尔济等几人也冲上前去与之搏斗。 而嘉庆帝被吓得魂飞魄散,自己从轿子里跑了出来,只身慌忙逃入顺贞门内。 整个过程上百大内“高手”们全程都没有什么动作,让人瞠目结舌。 此时的康熙朝还好,这些侍卫虽也是勋贵大臣子弟,但起码个个弓马娴熟,孔武有力,真正搏杀起来堪称勇悍。 但江万里这边明显更胜一筹,个顶个都是在江湖厮杀中活下来的厮杀好手,尤其擅长这种混乱的战斗,各种下三滥的致命招式层出不穷,让这些侍卫们防不胜防。 一时间诸侍卫被逼迫的连连后退,不过片刻功夫就被杀了三人,伤了四人。 “多调人围杀,不要一批一批上去送死。”,关键时刻还是康熙下了决断。 “若是调集太多人手,恐难护圣上周全。”,事关皇帝安危,扬古泰第一次对康熙的命令提出了质疑。 “让贼人冲杀上来,难道朕的安全就无忧了?莫要犹豫了,速速捕杀贼人。” “嗻!” 随着大批侍卫上前围杀,江万里的形式一下子就危急起来,前后左右全是刀剑,这些江湖搏杀高手们也是左支右绌,很快出现了伤亡。 眼见侍卫们压制住了贼人,扬古泰和康熙同时松了口气。 “砰!”,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由于大批侍卫被调集去围杀江万里等人,原本被围的滴水不露的车辇露出了空当。 北镇抚司总旗陈乾当机立断,从手下手中接过新建造的东宁膛线铳。 他一个箭步蹿上街边的食摊桌上,周围的喊杀哀嚎声全部远去,他静心凝神瞄准目标。 眼睛、铳上准星、康熙步辇的空当,三点成一条直线,陈乾深吸口气,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在火药的助推下,枪内的弹丸经过螺旋的膛线飞速射出,保持着旋转飞速越过人群,击穿了康熙的步辇。 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扬古泰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他能感觉到铅弹就顺着他的耳边飞过。 扭头回望,皇帝的车辇墙被打碎,露出里面被击中肩膀的康熙皇帝。 “不要声张!”,康熙皇帝强忍着剧痛闷声道,随即整个人白眼一翻疼晕了过去。 扬古泰和马哈达骇然变色,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咬紧牙关,并未声张。 他二人第一时间钻到步辇中,扶着康熙贴身护卫在左右,避免贼人的再次袭击。 扬古泰在车辇里大声地冲外间的侍卫命令道:“驾起车辇,护卫圣上离开此处,快!” 第二百一十一章 收尾 远处的马蹄声终于清晰起来,大队旗兵使劲挥鞭抽打着胯下战马,将混乱的人群驱赶向街道两侧。 领头的梅勒章京阿克敦冲在最前,连声高呼道:“所有人一律原地抱头蹲下,敢有胡乱走动者一律视为乱党,就地格杀勿论!” 阿克敦话音刚落,两旁的官民们立刻都抱头蹲在原地不敢乱动,剩下仍在乱跑的不是吓傻了的民众,就是这些旗人嘴里的乱党。 阿克敦在马上张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嗖的一箭将数十米外一个右臂系着白布的绿营兵射死,其余旗兵也纷纷开弓放箭,一时间惨叫声不断。 在扬古泰的指挥下,车辇的侍卫们驾着车向赶来支援的旗兵靠拢。 很快大队人马将康熙的车辇团团围住,马哈达此时从车辇中钻出,阴沉着脸指挥着旗兵们捕杀乱党。 江万里和一众天地会义士在披甲武装旗兵的围攻下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作乱的白莲教徒被逮捕杀死上百人,陈乾开完那决定性的一枪后贪心还想开第二枪,无奈装填太慢,康熙车辇及时被保护了起来。 等他再想撤离时已被赶到的旗兵盯上,死死追捕。 在马哈达的命令下要活捉主凶陈乾,故而追捕的旗兵们没下死手,如同围猎一般,他们不断驱赶陈乾往预设的方向逃跑。 为了掩护陈乾逃走,北镇抚司的暗桩们死伤殆尽,一番追逃后只剩下陈乾独身一人被逼到小巷死路,他不甘被俘受折磨,果断自戕。 随着时间的流逝,街道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小。 等终于再无人乱动后,马哈达一声令下准备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仔细甄别乱党。 “等等!” 一瘸一拐的明珠在两个旗兵的搀扶下从后方赶了过来,“马哈达你个狗奴才,让你驻防杭州,你就是这样帮主子看住杭州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跪倒在车辇前痛哭流涕地大喊道:“圣上!奴才明珠救驾来迟!” 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顿的马哈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拼命地冲明珠使着眼色。 但不知是不是骤遇变乱慌了神,往日最善察言观色的明珠没注意到他的暗示。 等明珠哭诉完后,发现车辇里没有传来回应,明珠才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马哈达适时地直接开口道:“明中堂,还请移步详叙。” 得知了康熙情况的明珠迅速从请罪奴才的角色转变成老练的政客。 他第一时间和扬古泰、马哈达结成了同盟,严密封锁皇帝遇刺受伤的消息,对外只说圣上收到了惊吓,需要休养。 “那索中堂和几位学士那边呢?”,扬古泰沉声问道。 明珠搓捻胡须沉吟起来,皇帝昏迷不醒是个打击政敌的绝好机会,他心中下意识地想瞒着索额图。 但他随即想到康熙那张狭长的脸颊,心中打了个突突,强压下心中的欲念说道:“索大人和几位近臣学士自要知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道:“话说这几位大人呢?还没有消息吗?” 马哈达闻言也是面色一变,连忙派下属去寻找几位天子近臣的踪迹。 几位学士都是人精,大乱一起,索额图等人便立刻闯进街边的一家店铺中躲藏起来,直到外间事了,这些国之重臣们一呼啦全跑出来忙着向康熙表忠心。 明珠、索额图、高士奇、李光地、扬古泰、马哈达等人达成了一致,他们暂时结成了政治同盟,形成了皇帝昏迷期内的“临时内阁”,全权处理圣驾在杭州的后续事宜。 陈乾虽然牺牲了,但他开出去的那一枪足以载入史册,或许后世的史学家们还会对他那一枪冠上十七世纪最重要一枪的美誉。 虽然明珠等人封锁了消息,但大家都不傻,陈乾是在众目睽睽下开的枪,甚至都有人目击了康熙车辇被击中的景象。 明珠声称皇帝因为受到惊吓而龙体欠安的借口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许多人大胆猜测皇帝遇刺身亡。 谣言愈演愈烈,以杭州为中心逐渐向整个天下扩散。 康熙皇帝的伤情很棘手,铅弹打入了康熙体内,并碎裂成许多块。 按照后世的医疗水平来说,尽快手术取出弹丸,然后注意消炎杀菌养养也就好了。 但在这个时代,治疗这种外伤可就难得多了,但总体流程是一样的,都需要先做手术取出弹丸。 是的,古代中医是会做外科手术的,太复杂的手术可能不行,像这种切开伤口取出异物的手术还是没问题的。 几位随驾御医加上杭州本地的外伤圣手们一起悉心治疗,在遇刺当晚便将康熙体内的铅弹尽数取出。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续康熙能否避过感染全看天命,他们能做的也只是细细调理。 在这种情况下,圣驾自然难以返回京城,但出了这么大的事,京城那边也不能不知会一声。 卢东林的身份已被查明,关联极深的赵士麟被捉拿下狱,严刑拷打。 空置出的浙江巡抚衙门成了这个“临时内阁”的办公场所。 在衙门议事堂内,明珠忧心忡忡地提议道:“这般大事瞒谁都可以,但太皇太后那边必须先知会一声,必要的话还需要她老人家出面稳定朝局。” 众人闻言尽皆点头称是。 明珠轻咳一声道:“兹事体大,我看便由索大人亲自赶回京城,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禀明此处情形。” 话音刚落,堂内几人的面色各自都有了变化。 明珠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将索额图打发的远远的,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党争,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不用索额图反驳,其余几人纷纷出言对明珠冷嘲热讽起来。 见犯了众怒,明珠适时地退步,转而商讨起对乱党的处置。 “情况基本搞清楚了,根据审讯所得,这次刺杀是白莲妖教、天地匪会以及东南郑逆联合的行动,赵士麟和陈世凯都被关押起来了,绿营中的将领们也都被集中看管,城中已经戒严,城门全关,大索乱党。” 马哈达略略地将处置情况做了个介绍。 “这些乱党何其猖獗!汉人就是靠不住,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旗人”,索额图低声怒喝一声。 李光地和高士奇闻言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惊变 前往北京送信的任务最终落在了纳兰容若的身上,明珠想着既然没法把索额图支走,那不如先将自家儿子送回北京。 杭州这边暗藏凶险,自古以来都是妖教会党活动猖獗之处,江南士绅又历来对朝廷不满,相比之下,北京自然要安全许多。 纳兰容若刚启程没几日,便被堵在了半路上。 听见手下回报来的消息后,纳兰容若面色大变,再三确认无误后,他头也不回地立马掉头回了杭州。 天下乱矣! 十一月十七日,康熙被刺杀后的第三日。 明郑北军加东军两万余人在何祐的率领下先后在松江华亭和娄县左近登陆,猝不及防的江南清军大败。 首战告捷的明军随即挥师攻取青浦、上海。 江南清军大部都北调以防备高邮难民可能造成的民变,浙江绿营又都调动到了杭州,导致苏南浙北这片区域的清军防守空虚。 面对从海上登陆来势汹汹的明军,仅剩的清军根本未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等纳兰容若赶回杭州时,报警的驿卒已将明军登陆的消息报到了杭州銮驾处,几位中堂学士们一个个脸色铁青。 十一月二十四日,明军主力登陆后的第七天,以兰花布和白布甲天下的松江府城在明军数量众多的火炮轰击下陷落。 何祐登临松江府城头,他身后跟着原伪清松江府知府鲁超,这位日后当上了广东左布政使的鲁大人称得上是施政有方。 可惜此人权欲太盛,又全然不通兵事,守城之战胡乱指挥。 操守也有限的很,城破后也不逃,直接率领属下官员尽数投降了明军。 “何大帅兵锋所至,靡不威服,下官佩服佩服。”,鲁超冲着何祐拘谨地说着漂亮话。 何祐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伪清皇帝在杭州遇刺生死不明,这消息来源可靠吧?” 鲁超连连点头,心道你怎么问我,不是你们联手白莲教和天地会一起干的吗? 这位新投降的知府哪里知道,经过刺杀一事,再加上事后杭州阖城大索,北镇抚司的力量被扫除殆尽。 陈乾更是没能留下只言片语就慷慨就义,导致东宁这边也不知道刺杀的具体结果。 何祐也只知道刺杀的日期,大军掐着时间渡海而来。 若是刺杀成功则一路突进腹地,挑起乱局。 若是刺杀未成,大军侵袭浙江沿海一番,撤退亦然勿忧,还能当着康熙的面狠狠打他的脸。 如今康熙生死不明,何祐决定按刺杀得手来处理。 在他的命令下,明军分兵两路,一路攘挟松江的民壮直奔西北的苏州,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朝东南面的嘉兴方向杀去。 “杀到杭州,活捉康熙!”,何祐率领的明军士卒们士气旺盛,浩浩荡荡向东南杀去。 北路明军很快抵达苏州城下,原本驻扎在苏州的江苏布政使廉敬按照康熙的命令此刻正在苏北各府县中巡视灾情。 苏州知府康秉义无奈站出来主持大局,他一方面飞报江宁请求调遣江宁、京口驻防的八旗军应战,同时立刻派人去北边通知那几位正抗洪救灾的大佬们。 请诸位大人们赶紧把督标、抚标、绿旗太湖协左右营、松北协江阴营、靖江营、孟河营等部调回苏南防守郑逆。 而南路明军向嘉兴而行,一路势如破竹,击溃了多股防守在险要地势的绿营汛兵。 按照预计,最多两日后嘉兴城就将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若是嘉兴被攻下,顷刻间明军进可攻至杭州,退可返回松江。 如果到时候皇帝被明军围在杭州,那不管康熙是死是活都一样,会立即造成天下震动。 兹事体大,马哈达不敢擅专,经过与明珠等人商议后,马哈达立刻调派了杭州左翼汉军副都统傅淦率部赶赴嘉兴救援,严令务必守住嘉兴,绝不可让明军打到杭州城下。 明珠同时派出了无数的传令兵卒,将明军从江苏登陆的消息向周边的疆臣们通报,严令临近抚督即刻带兵来杭州勤王。 从杭州出发的傅淦带着三千援军,紧赶慢赶终于在明军抵达前进入了嘉兴城。 但让他和众多伪清官员没想到的是,杀向苏州的北路明军只是在苏州城下虚晃一枪。 在劫掠了大量物资民壮后,北路明军立刻调头南下,配合着南路明军将刚刚进入嘉兴城的傅淦所部一并合围。 消息送到杭州后又惹来众臣的哗然,越来越多的随驾官员痛骂明珠、索额图等人,要求他们马上公开皇上的情况。 年已古稀的言臣陈赛每日都要堵着明珠和索额图痛骂半天,什么忤逆叛国,挟持天子,怎么难听怎么骂。 随着嘉兴被围城,杭州城銮驾官员们在恐慌之下变得越加歇斯底里。 甚至有擅入行宫想要探查皇帝情况的官员被精神正紧张的侍卫们当成刺客格杀当场的大乌龙。 夕阳西下,黄昏中的书房内。 两位夙年政敌,明珠和索额图相对而坐。 他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索额图声音沧桑道:“圣上昏迷不醒,全天下的臣民一下子都没了主心骨,我大清看着威势隆盛,可今日方知这威势全系于天子一人。” 明珠摇头道:“索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国朝人才济济,堪用之臣若过江之鲫,只是今次事发突然,让我们乱了方寸,勤王诏书不是已经派人送出去了吗?静候佳音便是。” 索额图看着明珠良久不语,最终叹息道:“借明中堂吉言,但愿尽快度过此劫。” 明珠颔首微笑回应,两人再次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争斗多年的老对手,在强大的外部压力下终于真正地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郑逆自海上来,补给不足,纵然大军劫掠四野,但围取嘉兴,必然耗费日久,为防万一,必须坚壁清野。” “杭州存粮广积,民间藏粮更多,足以支撑全城一年之用,而反观郑逆辎重不足,久攻不下,到时勤王大军一到,贼必不战自退。“,马哈达全身戎装,一脸肃然地向诸位大人讲解着他防御杭州的思路。 明珠和索额图达成了和解,这“临时内阁”少了许多掣肘,效率便提高了起来。 众人很快批准了马哈达的建议,大批清军列队出城,焚毁庄稼,迁移民壮,留下一片焦土。 第二百一十三章 嘉兴 嘉兴的历史可谓悠久,它位于钱塘江与东海交会之处,紧挨沿海。 此处揽江、海、湖之形胜,素有吴根越角、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之称。 春秋时,吴越两国便在此风云角逐,及至三国时,吴帝孙权改称此地为嘉兴县,以后历代皆沿用其名。 到唐代时,嘉兴已成为中国东南重要产粮区,俗话说“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可见其对国家粮食安全的重要性。 此后嘉兴一直都是繁盛之地,及至明代被称为“江东一都会也”,繁华热闹,商贸不绝。 可惜在明清易鼎之际,清军攻破嘉兴城后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屠杀,史称“嘉定三屠“。 几次屠杀使嘉兴城损失惨重,已不复当年繁华,这种状况直到康熙这次南巡仍未好转。 据记载主刀嘉定三屠的便是之前提过的那位攻进广州成为首任广东提督的李成栋。 说起李成栋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他是击灭隆武帝的“首功”之将,还是生擒绍武帝的“不替”功臣,又是为清朝夺取江浙、福建、两广等广大地区的第一功臣。 不可思议的是,也恰恰是忽然之间,这个人良心发现,摇身一变,又成为永历帝的不贰忠臣,与金声恒、王得仁一起在南中国“反正”,重新成为明朝的“忠臣义士”,而且蹈死不顾,死而后已。 最后他乱流趋敌,赴水而亡,被永历帝亲口谥“忠武”二字,赠太傅、宁夏王。 真所谓忠奸实难言,全靠后人说。 此次东宁方面大军尽出,北军五镇、中军五镇出动士卒近三万,加上从松江、苏州等地裹挟的民壮,何祐号称总计有十万大军的明军主力齐聚嘉兴。 随着大军一起行动的前伪清松江知府鲁超看着前方不远的嘉定城缓缓开口道:“嘉兴自唐代以来皆是水城格局。” 他看何祐做出了倾听状,连忙继续卖弄道:“除小西门水关外,四面各有水陆城门一座,西门曰通越门,南门曰澄海门,东门曰春波门,北门曰望吴门,京杭运河至西南两面城门入城由东北两座城门出城,运河河水同时绕城,形同护城河堤。” 看不惯一介降官的卖弄模样,左武卫统制毛兴冷声道:“左右不过是个府城,纵然有从杭州来的援军,再加上城内民壮,也不过几千的守军而已,在我大军面前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鲁超闻言连连称是,讪笑地住口不言。 何祐瞥了眼毛兴道:“撒出去的斥候们可传回了消息,敌人动向如何?” 早在抵达嘉兴城下之前,何祐就往东、北、南三个方向派出了大量斥候以监视伪清援军动向。 面临明郑大军压境的境况,大部分清军选择了据坚城不出,为明军斥候发挥作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以嘉兴为中心,四面各处要道、水道皆散布着明军的斥候、探子,稍有风吹草动即刻便被明军所知。 面对何祐的询问,毛兴抱拳道:“回禀的探哨来报一切正常,尚未有大部清军集结而来的消息。” 何祐点点头继续问道:“拷饷一事办的如何了?” “沈统制在负责此事,已经散下去了两个镇,应该很快就能有收获。” 沈诚在何祐的命令下将两镇数千人以协为单位分散至乡镇间,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有组织地对当地的豪门大族们劫掠粮饷。 何祐特别吩咐对那些子弟在清廷中任官或者登科的豪门大户,绝对不能放过,立场不容混淆。 在明军高效快速地劫掠下,嘉兴地区的官绅富豪们很快开始四散逃亡。 大家逃亡的第一站自然便是銮驾所在的杭州,于是短短数日间,便见无数嘉兴豪族士绅们聚集在杭州城门外大声哭嚎。 “天杀的贼军,将我家中钱财劫掠一空,地契统统焚烧,田地都分给了那些好吃懒做的穷汉,请圣上为我等作主!” “我家二郎现任成都府推官,还请开门放我进去!” 但把着城门的清军们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城下吵闹的士绅们,连个派出来回话的都没有。 等这些士绅们情绪难以自制,开始有过激举动时,城头上的清军们在上官的命令下齐齐探出头,人人弯弓搭箭,瞄着下面的士绅们。 看见城头上一片冒着寒光的箭簇,那些过激的士绅们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大家稍稍后退继续哭喊,而城头的清军也默契地收箭躲回城垛。 明军对嘉兴地主大户的劫掠如火如荼,粮食和金银浮财等能带走的一律带走。 而像带不走的财富如土地之类的,明军往往会召集四周乡人,将搜刮出来的地契当着大伙的面烧掉,然后慷慨大方地将这些带不走的土地分给老乡们。 何祐当然知道,仅仅靠着这些还不足以让满脸都写满了“麻木”的伪清民众们支持他。 但至少,这些伪清民众暂时是不会反对他了。 而对这些豪门大院的扫荡,既提高了士卒的士气,也增加了军队的补给,让深入敌境的何祐部后勤压力大减。 持续数日的拷饷收获颇丰,趁着军心士气正旺,何祐果断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沈诚部在劫掠乡绅的同时也从各镇各乡收罗了近二百来条小木舟及许多门板,随军民壮们冒着守城清军的弓箭火铳,连夜抢造出了五六道浮桥来。 战鼓咚咚作响,北军和中军两个炮营总计七十多门陆战炮齐声轰鸣,响彻天地,白色的硝烟和红色的烟火瞬间笼罩了整片区域。 面对着明军占据压倒优势的火力,清军方面大惊失色,根本不敢露头,在城上躲藏的士卒们不约而同地明悟了为何松江府会如此快的易手。 除了松江骤然遭袭准备不足外,敌人强大的火力恐怕也是重要的原因。 嘉兴府城北门设着三座小口径虎蹲炮,在明军炮火的间歇,城头守军试图用三门火炮回击,但三门炮很快就在明军的着重关照下被击毁报废。 第二百一十四章 攻防 在炮火的掩护下,明军驾驶着上百条小舟依次从南湖、西南湖、平湖塘等多处相邻水域冲入护城河内,试图强渡。 还有数不清的明军嘶吼着快速通过已搭建好的浮桥,抵近城墙。 面对明军强渡护城河的行为,清军不敢大意,正好此时到了明军大炮发射的间隙,许多大炮冒着热气急需冷却。 清军将官们趁着头顶上飞来的炮弹变得稀疏时,果断下令反击,清军士卒一个个持弓拿铳对着渡河的明军射击。 以小舟渡河的明军还好,渡河的小舟大都有草棚,正好可以作为掩体遮挡清军的箭矢。 但是那些快步通过浮桥的明军和民夫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跟着明军一起冲进战场的民夫们,在明军的强令下正携带着这几日赶制出的攻城器械从浮桥渡河。 清军的箭矢铅弹飞来,立刻给这些民夫造成了大量伤亡。 看到同伴的死伤,许多民夫腿脚发软,心中恐惧,开始不管不顾地向后逃跑,后退的民夫和前冲的民夫撞在一起,引起混乱,无数人落入水中。 对这些搅乱战场秩序的民夫们,明军的督战队毫不手软,一刀一个人头,很快混乱被制止了。 面前是清军密集的箭雨弹丸,身后是明军冰冷的处决刀刃,惊恐欲绝的民壮们只好麻木地忍受着两边的压力,在生存与死亡之间煎熬着。 好在明军这边的威胁近在眼前,大部人选择了碰碰运气继续向前冲去。 顶着巨大的伤亡,幸存下来的民夫们总算按照何祐的要求将攻城器械投送到护城河对面。 恰好在此时两个炮营的火炮冷却完毕,轰隆的炮声再次响起,清军的射击频率瞬间大降。 趁此机会大量明军快速通过浮桥,接管了民夫们运来的攻城器械,对着嘉兴府北段城墙展开了猛烈进攻。 面对明军的凶猛攻势,清军非但将嘉兴的半数守军即杭嘉湖海防兵备道所部的两营尽数调集到北边。 就是傅淦带到嘉兴的援军也调拨了一千作为机动部队,随时准备增援,城中抽出的民壮也泰半安排在此,防守得滴水不漏。 嘉湖海防兵备道刘天松亲临城墙,不断鼓舞着清军的士气。 “圣上便在我等身后的杭州,绝不可以让郑逆攻入城中,此役伤残者赏银五两,战死者赏银十两,击杀郑逆官兵人等各有赏赐,诸部务必不可让一个敌人登上城头,哪段失陷主官全家株连!” 诸将兵尽皆肃然,拼命卖力死战,连着打退了明军的数次进攻,战斗一直持续到午后申时初,冬日的阳光逐渐开始西斜。 明军的火炮声开始稀疏起来,再打下去只怕大炮就要炸膛了,随着数次攻击不利,明军这边的士气逐渐变得低落。 何祐看在眼中,心情也逐渐焦急起来,他端着千里镜不断地观察着攻城状况,思索着破局之道。 经过明军密集的炮火洗礼,嘉兴城北端城墙上的城砖被打得四分五裂,到处都是黄色的坑洞。 碎裂的城砖内里是夯实的黄土,虽然暂时还没有崩塌的迹象,但清军仍十分担忧,随着明军的攻势减弱,刘天松开始组织民夫对破碎的墙体进行修缮。 而何祐这边也同样趁着双方攻防力度下降之际,驱赶着大量民壮加固搭建的浮桥,双方经过一番修缮后默契地罢兵而还,今日的攻城战暂告一段落。 之后一连数日,双方都在激烈的攻防战中不断消耗着彼此的耐心和力量,直到攻城的第六日发生了变故。 作为清廷设立在杭州的四位副都统之一的傅淦,不但官居从二品又是杭州派出的首批援军主帅,可以说在如今的嘉兴城内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不过这位傅都统为人倒是谦和,最开始时,守城之事他也会多听取嘉兴本地守将如兵备道刘天松等人的意见。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每日都有大量清军伤亡在明军的激烈攻击下,这位略显年轻的都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傅淦力排众议,他亲率上千八旗兵摸黑从西门出城,准备夜袭明军大营。 等近千八旗兵丁赶到明军营帐时,大营中一片静悄悄的,傅淦心中振奋,悄声道: “郑逆麻痹大意,数万大军防守居然如此松懈,这次合该我傅淦建立功勋,此战功成后,我亲自在圣上面前为众兄弟表功。” 八旗兵的士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千余人怒吼着突袭进明军大营,等到进入营寨后傅淦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也太空旷安静了吧! 看着眼前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平地的营寨,傅淦有些傻眼。 他脸色急变大喝出声道:“不好!中了郑逆的陷阱!熄灭火把!戒备!戒备!” 众人闻言连忙熄灭火把,摆好了防御阵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并没有明郑的伏兵杀出来。 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傅淦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对着身旁的章京道:“看来郑逆是凑巧转移的营寨,你立刻带人探查郑逆转移到了何地。” 那名章京拱手领命带着数百人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偷袭偷了个寂寞的傅淦恹恹地带兵而回,他有些羞于面对嘉兴诸多守将。 在刘天松等人的再三询问下,他才扭扭捏捏地将自己夜袭了个空寨的事情和盘托出。 几个清军将校闻言大喜,一脸兴奋地道:“肯定是郑逆见嘉兴防守甚严久攻不下而退走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清军将校忧心忡忡道:“别是绕路直取杭州了吧。” “不能,放着嘉兴城在背后,他们怎么敢去杭州,若真去了倒还好了,杭州城下就是这些郑逆的葬身之地。” “都闭嘴!”,刘天松脸色阴沉地呵斥道。 随即他抱拳对着傅淦道:“傅都统,眼下郑逆去向不明,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傅淦没能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带着疑惑问道:“刘兵备之意是?” “谨防郑逆转移到别段城墙寻觅防守薄弱处夜袭!” 他话音刚落,从嘉兴东侧的城墙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屋内几人对视一眼皆面色惨白。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东侧突入 时间拨回到傅淦袭营之前。 夜色沉隆,冬季的江南夜晚寒冷非常,那种南中国独有的冷随着湿润的空气直往人骨子里钻,东侧城墙守城的士卒们披着上头发下御寒的草垫子蜷缩成一团。 虽然这些值守的清军们没有明目张胆的违反军纪直接溜号到屋内,但数日以来从未遭遇过明军攻击的巡逻兵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松懈下来。 不像明军主攻的北段城墙,在那里巡逻的清军兵士们时常会举着火把把头伸出女墙外仔细打量城墙下的动静。 在一直无事的东面,士卒们更多地是将身体缩成一团,裹进草垫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天上月亮渐渐的被乌云遮住,在夜色愈发浓重的时候,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敲击的声音。 由于明军在铁锤上包裹了棉布,因此敲击的声音并不清脆。 伴随着晚间的寒风,城上熟睡的清军们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不寻常的声音,明军的偷偷施工并没有引起清军的警觉。 很快几座浮桥悄然搭建起来,明军们蹑手蹑脚地渡过护城河,慢慢摸到了东城墙下。 左武卫镇前协的明军士兵担任先登任务,此刻已尽数贴到了东段城墙外边。 又过了片刻,后边抬着云梯的明军军踩着摇摇晃晃的浮桥跟进了过来。 “听我的口令。”,夺得先登权的左武卫前协参领肖力悄悄用手势和口型指挥着手下士卒们。 前协的士兵们一个个踩在云梯上,此时一阵风吹过,露出皎洁的月光,清辉照在这些明军坚毅的脸庞上,肃杀无言。 肖力一马当先,踩在云梯最靠前的梯条上,见月光露出,视野恢复,他当机立断,竖起的手指一个个合上。 “一、二、三、竖!”,六条同样捆扎了棉布的长梯轻轻地靠上了城墙的边缘,不待其靠稳了,肖力猛然一跃率先踩上了城头,他大力挥手示意手下们跟上。 城墙上原本值守的清军裹着草垫子呼呼大睡,其中不少人就紧贴着女墙边依靠着睡觉,这些人埋于城垛的阴影之中,正好位于明军的视觉盲区内。 第一批登城的明军官兵没有留神一下子就踩到了这些人身上,巨大的疼痛顿时让这些清军惊呼出声,一瞬间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不断有醒来的清军从女墙后杀出,被脚下清军绊了一跤的肖力立刻控制住自己的平衡,手中铁锏一挥。 刚被他踩醒的清军脑袋如同鸡蛋壳一般破碎开,对方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带着红的白的色彩萎顿在了地上。 见原本的夜袭变成了强攻,他当机立断地大喝道:“都向我这边靠拢,杀!” 计划之外的正面杀戮立刻展开,登上城墙的明军们奋力地挥舞手中的刀剑长枪,一时间杀的守城清军大败。 左武卫镇是一支传统的冷兵器军镇,当年国姓爷创立大名鼎鼎的铁人军便在这支部队编制中。 郑克臧在进行军事改革时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技术特点并未将冷兵器完全废弃,保留了数个传统的冷兵器强镇,左武卫镇便是其中之一。 此时往返巡城的清军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立刻敲锣打鼓报起警来。 训练有素的左武卫镇士兵很快将城墙上的清军尽数赶下了城墙,源源不断地明军士兵顺着云梯登上城头。 作为先锋的肖力举起手中铁锏大声命令着左武卫前协众兵卒道:“左武前协跟着我冲杀下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杀!”,震天的喊杀声再起,大队明军顺着马道往城内冲去,冲锋在前的士兵们一个个面色潮红,如同喝醉了酒一样。 他们转下马道冲了没几步,就见前面突然冒出一排黑洞洞的火铳口。 最前面的士卒们根本刹不住车,被后边的战友们推搡着不断向前,在明军士卒们惊恐的目光下,清军火铳手闪着火星的火绳正好燃至最后。 “砰!”,数十支火铳一齐开火,瞬间将冲锋在最前的明军士兵打死,引起了明军的混乱。 “换!”,带头抵抗的清军军官大声下令,第二排火铳手上前,又是一阵齐射,明军又倒下了一排尸体。 “都他娘傻站着干什么!”,两轮射击之后,从后方赶过来的肖力一把推开有些胆怯的士兵,率先越过倒地的战友,吼叫着冲入清军的鸟铳队中。 带头主将的勇武感染了众士卒,他们纷纷前冲,战争就是这个样子,俗话说的好,狭路相逢勇者胜。 明清两队士兵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看着明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清军士兵们开始犹疑恐惧,手上装填弹药都慢了很多,甚至有人惊慌之下将火药洒到了地上,引起军官的阵阵喝骂。 只来得及再开了一枪,明军便冲入清军的火铳队中,“紧紧贴着他们,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再射。”,大声呼喊的肖力一马当先追砍着四散而逃的清军。 守备着春波门的数百清军被进城的明军杀的节节败退,战斗十分激烈,眼看着春波门即将易手之际,清军的援军及时赶到。 都统傅淦骑着快马飞速从城中而来,身后跟着千余八旗绿营兵丁,刘天松则率领千余绿营兵从城墙处绕行而来。 两路强援赶到让苦守着春波门的清军守备官心中大定,他满脸振奋大声鼓舞着士气。 “傅都统和刘兵备带领援军已至,郑逆旋踵即退!弟兄们再坚守片刻,到时这守城首功非尔等莫属!” 众兵轰然允诺,互相奋声高呼打气,依靠着狭窄的地形死死顶住了肖力的进攻。 眼见清军防守严密,又有清兵的援兵到来大大提升了坚守士卒的士气,肖力心中十分焦急,他不断催促众兵奋勇向前。 但春波门的防守工事实在刁钻,城门内侧遍布拒马,清军依靠着这些防御工事节节阻击,火铳声连续不断,明军伤亡很大。 眼见着士兵们的士气逐渐低落,肖力咬咬牙准备带头再来一次冲锋,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传来明军的欢呼声。 “神机镇的兄弟们到了!神机镇登墙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嘉兴城破 随着神机镇登上城墙,明军这边的士气回升,如同清军一样,明军的士卒们也不断欢呼打气。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明清双方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敌人溃败只是时间问题,两方士卒皆士气旺盛,春波门的攻防战也渐渐进入白热化。 事实证明,明军的士气旺盛似乎更有道理些。 裘武亲自率领神机镇左、右两协士兵们先行登上城头,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很短。 因为刘天松率领的绿营援军已经从两边的城墙冲了上来,准备夹击歼灭明军占领的这段城墙。 这对训练有素的神机镇来说不算什么,神机镇的士兵们在城墙上快速列队完毕,摆好阵形对着来增援的刘天松部一轮齐射,增援部队的势头为之一滞。 “冲上去!冲上去!贴近了他们就废了,快快!”,在清军阵中负责指挥的军官们来回呼喝着手下士卒们往前冲。 “砰!”“砰!”,连续不断的零星枪声从明军阵中传来,清军刚才跳脱喊话的军官们瞬间被打死打伤了三成还要多。 得到奏报的刘天松大惊失色! 连坐镇后方指挥的刘天松都这么惊讶,在一线作战的清军们更是惊慌失措。 士卒们不断地互相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妖法嘛!” “就是妖术,我们村里原来有个老道士就能数百步之外精准取人性命,后来这老道被官府砍了头据说尸体化成了一滩脓水,绝对是个妖物!” 清军的军官们不断厉喝阻止着这种谣言,但其实他们心中也有些发慌。 此时那零星的枪声再次响起,又有七八个军官被打翻在地,这下清军更加恐慌了。 裘武抓住机会命令道:“列阵,上刺刀,行进射击!” 排成三排的明军火铳手维持着阵势缓缓向清军逼近。 “砰!” 一轮齐射,清军刚刚赶到前排准备反击的火铳队一来便遭遇了明军第一轮弹雨洗礼。 明军脚步不停,前后排交换火铳。 “砰!”又是一轮齐射,随着距离的拉近,清军这次的伤亡更重了些。 最前排的火铳手们再次与后排交换火铳。 “砰!”又是一轮齐射。 三轮齐射后,面对着逐渐逼近的明军,清军士气大跌,阵列也完全乱了。 明军三排火铳射完,行进间也没法再继续装填,神机镇的军官们果断下达了冲锋命令,士兵们挺着刺刀一蜂窝地冲向清军。 敌人一击即溃! 刘天松被手下裹挟着随溃兵们退下城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还没等城下双方的士兵们反应过来时,城墙上的清军便被击溃。 死守着城门的清军瞬间士气大跌,连带着来增援的傅淦都缓缓降低了速度,逡巡不前起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被明军追杀的刘天松部,心中痛骂其无能。 留下左协继续追杀刘天松部,裘武带着右协士卒们快速下了城墙赶到了城门处。 明军的火器虽然还没能对清军形成代际差,但靠着良好地改良和完善的生产品控,再加上花费大量时间金钱训练出的精锐士卒们,在火器上,无论铳炮,明军都能对清军做到碾压。 等裘武带兵赶到春波门后,神机镇士卒们迅速占领高处,在膛线枪的点射和滑膛枪的齐射下,狭窄防守口的清军瞬间死伤惨重。 肖力给自己套上了鳞甲,带领着左武卫镇精锐士卒们趁势从狭口处突入。 惨烈的白刃战继续,肖力身披铁甲顶在第一排奋力挥锏杀敌,在寒冷的天气中,他呼哧呼哧地哈着白气,体力逐渐开始不支。 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春波门,全凭一股信念在支撑。 左武卫冲入狭口后,神机镇的士卒们立刻调转枪口,戒备地瞄着逡巡不前的傅淦。 傅淦心中慌得一匹,他刚才在城下看的清楚,明军一一点射杀死杀伤清军军官,想到这里傅淦默默带着亲兵们再向后退了退。 “都统,快下令吧,城门那边要守不住了。”,手下的章京、参领纷纷出言请战。 傅淦畏惧明军的强大火力,心中犹豫不决,但很快他想了出杭州之前马哈达跟他说的那句话。 “若是嘉兴有失,你也莫要回来了。”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颔首下令道:“出击,速援城门!” 话音刚落,就听见城门处的明军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万胜!” “城门开了!” 春波门沉重的门柩被明军们协力搬开,咔吱一声,沉重的春波门缓缓打开,夺下大门的左武卫士兵们在城门口拼命地冲着远处挥舞火把。 甘孟煜骑着战马,身后近百名骑马亲兵跟随在后,在他的带领下弘仁镇的士卒率先穿过城洞,随即源源不断的明军进入城中。 先抵达的弘仁镇毫不犹豫地对着傅淦部发起了进攻,见到城门已开,军心尽失的清军很快便被击溃。 傅淦被击杀在乱军之中,城破的消息传到城中,整个嘉兴城大乱。 明军前段时间针对城外富家大户的劫掠行为早已传遍城内,无数人连忙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趁乱逃离。 何祐对此早有安排,自从红头屿马场战马培育步入正轨后,各军的骑兵营依次搭建了起来,何祐北军的骑兵营是最先配备好并开始训练的。 如今是他们第一次亮相,近千骑兵分散在剩余三个城门外拦截驱赶那些想要逃跑的富户们,嘉兴地区密集的水网显然限制了骑兵的发挥,但饶是如此,仍有六七成的大户被驱赶押送回城。 等到快要天明时,嘉兴城中的乱象逐渐被控制住了,仅剩下刘天松还率领着清军残部在道台衙门中负隅顽抗。 嘉兴知府郭世纯早已投降,何祐率领众将已入驻其中。 担负肃清城中乱局任务的甘孟煜正在与窃据在道台衙门的刘天松死磕,“射击!”,弘仁镇的火铳手们冲着府衙大门一通齐射,却只给厚实的大门造成轻微的损伤。 一队明军拿着数个梯子搭上府墙,迅速攀爬上墙,但院子中的清军在墙后拿着软弓抵近狙射,几名明军士兵刚刚冒头便被射中了头部摔倒了下来。 眼见着天光即将大亮,甘孟煜失去了耐心,怒声喝道:“去跟炮营说,调门大炮过来,轰死这帮鞑子!” 第二百一十七章 黄宗羲(上) 在甘孟煜的要求下,数门便于携带的小口径野战炮很快应要求被推来。 甘孟煜一声令下,数门火炮一齐开火,瞬间打的院墙大门木屑砖石乱飞。 一片尘土飞扬中,道台衙门中传来数声惨叫。 等尘土散尽后,明军争先冲过了倒塌的墙垣,劈里啪啦的火铳声如爆炒豆子一般响起,随即是连续不断的惨叫哀嚎。 “伪清一应军民人等立刻放下武器,降者免死!” 明军第一轮冲锋将伪清军中坚决抵抗者尽数击毙。 剩下的兵卒民壮在听到招降声后立刻跪满一地,”我等愿降!我等愿降!饶命!” 带头抵抗的兵备道刘天松大腿和肩头各中了一枪,在亲兵的搀扶下准备从后门逃跑,但很快便被明军追上包围。 刘天松在逃跑途中失血过多晕倒,搀扶着他的亲兵面对着包围来的明军手上装填完毕的火铳,很快选择了投降。 至此嘉兴城彻底易手,投降的嘉兴知府郭世纯带着下属的同知、通判,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教授、库大使、仓大使、宣课司大使、税课司大使、检校等官吏在明军的命令下竭力维持着城中的秩序。 官仓各库全部被封锁起来,城中粮草辎重尽数补充到明军在城外的大营。 明永历三十八年底,浙北重镇嘉兴易手,清守军副都统以下二十余员将官战死,杭嘉湖海防兵备道、嘉兴知府、嘉兴知县等十余员文官投降被俘,四千余守军悉数或擒或歼。 何祐在攻下嘉兴后,如同处理松江府那样,留下一镇的军队镇守此处,负责搜刮后勤。 其余大军休整一夜后立刻出嘉兴向杭州进军。 留下防守嘉兴的平礼镇统制李高山仿照着明军在松江府的做法,将攻城中助饷助人的豪门大户尽数清算,抄没家财。 同时他按照何祐命令将城中的匠户尽数聚集起来,派兵保护这些人迁移至东南方向沿海的港口,在那里这些工匠将会登上水师战船前往东宁。 李高山在嘉兴城对富家大户的清算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开始变质,一切都在李高山的放纵之下完成,明军的活动由最初依照罪据进行惩罚逐渐转变为不分敌我地对全城富户劫掠。 但有不愿意主动为王师捐献家财者,直接一个反抗大明王师的大帽子扣上去,全家财产尽没,至于到底真的有多少捐献的财资充作了军饷那就没人知道了。 李高山搞七搞八,将嘉兴城搅合的满城不安,最终引出了一位大儒的不满。 在嘉兴湖心岛的烟雨楼上,一行七八人正缓步穿过岛上园林,登临小楼远眺。 一行人中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老者,他戴着儒士方巾,将脑后丑陋的辫子遮住,剩下几人也都作文士打扮。 远远看去就是一行登楼游玩的文人墨客,这原也不算什么,嘉兴烟雨楼名气极大,自古以来吸引了诸多文人雅士流连此处。 但不远处嘉兴城区中不时传来的喧哗、火铳声揭示出如今的嘉兴城可并不太平,在这时候还敢登高怀古,只能说这些人心够大的。 听见城区传来的火铳声越来越密集,走在最前的中年文士咬咬牙停下脚步躬身对着最中间的老者恭敬劝道: “老师,如今郑家的军队在城中胡作非为,此地并非太平之处,还请尽快返回,等时局稳定后学生再陪老师细细观赏。”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声劝道:“是啊,梨州先生,等时局安定,我等必好好陪先生游览一番嘉兴胜景。” 见到大家都这样说,梨州先生无声地笑道:“原以为诸位陪我同游是可情可愿之事,却不想都是勉力而行。” 几人闻言纷纷拱手抱拳,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那老者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今日暂且作罢,我黄宗羲也不愿当那胁迫主人的恶客。” 这位被称为梨州先生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与顾炎武、王夫之、唐甄并称为明末清初四大启蒙思想家之一的黄宗羲。 虽然在后世流传的画像,甚至包括当时人所做的画像上,梨州先生仍作明朝衣着打扮,但根据史料推测黄宗羲在晚年放弃抗清之后和顾炎武一样,可能仍未易服但确实应该是剃发了。 康熙皇帝曾屡次下诏征辟黄、顾二人,但都被二人以各种理由婉拒,作为在伪清朝廷中挂上号的人,要说他们没有剃发易服还能安稳生活那是不太可能的。 在那个年代除非隐居深山老林,不然只要还需要和人交往,没有和社会脱节,就不可能不剃发。 听见黄宗羲自嘲的话,同行的几人连忙赔笑道: “梨州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只是郑氏的军队在城中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确实并非是谈论学问,交冶游览的好时机。” 黄宗羲看着最先出口的弟子万斯同问道:“你本在京城修史修的好好的,怎得突然回了浙江?” 万斯同愤声道:“那徐乾学编撰的《读礼通考》许多资料都是抄袭学生的,用而不告,实在非君子,学生羞于与这等小人一同修史。” 黄宗羲摸了摸胡须呵呵笑道:“徐乾学家在昆山,听说前几日刚被郑氏的军队给抄了家,这不正是帮季野你报了仇嘛。” 万斯同闻言连忙道:“学生不敢做此想。” 黄宗羲闻言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向远处眺望,在那里许多明军士兵正在劫掠富户。 眺望片刻后,他低声喃喃道:“老夫要去见见这郑氏的主事之人,陈之以弊,劝其停止劫掠,何人愿与我同去。” 在黄宗羲的灼灼目光下,万斯同、万斯大、仇兆鳌三位黄宗羲的学生率先站出,其余人则纷纷将视线移开,不敢与之对视。 黄宗羲不为己甚,并未责怪这些人,伸出手唤道:“季野啊,扶为师去知府衙门拜会下驻守此地的郑氏将军。” “是,先生。” 李高山这个人是典型的海贼出身,但他与杨彦迪有所不同。 杨彦迪虽然也喜劫掠,但他的劫掠更多地是为了建设,杨彦迪投奔阮主后,驻扎在水真腊的东浦之地。 在他任职期间将一片荒芜的驻地建设的商贸繁荣,人口稠密,村庄城镇密集,而他的驻地所在便是后世越南的首府胡志明市。 但李高山不同,他纯粹喜欢劫掠所带来的爽感。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黄宗羲(下) 在知府衙门内,南镇抚司百户梁庆和军法司参事张三同正在给李高山下最后的通牒。 “李统制,现下士卒们的劫掠行动早已超出了惩戒的范畴,我等代表南镇抚司和军法司正式要求贵部约束好手下士卒,立刻停止破坏嘉兴安稳的行为。” 李高山打着哈哈道:“两位大人何出此言啊,何大帅交代的,要我严惩通清士绅,李某这也是听命行事啊。” 梁庆面色严肃地道:“李统制不用在这里跟我们打哈哈,明日午时之前,士卒的劫掠必须停止,不然我等只好将此间情形尽数禀报何大帅了。” 李高山笑容敛去,眼神转冷,寒声道:“梁大人在威胁我?” “梁某按律例行事何来威胁一说,言尽于此,李统制还请尽快约束部卒,不然到时真的闹到何大帅那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梁庆抱拳一礼和张三同一起转身离去,留下一脸阴沉的李高山。 等二人走后,李高山召集了平礼镇诸将官,将南镇抚司和军法司的意见传达给了众将,立刻引起大家的不满。 此时手下士卒来报说,门外有一位名叫黄宗羲的大明遗民求见。 正在气头上的李高山听见手下兵卒的回报,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挥挥手道:“不见不见。” 随即冲着传讯的士卒呵斥道:“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找我汇报?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士兵喏喏不敢多言。 “且慢!”,平礼镇副统制尹景出声制止。 他用不确定地声音问道:“来者可是说了他叫黄宗羲?” 那士兵看了眼李高山,见他没有出言打断,方才回话道:“是,门外一位老者带着三个学生,那老者自称是黄宗羲。” “尹统制,这黄宗羲有何稀奇的不成?” 李高山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寻常。 尹景笑道:“当初来浙江之前,殿下通过南镇抚司向出征的各军镇下发了江浙探访名录,大人可还有印象?” 李高山闻言露出回忆神色,“确实有点印象,好像是殿下让南镇抚司在江浙探访人才,要尽量带回东宁,怎得?这黄宗羲在名录上。” 尹景拍掌大笑道:“何止是在名录上,这位黄宗羲黄太冲位列寻访名录中第一位!” “哦?!”,这下李高山来了兴趣。 “这位黄太冲是何许人物,竟得殿下如此看重。” 尹景摇头笑道:“我也是一介武夫,哪里知道这黄宗羲厉害在何处,但这不正是拿下梁欢的好机会吗?只要拿下了梁欢,军法司的张三同性格懦弱怕事,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拿捏?” 李高山眼珠一转,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他哈哈笑道:“尹统制所言甚是!” 他冲着那个报信士卒道:“还不快去请黄老先生进来,不不,我李某亲自去迎!” 李高山的亲自出迎让万斯同等黄宗羲的弟子们心中很满意,心中暗暗感慨老师的名气之大。 即便是郑氏的武夫将军听闻老师前来都亲自来迎,执礼甚恭。 黄宗羲虽然面上不显露分毫,心中也是略感振奋,见李高山满脸笑容亲自出府相迎,对此行的劝说又多了几分把握。 黄宗羲对郑氏一脉一直抱有善意,作为史学家,他亲自编撰了《郑成功传》、《赐姓始末》等史料,是后世研究国姓爷的重要文献依据,从这些史书的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他对国姓爷是钦佩的。 当初国姓爷退守台湾时,大部分人对其不看好,士林唱衰郑氏退守台湾,称其最终也不过就沦为田横之流。 可黄宗羲不这么认为,他反驳这些看轻郑氏的言论,多次在公开场合为郑氏鼓吹称: “自缅甸蒙尘以后,中原之统绝矣,而郑氏以一旅存故国之衣冠于海岛,称其正朔。郑氏不可谓徒然矣。” 一直到三藩之乱时,年已耳顺的黄宗羲并未参与其中。 他表面上对吴三桂等人的反叛冷眼旁观,实则心中十分牵挂战事,迫切希望能看到夷狄朝廷被推翻,恢复汉家江山的那一天。 但他并未将希望寄托于三藩之流,在他的文章中将当时已占据数省之地的吴三桂隐喻为“龙蛇”,将各地蜂拥的起义军称为“蜂趸”。 他认为无论是三藩之流还是西北反正的王辅臣之流都是灭亡明朝的帮凶,自然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直到郑经遵奉永历年号反攻大陆后,他心中为之一振,但很快郑经背刺三藩的操作让他失望不已,及至郑经败退东宁,他最终彻底熄灭了抗清心思,开始潜心修书治学。 不得不说郑经的操作真的很泄气,不光是黄宗羲,还有朱舜水等人,都是在郑经反攻失败后,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抗清,一个个开始隐姓埋名著书育人。 黄宗羲进到知府衙门后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请求李高山立即停止劫掠,还嘉兴百姓以安宁。 李高山连拍胸脯保证照做,黄宗羲心中对李高山的观感更好了些,觉得李高山虽然身为武夫为人粗鲁,但愿意听劝,实在难得。 当然这都是李高山装出来的,他向黄宗羲保证停止劫掠后,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气道: “不瞒黄老先生,本官也不愿意劫掠百姓,只是何帅有言,务必严惩通清大族,不光是嘉兴,在松江、昆山等各地都施行此策,唉!” 他躬身一揖到底道:“我知老先生高义,不知先生可否愿往杭州前线劝说何帅收回成命?” 黄宗羲闻言笑而不语,万斯同则皱眉劝道:“先生,我等来此已是冒险,眼下銮驾就在杭州,若先生您出现在杭州郑氏军中,只怕日后说不清楚啊。” 万斯大和仇兆鳌也连连点头劝道:“先生三思!” 黄宗羲脸色柔和,看着自己三个得意门生道:“你三人春秋鼎盛便不必去了,我这个年纪,一把老骨头,若是清廷愿意收去就收去吧。” 他眼神扫过三个学生,语气清朗道:“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尔等立身需谨记!” 三人闻言皆躬身行礼,“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浙闽之战(一) 李高山见黄宗羲答应去见何祐,心中大喜。 他连忙安排尹景带着士卒护送着黄宗羲前往城外军营暂歇,同时他凭着此事开始跟梁庆谈判。 江浙寻访名录中的赏格写的很清楚,若能将列在首位的黄宗羲带回东宁,官升三级是起码的。 但这寻访名录只针对南镇抚司,不然李高山岂能将到手的功劳拱手相让。 梁欢是今年年中才派到的平礼镇,他到了之后就和李高山一直不太对付。 梁欢现在的官职是南镇抚司试百户,若是不打折扣的连升三级,起码也得是个千户。 故而听到李高山抛出来的诱饵,他瞬间便上钩了。 最后二人商谈一致,梁欢护送黄宗羲去见何祐,寻访到黄宗羲的功劳算在他头上,而梁欢不再追究李高山劫掠之事,同时还要帮李高山搞定张三同。 梁欢临离开前犹豫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李统制,嘉兴城就在大军身后,生死攸关之地,还是莫要做的太过分,若是出了事谁也保不了你。” 李高山笑呵呵地抱拳道:“多谢梁大人关心,放心李某心中有数。” 梁欢点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拿着李高山给的令牌直奔城外大营准备带着黄宗羲去见何祐。 …… “破坏!破坏!再破坏!”,何祐在中军大帐中对着众将领大声道。 “不要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重要的是要破坏江浙地区的生产与经济!” 何祐率领着明军主力出嘉兴往杭州去,一路上拖拖拉拉,行进缓慢,每到一处总是先行劫掠,劫无可劫时就破坏庄稼,嘉兴到杭州短短的一段路,他们走了五日才到。 而这时四面八方的坏消息也渐次传来。 两江总督王新命和江宁巡抚汤斌率领大军赶回了苏州,据探马来报,对方已经从苏州出发,兵分两路,一路往松江一路往杭州。 而距离浙江最近的安徽布政使姜叶舟,率领着皖地绿营刚刚抵达了湖州,大军正在休整,随时准备驰援杭州。 江西巡抚宋荦督率江西诸镇兵马进驻衢州,与宋荦一同抵达衢州的还有明郑的老熟人福建总督姚启圣和提督万正色,福建、江西诸镇兵马总计两万余人集结在衢州,准备驰援杭州。 得益于清廷重外虚内的驻防制度,全国绿营驻扎最多的三个地方一是陕甘二是广东三是福建。 陕甘是为了防备西北的外部威胁,广东和福建自然是为了防备郑氏,这三个省的驻军加起来就超过了全国绿营军队的三分之一。 而其他不与敌接壤的省份绿营驻军就少了很多,如江西这样的内地省份,全省的绿营兵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 江浙地区也不是与敌接壤的省份,但这两处是重要的产粮区,稳定至关重要。 故而江南(江苏和安徽)、浙江两省驻扎的绿营兵加起来也有七、八万。 等进入腊月后,围绕着浙江附近聚集了十万清军,虽然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但各省清军却都表现的十分谨慎,各自据大城坚守,并未立刻兵援杭州。 明军众将官对此疑惑不解,为何这些伪清军队不第一时间来援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面对手下将官们的疑问,何祐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鞑子皇帝可是在杭州城内呢,这些个客省军队不赶紧过来混个救驾之功,磨磨唧唧等什么呢?”,甘孟煜将众人心中的疑惑问出。 “各省军队混合一处,令出多门,你是巡抚我是总督他是提督的,撑死了指挥指挥自己带出来的军队,这些人都是人精,这种情况下擅自出击赢了自然露脸,输了那仕途也就完了。” 何祐一边说一边命人将浙江的舆图摆上,“况且整个浙江的绿营兵都在杭州城里,数万人守着的城哪里可能那么快被攻破,他们自然不着急。” 借着何祐这话,甘孟煜问出了心中真正困惑的地方,“确如大帅所言,杭州城内守军众多,这四周各省援军也都在朝这边聚集,凭我们能打下来杭州?” “谁说非要打下来杭州了,如今伪清皇帝就在城内,我们都不用打就在杭州城外露个面那就是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朝廷给我们安排了这个任务自有其道理,我等听命行事即可。” 何祐对清军的分析还是比较到位的,如今各地清军初临浙江,号令无法统一,难以出动出击解围。 衢州城内,姚启圣端坐上首,手中拿着从杭州城中传出来的勤王令,他看着下方的文武官员们开口问道:“杭州那边多久没有消息了。” 衢州知府史达躬身道:“部院大人手中的勤王令是杭州銮驾发出来的最后一道命令,距今已有五日了。” 姚启圣了然地点点头道:“看来郑逆已抵达了杭州。” 其余众人尽皆默然,姚启圣看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江西巡抚宋荦道:“宋抚台怎么说,如今圣上的勤王令在此,该尽快进军才是啊。” 宋荦闻言起身拱手道:“姚部院所言甚是,宋某惟愿尽早解圣上之围,恨不得立刻提兵至杭州城下,只是部院也知道,我江西历来缺粮,前番又以防备郑逆之名抽调了大批军粮到福建,如今手下士兵军饷已有数月拖欠,实在难以驱使。” “那你来此是干什么的!游览玩耍?你这番言论老夫定要参到御前!”,这样的托词惹怒了姚启圣,他厉声喝道。 面对姚启圣的怒斥和威胁,宋荦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他仍是那副温吞模样。 “姚部院何出此言?难道全天下就只您一人公忠体国不成?我们难道就不是圣上的臣子?而是眼睁睁看着圣上陷于险境而不顾的奸臣?” “如今衢州城内聚集着两省数万大军,若是非要驱使江西绿营前往杭州,一个不慎就会哗变,这样好了,姚部院您亲自去催,正好帮我管管那些兵油子。” “你!”,姚启圣怒目圆睁,宋荦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 议事不欢而散,城内人心浮动,不断有人造谣称杭州城破,连带着福建绿营士兵们的士气也下降的厉害,姚启圣权衡利弊后决定撇开宋荦独自行动。 他和万正色召集了福建众将,出衢州往杭州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 浙闽之战(二) 但最先与明军交战的援军还不是福建兵,而是伪清江宁巡抚汤斌率领的江苏绿营。 江苏绿营出了苏州城后兵分两路,一路由两江总督王新命亲率直奔杭州,另一路由汤斌率领攻打松江,包抄明军的后路。 战斗首先在昆山爆发,这一路清军因为担负着攻坚任务携带了大量的火炮。 红夷炮、佛郎机炮、虎蹲炮、松节炮各式各样的大炮,也不管射程够不够得到,连续不断地向城头开火,巨大的轰鸣声在昆山城外响起,看起来声势浩大。 负责镇守昆山的留仁镇前协参领郭皓民组织了上千民壮在城头防守。 清军的炮火颇有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在密集的火炮射击下,城头上的民壮们伤亡惨重。 根据留仁镇统制臧喆的命令,碰见清军反攻不需要死战,必要时可以相机撤退。 反正昆山的物资大半都运到了松江府,一座县城失便失掉了。 郭皓民当然不愿意一枪不发就逃跑,在他的命令下,明军彻底放弃了在城头坚守。 每面城墙上只有一队明军作为监视,清军这番隆重的大戏算是对牛弹琴了。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炮击之后,火炮声停歇,城头上一片安静。 汤斌驱赶民壮作试探攻城,城墙上毫无反应,直到清军大队抵近城墙后,城头上仍是一片寂然,这让汤斌有些拿不准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队清军遵照老套路开始登城,等清军登上城墙后才发现城头上竟然空无一人。 先登的士卒们紧紧地攥着手中刀枪,戒备地四下扫视,确定城头上无人后,他们拼命挥舞旗帜向城下传递消息。 “没人?”,汤斌看着城头上竖起的大清旗帜眉头紧锁。 这是明军在唱空城计还是说在城中另有准备,谨慎起见,他令先登部队打开城门,继续往城内探索敌踪。 接到汤斌的命令后,先登的游击心里也在犯嘀咕,这是什么情况,近乎毫发无损的占领了城头这样的怪事也能让自己遇见。 他和汤斌想的一样觉得城内肯定有明军的埋伏,但军令如山,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弟兄们上了。 数股清军小队率先从城门处往城内摸去,在拐过主路街角时,他们发现了敌人。 路中间摆着密密麻麻的路障,一排明军火铳手正在路障后举枪瞄准。 见到清军的身影,他们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瞬间将这一小队清军击退。 听到城中的火铳声,先登部队的游击军官反而放下心来,他带着大队人马第一时间赶往支援,明清双方在城内街道上开始了巷战。 收到与敌接战的消息后,汤斌同样大松口气,“巷战?”,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城内。 自己麾下士卒是驻守此处明军的十倍还多,巷战又如何能够挡得住他。 汤斌将之归结为守城明军将领的轻敌,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下令大军入城。 高声喊杀的清军挥舞着手中兵器向着面前看似单薄的路障冲了过去,但在距离百步的时候,躲在门板和座椅构成的路障后面的明军平端着东宁铳突然冒出头来,稳稳地扣动扳机,几十只铳管同时一跳,密集的铳弹当即将冲锋的清军打倒一片。 射击完的明军火铳手并不亲自装填,他们将手中的步铳交给身后的预备队,然后接过预备队递过来的火铳重新瞄准射击着。 如此再三,保持着一定的射击频率,射出的弹丸连绵不断,以至于趁着明军火力间隙发动冲锋的清军又丢下了不少尸体。 清军连忙放弃了冲锋,纷纷各找掩体,隔着街道双方互相对射着。 但清军鸟铳的铳管太细,装药有限,射程近,威力也不足以打透门板和实木桌椅构成的路障。 故而对大半身体所在路障后的明军来说,清军的回击只是看着猛烈,但实际杀伤实在有限,只有少数倒霉蛋才会不幸被清军鸟铳蒙中倒地。 火铳不管用,清军开始发挥传统艺能射箭,抛射的箭矢又快又准地从天空中飞下,准确地射在了明军准备好的棉被上,未能造成什么损失。 巷战迟迟无法突破让汤斌很是恼火,他对着众将下达了严令,“命各部不畏死伤,务必勇进,若天黑后仍未能突破歼灭敌军,各领军法!” 在汤斌的严令下,清军再次开始尝试发起冲锋,即便明军这边阻击得当,但清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不计伤亡冲上来的清军很快将明军逼退。 等他们得意洋洋地赶到下个路口时,相似的路障同样一拨人再一次堵在他们前进的路上,没说的,继续打吧。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昆山城西侧各个入城道路上,清军每突破一处街障至少要伤亡近百人。 虽然单看数目不大,但昆山城本就没多大,从西边城门入城的七条道路全部设了这样的路障。 这样加起来算算,伤亡就很可观了,更不要说路障完了之后还有路障,让清军叫苦不迭。 为了减少伤亡,突破了第一个路障的清军们拿起明军遗留下的桌椅门板充当盾牌。 但东宁铳的威力比之鸟铳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数十步内能轻松击穿木板,余势未减的铅弹打在躲在门板后的清军爆出一团血雾。 战斗的转折点发生在清军大炮入城之后,等到吭哧吭哧将大炮运抵街道上时,清军终于逐渐夺回了战场的主动权。 即使明军的路障布置的再坚固,那也是挡不住火炮的。 清军的小口径野战火炮依次响起,将明军的路障打的木屑乱飞,路障后的明军更是一个个血肉模糊,伤亡惨重。 城中响起清军火炮声的瞬间,郭皓民立刻下令后撤,各处明军迅速放弃了路障向城市更深处逃去。 看着面前通畅了的道路,清军们却开始逡巡不前了,突破了不到二百米,清军却已伤亡近千人,谁也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此时夜幕降临,夜晚中的昆山城就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嗜血猛兽一般,等着饱饮清军的鲜血。 第二百二十一章 浙闽之战(三) 底层士卒们逡巡不前自然引起了主官汤斌的不满,他喝令手下将官,“传令各部立刻进军。” 早先汤斌便强令各部不畏死伤地突破路障已经引起了各营士卒们的不满。 原因无他,巡抚汤斌的嫡系部队抚标两大营在白天的巷战中一直充当着预备队的角色。 说好听是预备队实际上就是督战队,最后抚标两个大营一个人没死,伤亡的全是其他各营的弟兄。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不是人家的嫡系,都是公认的潜规则。 不计伤亡地卖了一次命,大家看在汤斌是抚台上官的份上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但眼下天色已黑,汤斌毫无体恤之心,仍催促着这些士卒们往城内攻去,大家立刻不干了。 “抚台大人想让兄弟们卖命还不好说,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赏银到位,我立马组织人手去探城,况且我看抚标两个大营白天什么都没干,这晚上的活儿是不是该他们干上了!” 苏南左营参将马有玉阴阳怪气地将汤斌派来催促进军的官员打发走,引起了士兵们的欢呼。 消息传回给汤斌后,引起了这位崇尚节俭大员的不满。 陪在他左右的几位总兵心中暗爽,但面上保持着同样惊怒的表情,半晌后苏南镇总兵李铭伯劝说道: “抚台大人容禀,这实在不是将官们故意推脱,只是白天伤亡过大,士气正是沮丧,强催着士卒们夜晚进军委实不妥,更不要说郑逆不知道藏在哪里等着埋伏我等,若是抚台这边没有一点赏赐,怕是下面这伙**确实不好安抚啊。” 黑眼珠子看不得白银子,其他几位总兵见状也纷纷开口劝道: “李总兵此话是正理,抚台大人不知底下这些兵油子是多么难管,当初平定三藩,我带着兵从江苏往福建去,刚走到杭州,装病的士卒得有四分之一,江苏的兵难管啊,但大伙也都是尽心竭力为大清效忠,可上面的确得给些犒赏才是。” “伤亡过大?士气沮丧?没有犒赏下面的**就要抗命嘛!朝廷的兵交到你们手上就给带成了这个样子!?” 汤斌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掷到地上,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几位总兵沉默以对,说到底除了抚标的两营是直接受汤斌统领外,其余各镇绿营他都是间接指挥差遣,对方要是就死活就不进攻,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若是一个两个的还好说,战时军法严惩,统统砍杀了便是,但现在各镇都有这个想法,只怕不是杀几个人立威就能镇住的。 汤斌到底是个文官,不是个带兵的将领,他心中难以决断此事。 可是郑逆就在城内,实在不好延拓,最后他无奈地同意了用银两安抚各镇士卒的提议。 但军中银两有限,难以满足这些**的胃口,李铭伯劝说道:“抚台大人何不放开军令,让诸营士卒们就地自取,到时驻军士气提振,自然拼命效力。” “你是说纵兵劫掠?” 听见汤斌直接的反问,李铭伯讪讪笑了笑,“并非纵兵劫掠,只是就地筹饷罢了。” 汤斌皱着眉头否决了李铭伯的提议,他是个文官,还是堂堂一省巡抚,纵兵劫掠本朝士绅,传出去的话自己这仕途也算完蛋了。 但李铭伯的话提醒了他,他趁夜将几个随军幕僚派出与昆山本地的士绅大族们联络,暗示这些大户该为朝廷收复昆山做出应有的贡献。 几位幕僚去筹银,短时间难有消息,眼见着夜间再难发起攻势。 汤斌干脆地下令各营在城中扎寨休息,等天亮后再入城内清剿郑逆。 明清双方聚集在昆山这座小县城,一个占据着城东,一个控制着城西,大家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夜。 “几位先生还没有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第二日清晨,汤斌得知几位筹款的幕僚还没有回来,不禁有些忧心。 几位幕僚先生并未出什么危险,之所以仍未归来是因为他们的差事办的并不顺利。 要知道明军才刚刚大肆打击了所谓勾结伪清的汉奸士绅们。 原本的那些大户人家不是已经遭劫了,就是在看风向。 若是清军大胜,将明军彻底赶出了昆山,那送上门的银子自然不会少。 但是如今两方还在昆山城里拉锯,虽然看起来清军占据着很大的优势,但事关家族前途,谁人又敢轻易下注呢? 筹银工作进展缓慢,但仗还得打下去,汤斌沉吟片刻决定采用缓兵之计。 他召来诸位总兵,请他们去前线劝说各自军镇士兵。 “尔等去告诉前线将士,就说本官已经派幕僚到各乡筹措犒赏了,让大家再辛苦一下,赶走郑逆,打下了昆山,本官一并下拨赏银!一分也不会少!” 众总兵连忙拱手称是,各自出发。 汤斌的这招缓兵之计他们自然看得明白,但人家官职在那里摆着,实在不好当面出头顶撞。 但俗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接到命令的前线清军们派部队前行了不到百米,用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胡乱轰了几声,再齐射几轮火铳,装模作样一番后便仓皇地退回了城西,让严阵以待的明军们目瞪口呆,疑惑不已。 负责先头进攻的参将马有玉满意地看了看首次进攻的战果,身旁的游击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马有玉瞪了一眼身旁的游击不满道:“你懂什么!郑逆如今士气正盛,此时攻击难免伤亡惨重,本官这是疲兵之计,快去上报总镇,就说攻击未果。” 汤斌刚收到这份冠冕堂皇的前线战报时,一度相信了什么疲兵之计的狗屁说法。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午后时分,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想明白手下人玩的猫腻后,汤斌立刻移营入城亲自指挥。 同时命抚标两大营的绿营士卒接替了在前线的阵地,准备对明军发动最后一击。 一番调兵遣将后,时间不经意地溜走,顶着腊月江南地区的寒冷,汤斌连声催促士卒们出战,一定要在日落前全取昆山。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浙闽之战(四) 有了经验的清军推进的很快,在日落之前,抚标大营将战线推移到了县城正中央的县衙处。 明军在县衙搭建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抚标大营尝试进攻了几次县衙,但都被明军犀利的反击击退,很快天色又昏暗起来。 在昆山县城耽误了数日时间让汤斌的心情十分糟糕,清军的士气也变的低落。 好在几位筹银幕僚带回了大量的劳军物资,稍稍提振了下士气。 虽然没能筹措到足够的银钱,但这些富家大户也没将事情做绝,悄悄地资助了许多鸡鸭鱼猪酒等食物。 汤斌慷慨地下令用这些物资犒劳诸军这几日的辛苦,一时间各个大营派人在营中架起了大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响起,没一会肉香味飘散在营地之中。 严寒冬日中,清军士卒们大嚼大喝一通对士气的提升是明显的。 酒足饭饱,经过一夜休整后,第二日清军的进攻变得猛烈起来。 不光抚标大营,其余各镇绿营也都加大了攻击力度。 一字排开的火炮冲着县衙的围墙一顿猛轰,打的围墙上的明军根本不敢冒头,先锋营兵在火炮的掩护下对县衙正面发起强攻。 数十名清军在一名外委把总的带领下登上墙头,遭遇了明军的火铳袭击,这数十名清军皆是抚标精锐,骤然遇袭毫不慌乱,站在墙头奋力地用弓箭还击,双方射的有来有往。 大炮的轰鸣再次响起,这次清军将射角抬高,无数铅弹射入县衙内将临近围墙的几个房屋尽数打塌。 明军的火铳瞬间哑了火,大部清军趁机翻越墙头进到县衙内。 先锋营兵顺着院墙而行很快将县衙大门打开,早就等在照壁一侧的清军鱼贯而入。 但让领头把总疑惑的是,明军这次的阻击不像之前路障战斗时那般坚决凶悍。 县衙内仪门紧闭,膳馆、双祠院、三班院、狱神庙、监狱里动静全无,满衙内看不见一个明军,压抑的气氛顿时涌上了清军的心头,让人心生不安。 这股不安很快化为了现实,正当涌入的清军越来越多的时候,仪门两侧的围墙上突然翻出近百名明军火铳手,迅即成排的铅弹便撕裂了几十名清军的身躯。 “把大炮拉上来!快!”,骤然遭遇打击的清军兵弁纷纷大喝道。 但县衙有台阶门槛挡着,想要把大炮运入县衙是个繁琐的工作,短时间难以实现。 遇袭的清军急忙用鸟铳和弓箭回击,但明军齐射之后立马缩回墙内,让清军射出的弹丸和箭矢落空。 很快重新装填好的明军冒头又是一阵排铳,第二轮齐射后,不需要军官的命令,清军纷纷向两边的膳馆等屋舍内冲去。 不过可以让清军躲藏的地方虽然众多,但门窗毕竟狭小,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许多清军没有逃离第三次齐射。 三次齐射,足足让清军留下近百具尸体以及相当数量的伤者。 看着躺在血泊中呻吟的同袍,侥幸生还的清军们在庆幸之余也不禁后怕起来,一个个躲在两侧的馆舍里不敢冒头,攻势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了。 时间缓缓流逝,但这不意味着明军占据了上风,越往后拖实际上对清军越有利,等清军将火炮拉入县衙后,明军将再难坚守。 “大人!该撤退了!”,几个明军军官对参领郭皓民大声建议道。 这几天对清军来说不好过,对明军来说就更难了。 原本满编的一个协死伤了三分之一,许多士卒早已无战心。 眼见着清军的大炮随时可能运抵到仪门外,郭皓民无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但数百人撤退动静太大,若是被发现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清军咬上。 为了继续迷惑敌人,必须要有人留守殿后,这一点在场众人心中都清楚,他们默默地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郭皓民,等着他决断。 家中有兄弟,有儿子的八十余名战士被选出来执行殿后任务,吸引清军的火力,掩护友军撤退。 “拖住时间,若最终事难为,我允许尔等投降求生!” 郭皓民对着这八十多人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八十多位明军战士微微颔首,默默地擦拭着武器准备迎接最后的大战。 郭皓民率领着明军主力从县衙后花园侧门悄悄撤离,并未引起清军的警觉。 很快清军的火炮拉来,仪门较之正门无论是厚度还是硬度都差了很多,几轮炮火下便被轰开,在火炮烟雾的掩盖下,清军蜂拥冲入仪门。 “趴下!”,双眼赤红的明军队正陈自南大吼了一声,十几名跟清军在仪门纠缠的明军下意识地遵照行动。 一轮齐射,前突入门的清军一个个被打翻在地,但这也只是延缓下攻势,于大局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清军涌入,明军依靠着县衙地势节节抵抗。 八十余明军坚持战斗了近半个时辰,最终阵亡五十余名,最后只有不到三十人投降了清军。 而此时郭皓民率领明军主力已从昆山北门逃出,直奔松江府而去。 汤斌彻底打下昆山的同时,姚启圣带领的福建绿营正快速往杭州增援。 姚启圣抵达杭州左近的时间点刚刚好,当然这并非是说他在明军到来前抵达了杭州,而是因为他抵达杭州左近时,康熙皇帝刚刚转醒。 康熙是被明军的炮火声吵醒的,何祐做成了那件足以震惊天下的大事。 他率领两万明军加上数万民夫抵达了杭州城下,很快炮营开火,漫天的炮弹倾泻在杭州城头。 炮击从申时持续到傍晚,城内数万清军面色冷肃,严阵以待。 从嘉兴逃跑的富家大户还是没能躲避被明军捕获的命运,这些体面的士绅们一个个蓬头垢面地被押到城下。 震天的哭喊声伴随着轰隆的炮声,搅合的整座杭州城不得安宁。 明珠和索额图不顾李光地的反对,疯了一般地持续向四面八方派出传令的马弁,希冀能有二三突破城外游弋的明军骑兵,将此处消息传到周围的各省援军处,催促他们立刻进军。 何祐十分配合明珠和索额图的求援,他主动减少了骑兵巡逻的频率以让清军的求援信息流出。 随着明军攻打杭州的消息流传出去后,果然如何祐所料,天下震动。 第二百二十三章 浙闽之战(五) 明珠和索额图显然顾不上管天下如何动荡了,城外明军的每一声火炮都在撩拨着他们脆弱的神经,他们每日每夜一心想的都是该怎样保住杭州保护圣上。 两位中枢重臣频繁亲登城墙鼓舞士气,同时筹措赏银分给守城的士卒,杭州城中清军战意高昂,士气鼎盛。 虽然战意高昂,但日防夜防可总也不见明军攻城,明军每日只是例行炮击一番城头。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搞得双方士卒一点没有身处战争的紧张感,每日都像上下班打卡一样很有规律。 整个浙江的绿营聚集在杭州内足有数万人,浙江提督陈世凯大胆地提出趁势开城门杀郑逆个措手不及,有很大的把握能一战解围。 他这激进的方案遭到了诸位大臣的一致反对。 很大的把握?只要不是十全的把握一切都免谈。 如今圣上就在城中,打开城门反冲一波要是被郑逆反杀了又该如何,到时杭州城破,圣上被俘,他们全都成了千古罪人。 绝不可以,一丝一毫的风险都不能冒。 好在很快从城外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闽督姚启圣率领的勤王兵马抵达杭州城左近。 何祐和姚启圣的兵马隔着钱塘江相望,大江此刻成了横亘在姚启圣面前的天堑。 看着在钱塘江上横行无忌的郑逆水师,姚启圣甚至不敢太过靠近江边以免被明军战船轰击。 局势对姚启圣很不利,明军的战船横江,清军想要强渡无疑是痴人说梦,而与之相反,明军想要过江偷袭却轻而易举。 姚启圣在远离江岸的地方安营扎寨,特意嘱咐加强营地警戒并往江边派出了大量斥候,谨防明军渡江发起突袭。 延拓两日后,实在无计可施的姚启圣不得已只好选择了绕路而行。 他带着福建兵沿着钱塘江行军准备在明军战船无法通过的狭窄处渡河,但还没抵达渡河地点,一封从衢州送来的紧急战报就传到了他的手上。 “郑逆从兴化登陆了!?”,和姚启圣一同参详着战报的万正色惊呼出声。 “噤声!”,姚启圣连忙喝道。 万正色连忙闭嘴点头,此事太过重大,消息必须封锁。 “部院大人,我们怎么办,是否要立即回军救援?” 姚启圣摇摇头道:“惟高你糊涂,圣上如今在杭州城内,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楚吗?莫要再说这样的胡话了,此事暂且瞒下不许让第三人知晓,好好备战,尽早击退郑逆解圣上之危。” 万正色沉重地点点头,大军行进方向不变继续往渡河处而去。 无论是正在行军的姚启圣或是坚守在杭州城内的明珠、索额图等人还不知道,明军登陆福建只是乱局的一个开始。 十一月底,伪清皇帝康熙生死不明围困杭州的消息传到了江西,腊月初七,赣西南的南安府便爆发了民变。 南安府起义首领名叫王恒,这个人虽是农民出身,但骨子里却是个不安分的人。 闻听康熙皇帝生死不明被明军围在杭州的消息后,他判断明郑这是要反攻大陆了,天下即将大乱! 这对于他这样爱折腾的人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消息,他兴奋的一夜未睡,第二日起床后他自认为悟到了关键点。 必须尽快抢占先机! 等康熙皇帝一死,天下间势必蜂拥而起,明郑从东南而来定是摧枯拉朽之势,如今比的就是谁的动作更快。 想通了这点的王恒产生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趁着江西绿营兵都被抽调前去勤王守备松懈的机会,他果断起事。 最开始他只是裹挟了数百人攻打县城,但随着王恒开始劫掠乡村,裹挟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聚集了数万乱民一同围攻南安。 守军不足的南安府很快被乱民的人潮战术所攻破,在南安府好好劫掠了一番的乱民队伍再一次壮大。 而且由于劫掠了府城武库他们的装备也随之更新,看着很有几分气候。 有人有枪的王恒野心也膨胀起来,他很快转移目标,带领队伍逐渐向北攻打其他府县,一路上势如破竹,加入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江西西部瞬间一片哀鸿遍野,多个府城被攻陷劫掠,南昌府一日三惊。 王恒手下乱民的数量越来越多,他公开打出了旗号,奉在东宁的延平王郑克臧为主并自封为大明江西总督,带着乱民们不断流窜劫掠,准备光复大明,迎接王师。 赶往杭州勤王的湖北、湖南的绿营都被阻挡住。 随着康熙被围在杭州的消息传播的越来越广,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稳的迹象,尤其是那些遭了灾的地方,盗贼蜂起,处处烽烟。 ...... 被明军炮声轰隆震醒的康熙皇帝还不知道他的江山开始生乱了,他微微动了身体一下,不小心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的他倒嘶口气。 值守的小太监很快察觉到了这不寻常的动静,他轻轻撩开帘子,和康熙皇帝大眼瞪小眼对视起来。 见到康熙清醒过来,小太监先是欣喜若狂,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立马跪下连连磕头请罪,但康熙皇帝虚弱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要这个时候追究你的不敬之罪,朕好渴!快拿水来! 康熙皇帝在心中呐喊,但嘴上只是发出无意义的嘟囔声,好在这个小太监还没傻到家,请了一会罪后他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跑出去喊人。 “圣上醒了!圣上醒了!” 敬事房总管顾问行第一个赶到,看着康熙皇帝仍显苍白的脸庞,顾问行连忙让人去喊随驾的御医来做进一步检查。 很快得到消息的明珠、索额图等人联袂而来,跪在康熙修养的殿阁外叩头请见。 喝完御医开的药后,康熙皇帝的精神头稍微好了些,他费力地抬抬手示意将外间几人召进来。 得到召见的众臣鱼贯而入,跪倒在康熙的床榻旁。 经过这么一次重伤,康熙皇帝清矍的脸庞更显狭长,他看着明珠和索额图,试图说些什么,但声音太小众人根本听不清楚。 明珠连忙膝行几步到床边细细静听。 “外间…”,康熙皇帝的呢喃声传入明珠耳边。 第二百二十四章 浙闽之战(六) 此时城外明军的火炮声仍在轰隆震响,看着康熙惊疑的表情,不用想这外间二字一定是在问外边的炮火是怎么回事。 明珠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地跪着不发一言。 康熙皇帝很快便明白了,他严厉地看着明珠,轻轻摆动手掌示意他但说无妨。 明珠犹豫再三后轻声道:“回主子,是东南郑逆正在攻城。” 康熙闻言后眼睛瞬间张大。 明珠见状连忙继续解释道:“主子放心,眼下杭州聚集了数万大军,各地督抚也都踊跃勤王,郑逆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康熙闻言没有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明珠。 “皇上刚醒需要休息,诸位大人请吧。” 顾问行见康熙这样子立马会意地开始赶人,明珠等人再次叩头行礼,几人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腊月初六日清晨,明郑西军五镇在福建兴化湾登陆,领军的是被闲置了一年多的杨彦迪。 人若是不被敲打束缚,慢慢地就会变得难以控制,而被敲打过后,他们就会更加珍惜机会,变得容易控制。 杨彦迪就是这样,在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后,他对这次领军作战的机会十分看重,收敛了自己散漫的性子,一板一眼地执行着既定的策略。 腊月初七,杨彦迪率领大军对兴化府展开了攻击,同时切断了兴化到福州之间的官道。 接到消息的福州将军喇哈达和巡抚董国兴反应十分迅速,在董国兴高效的后勤支持下,喇哈达很快亲率两万清军从福州出发援救兴化。 腊月十一,在兴化府左近,明军五个军镇沿木兰溪狭窄处布下阵势。 由于此处的西北面有一片连绵起伏的弧山残丘,而其东南方向入海口左近的两条支流十分宽阔。 明军的战船正在其中来回巡航,防守严密,因此清军只能选择在此处正面渡河突破。 腊月十二日清晨卯时三刻,饱餐完后的清军相继出营,军标左中右营、驻防福州满八旗、驻防福州蒙古八旗、驻防福州汉军旗、抚标左中右营等十几面营旗、参领旗排列整齐,整个军阵一片肃杀,大战一触即发。 早在清军造饭用餐时,明军探哨便探查到了敌方的动静,明军快速开饭,大军立刻赶到木兰溪旁的阵地驻守,静待清军。 此时正是冬季,木兰溪的水流既浅又缓,对进攻方的清军十分有利,但杨彦迪毫不担心,战意昂扬,他手下的西军众将也都憋了一年多,大家摩拳擦掌正等着好好厮杀一阵。 大军沿着木兰溪的河岸安静地等待,许多老兵抱着武器抓紧时间休息。 少部分补充进的新兵稍显惊慌,但一年多的训练足以让他们不出大错,众人士气高昂,就等着喇哈达率军前来。 等清军抵达木兰溪附近时,天色已大亮,美中不足的是天空中布着乌云,西北方向刮来的风中透着刺骨的寒意,让交战双方士卒们不住地打着寒颤。 显然这种天气情况并不适合大军作战,但隔河相望的两支军队都不在意这点,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澎湃的战意在双方间酝酿。 满洲都统色楞指挥的北翼清军率先发动了进攻,色楞一声令下,驻福州的满八旗、蒙八旗、汉军旗总计约五千人开始强行渡河,直奔明军左侧的花轩部而来。 在色楞部的牵动之下,喇哈达也率领着中军的几大亲标绿营齐齐出击,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坚定地向明军碾压过来。 几乎是在清军开始行动的同时,明军的炮火响起,西军炮营的数十门火炮次第开火,破开空间距离降临到清军阵型中的炮弹犁开一条条血色的通道,在蹦蹦跳跳中带走了数以百计的清军性命,溪水为之一红。 在动能十足的炮弹面前所有人都一样,无论是士兵还是将军,但凡是被擦着碰着,必然非死即伤。 清军渡河的阵线拉的很宽,即便明军炮营连续不断地射击所造成的杀伤仍然有限。 在清军军官们的呼喝指挥下,士卒们冒着炮火趟着溪水快速冲向对岸。 在渡河过程中清军的火炮也推了上来,一轮齐射后,炮弹打到明军的阵地上造成了许多伤亡。 发现敌人火炮位置的明军炮营立刻停火转移位置将清军的火炮阵地纳入射程之中。 转移好的明军大炮开始对着清军的火炮阵地轰鸣作响,遭受到炮击的清军连忙反击,但射程吃亏,难以造成有效打击,无奈之下清军炮兵开始转移阵地,躲避打击。 随着火炮的转移,掩护冲锋清军的炮火暂时停歇,但这已经够了,因为色楞率领的满蒙八旗此时已渡过木兰溪抵达对岸。 明军的阵地设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等清军进入射程后,花轩部的火铳手分成四排,依托着阵地连续不断地往复射击。 浓浓的硝烟瞬间笼罩了河岸处的明军阵地,遮挡了明清双方的视线,只有前方连续不断传来的惨叫哀嚎声证明着齐射的效果。 很快从火铳浓烟中,突然钻出一排箭雨,以骑射为看家本领的满蒙八旗此时尚能在战场上使出这项优势技能。 箭雨的破空声尖锐刺耳,站在最前的明军火铳手纷纷被箭雨射翻在地。 之后又是几轮箭雨袭来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趁着浓烟还未消散,明军的军官下令火铳手队列缓缓后撤,等拉开距离后明军再次开始齐射。 对面清军箭矢的威胁明显让明军产生了急迫感,火铳手们快速精准地做出日常已操练过千次万次的动作,甚至比日常训练还要快些。 一时间明军这边火铳声如炒豆子般连续不断地响起,烟雾更浓,而清军的箭雨再未射来。 此时西北风起,丝丝点点的雨滴飘落下来,很快将明军面前的浓雾化开,身处一线的明军火铳手这才直观地看到了自己的战果。 近千具清军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横亘在冲锋路上,剩下的清军则纷纷背转身体,主动从河岸跳到溪流中,死活不愿再冲锋。 顶在最前方的火铳手队列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第二百二十五章 浙闽之战(七) 色楞冲锋失败的全过程被时刻关注战局的喇哈达看在眼里。 他是第一次见识明军的火器是何等犀利,十分惊讶。 若换成万正色在此处定然不会吃惊,甚至还会早做防备早早采用散兵冲锋的方式,当初明军来泉州劫掠时他的提标大营就已经吃过了苦头。 万正色当然也提醒过喇哈达明军的火器犀利,但这位满洲将军对此不以为意,将其看作万正色为了推卸责任而作出的夸大之词。 喇哈达上一次与明郑军队交手还是在当年郑经反攻福建时。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坐镇福州,再没有机会和明郑的军队一较高下,现在面对明军犀利的火器,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将军勿忧,请暂缓攻势,如今已然下雨,要不了片刻明军火器就会熄火,到时再寻机决战,自能一鼓而下!” 手下绿营众将看出了喇哈达的无所适从,纷纷建言献策。 没有什么好办法的喇哈达从善如流,听取了众人的建议。 不止绿营众将抱有这个想法,连绵的福建冬雨也为清军上下增加了信心和勇气,雨势慢慢变大,清军暂缓了攻势主动撤离回河岸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势逐渐变小,估摸着明军火药在雨中已被淋湿的喇哈达果断下令再次冲击明军的阵地。 可是清军方面注定要失望了,明军阵地上次第地火铳响声狠狠打了喇哈达的脸,他满脸惊疑不定,“这怎么可能?郑逆的火铳为什么在雨中也能打响!?” 普遍装备着火绳枪的清军士卒们一个个也都感到难以置信,在他们的理解中,即便火药没有受潮,可火绳沾湿了一样无法点火开枪。 有点见识的军官们知道对面明军用的是燧发枪,不用担心火绳打湿的问题。 但即便是燧发枪雨天枪管后部的火药池一样会被打湿,按说明军是不可能击发开枪才对。 “将军,据卑职所知,日本早在几十年前便有能在雨中射击的火器,号称雨铁。”,随侍在喇哈达身侧的军标左大营参将黄务出声解释道。 喇哈达唔了一声,面色不豫。 黄务见状继续道:“将军放心,日本雨铁也没有传的那么邪乎,雨天一样会受影响,只要雨继续下,明军的火器迟早会哑火。” 喇哈达脸色阴沉地看了眼正在变小的雨势,沉声道:“雨快要停了,不能再等了!加快进攻!” 尽管黄务用日本战国时期雨铁的性能来分析明军的东宁铳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是他说得没错,雨天还是造成了影响,明军东宁铳的击发率已经下降到不足平日的七成。 至于明军的火铳为何能冒雨开火,并非是有什么高深的技术发明。 自从东宁铳大规模装备军队后,军械司就一直在研究如何让火铳在雨天也能持续作战。 他们提出了好几种解决方案,经过实际测试并综合考虑了成本等因素,军械司统一为东宁铳制造了防水器械。 说白了就是一个铁盒子加上些皮子和蜂蜡,军械司专门打造了一个可拆卸的铁盒,正好能盖住燧发枪的发射组件,可以用于雨天作战。 下雨天时,士卒们就会拿出小铁盒装在发射组件上将其完全盖住,再用皮革包裹住缝隙,同时用蜂蜡涂抹在火药池旁避免渗水,三层保险下达到较好的防水效果。 经过实战测试,这种组合方式能让东宁铳在小雨或中雨时保持住六成左右的正常击发率,当然如果是碰到那种狂风暴雨的天气一样要抓瞎,全部哑火没得说。 这种防水措施虽然效果不错,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在喇哈达下令清军加快进攻时这个缺点开始显现出来,那就是火铳发射的频率变慢。 发射组件盖上盒子后,在装填时就多出了一个步骤即开盒拉火门再关盒。 这个过程中必须要仔细,注意不能让组件受到雨水直淋,这导致火铳整体装填速度变慢,发射的频率自然也大不如平常。 饶是如此,雨天还能持续开火的明军仍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和杀伤。 清军的火绳鸟铳不能用,弓弦受潮也难堪用,失去了远程攻击手段的清军只能东宁铳的射击艰难地靠近。 随着明军火铳一次又一次响起,不少清军开始崩溃了,他们大喊大叫着坚信明军是会妖术,哪里有火铳可以在雨天一直开火的! 这番言论很快引起前线进攻部队的恐慌,越来越多的人大喊着敌人会妖术,开始逃离战场。 督战队来回砍杀近百人仍止不住颓势,第二波进攻的部队就这样很快被击退。 喇哈达沉下心来提示自己不能着急,他命令所部收拢溃兵重整阵型,随即亲自率领军标三大营的精锐绿营兵展开了第三轮冲锋。 军标三大营是喇哈达亲自统领,亲自训练的精锐绿营,三大营数千人呈分散阵型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快速向明军阵地冲锋。 射击间隙变长的明军火铳给敌人造成了足够多的伤亡,但并没有击溃士气旺盛的敌人,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 明军火铳手被迫后撤组成枪林固守,而他们刚刚驻足的地方此刻被刀盾手以及长矛手等冷兵器部队接手,只待清军越过阵地的沟壕后便实施反冲。 明军火铳停歇,其余各部清军也跟在主将身后压上。 喇哈达率领亲标三大营冲到明军阵地前时,遍地的铁蒺藜和陷阱让喇哈达想要收拢军队组成阵势前进的想法落空。 三营绿营兵保持着散兵线列冲进明军阵地,期间很多人开小差悄悄溜走,但散乱的阵列下无法分辨,等气喘吁吁的清军冲上明军阵地所在的小土坡上后,无数刀光显现在他们的眼前。 见到前锋部队已经跟明军捉对厮杀起来,喇哈达为了激励己方士气,把自己的将军旗向前移了近百米更加抵近前线,这极大地鼓舞了前线作战的清军。 士气正虹的清军奋力搏杀,明军在敌方的搏杀下缓缓后撤,眼见明军没有了火器之利,白刃近战己方又占据了上风,觉得胜券在握的喇哈达将重整旗鼓的满蒙汉八旗兵丁投入到了前线战斗,与绿营共享破敌之功。 第二百二十六章 浙闽之战(八) 二百多满洲骁骑、二百多蒙古骁骑在二百汉军骁骑和五百多汉军步兵的护卫下从右侧翼冲向明军。 挡在八旗兵面前的是黎忠镇士卒。 在新会城外时黎忠镇的标枪给广东清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该换到福建的八旗兵来感受下这些来自大山彪悍士卒的战斗力了。 福州八旗兵近些年战斗力下降的属实厉害,隶属于福州将军的汉军八旗基本上全部都是三藩之乱中耿藩的投降士卒。 这些人虽然久经战阵但几乎无一例外都是老兵油子,看风向的本事强的厉害,打仗时稍有不对溜的比谁都快。 但即便如此,这些汉军旗还自我感觉良好,对那些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的满蒙八旗一百个看不起,心中嗤笑对方是没打过仗的老爷兵。 而福州的满蒙八旗对这些汉军旗更是一万个看不上,在他们眼中这些汉人本就低他们一等,何况这些人都是从了三藩之乱的叛逆,政治立场从根子上就有问题。 互相看不上眼的双方身处同一战场时,那就免不了要互相使使绊子,耍耍阴招。 当然公然让友军送死的行为他们谁也不敢干,但即便耍些小阴招,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也是很致命的。 这些八旗兵上阵之后,喇哈达对其保持了密切的关注,在最初一轮冲锋被击溃后,这些八旗军能在短时间集结完毕并重新上阵让喇哈达十分高兴。 他看着围在他左右的绿营将领们笑指着正在前冲的八旗兵道:“也不知有几分当年国族入关时的样子?” 围在他旁边的绿营诸将少部分讪讪无言,更多地则是顺着喇哈达的话头拍起了马屁。 虽然马屁听着舒服,但喇哈达心中也有数,知道八旗的战力比不上绿营。 他正是看黎忠镇这边火力薄弱,特意将八旗兵放在这个方向好多捞取点战功,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恰恰挑选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黎忠镇的士卒都是生活在琼州深山中的黎族猎手,经过神机镇检验的膛线枪确实好用堪用后,黎忠镇理所当然地也装备上了这种武器。 今日是线膛枪在黎忠镇手上的首秀,不得不说效果很不错,即便是在这种下雨的天气中,黎忠镇的火铳手们也打出了不俗的战绩。 原本该护卫着满蒙骁骑的汉军在冲锋时数次故意控制速度让满蒙骁骑突前。 发现汉军小动作的满蒙骁骑也回以同样的行为,两只骑兵的速度始终没有冲上去,反而互相较劲,越来越慢。 直到明军阵地枪声响起后,双方一齐陷入了恐慌。 就如同嘉兴守军有过的疑惑,这些八旗兵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火器居然能打这么远,第二反应是怎么还能打的这么准。 细心的八旗兵们很快发觉这一轮枪响后落马的大部分都是军官。 尤其是带队冲锋在最前的两个满洲佐领,因为二人穿着颜色鲜艳的标志性八旗棉甲,得到了黎忠镇众士卒的重点关照。 倒下的两个佐领每个人身上起码四五个血肉模糊的枪洞,按说此时这些八旗最好的选择就是趁着黎忠镇装填弹药的间隙加速冲刺过去,抵近接战。 但这些八旗兵们可没这想法,他们第一反应是后退,汉军旗想的是要比满蒙八旗退的更快,满蒙八旗想的是比汉军旗退的更快。 双方不断加快速度争先退后,比进军时快了不止一倍。 在没有亲身经历的人看来,明军就是齐射了一轮火铳八旗兵就崩溃了。 远处观察战局的喇哈达继续夸奖的话还没说完,耻辱的一幕打了他的脸,八旗兵的这不堪表现也让观战的绿营众将开了眼。 恼羞成怒的喇哈达并未注意到明军这轮齐射距离异乎寻常的远,自觉丢了面子的他怒喝出声,“让色楞那个狗才滚来见我!” 八旗兵的突然溃逃给清军的进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一击功成的黎忠镇趁势越出了战壕,从侧面迂回攻击正在与明军混战的清军主力,瞬间改变了战局。 好在担任主攻的军标三营没给喇哈达丢脸,侧翼骤然遇袭的三营很快反应了过来,调集了大量士卒至侧翼防守,总算稳住了军势。 看见这一幕后的喇哈达脸色好看了一些,他心中感慨八旗战力衰退之快,如今打仗都得绿营来当主力才行。 虽然三大营抵挡住了黎忠镇的侧翼进攻,但战局仍朝着向清军不利的方向发展。 左侧清军抚标三大营跟花轩和骆英雄部缠斗的难解难分,中间担任主攻的军标三大营又落于下风,喇哈达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很快明军这边开始发力,杨彦迪率着亲兵营加入了战场,纹绣精美的帅旗上大大的一个杨字吸引了无数清军向此处冲锋,同时又有无数明军前仆后继地保卫着这面旗帜。 杨彦迪一身铠甲率领着亲卫营率先开始反冲锋,他挥舞着手中双锤,不断有清军的脑袋被敲烂。 后方排列成阵的长枪方阵跟在杨彦迪身后快速冲上,杨彦迪厮杀一阵后瞅准时机趁势往两侧退去。 在一阵阵响亮的口号声中,明军的长枪整齐划一地刺收刺收,一阵接一阵,宛如汹涌的潮水,将被杨彦迪冲击成密集一堆的清军挂在枪刺上哀嚎流血。 面对着似乎无法阻挡的浪潮,有的清军试图从侧翼或者下盘着手,结果不是被后续的长枪刺倒便是撞上了护卫着两侧的刀盾兵。 战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喇哈达将所有预备队全部派出,但仍是没能改变清军滑向失败的深渊,他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如同机械一般整齐的屠戮着己方士卒。 戴上刺刀的火铳阵同样加入了反冲锋,装填好火铳的火铳队在抵近清军时纷纷开枪射击,打的清军鬼哭狼嚎。 随即他们端起刺刀嚎叫着冲向敌人,刺刀狠狠捅穿了清军的胸膛,这成了压垮清军的最后一击。 “败了!”,肝胆欲裂的军标三大营士卒开始转身逃跑,率先逃跑的士卒都是顶在最前线的,他们的逃跑带动了周围的队列,冲散了身后的队列,让清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眼见时机正好,西军骑兵营从明军的后阵中冲出,以匀速缓缓向败逃的清军逼近,进一步加快了绿营兵的溃败。 数百名骑军越过不断追击敌军的长枪手同袍们,将大队逃跑的清军赶回到木兰溪中,在明军高效的追杀下,死亡的和将死未死的清军躯体几乎堵塞了溪水。 第二百二十七章 浙闽之战(九) 在明军连续不断地追杀下清军根本没有喘息重整的机会,甚至喇哈达亲自坐镇的中军也被溃军所冲散,将兵们狼奔豕突,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喇哈达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路飞奔直往北逃去,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快,快到让喇哈达都来不及反应。 四周全部是溃逃的兵卒们,他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神采,任由亲兵护送着北逃,没有想过重新组织抵抗,这致使清军在战场上最后一线转大败为小败的契机也丢失了。 “完了。”,刚集结完队伍的色楞看着围逼过来的明军中路追杀部队以及友军绿营的混乱局面,口中叹息一声,对着惊慌的八旗兵丁们下令道:“将军大人都跑了,咱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撤,撤回福州去!” 这一决定得到满蒙汉三部的一致拥护,众人护卫着色楞转进如风,迅速往北边的福州城撤退。 随着喇哈达率先撤离战场,各部清军主将也相继做出撤出的命令,靠后点的还能维持着基本阵列后撤,顶在前边的则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丢盔卸甲,毫无阵型,四散落跑。 清军或主动或被动地相继撤至对岸,随即马不停蹄地向福州城撤退,这标志着木兰溪一战的最终落幕。 明军的骑兵营一路追击清军二十里左右,一路上杀死杀伤无数,马蹄声如催命的钟声,督促着这些清军根本不敢暂歇集结,一路慌张地逃回了福州城。 清军最后一路撤回福州城时数量只剩下了六千左右,其中还有两千战力低下的八旗兵,巡抚董国兴欲哭无泪,连忙加紧征集城内民壮加固城防,谨防明军趁机袭击福州城。 杨彦迪显然没有继续进攻福州的意图,挟着大胜之威,他带领西军加紧进攻兴化府,得知福州将军喇哈达率领的援军在野战被人数占劣的明军击败后,兴化府守军的士气降到了冰点。 但出人意料地是,兴化府知府徐希圣、同知王延庆、通判田浥、莆田县知县金皋谢等人态度出奇地一致,大家都选择了与城共存亡。 与几位文官不同,兴化协防绿营参将罗凯却是个坚定的投降派,在他的影响下许多军官士卒皆无战心,整日鼓噪着早日投降纳城,向明军讨个不杀之恩。 面对内部的投降派声音,徐希圣展示了他的雷霆手段,借着一次议事机会,几个文官联手将罗凯在议事堂内砍杀。 徐希圣顺势接管了兴化府内千余绿营士卒,将有投降言论的军官一律免职,替补上那些决心守城的人。 同时他在城中大肆传播谣言,告知百姓们城外郑逆已经公开表示了一旦攻破兴化府即行屠城劫掠,他通过妖魔化明军成功激起了城中民众的抵抗之心。 经过他的这一番整合,兴化府暂时做到了军民一心,面对众志成城抵抗到底的兴化府军民,杨彦迪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冽,“开炮!” 兴化府作为一座重要的海防城市防守不可谓不严密。 但受伪清迁界禁海令的影响,兴化府沿海岸处一片荒芜,本地的粮食产量严重不足,需要靠其他州府乃至外省的粮食支援,如今明军大举攻城,眼见着城中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徐希圣心中愈发焦急。 他的焦急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明军攻势日猛的事实,也无法改变兴化府内每日伤亡惨重的现状,更没法凭空为大军变出粮食来。 在明军猛烈的攻势下,兴化府摇摇欲坠。 永历三十八年腊月十九日,历史应该铭记这个日子,在明军持续不断的攻势下,兴化府正式被攻破。 此时明军在福建登陆并击败喇哈达的消息才刚刚传到浙江。 杭州城外,姚启圣和何祐在钱塘江边进行了数场鏖战,得益于江面上的炮火支援,明军总体上占据着较大优势。 姚启圣派人向杭州城内传信希望杭州的清军能配合他在城外的军事行动,里应外合对明军进行夹击。 但被明珠以圣上銮驾在城内,不可冒险为由而拒绝。 姚启圣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明军江面上的炮火拼力进攻,好在不久之后两江总督王新命率领的援军赶到,姚启圣和王新命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将何祐部包夹在钱塘江旁。 王、姚两位总督试探地协同向明军发起了几次进攻,但均被何祐击退。 又过了几日,安徽布政使姜叶舟率领的援军同样赶到,清军的军力达到了四万人,来来往往的清军传令兵策马奔跑在钱塘江冲击下形成的平原上,而明军的探马哨兵则奋力截杀。 花费了数日互相联络商议的三部清军最终形成了一致的方案,在腊月二十一日清晨,三部一同对明军大营发动了攻击。 这次攻击进行的异乎寻常的顺利,往常江面上的大炮声并未响起,游弋在江面上的明军水师不知所踪,而明军大营的抵抗也十分无力,稀稀拉拉的火铳声根本无法阻挡清军攻击的步伐。 几部清军的主帅几乎是同一时间面色大变,“不好!明军逃了,快点,催促前线部队冲上去看看!”,姚启圣厉声喝道。 王新命和姜叶舟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原本还颇为谨慎的清军一下子放开了手脚,顾不得阵型的严密,在几位主帅的严令下,清军们呼啦一蜂窝地冲向明军大营。 果然不出姚启圣所料,占地极广的明军大营稀稀拉拉的只有几百人,见到清军冲到近前他们果断地丢掉了武器抱头投降。 很快,姚启圣、王新命、姜叶舟三人在明军大营顺利会师,望着正在接受绳捆索绑的数百明军,姚启圣苦笑道:“让郑逆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是我姚某人之过。” 王新命连忙开解道:“郑逆凶顽狡猾,这怎能是姚部院的过错呢?” “就是不知郑逆是退回了东南小岛还是寻机另寻他处登陆了?” 姜叶舟这一番话让姚启圣和王新命都沉默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浙闽之战(十) 姚启圣看着不远处宽阔的钱塘江江面,感慨道:“形势不由人,莫要多想了,好歹杭州无忧了,如今头等之事是赶紧向銮驾报告这一喜讯。” 王新命和姜叶舟闻言轻叹口气,缓缓点头。 何祐率领的明军主力趁夜登上了水师战船径直向南而行,一同被带走的还有赶来劝说何祐的黄宗羲师徒几人。 黄宗羲当初找上何祐时,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何祐要做仁军,勿要学三藩之弊,只会骚扰民众,最终难成大事。 他这一番话让何祐很是反感,在何祐看来,黄宗羲说的话固然是在理的,但操作起来并不现实,先不说多少士绅确实在支持伪清,不加以惩处难免会给明郑在浙江的军事行动造成困扰。 就说若不让士兵们尝点荤腥,在敌境长久作战实难保持高昂的士气,故而他对黄宗羲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同时也觉得黄宗羲不过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腐儒罢了。 但碍于这是殿下首要搜寻的人才,他对黄宗羲一行人还是十分客气的。 随着几日接触下来后,何祐通过观察黄宗羲并不是一个腐儒,相反他的很多想法务实又叛逆,他不由多了个心眼,再次细细询问黄宗羲为何要说那番扰民的话。 经过黄宗羲的讲述何祐才知道李高山在嘉兴的胡作非为,这让他很是恼怒,但大敌当前,他暂时按下了立刻给李高山治罪的心思,准备等打完仗后再好好收拾他。 但何祐没有这个机会了,为非作歹的李高山最终没能成功逃出浙江,在何祐准备撤退的前几日,他专门派了快马通知留守在松江和嘉兴的明军寻机撤退。 留守松江的留仁镇趁着汤斌部攻城松懈之机连夜悄悄从城中撤离至海边,乘坐着水师战船向南与何祐汇合。 而李高山接到何祐命令后,决定再最后狠狠抢一波再走,结果抢的太狠没控制住,演变成了普遍性的劫掠,引起了城内民众的反抗。 本就准备撤退的李高山没有慌乱,顺势直接将城池丢给了乱民,自己带着部队撤出了嘉兴,但在行军途中,李高山部不断遭到民众自发的袭击,导致行军十分缓慢。 最终被刚刚赶到嘉兴的山东勤王绿营堵住了去路,携带着大量财货的明军突遇袭击一片混乱被打的大败,李高山也殁在乱军之中。 何祐率领着明军主力在海上航行几日后从兴化府登陆,何祐汇合杨彦迪近四万明军于新年之际向福州城杀去。 对于福州城里的士绅军民来说,明军的突然出现绝对不亚于是一场十级大地震,喇哈达兵败木兰溪的消息是举城皆知的,如今明军大举来袭,大部分人持悲观态度,不认为福州城中的残兵败将们能与明军一战。 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为了保住城池,董国兴不得不指挥省城的守军差役们查封了粮行酒肆以囤积粮食作持久未战、同时在全城大肆拉丁索夫充实城防兵力,严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任凭城内有财力有地位的士绅们如何贿赂、恳求、哭喊、痛骂,董国兴都不为所动,所有人必须留在城中,为防御福州城做贡献。 在董国兴的战时严令下,整个福州城防紧张的转动了起来, 永历三十九年正月初八,迤逦而来的明郑大在一边构筑封锁城市的壕堑的同时,开始对福州城展开试探性炮击,负责指挥守城战的董国兴毫不示弱,以置于城头的红夷大炮予以还击,一时间硝烟笼罩了古榕城。 福州作为一省的治所,又是海防重镇,既是大城又是坚固的军事要塞,明清两代持续不断地都对福州城墙进行了加固。 在明军密集的炮火中,福州的城墙表现出了惊人的抗击性,密集的工程火炮没能对它造成太大的损伤,这大大坚定了董国兴等一众福州城内官员死守的信心。 当然明军的试探炮击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何祐和杨彦迪发现清军的守城兵力分布以东西两面的兵力较多。 而在城北城南则分别因为屏山、及于山、乌山的屏障而布置的兵力较少。不过东西之间也有差异,西城因为只有坐仙门一个城门因此清军只有抚标两营的旗号,而在东城,则有船场门、汤井门、严胜门等三个城门,因而军标三营及抚标一营都布置在这个方向。 “看来只有硬攻了。”听完各部汇总上来的报告,何祐如是决定道。“咱们的时间有限,必须速决速战。” 说完后,何祐看了看杨彦迪,以目示意,征询他的意见。 杨彦迪蒲扇大的手掌在空中挥舞几下,认同地点头道:“硬上吧,都是手下败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的。“ 何祐微微颔首命令道。“传令各镇,不管用什么办法,三天内,一定要把大炮架到金鸡山上。” 金鸡山在严胜门外这一段其实不是山,而是一段杂草丛生的大土丘,由于地势相对较高,可以使得炮军获得较好的射击视野因此才被何祐选中作为主攻部队的炮兵阵地。 不过何祐能想到,董国兴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清楚这块阵地十分关键,因而一见明军有所动作,董国兴立即调派了大量火炮到东城对着金鸡山的突破一顿狂轰滥炸。 福建省是清廷直面明郑的第一道堡垒,作为一省治所的福州城内装备着许多大口径的守城炮,董国兴不似喇哈达,他很看重火器的威力,尤其是火炮这样的利器,在他的重视下,福州城内的火炮都是定时专人维护的,十分堪用。 如今福州城开始向明军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数十门大口径守城炮架在东城城墙上,明军根本无法将炮兵阵地转移到金鸡山上。 首轮尝试失败给明军上下蒙上了一层阴影,福州城内的士卒们则逐渐开始找回了信心,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同样的一批人,放在喇哈达和董国兴手上士气却截然不同,更不用说这还是在喇哈达先前战败的基础上。 谁是熊自然不必多说,一目了然。 第二百二十九章 浙闽之战(十一) 抢夺金鸡山受阻的明军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们直接放弃了对东城的进攻,开始对着其余三个方向的城门开始挖掘壕沟,准备一路顺到城门下。 大量被明军驱赶的民夫日夜不停地进行着土工作业,同时正对着几个城门构筑起简易阵地,彻底将清军出城突围的希望斩断。 清军尝试着用火炮、弓铳等远程武器阻碍明军的行动,但明军的壕沟挖的很深,这些骚扰行为收效甚微。 看着明军的壕沟一步步逼近城门,守城清军的士气又开始动摇起来。 为了鼓舞士气,坚定城内守军的信心,董国兴花费重金从各军中招募了数百决死队,趁着夜间从西侧城墙悄悄坠墙而下对明军的壕沟发动了突袭。 数百名穿着棉甲的清军挥舞着武器从黑夜中杀出,配上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仿佛是刚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鬼。 没能提前防备的明军很快被杀溃,清军占领了最前一段壕沟,顺着壕沟不断向前突进,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和混乱,许多为明军工作的民壮也惨遭屠戮。 虽然最终这伙清军决死队被斩杀殆尽,但这次突袭杀死了许多民壮,大大拖慢了西侧壕沟的挖掘进度,也有效打击了明军的士气。 突袭成功的清军则纷纷高声欢呼,士气有所回升。 但这也只能拖延片刻,而且对南北两侧的明军毫无影响,南北侧的壕沟仍以稳定地速度逐渐抵近城墙。 很快,北侧的明军率先将壕沟挖到了城墙底下,明军用棺材装填了大量火药准备将城墙炸开。 而清军则在城内用大翁听声辩位确认了明军的挖掘地点,再以大水倒灌,将明军炸毁城墙的计划扼杀。 双方数次拉锯,明军的尝试均告失败。 何祐见状果断放弃了以火药炸毁城墙的计划,转而调集重兵顺着沟壕抵近城墙直接对北侧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清军北侧一时间告急。 董国兴将聚集在东城的大炮迅速拨出大部分调往北城,同时他亲自率领援军抵达北侧指挥守城战斗。 趁着董国兴被调开,杨彦迪派花轩率领所部掩护炮营再次尝试占据金鸡山的制高点。 负责东侧城门防守的福建布政使赵东调集了东城剩余的火炮对着明军狂轰,但数量和威力都大不如前。 明军顶着伤亡,脚步不停地向金鸡山靠近,这下赵东急眼了,他调集了千余士卒,准备在城头炮火的掩护下出城阻止明军占据金鸡山阵地。 “都注意了,鞑子要出来了。”,花轩时刻关注着东侧城门的情况,眼见城门打开,他瞬间判断出清军是要出城冲击炮营。 花轩命令两个协的士卒继续帮炮营转移火炮到金鸡山,他则亲自率领着剩余三个协的士卒列阵,准备正面抵御清军的冲击。 三个协的明军严阵以待,花轩一声令下,众军士齐刷刷地各找位置,排列出一个并十分厚实的横阵来。 “火铳手检查武器,长枪手刀盾手注意防御掩护,随时做好换阵准备。” 花轩的话音还未落就被福州城头的炮声给淹没了。 “稳住了。”看着飞舞的炮弹打到身边的同伴后又再度蹦蹦跳跳的向后一路窜去。 队伍两头的几个副参领似乎没有听到战友哀嚎一般嘶吼,用沉静地声音呼喝着,“都保持好阵形,稳住了,火铳手准备!” 城头上的清军又开了一阵子的炮,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好在在明军军官们的弹压安抚下,明军的士气并未崩溃。 很快从城中冲出的清军抵近了,城头上的炮火适时地停歇。 “放!”,前排的明军火铳手纷纷开枪射击,而清军保持着队列一边缓步靠近一边用弓箭回射。 火铳的弹丸和飞舞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落在双方的军阵之中,不断有人哀嚎着倒下,然后身边的同袍迅速地将位置补上,宛如大河中偶然出现又转瞬消失的浪花。 明军的火铳射击连绵不绝,而因为兵力不足所以不敢过多投入的清军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弓箭的射击密度也远远不如明军。 此消彼长下,清军在冲锋途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倒下了比明军多一倍的尸体。 等到冲抵明军近前时,原本千余人的清军缩水至不到七百人。 顶着火铳冲入明军队列中的清军冲锋队在近战上也没有讨到太多的便宜,明军的刀盾手和长枪手迅速和火铳手换阵和冲来的清军撞击厮杀在一起。 借助前阵与明军厮杀的短短时间,明军火铳手快速装上了刺刀,凑成紧密阵型形成了一片枪林。 火铳手们配合着刀盾手和长枪手整齐划一地突刺,在这般整齐的刺杀面前,以散阵冲锋来的清军霎时间陷入混乱。 在带队清军军官的大吼声中,清军迅速开始集结列队,尝试排成阵列与明军相抗,双方的军阵互相刺击厮杀,双方阵形最外层的士卒不断倒下,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人数占劣势的清军最终没能突破明军的防守,留下一地尸体后败退。 “开炮,继续开炮轰他们!”,在城头上观战的赵东气急败坏地喝令道。 很快福州城头再度被硝烟所笼罩。 不过这次明军并没有排列成密集阵型在那硬挺着挨打,散开的阵列让清军此番炮击收效甚微。 “本官赏银千两,何人敢再度出击?” 回应赵东的只有城头上连绵不断的火炮声,一众武官都低着头讪讪无言。 见无人应答,赵东脸上显露出不悦神色,此时一名千总壮着胆子出列进言道: “藩台大人,卑职以为郑逆这是故意诱使我军出城与其野战,意在消耗守城军兵,如今已损耗了千余兵卒,若是再派人去,只怕城防力量不足,大人不可不察啊。” 赵东阴沉着脸看着这名千总,怒声道: “尔等懂什么,若是让郑逆在金鸡山上架起大炮,届时敌人炮火可直射城头,还怎么守?这才是关键点,军队打完了还有民夫,总之抚台大人将此段城墙防守重任交予了本官,本官便要保其不失!” 他扫视了下低下头的诸将道:“若还是没有主动请战者,那本官也只好点将了。” 众武官闻言皆身躯微抖。 第二百三十章 浙闽之战(十二) “大人,若是没有了兵,只靠民壮又如何能守得住。”,见到众武官的表现,福州府同知胡普游温声劝谏道。 “再说了,福州的城墙经过前明和本朝多次修缮,径厚仗许,又有青砖包墙,坚固无忧,即便郑逆高位直射城头,尚可在内里抢筑夹墙,想来可保无忧。” 众武官闻言连忙抱拳躬身道:“胡大人所言乃是正理,请藩台大人三思!” 见众武官一致反对再派兵出城,赵东意识到了不妥,他沉吟片刻后,态度软化下来。 “便按尔等所言,尽快抢筑夹墙,各部严守岗位,防备郑逆趁势攻城。” “遵命!” 兴化陷落、福州被围攻的消息从南北两路分别向广州和杭州传递。 何祐率领明军撤出浙江后,几位外省来援的督抚进城向銮驾报捷。 因为康熙身体还很虚弱,明珠和索额图晾了姚启圣等人几天,等康熙状态稳定后才定了召见众臣的日子,恰在此时,从北京来援的康亲王杰书也率军抵达了杭州,一并觐见康熙。 在临时行宫的议事大殿内,精神恢复了些的康熙隔着纱帘召见了诸臣。 康熙皇帝面色仍是惨白,精神恹恹,但纱帘隔绝了众臣的目光,将这一切都隐藏起来,他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声音中的虚弱和疲惫道: “诸位臣工辛苦,勤王之功朕记在心中了。” 众臣连忙叩头连称不敢。 “听说郑逆已经撤出了浙江?是否已撤回东南岛上?浙江地方上的损失大吗?” 康熙皇帝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十分干硬地一连三问道。 姚启圣能听出康熙话语中蕴藏的怒火,见其他几位重臣都斟酌着不准备先行开口,姚启圣只好再次叩首回道: “禀圣上,郑逆确已撤出福建,只是具体动向尚且未知。” 康熙皇帝听了后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思绪飘到了天津的造船厂,心中轻叹一声,想要打造一支能与明郑抗衡的船队还需要时间。 要隐忍,康熙皇帝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行压下心中的不甘屈辱和由此而产生的怒火。 “浙江的情况呢?明珠你说。” 被康熙皇帝点了名字,明珠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将被明军侵占州府报上来的损失情况汇报给了康熙。 康熙听完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原本压下的怒火再次上涌,他的脸庞愈发苍白,在急怒攻心之下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诸臣原本跪着的身子伏的更低了些,顾问行一边担忧地问道:“主子,要不要宣御医来?”,一边快步上前轻抚着康熙的后背。 康熙摆摆手示意不用,再次猛咳了一阵后纱帘内恢复了宁静。 众臣伏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位年岁已高的大臣开始浑身酸痛。 康熙皇帝锐利的目光好似一下子穿透了薄薄的纱帘,看清了几位老臣勉力的样子,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都起身吧,尽快派遣专员赴各地安抚民众,哪些官员投降了郑逆理一份名单上来,遭兵灾的州府今年赋税全免,以助恢复生产吧。” “圣上爱民如子,天下百姓之福!”,索额图带头高呼,众臣纷纷跟着称颂。 “免了,听说黄宗羲被郑逆掳走了?” 面对群臣的恭维康熙神色淡淡,突然转移话题说起了被何祐带走的黄宗羲。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道康熙此问有何意指,这次是索额图进行了回答:“回主子,是有消息称黄宗羲并其弟子三人皆被何祐掳走。” 康熙缓缓颔首,一阵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都退下吧,朕累了,明珠、索额图你二人处理好善后事宜。” “嗻!” 众臣再次跪下行礼后,相继退出了殿阁,明珠故意拖延到最后一个离开。 他冲着顾问行使了个眼色,快步小跑到其身边轻声问道:“圣上恢复的如何?何时可以起驾回京?” 顾问行摇摇头道:“几位御医言说还需稍待旬日。” 明珠轻轻点了点头,拱手冲着顾问行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接见完众臣的康熙皇帝在行宫内安睡了许久,一直到月上柳梢后才慢慢转醒。 “什么时辰了?”,康熙接过一旁小内侍递来的茶杯轻啜口茶问道。 “快到戌时了。” 小内侍躬身回答,随即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康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声音严厉起来,“怎么了?” 小内侍闻言立马跪倒在地道:“下午主子熟睡时,姚大人紧急求见,被顾总管拦下来,小的不该多嘴请主子责罚。” 小内侍说话间顾问行正好走进寝殿,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多嘴的小内侍,眼神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抬头看见顾问行冷漠的眼神,小内侍的身躯不住颤抖。 康熙不以为意,多嘴的奴才没人喜欢,尤其是在皇上身边,不会闭嘴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结果。 “姚启圣请见了?” “是,姚大人午后请见,奴才看主子睡得熟就没惊动您,请主子责罚。” 康熙摇摇头道:“姚启圣说了何事吗?” 顾问行犹豫下照实道:“似是福建那边来了军报,索大人和明中堂已经召集诸位大人在处理了。” 心系福建情况的康熙很快在夜间再次召见了众臣,得知兴化沦陷、福州被围的消息康熙又惊又怒。 “福州绝不可丢!”,康熙掷地有声的话语为群臣下一步商讨对策定下了基调。 姚启圣自然是要赶回去的,但是否往福州增派援军,又该增派哪省的军队成了众臣纠结的问题。 御医说的很清楚,圣驾仍需在杭州休养旬日,不能立刻动身回京。 而郑逆在海上来去无阻,若是派的援军多了导致杭州守备空虚,郑逆到时杀个回马枪来个梅开二度,谁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战报上说了郑逆足有四万大军围城,若是派的少了不仅难解福州之围,纯属是给郑逆送战绩去了。 况且各省抚督来杭州是为了勤王,福州出了事与那可他们无关,如今天下物议汹涌,各地都在闹乱子,这时候应该赶紧回师本省坐镇。 若是去增援福建,本省民变闹大弄成江西那个样子,这罪责谁来担? 出于各自的考虑和立场,就增援福建一事,众臣迟迟不能达成一致意见。 第二百三十一章 浙闽之战(十三) 就在诸位大臣争论该如何援助福州时,没有援军的福州城已陷入了危局之中。 在东侧城墙的金鸡山上,明军成功地将炮阵布置在了高处,清军城头的火炮难以射到,只能被动挨打。 明军从凭借高度构筑的斜射炮阵地驾起大炮,用合适的射角将实心弹、开花弹等炮弹次第打到城头上。 不但将严胜门的城楼打塌,更是打得城头防守的清军龟缩在女墙里根本不敢冒头反击。 成功在金鸡山构筑了炮兵阵地,何祐和杨彦迪很快达成一致,将主攻方向聚集在东门处。 趁着东侧城墙城头上的清军被大炮压制,何祐调集重兵开始全力攻城。 这次明军发力了,他们推着十几辆披着淋湿了的棉被和生牛皮的轮车前行,然后将十数辆车挨着紧贴到了城墙边。 躲在轮车后的明军工兵营战士迅速拿出工具,用十字镐、钢铲等在城墙底部拼命地挖刨着。 此时由于明军抵近了城墙,为了避免误伤,明军的炮火逐渐停歇。 在赵东的严令下,留守的清军士兵们纷纷从女墙后冒出头来,不断地向下丢掷垒石、金汁等物,射击着箭矢弹丸,摧毁了其中几辆轮车。 抵近城墙的明军火铳手们纷纷朝城头上开枪射击,清军守城士卒再次被压制在女墙后。 片刻功夫后,大部分轮车后的工兵营士卒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在城墙底部挖出了许多内凹的浅坑来。 此时新的一批轮车再次抵近城墙,这批轮车上携带着大量的火药,彼此之间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除了有两个在路上不小心被清军的火铳击中引爆外其余几辆车依次抵达了城墙底部。 引发爆炸的轮车瞬间引起了清军的注意,赵东一瞬间看穿了明军想要用炸药毁城的计划。 他拼命地喝令着守城士卒们反击,凡是一直躲在女墙后的士兵一律被他视为逃兵尽数斩杀,在赵东的严苛命令下,清军的反击逐渐猛烈。 “东城告危!快去催抚台大人和将军派兵来援!”,赵东双目通红,目眦欲裂怒声吩咐手下传令兵前去报信。 清军的反击还是晚了一些,装载着火药的轮车很快到达了相应的地点。 明军后阵传来一阵尖锐的铜锣声,各个轮车上的导火索被迅速点燃。 近百名工兵营士兵也顾不上会将后背露给城头上的敌人了,他们撒开丫子飞奔向己方大阵,拼命地逃离被点燃的轮车。 接连不断地爆炸轰鸣声响起,飞奔而逃的工兵营士兵们很快被爆炸的冲击波追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成了满地乱滚的葫芦。 而处在爆炸中心的清军更不好受,许多人感觉到脚下城墙整个都翻动了一下,如同地龙翻身般,几乎一瞬间在城头上便看不见任何一个站着的人了。 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临着城垛近的清军更倒霉,直接从城头被震下落到地面上,血肉之躯与坚实的地面进行了亲密的碰撞,红白色的液体飞溅一片。 等到这股爆炸的冲击总算过去后,准备进攻的明军放眼望去,只见原来浅浅的洞口现在变得又大又深,似乎已经打通了城里城外一般。 只是黑火药不是炸药,威力实在是有限,最终也只是在城墙外侧的洞口处形成了一道道放射状的裂口而已,并没对城墙造成毁灭性的损坏。 何祐举着千里镜观察着被炸开的洞口,工兵营统制鲁郝在何祐身边眉飞色舞地说道: “何帅您看,这次爆炸虽然没能成功炸塌城墙,但给我们第二次爆破提供了裂洞,只要再来一次,我敢保证这城墙肯定要垮塌!” 杨彦迪也在一旁帮腔道: “我看可以,反正咱们这次带的火药多的用不完,只要能把这墙炸开,就算火药都用完也没事,老杨带着弟兄们肉搏也能把这福州城占下。” 其余众将闻言也都面露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城墙坍塌后痛杀一番鞑子。 何祐同意了这一提议,金鸡山上的明军火炮再次开始轰鸣。 正在此时,从城内其他各处赶来的援军抵达,董国兴接替了赵东的指挥权。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城墙外侧那一个个被炸开的大洞,迅速开始分配防守任务。 数千清军沿着东侧城墙排列躲避着明军的炮火,时刻关注着城外明军攻城部队的动向。 何祐一声令下,十数辆轮车再次被推着前行,何祐命令金鸡山的炮火不许停歇,工兵营的战士们冒着被己方炮火误击的可能,奋力推着简陋的轮车冲向第一次爆破造成的大洞。 “拦住他们!”,董国兴此刻也顾不上明军的炮火了,他亲自抵达城头立刻派人出城拦截。 数百名清军士卒迅速顺着绳索坠城而下,向推着轮车的明军杀去。 金鸡山的炮火适时地调整了射击范围,明军大阵也迅速分出队伍前来支援,在明军炮火连续不断的轰击下,出城的清军伤亡惨重。 但出城的清军也知道自己负担着多么大的责任,他们不顾伤亡地拼命向轮车冲来。 此时所有明军的轮车都开始减速了,只有最前头的两辆车速度不减反而越来越快。 领头的清军守备先是大喜,随即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地吼道:“都躲开!躲开!” 可惜已经晚了,点燃了导火索的两辆轮车很快爆炸,将出城冲锋的清军炸的七荤八素。 “太疯狂了,郑逆何时变得如此凶悍了。”,喇哈达站在城头上看着主动推着轮车自爆的明军工兵营士兵们,双眼无声地喃喃道。 自从上次被杨彦迪打败后,他对明军就有了畏惧的心理,如今这样一幕呈现在他的眼前,只怕日后这位位居一品的伪清满洲将军再对上明军时心态会很崩。 城外的明军可不会在乎喇哈达的心理情况,推着轮车的工兵营士卒纷纷开始加速。 战友主动牺牲为他们创造的时机十分宝贵,他们抓紧一切时间推着大车冲向城墙之上那一个个大洞中。 看见明军的轮车纷纷提速冲来,从刚才爆炸中幸存下来的清军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诡异一幕,十几辆大车,几十名明军驱赶着数百清军四散逃窜。 第二百三十二章 浙闽之战(十四) 此时城头上防守的清军们明白福州攻防最后的时刻到了,数千清军如同疯了一般纷纷对城下冲来的轮车进行攻击阻碍。 许多守城的清军们刚靠近马面时就被明军的炮弹撕碎了身体,但这并没有吓住他们。 大部分清军军们也真正做到了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的他们成了远处明军线膛火铳手们的靶子。 守城部队无论将兵皆亲临一线,在董国兴的指挥下拼命防守,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而明军这边也同样清楚此时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大批大批的明军拔阵向前,拼命向城头的清军射击,掩护装满了火药的轮车前行。 许多探头射击的清军士兵只是射出了一箭,便被明军密集的铅弹掀开了头颅。 更有甚者,有的清军火铳手被明军灼热的流弹打中引燃了携带的火药,一下子变成了火人,胡乱地挣扎乱撞,引起一片混乱。 冒着明军火炮和火铳的双重打击,清军仍坚持战斗,展示了难得的英勇。 清军千总倒下去了,守备就冲上来指挥,守备负伤阵亡了,游击、参将便亲自上阵持弓拿铳射击阻敌,在清军激烈的反击中又有七八个轮车爆炸。 好在明军这边火力占优,但凡敢在东城墙上开火的清军火炮位基本都被明军打爆。 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顶着清军发射的弹矢前进的工兵营士卒们死伤了近三分之二,但最终还是将五辆轮车推进了黑洞里。 工兵营的士卒飞快地引燃了导线,然后再度上演夺命狂奔。 “不好!快撤下去,撤下城头!”,看见明军轮车冲进黑洞中,无数人在城头大声地嘶吼示警。 大家争先恐后地向城下逃去,谁也不知此次爆炸会否引发坍塌,若是引发坍塌所造成的连锁坍塌范围又能有多大。 在城头清军的大声嘶吼中,导火引线逐渐燃到了终点,随即数声沉闷的炸音响起。 福州城东北面的城墙在猛然地震晃后,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开始塌陷,最终连带着没能及时逃脱,仍站在城墙上的一众清军官兵,都狠狠地砸在坚实的大地上。 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的明军炮兵飞快地向垮塌的城墙处射去一连串的实心弹,同时数千明军官兵无声地纷纷跃起,顶着弥散的沙尘,旋风般地冲向城墙的垮塌处,一路杀入福州城中。 此时幸存的守城清军才从震惊中醒悟过来,董国兴和一众将官早早地被亲兵们保护着下了城墙。 他指挥着残存的军队纷纷冲上城墙的垮塌处拦截明军入城,但刚刚冲上倒塌砖石堆积处的清军还未站稳,劈头盖脸地便迎来一阵金属风暴。 密集的铅弹从城外射来,将冲在最前的清军射翻在地,明军一边射击一边快速突进,等到抵近城墙缺口时迅速装上刺刀,向防守在此处的清军杀去。 头前开路的刀盾手以盾大力隔挡开清军的长矛,右手刀光闪烁,来回劈砍带出片片飞溅的血雨。 杀声顷刻间在福州城残破的城墙内外响起来,披着甲胄的明军精锐和同样披甲的清军猛士捉对厮杀着,清军凭借着整齐的阵列优势勉强抵御住了明军的第一波攻击。 等到明军退去后,数十门明军的火炮从金鸡山上拉了下来,以平射的方式对着排列整齐的清军轰击。 数轮炮击之后,清军的阵列霎时间乱了起来,明军趁势突破了此处突破口,之后立刻整队排列好队形,大军向旁边的严胜门行去。 随着明军排列好阵型,连续不断地火铳声再次响起,被排铳齐射的清军被迫节节后退,很快城墙倒塌处边上的严胜门落到了明军手中。 随着东侧严胜门的的易手打开,清军再难抵挡明军入城,越来越多的明军如浪潮般不断涌进福州城内。 明军的近战部队持着长矛大刀一往无前地前冲,与妄图夺回城门的清军厮杀正酣,明军的火铳手们则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快速登上城头,用齐射的火铳支援着己方的进攻。 等到肃清了严胜门附近的清军残部后,明军立刻沿城墙向西夺取了福州的制高点望海楼,并进一步向北边的遗爱门冲去。 面对席卷而来的明军,防守在北门的清军大营根本无法阻挡,远远地见明军破了城,许多中下级的武官主动地放弃了防守,带领部队争先向城中遁去。 将遗爱门打开后,担任北门主攻的左武卫镇得以涌入城中,毛兴一马当先冲入城中,正好碰见了满洲都统色楞率领来援的八旗兵。 毛兴亲率左武卫镇士卒奋力冲锋,一轮进攻便将色楞部击溃。 随着越来越多的明军涌入城中,守城的清军明白大势已去,不少临时征募守城的民壮纷纷脱下写着勇字的号衣,悄悄混入乱糟糟的人群中。 或是趁机潜回家中,或是往西、往南而走,想趁着明军控制四门前逃跑出城。 镇守福州的绿营兵和八旗兵也有样学样,将身上写着兵字的号衣脱下扔掉,穿着单衣顶着寒风混入慌乱的人群之中。 最终清军越打越少,即便董国兴再怎么施为也难以扭转乾坤,胜负至此已定,福州城的失守已不可挽回。 “恭贺何帅!恭喜杨帅!福州城是我大明的了,殿下必然欣喜,两位大帅封侯指日可待。” 各军镇的统制将领们围在何祐和杨彦迪的身边,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吉利话不要钱般地从口中说出。 杨彦迪笑呵呵地拱手回礼,接受了军官们的奉承,而何祐虽然同样高兴,但他明显清楚此时还不是庆祝的时候,脸色微微一沉,皱了皱眉头轻声喝道: “听闻城内的满城仍在抵抗,董国兴和喇哈达往下的福建文武抓住了几人?进城的部队是否开始查封福州各处的官衙府库?城中尚有残余的清军在抵抗,可已经派了部队去剿灭干净?” 何祐这一番连环夺命问下来,诸位统制的脸色都有些讪讪。 杨彦迪哈哈打着圆场道:“何帅说的甚是,这才哪里到哪里就开始松懈了,诸位没听到何帅的命令吗?还不都赶紧动起来。” 众将闻言纷纷拱手称是。 第二百三十三章 浙闽之战(十五) 随着众将纷纷出账去处理接收城池的一系列事务,帐中只剩下两位主帅。 杨彦迪看了看何祐笑道:“何帅安心,到手的福州城不会让他丢了的。” 何祐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轻轻苦笑一声,“让杨老弟见笑了。” 杨彦迪摆摆手示意无妨,爽朗道:“有何可笑的,何帅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言,手下这帮兔崽子以为拿下了福州就万事大吉了,是该提点一下。” 何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赞同了杨彦迪所说。 等到了夜间,除了零星几处尚有残余的清军和趁火打劫的乱民作乱外,整个福州城基本已被明军控制。 随着何祐和杨彦迪二人的帅旗从东门进入福州,标志着福州城正式被占领。 在总督衙门门前的小广场上,大明的日月旗缓缓升起,引起了数万士卒的阵阵欢呼声,福州城内许多人听着这欢呼声心情复杂,辗转难眠。 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大队的明军徘徊巡逻在各个街道上,一旦发现有滞留者不问情由当场击毙。 不时从远处传来的火铳声划破了平静的黑夜,惊醒了无数人,吓坏了无数人。 翌日天明,明军将在福州的缴获统计了出来,总结起来就三个字:发财了。 福州作为福建的省会以及对明郑作战的最大军事基地,囤积有海量的物资。 其中光是明军缴获的各种马匹就有四千匹以上,缴获的火炮方面有清军中威力最大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十二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十二门,至于其余口径的红夷大炮、佛郎机炮、虎蹲炮共计近百门。 此外还有四千余鸟铳、四千余张弓,火药的数量有数十万斤,各式甲胄三千余,官库中还有存银三十九万四千余两。 至于所存米面更是高达六十万石,足以让数万明军一口气吃上两年还多。 其余铁料、木料、油料等更是堆积如山,这还些还都只是官库中的存货,抄没的士绅官员私财还不在其中。 “这次可是发大财了。”,众将再次聚集在两位主帅身边,看着喜气洋洋的众将,不像上次一样严厉,何祐脸上也难得地挂上了笑容。 眼见得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杨彦迪代表众将提出了大家都很关注的问题。 “如今福州城已被占下,应该赶紧派人回东宁向殿下报喜,另外城中那些数典忘宗的汉奸以及甘心为奴的士绅还要抓紧查办。” 众将闻言一下子都上了心,目光灼灼地看着何祐。 何祐犹豫片刻后道:“我知道诸位辛苦,眼下大功告成也是到了收获的时候。”,何祐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李高山在嘉兴的所作所为。 他语气转冷道:“也罢,有老夫和杨老弟亲自在福州坐镇应当无妨,本帅丑话先说在前面,查处通清汉奸可以,但若让我知道有人曲意冤枉,行残民之事,莫要以为老夫的刀不快!” 众将皆是一凛,抱拳躬身道:“谨遵何帅令!” 何祐将负责监督各军镇行为的这个重任交给了黄宗羲,虽然老先生是被何祐强掳随军的,但这位大家却很有风度,并未惊慌怨怒,万事随遇而安。 唯一的问题就是老先生的态度十分坚决,不愿意为明郑做事,何祐又不好逼迫太甚,只好听之任之。 如今正好有了机会,按照何祐对黄宗羲的了解,这种对民有利的差事他是不会拒绝的。 确实如何祐所预料的那样,接到这份差事的黄宗羲几乎没有犹豫便接受了。 不顾几位弟子的强烈反对,接到任命的当日他便带着何祐派给他的亲兵们全城巡视起来。 黄宗羲的审慎严谨让诸军镇颇为不满,引发了反弹,好在黄宗羲找到机会狠狠来了几次杀鸡儆猴的表演。 诸军终于开始重视起军纪,对处事公正严明的黄宗羲变得又敬又怕。 除了瓜分战利,还有一件十分紧急重要的事情便是补充战力。 福州陷落后,将军喇哈达带着部分八旗亲信兵卒逃到了福宁州,而带兵抵抗到最后一刻的董国兴重伤被俘虏,如今在福州明军的照料下养伤。 而原本福州城内的守城清军总计一万八千余人,等明军攻破福州时,城内清军仅剩不到万人,除了少部分死战殉国外,其余大部分士卒选择归降了明军。 根据各军镇在攻城时的表现和损失情况,各军统制将军依次从清军降卒中挑选补充的兵源。 为了瓦解投降清军的抵抗之心,财大气粗的何祐决定以正兵的待遇标准向投诚的清军发放军饷,一时间引起了清军降卒的欢呼赞颂。 最终近三千清军精锐被挑选补充进了明军各军镇,余下五千挑剩下的清军降卒被何祐单独编成两个临时军镇。 他抽调了一批最先投诚的清军军官和几个明军军镇的副职统率两个临时军镇,分两路向南北出发,作为先锋部队对泉州府和福宁州做出攻击姿态。 又过了几日,等明军各部劫掠的心满意足后,大军再次变成了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杨彦迪和何祐兵分南北,分别向其余州府杀去。 福州陷落的消息以极快地速度传遍了整个福建,各州府紧闭城门,加紧城防,惶惶不可终日。 还不等两镇清军降卒组成的“仆从军”赶到福宁和泉州,福建各地便爆发了民变。 漳州和泉州深受迁界禁海令所害的民众们在清廷严厉高压的政策下苟延残喘着。 如今明军入闽,打下了兴化和福州,将压在这些民众头上伪清朝廷的阴影撕下了一大块。 尤其是杨彦迪打下兴化府后,为了拉拢当地民众,第一时间就废除了伪清的禁海令,鼓励百姓们返回海岸生活。 这就给了这些民众们希望和信心,在原本潜伏的北镇抚司暗桩的煽动下,许多民众揭竿而起。 “打鞑子,杀鞑子,迎接王师来,全家回海边!”,打着明郑旗号的沿海几州府民众们齐声高喊着类似的口号,开始反抗伪清的暴政。 南自漳州,北到福宁,福建东南沿海府县处处烽烟,整个福建各地加起来的清军已不足两万人,雪花般的告急求援文书向四周飞报,伪清东南半壁倾覆在即。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浙闽之战(十六) 清军在福建兵力窘破的现状很快被明军察觉,何祐亲自率领大军出福州一路向南,指挥精神饱满、士气旺盛的明军各部迅速渡过闽江,直扑福清县。 福州府城陷落后,辖境内各地县城纷纷投降,唯有不起眼的福清知县王其刚决定顽抗到底。 对这种冥顽不灵的伪清官员,何祐一向主张在肉体上消灭对方。 面对近近三万的明军主力,留守福清的清军决心在城中死守,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却未料明军仅以一部包围福清,主力继续南下不停,越过已在明军手中的兴化直达泉州。 明军来的太快,大出泉州守军的意料,泉州总兵官沈曲反应迟缓,等到明军兵临城下后,才堪堪完成了守城的准备。 泉州城内的守军不过三千余人,面对数万明军的围攻实在是抵御吃力,更不要说缴获了福州城内火炮和火药的明军火力再次上升了一个档次,在明军猛烈的炮火下,泉州城内守军士气低落。 自觉难以坚守的沈曲和泉州知府刘思朗趁夜带着亲信家眷逃出了城,在恐惧之下这二人做出了最坏的选择,未来等待他们的要不就是隐姓埋名隐居避世要不就是被清廷论罪处决。 第二日天明,当守城的清军将官们发现主事的人已经逃之夭夭后,他们迅速地达成一致大开城门投降了明军。 明军接管泉州城后,留下一镇兵马驻守,余部驱赶着投诚的泉州清军浩浩荡荡继续南下。 沿路县城无不望风而降,等明军到达原思明州(厦门)时,军队膨胀到了近四万人。 此时,福建东南部最后一座坚城漳州府已然在望,军势鼎盛的明军到达漳州当日立刻展开了攻城战。 漳州城内几千守军对战事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可漳州知府并未弃城逃跑,他仍坚持着率领军队坚守漳州,希冀朝廷的援军能尽快到来。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明军故技重施,用千斤的火药炸开了漳州城墙,然后突入城中。 漳州知府虽然仍竭力应战,但部下的绿营士卒却纷纷投降,最终知府阵亡,由此漳州也落入了明军手中。 北路杨彦迪同样轻松攻取了毫无战意的福宁州,福州将军喇哈达趁着城破之时,继续向西逃到了绍武府,至此整个福建的东部州府全部落入明军手中。 明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横扫福建省东部,屡克重邑名城的消息迅速传播出去,所有人都被这个事实惊得目瞪口呆。 精神刚刚好些的康熙皇帝在康亲王杰书的护送下已启程回京,等他接到福建传来的消息时,銮驾正在济南府暂歇。 他不顾伤体连夜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据传当夜万岁爷因为福建的消息忧心不已,直至吐血数次。 翌日清晨,銮驾直接留在济南府不再北行,康熙皇帝在济南府连连往各地发布上谕,调动苏浙皖赣湘粤桂诸省兵马联合增援福建。 而姚启圣率领的第一批援军此时正被杨彦迪堵在了福宁州不得动弹。 姚和杨二人围绕着浙闽边界不断拉锯,数次交锋下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心急如焚的姚启圣不敢多耗,他绕路从西北面进入福建,成功与逃到了邵武府的喇哈达会师。 第一批来援的援军只有姚启圣带出去的闽兵,其余各省督抚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并未襄赞姚启圣救援福建的份内之举。 直到这些省份陆陆续续收到康熙皇帝要求援闽的命令后,忙着镇压本省乱民的督抚们才不情不愿地开始动了起来,而此时姚启圣带着麾下两万余绿营兵已和明军在福建中部爆发了多次大战。 火力人数皆占优势的明军败少胜多,而姚启圣和万正色依靠着遍布福建中西部的山地丘陵地形节节抵抗明军的进攻,打得有声有色,明军对福建省西部的攻略一时陷入了僵局。 二月十七日,拉锯持久的福建省再次注入新的力量,接到康熙援闽命令最晚的两广总督吴兴祚却是最先出兵援助的。 或许是出于当初在福建任巡抚时留下的美好回忆,又或者是出于和姚启圣的私人交情,动作极快的广东绿营两万余人于二月底进驻福建中西部的建宁、延平、邵武三府。 最靠近明军势力范围的延平府汇聚了重兵,成为了明清双方拉锯的主要战场。 三月初,占领福建的明军也盼来了好消息,延平王郑克臧率领侍卫亲军镇并水师大军抵达福州城,极大地提振了明军的士气。 随着郑克臧一同前来的还有拟派任福建各地的官员,郑斌从礼部尚书的位置卸任,正式成为了明郑第一位福建巡抚。 很难说这个选择是好是坏,如今福建仍是战区,这样的情况下远离中央做了疆臣实在福祸难料。 但郑斌明显很高兴,他原本佝偻的身躯都挺直了些,说话的声音也洪亮起来,看来对这个职务调整很是满意。 等郑斌真正走马上任后更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原本在中央任职虽然郑斌也处在决策机构中,但礼部人微言轻,许多关键性决策根本难以左右。 如今他手下官吏加起来数百名,掌握着福州、福宁、漳州、泉州、思明等五州数十县,治下几百万民众,其岂是当初的一个礼部尚书能比的。 近来意气风发的郑斌此刻却又恢复了佝偻着腰背的模样。 原因无他,站在他身前的是延平王郑克臧,他可以对别人耍官威,但面对郑克臧时他永远是最谦卑的忠臣仆人。 “尽快组织百姓迁移回海边,难以安排的全部运回东宁,另外福州城的城墙抓紧修起来,福建这边的造船厂都派人接管了没有?往前线运的后勤辎重启程了没有,几时能运到杨彦迪和何祐那里?” 郑克臧语速极快地边走边问询福建的政务。 刚刚接手福建政务的郑斌一个头两个头,只能尽量挑选知道的事项优先禀告。 这番表现没能让郑克臧满意,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扭身看着郑斌似笑非笑道: “郑卿年纪大了,当个盛世巡抚没什么问题,但当个战时巡抚是不是太过操劳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战还是和 郑斌听见郑克臧的问话连忙下拜,神色激动道: “臣固老迈,但身体并无病疾,精力充盈,虽然才智鄙陋,但有殿下在此坐镇,臣心中有底,亦敢放手施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请殿下明察。” 郑克臧笑着点点头,“本王也只是担心郑卿身体,也罢,刚才交代的几件事尽快着手去办吧,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 郑斌连忙躬身领命,在内侍的指引下缓缓退出了郑克臧的临时行宫。 时间慢慢来到三月,经过漫长寒冬后,天气开始回暖,明清双方之间很快再次开始了互相的试探进攻,福建省被人为地分割成两半。 整个福建从北向南依次以政和、平南、古田、尤溪、德化、漳平、永定等县为界,西侧为清军控制区,东侧为明军控制区。 明清双方围绕着这一线的地带进行反复争夺,双方都往其中投入了大量的部队和物资,随着时间的流逝,实力占优的明军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三月中下旬,上述几县皆被明军纳入手中,战线再次向西推移到了闽中大山脉。 面对不适合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山地地形,明清双方默契地互相派遣小股部队穿越山脉,从后方袭击对方的补给线。 双方沿着闽中山区呈犬牙交错状分布,突袭和遭遇战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隆隆的炮火声响彻山间,引起惊鸟阵阵。 随着明军的推进,建宁府和延平府已然暴露在明军的兵峰之下。 三月底,明军调集了大量民夫拉送着数量庞大的火炮运抵前线,数百门火炮齐声轰鸣,对着建宁府城墙射击不停。 深感大势已去的建宁府守将总兵张鹤洋和知府刘孟以下文武四十一员举城投诚。 坐镇绍武府的姚启圣和万正色得闻张刘二人开城投降后大惊失色,连连去函请求率兵驻扎在福建西南汀州府的广州将军王永誉带领广东援兵尽快开抵延平府阻击明军。 另一方面,主动投降的张鹤洋和刘孟二人得到了明郑丰厚的回报。 行宫设在福州的郑克臧亲自接见了两位伪清降官,全程表现的十分和蔼近人,大大夸赞了二人的弃暗投明之举,同时赏赐了大量银钱。 张、刘也识趣地配合着郑克臧,双方共同演绎了一出弃暗投明,良臣择木而栖的戏码。 刘孟最后保留了原本官职仍任延平知府,而张鹤洋被调回后方充当了辎重军官,建宁府的防务由明军接管。 郑克臧这一番政治作秀还是很有效果的,被许多有心人看在了眼中,记在了心里。 在北镇抚司暗桩的大力渗透下,深感伪清在福建前途渺茫的清朝官员们一个两个的都开始跟明军眉来眼去起来。 这一情况很快被敏锐的姚启圣所察觉,他将自己身边的幕僚派往各处,名为协助实为监军,务必确保各州府坚决抵抗。 明军这边也动作频频,郑克臧将原先设立的几个伪清降军组成的临时军镇进行了精简,优中取优组建了两个全新军镇,分别命名为福州镇和思明镇。 其余淘汰的清军降卒们统统补充到运炮、辎重、中垒、工兵等后勤兵营。 至此明军在福建的作战部队足足达到了五万。 郑克臧自觉与伪清有在福建争雄一二的实力了,但底下的群臣好像并不都这样想。 “这次虽然连克城邑获得了不少物资,但目前都堆积在福建用于战事,对东宁的库存却并无补益,是否应该尽快安排水师开始运离物资民众?” 刚刚抵达福州的柯平立刻向郑克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郑克臧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心道柯平这是要准备后路了,弃守福建,退回东宁? 看见少部分随驾来此的官员对柯平的话露出赞同神色,郑克臧心中起了警惕之心。 好在绝大多数官员对柯平的提议都持反对意见,尤其是新任的福建巡抚郑斌听见柯平的话被气的须发皆张,恨不得当场拔刀砍杀了这个奸臣! 刚刚到手的福建巡抚位子还没捂热,柯平居然就开始暗示殿下放弃福建,这不是在打他郑斌的脸嘛,郑斌心中越想越气,恨的牙痒痒。 看着面前表情各异的群臣,郑克臧开宗明义的问道: “日前传来了消息,鞑酋康熙已经公然宣布任命伪清康亲王杰书为大将军,统帅苏浙直隶河南等省清军南下征讨福建。” “眼见得北面大敌即将压过来了,本王想知道诸位心中何意,是该留在大陆坚守福建呢还是应该和以往一样捞一把就走?” 不待众臣反应,郑斌一个箭步抢出,梗着脖子大声道:“殿下切莫被奸臣蒙蔽!” 郑克臧厉声打断他道:“就事论事!莫要攀诬他人,什么时候养成了这臭毛病,还不快对右参政道歉!” 听见郑克臧的话后郑斌面色僵硬,不情不愿地冲柯平拱手行了一礼,“下官失言,请右参政见谅。” 被郑克臧维护的柯平面对郑斌的道歉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好似混不在意,但其实他的心中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郑克臧刚才的话看似是在维护柯平,其实是在挑拨柯平和郑斌的关系。 郑斌激愤之下骂的那句奸人根本没有指名道姓,当然大家都知道骂的是谁,但既然没有挑明大家就可以装不知道。 可郑克臧却故意点出了是柯平,让大家对郑斌骂柯平这件事再也没法装作不知道。 而在郑斌气头上涌时强压着郑斌给柯平道歉,无疑会加重郑斌心中的怨愤和不满,这份负面情绪最终的承担者不是柯平又是谁呢。 殿下年纪虽轻,帝王的权谋制衡之术倒是用的炉火纯青,柯平心中这样想着,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深吸口气压下心中不满的郑斌恢复了平静的语调,他再次冲郑克臧躬身一礼后继续道: “臣以为,本藩如今占据五个州府数十县城,几近有一省之地,若是此时不战而走,寒了军心民心,到时殿下想要重回大陆恐怕是难上加难。” 从号召力的角度来说,郑斌这话说的没有错,一旦外界认定了明军只是海寇,占下一个地方后不思经营固守而只是大肆劫掠,那未来想再有人主动归附投降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世人将会皆知他郑克臧是寇贼而伪清朝廷才是正统,若天下之人形成了这种固定的认识则万事休矣! 第二百三十六章 统一思想 郑斌看了看郑克臧面无表情的脸庞,语气再次激昂起来,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道: “为正士气民心,福建必须固守,跟伪清朝廷的这场大仗无论如何都要打!” 郑斌掷地有声的话语引发了大多数官员的赞同。 前线战事正急,杨彦迪指挥军队未能抽出闲暇来福州参会。 郑克臧看了看列席议事的另一位军方大佬何祐,以眼神示意他说说想法。 何祐瞬间接收到了郑克臧递来的眼神,他微微躬身抱拳道:“臣也以为应该打。”,他一边说着一边貌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柯平,眼神中隐含着不满。 “从大的战略上来说,确如郑大人所言,一仗不打便灰溜溜的东归势必将让天下人看贬我东宁,往小的战术上来说,此战未必不能胜。” “杰书率领的几省清虏援军声势确实浩大,但这七八万人南下福建的速度无论如何也难快起来,少说也得四月才能抵达,这就给了我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再有就是粮食问题,清虏虽然可以利用苏浙赣的粮食就近补给,可浙江刚被打烂了,江苏又遭了灾,江西闹着民乱,鞑子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的要花销多少,其军粮必然不足,定要谋求迅速决战,我们甚至不用打赢他们,只要能拖住他们,胜利最终肯定是我们的。” 何祐一番侃侃而谈,说的众臣甚至包括郑克臧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何卿说的有理。”,郑克臧夸奖了一句,眼神锐利地缓缓扫视着众臣,最后落在了柯平身上。 作为此次随驾而来官员中级别最高的人,柯平对战与和的态度十分关键,若不能统一他所代表的温和派的思想,将为后续的战事埋下很大的隐患。 如果将柯平和陈绳武相比较,明显后者更能得到郑克臧的信任,这也是陈绳武被留在东宁暂理国事的主要原因。 而带上柯平随侍身旁,备机参赞,也是郑克臧觉得柯平虽然略微保守但不会看不到全局。 结果却令他失望,柯平对福建的战略设想未能与郑克臧达成一致,导致郑克臧心中生起若是陈绳武在这里就好了的想法。 作为温和派代表人物的柯平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保守建言把自己推到了军方、殿下和新上任福建众官的对立面上。 面对着郑克臧的目光,柯平保持了沉默。 “柯卿以为呢?”,见柯平没有回应自己眼神中的询问,郑克臧的目光从柯平的脸上掠过,直接开口问道。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柯平身上,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转换口风道: “臣自然也是支持要打的,之前建议转移物资也是出于东宁的发展考虑,关于这点臣自认为没有做错,与此战无关之人与物尽可同步运回东宁,两者互不影响,并不是非此即彼,还请殿下明鉴。” 郑克臧轻唔一声,并未立刻否定柯平所说。 “转移人员物资难免动摇军心士气,还请殿下三思。”,何祐主动开口提出了反对。 “这些地方既已被本藩占下,自然遵循属地管理,莫非右参政当这福建是南洋那般的安抚司可以予取予夺?”,郑斌作为首任明郑福建巡抚连忙跟上何祐的话头,他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主动为辖境争取利益。 郑克臧挥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扭头看向柯平,语重心长地道:“柯卿老成谋国,思虑周全,但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从上首走下来,群臣纷纷躬身行礼避让。 “此战只可胜不可败,此战若胜,诸公争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此战若败,即便从福建带走再多东西又能如何,士气民心尽失,苟延残喘尚不可得。” 见众人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郑克臧放缓了语气继续道:“既然要打,那就休言其他,诸公今日回去后只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这仗该怎么打,该怎么赢!” “臣等谨遵殿下令!”,众人连忙躬身应是。 至此积极应战伪清大军,固守福建的大战略达成了一致,剩下就是战略战术等细节方面的商讨了。 郑克臧秉持着让专业的人来干专业的事这一原则,命令杨彦迪和何祐以及统领水师主力的江胜一同研讨对清作战方略。 而新到任的福建巡抚郑斌则全权负责大军粮草后勤等一切事务,柯平很是识时务地没有对这些事指手画脚,每日老老实实跟在郑克臧身边接见各地派来的士绅代表。 一连几日都在接见士绅搞政治作秀的郑克臧好不容易忙完后,立刻在福州城的总督衙门隆重召见了东南士林中大名鼎鼎的梨洲先生黄宗羲。 “这段时间虽然身不由已,但看着满目的汉人衣冠,即便大都是些兵汉,但亦堪慰遗臣之心。”,黄宗羲随意地站在郑克臧面前,淡淡地拱拱手冲着延平王感慨道。 这是个好现象,郑克臧心中一喜,连忙抓住了这点道:“如今福州城已重归大明治下,先生若是愿意尽可剪辫蓄发。” 这句话果然让黄宗羲眼神一亮,他抚须笑道:“如此老夫还要多谢延平王殿下。” “先生客气了。”,随即吩咐内侍搬来座椅请黄宗羲入座详谈。 “梨洲先生曾被先鲁王任命为左副都御史,如今可愿重任此职?” “殿下说笑了,我一介老迈之人既无精力也无耐心再为官了,况且上次做官的经历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相反更多的是负担。” 说到这里,黄宗羲正色起身下拜。 “还请延平王放我和弟子隐居乡野,著书立传,这才是老朽的宿命。“ 郑克臧没有接话,笑着挥挥手,“先生不必站着,坐下说,坐下说。” 黄宗羲深深地看了眼郑克臧,最终还是坐回到了座位上。 郑克臧笑道:“先生大才,却为何对我戒备如此之深。”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量了一下黄宗羲苍老的脸庞,轻叹口气道: “既然先生老迈不愿操劳,那我便也不强求了,但先生既然愿意著书立传定是存着传学之心的,不如暂时屈尊任东宁府学山长,能将先生的才学思想传承下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召见黄宗羲 黄宗羲闻言微微瞪大了双眼,目光中蕴含着一丝惊讶一丝嘲讽,“冒昧动问,殿下可曾看过老朽的著作。” 郑克臧点点头,轻声道: “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出自先生《明夷待访录》首篇《原君》,乃是本王最爱的一篇。” 黄宗羲看向郑克臧眼光中的嘲讽消失了只留下惊讶,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郑克臧心中哂笑,主动出言替他解围道: “先生是想问以本王这样的身份怎会喜欢《原君》所传达的“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思想吧。” 黄宗羲点点头拱手道:“让殿下见笑了,老朽确有疑问,依老朽看来殿下亦可称君,应该对《原君》深恶痛绝才对。” 郑克臧没有回答,他继续掌握着谈话的节奏,转而问起其他。 “康熙应也拜读过老先生的著作吧,却屡次征辟先生为官,何也?是否伪帝亦对先生的《原君》赞不绝口。” 黄宗羲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北京那位未曾评价过《原君》,我也没有见过他。” “先生早年抗清的事迹天下皆知,所著之书亦是名扬士林,伪帝不可能不知,但仍多次征辟先生入北京,不是吗?” 黄宗羲听完后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句难听的话,北京那位确实对士林优容,老朽不否认他是英主,甚至说是圣天子也不为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下郑克臧的脸色,见其并未有异状才微微放下心来。 郑克臧虽然面上不显,但听完这番话心中自然不舒服,还不待他出声反驳,黄宗羲自己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了然道: “是老朽糊涂了,北京那位是看重了老朽在士林的影响力,都是政治作秀,那位怎么可能真正认同老夫所写。” 说到后边,黄宗羲的语调渐渐开始悲凉起来,他苦笑着摇摇头继续道: “连老夫也将其视为了英主甚至圣天子,不得不说北京那位对外表现的形象确实是无可挑剔,士林也确实很吃这套。” 一口气说完后,黄宗羲看着郑克臧问道:“想来殿下想让我担任承天府学的山长只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吧。” 对黄宗羲能自我反省、迅速醒悟的本事郑克臧艳羡不已,该说不愧是被称为中国思想启蒙第一人的黄梨洲嘛,这种时刻都保持着批判精神的状态正是现下文人士大夫们所缺少的。 难怪他会对中国两千年的封建帝制做出深刻的反思和批判,他骨子里就是个叛逆者,怀疑着一切,思考着一切,即便是对已经在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认知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郑克臧语气愈发和缓。 “先生误会了,不管先生信与不信,我对先生的学说和思想确实敬佩。” 来自后世的郑克臧自信在这方面绝对比康熙皇帝更加包容,一个见识过后世民主社会的人,很难把黄宗羲提出限制君权的思想当作洪水猛兽,即便他本人就是位君主。 见黄宗羲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郑克臧皱起了眉头沉吟下提议道: “空口白牙的先生自然不相信,这样好了,先生不愿意去东宁当山长也无妨,但我素闻先生喜好游历,想来东宁的风光先生还未曾领略过吧?先生尽可携着弟子去东宁游历一番,那边处处保留着明制,想来先生也是愿意多看看的。” 黄宗羲闻言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就想要答应,但略微思索后他还是婉拒了。 “并非我对殿下有任何意见,实在是犬子尚在北京编撰史书,老朽已是古来稀,若真的去了东宁,海舟劳顿不说,只怕此生与吾儿再难相见,父子天伦实难弃之,还望殿下垂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郑克臧即便爱黄宗羲的学问和思想此刻也不禁生出了怒意,但他脸上仍保持着笑意道: “哦?倒是不知先生的公子在北京修史,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强行安排先生了,但我的底线也很简单,在我大明辖境内先生随意,先生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黄宗羲起身欲辩,被郑克臧挥手制止。 “言尽于此,先生若执意想要回乡,那也简单,等本王大军打下了浙江,先生尽可归家荣养!来人,送黄先生回去!” 听见郑克臧逐渐变得严厉的话语,黄宗羲叹了口气没有争辩,起身冲着郑克臧躬身一礼,随着领路的内侍缓缓离去。 虽然和黄宗羲的会面并不愉快,但并不耽误郑克臧拿他来做文章。 自从监国宁靖王朱术桂死后,诸位明室公开表示不愿担任监国一职,在群臣激烈的请求下,郑克臧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不再另设监国,由他直接暂行大明权柄。 与黄宗羲会面后的第二日,延平王就颁布了诏令授黄宗羲以正二品太子少师的荣衔准予致仕养老。 之后郑克臧又以延平王的名义在福州和承天各赐黄宗羲府邸一所,山林一片以供其与弟子继续撰写著作。 同日又授予其承天府学祭酒的荣誉职衔,在郑克臧的授意下,十来名出身承天府学刚到福建任职的年轻官员亲赴黄氏新宅门外执弟子礼恭迎拜见。 当黄宗羲的车驾出现在新宅的时候,诸官一齐一揖到底齐声高喊:“参拜先生”,礼数几乎做到了极致。 时间进入到四月,郑克臧担心黄宗羲不适应福建逐渐炎热的气候,亲自下令每日由行宫向黄府供应冰块等物,并时常赐下消暑纳凉之物,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被动接受了诸多恩赐的黄宗羲在福州的新宅子中苦笑不已,他对着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弟子苦笑道: “东南这位在对外作秀方面一点不比北京那位差,可惜我老了,他们都还年轻,这天下最终如何还真不好说,老朽倒是很期待。” 三位弟子深以为然,赞同地点点头,黄宗羲抬头看了眼晴朗的福州城上空,日光正盛,万里无云,“准备收拾收拾,咱们便去东宁看一看。”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战前 “老师前几日不是刚刚拒绝了延平王去东京游历的提议,怎得突然改了心意?” 黄宗羲苦笑道:“延平王这些日子的恩赐是把老朽架在火上烤啊,这位殿下也是个有主见的,既然如此咱们还是离远点的好,老朽在这里每多一分恩宠,百家(黄宗羲之子)在京城恐就艰难十分,惹不起那就躲吧。” 接到黄宗羲想去东宁游历的报告后,郑克臧欣然应允,并派了十数个护卫和仪仗陪同,黄宗羲再三坚辞。 最终郑克臧派遣了一队北镇抚司力士随行乔装保护,说是保护实际上就是监视。 黄宗羲也知道郑克臧不放心便也默认了,对他来说只要别大张旗鼓地打出仪仗就好,多几个护卫未尝不是好事。 黄宗羲离开的正是时候,或许在福州感觉的还不明显,但在西边的延平府附近,战争的阴云密布,紧张氛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何祐和杨彦迪决定趁着杰书到来之前先行对盘踞在福建的清军残部发动进攻。 自进入三月开始,大量士卒粮草开始往延平府一带调集,广州将军王永誉率领的广东援军和万正色率领的福建残军也在此处汇合。 这个和郑克臧王号一致的府城成了福建风云际会之地,若能将延平府拿下,南方的广东援军和北边的福建绿营残军间的联系将被掐断。 而且延平府本就处在福建省中心之处,是沟通四方的关键所在,将此处掌握在手中与北边新占领的建宁府连成一片便可作为抵挡杰书大军的第一道防线,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从东宁来的运兵船再次抵达了福州,船上搭载着去年战事紧急时从移民中临时征召的部队,经过三个月的训练,这些新部队被草草地送往了前线,他们将被实战的血汗去教育着逐渐成熟。 这股新编成的部队总计两个军镇分别是漳泉镇和建宁镇,一共有五千人。 他们在福州集结完毕后将和整编好的新附军福州和思明两镇一起开往延平前线。 “万胜!”,城外道左竖起一面庞大的罗盖,罗盖前是一支不长但很齐全的仪仗队伍。 罗盖下的身影被层层侍卫遮挡着根本看不见,但这并不影响经过此处的明军士兵们欢呼。 欢呼过后,明军老兵们还向着新加入不明所以的新附军指点道:“傻小子,探头张脑看不明白是吧,告诉你,那是延平王殿下!” 听见的新附军哎呦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打千跪倒行礼,一旁的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满脸嫌弃道: “别把鞑子那套臭毛病带过来,跟着大家一起喊就行了。” 那名新附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窘迫地赔着笑,“习惯了,习惯了。” 随后他挺直腰板一起加入到呼喊万胜的人群之中,声音越来越大。 此处是福州北城外的官道,新编的四个军镇加上西军在此的两个军镇和中军的神机镇总计七个军镇正走在这条大道上,他们将尽快赶赴延平前线与杨彦迪进行汇合。 大军自福州北门而出行了不久,带队的各级军官早早得到了殿下会在道旁目送将士的通知。 走在整个大军最前方的花轩和裘武身着甲胄,骑在马上远远地冲着郑克臧的王驾抱拳行了一礼。 身后各级军官有样学样纷纷冲着远处抱歉,这番见礼并没有耽搁行军,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武官们马蹄不停,一路向西而去,一切如仪。 一只苍鹰振翅高飞划过了沟壑林立的闽中山区,延平府治所南平县便位于这片沟壑纵横中的河谷处。 延平府府城依靠闽江而建,借助着闽江四通八达的支流水系,此处一直都是省内水上交通的枢纽,虽然身处丘陵之地,但往日和平年间也堪称繁荣。 受战乱影响,此时的府城外到处都是废弃枯死的庄稼和残破不堪的民居。 清军果断执行了坚壁清野的战略,府城之外方圆五十里再难看见人烟。 在距离延平府城不远的一处废弃荒村中,一小队明军探哨暂时驻足于此。 “看见那人的踪迹了吗?”,带领着这伙探哨的年轻军官轻声问着刚从外边探查返回的手下。 几个明军士兵略显泄气地摇了摇头,“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已经抄了近道,算算时间那个传令兵没可能比我们还快通过此处,孙头,你看这怎么办?要不先撤?” 年轻的军官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再等等。” 这位年轻的军官名叫孙奇,虽然职位不算高,但他在明军中可谓鼎鼎有名。 他和他手下的斥候队伍隶属于骆英雄的平虏镇。 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十分对得起这个军镇的名字:平虏。 作为一名探哨,他的个人勇武是顶尖水平自不必说,关键是他能时刻保持冷静的判断,是个天生干斥候的料。 在当初广东新会之战时,便是他带队首先探查到了王永誉南下的援军,并在近百名清军探马的围杀中杀出重围,成功将信息传回了新会县。 这次随军来到福建后,他再次屡立新功,多次截杀清军的传令兵,获取了敌方的许多重要军情。 郑克臧月前刚刚在福州亲自接见嘉奖了一批有功将士,这其中就有孙奇。 靠坐在地上恢复体力的孙奇摸了摸胸口上挂着的古铜色勋章,这是由郑克臧在福州城亲自为他戴上的勋章。 这枚勋章带来的荣誉对他来说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随着勋章一同的还有东宁五十亩田地的奖励。 算算时间这五十亩赏田应该已落实到位了吧,他想了想家中弟妹和老父亲知道此事后该有多么欢喜,即便此时身处危机四伏的战场,但心中仍感到一丝心安。 孙奇很快回过神来,心中有些羞愧,这可是在战场,任何一次走神都可能是致命的,他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此时他耳畔充斥着的仍是只有轻轻的风声和身旁手下们微微的喘息声…等等,有情况!突然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弓弦声! 他猛地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整个人如矫捷的猎豹般猛然前扑,那里是一处残垣,可以躲避敌人的弓箭。 第二百三十九章 荒村战斗 但孙奇还是慢了一步,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左肩处,他猛地一个趔趄,右手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了箭身,努力咬着牙忍受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他的动作和呐喊几乎毫无缝隙的连接起来,“敌袭!隐蔽!” 成功前翻到了残垣后躲避的孙奇一边喊着示警一边迅速地抬起了头观察四周,同时闪电般地将武器拔了出来。 他的示警明显有些晚了,除了三个本就坐在墙后的同僚躲过一劫外。 其余明军被一只只精准的箭矢射中,锋利的箭头在一瞬间穿过了他们的护身甲,撕裂了他们的身体。 面对同僚的惨叫声,孙奇表露出令人心寒的冷漠,他充耳不闻,屏住呼吸,细细地打量着四周。 在西北方向! 那是离荒村很近的一处小山坡上,一名穿着红色棉甲的清军军官正在往这边垫足眺望。 山坡上的清军军官没有戴头盔,光秃秃的脑袋暴露在孙奇的视野中,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脸庞右侧贯穿到左边,看着狰狞丑陋。 那人长着一幅明显的满洲样貌,他看着在箭雨下伤亡惨重的明军放声大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色牙齿,被上下两个细薄的嘴唇包着,再往上则是几根老鼠须般的八字胡。 他脑后的辫子小而细,轻轻搭落下来,整个人充满着彪悍的气息。 孙奇吃力地将箭头拔下,多亏护身皮甲的保护,箭头插进去的不深,流的血不多。 当他把拔下的箭头扔到地上时,真正的麻烦才到来。 只见那名满洲军官站在山坡上冲着这边挥了挥手,六七十名同样披甲打扮的满洲兵便山呼海啸般地向荒村冲来。 他和幸存的三名同袍对视了一眼,三名同袍的眼神中全是惊慌和恐惧。 孙奇并不责怪他们,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他心中也同样被恐惧充满,但同样还有疑惑和懊悔。 他在自责是因为自己放松了警惕,才会让大家陷入到清军这么简单的陷阱中。 同时在疑惑自己眼前这伙清军的不同寻常,与平日交手的绿营和八旗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这数十位满洲士兵隶属于广州将军王永誉的亲卫营,乃是新会之战后康熙皇帝特意从外东北调来的野女真兵,战力堪称冷兵器时代的顶端。 由于孙奇屡屡截杀王永誉和姚启圣之间的军令传递,使得他不光在明军之间很出名,在清军中同样出名。 王永誉甚至不惜派出最精锐的亲卫士卒设局诱杀这支探哨小队,可见孙奇和他的队伍给清军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 当然这些孙奇并不知道,即便知道他也不会觉得这是一种荣幸,多半会恨恨地吐口痰痛骂王永誉是个狗杀才,值当得为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动这么大的阵仗? 荒村的残垣后,孙奇稳了稳身子,不甘心束手待毙。 满洲兵如潮水般涌进了村子,他们手持着规格一致的长矛,呈扇面向幸存的几位明军包围而来。 不甘就擒的三位幸存明军奋起反抗很快被一一杀死,他们临死前各带走了一个垫背的,让这伙满洲兵的脚步越发谨慎起来。 很快,他们包围了孙奇所在的这面残垣,几十只长矛指着孙奇,他抬起头打量了一眼举在面前的长矛。 这些都是典型的短矛,不过五六尺长,并非大规模部队作战时可达丈长的那种长矛。 虽然孙奇不知道这些人是王永誉的亲卫营,但不妨碍他从武器上判断出这些满洲小部队专精于小规模厮杀。 他微微抬起自己的手臂,举起上窄下宽呈锥子状的明军制式短剑,猛然纵身一跃,躲过了刺向他的第一支长矛。 从这只长矛的力道上来看,这一刺似乎带着些犹豫,难道这些满洲兵还想着活捉自己吗?突然的思绪闪过他的脑海,但孙奇并没有能静下思考的机会。 在他跃起躲避后的瞬间,数把长矛同时从四周猛然刺来,他灵巧地左右闪躲。 扭身大力挥剑将离他最近的一支长矛削断,顺势抓住断矛猛地一拉将其刺入另一位清军的身躯里。 满洲兵们步步紧逼,不断地压缩着他腾挪闪躲的空间,他猛地低下了身子,勉勉强强躲过了刺来的一击。 这一次很险,只要再晚上一息,等待他的将是被刺个对穿的结局。 他保持着极低的重心,运足力气用手中短剑狠狠刺入了那个袭击者的大腿,一声惨叫后,一连串充满恶毒意味的满语从被刺伤的士卒嘴中飙出。 孙奇没工夫在意敌人的咒骂,他迅速对着另一名满洲兵的双手猛地劈砍了下去。 锋利的剑刃毫无悬念地让对方的手与胳膊分了家,被斩断的双手掉落在地上,扭曲的手指让人恶心欲呕,鲜血如同红色的彩虹一般喷涌了出来,这一惨状瞬间震撼住了所有的满洲兵。 但是,长久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他们早已见识过更为残酷的景象,所以这番惨烈震慑也只为孙奇赢得了数秒的喘息。 一道剑光之后,他的短剑插入了一个卫兵的咽喉中,接连不断的死伤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激发了这些满洲兵骨子里的凶性。 他们大吼大叫层层叠叠地围了上来,在愤怒和凶悍本性的驱动下,他们将手中长矛狠命地冲着孙奇刺去。 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矛如雨下”,孙奇逐渐应接不暇,虽然已经有五个或者更多的敌人死在了他的短剑下,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不敌群狼。 此时,围攻的人群突然分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盔甲齐整,手举重剑的满洲莽汉迈着大步快速冲来,手中重剑狠狠地冲着孙奇劈下! 孙奇条件反射般地举起了手中短剑想要格挡,但这次他已耗尽了自己的力气。 虽然重剑被短剑成功格到,但重剑的重量为它的下劈提供了充足的动能,这已不是此时的孙奇所能挡住的了。 在两剑相击的瞬间,“砰”的一声,孙奇手中的短剑断裂,重剑去势不减砍在了孙奇的身体上。 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击下,孙奇脚下一个趔趄,立刻失去了平衡。 第二百四十章 延平府 孙奇跌倒在了布满血迹的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挣扎尝试着再次爬起,却始终没有成功。 一击功成的满洲莽汉此时摘下了头盔,孙奇这才认出这人正是之前自己在山坡上看见的那名满洲军官,他蔑视地看着孙奇,冲着地面吐了口唾沫。 充满狠辣意味的满语从他的口中说出,孙奇虽然听不懂,但他猜测这是在下令要杀死自己,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周围越来越近的满洲兵,目光不喜不悲。 他慢慢将头扭正,看向深邃蔚蓝的天空。 殿下赏了我五十亩地呢,足够弟弟妹妹和父亲富足的生活下去了,心中这样想着他突然解脱般地笑了起来。 “扑哧”,长矛扎入肉体的声音次第传来,孙奇的双眼看着天空慢慢失去了神彩,只有脸上的笑容不变,那笑容传递的意味是那样的明显:不惧死亡,充满希望。 这样鲜明的对比实在太过明显,即便连这些凶残的满洲人也感觉到了一丝违和,轻柔的风儿悄悄吹过荒村,将此地的血腥味稍稍吹散了些。 寂静的荒村中满洲兵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无主的尸体被血腥味吸引来的乌鸦和野狗啃食干净。 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抹痕迹也被消除,谁都不会记得发生在这个荒村中的小小战斗。 孙奇在荒村的被伏击是一次特殊的交锋,但并不是个例。 在同一时间,明清双方数不清的探马斥候们在延平府左近互相埋伏、遭遇、厮杀、死去,为这场战争做足了前戏。 前期互相之间的刺探厮杀一直持续到杨彦迪率领大军出现在延平府城外后才宣告结束。 杨彦迪率领着西军五军加上中军的神机镇和新编的四个军镇总计三万大军在延平府城外安营扎寨。 而延平府内则聚集了一万广东绿营和五千福建绿营,分别由王永誉和万正色亲自率领。 整个福建乃至整个神州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闽江边上的这座普通府城延,无数人担忧着、期待着、煎熬着,迫切想要借由此次战事的结果窥探出未来到底会向何处发展。 不像关注着这场大战的局外者们那样焦急,身处于其中的杨彦迪、王永誉和万正色三人都没有露出一丝急躁。 明军抵达当日早早地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城内的清军也没有表现的如临大敌,只是在夜间额外增加了三次巡逻,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仅从表面上来看,明清双方对此次的战事都表现的信心十足,双方均无破绽露出。 这战不太好打啊。 在搭好的中军大帐内,杨彦迪轻轻摇了摇头把对此战的负面情绪甩出脑海。 既然殿下已经决定要打,多想无益,无论清军看起来多么的众志成城,总归要手底下见真章。 何况他杨彦迪的性格是最不吃坚决抵抗的那套了,他一直笃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坚决的抵抗意志是有用,但并非取胜的关键。 好在何祐和江胜已经帮杨彦迪处理好了其他方面的军事布置,他只需要专注于眼前的战争,全力以赴拿下延平就好。 明军除了杨彦迪在延平府聚集了大军外,何祐还派遣甘孟煜率领着弘仁镇分别前出至寿宁、福鼎、蒲城等地,征调当地民众广设堡垒。 随后毛兴率领着中军四军镇分散进驻这几县,配合着勾连的堡垒力求确保福建北线的安全,防备浙江的清军。 何祐则亲自率领北军,沿着古田、闽清、永春一线依靠县城戒备防守,谨防西边的姚启圣趁机绕后突袭。 水师方面在江胜的调派下,澎湖水师全军进驻海坛岛,占据了伪清福建水师原本的水寨。 江胜亲自率领主力舰队出击全力袭扰、封锁三门湾、台州湾、温州湾等浙南沿海地区,进一步加剧了浙江局势的混乱。 同时王隆则率领着宁海镇和平海镇两支水师偏师直抵长江,在入海口处击退了伪清的长江水师后,明军的战船长驱直入,在长江上游弋横行,给杰书率领大军过河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琼州水师也没有闲着,在邱辉的率领下琼州水师在广东沿海大肆劫掠,以防止吴兴祚再往福建派遣援军。 在水师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琼州和东宁安全无虞,郑克臧命令留守在东宁的东军和驻守琼州的南军各自再调集三个军镇增援福建。 明郑此刻基本将全部的身家都聚集在了福建进行这一场豪赌,若是赌赢了便是大业的第一步,若是输了那就一切休提,该逃逃该降降,兴复汉家江山将只能再等下一个二百年了。 视线转回到延平府,杨彦迪在休整了一夜后,第二日仍未立刻展开进攻,他派出探哨多花了一天的时间仔细摸清了延平府四周的地形和四面城墙的特点。 与杨彦迪的谨慎不同,城内的清军信心十足,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王永誉信心十足,他觉得坐困孤城绝非上策,力主出城野战击溃明军。 “根据姚总督的消息,眼前这支明军中有许多降卒和新兵,正是出城野战一击定乾坤的好时机,怎么样万大人,是否愿意与本将军共同建此不世之功?” 万正色恰好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反,他主张据守坚城借此消耗明军的力量,他摇摇头拒绝了王永誉的邀请,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王将军,我等的任务是力保延平府不失,圣上下的命令很清楚了,大军决战自有康亲王他老人家,我等只需在这里消耗明军力量等王爷到后配合着一举歼灭郑逆即可,还是莫要冒险了,对面统兵的可是那个杨彦迪。” 除了在新会县城浅尝辄止的交了一次手后,王永誉和杨彦迪便没有更多的互动,故而他对杨彦迪的直观认识不深。 但即便如此,杨彦迪当初在新会以少胜多野战胜了提督刘明江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听见万正色的劝告,他不由地沉吟起来。 就在万正色和王永誉各有各的想法,难以彻底决断时,一队突然闯入闽江的明军炮船暂时让城内的清军搁置了争议,专心应对起江面上冒出来的新威胁。 第二百四十一章 闽江(上) 由于闽江在经过福州之后河道变浅、水流放缓,且在闽中山区的支流都设有堤坝和闸门,水流量人为可控。 因此明军水师中的主力战舰如大鸟船和盖伦船都未敢轻易驶入,只是派遣了经过改装的小型赶缯船驶入闽江。 相比于动辄五十米左右的大型海上巨舰,赶缯船在长度上还不及他们的一半,但即便如此,这些炮船在内河江面上仍然可称为庞然大物。 在闽江上缓缓行驶着一队明军战舰,原本承担着护卫任务的赶缯船,两舷上共搭载着十四门的小口径海战火炮。 此番为了更好地进攻城墙,特意对这些赶缯船进行了改造,裁撤了一部分小口径原装火炮,换上了对城墙能产生更大威胁的重炮。 改装后的赶缯船重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因为吃水和重心的改变,这些船无法发挥出原本的速度优势,但作为浅水江中的重炮船来说却是合格的。 因此当十二艘改装好的赶缯炮船在闽江上冲着延平府东面的城墙开始猛烈炮击后,清军除了主动出击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应对了。 赶缯船上每响起一次重炮声,王永誉和万正色的心就要颤一下,延平府城墙抗炮击的程度明显不比福州,大口径的重炮实心弹将城墙砸的龟裂遍布。 有了水师的帮忙,杨彦迪将主攻的方向放在了延平府西侧,一东一西,一江一陆,两面同时发动起攻击。 震天的喊杀声被震响的火炮声掩盖住,东侧江面上的十二艘炮船牵制住了数千清军得守在此处不断修补城墙,这笔帐对清军来说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必须要先把在闽江上的明军炮船搞掉!王永誉和万正色很快达成了一致。 为此清军拼凑了一支由长龙、快舸、蟹子船等各式各样的小型内河战船及民船组成的突击舰队,共计有船五十余艘。 以广东的军标左营千余人为主力,这些连夜打开延平府东侧的水门,从上游往下驶至江心洲处设伏。 永历三十九年四月初六日清晨,笼罩在闽江上的薄雾刚刚为初升的朝阳所驱散。 明军炮船从闽江下游的临时水寨向延平府溯行时,在江心洲背面预先埋伏好的清军突然鸣炮击鼓,清军的小舟战船一瞬间呼啦一下全部从江心洲背面驶出,对着明军战船直冲而下,双方随即交战在一起。 “升信号旗。”,明军水师在闽江展开军事行动前便已经推算过清军可能的反应,眼下这场伏击在诸位水师参谋推算的清军应对措施中荣列第一。 因此指挥着这支船队的副参领付子陵面对清军的伏击没有惊慌失措,反而颇为从容,他好整以暇地在指挥舰上向其余战船下达着命令:“全队转头。” 操纵着这些赶缯船的都是技术精湛的明军水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海浪中拼搏了数年乃至十数年之久。 因此尽管此时晨风仍然和缓,明军还是很快地完成了掉头的动作,这让临时拼凑出来伏击的清军们瞠目结舌。 然而明军整船掉头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以至于利用桨力划动的清军小舟此时已经冲得很近了。 “让其余船只急速南撤,迅速脱离谨防敌人火攻,猛士号和我一起阻敌。” 指挥着舰队行动的付子陵大声命令道,旗手迅速挥舞着旗帜将他的命令传递给各个战船上。 不出付子陵所料,清军确实是计划采用火攻。 本来按照清军的设想,伏兵从江心洲骤然杀出,明军不察慌乱之下,战船阵势定然大乱,届时趁着明军混乱战船排列紧密时一举点燃烈焰,将郑逆水师全部点燃。 可惜付子陵的沉着指挥让清军的计划还未开始实施便宣告了破产。 大队明军炮船已经向后调转脱离了队伍,只剩下猛士号和付子陵的指挥舰在断后阻敌。 清军此次伏击的战果由原本预想的全部十二艘炮船变成了只剩两艘炮船,这换了谁都会感到泄气。 但很快清军发现他们错了,或许连这两只炮船也不一定就能稳妥的拿下,随着清军小舟的靠近,猛士号上几名明军炮手快速扑向船尾的位置。 他们迅速将船尾重炮准备妥当,两人手扶着大炮支架转动着方向,另一人微微瞄准敌船调整着高低射角,在将追赶而来的清军的面目都看得清楚的同时引燃了导线。 瞬间,巨大的后坐力让刚性连接的炮架猛然后弹,发出嘎吱的声音,射出的实心弹精准地击中冲在最前的清军长龙船。 明军的战船普遍高于清军的小舟,借助着以上打下的抛物优势,余力未尽的炮弹在打穿了数个倒霉清军躯体的同时击穿了内河小船单薄的船底。 泊泊的江水涌了进来,很快失去了平衡的长龙船开始侧倾,给后边的清军追击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看见猛士号率先发力,付子陵也不甘示弱,他带领着指挥船上的官兵们同样开炮阻击敌人。 顶着明军的炮轰,清军桨手们卖力地划着小舟迅速将两者的距离拉近,等距离足够近后,小舟快舸上的清军鸟铳手和弓箭手开始向明军发射铳弹和箭矢。 打完几轮后,小舟上的清军士卒们果断地点燃了小舟上装好的火油,随后纷纷跳入江中逃生,点燃着火焰的小舟余势不减地向明军战船冲来,引起了其余小船上清军的欢呼。 哐当一声,着火的小舟撞上明军的大船,却根本撞不穿战船的外壳,火焰随着散落的火油跳跃到小舟外落在明军战船船甲上燃烧起来,但很快被明军扑灭。 眼见着抵近后火攻的效果不佳,负责指挥作战的清军军官趁势转变了策略,随着明军大部分炮船离得远了,指挥的清军军官看着仅剩的两艘明军炮船,眼神中露出了贪婪。 他立刻下令改变战术,准备抵近白刃夺船,在他一声令下,数艘小舟猛然前冲将猛士号团团围住,战船上的明军向试着登船的清军回以齐射的火铳。 近距离下,东宁铳的威力被成倍地放大,射出的弹丸往往能轻松击穿清军手持的木制盾牌,将躲藏在其后的身体撕碎。 第二百四十二章 闽江(下) 虽然猛士号上的明军火力占据着优势,船体又高于清军小舟,自上而下的射击轻松地就压制住了想要登船夺船的清军,但有备而来的清军船多兵多,明军刚刚压制了几艘快舸上的清军,又有数条长龙船靠了上来。 趁着明军火铳冷却装填的间隙,清军们迅速从战船四面顺着绳索向战船上攀爬而上,眼见着难以阻挡清军跳帮了,指挥着猛士号的副参领刘鑫率先丢下手中的火铳抽刀迎了上去,战斗迅即变为惨烈无比的白刃战。 “轰!”,明清双方正在猛士号的甲板上互相挥刀厮杀时,一颗炮弹落在毗邻战船的江面上。 那枚炮弹离猛士号极近,溅起的巨大水柱不但让猛士号的船体猛烈摇晃,更是掀翻了两条清军搭乘的民船小舟,小舟上的清军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掀翻到江中成为落空炮弹的唯一遇害者。 “轰!”,又是一声巨大的炮击声,飞舞的铅弹掠过厮杀正酣的甲板上空,不但击断了猛士号的前桅,更在落下后命中了一艘清军的长龙船。 下落的炮弹瞬间将船从中砸断,丢弃了武器和甲胄的清军们手忙脚乱地在江面上奋力扑腾着,哀嚎请求周围同伴的救援,现场混乱不堪。 来自指挥船上无差别的炮击虽然误伤了些甲板上的明军,还对猛士号造成了一定的损坏。 但对清军的打击明显更重,几轮炮击后,在猛士号周围聚集拉扯着的清军小船为之一空。 后继乏力的登船清军们很快被斩杀殆尽,清军第一次白刃战夺船彻底宣告失败。 结束战斗后,刘鑫迅速赶到了船尾的船舵处,他奋力地猛然打舵。 随着船舵的划动战船在水面上陡然划出了一道曲线,不过由于前桅被打断,所以纵然此时江面上的风大了些,但猛士号的速度仍不足以摆脱附骨之蛆般的清军。 此时,完成了转向的指挥船在付子陵的指挥下斜兜着风冲了过来,船还没到,紧靠着两侧船舷斜瞄向清军小船的明军火铳手们抢先开火。 在一阵噼啪的铳声中,清军内河战船遭受了密集铅弹的洗礼,敢于冒头站立在船上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打死当场。 所有人都缩在船舱中躲避,祈祷坚实的木舱能挡住明军的铅弹。 火铳声后,赶缯船两侧的小口径火炮开始发威,这下清军再也不敢抱有侥幸的心思,数十艘小船连连划桨向两侧江岸方向避让。 趁着这个机会,猛士号转向与付子陵所在的指挥船汇合到了一起。 从指挥座舰上射出数条钩锁,紧紧拉住猛士号,连在一起的两艘船一边向清军开火一边一起斜斜地转了个弯。 随后两艘战船连续多次重复着这种小幅度的转弯,最终将船头成功调转。 指挥船上的风帆此刻全部张开,逐渐变强的江风鼓满了战船上的风帆,拉动着两艘战船以极快地速度冲入江中的航道,抢在清军用小船完成封堵之前扬帆远去。 负责指挥的清军军官满脸沮丧地看着互相掩护的明军战船且行且远,心中充满了懊悔。 都怪自己太过贪心,若是坚定地用火攻,只怕这两艘船早就烧的只剩残骸了吧。 正在他愁眉苦脸时,一旁的部属们一齐眉开眼笑地恭贺道: “恭喜大人再立新功,大人英勇无敌率领我等浴血奋战,成功将郑逆战船击退,相信经此一战,郑逆当不敢随意驶入闽江了,大人此战旗开得胜,当为守城以来本军的首功啊。” 首功?本来愁眉苦脸的清军军官闻言后咧嘴大笑起来,然而等他回头看向己方的船队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冻结了。 大胜个鬼!己方这边损失了二十余艘船,伤亡了数百人却连一艘郑逆战船都没能击败。 手上既无战船缴获又无残骸,上头的人又不是傻子,报个大胜上官们能信才是有鬼了。 无论清军准备怎么上报这次伏击的战果,明军上下却是将这次战斗视为了耻辱。 第二日清晨,明军战船一如既往地沿着闽江向延平府驶去,这次再没有清军伏击了。 为了报昨日之耻,今日炮轰城墙时,几艘明军炮船趁着炮火的掩护,悄悄抵近到了延平府东城的水门处。 数门重炮一齐水平开火轰炸着水门,将延平府的守军吓了一跳。 很快城头上的清军顾不上头顶飞舞的炮弹了,他们拼命地往下投掷着燃烧物,开弓射铳,总算将明军的战船从水门处逼退。 在东侧战船牢牢将城内守军拖在东边的时候,明军主攻的西侧战斗也正式开始。 延平城下明军的哨骑呼啸往来,占据了城下战场,各军镇的营寨内人喊马嘶,鼓号之声不绝。 大军一大早吃过饭后,大量步兵将攻城器械推出营地,摆在数里外的出发之处。 延平城墙上的清军们严阵以待,不断有军官快步在城头穿梭,他们大声呼喝着,指挥着兵卒民壮们搬运着守城用的土石檑木。 西面城墙三里外,建宁镇和漳泉镇的士卒们全部席地而坐,他们两部的集结地就在正对西面门楼的位置。 虽然有一些将领建议让这两镇新兵负责守护炮兵便好,但被杨彦迪否决了,首先困守孤城的清军根本就没有缴获大炮的可能性。 其次,他虽然能理解一些将领想要保护新兵的心理,但如今的局面要求这些新兵快速成长起来 在福建的战争说是国战也不为过,他力排众议将两个新兵军镇编在了第一波攻城队伍中,希望用实战给这些新兵们上一堂印象深刻的实战课程。 两镇新兵的表现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不堪,因为两个新军镇都是去年年底才刚成军,彼时正逢明军在大陆上攻城略地,故而对新军镇的训练主要就放在了攻城上。 两镇士兵编织成灵活的战斗单位以适应登城作战的要求,每个战斗单位由一队先锋刀盾手配一队火器队,以刀盾队队长为指挥。 这些新组建的军镇军官多是从各军镇提拔上来的基层军官,此刻他们气沉丹田正大声地向新兵们最后一遍提醒着登城的注意事项。 等时间差不多后,明军中军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整个大军包括两个新兵军镇徐徐向延平府西城墙挺进。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战延平(上) 建宁镇和漳泉镇的左右前方分别是花轩部和骆英雄部,两部此时已各自将花样繁多的攻城器械推到了阵前。 这些器械中最多的是顶棚轮车和尖头木驴,它们将用于抵近城墙并对城墙进行挖掘,其次多的是壕车,而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车具后面就是重中之重的登城云梯车。 杨彦迪一丈余高的帅蠹大旗在这四个军镇之后,他身边紧紧围绕着亲卫营和西军的骑兵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些骑兵将在最后出场,用于城破后对溃逃清军的追击。 刘大力作为一名新加入明郑的清军降兵,此刻正跟随在自己的队正邢占方身后,他站的笔挺一动不敢乱动。 作为在清军绿营混迹多年的一名老兵,这等攻城阵势虽说确实惊人,但按说还不至于让刘大力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听着周围连绵不绝的号鼓心情居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刘大力缓缓把投向远处城墙的目光收回,转向左后侧的一排空地上,那里一字排开了近百门小口径的东宁火炮。 而在新兵军镇侧边的阵地上则摆着二十多门大口径的重炮。 炮兵营的士卒们正在这两处阵地上来回穿梭忙碌着,他们正奋力挥舞着工兵铲在炮位上挖开了一个个坑洞,然后迅速拿出长条形的木板垫在炮车轮下,以减少因火炮后座力而带来的位移。 除了操弄炮位的炮手们外,还有许多民壮和新附军们正携带传递着棉布包装的发射药将其送到各个炮位上。 每个棉布火药包上均写有编号,若有意外发生便可以保证迅速追究责任到人。 炮手们将火药包装入后用铁锥从火门伸入刺破药包,然后倒上了引药。 随即就有炮手用手或布把火门捂住,防止引药被风吹散。 除了明军的士卒和民壮们,炮兵阵地上还来了一群特别的客人,数个红发碧眼的西方人带着许多年轻的明军军官正用工具不停地比划和计算。 这些人都是军学的进修军官,受郑克臧的命令,这些未来的精英军官们全部随大军出动,连着军学的洋教官们也一起亲临一线,对他们进行实地的教导。 刘大力明显对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很感兴趣,他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着,他默默地计算出那些洋人教官们总共用到了四种工具。 第一种是一块铜质的板子,板子上画着许多刻度,下面吊着一个坠子,是双手举在眼前使用,第二种是一个外形有点像游标卡尺的东西,也有一个坠子,使用的时候插在炮口。 第三种就象普通的尺子,前三种都超出了刘大力的认知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唯有第四种是他知道的,那是一个单筒望远镜。 刘大力身子稍稍前倾,破坏了维持良久的笔挺站姿,他压低声音问前面的队正邢占方道:“邢队,炮兵阵地上那些洋人用的是些什么东西?” 邢占方是作为一名立功的明军老兵被提拔成新军镇队正职位的,但他之前一直都在火铳手部队,对炮兵的活计也不是很了解,听见刘大力的问题他轻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一旁听见二人谈话的另外一名队正官康凌插话道:“那是我大明炮兵营的常用四件套:度板、铳尺、铳规和远镜,炮兵们可以用这些工具观瞄,但至于是如何用的,我也不太明白。” “康老弟见多识广,不亏是中军出身的。”,邢占方半是真心半是打趣道。 康凌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连声谦虚起来。 没工夫在意两位上官的内部玩笑,刘大力的心中疑问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他对所谓的炮兵四件套越发好奇起来。 但还不等他继续开口询问,杨彦迪所在的中军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锣声。 全军霎时肃然,静默无声,唯有从重口径火炮阵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刘大力应声望去,便见一门大口径的重炮正冒着残余的硝烟猛然向后一退。 一颗实心炮弹挂着气浪以抛物线的形式飞速从刘大力眼前划过,最终砸到了延平府城墙的不远处,激起了一大片尘土。 刘大力突然感到一阵兴奋和莫名的欣喜,他情不自禁地喝彩出声,等声音从他口中发出后他才猛然一惊,随即心虚地四下张望起来,生怕自己鲁莽的行为会惹来同僚的嘲笑。 但他很快就放下心来,因为他发现四周的同袍们也都正在大声地喝彩欢呼,将他情不自禁地欢呼声和谐地纳入。 不只是刘大力这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明军各部传来,震响天际。 城头上的清军守军眼睁睁地看着明军从容试炮士气大跌。 王永誉咬着牙道:“不能让郑逆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试炮,传令城头的炮位准备反击!” “万万不可!”,万正色脸色大变,连忙出声阻止。 “王将军,城外炮击标点咱们都已经提前布置好了,根本不需要城头上的火炮试射,等对方中军或者炮营到了标记点,这火炮才能动,出其不意下或有胜机,岂可因一时意气之争而将咱们的杀手锏暴露出去!”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郑逆试炮不成?” 万正色闻言沉默着没有回答,很快明军的炮火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口径重炮试完后紧接着小口径野战炮阵地那边也开始试射发炮,一门小口径野战炮爆发一声轰鸣,比大口径火炮的试射幸运的多,小口径野战炮的头一次炮击试射便击中了城墙,在墙垣上炸开一朵石块和尘土组成的小花,城头上传来清军的大声惊叫。 这下王永誉也没话说了,明军的火炮瞄准技术比清军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此时在争论什么阻止明军试射已经毫无意义了。 刘大力所在的协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作战任务,听见小口径野战炮阵地响起轰鸣声,刘大力下意识地扭头望去,结果谁知道就只发了一炮后,炮兵阵地便沉寂下来。 邢占方大声道:“别看了,都转过头来,诸部都要各司其职,好男儿光看别人建功有何意思?”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战延平(中) 刘大力闻言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看见了明军炮兵阵地上排列齐整的大炮,刘大力幻想着这么多大炮同时开火的壮观景象,心中十分好奇神往。 见到众人的注意力回转过来后,福州镇前协的参领张三元才继续大声讲道: “上面给咱们协的任务就是跟着最先头的登城队伍杀上城头,不管期间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务必要做到及时增援!若是咱们做不到及时,每耽搁一息时间都会有数个兄弟在城头上因为支援不及时而被杀,尔等可听明白了?” 众兵弁轰然称是。 张三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 “另外,若是战事顺利,几次登城后当可占据城头,届时若前锋能顺利攻进城内,咱们这一协的任务便是沿小街道穿插,到达北门位置后抢夺北门。” “中协将沿城墙同样向北突击,与我部交替掩护前进,入城后我部便立即向北面转,让出西边大街主路让后面的兄弟进入,大伙随时记得以北城楼为参照,不得偏离了方向。” “在街道上若遇敌千万不要慌乱,各自分为小部作战单位,刀盾手在侧翼,火铳手列成三叠阵,待火器射击过方再上前搏杀,大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西侧城头有清军重兵防守,遇敌可以说是必然的,但大家不要慌乱,你们现在都是大明的军队,需要援助之时,各队队正吹竹哨呼唤,必有同袍随时援助!” 至此,大战前的所有注意事项均已交代完毕,张三元最后看了一眼周围的战友,最后强调道: “大家记清了,我们的目标一是支援登城先锋部队,二是入城后配合中协一起快速控制北城门,其他皆是枝节,非必要不得恋战,不得往其他方向追击溃兵。听明白没有?” 所有的新附士卒们一起大声回应道:“明白!” 各部的军官都在做最后的战前动员时杨彦迪也没闲着,他与几个统制将军们一起再最后确认了一遍此次的攻城战术,他还是决定先强攻下西侧城墙后再速夺北门。 但杨彦迪并不是那种事无巨细的统帅,他并没有给各军镇规定具体的战术,只是将主要的战略目标拆分成数个不同的具体目标,严令各军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在规定时间完成既定的目标。 见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遗漏,杨彦迪大手一挥下令给各部统制将军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归本阵吧,老杨我希望下次咱们大家见面时是在延平城内庆功!” 众将纷纷笑着抱拳道:“借大帅吉言!” 随着杨彦迪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明军的炮兵阵地上传来一阵响亮的号子声,炮手纷纷举起手中的点火叉棍。 炮兵营的指挥统制官李昊文骑马飞速从杨彦迪的中军赶回炮阵,刘大力见状知道炮营要准备发威了,他瞪大眼睛远眺,期待着百炮齐鸣的壮观场面。 中军处一阵急促的擂鼓声响起,举着火把的炮手们迅速将导火索点燃,在炮营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喝喊放声中,两处炮兵阵地一齐开火,爆发出猛烈的轰鸣声。 在震天的炮响声中,火药燃烧后的硝烟飘起,将两个炮兵阵地笼罩在了一片浓雾中,遮盖了这些战争利器的真实面目。 炮阵上的硝烟混合着炮车猛然后退溅起的泥土,让还不太适应的民壮和新附军们猛然地咳嗽起来。 上百发大小不一的铁质实心弹收到炮管内燃烧火药的冲击,迅速飞出炮口砸向远处的城墙。 小部分击偏到城墙脚下的炮弹,在地上弹射数次,尘土飞扬。 所幸大部分的炮弹正中目标,城墙上无数的碎石激射,打在猝不及防的清军身上,引发了阵阵哀嚎。 更有精准的炮弹从城头城垛间的缝隙落下,带起了城头上的一阵血雨腥风。 第一轮齐射后,已在各个炮位等候的副手们开始用手上专门清理炮膛的器具疯狂在炮膛中转动,蘸着水的清理器具与灼热的炮管相接触,传出水汽蒸发的丝丝声。 紧接着装填手快速地填入了一包新的发射药,另一名炮兵用一块湿布盖在火门上,防止空气进入引燃残余的火星。 炮弹装入后,清膛炮手用缠着羊毛的棍子把铁弹压实,炮兵们再次调整好位置,第二轮射击很快再次到来。 阵地上弥漫的烟雾更浓了,彻底遮住了刘大力的视线,等第三轮射击时,他便只能看得到硝烟中隐约可见的橘红色炮焰。 建宁城墙处不断传来砖石垮塌的声音,夹杂着许多惨叫和惊慌的呼叫,在百余门火炮齐射之下,清军守城士卒们的个人勇武完全不值一提。 趁着炮兵营开始发威将城头上的清军打的吱哇乱叫时,明军的攻城部队立刻开始行动,各部军镇一边嘶喊着一边推着各种攻城器械迅速地冲向延平府城墙。 炮火肆虐的城头上,在明军犀利的火炮洗礼下守城的清军大乱,原本紧紧跟在主将王永誉身边护卫的布耶楚克迈着雄壮的步子,手中拖着一个伤兵在一片狼藉的城头上缓缓前行。 就在半刻钟前,一枚炮弹落在了离王永誉极近的地方,引起了亲卫营的混乱。 作为亲卫营主官的布耶楚克在一片混乱中被挤下城头摔入马道中,而王永誉也在众人的保护下飞速下了城头到安全的地方躲避。 等布耶楚克从摔落的撞击中醒过神来时,身边全都是死尸,只剩下一个还没断气的满洲兵在不住地哀嚎着。 布耶楚克掏了掏耳朵突然对伤兵的尖细哀嚎声从心底里感到厌烦,他猛然一个手刀将伤兵打昏了过去,拖着他四处寻找王永誉的身影。 城头上烟尘滚滚,布耶楚克的视线看不清楚,但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将那个伤兵打昏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此时城头上到处都是惨嘶呼救。 许多幸存下来的清军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城垛后,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向哪里的神佛祈求着能继续平安无事地活过这场战争。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战延平(下) 布耶楚克好似没有受到漫天炮弹的影响一般,拖着那名伤兵若无其事地继续在城墙上走着。 在他的身边不断有精神崩溃的绿营兵同行,这些崩溃了的汉人士兵们毫无目的地在城墙上如行尸走肉般走动,每当有炮弹落在城墙上时便会发出绝望的尖叫。 或许真的应了那句广泛流传在老兵中间的俗语:炮弹长着眼,专挑胆小鬼。 毫不畏惧的布耶楚克身边奇迹般地没有任何炮弹落下,甚至远处爆炸溅起的碎石都没有影响到他分毫,但很快布耶楚克的幸运到了尽头。 在城头上找了许久仍没看见王永誉的身影,他终于放弃了,看着手上的伤兵因为流血过多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这才想起应该先去找人救救这位同袍。 正在布耶楚克准备扭头从城头上下去时,城外再次响起一连串霹雳般的爆响声,片刻后他身下的城墙传来铁弹撞击城砖的轰隆声。 明军这次火炮齐射给城墙造成的损害明显更大,整个城墙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最前面的几个城垛被击碎,连带着躲藏其后的清军们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声,击碎城垛的碎石向四周飞溅四射,正好有几个砸在布耶楚克的头盔上叮当作响。 布耶楚克不在意地摇摇头,辨别了一下方向后,继续往下城的马道走去,刚才的碎石也有几个溅在了布耶楚克拖着的伤兵脸上,将这名被打晕的满洲兵唤醒。 他使劲地睁着眼睛保持着清醒,看到眼前的高大身影后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佐领?是您救了我?” 布耶楚克听到他的问话后头也没有回一下,一连串无音调的满语从他的嘴中说出。 他的语调中充满着不耐烦和警告的意味:“醒来之后不要乱喊乱叫的,不然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满洲伤兵闻言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惹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上司。 他看着布耶楚克高大的背影不禁心中好奇这位上官的阿玛和额娘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给他起了布耶楚克这个名字,这在满语中是可爱的意思。 毫无疑问,从眼前人的身上他看不出一丝可爱之处。 但这都无所谓了,在这样的战争中哪里容得下一丝可爱,相较而言,还是凶悍的上官更为可靠,他现在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如同炼狱般的城墙。 城墙此时已经到了很危急的时刻,它很可能在下次或者是在下下次的炮击中被打击的垮塌,没人能说得准,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 即便是布耶楚克这般心中无所畏惧的人也不禁对清军能否守住这段城墙抱持着悲观态度。 正在城头士气持续低迷时,城头拐角处的马道上突然窜出来一队绿营精锐,领头的是万正色的副将李子育。 他一脸冷肃地指挥着手下弹压着在城头上如无头苍蝇般的清军士卒们,迅速规整好队伍,同时大喝道: “全部都回到城头的防守位置上去,郑逆准备登城了,速去速去!” 随着他的呼喊声,大批绿营生力军登上城头协助防守,而随着明军开始向城墙抵近,炮兵的阵地不断地开始迁移,很快到了清军提前做好的标记点附近。 李子育按照万正色的命令下令城头的大炮向标记点开火,城头上清军的火炮开始发威,十几枚实心弹又稳又快地,落入明军小口径野战炮的阵地上,引起了一片混乱。 “城头有鞑子的大炮,瞄准打!快快!”,虽然一击奏效,但明军炮手的反应也很是迅速,等城头清军的大炮再次齐射了一轮后,明军阵地上的火炮已尽数调整瞄准好了清军暴露出来的炮位。 “放!”,上百枚炮弹分散落在城头的十几个炮位上,每门清军火炮的藏身地都起码被五枚以上的实心炮弹击中,一轮炮击瞬间将清军的火炮报销了近半。 明军火炮迅速又准确的反击将清军刚刚提升些的士气瞬间再次打落,李子育此时陷入了纠结,是抓紧时间再射一轮还是赶紧趁机转移火炮及时止损。 他想到之前明军火炮极短的发射间隔迅速下了决断,再射一轮! “砰!”,清军城头上仅剩的数门火炮再次吐露出火舌,命中了明军的炮兵阵地,李子育极快的决断中了大奖。 一枚炮弹径直打到了明军阵地上的火药堆放点,引起了突然的爆炸,周围的十余门火炮都受到了影响。 但这也就是清军火炮的最后一击了,仅剩的几门炮位很快被明军反击的炮弹所淹没,统统被击毁。 而此时明军的登城部队也已经冲抵到了城墙下,十几架云梯一字排开,随着下面士兵拉动的绳索带动,云梯慢慢升起向城头。 每架云梯的最顶端都站着一个身穿重甲,衔刀背盾的先登士卒。 随着云梯啪嗒一声架到城头上,这些士卒纷纷跳下,成为了第一批登上城头的明军。 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明军铁甲士卒,清军的应对也十分简单,几杆鸟铳近距离放枪射击,瞬间在明军的铁甲上开出几个血洞。 还不等清军庆幸打退了如铁皮罐头般的敌人,从云梯上爬上源源不断的明军士卒。 他们脸上带着狂热的神情,手脚并用攀爬着快速冲上城头,刚一落地立即挥刀砍杀,数队火铳手跟在身后快速上城,立刻开枪射击,瞬间在城头上清理出一个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登上城墙的明军在城头上掀起的厮杀和混乱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布耶楚克下城墙寻找王永誉的计划。 他默默地将受伤的下属塞到城垛下不起眼的角落处,拔出了腰间的重剑,大力挥舞起来砍杀着冲上来的明军。 “这边有个扎手的鞑子,快来快来!”,布耶楚克的英勇表现很快引起明军攻城部队的注意。 最先登上城头的花轩部士兵们迅速向此处聚集,将布耶楚克团团包围住。 眼见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多,布耶楚克手中重剑挥舞的更加卖力,被击到的明军非死即残,大大鼓舞了周围清军的士气。 第二百四十六章 城头激战 战场上慕强可以说是人的本能选择,渐渐地围绕着布耶楚克周围同样聚集了大量的清军,他们围绕在布耶楚克周围像一颗钉子般牢牢地钉在这里阻挡住了明军前进的步伐。 明清双方的士卒在此越聚越多,等刘大力所在部队赶到城头支援的时候,明清双方数百上千人正围着满洲参领布耶楚克周围混战着。 这是刘大力第一次以进攻方的身份登上福建城池的城头,但他根本顾不上感慨,紧紧跟在队正邢占方的身后快速支援友军。 身为支援部队指挥官的张三元一眼就看到了麇集在城头中间地段的人群。 在布耶楚克的勇猛鼓舞下,明军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统领先锋登城队伍的参领吴又可作为花轩手下的头号战将此刻冲在最前,正在竭尽全力地奋战想要止住明军的颓势。 张三元既没有去招呼溃退的明军士兵,也不去解救逐渐被敌军包围的吴又可,他凭着长期战斗的经验,立刻判断出应先解决从马道上不断冲出的清军援军。 只要切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个局部地段战役的胜利最终一定会是明军的。 想到此处,张三元不假思索双手紧握着三寸七尺长的苗刀往反方向城头的弯曲处杀去。 他单、双手交换使用着苗刀,这样便于发挥腰背整体力量,等与清军接战时,张三元手中的苗刀辗转连击、疾速凌厉。 他身后的明军刀盾手们步调统一,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很快将城墙弯曲处的清军击溃,将此地掌握在手中。 张三元将头伸往内城方向仔细观瞧,随后大声呼喝着让火铳手们在他身边集合。 “看到那个马道口没有,给我瞄准了往那边打,务必阻止清军从那里登上城头!” 负责指挥火铳手的军官们拍着胸脯连声保证。 “砰!”,匆忙列阵完毕的火铳手们轰然开火,密集的铅弹射向此段城墙的马道入口处,将正源源不断登上城头的清军打翻在地。 “敌人的火铳手!注意隐蔽!”,在军官的呼喝声中清军们暂时中断了往城头上输送军队,一个个躲避在马道入口处的石墙后,悄悄观察着远处的敌人。 很快清军的火铳手弓箭手接管了马道的入口处,他们凭借着掩体和远处的明军火铳手开始对射起来。 “起码压制他们一刻钟,办不到就莫要活着下城墙了!”,匆匆留下严令的张三元再次挥舞着苗刀率领手下士卒掉头往吴又可那里增援。 没有慷慨激昂的喊话和冲锋前的鼓舞,他沉默地提着长刀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赶去。 因为他了解,在这个严重关头,主将的意志就是全协的号令,他的刀锋所指就是全协士卒们突击的方向,他自己冲到哪里,全协就会跟上来和他一块儿冲锋、搏杀。 他一路小跑着冲进敌阵,挥舞着苗刀加入到搏杀的最前线。 即便暂时切断了清军的援军,在这块局部战场上清军的人数仍然占据着优势。 张三元刚刚加入战局,三条长矛已经一齐向他刺来。 他用苗刀奋力一格,就势把几杆长矛都揿压在地上,只听得“咯嘣”两声,两条长矛齐齐地折断了,还有一条也因为受到的压力过重,猛然脱手坠地。 战场是一个让人肾上腺素急速飙升的场景,张三元用比平常大了数倍的力气迅速地连连斩杀着面前的清军。 张三元乘势不断向前,邢占方带着刘大力等人紧紧跟在他后边。 在主将的鼓舞下,刘大力这名混迹多年的老兵也开始展露出自己的勇武,他挥舞着腰刀,一有机会,就腾出手来,彀弓搭矢,连连把挡在张三元身前的清军射翻在地。 张三元顺着刘大力射翻的通道不断向前,紧紧跟在其身后的邢占方会对中箭的清军补上一刀,将他们牢牢钉死在地面上。 当邢占方抽出带血的刀尖时,身后的刘大力等士卒也迅速压上继续向前突击。 这支冲在最前的小队配合默契,仿佛是从偏将好像从重霄之上穿入阵云的飞将军,以掣电走雷的速度迅速突进。 远的箭射,近的大刀斫杀,一连杀死了数十名清军,将清军的阵线生生向后逼退了二十余步,霎时间就动摇了清军的必胜信念,他们发挥了战士们在一场肉搏战中所能够发挥的最高效能。 得到张三元部生龙活虎般的数百名援军援助,原本正在鏖战的明军们顿时勇气倍增,返身搏杀。 吴又可也从敌军的包围圈子里脱身出来,重新部署了进攻和张三元一起冲在最前线,两位主官神勇非常,交相辉映,带动着大军缓慢却坚定地向前不断推进。 张三元、吴又可很快冲到了耶布楚克的近前,三人正巧眼神相对,仿佛在空气中碰撞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张三元和吴又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对方,而耶布楚克亦然如此,无需多言,三个人的兵刃很快碰撞在了一起,金戈交击下迸射出火花飞溅。 耶布楚克完美地继承了父亲雄壮的体魄,多年来在白山黑水间的渔猎生活让他的身躯更显魁梧雄壮。 他固然勇猛又精于搏杀,但面对汹涌反冲而来的明军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大部队连连向后缓步退去。 张三元的苗刀又快又准,时刻盯着耶布楚克的动作,但凡有一丝可趁之机,张三元手上寒光连闪,苗刀以最刁钻的角度砍向耶布楚克。 双手苗刀与双手重剑碰撞在一起,双方的怒吼声也同时响起。 个人的勇武虽然能激励士气,但若敌方同样表现的勇武善战,这个效果就要大打折扣,而要说到个人勇武在数百人上千人的混战重所能发挥的作用,见仁见智。 但耶布楚克的勇武显然无法再让清军重新振作起来,尤其是他本人也被逼得随着大流连连后撤时,这种因个人勇武而形成的感召力更是显得可有可无。 清军们的后撤很快变得混乱起来,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速度撤退,他们抢着、挤着一蜂窝地涌向马道。 第二百四十七章 肃清城头(上) 见到清军被击退,城墙转弯处的明军火铳手们适时地停止了射击。 重新占据马道口的清军再次冒出头来,副将李子育大声地呼喝着:“不许后退!都给我回去,都回去!” 李子育一连砍杀了七八个逃兵稍稍阻止清军的后撤之势,眼见身后的军官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许多清军无奈之下扭身选择与敌人死战到底。 明军登城和占领城头的行动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越来越多的明军登上城头不断挤压着城头上清军控制的地带。 “闪开闪开!”,冲在最前线的清军佐领突然大喝一声,前方的清军立刻向两侧躲避,露出身后的清军鸟铳手。 一阵齐射后,明军冲在最前的十数人中弹倒地,一直带头冲锋的吴又可也被鸟铳打中了右肩膀,痛苦的闷哼一声被手下士卒迅速拉到了后方。 “叫火铳手来!”,受伤的吴又可奋力大呼着调动明军的火铳手到最前线来。 劈里啪啦的火铳开枪声响起,明清双方的火铳手冲着对方疯狂倾泻着铅弹,一瞬间便多了数十具尸体扑倒在地。 刘大力被邢占方一把拉到后边,“这会慢点冲,别一不小心死了。” 被邢占方这么一拉,刘大力瞬间清醒了很多,他首先看到的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大批士卒的尸体,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由于服装和发式的区别,一看就可以辨别出来。 他们有的早已断了气,伤口的血已经凝成紫色、褐色、黑色。 有的还在喘着最后的几口气,在他们已经失去神采但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流露出生存者无法理解的表情。 还有人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向路过的战友们乞求给一个痛快。 互相排队枪毙极其考验士卒的士气和纪律,明军在这一点上显露出了远超清军的素质,仅仅两轮互射后,清军的火铳手阵列便开始崩溃。 明军刀盾手趁机迅速上前再次迅速推进了一大段,清军努力地想要组织起反攻。 耶布楚克始终在反冲的第一线和新赶到的清军援兵们一起挥舞着兵刃冲向立足未稳的明军,很快将明军又打回了数十步,重新抢占了这片区域。 来支援的士卒是王永誉带来的广东精锐绿营,他们悍勇非常,牢牢地钉在城头上寸步不让,即便被明军火铳手连续齐射了数次依然维持着阵列不乱。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西侧城墙的各处,长达数里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喊杀声,双方互相拉锯着,每一步的前进背后都是无数鲜血。 张三元接替了吴又可的指挥指挥着麾下明军不断挤压着城墙上清军的防守空间。 云梯上源源不断的明军加入到各处战斗中,还在城墙各处苦苦坚守的清军们好像落入陷阱中的困兽般勇猛搏斗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墙上的清军在人数上已居绝对的劣势。 他们被优势的明军切成一段段、一块块,再也没法把残存的力量集合起来。 少的几个人、多的数十人围成一团,背靠着背,和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明军战斗着。 清军在城头上奏响了最后的悲歌,他们的衣甲上已经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有的受了七八处、十多处的创伤,血从创口里涌出来也腾不出手来包扎一下,有的兵刃已经残缺不全。 有时他们一刀把明军砍死在地上,一枪把明军戳死在城墙上就立马欢呼一声,表示他们已经捞回本钱,死而无憾了。 有时他们英勇地抉围而出,沿着城墙急速突击,很快又受到前面明军的拦击,前后受敌,实在无法脱身时,他们迅速地进入狂暴状态,抱着与敌偕亡的决心发出最后的冲锋。 很快城头上的清军被全部歼灭了,但这些清军临死前的反扑也带给了明军不小的伤亡。 毋庸置疑,广东的清军战斗力明显是要强于福建清军的。 这当然不是说两者之间的兵员素质和战斗能力有什么显著的差别,双方都是一线的作战部队,朝廷也都倾斜了资源,差别并不大。 关键在于心态上的差别,福建绿营在福建与明军作战可以说是屡战屡败,在心态上天然差了一筹。 这也是为何最开始福建绿营守城时被迅速突破的原因,而广东绿营在新会与明军的交锋在伪清内部被粉饰为惨胜,绝不承认是败仗,这导致很多被蒙蔽的广东清军对上明军时信心十足,有着与之一战的心气。 故而第二波上墙的援军给明军造成了更大的麻烦,放弃抵抗的人也远远少于福建兵,即便最终处于劣势,大多数人也都能奋战到最后。 随着城墙上的清军被全部肃清,双方在马道处的战斗也变得越发激烈,很快到了最后的阶段。 耶布楚克浑身淌着鲜血,在他的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具明军士卒的尸首,随着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双眼也愈加明亮,明军摄于他的威势,踯躅着不敢上前。 张三元总能敏锐地察觉到战局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并及时地赶到需要他的地方。 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三元便再次来到布耶楚克面前,他将手中苗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同时大声地挑衅道: “狗鞑子,刚才是算你跑得快,这次怎么说,还要继续当逃跑的懦夫吗?” 但很可惜,他这番对敌人的嘲讽注定是对牛弹琴。 布耶楚克的汉语水平并不高,更别说张三元那明显的闽地口音让他几乎不可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他明白对方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用一段恶毒的满语咒骂声回应了这个汉人军官。 语言不通的二人想骂也骂不起来,张三元不再废话,他以一连串的低段刺击步步进逼。 布耶楚克快速后退,企图恢复平衡进行反击,但张三元毫不放松的攻势紧跟着他的每一个步伐,他的每一招都被压制,只能被动地防御。 布耶楚克一边后退一边冷静地找寻着破绽,趁着张三元躲避地上尸体的减速瞬间,布耶楚克迅速地一弓身撞进了张三元的防御姿势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 肃清城头(下) 张三元大惊,迅速收刀回防,但长长的苗刀实在不适合贴近搏杀,他猛然直起身才险险地避开布耶楚克同样快速的突袭。 随即张三元发现自己中计了,耶布楚克的双手重长剑同样不擅长近战,这次突袭只是个幌子而已,他把全身的重量迅速都移向后腿,稍稍拉开距离,手中重剑狠狠撩向张三元的下体。 张三元咒骂了一声,将苗刀一转猛力往下压,想要接住耶布楚克的攻势。 但苗刀大且重,猛然回转下不够灵便的缺点便暴露出来,没能完全拦住耶布楚克的重剑,他被迫慢了一瞬,随即迅速向后跳开。 这稍慢的一瞬间让他大腿内侧被耶布楚克的重剑狠狠地划到,鲜血顺着大腿汩汩流下,疼痛难忍。 身后的明军迅速地围了上来将张三元挡在身后,耶布楚克发出夸张的笑容,大声用满语嘲笑着张三元。 张三元面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嘴唇,他身体中的力气已尽数被抽走,大口地喘息着,甚至连说句话也不可得。 邢占方带着他的小队摆好阵势围住了耶布楚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手中的腰刀狠狠地劈砍向耶布楚克。 这位满洲勇士大笑一声根本不闪不避,手中重剑前递,直取邢占方的头颅。 邢队正大惊失色,立刻中途变招惊险地躲过原本会将他身首分离的一击。 一击逼退对方的耶布楚克得势不饶人,挥舞着重剑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让原本想要围杀他的明军被迫采取了守势。 面对耶布楚克的凌厉攻势,邢占方并未沮丧担忧反而面露喜色,轻声招呼道:“这厮失了理智,我们和他慢慢斡旋,等他体力耗尽!” 但失去了理智的野兽是最危险的野兽,面对凶猛的耶布楚克,明军诸人防守的也很是吃力。 刘大力奋力荡开耶布楚克的重剑后,他防御大开,耶布楚克敏锐地抓住机会,出其不意地一脚飞出,正中他的鼻梁。 刘大力清楚地听见了鼻梁骨折断的噼啪声,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淌了下来,甚至流进喉咙中。 他一个弯身,立刻翻滚开来,想要在恢复清醒之前尽量和眼前这个疯狂的对手保持距离。 布耶楚克击倒了刘大力后猛地一旋身,手中的重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松割开旁边明军士卒的咽喉,随即手中剑疾如闪电地刺了出去,继续消灭剩余的敌人。 被他盯上的明军要不拼命闪避过致命的一击,要不抓住时机用手中的藤牌格挡住这大力的一剑,踉跄着向旁边退去。 但更多的人身手跟不上大脑的反应,被耶布楚克一剑取了性命。 邢占方看的目眦欲裂,他闪开了刺向他的那把重剑,反手一刀向耶布楚克脖颈处劈去,面对致命的一击,即便是狂暴状态下的耶布楚克也只能无奈回撤,反手一剑格挡住这一击。 邢占方明显不想这么轻松的放过对方,一刀接一刀绵密不断犹如暴雨一般的刺击,逼得耶布楚克不停地后退。 邢占方维持着连绵不绝的刀势,同时双腿也开始出击,他的脚挟着烈风踢向对手身上的任何一处。 其余明军也纷纷出刀刺劈,手忙脚乱下之下,邢占方甚至有一脚直接突破了耶布楚克的防御,踢得他一口气缓不过来。 “他累了!”,邢占方眼冒精光,惊喜地叫道。 邢占方的判断没有错,随着时间的流逝,耶布楚克的动作越来越慢,防御的破绽也越来越多,身上不断出现新添的伤口,进一步拖慢了他的动作。 周围的清军都如同耶布楚克一般,陷入几倍于己方的明军围攻中自顾不暇。 终于耶布楚克沉重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后仰倒地击起了一片尘土。 邢占方第一时间上前用刀将其枭首,狰狞的首级插在邢占方的腰刀上被高高举起,引起周围明军的欢呼声。 马道易手了,被击溃的清军顺着马道纷纷向城内逃去。 在城头明军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中,负责登城指挥的花轩在亲兵的护卫下登上了城头。 许多将领甚至包括刚草草包扎完毕的张三元在内都围到他的身边来,听候他的命令。 花轩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水,这场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日头挂在天空上灼灼散发着热量,烤的城头上的明军们干渴疲惫。 花轩定了定神,来到城楼处向城内眺望,试图对战局做出一个全面的估计,审慎地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特别看到城内仍然挤着许多跃跃欲试的清军,敌人不但没有丝毫撤退弃城的迹象,反而得到了后方的增援,企图重新集结夺回城墙。 看到城下的敌情如此,花轩清醒地意识到,这场战争并未告终,他们现在得到片刻的畅快的享受只不过是在两场热闹的戏剧中间的幕间间歇罢了。 不止是花轩注意到了城下的异常,越来越多的明军战士们也开始注意到了敌军并未溃退而是正在重新集结,原本的欢呼声逐渐减弱。 士卒们和花轩一样无误地判断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清军不但是十分顽强的,而且出乎他们意料的非常坚韧,居然正在俟机作再一次的反扑。 花轩此刻在犹豫,眼见着日头逐渐西偏,他不知道是否该继续驱使手下疲惫不堪的士卒们继续进军, 刚刚过去的城头争夺战毫无疑问是经过了激烈的艰苦战斗才分出胜负的。 围在花轩身旁富有经验的武官们大部分全程参与了这场战斗,一上手就掂得出敌人的斤两,就好像他们能轻松掂得出手里兵器的斤两一样。 广东这些精锐绿营兵顽强勇悍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经验丰富的士卒们也同样如此,一致感觉到刚刚是一场沉重的战斗,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轻快休息的间歇,强行驱使他们只会让士气降低。 诸将异口同声地劝说着花轩先行固守城头向杨大帅讨要援军,休整一夜后再向城内进军,但是花轩没有立刻听从这一建议。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入城破敌 撤退到城下的清军大部分人仍然留在原阵地上,不间歇地擂着战鼓,吹起螺号,作着战斗的准备。 在它的后方,川流不息地出现新的流动部队,似乎正在向城下城门处增援。 算得上是沙场宿将的花轩凭着多年战场上的经验,一看就判断出这是敌人的疑兵之计。 老是这些部队、这些士卒,却擎着不断地改变了颜色和番号的旗帜在后方的街巷中转来兜去。 即便这是虚张声势的疑兵,还是可以得出敌军兵力未竭的结论。 敌人越是如此虚张声势就越是说明他们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如今正是比拼毅力的时候,要不要强令攻入城内呢,花轩望着靠在城墙角落处休息的明军士卒们陷入了纠结。 太阳像一团烈火似的在他头顶上燃烧,这增加了他的烦躁和焦急,花轩不住地在城楼上来回踱步,细细权衡着利弊得失。 最终花轩还是决定趁胜追击,士气低落的明军被军官们驱使着列阵从马道向城内进攻,许多新加入的清军降卒见状开始聒噪起来。 “这是不拿兄弟们当人看啊!” “我们要休息!要休息!” 砰砰几声枪响响起,带头闹事的几个士卒不敢置信地捂着胸口倒下,开枪的军法司士卒们面无表情地将火铳收回。 “再敢有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花轩不含一丝感情的警告在鸦雀无声的城头上格外响亮,传出去很远很远。 明军们沉默地挪动着步伐,按照预先计划好的方案向城内杀去。 事实证明,清军此时也已经到了极限的状态,明军的头轮冲锋便将守在城门的两千余清军冲散了大半。 王永誉和万正色的大旗适时diq竖起,不断有督战队向前强硬地命令这些溃兵们扭身冲锋。 明清双方的士卒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机械地互相怒吼,互相砍杀。 随着城墙上的部队冲下来后,杨彦迪派来的援军也陆续抵达,黎忠镇的士卒们以灵巧的身法迅速攀上云梯在城头上集合。 随着城头上黎忠镇士卒们用线膛枪开始点杀清军军官,即便是在王永誉和万正色的强力弹压下,清军仍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溃败。 “万提督的疑兵之计看来并没有成功,敢打敢杀的好兄弟都死在了城墙上,如今靠着这帮溃兵怎能抵挡住郑逆的大军,大人!我们带来的兄弟已经伤亡了两千余了,何必在此地将本钱拼光?” “是啊大人,听闻康亲王他老人家即将南下,即便郑逆现在猖獗又能如何,一城一池的得失而已,大人莫要糊涂啊!” 听着手下幕僚和将官们的建议,再看见福建友军溃败的样子,王永誉长叹口气道:“只是有负姚部院啊。” “姚部院和吴制台相交莫逆,可和将军您不过也就是同殿为臣的交情,制台大人不自己带兵来,没理由让将军您拼命啊。” 王永誉瞪了眼多嘴的下属,沉声道:“如今延平府事已难为,为大局计,本将军还是要为朝廷保存住这些兵卒才好。” 众将连声称颂英明。 “全军后队变前队,让军标后营留下断后,迅速撤离延平府!” 王永誉的这条命令得到了全体将士们的衷心拥护,并且不打一丝折扣地从最高层贯彻到最基层。 广东军队的异动很快引起了万正色的注意。 他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惊怒喝道:“不好!王永誉要跑!” 听见主将的惊呼,万正色身边诸将第一时间将视线向不远处的友军投去,果然如万正色所说,广东清军留下一营士卒殿后,主力部队正在慢慢地脱离战斗。 “王永誉误我啊!两部一同在城内巷战,静待姚部院的援军,战事未必不可为啊!”,万正色恨恨地说道,得到的却是一片沉默地回应。 诸将都没有多说什么,每个人心思各异。 万正色见到属下们的反应后微不可察地轻叹口气,心道如今福建将兵们的精气神算是彻底被郑逆击垮了。 广东清军撤离战场的举动被明清双方的士卒们看在眼中,花轩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指着撤退的清军部队哈哈大笑道: “果然是虚张声势,不堪一击,正如殿下常说的,伪清军队在我王师面前都是纸老虎!” 原本因为花轩坚持进军而愁眉苦脸的武官们此时也都眉开眼笑起来,对花轩的获胜感言极给面子地热烈回应着。 “传令下去,不必管广东的清军,给我集中全力把万正色那厮留下,这些福建兵如今面对王师胆气尽失,我们要打的他们彻底丧失战意!” “是!” 随着花轩的命令传递下去,明军对列好阵势徐徐撤离延平府的广东清军视而不见,紧紧跟在福建溃兵身后穷追猛打。 王永誉部见状十分默契地配合着花轩加快了撤退的速度,卖队友卖的毫无心理负担,将地形复杂的战场留给了万正色和花轩。 明军抓住福建兵穷追猛打的计划发挥了极好的效果,在明军的迅猛追击下,万正色率领的绿营一溃千里。 许多人发现明军只追福建兵不追广东兵当即破口大骂起来:“你郑家也都是福建人的嘛,怎么只追着自己的乡兵打,不去追那些广东兵,头壳坏啊!” 更多脑瓜子灵活的人根本都懒得去骂,默默地扭身冲着广东兵逃跑的方向冲去。 果然没有明军再跟在他身后继续追杀。 这一发现让福建的溃兵们沸腾起来,他们纷纷调转方向往广东绿营撤退的方向逃窜。 明军们忠实地履行着花轩的命令,对于这些头脑灵光的福建老饼他们主动放了对方一条生路。 花轩甚至将防守着那个方向的明军主动撤下来,方便福建兵们换个赛道继续逃跑。 估摸着跑过去的福建兵数量差不多了,花轩下达了命令:对王永誉部追击。 刚刚庆幸自己逃出生天的福建兵们迅速发现明军居然又追上来了,刚刚喘息片刻的溃军再次抬起沉重的脚步拼命向前逃去。 乌泱乌泱从后边赶上来的福建溃兵们给王永誉的撤退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第二百五十章 局势 广东兵本来就是沿街撤退。 要论速度,阵势整齐的广东绿营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撒丫子逃跑的福建兵的,很快溃散的福建兵开始冲击挡了路的广东绿营。 没有遇到城中巷战抵抗,几个派去突袭北城门的部队很快将北城门控制住。 随着东侧和北侧的城门沦陷,城外的明军按顺序依次进城,至此延平府彻底易手。 受到福建溃兵冲击的王永誉不得不再次留下两个大营断后。 等他带着剩余的士卒们从南门顺利撤出府城时,明军立刻发号箭示警。 一直跟在杨彦迪身边的骑兵营闻讯出动,千余骑士迅速绕过城池追杀撤退的广东绿营。 王永誉部乍逢明军的骑兵突袭,阵势岌岌可危,他无奈再次留下两个大营掩护断后,率领残军迅速退往汀州。 王永誉率领的一万余广东绿营,最后逃回汀洲时一清点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可谓伤亡惨重。 他率领麾下士卒们在汀州休整一夜后,第二日马不停蹄立马逃回了广东。 临走时还把汀州府库中的粮食强行征调了大半,留下汀州知府游子项欲哭无泪地看着空旷许多的府库,跳脚痛骂王永誉这个贼寇。 这个标准的士大夫文人怒气冲冲地就要回去写弹劾王永誉的折子,缺很快被幕僚们拦下,众人陈说一番利弊,好不容易把游子项劝住了。 相比于万正色,能保存下近一半士卒的王永誉还算是幸运的。 万正色带着残兵败将选择了与王永誉相反的方向,准备从北侧城门逃跑出城,结果正好撞上从北门入城的明军。 双方一轮交锋后,清军迅速溃败,被困在城中无法逃脱,万正色在乱军中被明军的火铳击伤,最后被俘虏。 闻听王永誉连夜撤军回广东的消息后,杨彦迪留下花轩收拾残局,大军脚步不停急行军奔袭汀州,防守空虚的汀州一战而下,自知府游子项以下的文武官员尽数投降。 至此,福建除了最西北边的邵武一府仍在姚启胜的手中外,其余各地全部都处在了明军的控制之下。 不过,明军在福建的胜利并没能改变当前严峻的局势,甚至因为所占的地盘变大导致了整体的兵力分散。 就在福建省内一片乱哄哄之际,受康熙御命钦赐的天命大将军康亲王杰书的大军一路南下距离福建越来越近。 四月中旬,杰书率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兵马并禁旅八旗前锋营、虎枪营、骁骑营等部数万人在长江水师的死战掩护下,冒着明军战船的堵截,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后顺利渡江抵达了江宁。 大军在江宁暂时休整了数日,以等待更多的抚督军队抵达,随后从安徽、江南等地汇聚的部队赶到,使得屯驻在江宁的清军兵力超过了六万人。 等军队聚集的差不多后,杰书率领大军再次出发南下浙江。 四月底,大军汇合了浙江提督陈世凯率领的部队,杰书麾下兵力首次达到了八万人,算是三藩之乱后,清军动用过的最大兵力。 浩浩荡荡的大军各种调度协调的事宜繁琐非常,导致行军十分缓慢,一直到了五月初,次第南下的各部清军顶着台风天气终于抵达温台地区。 杰书留下一部清军对入侵到浙南太平地区的明军实施封堵,余部直趋鳌江,屯兵苍南。 但是由于南雁荡层峦迭嶂崎岖难行的地貌,清军迟迟无法突破浙闽边境,只能不断的用血肉换取前进,负责福建北部防御的甘孟煜部且战且退,不断拖延着清军的进军步伐。 杰书期望的大规模集团战争迟迟未能爆发,甘孟煜凭借着地形的优势以劣势兵力死死地将杰书的大军钉在浙闽交界的山区地带迟迟无法突破。 在这里每耽搁一天,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天文数字。 而随着延平府被攻下,西军的黎忠镇也在第一时间被调集到此处暂时归甘孟煜指挥。 多了擅长山地作战的黎忠镇,清军的日子变得更不好过了,每日推进的距离不过就几里地而已。 看着眼前层峦叠嶂的一座座大山,杰书果断改变了策略,留下部分清军驻守此处防止明军趁机杀入浙江,他带领主力部队绕行至道路同样难行的仙霞关一线。 仙霞关,古称古泉山、泉岭山、保泉山,为中国古代关隘。 时人称之为“两浙之锁钥,入闽之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与剑门关、函谷关、雁门关并称中国四大古关口。 明军初入福建时便第一时间派遣偏师从后方突袭拿下了此地。 明清易鼎之际,在此地的戍守者们依势于仙霞岭方圆近百里的安民、二渡、木城、黄坞、六石等处陆续筑关设卡,与仙霞合称六关,此刻全部掌握在明军手中。 六关每处都有关门两道,均为条石构建,依靠险峻山势易守难攻,每道关隘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佳防御隘口。 当年正是依靠着这些险要关隘,隆武皇帝朱聿键坐镇福州,据仙霞之险阻击清兵,与今日的局势是如何的相似。 但如今势必不会再出现像当年郑芝龙一样秘密降清,引敌人入闽的惨事发生了。 斗转星移,日月变换,经过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六座关卡静静地矗立在此,又一次迎来了郑家的军队在此处阻敌。 便如数十年前的场景再现一般,任凭杰书的大军如何施为,难越险关半步。 杰书无奈派遣了多股传令兵从偏僻山路穿越战区向龟缩在邵武府的姚启圣求援。 攻破险关的最好方式莫过于从背后袭击,明军就是如此夺取的此地,现在杰书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在杰书写给姚启圣的信中,杰书明确要求他从邵武派出军队,绕道从背后突袭仙霞六关,内外夹攻下此关必破。 姚启圣捏着手中的求援信苦笑不已,康亲王说的倒是轻巧,莫不是以为他在邵武的日子好过不成。 攻下延平府的杨彦迪部不断向延平与邵武的交界处聚集军队,让手中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姚启圣如临大敌。 第二百五十一章 杰书入闽 姚启圣收缩了全部力量准备死守邵武,力求保证清廷在福建的最后一块统治区域,不敢乱动一兵一卒。 他将自己的艰难处境详细写到回信里命送信的士卒带回给杰书。 清军在仙霞关一线又继续猛攻了数日,结果毫无进展。 杰书再次留下偏师防御此处,径直向西进入江西境内,准备从赣南进入闽西。 此时赣西的民乱已如火如荼地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自封为江西总督的起义军首领王恒的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去年初江西巡抚宋荦从衢州撤回江西后,他亲率大军坐镇南昌,配合着湖南和湖北的清军对王恒部展开了多次围剿,战果辉煌。 实力大损的王恒渐渐有感到些独木难支,此时他想起了自己还有延平王的大腿可抱。 于是这位不在编制内的“大明江西总督”派遣了一波又一波的信使前往福州“觐见”郑克臧。 其实王恒在郑克臧抵达福州之初便派遣过信使去拜见郑克臧,但是结果并不太好。 头次来的信使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将领,名叫刘阿三,他一路跟着王恒闹起义立下了不小的战功,是个敢打敢拼的桀骜之人。 作为王恒册封的数十位“大明总兵官”中的一位,这位大人到了福州后那可真是鼻孔朝了天,对着负责接待的福州官员大呼小叫,引起了明郑方面的一致反感。 最有意思的是,在福州盘桓等待郑克臧召见期间,这位“总兵大人”在福州城内挥金如土。 各大青楼赌坊总是少不了这位爷的身影,面对这位多金的大主顾,那些八面玲珑的欢场之人拼命奉承,让刘阿三越发觉得有些飘飘然。 直到有一次这位爷在街上和沈诚的车马仪仗堵在了一起,脾气暴躁的刘阿三立刻冲着沈诚的车架大放厥词,呵斥沈诚立刻让路,结果被沈诚的亲兵们当街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事后这位仁兄打听清楚了这位沈诚是郑克臧的潜邸之臣,深受郑克臧的信任,掌管着侍卫亲军镇。 在没什么文化也不了解明郑官职的刘阿三看来,这沈诚就是说书先生故事中常说的御林军大将一类的遮奢人物。 得知自己惹上了这样的权贵把他吓个半死,出身底层的危机意识促使着他连夜逃出了福州。 郑克臧听见这事后只当作了个笑话听,他没把“江西总督”王恒当回事,自然更不会在意他派来的使者。 而逃走的刘阿三回去后怕王恒责罚他没能完成任务,半途逃走于是谎称他在福州见到了郑克臧,但郑克臧十分倨傲,拒不承认王恒的总督官职。 在刘阿三一番添油加醋的抹黑误导下,王恒大怒,断了和福建明军的联系。 彼时王恒声势颇大,兵锋席卷了江西大部分区域,自然也不把郑克臧放在眼中。 但如今在伪清官军围剿下,日子越发艰难,王恒不得不再次低下身段主动向郑克臧表示称臣之意。 这次王恒学聪明了,派遣了一个招降的秀才担任使者,最终顺利的见到了郑克臧。 郑克臧对册封王恒官位的事情满口答应,反正不费明郑一兵一卒,只是给个名头的事情,随时可以再找个借口给他撸了。 既然要给那些义军名分,那索性做的再周到些,不光是王恒,连带着王恒手下的将领们也都获得了加盖着招讨大将军和延平王印章的正式官身文书,惠而不费。 而对王恒请求延平王发兵援助江西的要求,郑克臧则以兵力不足为由予以拒绝,但答应尽快攻下闽西,摆出要进兵江西的姿态帮助王恒减缓压力。 事实上郑克臧确实履行了这一承诺,在攻占下汀州府后,建宁和汀州的明军做出要向西进攻江西的姿态。 这让江西巡抚宋荦大为紧张,不得不暂缓了围剿王恒的行动,调集军队向赣闽边境聚集,谨防明军趁机攻入江西与王恒部合流。 明军帮忙分担了压力让王恒的日子短暂好过了一段,渐渐有些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意思。 但很快康亲王杰书的到来让明军开始了防御收缩,聚集在闽赣边境的军队统统撤离。 等康亲王的数万大军在闽北受挫转道进入江西后,王恒深感恐惧,他召集麾下精兵趁乱流窜到了湖南。 这次杰书的大军没有再被阻挡在福建省外,他们很顺利的翻越了不在明军控制区域的武夷山中北端山区,顺利进入了福建邵武府与驻守在此处的姚启圣汇合到一处。 即便战事紧急,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姚启圣、喇哈达连带着邵武府的文武官员们在城中最好的酒楼设宴为康亲王杰书接风洗尘。 在三藩之乱时,康亲王杰书便在浙、闽地区转战了六年之久,此次重回福建让他感触颇深。 杰书生于顺治二年(1645),如今刚刚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之时。 更何况这位王爷在而立之年时便以实打实的战功奠定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作为站在帝国顶层的那一小撮人,杰书对目前福建的战局有自己的看法。 在宴席上,他先是温柔可亲连连夸奖姚启圣忠心可嘉,在面对强敌时尚苦苦支撑着福建的局面。 紧接着立刻变颜作色,当着众臣的面厉声呵斥喇哈达丢了满洲勋贵的脸面。 被杰书训斥的喇哈达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杰书当场下令让身边亲兵将喇哈达的顶戴官袍全部扒下,押到邵武监狱看管起来,等着战事结束后押送回京处理。 这个下马威让福建一众文武官员不自觉地将身子坐直,所有人包括姚启圣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等待着王爷的训示。 卸下了戎装的杰书此时穿着亲王常服,与当今万岁爷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沉甸甸的让人不敢多看。 福建众文武等了半天后并没有得到杰书进一步的指示,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句国事艰难,随即示意众人先动筷吃饭。 宴席上的菜肴十分简陋,杰书一边咀嚼眉头一边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兵分三路 在一旁作陪的姚启圣见状连忙语带歉意道:“王爷千金之体实在是委屈了,眼下物资匮乏,时局艰难,一切简陋,还望王爷见谅。” 杰书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本王多年戎马生涯,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你当本王是对这简陋的饭菜不满?” 不待姚启圣回答,杰书扭头看了一眼他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素闻姚部院是个惯会享受的人,若是有能力的话,招待本王定然不会敷衍凑合。” “眼下这饭菜粗陋至此,足以说明如今的邵武城后勤匮乏,本王这数万兵马还指着姚大人帮忙解决后勤粮草呢,你说本王能不忧心吗?” 姚启圣听见杰书的话后沉默了片刻,面带惭愧地说道: “不敢瞒王爷,如今福建大部分地区被郑逆所占,邵武这边即便是砸锅卖铁也难凑齐大军所需,现下只有两条路可行,要么立即对盘踞在各地的郑逆展开进攻,夺城抢粮,要么只能王爷您出面协调江西、浙江、江南那边转运军粮,属下这边实在是难以支应。” 听见姚启圣交底的话,杰书叹息一声道:“本王出兵前最担忧的就是此点,本王数次请示圣上此事,唉!不提也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难呐,你给本王交个底,邵武城中的粮草到底还能支持大军多久?” 眼见宴席中众人都悄悄竖起耳朵在探听二人的谈话,姚启圣在桌子底下悄悄冲杰书比划了一个数字。 杰书看完后面色如常,让想要探听消息的众人摸不清具体情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杰书将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轻声对着姚启圣连声道:“不好打啊不好打。” 姚启圣沉默以对,默默地也喝干了杯子中的浊酒。 宴席在沉闷的氛围中结束,大军的到来没能给大家带来任何积极的影响,反而越发动摇了邵武城中的民心士气。 虽然众人不知道姚启圣到底在桌子底下给康亲王比划的是几,但从第二日大军立刻开拔东进的行动来看,这个数字不会太多。 粮草不足军队数量又多,杰书不得不分兵多路进攻,命名各部择机就食地方以保持军队的士气。 五月中下旬,杰书麾下大军分北东南三路从邵武府出发, 杰书亲自担任东路军主帅,北路军由浙江提督陈世凯统帅,南路军由山东巡抚张鹏率领,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分别攻向延平府、建宁府和汀州府。 杨彦迪和何祐很精准地发现了清军大部队后勤不足的劣势。 他们收缩防御,将福建中部四散乡野的民众集中起来尽数向东部迁移。 沿着清军的必经之路上,明军在各个县城中都驻扎了军队坚守,准备依靠着一路上诸多县城的坚固城防狠狠地给清军放放血。 这种策略十分有效,让三路清军都难受到了极点。 整个福建中部和西部地区所有的粮食都被转移到了城池中,带不走的也都被明军就地焚烧,野外再难寻找到任何成规模的粮食储备地。 想要补充军粮就得攻城。 无奈之下清军只能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打过去,这一过程遭遇到了明军的坚决抵抗,在明军优势火力的压制下,清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即便清军攻破了城池,大部分明军都会坚持进行巷战阻击,而且会在清军进城的一瞬间点燃城中的粮草。 清军为了扑灭城中粮仓的大火每次都要搭进去数十上百名士兵的生命,抢救出来的粮草也只是勉强续命,随着大军越发往东深入,清军的士气越发低落起来。 时间来到六月初,南路大军拔得头筹,率先抵达到汀州府城下。 大军休整一夜后,翌日清晨,南路军主帅山东巡抚张鹏选择在今天给士卒们开开荤腥。 随着丰盛的早餐端上,南路军众军士们都明白大战在即。 若能顺利攻下汀州,就能与广东连成一片,到时无论是军事上的增援还是后勤上的补充都不是问题。 但这只是张鹏一厢情愿的想法。 由于之前延平之战时,福建兵们都被困在城内,不是投降就是被歼灭,故而王永誉丢下战友独自逃跑的行为并没有传到清廷的耳中。 他回到广州后第一时间向朝廷上奏了战报,将他精心编排过的延平之战全过程详细地向朝廷描述清楚。 反正万正色落在了明郑手里被押回了福州,没人跟他打擂台,虽然不少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份战报疑点重重。 但大敌当前的关口,停留在济南府的朝廷中枢重臣们和康熙皇帝都默契地认可了王永誉的战报,并没对他做出任何处罚。 反而是吴兴祚经常找机会从福建撤退回来的绿营兵将们了解情况,这引起了王永誉的警惕,如今吴、王二人忙着在广东斗法。 对杰书要求广东再次出兵配合大军夹击汀州的命令阳奉阴违,大军出发了半个月才刚刚走到潮州,这说出去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趁着士卒们吃饭的间歇,南路军统帅山东巡抚张鹏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汀州府城墙上明军的布防情况。 “郑逆在此处屯了重兵啊!”,观察半晌后的张鹏轻轻叹息一声将手中各地千里镜递给手下的武官。 几位经验丰富的将领闻言也纷纷向城头望去,只见城头上蓝底日月旗随风飘扬,城头上能看见明军来回巡视的密集身影,映着初升的朝阳,晃得人张不开眼睛。 张鹏的判断并没有错,汀州府城内总共聚集了足有一万五千余明军部队。 但这只是明军的障眼法,这一万五千军队中实际上只有一个明军军镇具备可靠的战斗力。 其余万余人都是明郑在福建本地临时征召的新兵军镇,成军还不到一个月完全和临时征召的民主状没有什么区别。 其余两路清军的战略目标建宁府和邵武府也同样如此。 那么问题来了,若三个府城的守城部队都是些样子货,那么明军的主力部队跑到哪里去了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事情还要从杰书入闽之后说起,得到康亲王大军绕道江西进入福建的消息后,郑克臧召集在福建的文武高层一同召开了一场战前会议。 这次会议的规格极高,由郑克臧亲自主持。 参加会议的不是郑斌等一众新上任的福建省高官就是柯平等郑克臧从东宁带来的中枢重臣。 加上军方的几个高级将领,众臣就采取何等策略应对杰书的大军展开了讨论。 在座众臣各有各的想法,柯平鼎力赞同按照现在的防御方略行事,相信迟早能将杰书大军的进攻势头耗尽。 何斌则强烈反对现行的策略,他用哀求的语调恳求着郑克臧道: “殿下呐!如今三府之地施行焦土防御之策,已经让民众们怨声载道了,都是新附之民,多亏了从东宁运抵了大量粮食才暂时稳住了形式,但即便如此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民变。” “经过此战,这三府之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生产,若是在全省施行此策即便最后打赢了,一片焦土的福建对殿下又有何用啊!” 柯平闻言拱手道:“郑大人此言虽有理,但若是赢不了杰书,到时福建就不是咱们的了,我军兵力占劣势,若不依靠坚城消耗伪清军队的有生力量,何以谈赢。” 说到此处,他长叹口气道:“非是本官不惜顾民众,只是现在是战时,自然要以兵弁们的性命为重,不行此策难道要与敌野战吗?“ “便是要与敌野战!”,站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克臧突然大声开口,他挥挥手将众臣尽皆招到了沙盘之前。 沙盘上三道代表着清军的红色旗子分三路插在建宁、延平和汀州三府辖境内。 其余代表着明军的蓝色旗子则分散在各处,郑克臧两手在沙盘上一拢,将大部分代表着明军的蓝色旗子聚集在一起猛然向前推去。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郑克臧引用了当年奴酋努尔哈赤的这句名言,对应着当下的局面颇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 何祐和杨彦迪率先赞同道:“殿下英明,臣等也是此意。” 军方和郑克臧很快达成了一致。 这时柯平和郑斌等臣才明白这场会议或许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柯平沉默着没有说话,采取了默认态度,而这和郑斌的提议不谋而合,郑斌立刻举双手赞成。 最高层面的决定很快传递到明军各部,在各个府城留下新招募的军镇以迷惑敌人之后,聚集起来的明军主力在杨彦迪的率领下准备先往汀州方向击败力量最弱的南路军。 在大军出发前一日,郑克臧突然宣布要亲自随军出征,引起了众臣的激烈反对,但郑克臧的态度也很坚决,双方僵持不下。 郑克臧是特意挑选大军出发前一日宣布的这个消息,其心中清楚众臣不会轻易同意,此举便是为眼下这种僵持情况做的准备。 眼见殿下态度十分强硬,在僵持下去就要误了大军出发,到时延误了战机最后问罪的难道还能是殿下不成。 众臣无奈之下选择让步,但柯平坚持要随侍在郑克臧身边。 最终大军按时出发,郑克臧和柯平随着大军一同出发。 郑克臧的王旗高高的竖在中军处,极大地鼓舞了明军的士气,杨彦迪趁机连连催促麾下军队快行,终于赶在清军南路军前一日抵达到汀州府左近。 汀州府城外。 饱餐了一顿的清军在张鹏的命令下开始迅速列阵,众军连环相扣,亦步亦趋地向汀州府城攻去。 汀州坐落在汀江旁边,江水穿河而过,在城外截分东西,张鹏率领的清军在汀江东岸集结开始攻城,而明军大部隐藏在汀江西岸。 等到听见从江那边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后,明军也迅速出动,集结往河流浅窄处赶去。 “殿下您请。”,杨彦迪恭敬地将令旗递到郑克臧的面前请他下达进攻的命令,郑克臧爽朗大笑一把接过杨彦迪递来的令旗。 郑克臧用一种压抑的,却很坚决的口气发出了攻击命令,这是将令更是君令。 接到命令的众将面容肃穆,每个人都精神振奋地大声答应了。 指挥清军攻城的张鹏在攻城之初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守城明军的火力和战斗力皆明显弱于他之前攻打各处县城时所遭遇到的凶悍敌人。 他迷惑不解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各省将领们,却发现似乎只有自己在担忧着这不寻常的现象。 其余众将皆面露兴奋之色,甚至有将领满怀信心地大声说道:“防守此城的明军比想象中孱弱的多,汀州城易手已是定局了!” 听见这名将领信心十足的话语,大部分将领都点头给予了赞同。 张鹏对此不置可否,他心跳的很快,右眼皮也在狂跳。 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确实有哪里是不对劲的,这种不安感是那样强烈,几乎要吞没他。 他面色惨白的来回扫视,希望能在这一众将领中找到和他一样不安的人来。 很快,他的不安来源被揭露出来,从后军预备队的方向几名传令兵拼命打马飞奔而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来自后方的紧急战报禀报到众将面前。 “后军在河对岸发现大部明军聚集,看旗号是…看旗号是…” “是什么!” 张鹏对传令兵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样子十分不满,迅速厉声喝问道。 “看旗号是郑逆伪王亲至。” 张鹏闻言瞬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其余众将也都面色煞白,原本雀跃乐观的氛围荡然无存,所留下的只是难堪的沉默。 “速令在前线攻城的部队撤下来,让后军迅速抢占江岸阻止敌人渡河!” 即便惊慌,但身为南路军统帅的张鹏还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根据对形式的判断迅速做出了相应的布置。 好在留守在清军后军的将领驻河南开封八旗副都统必可塔没有傻傻等待张鹏的命令,第一时间调集军队在江边列阵,准备阻击明军。 这为清军争取了极宝贵的时间,但对杨彦迪来说没有什么所谓,在清军未发现江对岸的明军并毫无防备开始攻城那一刻开始,此战的输赢在杨彦迪看来已成定局。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眼见对岸的清军迅速反应,集结了军队赶赴到岸边。 杨彦迪一面增派人员修缮浮桥,一面派人把数十门野战炮搬到渡河的前线来,一字地摆定,对准江对岸的清军猛烈地发射炮弹。 这次的野战炮不同以往,他们装备了东宁军械所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开花霰弹。 开花霰弹并非是什么新武器,这种武器早已在最近一个世纪中频繁被用于中西方的战场上。 清军和明末的明军也有这种炮弹,但旧式的开花霰弹很不稳定,在实战时需要小心再小心,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提前引爆了炮弹打到自己人。 杨彦迪和许多明军将领也对这种新式开花霰弹抱有同样的印象。 原本杨彦迪是不想冒险迅速使用这种新式武器的,但郑克臧十分坚持,他笑着对杨彦迪说道: “我知道谢卿的为人,若不能改进的适应实战,即便战事再紧急他也不会匆匆推出一款新武器的,军械司的报告中这种新式武器的稳定性只是略差于普通炮弹,不需要畏首畏尾,大胆使用。” 在郑克臧的坚持下杨彦迪只好硬着头皮命令炮营换上了这种新式武器。 但随着炮营开始开火后,杨彦迪很快就爱上了这种残酷的炮弹。 当炮弹在清军中爆炸后,灌装在炮弹里各式各样的碎小却致命的材料四散激射而出。 瞬间在清军密集的阵列中划出一片空心圆地。 在密集的激射物中,不论是铁甲、盾牌还是挡板,只要是留有缝隙就难以幸存。 杨彦迪见状大喜,这威力实在喜人,确是当今战争中远攻的有效武器。 这等宝贝就该用在这样关键的决战中,在杨彦迪眼中此物只有一个缺点,那便是在两军相交、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怕误伤了自己人,这种空心霰弹却是施放不得。 河这边的明军们火铳猛发,声震四野,飞射的铅弹急如骤雨,配合着轰鸣的开花霰弹正以极高的效率迅速收割着生命。 对岸的清军,无论在地面上暴露着还是在遮挡物后躲藏着,都存不得身,只好纷纷散开,胆大的就匍匐在原地上,伺机攻击。 杨彦迪冲着郑克臧抱拳试探道:“既然有殿下您亲在在中军坐镇,老杨我愿当殿下的先锋!” 郑克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怎么着,是手痒了?” 杨彦迪略显期待地点了点头,郑克臧脸色猛然严肃起来,语气严厉道:“身为一军主帅,怎可以屡屡亲犯险境!” 他指着一旁的骆英雄道:“你给我看着点他,若是以后他再犯糊涂,你直接告诉我!” 杨彦迪和骆英雄闻言讪讪称是。 最后先锋陷阵的任务交到了花轩身上,他久违地穿上了显眼的明光铠甲,趁着铳炮乱发的机会,率领部众,一声呐喊,径登浮桥,直奔河对岸的清军大阵杀去。 这真是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清军虽然挡不住明军的火炮,但仍有许多人躲在火炮和火铳射不到的隐僻处,发射箭矢来攻击正快速通过浮桥的明军。 明军越是接近中流,箭矢就越加来得密集和有力,往往一个疏忽,就被射倒在浮桥上或掉下河去。 花轩性急地催督亲兵们抢渡,他自己也随着大队人马快步走在浮桥上。 木筏一晃一晃地不住往左右摆动,给明军的前进造成了莫大的困难。 “哎哟!” 几个声音同时高呼起来。他们忽然发现距浮桥不远处的上游,有十多条已经着了火的木船,顺着水势,直向浮桥靠拢来。 这是张鹏情急之下想出来的延缓明军脚步的措施。 火船上满载着油脂、干荻、硫磺、麦杆等容易着火的东西,乘着风势,倏忽之间就烧得十分炽旺。 径驶到浮桥旁边,冲撞、打散和延烧着木筏。它像一条火龙似地阻挡浮桥上明军的去路。 木筏上出现一阵不可避免的混乱。 “这个张鹏倒是有几分急智。”,郑克臧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对杨彦迪说道。 杨彦迪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仔细观瞧河上的战局。 张鹏的这个火攻策略简单而有效,浮桥上明军混乱的情形如果不加制止,很可能最终导致这次渡河的失败。 亲自冲锋的花轩一看形势不好,急忙顺着木筏摇晃之势,左右摆动着他的沉重的身体,然后站稳了,厉声喝道: “既已到了此处,众位兄弟能允许我们功亏一篑嘛!我大明王师横扫福建威震东南,几条火船打什么紧?速速下河击之!” 好像回答他的演说一样,清军一阵密集的乱箭向他射来。 贴身保护他的亲兵们反应极快,立刻举盾跳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 一只箭矢以刁钻的角度射入盾牌的间歇处,正好射中一名亲兵的喉咙,他倒在筏子上,临死前还试图用颤抖的手举起盾牌来掩护主将。 另外几名亲兵则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花轩的命令双脚一蹭,扑咚一声,顿时涌入河中。 随即又有数十名明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地跃入江水中,他们每个人都怀抱着一根长木柱,企图用木柱拄住火船,不让它靠上浮桥。 一艘艘燃烧着烈焰的快船借着风势,直往他们的头面和身体上扑来,使他们靠近不得。 岸边的辽军,趁机对准河里的明军,箭矢频发。 他们几番上去,几番都被逼退回来。浮桥上的士兵大声呐喊,为他们助威。 他们被逼退下了,又再次扑上去,屡退屡进。 河中明军的英勇感染了很多人,接着又有数十名士卒跳下河去,在浮桥上的火铳手拼命地向对岸射击,压制住清军的箭矢。 河中的明军们紧紧抱住木柱,分成几个小队,拼命扑上去。 他们凭着木柱在江水中游动,根本不顾对岸敌人射来的乱箭一寸一寸地在冒火的江面上挺进。 他们成功了,当他们靠近火船用木柱拄住火船的时候,浮桥上的明军不禁欢呼起来。 他们把一只只火船在两边拄开去,拄得远远的,让它们自行烧毁,烧成灰烬,中间顿时出现了一段可以通行无阻的地带。 着了火和被冲撞散的浮挢早被筏子上的明军扑灭扎缚稳固了。 花轩带头呐喊一声,率先通过了这道横拦在河心,横在他们成功的道路上的火墙,直扑河滩。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冲过汀江的明军们来不及揉一揉被浓烟迷住的眼睛,已被拥在河滩边的清军截住厮杀。 因对岸的炮铳打击被迫隐蔽的清军,这时又从隐蔽处跳出来,与明军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一名将火船抵住的明军士卒空着双手刚刚爬上河滩,就被藏身在斜坡上的一名清军当作目标,觑定他用力一枪刺下来。 这名士兵猛然把枪杆抓住。斜坡上的清军生怕自己的武器被夺,用力向上一扯,抓住枪杆的明军顺着这一扯之势,耸身跃上一丈多高的斜坡。 他的双足还没有站稳,就大声地喊道:“先登坡者福建长乐孙广治,兄弟们快跟上来!” 所有在河滩上接战、在浮桥上抢渡的士兵都看见了孙广治赤手空拳不惧危险的一幕。 这惊险的一幕,对于当时正在接战中的明军们的确起了极大的鼓舞作用。 犹如之前最先跳下河阻击火船的那几名亲兵一样,虽然他们职务不高,不过是个士兵,不能够保证完美地完成每个任务。 但他们已经以自己的英勇行为为大家树立了榜样,增强了临战时士卒们的士气,使一些在事前想象起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这一幕仿佛是明军登陆福建以来后无数次战役的一个缩影,正是这些位卑却勇敢者在与鞑子的战斗中真正地起着作用,甚至有时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所谓的历史就是由这些一个个小人物创造出来的,每个人将力量汇集起来,最终完成足以改写史书的大事。 在后方坐镇的郑克臧也通过手中的千里镜敏锐地捕捉到了手下士卒英勇的举动。 他激动地猛然站起,大声指示着身边护卫的銮仪官张宪道:“本王要亲自为众将士擂鼓助威!” 在众多士卒的保护下,郑克臧登上了高台处重重地将战鼓擂响。 “殿下亲自擂鼓为渡河将士助威!” 骑着快马的传令兵来回奔跑不断地大声向众士卒们传递着这一消息。 在江对岸奋战的明军很快也听清了传令兵的大叫,听着从中军处传来的激昂战鼓声,众将士们奋力呼喊着快速地将防守河岸的清军击溃。 虽着渡河作战的胜利,花轩本人也走到浮桥的尽头处。 作为一个身重一百八十斤的魁梧奇伟的将领,再加上三十多斤重闪晃晃的明光铠甲,虽然在战斗和厮杀中花轩的动作和他的身材不相称的矫健轻快,充分发挥了一个战将的作用。 但现在要爬上陡直的土坡,爬上河岸,却需要手下弟兄们的帮助。 他全副具装的战马也由亲兵牵着上来。这时河岸附近的清军都被肃清了,暂时清出一片空荡荡的战场。 明军的突袭过于突然,短暂的时间里清军这边根本来不及构建任何防御工事。 花轩站在这一片空荡荡的战场上,从亲兵手里接过武器,高高地举起来,向对岸的同袍们奋力地摇晃着。 两岸到处都是一片欢腾呐喊声,庆祝他们的又一次胜利。 杨彦迪及时从中军传达了命令,让先行渡河的花轩部迅速追杀清军溃兵。 兵贵神速,必须在张鹏主力部队反应过来前展开一次全面的决定性的会战。 得到命令的花轩稍稍喘了一口气,迅速整理了队伍,大军立刻出发往清军溃败的方向杀去。 跟在花轩其后的明军迅速接管了浮桥的保卫工作,接应着从河对岸源源不断赶来的明军余部,保持着两岸之间的交通线。 花轩带着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地快速追击,但不得不说张鹏作为一个文官却在带兵一道上爆发出让人惊讶的天赋。 只经过极短促的时间——正好和花轩整理自己队伍的时间相等——清军的先锋援军便已赶到。 他们迅速收拢了河岸上退下的溃兵,并且重新调整了阵容。 数千清军士卒布置成了一个传统的偃月阵。 这个所谓的偃月阵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左右两翼环抱住河岸,中间一部分阵地向里面凹进去,准备把进攻的明军随时吸入钳形包围圈中。 这是一种常识性的作战布置。 原先被明军击溃的清军,现在又在军官们的喝令下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按照指定的顺序排列起来,阵容十分严整,仿佛顷刻之间就在刚才还是光秃秃的平地上竖起一道人墙。 花轩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一部分亲兵,环阵巡视前方的敌阵,观察片刻后他不禁点头赞叹道: “乱后能整,临危不乱,这部清军堪称为一支劲旅。这带兵的是何人?” “是驻扎在河南的满洲副都统。”,身边的亲兵应声答道。 花轩闻言轻轻点头,右手轻轻挥舞,下令部队进攻,他要在明军主力大部赶到前迅速击溃这部援军,作为先头的攻击部队直抵张鹏的主力 明军留给清军的时间和清军留给明军的空间都是十分有限的,随着花轩进攻的命令下达,明军迅速展开了攻势。 花轩先派手下前协副参领官魏之城率领一协人马先行称量下这部清军的成色,这协人马挟着敌前登陆的余威,一鼓作气,直向清军的中央阵地突进。 魏之城部一阵猛打猛冲,把这部分的清军逼退几十步。 魏之城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在明军中也是以勇武著称。 他的年龄并不大,他当年加入郑经麾下时尚不到二十岁。 即便如今也还没过而立之年,魏之城不但胆气过人,更兼谋略非凡,年纪轻轻的便当上了一协的副参领。 他是明军内部公认的可造之才,假以时日,不难贮为国家干城之选。 带着军队进行了试探攻击后,他发现清军虽然后退,却没有溃乱。 清军的阵势便好像一圈富有弹性的钢带,承受得起重大的压力,弯曲一下,一待压力减轻,它就弹回到原地。 “这部清军很厉害啊!”,花轩看着魏之城的试探迅速判断出了前方敌军的成色。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卒鸣金,将担任试攻任务的前协召回。 听见鸣金声后,魏之城立刻收拢部下,掠着阵地从容而回。 第二百五十六章 魏之城带着前协回归本阵后,花轩站在高处迅速搜寻着敌人的薄弱处。 他很快在中间偏右的地方发现了一处人马比较疏薄的阵地。 花轩的眼光十分毒辣,此处正是整个阵列最薄弱之处,是由来自山东的济南左营防守,而济南左营的战斗力可以说是此次各省清军经制中战斗力较弱的一部。 这不得不说是个讽刺,山东巡抚张鹏擅长带兵却不擅长练兵,很快他就将为自己的这个缺陷付出惨重的代价。 既然下了判断,花轩便迅速地行动起来,他亲自冲锋在前,率领军队向清军的薄弱处攻去。 他让几个使用藤牌斫刀的亲兵掩护着,举起装填好的东宁铳,瞄准清军前队的将官就射。 随着主将开始开火,明军的火铳手部队也迅速开始射击。 等冲得近了,花轩将火铳丢给身边亲兵,在马上弯弓搭箭,箭矢迅速射出,一连射倒两三名清军。 然后他猛然大喝一声进一步提快了速度,企图利用清军被火铳打的一片混乱退却的机会直冲进阵去。 清军的前队倏地分开了,第二线的弓箭手突出阵前,把箭矢飞蝗般地射来。 明清双方弓箭对火铳,互相间激射不断,花轩不畏箭矢奋力地拍马向前,大声鼓励着手下士卒们迅速突进。 时间的因素对对方有利。进攻的锐气犹如刚刚出笼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馒头,时间拖延得越长久,热气消失得越多,敌方的阵地就越加巩固,战胜的希望也越加渺茫。 花轩心里焦急,但表面上沉稳有度,而他麾下精锐士卒们的英勇表现也让他信心大增,冲锋的明军们不为清军的箭雨所动,不断拉近与敌人的距离。 花轩全身披一领闪闪发光的明光铠甲,胸甲上雕刻着凶恶的倪骏,看着威风凛凛。 他的这种装扮让他在显得特立独行,大部分明军将领都会在战场上故意把自己隐蔽起来,打扮得好像一个普通的士兵,以避免暴露目标。 甚至就连杨彦迪在亲自冲锋时也喜欢用暗色的盔甲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花轩则反其道而行之,一身明晃晃的亮甲使敌军一望而知他是明军前锋的统帅,他故意突出自己的身份,希望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他身边来。 还有他的坐骑,是一匹名叫一丈雪的神骏白马,乃是当初花轩亲自前往红头屿马场挑选的优良战马。 此时的一丈雪身上也披着铁甲,大腿以下也有甲叶保护,只有腿弯处才露出一段雪白的皮毛,不致妨碍它的自由驰骋。 一名亲兵掌着绣上了“花”字、镶着红缎边,垂着淡黄流苏的大旗。 另外有上百名骑马的亲兵紧紧护在他左右,他们紧跟在花轩身边突阵前进。 一丈雪飞奔腾踔,扬起满天灰尘,马蹄下面似乎激发出阵阵风雷,好似一匹天宫下凡的神马,带着他们这队人在云间奔腾一般。 以花轩为首的这队人马冲在明军的最前方,如同一把千淬百炼的匕首猛然扎进清军阵地,迅速将此处搅乱。 喊杀声和武器的碰撞声次第响起,在明军的勇猛攻击下,清军终于暴露了自己的虚弱。 驻守此处的山东兵很快被击溃,这引起了连锁反应,周边的临近部队因为失去了侧翼保护也开始逐渐后撤,有些甚至直接跟着一起溃逃。 花轩对战局的变化十分敏感,他左突右冲,绝对不给清军重整旗鼓的机会。 两千余名精锐的明军士卒在魏之城、吴又可等明军将领的率领下紧紧跟在花轩的身后,魏之城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战马,在亲兵的掩护下死死地保护着花轩的侧翼。 这些将领们此时都跟随着主将矫若游龙地搅入清军的阵云深处,“花”字大旗飞到哪里,这些勇将锐卒就杀到哪里。 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每个人都在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在厮杀。 在这紧张的突阵战中,到处都是密集的人潮,而花轩的大旗就如同海浪中的一叶小舟一般,随着明军的冲杀不断地浮沉。 一会这面旗帜消失在了士卒们的视野中,人们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忽然它又突兀地从另一个方向竖立起来。 护旗的士卒死了一个又一个,但这面旗帜始终引领着明军们不断向前向前。 在“花”字旗前冲的路上,遇见了许多形式不同颜色各异的清军旗号,他们交织在一起,互相碰撞,互相升降低昂。 但无一例外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花里胡哨的清军战旗纷纷被刷了下去。 只有绣着“花字的大旗始终挺立着,明军越发兴奋起来,他们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敌人在变少,同袍在变多。 大家齐心协力,卖力地刺击挺刃,卷舞着刀盾,给了清军最后的致命一击。 眼见着抵挡不住明军的突破势头,负责指挥清军的河南都统必可塔一边派人飞报张鹏催促再派援军,一边果断采用了旁敲侧击的战术。 在必可塔的指挥下,清军主动开始从正面退却,再几次三番地拦腰冲上来,企图把明军割成几段。 他们的战术部分地成功了,把少数的小队明军分割包围迅速消灭掉了。 但大部分的明军互相紧凑的排列成阵,及时地向身边的同袍伸出援手,将必可塔的这一战术抵消了大半。 接到必可塔求援的张鹏一脸焦急地喝骂道:“回去告诉必都统,必须再顶住一段时间,城头上的明军发了疯,眼下刚刚将攻城部队撤下,尚需时间集结,务必让他顶住!” 传令兵肃然领命,拍马回身迅速传递消息。 大队明军已经透过层层叠叠的清军,冲在最前的花轩一直贯穿到敌阵的后方。 此时他才忽然发现必可塔的小动作,见到小部分自己人受围,花轩狠下心来没有回头救援,带领大军直奔必可塔的旗帜处杀去。 必可塔的亲卫营们见状保护着自家都统迅速开始转移。 必可塔见敌军大队杀来毫不畏惧,他死死盯着被重重保护着的花轩怒声指道:“尔等寻机擒杀敌将!” 跟在他身边的将兵们大声地答应着,丝毫未见战败后的惶恐。 第二百五十七章 必可塔一声令下,大批骑着战马的清军从中军飞驰而出,直奔花轩而去,誓要将明军最先头的这把尖刀折断。 紧跟着花轩一起突阵的亲兵们转瞬间便被中军分出的强劲清军截留住。 花轩只是微微一错眼,冲在最前方的两名亲兵便被砍落下马,他立刻催马上前,组织身边的亲兵们奋力作战,以求尽快突破敌人的拦截。 在敌人的层层拦截包围中,两名护卫着大旗的亲兵被砍倒在地上。 在大旗还未倒地时,立刻又有两名亲兵接替上来扶住了大旗。 花轩看得很清楚,这两名亲兵他都有印象,是来福建前在新移民中收下的,都是刚刚跟他不久的棒小伙。 来袭的清军飞骑专门盯着拿旗的人,两个新招募的亲兵刚刚把大旗扶正,便见从清军队伍中飞抛出几根绳索,一下子套在两名亲兵身上。 得手的清兵们狠狠一夹马腹,催动着身下战马迅速拉扯,猝不及防下的亲兵瞬间被拉倒在地。 在倒地的一瞬间他们猛然将大旗向后一扔,丢给自己的同袍。 身边的明军纷纷抽刀砍劈及时地将绳索砍断,救下了这两名亲兵的性命。 这种套索也被称为“索“,乃是古老的马战技艺,据传起源于套马的动作。 数十步距离,一条软索抛出去,软索上端的活结就能把疾驰中的马匹套住,准头极高。 必可塔深深喜爱着这项技艺,连带着他麾下士卒们在长期习骑和实际作战中将其发展成了一项绝技。 清军的套索上均系着钢钩,作战时,从马上飞出套索,只要钢钩钩住敌方步骑的衣甲皮肉,顺手一扯,就可以把他活捉过来。 或者再狠辣些,使劲地深深拖上十数米就可以放开绳索任敌人自生自灭,左右逃不过一个皮开肉绽,流血而亡的结局。 当年契丹人在唐初的一场大战中,用绳索一连活捉得唐朝的三名大将,从此绳索之名便远扬塞内外。 满洲人的老祖宗金人也曾苦练过这项绝技,成为他们与辽、宋作战的得力手段。 如今数百年后,清军又在双方距离较近的混战中使出这项古老却有效的武器来对付花轩。 除了瞄准花轩的大旗外,一身亮晃晃的花轩本人更是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 花轩不愧为久经战阵的战将,他一看飞索抛来,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拔出配剑,迎空一挥,就把套索割断。 接着几名清军武官一齐上前攒住花轩,几根套索如同几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从天空中飞来。 花轩奋起神威,挥剑四舞,只见剑影熠熠,寒光闪闪,把所有的套索一齐砍断在地上。 一名清军武官不识高低,挺起一杆三棱点钢矛奔前杀来,没料到“一丈雪”像一阵旋风似的卷扑到他的身边。 那名武官来不及把钢矛掣回来保护自己,花轩已抢过他的马头,手中宝剑一挥,把他斜斜地劈死在马上。 惊慌的战马驮着那名武官的半边尸体在战阵中乱闯。 其余的清兵,看见花轩如此英勇,发一声喊,纷纷往此处聚集。 花轩的亲兵们也连忙紧贴上来,死死保护住自己的主将,双方混战片刻后,明军援军赶到。 前来拦截的清军见主将必可塔已转移的远了,一声呼哨,纷纷打马开始撤离。 花轩的亲兵们第一时间拍马追赶,剩余的亲兵们拱卫着花轩和大部队汇合后继续前进。 明军的大军如一条长龙一般快速行进,有时是直线,有时则像刚才发生的插曲那样,又是迂回曲折地向前,有时受到几个方向上清军的抵抗,又要分头厮杀,暂时变成不规则的队形。 但是他们向前突进的总的目标没有改变。“花”字大旗成为他们前行的灯塔,为他们这支舰队指明航向,破浪前进。 密集的敌军成为他们的目标,哪里有抵抗不退的清军,他们就扑到哪里去加以痛歼。 随着必可塔的转移,清军精心布置的偃月阵中心阵地便已经宣告被攻破了。 明军的连续突阵不停本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它要达到的目的是借此引起敌方的大溃退、大混乱,从而予以决定性的歼灭。 明军凭着超人的勇气,付出重大的代价,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前后驰突,杀退了层层顽抗的清军。 让他们无法保持原来的队形,使他们丢下大量人马的尸体、兵器、折断的旗杆、撕裂了旗面的军旗。 按照明军的战功制度,抢获了敌人多少面军旗,是计算胜利成果的重要依据。 但在战斗紧张的当口儿,明军士卒们纷纷践旗而过,谁也顾不得把它捡起来。 清军纷纷向汀州城前的大营处撤退,明军追击着再追击着,他们每个人都坚信只消再加上一点压力,大规模歼灭战的实现就近在眼前。 花轩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穿戴着极重的盔甲连续作战数个小时,他的体能早已下降到了极限,盔甲内全部都是闷出来的汗水,正如小溪般流淌。 他慢慢降低了自己突击的速度,任由身后的手下越过自己,此时必可塔麾下的清军只顾四散逃窜,也不再需要花轩奋力地引领。 此时花轩突然大叫一声:“啊!” 随即周围的明军们就看见花轩的靴筒里有血涌了出来,原来当他在突阵前进、剧战方殷之际,他的小腿肚上中了清军一箭。 他当时忍住剧痛,自己把箭拔了出来,没有哼一声。 有个紧跟着他作战的亲兵看见了,要上来为他包扎,他挥手把亲兵止住了。 他懂得鼓足了气的突阵犹如一只气球,只要哪里有一点漏洞,就会立时瘪下去。 这件事的全部过程只经过了极短促的一个顷刻,之后紧张的近身搏战和对胜利的执念让他肾上腺素飙升,麻痹了他对疼痛的感觉,他自己也在不断地厮杀中早忘了这回事。 等到魏之城接替了花轩前冲的位置后,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此时激烈的疼痛感才从小腿上传来,让他不禁失色地叫喊起来,这也成为了明军放缓进攻的信号。 明军放缓进攻并未完全是因为体力不支后劲不足,主要的原因还是张鹏的大旗已然在望。 第二百五十八章 汀州府城头下,张鹏此时仍在加紧时间休整队伍,当明军的旗帜出现在清军主力部队视野中时,造成了很大的骚动。 “居然这么快!”,张鹏骇然色变,随即就跳脚痛骂起必可塔的无能。 但局势已然至此,不是痛骂发火几下就能解决的。 张鹏很快地调整好了心态,开始专注于解决眼下的难题,连连催促已经列好阵的士卒们先行顶在前面。 花轩部在魏之城的不断突进中率先抵达战场,随后西军诸部先后加入战场,从不同方向次第对清军展开了进攻,张鹏麾下的主力军队霎时间乱作一团。 等明军后方出现了杨彦迪的帅旗和郑克臧的王旗时,清军的阵势已经开始松动并开始出现了零星的溃逃。 骆英雄部拼命地攻击着清军的右翼部队,他们特意绕了远路,在距张鹏中军二三里路外的右侧山口处,又开辟了新的战场。 他们不顾牺牲,冒着清军弓弩的密集射击下,奋勇突进。 战争这才到了真正的关键点。 尽管清军的中央阵地在张鹏的指挥下防守严备,迟迟没有被明军突破。 但左右两翼的进攻明军部队却采取了勇敢、果断的行动,连续不断地进攻清军的薄弱环节,威胁他们的后方中军阵列。 现在摆在张鹏面前的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这已经不再关乎于该如何求胜了,而是该如何才能保下更多的有生力量,顺利地后退,以避免受到包围和被全部歼灭的命运。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之快,摆在张鹏面前的同时,似乎也已成为清军每个人的共同要求,于是原本准备进攻的巨浪霎时间变成迅速的退潮。 他们混乱地开始后退,与疯狂进攻的明军边战边逃,不顾军官们的命令,徒劳地希望能将敌人甩脱。 在骆英雄的凶猛攻击下,清军的右翼部队率先开始了大溃退,他们的溃退仿佛是一个响亮的信号和明确的引领一般,清军的左翼部队加上中央阵地的残部立刻跟踵而进,纷纷向后逃窜。 随着清军的阵势被打散,明军各部的指挥官连声呼喝着麾下们分散追杀。 原本双方整齐的阵势几乎在同时分散,诸部各自为战,杨彦迪本人也奉王命赶到前军后方,亲自督战。 而清军的主帅张鹏率领着护卫营和亲兵营赶到最前线,准备亲自掩护大军撤退,但他发现军心已乱,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阻击来阻挡敌人的追迫。 惶惶然的清军很快越过不远处的汀州府城,向更西边的山区跑去,寄希望于遁入层峦叠嶂中逃过追杀。 明军明显不愿意让对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脱,随着郑克臧的令旗传下,三军加起来总计两千余名骑兵迅速出击。 数千匹战马短距离地奔腾飞跃,迅速绕过了乱哄哄地大军斜插过来将打头的清军赶往另外一个方向。 不得不说人在某些时刻是很盲从的生物,尤其是在周围一片乱糟糟的无序情况下,出于人类本能中对秩序的渴望,他们下意识地希望与其他人保持一致。 在领头的清军被赶偏了方向后,乌泱乌泱的清军溃兵跟着往同一方向而去。 明军的骑兵们并没有发起进攻,只是不断游弋在溃兵四周,保持着对他们的压力让他们脚步不敢停歇。 同时他们确保着清军往预定的方向逃去,但凡有往山区方向而走的清军都会受到他们严厉的攻击。 这队明军骑兵就像是一只尽职尽责的牧羊犬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跑来跑去的羊群,确保他们走在正确的路上。 很快,清军就感受到了上天无门的感觉,在明军的不断驱赶下,跑在最前部分窜乱队伍率先抵达了汀江江岸,兵卒们看着眼前宽阔的江面不禁陷入了犹豫。 但很快,身后乱糟糟赶来的清军同袍帮他们下定了决心,在人群的不断挤压下,他们纷纷卸甲去盔,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个跳入江水之中。 赶来的清军越来越多,大多数的兵卒们被不识水性的兵丁们拥塞在江边水流最缓处,想要渡江的清军被阻塞。 他们大声地嚷嚷、吵闹,混乱地挤来挤去,不但没有任何人帮助奋力呼喊的军官一起组织部队去抗击明军,反而将招呼众人的武官们也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半分,极大地妨碍了作战,也妨碍了溃兵们自己顺利地渡河。 整个战场上只有张鹏带着亲兵们还协同着部分留守部队一起奋战阻挡着明军的追击。 但他们的力量也早分散了,他们被明军切成一块块、一段段地围住厮杀,人数迅速减少。 张鹏眼看着自己亲兵的数量迅速减少,他对自己的亲兵是十分熟悉的。 虽然许多人说他是作态,但他真真切切做到了叫得出亲兵营每个人的姓名,有时甚至会亲热地叫他们的小名或者绰号。 张鹏做到了一个优秀带兵将领应该做到的一点,他了解他手下亲兵们的本领、武艺、优点、缺点,甚至知道他们的家世和家庭情况,熟悉每个人的音容笑貌。 他并不因为是文官出身而对这些没有文化的大头兵们有任何看不起,反而对他们多有亲近,真正地将他们看作了自己人。 这些亲兵平日即使在他面前也是能够随意些的,这是因为他们之间具有不寻常的特殊关系,一种强力的纽带,而不只是一般的上下属关系。 这种纽带在此时带给了张鹏丰厚的回报,即便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明军,但这些亲兵们一个个涨红着脸,互相大喊鼓劲,绝没有一个人主动投降或放弃,他们在用生命报答着张鹏的知遇之恩。 张鹏麾下亲兵们悍不畏死的表现给了明军极大的震撼,这是一支封建家长式的子弟兵能够发挥的最大效能,让人印象深刻。 看着手下小伙子们决绝的背影,他们快速地冲进湮灭在明军的包围下,这些他熟悉的名字对应着活生生的躯体一个个地倒了下去,这让张震心中感到了一阵剧痛。 “抚台大人快走!”,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这些亲兵仍然不放弃让张鹏活命逃脱的尝试,拼命护着他不断拼杀。 可惜,客观的劣势条件让这些热血亲兵们的一次次尝试宣告失败,张鹏最后痛苦地命令残存的清军放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汀江之战也正式落下了帷幕。 第二百五十九章 除了极少数清军泅河而逃外,绝大多数清军都落在了明军手中,被杀死的被俘虏的不一而足。 伪清山东胶东镇总兵苑宗望是一个非常擅于借势的将领,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为官处事上,这点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既然在战场上被明军所俘虏,便开始主动思考如何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的战斗中,明军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他大为吃惊。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上自杨彦迪下至明军各级军官的精密指挥。 得益于军学数年来的培养,明郑的各级军官都有相当比例的人曾前往军学进修,他们的战术思想和战术理论都是一以贯之的。 而这种理论上的统一性,能让中下级的武官们在战场上更好地领会上官的意图,并根据自己所处的实际情况主动进行优化。 整支军队表现出极强的专业性,把一场战役组织得像一架时钟那样精密并正确地进行,这是系统的战争科学进化和发展的结果。 进攻方的明军无论在计划和组织中都具有近代化战争的水平,这对于仍处在封建军队的清军来说是震撼的,更是无法理解的。 苑宗望说好听点是擅于借势,说难听点就是一个投机分子,眼见到明军的强大,他的心思变得活泛起来。 他很快作出了主动向明郑靠拢的决定,他直接省去了惺惺作态故作高傲的那一套,主动请求拜见了郑克臧,这也是为了帮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 这一要求引起了郑克臧的兴趣,他在杨彦迪和柯平的陪同下接见了伪清总兵苑宗望。 苑宗望一上来就十分光棍地将杰书的军事计划卖给了郑克臧,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绝密的情报。 在北镇抚司强大的情报探查能力下,杰书兵分三路最后在福州聚兵的消息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更重要的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我能帮你赢。”,苑宗望脸上挂着三分恭敬三分谦逊四分讨好,语气却充满自信的说道。 “哦?怎么说?”,这下不光是郑克臧,杨彦迪也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在郑克臧的首肯下,他主动开口问道。 苑宗望仔细地打量了杨彦迪片刻后,突然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杨彦迪杨大帅吧?” 杨彦迪皱了下眉头道:“正是杨某,苑总兵有何指教?” 苑宗望闻言脸上的谦卑多了几分,连忙摇头苦笑道:“大帅您说笑了,苑某一个败军之将何敢谈指教。” 郑克臧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二人尽快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寒暄,他缓缓开口道:“苑总兵所言的帮本王赢是何意思?” 苑宗望瞥了一眼杨彦迪道:“难道殿下和大帅心中从没有过利用南路清军的计划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千行大礼跪倒在地抱拳道:“无论殿下和大帅计划为何,苑某愿鼎力配合,甘为殿下和大帅犬马!” 郑克臧和杨彦迪闻言隐晦地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透露着喜悦。 郑克臧笑了起来,起身亲自走下来道:“苑总兵有这样的想法本王欣慰不已。” 他亲切地望着苑宗望,眼神中适当地显露出欣喜和期待的神色,他没有指出苑宗望仍用鞑子下跪礼节的过失,亲手将他扶起道: “之前在琼州也有一位伪清的降将名叫马震,如今驻扎在南洋,明年就该换防了,到时你们二人可以多多亲近。” 苑宗望闻言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和激动,声音铿锵有力地道:“愿为殿下效死!” 苑宗望说的话并没有错,郑克臧和杨彦迪当然考虑过要如何利用这些清军降卒,甚至已经就此事进行了具体的分配,跟随而来的柯平被安排负责此事的具体运作。 郑克臧要求他尽快从清军中甄别出愿意真心投靠明郑的将士,并利用他们配合着杨彦迪迅速北上,诱引此次大军的主帅杰书。 原本担任东宁六官之一刑官的柯平对这等事算是熟门熟路,在第一批俘虏被运抵的瞬间,柯平带领着诸营的军法司官员挑选有价值的目标一一开始审讯、劝降。 苑宗望率先主动靠拢给了明郑高层极大的惊喜,但柯平觉得在将那个谋划好对付杰书的计划告诉苑宗望之前必须要确定他的真实意图,确定他不是诈降为了套取情报。 杨彦迪听见柯平的担心后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此人的主要作用就是取得杰书的信任,若对方是假意投靠,最差也不过便是堂堂正正地与杰书决战便是,兵贵神速,之前那苑宗望也曾言,几路大军之间最迟三日便要通信,时间稍纵即逝,留给我们的时间哪里有这么多!” 郑克臧听见杨彦迪的话后深以为然,他安抚柯平道:“柯卿须知如今是非常时刻,打仗嘛自然难以处处稳妥,这个险值得冒。” 见郑克臧做出了决断,柯平也不再多言。 接到新任务的苑宗望表现的十分积极,他主动地向郑克臧证明着自己的忠诚,在他原本部队中不肯跟着他一起投降的士卒尽皆被他斩杀,其中还包括数个跟随他多年的亲兵。 他以为这样的表现能获得郑克臧的信任,殊不知郑克臧因为这件事对其更加戒备,心中默默告诫自己等此事一了就给他挂个闲职,绝不可重用。 但多亏苑宗望的狠辣,他统帅的胶东大营很快彻底倒向了明郑,仅仅过了一日休整,他便跟着明军大军一同向北出发,准备去诱引杰书进入明军的埋伏地。 在明军大军向北出发之时,杰书的大军尚未抵达延平府,他们被困在延平府西南侧的沙县。 沙县地处福建省中部偏西北,武夷山脉与戴云山脉之间,闽江三大支流之一的沙溪下游两岸。 在沙溪上横行的明军战舰帮助下,小小的沙县县城奇迹般地成功阻挡了杰书近四万大军足足两日。 等到第三日清晨,早已失去耐性的杰书施展了霹雳手段,他将担任第一日和第二日主攻的清军将领尽数法办,全军为之一肃然。 第二百六十章 担任第三日进攻统帅的浙江金台镇总兵韩佩理拼了老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不断地鼓舞士卒们,花重金提升士气。 战斗进行到最激烈时韩佩理这位主将甚至亲自抵达城头下,冒着明军的火铳不断激励士卒前进,他的将旗牢牢竖在城头下,成为清军向上进攻的动力。 在经历了连续两天的激烈攻防后,又遇到第三日清军更加疯狂的进攻,负责防守此处的明军终于抵挡不住,很快沙县易手。 沙县沦陷后,通往延平府的道路大开,杰书的兵锋直指延平府城,他此时信心满满,喜悦充斥在他的心间。 对于携着大胜之威的杰书而言,唯一有一点让他忧心的便是南路军的消息还没传来,距离上次南路军传令兵来报信过去了整整三天,若是明日还没有人来报信,杰书准备派人主动往南去查探情况。 好在这日晚间等杰书抵达距离延平府还有五十里处,苑宗望带着他麾下的数十个亲兵及时找到了杰书。 听闻苑宗望带着残兵出现在这里,杰书大吃一惊,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对南路军的担心萦绕在他的心头,这让他失去了往日表现出的沉稳,以略显急切的语气连声催促道:“速让苑总兵来见本王!” 苑宗望被召入帐中的瞬间立刻打千跪倒在地,他一边膝行数步一边大声哭泣道:“王爷!王爷!速速发兵救援张抚台,再晚就来不及了!” 账中众将闻言一个个神色剧变,杰书搭在座椅扶手的手掌不自觉地抓紧,他深吸两口气,阴沉着脸看着苑宗望道:“给本王细细说来!” 苑宗望闻言连忙简短地将此行的目的交代清楚。 “你是说,张抚台现下正和郑逆主力在汀州北部对峙?”,杰书听完后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根据苑宗望所言,张鹏和郑逆只是正在对峙拉锯而并没有被彻底击败,想到这里他痛骂道:“你个狗才!既然张抚台未败,你咋咋呼呼跑来干什么!乱我军心?!” 话越说到后边杰书的语气愈加严厉,苑宗望闻言连连叩首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对峙是两日前了,张抚台日前已被郑逆包围在归化县一带,卑职侥幸突围,立刻来找王爷求援,一片忠心请王爷明鉴!” 杰书盯视着他半晌,随后面色平静地道:“请苑总兵先下去休息!” 苑宗望连连叩头道:“卑职不累,请王爷速速发兵救援!” “本王自有计较,休要多言,乖乖下去便是!” 苑宗望闻言这才讪讪地退了下去。 “你们怎么看?”,等到苑宗望退出杰书的中军大帐后,康亲王沉重的声音响起。 站在离杰书位置最近的江宁巡抚唐斌下意识地说道:“王爷,还望您早下决断,刚才苑总兵说郑逆伪王亲率大军,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杰书闻言点点头,没有说话。 随即账中其余将领也都发表了各自的意见,大多数人赞同立即出兵,若能击败甚至俘虏伪王,那整个东南瞬时便可定矣。 只有少部分保持了审慎的态度,要求先行验证苑宗望所言为真,大军才可出动。 杰书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还是包装好的陷阱?他不敢确定,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对战争始终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汤斌看出了杰书的谨慎,连忙劝说道:“王爷啊,郑氏的伪王就在离此处不到一百里的地方,莫要再犹豫了!” 杰书仍保持着冷静,但他明显察觉到了随着汤斌这句话出口,账中众将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他能理解这些将领们的心思,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若能真的擒获郑克臧,那堪称是立下了本朝的不世之功,想来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将稳如泰山,再难有人可以撼动。 想到这里,再加上手下众将纷纷劝谏,杰书站起身道:“大军转向,向南去援救张抚台,生擒伪王!” 众将轰然抱拳称是,杰书暗暗握紧了拳头心道:自己麾下有四万大军,只要小心谨慎些,即便苑宗望所言有误,也并不是毫无机会。 郑克臧这个鱼饵实在太大,让杰书和麾下众将实在难以抵御这诱惑。 苑宗望跟在杰书麾下先锋将领八旗选锋营都统博术身旁,为绵延数里长的大军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队伍安稳平静地走了一天时间,期间并未遇到任何明军的探哨,这让士卒和将领们稍稍放松了些。 但杰书并未放弃警惕,再有一日的时间就要到苑宗望说的地方,若是有问题必然会在明日发动。 第二日的行军杰书走的小心谨慎,大大拖累了全军的行进速度。 在进入山地丘陵地带并经过第一处山谷时,杰书立刻喊停了大部队,谨慎地派出斥候检查两侧的山峰处有没有隐藏的敌人。 大军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确定两侧高山无人后才继续行动。 杰书谨慎的行为招致了众将的不理解和非议。 一连又经过了数个山谷,杰书无一例外的进行了详细的探查后,大军才通过。 因为杰书的谨慎,今日大军走了才二十里不到。 眼见着天色即将黑下来,大军若不加快速度可能将要在山里过夜,众将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对杰书的谨慎行事提出了质疑。 杰书心中也有些着急,适时地加快了速度,等到经过最后几处山谷时,杰书终于放弃了搜索。 前两个山谷都毫无问题,这让杰书稍稍心安,命令诸部加快行军的速度,赶在天色彻底黑之前走出山区。 在离开这片山区的最后一个山谷处,埋伏在此地的明军终于露出了等待多时的狰狞。 最初的??刹那间是可怕的,山谷两侧落下石头,将清军的两头堵住,随即是比石头更加可怕的开花霰弹一个个落在人群中,扫空一片。 没有什么??突然遇袭惊惶失措的士卒们更可怜的了。 他们抢着掏出武器,在山谷中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倒了下来。 这些被袭击的精锐士卒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不知所措地在战??中乱窜。 呼啸着的炮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暗,火铳的铅弹从??暗的高处放射出来,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 第二百六十一章 山谷内清军的辎重车和炮车纠缠在??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 马匹们也惊跳起来,士卒们无意识地践踏在受伤的战友??上。 地下到处是呻吟声,每个人都在惊惶乱窜,终焉的混乱降临到这支部队头上。 山谷里的景象甚至比书本和图画中描绘的地狱还要可怕十倍,许多人接受不了这样的场面甚至在中途被吓昏了过去,这其中不乏久经战阵的老兵们。 明军在山谷两侧投下密集的石块将绵延的清军队伍一分为三,最先头的部队已经出山到了平原处。 中间部分由杰书亲自率领也是人数最多的部队被困在山谷内正在遭受明军的攻击,由江宁巡抚汤斌所率领的后军仍滞留在山区。 骤然遭袭之下,杰书也懵了,一众亲卫迅速将其扑倒在地,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落在不远处开花弹的激射,缓过神来的杰书面色苍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极速地思索着对策。 冒着轰隆的炮火声,他一把抓住身边亲兵的衣领大声地喝道:“命令各部散开阵型,贴紧山壁,快速通行!” 亲兵重重地点头,招呼着几个战友一同充当着传令兵的角色,准备将主帅的命令传达给诸部。 但一切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们根本难以准确地找到传令的目标,到处都是飞溅的石泥,伴着朦胧的夜色遮蔽了视线。 虽然杰书的命令下达不畅,但陷入混乱中的将领们也都是行伍经验丰富之辈,他们迅速以自认为正确地方式积极主动地应对着眼前的局面。 兵??和军官互相找寻,在这??切乱象中,逐渐有些??在上官的安抚喝令中找回了沉静和镇定。 近千名清军士兵在长官们的命令下紧紧贴靠着两侧高耸的山壁,避免山上的落石砸落在头顶。 山顶明军大炮的射角即便以最大的角度也难以击中他们,许多士兵的头上还在流着鲜血,也有许多士卒一瘸一拐的明显腿部收到了石块的砸击。 他们都紧紧地背靠着石壁,????流??,????镇静地给鸟铳装上铅弹,随着身边的战友们一起向上方的??暗中放枪射箭。 还有更多的清兵卧倒在地上,或者钻到马车底下,找寻着一切可以掩护的地方,鸟铳和箭矢乱飞,不时在人群中爆发出??阵喧闹的喊声。 但很快,明军的火炮开始了第二轮开火,??炮的巨响声淹没了??切,场景可怖。 中间部分的清军在积极自救的同时,冲在最前的清军先锋再被截断队伍后也第一时间陷入了混乱中。 经过了最初的混乱后,先锋将领八旗选锋营都统博术艰难地勒住马头,随后第一时间扭头怒视原本跟在他身旁的苑宗望。 哪里还有这人的身影,早在混乱爆发的第一时间,他便趁乱悄然溜走了。 明军没有留给博术寻找叛徒的时间,同样也没有给他返身回去营救自家主帅的机会。 大队的明军骑兵突然从山脉拐角处杀出,正飞速地向博术的先锋部队冲来,他们在黑夜中高举着火把,在惊慌的清军眼中如同催魂索命的恶鬼般。 ??地在许多马蹄的践踏之下,沉闷地哼哼着。 “快熄灭火把!熄灭火把!”,看见飞速奔驰的明军骑兵队伍后,博术第一时间大喝着命令手下士卒熄灭火把。 原本明亮的光源次第熄灭,黑暗笼罩了清军士卒的队列,也给明军带来的一定的困扰。 此时天色昏暗,随着清军熄灭了火把,地面上的物什已经看不真切了。 冲在第一排的明军骑卒葛????缓缓地把手中长??放平,不像清军眼中的明军如恶鬼修罗般的模样,葛高里心中其实充满着畏惧和紧张。 他紧紧攥着手中放平的长矛,胯下枣红色的战马被身后??队马匹的洪流推动着,不顾黑夜带给生物的本能恐惧,驮着他拚命飞跑起来,奔向前方的黑暗。 骑兵营先锋参领蒋晨的身影出现在葛高里的眼前,缓解了他心中的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蒋晨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仿佛听见了身边许多同袍都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来。 蒋晨原本是马震的手下,跟随清军投降后,因为擅长马战,尤其擅长追杀破阵,被提拔为先锋参领。 在此次福建之战中,他带领隶属于杨彦迪西军的骑兵营冲在最前,立下了一连串战功,战后一个骑兵营副统制是起码的。 蒋晨的身影在前??山地的灰??背景上映照下,随着马匹的奔跑如波浪??样不断起伏着。 很快骑兵营与清军先锋的距离不断拉近,明军骑兵前排的士卒们都举着火把尽力地将路照亮。 这在黑夜中成了清军显眼的靶子,嗖嗖的破空声传来,清军中传来连续不断的弓箭弦声。 冲在最前的骑兵中陆陆续续有数十骑被连人带马射翻在地,这些倒霉的骑兵们在高速冲击下瞬间被摔成了肉泥,绊倒了身后的战友,引起一片小小混乱。 冲锋在最前的蒋晨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即整个骑兵营前协突然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呼叫声,这呼叫声也传染给了身后的同袍们。 明军战士们胯下的战马把四脚蜷成??团,然后??伸展开去,??跳就是??沙绳远。 等离得清军更近了些后,葛????在??朵边的怒吼声??,??听见了夹杂着的还离得很远的噼噼啪啪的鸟铳声。 第??颗铅弹飕飕响着从??空飞过,拉着长声的铅弹和不停歇的箭矢划破了墨台似的天空。 葛????的手攥着长矛,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已经泛白,??巴掌出了汗,就象涂了??层粘液似的。 他稍稍松了些劲儿,把长????柄紧夹在肋部,时间长了便夹得发痛。 呼啸而来的铅弹和箭矢逼着他把脑袋伏在潮湿的马脖??上,刺??的马汗臭味直往他的????里钻。 他好象隔着蒙着??层哈了??的望远镜玻璃,在昏黑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但很快,遮挡着月光的乌云吹散,清冷月光亮起。 借着月光照耀,葛高里此时清晰地看见了不远处敌人脸上恐惧的表情。 第二百六十二章 离他最近的那个鸟铳手看见了他的瞬间立刻扭头向后跑去。 一直飞舞的箭矢铅弹瞬间消失无踪,葛高里感觉到时间变得缓慢起来,亦或者是周围人的动作都变慢了,他能清晰地看见周围的一切,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不可言说。 葛高里将自己面前正妄图逃窜的清军鸟铳手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是黑夜,但他却神奇地看清了数不清的细节,这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面前的清军穿着简易的布甲,头盔随着他的奔跑变得歪歪扭扭的看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他扭身惊骇地看着骑马向他奔来的葛高里。 那名拼命逃窜清军扭身回望的瞬间,葛高里清楚地看见他胸口上红圈黄底写着一个大大的兵字,他手中的火绳枪早已丢掉,脸上的表情由绝望和恐惧交织而成。 葛高里心中毫无波澜,他对自己的冷静和漠然感到陌生,他微微使劲挺直了夹在腰间的长矛。 胯下的枣红色战马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主人的杀意,它撒开了四蹄拼命狂奔,马蹄下??扬起了象棉絮??般的尘雾,似乎比冲锋时又快了几分。 葛高里微微弯曲了端着长矛那条胳膊的手肘,避免因为即将到来的巨大反冲力伤到自己,此时在葛高里的感官中一切突然时间恢复了正常。 不过几息的时间,从矛头处突然传来了阻力,葛高里瞬间感觉时间再次变慢了起来。 他从容地感受着长矛戳进敌人身躯时的感觉,随即一股大力传来让他不自觉地丢开了插在清军鸟铳手身上的长矛。 他跟其他无数丢下长矛的骑兵们一样,迅速地拔出腰刀,借着马速减缓的关口,手中刀来回挥舞砍杀着周围的清军。 蒋晨此刻冲在最前,他胯下的战马如同一名高贵的舞者一般不断地跳起落下。 马背上的蒋晨随着战马的每次跃起,手中的腰刀便会狠狠劈落下来,轻松地收割掉一名又一名清军的生命。 这可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战马的跳跃将蒋晨整个人颠的来回乱晃。 一般人保持不被马甩飞已经是难得了,要想像蒋晨这样仍能瞅准时机出刀,且每刀必有收获那实在需要极深的功夫。 往下看去,瞬间便明白了蒋晨的战马为何跳脱不停了。 它的每次跳跃总是能正好地避过刺向它腿部的数根长矛。 多么灵巧勇敢的一匹战马,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到惊叹。 举着长矛的骑兵们首轮冲锋就将清军的防守阵列撕扯开。 平原地带骑兵与步兵的交锋后者总是难以占优,在夜晚更是如此。 沿着第一轮冲锋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多的明军骑士们涌入到清军中间,他们手中的刀不断挥舞,数千把刀交织在一起,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将清军一点点绞杀。 熄灭了火把的清军被骑兵一冲陷入了更大的混乱,明军适时地齐声大喊道:“伪清敌将已授首!缴械不杀!” 博术奋力让自己身边的亲兵大声驳斥着:“主将无恙!坚守阵形!” 可这片战场过于空旷,也过于嘈杂,他的这番辩解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效果。 越来越多的清军选择了投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担任先锋的近一万清军被消灭殆尽,博术本人拼命奋战,力竭而亡。 随着前部清军的覆灭,受到最猛烈攻击的中部主力大军也走向了末路。 杰书陷入了险境,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次的危险可能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严重。 但杰书不会认命地坐以待毙,他不顾危险地将帅旗高高竖起,命令手下亲兵们尽数点起火把,大声呼喊着收拢早已陷入迷茫无序中的溃兵们。 杰书自然不会傻到站在暴露的帅旗下,他在另外一伙亲兵的保护下远远地隐蔽起来,仔细地观察着战局。 杰书的帅旗很快被山上的明军察觉到了,杨彦迪指着那里恶狠狠地道:“都往那里打,快!给老杨我轰了杰书那个狗鞑子!” 随着杨彦迪的命令下达,炮??耀眼,浓厚的硝烟甚至阻断了明军远程部队的视线。 天空全是铁弹飞舞过去乱哄哄的声??。 在清军头顶上的空间中,许许多多开花弹尚未触及地面便崩裂开来,溅射出无数钉子铁块如同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将毫无准备的清军射穿在地上不断哀嚎、哭喊。 在漆黑的夜里,炮弹的每一次爆炸都会向四??????投射出火红??的光芒。 许多惊吓过度失去了神智的清军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因爆炸产生的光芒。 他们看着绚丽的光芒不自觉地呐呐自语,仿佛从中看到了另一个祥和的世界。 但很快,周围响起的惨叫声、路过战友一次不小心的碰撞,都开始打扰他们的幻想。 在那可以看得见的祥和世界??,从这??头到那??头,??野在摇晃,下沉,融解,??限????的空间跟??海??样在抖动,最终消失。 他们从虚幻的祥和世界中被拉出,再次回到这个如修罗地狱般的现实世界。 左??,是极其剧烈的爆炸,右??,是??弹横飞,在天顶,则是??排排开花弹,好象没有底脚的??????样。 在这一片热闹的山谷中,他们最终放弃了作为人求生的本能,加入了那些因为绝望而歇斯底里的士卒们,他们大声嘶吼着,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无论敌我地砍杀着,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崩溃。 杰书成功地在帅旗下集结了一批溃兵,他带领着他们在战场中游走,不断有将领和小规模的士兵们聚集在他的身边。 “往两边攀爬,这是唯一的生路!”,一名惊慌失措的清军将领此时再也顾不了上下尊卑,高声地冲着杰书吼叫建议道。 杰书抬头看了眼陡峭的山崖,脸色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他用更大的声音回吼道:“给本王闭嘴!” 那名被吼的将领立马恢复冷静,存在许久的阶层和尊卑意识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讷讷无言,只是畏惧地看着杰书。 “明军在山上下不来,尽量多的收拢溃兵,往两侧突围,越过石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在这种混乱的时刻,无论杰书做出什么指示众人都会下意识地跟从。 “往前?还是往后?”,有人补充提问道。 杰书略显不悦地看了一眼提问的将领道:“自然是往后,那是走过的路,往前是平原了,谁敢保证明军没在那里设伏!” “好了,想要活命的都闭上嘴跟我走,再有谁敢乱聒噪,一律军法从事!” 在杰书的强硬态度下,众人迅速达成一致,快速往后方逃去。 虽然杰书表面上看着十分强硬,但心中早已在滴血,这从他紧紧咬着嘴唇的动作便可以看出。 他下了逃跑的决定,在求取自己生路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将这些为他战斗的士卒们丢下任其自生自灭。 但他心中的悲痛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后方跑去,这让他收拢溃兵的速度大大加快。 杰书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惊喜,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喊着:“贼军从前边杀过来了!快跑!快跑!” 杰书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登上了一块高高的石头上,他踮起脚尖极目远眺,隐约能看见明军正不断从山谷出口的石堆上坠着绳索爬下。 若在往常,这个时候的明军是最脆弱的,只需要安排一队士卒在乱石堆下守着,冒头便射杀,下来便砍杀。 能真正地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眼下的清军一个个的都被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有人敢去主动抵抗。 毫无被袭击的危险,一个个明军大摇大摆地从石堆上落下,好整以暇地检查了一下装备,等聚集齐人马后浩浩荡荡地追杀过来,驱赶着清军往山谷的入口处逃去。 杰书重重地叹息一声道:“看来博术完了。” 众人闻言都沉默不语,明军从山谷出口处杀入,其中代表的意义不言自明:清军的先锋已被击败。 不光是这些将领,许多心思活络的士卒们也弄明白了这其中代表的含义,他们心中越发恐惧,脚步更快地向后逃窜。 杰书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乱局尽收眼底,他的目光不断地在逃跑的士卒中逡巡着,很快他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几门被丢弃的火炮。 他连忙招呼手下亲兵们逆着人流而行,手忙脚乱地将几门完好无损的火炮带上,随后继续向后方撤退。 明郑的部队进入山谷开始对清军展开歼灭战,山顶上的明军及时地停火,避免误伤友军。 明军锐利的号角声如同一只大手,攫取住了所有清军士卒的心脏,让他们的心砰砰直跳,恐慌不已。 见到山顶的明军熄火了,杰书很快再次树立起自己的帅旗。 最初的片刻混乱之后,他试图再作最后的反击,仍然妄想着自己能控制住局势。 愿意主动聚集在杰书身边的都是悍勇的兵弁,他们曾一同经历过许多场战斗,很懂得该如何在劣势情况下与士气旺盛的敌人作战。 虽然初战失利,但他们并没有放弃希望,之前明军从山顶倾泻炮铳造成了大量杀伤和混乱。 这是战术的和火器所带来的巨大优势,他们想要反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着漫天的炮弹和铅弹的他们实在无能为力,总不能对着天空砍杀吧。 眼下头顶的炮声停歇,明军也杀入了山谷,敌人开始变得具象起来,战争重新回到了他们熟悉的模式。 此时杰书沿途收拢了近两千溃卒,重新组成了阵势,眼见着抵达至山谷入口处的石堆处,几门被收拢的火炮被拉出,对着阻挡众人退路的石堆狠狠轰去。 一阵剧烈的响动后,石堆顶部的石头纷纷落下。 有用! 这一发现让残存的清军士气大震,几门火炮连连开火,石堆的摇晃越来越强烈,落下的石头也越来越多。 追随着火炮声,陆陆续续抵达此处的清军达到了五千多人。 杰书重新恢复了自信,他觉得能够迅速阻止住局面的恶化,他率领聚拢起来的部队迅速摆下阵势就位,掩护着身后几门轰鸣的大炮,静静等待着身后明军追兵的到来。 就在这时,一大波清军溃兵突然冲了过来,守在最前的清军武官们大声喝骂着:“往两边散开!往两边散开!” 少部分溃兵依言迅速向两侧跑开,但大部分人不管不顾地撞上了友军,大多数人的结局是被密集的长矛戳死当场。 在溃兵之后,明军的追击部队呐喊着从山谷深处冲杀过来,猛地撞进了清军的左翼。 杰书此时仍然保持着镇定自若,极大地安抚住了手下将兵们的不安,他连连调遣部下抵御出现的敌人。 正在此时,隶属于中军左武卫镇的数百个身披重甲、身材高大的军卒依次向前,在明军前锋部队的阵列中挤出一条通道。 等他们来到最前线站定后,用手中的刀盾加上身上的重甲轻而易举地撕裂了清军的阵型。 面容刚毅的明军铁甲军战士们结成楔形阵势,他们的主将上官锐死死钉在这个楔形阵的最尖端。 刀光闪烁中,这队铁甲军一直杀进清军阵列的核心处,砍倒了一片片清兵,就像是一把挥向蒿草的镰刀,锋利的难以抵挡。 原本便如惊弓之鸟的清军逐渐开始支撑不住,许多人绝望之下当场投降了明军。 但这只是一部分人,大部分清军在杰书的鼓舞下仍然勇敢地战斗着。 许多明军死在了冲击清军阵列的路上,山谷的两侧全是清军的尸体,而中间平整的冲锋路上则多是明军的英魂。 从山谷出口处,源源不断的明军赶来支援,让他们始终保持着人数上的优势。 很快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刚刚绞杀了博术先锋部队的明军骑兵再次快速赶来支援,但此处地形狭窄,人口众多,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出来。 但也不需要骑兵再继续建功了,明军步卒如一台精密的仪器一般,火铳手分列两侧交替射击,中间是英勇的突击士兵们。 清军寡不敌众,阵势被破后更是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再也没有谁能拯救这支军队,所有人都无心战斗,每个人思考的第一要务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只有杰书仍竭尽全力想要集结调遣他的部队将被明军冲击出来的缺口堵住,但他的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有序的队列了。 这时,这位身材伟岸的皇家亲王心中才生出了恐惧和强烈的耻辱。 他知道,如果不能找到一条路冲出敌人的包围,逃回到身后的山区里,必将在此全军覆没。 杰书这一生几乎从未在战场上撤退过,但此时他还是率领身边的亲兵部众,开始了决死的突围。 他尽可能召集起更多的士卒,试图躲避开明军主攻的方向,绕过混乱的清军,跑到了最后方。 “还需要多久!” 杰书怒吼询问着操作大炮的清军。 那名负责的武官正要回答,只见清军几门野战炮再次一轮齐射终于引起了石堆的整体垮塌。 杰书面色大喜,顾不得多作纠缠,带着亲兵们迅速在奔逃的清军中间打通了一条路。 围绕在杰书身边的大部分士卒,包括很多跟了杰书许多年的亲兵们都被追杀上来的明军砍翻在地。 但还是有不少人护着杰书冲出了明军尚未合拢的包围圈,快速地攀爬过了变低矮的石堆,逃离了这片地狱般的山谷。 杰书逃入山区后并没能看见由汤斌率领的后军,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些,身后的明军追杀的急切,他带着身边的数百残兵迅速遁入黑暗的重重山区之中。 带领着数千士卒断后的汤斌并没有如担任先锋的博术一般遭到明军的突袭,在队伍被截断的瞬间,他立刻组织人想要营救主帅。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汤斌一边说着一边带人绕道从后边向山崖两侧攻去,准备直捣明军的伏击阵地。 密切关注着汤斌动向的明军们第一时间发现了这边的异动,总览全局指挥的杨彦迪第一时间派遣伏兵在半山腰伏击对方,把对方杀的大败。 亲临前线指挥的汤斌被击伤,清军在山腰处丢下许多具尸体后,仓皇退去。 回到山脚后,汤斌看着减员了近一半的士卒欲哭无泪,他思索片刻后道: “王爷久经战阵,郑逆伏击小道料想无碍,当今最重要的是要护住大军的辎重补给。” 身边将领们闻言纷纷点头赞同,后军仅剩的两千余人便以保护后勤辎重的名义缓缓撤入了深山之中。 至此作为此次攻打福建的主力清败亡殆尽,仅留下浙江提督陈世凯率领的北路军一路偏师深入到建宁府左近,总计仅两万人。 留下人马看押俘虏继续搜寻逃跑的康亲王后,郑克臧和杨彦迪展开堂堂之势率领大军主力向建宁府进发。 六月中旬,明军主力从陈世凯身后突然出现,众军齐声大喊着:“杰书、张鹏已败,尔等现在缴械投降,大明王师既往不咎,有能杀官立功者另有奖赏!” 这番喊话极大地动摇了清军的士气,明军主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们背后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即便陈世凯连连招呼各部将领弹压辟谣,众军士仍半信半疑。 在距离建宁府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双方大军摆开阵势,展开了在福建中部的最后一场战役。 明军这边足足聚集了四万大军,陈世凯这边经过连日的征战只剩下不到两万人,战争以清军新附降军的率先冲阵拉开了序幕。 很快,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双方之间炮火轰隆,浓厚的硝烟弥漫在双方的阵地上。 此时再也不需要什么计谋,也不需要找寻什么时机,明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摆好阵势缓慢却又坚定地不断推进。 双方很快混杂在了一起,喊杀声震天,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清军前军便被击溃。 陈世凯特意将诸部军队的距离拉开,避免了全军的大溃败,但这也导致了互相间的救援不及。 他此时坐镇中军,望了眼仍有相当数量的前军士卒们正在拼死抵抗,只能默默地扭过头去。 缺乏援军的清军死硬分子们便如海面上的一朵浪花,只是稍稍掀起些波澜后,转瞬被淹没在明军的组成的人潮之中。 “这个陈世凯真是名不副实,在劣势兵力下居然将这仗打成了车轮战。”,杨彦迪脸带轻蔑地指着正在交战的双方,冲郑克臧解释道。 郑克臧轻轻点头,“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掀起什么浪花。” 杨彦迪闻言后将脸上轻蔑的表情收起,躬身抱拳道: “殿下所言甚是,陈世凯此举无非是想用人命换时间来拖延我方的进攻。” 郑克臧笑着摇摇头道:“有什么意义呢?” “无非是他还对杰书抱有幻想,或者是想借此来寻找我军的破绽。” 郑克臧再次摇摇头,语气更加坚定地说道:“没什么意义的。” 确实如郑克臧所言,陈世凯期望的两件事全部落空。 随着时间的流逝康亲王的援军并没有出现,而明军保持着整齐雄壮的阵列稳扎稳打,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明军骑兵营的加入为这次的战役画下了句号,短短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陈世凯率领的北路军便陷入了大溃败中。 至此,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清军三路近九万大军被明军各个击破,总计伤亡近三万,被明军俘虏近五万,只剩万余清军逃散在乡野。 仅剩的成建制部队就是汤斌率领的两千余残兵,此时正和明军在山区里追追逃逃。 杰书率领的数百人目标小,他们一路专挑崎岖的山区小路而行,穿行回到了清军在福建的最后一处占领区域邵武府。 姚启圣见到逃回邵武府的杰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之极毫无一丝血色,他指着杰书身后的数百残兵,“这这这…” 这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姚启圣最终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两行清泪顺着她清癯的脸颊留下,口中喃喃道: “短短五六年的时间,这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在场一众文武官员无人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杰书听见姚启圣的自言自语脸色同样变得煞白,他心跳的很厉害,为叵测的前途而忧心,这前途既有国家的也有他自己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远在济南的康熙皇帝此时早已进入了梦乡,熟睡中的他做了一个十分奇怪且不详的噩梦。 梦中的他如往常一般穿着代表九五至尊的明黄色朝服,正端坐在紫禁城的正殿中坦然地接受群臣的朝拜。 这热闹的场面看起来像是一次大的祭典,来的大臣有很多,殿外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色补子不一而足。 康熙皇帝在身边太监顾问行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一步步地走到大殿门口,等走到殿门前时,他的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条鞭子。 在梦中的康熙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对,他只是威严地瞥了眼顾问行。 顾问行的身子躬的更低了些,连连挥手招呼身边的小太监们将大殿门打开。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耀眼的阳光洒入殿中,外面群臣齐齐打千跪倒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很享受这种受万人顶礼膜拜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走出殿外,将自己暴露在群臣的视线之中。 在群臣的注视下,他猛然挥下手中长鞭,拍打在地面上响起清脆的鞭声。 顾问行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圣上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 群臣连忙再次磕头齐声山呼万岁。 康熙皇帝志得意满,完全沉浸在眼前这一幕带给他心理上的满足和喜悦。 突然他的耳朵在群臣的称颂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沉下心来仔细辨别。 很快他听出了声音是从身后的大殿内传出来的,康熙皇帝看了眼身边的顾问行,他佝偻着身躯一动不动,既没有感觉到康熙皇帝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也没有听见身后的异常声音。 康熙皇帝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无所觉,只好自己缓缓扭身,循着声音向大殿内看去。 不想见到了让他惊讶的一幕,大殿之内,一个男子挺立背对着他,这个人没有辫子,仍保留着前明打扮。 那男子轻轻拿起摆放在龙椅前御案上翠绿色的玉玺,冲着案桌上的宣纸使劲印去,留下了九叠篆写成的“敬天勤民”四字。 看着印在宣纸上的玺印,那男子猛然发出一声嗤笑,双手交错使劲,徒手将玉玺的一角掰下。 梦中徒手掰坏玉玺的荒诞并不显得突兀,康熙皇帝全然地相信,他下意识地大喝道:“哪里来的大胆蟊贼!敢损毁玉玺,你可知这是诛连全家的重罪。” 男子对康熙的喊话恍若未闻,这让皇帝心中越发恼怒。 但很快他的恼怒转变为了惊恐,因为他发现无论是身边的顾问行,还是站的稍远些的几个大内侍卫都对他的话语和动作置若罔闻。 他怒气冲冲地拍了拍顾问行,他仍是毫无反应。 殿内之人又发出一声嗤笑,双手再次放在玉玺上,康熙皇帝心中的惊恐此刻化为了暴怒,他快步走回殿内,手中鞭子高高扬起,奋力抽打下来。 那男子头也没有回,一伸手抓住了康熙抽来的鞭子,轻轻一抖手,鞭子便断裂成三截。 “快来人护驾!快来人护驾!”,康熙惊恐地呼喝着。 此时,男子缓缓扭过头来,露出年轻的面庞,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康熙。 康熙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男人,但他瞬间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咬牙切齿地怒喝道:“郑氏子安敢!” 康熙梦中的郑克臧嘴角挂起了一抹嘲讽,再次狠狠地从玉玺上掰下来一个角。 “不!”,康熙皇帝一脸惊恐地从这场噩梦中惊醒,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他的叫喊声惊动了外间,顾问行带着几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 “主子爷,您这是怎么了?”,顾问行一脸关切地看着康熙问道。 康熙皇帝闻言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瞪了顾问行一眼,将他吓得连退两步。 就着床边的烛火,顾问行看见了康熙明黄色睡衣上渗出的血迹,是之前的伤口崩开了。 他顾不上思考是哪里得罪了皇上,连忙冲身后的小内侍摆手道:“快去传御医过来!” 说完后他立马接过身后小内侍手中的水杯,递到康熙面前,“主子爷,您喝点水。” 康熙此时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也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噩梦。 他接过顾问行递来的水杯轻啜一口,随即递回,略带歉意地看了顾问行一眼,“朕刚才害了梦魇,吓到你们了。” 顾问行闻言连忙松了口气,打千跪倒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才谢恩!” 康熙轻轻点头,抬手示意他平身,动力手臂后他才感觉到肩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扭头看了眼被血殷湿的睡衣,他表情淡然地扭过头全然不在乎,看着顾问行随即问道:“福建那边有消息传来了吗?” 顾问行连忙躬身答道:“康王爷那边的捷报还未到。” 他看到康熙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失望,连忙继续道:“兴许捷报正在路上呢,万岁爷稍安勿躁。” 顾问行的安慰并没让康熙皇帝安心,他回想起刚刚做过的那个噩梦,心中想着那梦一定是在预示着什么。 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在顾问行的搀扶下他披上外衣从床上下来缓步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东南方向。 帝国东南一隅的福建省西北边的邵武府,整个城池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城中只有零星的灯光亮起,巡夜士卒踏在街道之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他们眼神锐利地四处搜索着可疑之人,严格地贯彻着福建总督姚启圣下达的宵禁戒严令。 此处坐落在城内中央地区的知府衙门处灯火通明,一众伪清文武官员端坐在堂前大眼瞪小眼。 姚启圣轻轻开口道:“那边来的人已经安排下来了?” “都安排好了,派了兵丁看管,咱们这么处理没问题吧?”,坐在姚启圣下首的邵武知府孙志国一脸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那能怎么办,总之看管好他,莫要与对方多做接触,王爷那边…” 说到这里,姚启圣想起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颓唐度日的杰书,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王爷那里由我去分说,记住!除了孙知府外其余人莫要随意与对方交往,到时惹了一身腥臊可别管老夫不管。”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听见姚启圣的训话,众官连连点头称是,不少人讳莫如深地看了眼知府衙门西边不远处的那个两进的院子。 这个院子从外间打量来看,除了院门口站着数十个值守的兵丁颇有些凶悍吓人外,其他便如邵武府内千百的其他民居一样并不显眼。 那为什么这个普通的两进院落让伪清众官员们讳莫如深,其中难不成是住着什么洪水猛兽吗? 这事还要从今日午后说起。 六月二十八日申牌时分。 从南镇抚司调回到礼部任郎中一职的马仪带了十五名随从人员抵达了邵武城下。 这些随从人员中一部分是从部队的士卒中间挑选出来的,一部分是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一个充满热情和精力的名叫沙真的年轻小伙子,是马仪进入南镇抚司后便一直跟在身边的,马仪离开南镇抚司回到礼部时,年轻的小伙子还颇为不舍。 如今听说马仪接受这项新任务,沙真自告奋勇,强烈向上级要求一定要参加这次的任务。 除了士卒和锦衣卫之外,还有两个是新近的“归降人”,这两人都是原本福州城府衙内的伪清吏员,一个名叫董杰,一个名叫欧子莱。 这二人深谙伪清衙门的人来送往,人情世故,两人也都有北上游历的经历,办事老道稳妥,最重要的是都拖家带口,对占领了他们家乡的明郑绝不敢随意背叛,可以放心任用。 另外还有两名是礼部拨来专门办理文书抄件的文职人员。 他们这背景各异的十五个人构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使节团,在水师的护送下沿着闽江溯流而上,之后转乘快马,径直来到邵武城下。 自从国姓爷当年退守东宁以来,明清双方关系始终是紧张和敌对。 当初清廷势强,曾多次派遣招抚官员前往东宁对郑氏进行招抚,但明郑正式派遣使节到对方那里去,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队明人打扮的队伍出现在城下时,引起了邵武府守军的极大恐慌。 城门被迅速关闭,城头上传来一片喧闹声,许多士卒将身子探出城头用好奇的目光细细打量着马仪一行人。 听见城头上传来清军武官惊慌的喝骂声,马仪轻蔑一笑,从身后文员手中接过出使的正式文书。 他轻轻咳嗽清嗓,大声地冲城头喝道:“受大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令,特出使贵方,一应文书在此!”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文书展开。 听见马仪的话,城头上的喧哗声比之前更大了些,但并没人出来答话。 马仪在城下等了半晌,就在他的耐心快被耗尽时,一个清军武官从城头上探出脑袋来,冲着城下大喊道:“我等已将此事禀明总督,还请稍待。” 马仪耸耸肩,再次开始了等待。 姚启圣接到消息后,连忙带着一众文武官员登上城头,他们在城头上对着马仪一行指指点点,时不时响起几声激烈的争论声。 “双方尚处在交战状态,若是对方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过分条件,这擅自接见敌国使臣的罪名何人敢担?” “那依着你的意思,就将其放在城下羞辱,如今福建尽归郑逆,若是惹恼了对方,大军来犯丢了邵武这最后一个府城,这责任又何人敢担?” “呵呵,你当接见了对方,郑逆的大军就不会来吗?” “总归是有一线希望的,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众官你一言我一语,就该如何对待马仪一行吵个不停。 “好了!”,姚启圣听了半天众人的争吵,最终在心中下了决断,他对着城门守将点点头道:“开城门,放他们入内。” 他又扭头对着邵武知府孙志国道:“本督不宜此刻出面,便麻烦志国先行代为接洽。” 孙志国闻言苦笑连连,无奈拱手道:“下官遵命。” 邵武府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清军士卒迅速从城门洞中列队而出,将马仪一行人团团围住。 除了两个新降的吏员惴惴不安外,其余明郑使团的成员们皆是一脸淡定地看着围上来的清军。 随团的明军军士们将手按在腰刀上,只待马仪一声令下,他们将毫不犹豫地拔刀拼杀。 好在清军的兵卒们只是将众人围了起来,并没有进一步的过激举动。 片刻后,以邵武府知府孙志国为首的接待人员依次从城门处徒步而出,眼见明郑使团在兵卒包围下的淡定模样,孙志国再次在心中感慨接了个烫手山芋。 他轻轻一挥手,清军士卒们立刻主动撤向两侧为知府大人让开了一条通道,孙志国几步走上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道:“在下邵武知府孙志国,不知上下?” 马仪同样拱手回礼道:“在下马仪,暂居大明礼部郎中一职,忝为此次使节团正使,此次出使的文书在此。” 孙志国脸上笑容不变一边夸赞着马仪年轻有为,一边接过了文书,略略扫了两眼后交给了身后的官员仔细勘验。 双方不尴不尬地又闲聊了几句,直到身后的官员小声地禀告说:“勘验无误,确实是郑逆伪王的印信。” 马仪和孙志国离得很近,他清楚地听到了郑逆这个刺耳的词,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孙志国见状连忙说好话打圆场,同时扭身呵斥属下道:“怎可在使者面前如此失礼!” 那官员也知道自己犯了嘴忌,连连躬身作揖,道歉不止。 马仪借坡下驴,一切以任务为重,他没有多做纠缠,只是警告道:“希望孙知府约束属下言行,莫要再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行为才好。” 孙志国连连答应着,亲自在前引导众人入城,入城后大队不停,马仪一行人直接就被送到距离知府衙门不远的行馆中暂息。 这行馆原来是城中一户富户的住所,在福建开战后,那住户深感局势不稳居家向西跑到了江西躲避战乱。 如今这处院落闲了有几个月,但经过衙门皂吏临时匆忙地打扫收拾一下,作为使者暂时下榻之处倒也显得华丽合适。 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仪一行人入住之后,他立刻代表使节团向孙志国提出要前往济南面见康熙皇帝的请求,被孙志国几句话暂时搪塞了过去。 姚启圣在得知对方想要去济南见皇帝后,立刻指示具体的接待人员对马仪一行人既要以礼相待,又要严格地保守秘密。 不得随便泄露绍武城中或者清廷方面的任何情报,尽可能减少与使节团成员的接触。 一线负责接待的人员严格地遵照姚部院的指示办事,在这点上都做得十分到位。 他们极有礼貌地以请使臣们休息为名,把他们封闭在这口两进院落的华丽监狱之内。 然后,又极有礼貌地宣称:为了保护使节们的人身安全,正在与上逐级联系接待事项,安排赴济南路途的后续食宿行程,请使节们安心休息,等联系妥当后自会通知他们启程的时间。 接待人员的礼数很周到,宣称的理由也是无可非议,即便是马仪也难以找到可以发作之处。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六月下旬极其闷热的气候中,十几个人挤在二进的院落中度过了精神和肉体都很不舒服的几天。 等到了第六日,呆的实在无聊的马仪再出新招,他向孙志国提出希望能先拜见在邵武城中的姚启圣或者杰书。 这一请求遭到孙志国的断然拒绝,他神色激动地向马仪解释道:“此举实在不合礼仪,贵使应知督抚大臣,皇室亲王,不得旨意岂可随意接见使节。” 董杰和欧子莱一左一右从身后靠近马仪悄声道:“以往藩国使臣入京前各地督抚都会召见,此乃成例。” 孙志国看了董、欧两人一眼,轻笑一声道:“藩国是藩国,马大人,您觉得东宁可是我大清的藩国?” 马仪下意识地皱眉道:“那自然不是。” 孙志国点点头,微笑抚须看着马仪不言。 马仪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敌国使节不便接见之类的理由,一行人无奈只好再次回到那个憋闷的小院里面又呆了许多天。 在马仪第一天进城后,姚启圣立刻派人绕道明军的控制区向浙江那边通报了明军使节到来的消息,这个消息随着杰书战败的消息一同层层上报,最终抵达到济南府行宫康熙的御案上。 “杰书在哪里?”,济南行宫大殿内,康熙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地问道。 跪在下方的众位大臣们闻言一齐打了个寒战,不少人心道:康亲王这遭算是完蛋喽,开始暗地里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皇帝提出来的问题是要回答的。 明珠语调略显颤抖的答道:“康王爷留在福建暂未回来。” 李光地趁机继续补充道:“康王爷现在在福建邵武和姚启圣在一起。” 康熙冷冰冰地扫视了一眼李光地,吓得他赶紧趴伏在地上。 “传令让姚启圣安排护送康亲王回济南。” 他特意在护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众人心领神会。 明珠嗻的答应了此事后接着问道:“那奏报中提到的郑逆使节之事?” 康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让姚启圣安排一并护送来济南,朕要好好看看,这郑氏怎得短短几年从藓芥之疾变成了心腹大患。” “我大清到底差在何处,近十万兵马啊!到了福建后变得十不存一!你们都给朕好好想想!“ 康熙皇帝越说语气越严厉,最后狠狠拂袖而去,留下众臣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大眼瞪小眼。 七月中下旬,在绍武府内滞留了大半个月的马仪终于等来了姚启圣的接见。 马仪净面沐浴,穿上了明郑官服,整个人精神焕发,他心中十分喜悦,满心只想着赶紧启程,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院落中呆下去了。 在前往邵武知府衙门会见姚启圣的路上,马仪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当然他很好地掩盖了这一点。 带着沙真和几名护卫的明军士兵,马仪一行人在清军士卒的护送下直入知府衙门,在会客厅见到了福建总督姚启圣。 马仪在厅内站定后略微一拱手,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位明郑的老敌人。 姚启圣给马仪的第一印象便是苍老。 在原本的历史上,姚启圣在澎湖海战当年便发旧疾去世了。 在这个时空或许是因为施琅在澎湖海战中惨白最终落得圈禁在京城家宅的下场,不像原本历史上风光大胜封侯。 姚启圣没受到夺功之事的刺激,反而因为没有负责指挥战事而逃过了责罚,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比原本历史上坚持多活了两年。 但即便如此,姚启圣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尤其是经过这大半年明郑在浙江和福建搅风搅雨的搞事情,累的他不断来回奔波,脸上的皱纹更深,头发更白,身躯也愈发佝偻。 姚启圣敏锐地察觉到了马仪略带好奇的目光,他温和地笑了笑,站起身拱手道:“见过贵使,请坐。” 马仪也没客气,点点头坐在了下首的座位上。 不等年轻的马仪张口说话,经验丰富的姚启圣便主动掌握了谈话的节奏,他看着马仪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地说道: “贵使远来辛苦了,烦劳困居此地许久,怠慢之处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他双手抱拳朝北面虚行一礼道:“圣上已准许使节团前往济南面圣,还请诸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北上。” 一口气说完该说的话后,姚启圣端起茶杯示意手下官吏送客,根本没给马仪留下说话的机会。 这让马仪十分气恼,他的脸色微微泛红,不顾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伪清官吏,扭身冷笑道:“马某在此给姚总督赔个不是了,王师收复失地,累的姚总督老残之身还要戎马奔波实在是罪过罪过。” 起身正往后堂走的姚启圣闻言顿住了脚步,扭身看着马仪道:“不嫌辛苦,贵使若真有心,回去后还请向你家殿下禀明,留下邵武一府之地,让老夫不至于脸面全无地黯然退场。” 马仪哈哈一笑道:“表面功夫,官样文章,可笑可笑!”,随即他袖子一甩双手背后,大踏步地走出知府衙门。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看着马仪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姚启圣心中升起一股郁结之气,他猛然咳嗽两声。 身旁的伶俐下人很有眼色地奉上了痰盂供部院大人使用。 一口浓痰咳出,让他胸口的憋闷减轻了一些,但仍是有些呼吸不畅。 一众属官连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拍背,总算让这口气通畅许多。 姚启圣又干咳了几声,原本佝偻的身躯显得更加佝偻,他摆摆手拒绝了属官们相送的好意,独自一人在家仆的搀扶下回到后堂休息。 第二日清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负责接待使节团的人员以极有礼貌的态度恭请马仪和随员们分别登上几辆专用的马车启程。 这几辆马车都是从知府衙门中专门改造好的,每个马车都有很好的抗震减压性能,是专为了迎接明郑使节而准备的。 其内部也装饰的华丽讲究,但姚启圣的这番准备明显没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马仪上车后环顾了一下华丽的装饰后对跟随在他身边的沙真道: “伪清尚浮华,好享受,这是他们打不过我们的一个重要原因,一定引以为戒。” 沙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让一旁代姚启圣来送行的孙志国一脸尴尬不已。 等马仪在马车中坐定后才发现马车内除了一个大的天窗外,左右车壁都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洞。 似乎它不准备让使节和随员们得以在旅途中纵目浏览,而只是为了供他们透一口气之用。 加上马车周围又有清军的骑兵护卫,遮蔽了马仪他们本来已是十分有限的视野,因而他们一路上能够看见的只有身边密密麻麻的清军骑卒。 马仪一行人就在这憋闷的车厢中行了一日,等到天色将落之后,车队仍未到驿站,众人无奈只好连夜赶路。 因为天色变黑,负责护卫车队的副将命令把阵型散开,马仪这才有机会能一睹外面的景色。 他和沙真一左一右将眼睛贴近窗洞,拼命向外看,却只能看见头顶的清冷的月光和星光。 马仪看了片刻后便无奈地坐回了马车的座位上,笑看着仍在拼命向外望的沙真道:“怎么样,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吗?” 沙真扭过头来沮丧地摇了摇头,随即再次把头转回到窗洞前继续毛着腰往外看。 车队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马仪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江西和福建的交界处。 这小半个时辰里,沙真极有耐心地维持着猫腰观瞧的姿势一动不动。 马仪心中暗自欣赏他的毅力,刚准备出口问他累不累,就见沙真突然小声惊呼道:“好多火把!” 马仪闻言立马倾身凑到窗洞前,只见远处影影绰绰有无数火把闪耀在四野,声势浩大,场面壮观。 马仪扭头和沙真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带上了一丝凝重,马车中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刻钟,车队终于抵达驿站,马仪一行人被客客气气地请下马车,随即便被一众清军兵卒们围成一圈护送着回到各自屋内,一点停留的机会也没留。 驿站的官员惊讶地看着明人打扮的马仪一行人,随即反应过来,眼神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立马瞥到旁边,不敢再往马仪那行人那里打量半分。 等使节团都回到各自房间后,负责陪同的伪清官员们再次以安全的名义为由要求马仪等人好好呆在房间中,严禁随意出入。 呆在房间里的马仪开始和沙真仔细地合计着路上看到的那片壮观灯火。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军队,两人对这一点都无异议,毕竟夜晚在荒野中那么一大片火把不是军队又能是什么呢? 但就军队的数量上,双方发生了不同的见解,沙真坚信那么多的火把怎么着起码也有六七万的军队。 马仪保守一些给出了三万左右的估计,这还是他根据时局判断的,按说这么短的时间,伪清绝难在此处聚集六七万这般大规模的兵马。 但若单以看到火把规模来说,平心而论,他估计应该确实在五万左右。 这毫无疑问是伪清方面的疑兵之计,闪耀在四野的灯火是由姚启圣亲自吩咐安排下来的,目的就是让马仪一路上看不清清廷方面的虚实,让他觉得不可捉摸。 姚启圣从康熙下达旨意的字里行间窥探到了皇帝仍决定一战的想法,这不出他的所料,他眼中的康熙皇帝骄傲又好强,受此奇耻大辱,焉能善罢甘休? 他遵循了皇帝的旨意,由此在内心中决定了力求一战的方针。 根据这个要求,理应尽量把自己这边的实力掩蔽起来,免得被敌方探知了自己的真正力量。 有时又要故布疑阵,用夸大了的假象来迷惑敌人的耳目。 夸大或缩小都要根据具体的需要来决定。 依照康熙的命令,浙江南部和江西东部确实发生了一定规模的兵力调动,但规模都很小,而这几处调动的地方正在官道旁,是马仪一行人必经之处。 原本姚启圣是想安排使节团绕路的,但绕路既可能误了行程,也会让马仪起疑心。 他斟酌许久后最终决定维持路线不变,甚至准备借着这个机会迷惑马仪。 他联合了江西的官员反其道而行之进行了布置,他不是缩小而是张大了声势,目的就是要给马仪造成错觉,让他认为清廷方面故意夸耀兵力,企图威慑使节。 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夸耀总是一种虚弱的表现,姚启圣这一番夸耀的表现正是希望让马仪错认为清廷怯于一战,掩盖皇帝决心一战的真实意图。 姚启圣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在房中冥思苦想的马仪当然知道清廷实力雄厚,但十万大军的损失可不是开玩笑的。 即便对清廷而言想要恢复这一战带来的创伤,或者说直白点想要整兵再战,没点时间难以实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在赣闽交界处屯集了这么一只大军。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理所当然地判断出清军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进而他欣喜地认为伪清的态度是怯于一战的,他乐观地觉得此次出使的任务将会很顺利。 第二百六十九章 马仪犯了忘记客观事实单凭主观臆断而做出不正确判断的典型错误,他错估了康熙皇帝和其余清廷朝臣,天真地认为此次入闽大军的覆灭能将这个庞大的帝国吓得裹足不前。 马仪在第一次交锋中算是落败,他受到了姚启圣的愚弄,一步步地走入了为他设好的陷阱,错误地判断了清廷的意图。 并且他一成不变地相信着自己的判断,坚信清廷绝不敢再入闽一战,这就是双重的错误。 被敌人的手段所欺骗或许还可以辩驳称之为敌人狡猾,但马仪最根本的错误并不在此。 即使他的第一个判断是正确的,但军事情况瞬息万变,又安见得在新的情况之下,敌方不会修改其原定计划,反守为攻呢? 判断敌方的战略企图,其危害性莫大于固执所见、一成不变,而马仪恰恰就犯了这两个最严重的错误。 固执于这种错误的判断和认知几乎已经为马仪的这次出使判了功亏一篑的死刑。 但好在他这一路还很长,仍有机会去扭转改变自己固有的认知,为完成这次出使任务而尽力补救。 这个机会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在驿站休息一夜后,第二日清晨,车队早早地再次上路,这次队伍转向东北方向,快速通过上饶县进入了浙江境内。 进入浙江后,地势趋于平缓,车队的行进速度逐渐加快。 经过数日赶路,在一日午后时分,使节团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杭州府。 在这里,姚启圣派来的接待人员把使臣们移交给浙江的地方官,转达了姚启圣的一番话后,就返回福建去了。 浙江的地方官属于另外一省的官僚系统,没有义务接受姚启圣的命令。 但他们也不知道要怎样来接待明使才算合适,只好暂时延续了姚启圣敬而远之的态度。 因为康熙遇刺一事,浙江巡抚赵士麟毫无疑问地被判了斩立决。 目前负责浙江政务的是浙江布政使赵梓,收到手下已与明郑使节接洽的消息后,他悄悄动起了心思。 赵梓和姚启圣一样窥探到了皇帝决心再战的心思,但他并不像姚启圣一样想着如何迷惑对方。 不得不说姚启圣在这方面确实比赵梓的格局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能看出来康熙虽然决心一战,但仍需要时间来进行准备,对使节团使缓兵之计是十分必要的。 但在赵梓看来,既然康熙皇帝仍想着对明郑开战,那自然心中对明郑是有怨恨的,他揣摩上意,借以投机,决定好好“招待”一番明郑使节。 若是姚启圣知道赵梓的这般想法只怕会气的吐血,他辛辛苦苦亲自安排,好不容易哄骗着马仪以为清廷短期内不会进军,放松了警惕,若浙江这边突然态度强硬起来,只怕马仪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过去伪清、东宁两地往来,不曾讲过什么对等之礼,伪清始终以一种俯视的态度来看待东宁,不忘对方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即便偶尔几次态度有所亲善和缓也是为了引诱东宁早日主动纳土投降。 大多数情况下,伪清派遣到东宁岛上的使节和随员们在交聘交往时,往往以强凌弱,怠慢明郑,在言语、礼节和实际利益上占尽便宜。 但这种旧有的外交方式,随着形势的转变,在马仪看来,显然是不合时宜了。 这一点伪清方面的官员有的已经明白了,但有的还无法切身体会。 是以杭州这边在赵梓的故意安排下,接待明郑的使节团人员出现了怠慢失礼的举动。 出乎伪清方面的预料,这番小动作第一时间引起了马仪的激烈反应。 他不但命令随从护卫的明军士卒将失礼的接待人员当场扣下,更是郑重其事地穿上明郑官袍,押着这名被拿下的接待人员直闯浙江布政使衙门,要找赵梓要个说法。 守在行馆的几个清军士卒正要拦截,就见马仪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佩剑就砍,清军众士卒骇然失色,连连退避闪躲,不敢还手。 马仪就这样一路追砍着看管的清军兵卒来到了人潮汹涌的大街上,霎时间引起了街上百姓的层层围观。 原本盘踞在东宁的明郑政权对杭州的居民们来说不过是走卒贩夫之间闲谈时的一条远方消息,比之奇闻轶事也差不了多少。 但直到数月前,明郑军队围攻杭州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场围攻让杭州城的居民们原本以为离他们十分遥远的威胁突然间变的清晰起来。 当然,在那场战斗中只有守在城头的一线作战部队和一部分协助守城的民夫才得以见到明军的真容。 对于杭州城大部分民众来说,那次围城战的记忆只是城外连续不断地火炮轰鸣声和街道上紧张肃穆的巡逻兵丁。 如今活生生的明郑使节团出现在大街上,引发了众人的好奇,观者如堵。 马仪毫不介意,他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眼见民众越聚越多,他单手持剑大声控诉着赵梓的失礼,理所当然地收获了嘘声一片。 不少围观民众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人起哄喊道:“尔等逆贼,在杭州城内还敢如此嚣张,真当我大清无人不成!” 马仪的一众随员听了后心中愤怒不已,年纪最小的沙真直接回怼道:“哪个狗汉奸在满嘴臭气熏天,你这狗杀才是不是汉人,你去问你家爷祖看他们认不认你这番话!” 沙真年轻的话语铿锵有力,说的一众围观之人哑口无言。 此时负责保护使节团安全的布政使衙门左参议蒋青虹满头大汗地跑来,他一边指挥手下驱散民众,一边鞠躬作揖,赔着笑脸劝说马仪不要把事情闹大。 马仪冷然一笑,将细长锋利的配剑举在那名被扣下的接待人员脖颈前。 他冲着因为这一动作而面色大变的蒋青虹道:“去叫你们布政使来见我,我只等半个时辰,若他不能来,我便一剑刺死这个冒犯我家殿下的恶吏!” 蒋青虹闻言有几分恼火,语带不满道:“贵使此举有些过分了吧,这岂是做客之道!” 第二百七十章 马仪冷冷地瞥了一眼蒋青虹,声音平静地吩咐沙真道:“半个时辰,现在开始计时。” 蒋青虹见马仪不为所动,看着是动真格的。 他擦了擦即将流进眼睛里的汗珠,吩咐手下兵卒保护好使节团,禁止人群靠近,随即飞奔跑回布政使衙门向赵梓禀报。 赵梓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他并不是一个勇于任事的官员,相比于承担责任和难题并花时间和精力去解决,他更喜欢钻营投机。 当初他便是钻营了索额图的关系,借着一次政治投机得以除授浙江布政使一职。 同样是靠着钻营,他说服了索额图在康熙面前替他说了好话,让他得以在浙江巡抚一职暂缺的时刻主管了一省的政务,大权在握。 马仪一行人的到来被他当作了另一次政治投机。 可惜赵梓选错了对象,年轻气盛的马仪岂可甘心为他所利用。 更不要提此时马仪携着大胜之威,心里又笃定清廷不愿再启战端,是以行事上颇为霸道。 故而在面对一次失礼和怠慢后,他果断采取了强硬的应对方式。 这让赵梓猝不及防,听闻蒋青虹回报说马仪正当街举着剑叫他前去相见的消息后,他心中十分慌乱,跳脚痛骂这些办事的官员。 “我只是让你们给那明郑使节一个下马威罢了,你们这些狗才到底干了什么能让对方如此气恼!说!” 蒋青虹一脸委屈道:“大人冤枉啊,下官绝不敢多嘴多舌,一切都是按照大人您的吩咐。” 赵梓闻言更是疑惑,他脸色难看地道:“那为何使节反应如此激烈!” 蒋青虹苦笑道:“大人啊,现在不是探寻为什么的时候,眼下那位爷还在大街上拿剑等着您呢,当前要紧的是妥善处理此事。” “对对对!” 赵梓连拍脑门称是,随即一脸为难地叹气道: “可这事实在不好解决,那位使节如此刚烈莽撞,本官去见了他,若是受其折辱,本官尊严事小可国朝尊严事大。” “但若不去见他,他真发起疯来当街将那吏员斩杀,本官该如何处置呢?使节身份特殊岂能依律问罪,难呐!” 说到这里,他再次咬牙切齿地怒声道:“狗杀才,不知道添油加醋胡说了些什么才惹得使节如此震怒,净误本官的事,让那使节杀了他也好。” 蒋青虹闻言有些心寒,自家这位上官是个典型的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主。 明明是他吩咐的要给明郑使节团上眼药,如今出了事情倒怪起了自家人。 站在赵梓身旁的幕僚王旭十分擅长察言观色,他看到了蒋青虹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色,连忙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赵梓的话。 “东翁莫要胡言,一条人命自然是要救的。”,王旭一边说着一边冲赵梓打着眼色。 赵梓很快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他顺着师爷的话头接着道:“是本官失态了,蒋参议勿怪。” 蒋青虹连忙躬身行礼连道不敢,可等他直起身来后,若仔细观察,能清楚地看到他双眼中透露着的冷漠。 赵梓并没有察觉这点,他看着王旭问道:“师爷可有良策。” “此事倒也不难解决。”,王旭一脸卖弄地说道。 这话一出,不光是赵梓,就连蒋青虹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首先这人东翁是必须去见的,眼下摸不出对方的深浅,但据蒋参议所言那位明郑的使节明显是来真格的,若真让他将人当街杀死,大人您可就被动了。” “可本官若去见了他,一言不合被其当众折辱该当如何?被敌国使臣折辱,本官的政治生涯也到头了。” 王旭笑着摇摇头道:“此事易尔,东翁所忧的无非是对方蛮横无理,行事冲动当众折辱东翁,让您下不了台。” 赵梓听着连连点头。 “把人都赶走,左右都换上东翁您的人,即便有什么差池,范围也可控不是。” 赵梓闻言眼神一亮,大笑着看向王旭道:“此计甚好,甚好,正所谓未曾亲见,自难言说。” 他扭头看向蒋青虹吩咐道:“就按这方案办。” 马仪在大街上保持着举剑姿势不到一刻钟便感到肩膀酸痛劳累。 那配剑少说也有几斤重量,书生出身的他哪能坚持举这么长时间。 他冲沙真使了个眼色,沙真显然没能领会到马仪的意思。 他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看着马仪挤眉弄眼的样子疑惑不已。 好在几位明军的护卫军士有点眼力,一左一右抓住那名接待官吏,出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马仪赞许地看了两名士卒一样,顺势将佩剑收回腰间。 正在此时,突然从街道尽头出现大批绿营兵,个个手拿梃仗将围观的民众尽数驱逐,随即将街道两侧封闭。 沙真如临大敌,紧紧将马仪护在身后道:“大人,看样子是把鞑子惹急眼了,他们要对咱们下手了!” 马仪笑着拍拍沙真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不用担心,应该是那赵梓准备好见咱们了。” 果然如马仪所说,等这片区域再无闲人旁观后,浙江布政使赵梓在众多侍卫兵卒的护卫下施施然地来到此处。 蒋青虹率先跑上来躬身道:“贵使,布政使大人到了,您快放人吧,别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马仪不为所动,冷眼旁观着正站在远处往这边看的赵梓。 马仪沉默着不说话,压力立马给回到了蒋青虹这边,他无奈继续腆着脸冲马仪说了许多软话。 等见火候差不多了,马仪不再拿捏,朗声道:“贵方官吏胆大包天,居然敢当着本使的面大言不惭,辱骂我家殿下是苟且伪王,这可是尔等授意所为?” 蒋青虹连忙辩解道:“绝非我等授意,绝非!” 马仪闻言冷笑出声道:“好!我也相信并非贵方故意刁难,果然是这恶吏自己蓄意侮辱,如此恶吏留着作甚,我来替蒋大人了理了这厮。” 一边说着,马仪拔出佩剑就要前刺。 远处的赵梓连忙开口大声道:“剑下留人,剑下留人!”,马仪应声停手,剑尖距离那恶吏不足三寸。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赵梓快步走到近前,脸上保持着笑容,压低声音道:“贵使有何要求尽管提,何必喊打喊杀伤了和气。” 马仪心道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他沉吟片刻后问赵梓道: “敢问布政使大人,我等到底是囚犯还是使节?若说邵武府是敏感地带不许我们随意出门走动便也罢了,可这到了杭州还限制我等的自由可就没有道理了吧!” 赵梓闻言心下了然,脸上故意露出愁容道: “并非是有意为难,贵使节团一行装扮奇异,与此地民俗大不相同,贸然出行恐引起围观,有安全之虞,本官也是为各位考虑。” 马仪冷笑一声,“那我还要多谢大人了?闲话少叙,大人保证不限制我等自由,我便放了这恶吏,如何?” 赵梓闻言一喜,心中哂笑,多大点事啊,不待一旁的蒋青虹出声劝说,他便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得到保证的马仪脸上表情如寒冰遇春风般迅速解冻,迅速将佩剑收起,微笑着挥挥手让手下兵卒将那名冒犯的吏员放了。 随即马仪正了正衣冠,正式拱手和赵梓见礼,双方一番外交寒暄,交谈甚欢。 但实际上双方心中都在鄙夷对方,马仪心中越发肯定了伪清畏战的态度,而赵梓则觉得小邦之臣惯会小题大做。 他其实并没有明白放开明郑使节团的自由到底意味着什么。 经过马仪这么强硬地一闹后,在杭州的清方官员都已很明白不能再用旧有的方式怠慢明郑的使节了。 但是新的方式呢,康熙皇帝并没有具体的指示下来。 伪清的中央政府之前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接待明使之举,具体该如何接待各方意见不一,还未形成定论。 他们这些地方官负不起责任,只有驰奏济南,静候朝中的几位中枢大臣和皇帝本人定夺。 多亏了马扩逼得赵梓放开了对他们的限制,他们一行人在杭州呆的这几天,受到了和邵武完全不同的待遇。 当然这待遇上的不同并不是指官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在朝廷给出更进一步指示前,赵梓最终也选择了和姚启圣同样敬而远之的态度。 清朝官员们只有到吃饭的时候,才设盛宴,跑来做一次礼貌上的“伴食”,与马仪他们客气周旋一番,其余时间都是远远地离开他们,免得说话、行事出了差错,将来责任落在自己头上。 无人时刻监管,又不再限制自由,马扩他们在杭州这几日过得是十分舒心的,想出门想会客随时都可以,杭州官府谁也不去干涉他们、限制他们。 这导致了在马仪下榻的驿馆四周,终天都挤满着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有的来问长问短,打听消息,有的单单为了看一看汉家的威仪,回家去好向四邻夸耀他已经见识过明郑的官儿了,然后把他们描摹、夸张到接近天神的地步。 有的主动跑来献谋划策,有的还一本正经地说有机密事相商,一定要“使节大人”亲自接见。 每日这样热闹,连马仪都有点不安起来,觉得清方官员不会任由这些人接触自己,赵梓随时可能违背诺言再次限制他们的自由。 为此他特地嘱咐随从的明军护卫们,仔细甄别来拜访之人,若无正当理由一律不许放行。 但很快,细心观察的马仪发现赵梓好似对此并不在意,清方的防范十分松弛,连在馆舍门口站岗放哨的也只是一些吃白饭不管事的老兵,这就更增加了那些投机者形形色色的活动。 马仪带着随员们一连两日不停地接见了各色人等,马仪总是斟酌着谈话形式鼓动这些来拜见的人根据不同的情况以不同的方式来反抗伪清的残暴统治,但收效甚微。 大多数人听见马仪的煽动性话语后脸色大变,急匆匆地告辞离去。 还有一小部分人笑呵呵地打着哈哈,从不做正面的承诺,马仪知道这是他们圆滑的应对,内心并不认同。 他仔细想想也是,明郑的力量只局限于福建,这些杭州士绅民众在缺乏有力的支持下又怎么会反抗伪清政府呢。 想通之后,他很快停止了这种鼓动尝试,只是尽力地和他们斡旋,尽量提高这些人对明郑的了解和好感。 很快,马仪通过手下的汇报发现了一个规律,来拜访他的人中,许多人都是因为在福建等地有生意往来,这次拜见更像是一次拜码头。 剩下的人中,构成也比较复杂,来看他的动机也较多样化。 大多数人是跑来向他打听消息的,只有极少部分的人发泄了对伪清统治不满的情绪。 这些人大都是收到迁界令戕害的民众,他们自己有坚决反清的立场和态度,他们的动机纯正,感情激昂。 马仪发现自己喜欢接见这些普通的民众胜过那些富商士绅,这些民众相对单纯,而大多数的富裕者则都希望从马仪身上获得不同程度的好处,跟这些人接触时,他不由得警惕起来,也越发厌烦劳累。 于是之后几日,他频繁地接见着这些普通民众,听他们诉说伪清的残暴,并加以细细安慰,对那些士绅富商则是能避则避。 赵梓在听闻手下汇报说马仪接见的多是些普通百姓,不由地心中对其更加鄙夷,吩咐左右道:“不必限制那厮,只是接见一帮泥腿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梓的这种放纵态度,让每日来拜见马仪的民众越来越多,明郑“使节大人”亲民的形象也在杭州民众之间传播开来。 见到马仪每日只是接见些普通民众,年轻的沙真心中疑惑不解,趁着一次两人私下独处的机会,沙真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马仪先是纠正了他的称呼道:“私下无人时便不必称大人了,你还是和往日一般叫我大哥便是。” 沙真爽快地应了下来,改口称呼大哥。 马仪微微一笑,略微沉吟片刻后开始解答沙真的问题。 “前几日找来的多是巨族大姓在,这两天找寻过来的却都是庄稼汉或者贩夫走卒之辈,他们二者虽然都是伪清治下的汉人,却是大不相同的两种人,来的目的也自不同。” 第二百七十二章 沙真闻言后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倾着身子问道:“大哥还请明言,这两者有何不同呢?” 马仪微微嗔怪地瞪了一眼沙真道:“你在南镇抚司也是学过教导手册的人,那里面如何说的你可还记得?” 沙真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考核时记得,考完之后便不大能记得住了,总归是些重民爱民之言,对,大概就是这些,我记得殿下曾亲口说过民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随即沙真疑惑地看着马仪道:“这不都是些表面之言嘛,跟我同届的人大都这么觉得的。” 马仪认真地看着沙真道:“你也这般认为是吗?” 在马仪锐利目光的逼视下,沙真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处可藏,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终无奈地点头承认。 “愚蠢!”,马仪轻喝一声,”只有那些庸才才会将它当成套话而不去想其中蕴含的道理。” “殿下眼中是揉不得沙子的,你若不能好好思考其中蕴含的道理并身体力行,绝对入不了殿下的眼,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沙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他想起大哥老跟他们讲自己当初在马六甲的惊险经历。 或许就是那次的经历改变了大哥,让他思索清楚了这些道理,并因此火速升官,年纪轻轻地就被殿下委以重任。 见沙真点头赞同,马仪停止了说教回答起沙真最初的疑问。 “这些庄稼人受迁界令影响,一贫如洗一向受大姓欺侮凌辱,他们这二者本来就是死对头,怎能相提并论?” 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既然沙真提出来问了,马仪就力图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阐明这层道理。 “但无论是庄稼人,还是这些士绅大姓,他们还不都是同样受着鞑子的欺侮和凌辱?”,沙真凭借着自己有限的认知提出了更进一步的疑问。 “那些汉人庄稼汉是鞑子的奴隶,奴隶们要不就逆来顺受,忍受着得过且过,要不就被逼得无可奈何,只想赶走、杀死主人,过自己的好日子。” “可那些大姓们却是鞑子的……”,马仪停顿了一下试图找一个形象贴切的形容词来描述二者的关系。 “像是鞑子的妾室吧”,马仪最终找了这么一个自认还算合适的词语。 “妾室虽然地位同样低下,但确是和主人家一个鼻孔出气的,那些当了鞑子官的汉人就好比是得宠的妾室,这种宠爱让他们几乎把自己也当成了主人家的一员,忘记了他们的本质只是妾室,永远也不是正妻。” “那些受宠的妾室看不清楚这一点,可那些如同奴隶的底层百姓看的清楚,所以他们在本质上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大哥说得是,难怪我早间与一位老大爷说话时,他瞥眼看见一个士绅进来,话还没说完,拎起脚就走。神色之间,气呼呼的,似乎也在嗔怒我们不该延接那些大户,原来他们之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你明白这个就好了。”马仪加重语气说,“士绅大姓们早就卖身给鞑子做了妾室,平日倚仗男人之势,作福逞威,剥削民众。“ “如今看着自家男人丢了一块地方,又想着卖好给新来的主人家,他们惯爱脚踏两只船,其心未必可靠,不能轻易相信,一旦福建有了风吹草动,他们绝对又想卖身给鞑子。他们只看在钱势面上,没什么民族大义可言?对他们不可不防。” “大哥想得深远,我自当谨防。”,沙真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马仪看着他认真的脸色,不自觉地补充了一句道:“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总归也是有很多士绅大姓有底线可信任,要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 沙真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他们在杭州城呆的第七天下午,伪清政府正式派了礼部侍郎祖可语、济南府副将萧魁两名文武官员带着大队人马充当接伴使,乘着轺车,前来杭州相迎。 往日的使节一般都是由各地政府一路护送着前往面见皇帝。 他们在杭州呆了这般久,已让马仪感觉到了不寻常,他数次派人催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上面有统一安排,请耐心等待。 马仪的心中便有了预感,如今伪清果然从济南亲自来人迎接,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充分说明清政府对他此行的重视,这让马仪对完成这次出使任务又多了几分信心。 马仪在明郑的官衔上只是礼部郎中,清政府却派了在官职上比他高了一级的礼部侍郎来接伴他,这也表示对他个人的礼遇。 他们一行人自杭州启航,取道京杭大运河,一连在河中行驶了数日,中间绝不停靠,终于在第四天晨光熹微中抵达了济宁府。 因为济南府并未在京杭大运河左近,众人只好从济宁府下船转乘陆路前往济南府。 又走了数日后,终于在一日清晨,马仪已经可以隐约地看到济南府城郛雉堞的轮廓。 随着黎明的到来,隐在薄雾中的轮廓越来越明显了,它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马仪到过三吴形胜的东南重镇杭州府,到过多元又显得生气勃勃的马六甲城。 现在又第一次看到这座雄伟朴素的济南府,恰似一头顾盼威猛的雄狮蹲踞在山东半岛。 毋庸置疑,他是第一个到达济南府这座北方城市的明郑官员。 清政府派来的两名接伴官儿,礼部侍郎祖可语是办理外交事务的老手,不止一次地担任过出使或接伴的任务。 他娴熟礼节,善于语言应对,酬酢周旋,都有一套功夫。 而萧魁则一直在军中砥砺,比较粗鲁些,对明郑也带有一定的敌意,把他搭配进来,康熙皇帝是经过一番深思的。 萧魁虽然表面看起来粗鲁,但惯会见风使舵,克制自己,况且康熙皇帝也不愿将姿态放得太低,有一个冷眼旁观的军方将领,在他看来是很合时宜的。 如果在承平时节,他们两个人一定可以胜任愉快地完成任务,并且肯定还可以捞进一点小便宜。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个时代的所谓外交,无非是在不影响两个朝廷基本关系的情况下,为本朝争取得一点面子和一些实利。 如今时势已非,伪清朝廷对该以何种态度对待明郑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外交政策更是举棋不定,因此问题的关键就不在于祖可语和萧魁二人的外交才干了。 他们两个人在出发去杭州前,确曾蒙康熙皇帝单独召见,面授机宜。 最后在对待明使的方针政策上,康熙皇帝给他们的指示总结起来便是十分抽象的“刚柔得中,趁势邀利”八个字。 这与是否要接待明使的问题一样,也是经过一番廷议、经过激烈的争论后才得出的结论。 但是强硬可以强硬到什么程度?退让可以退让到哪一条防线?趁怎样的势?邀怎样的利? 这些谁都无法明确回答,连康熙皇帝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让他们要多从使节身上套取明郑的情报,通过言语麻痹其警惕之心,最好能让其产生矜傲之心。 他们两个人名为接伴,实际上也就是谈判代表,既然心中无数,也只好做到哪里就算到哪里了。 对康熙皇帝下达的这八字方针,祖可语心中打了许多腹稿,但大多数都没法经得起事实的考验。 两个朝廷既已动兵,凭他们两个接伴官加起来还不足一尺的不烂之舌,就能说服明使,使明郑自动从福建退兵,各保疆域,互不侵犯吗? 这不但他们几个人没有这样大的本领,就是以高姿态来到济南的明使,也无法答应这个。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利”可“邀”?似乎也就剩下说服明郑保持现有疆界,不再随意兴兵动武这一项了。 康熙皇帝并没有像二人明示准备继续攻打福建,他希望能给马仪留下清廷一副被打怕了,希望和平的软弱印象,借以麻痹远在福州的郑克臧。 是以他在对祖可语面授机宜时,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罢兵讲和之意。 康熙皇帝希望通过错误地引导祖可语和萧魁二人来达到最终迷惑马仪的目的。 此时的众人还不知道最初与明使接洽的姚启圣已经帮他们很好地初步完成了这一任务。 对待明郑使节八字方针的提出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康熙皇帝在其对朝堂强硬的掌控力基础上强硬宣贯的,引发了很多争议。 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部分朝臣对明郑使节到来的态度是消极、敌视的。 满洲一派的大臣提出了一个激烈的建议:把明使扣押起来,明示拒绝谈判之意,以鼓励士气,拼死一战,尽快收复福建。 他们对康熙与明郑和平相处的想法嗤之以鼻,不少人认为这是皇帝软弱的表现。 这些满洲勋贵们并没有与明军交手的实际经历,只是凭借主观的臆断想象着明军的战斗力,在他们看来之前一系列的失败不过是前线将领的无能罢了。 是的,康亲王杰书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他的个人威望急速下降,不少人将他之前的战功看作是侥幸,认为他是个好运的亲王,实质上不过是个无能之辈罢了。 这些满洲大爷们在北京城呆的久了,自有一股小觑天下英雄的豪迈,盘踞在福建的明郑军队在他们看来不过土鸡瓦狗,他们盲目地自信着,觉得大清仍像数十年前一般天下无敌。 康熙皇帝对这个提议报以冷笑,当他质问这些提议的满洲官员道:“若是扣留使节,郑逆再次兴兵,不知哪位臣工愿意领兵出战?” 倒真的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愣头青主动请缨,要为主子灭杀伪王,直把康熙给气笑了。 但相比于汉臣的提议来说,满洲大臣的建议还可称得上是温和了。 便如马仪对伪清汉族士绅阶层的贴切形容一般,这些汉臣老老实实地扮演着主人家妾室的身份。 在老东家威胁到新主人家时,他们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狠辣和与老东家的不共戴天,以向新主人表现自己的忠心。 朝廷中许多汉臣们主张索性直接杀死明使,直接派人去向正盘踞在福建的明军下最后通牒,要求他们限时投降。 这些汉臣们一个个慷慨激昂,表示我大清与郑逆之间绝无媾和空间。 康熙皇帝在政治上是现实主义者,这些耸人听闻以抬高自己政治资本的行为自然不会影响到他。 他顶着朝堂上诸多臣工的反对,坚持要用和缓的态度对待明郑的使节,当然他实际想的是虚与委蛇,松懈明人的斗志,然后突然出兵袭击,以收一战之功。 这种想法自然不好宣之于口,除了少数几个重臣外,朝野内外都以为康熙皇帝是想要真心求和,引起一片哗然。 这种上层的博弈最后变成了难题压到两个接伴官员头上。 他们接到的指示是不明确的、模棱两可的。 二人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揣摩皇帝的心思,相机行事。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必须迅速探听出明使此来的真实意图,到底是来宣示大胜之威以狮子大开口,还是同样秉持着和平意愿而来。 这对他二人十分重要,必须摸到明使的底,才能做出相应的对策。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一路上,他们不断地向马仪探听他的真实态度和目的。 面对二人的试探,马仪岿然不动,坚持要等到了济南府面见康熙之后才会就具体事项进行谈判。 二人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奈何不得马仪分毫。 几番尝试后,二人便也死了心,沉默地陪伴着马仪平安地走过这段行程。 等到马仪终于抵达济南府后被安排下榻在千佛山上的兴国禅寺之中。 祖可语向朝廷复命之后立马来到马仪下榻的兴国寺中来做第一次的正式拜会。 经过一番外交上的寒暄后,祖可语直接动问道:“贵使在戎务倥偬中,驾惠此处,不知到底有何教谕?如今已然到了济南,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马某受命前来晓谕贵朝君臣,商请贵方退出福建。” 第二百七十四章 马仪让清军退出福建的无理要求惊到了祖可语和萧魁二人。 马仪心中清楚这点,但先声必须夺人,他并不满足,继续刺激二人道: “本官携带得延平王的亲笔晓谕书一件,受嘱要面递给贵国大汗,就请祖侍郎把此意转达大汗。” 此言一出,祖可语和萧魁面色剧变。 “大汗”这个字眼显的侮辱性十足,直接从根本上否定了清朝统治的正当性。 这种称呼充分诠释了明郑一方的强硬霸道,只有清朝的前身后金之时,满洲的统治者才会被叫做大汗。 一旁的萧魁正了正神色,厉声道: “贵使还请慎言,我大清坐拥神州,乃是正统所向,还望贵使莫要掩耳盗铃,罔顾事实,尽说些胡言乱语!” 马仪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他站在明朝使节的立场上,只承认康熙继承的后金大汗之位,绝口不承认当初皇太极建号称帝的僭越之举。 双方在这第一步的称呼上便互相僵持住了。 见到气氛逐渐变得针锋相对起来,祖可语主动出口打破僵持,语气略微放缓道: “贵使这话说得有欠斟酌了,今贵方乘人之危,不告而战之,贵使又以非礼之言相加,实在是欠妥。” “祖侍郎要跟马某讲礼节,责问我大明不告而战?” 马仪听了祖可语的责问,不动声色,反过来问道:“这样的话马某也有一事请教。” “哦?贵使请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祖可语摆出一副饶有兴趣又跃跃欲试的架势,大模大样地说。 “请问,”,马扩用手指指禅寺门口,“马某在此耽搁休憩、与众位坐地说话的兴国寺,归哪里官府管辖?” “这还用问?”,不待祖可语回话,一旁的萧魁一脸冷笑地抢先答道: “这个兴国寺当然归我大清济南府管辖,难道还归贵方承天府管辖不成!” 马仪不在乎萧魁的态度,继续问道:“那再请问,这济南府又归哪里管辖?” “贵使问得蹊跷,济南府乃我大清山东之治所。”,萧魁变得急躁不耐起来,“自然是归我大清管辖。” “好!”,马仪拍掌大喝,随即指着禅寺门口一块由赑屃负着的隆碑说,“不知萧大人可识字否?” 萧魁不屑地轻哼一声,脸色阴沉地点点头。 “那便烦请萧大人去读读这寺门口的块碑上刻着的落款是什么?” 祖可语闻言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主动插开话题道: “贵使何必顾左右而言它,若是贵使抱着这种态度,圣上是绝不会召见贵使的,贵使此次之行可就要无果而终了。” 萧魁不识得马扩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一阵狐疑,他没有看出祖可语解围的意图,依照马仪所言,留下一句贵使稍待后,径直前往寺门口去查看石碑了。 祖可语在心中大骂萧魁的愚鲁,看着马仪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前去查看石碑落款的萧魁很快面色不豫地走了回来。 “如何,萧参将可曾看清楚了石碑的落款?” 萧魁点点头闷声答道:“看的清楚。” “那烦请萧参将告诉祖侍郎落款为何?” “大…大明成化四年济南知府刘琦奉敕重建。” “非常好!”,马扩忽然斩钉截铁地喝道。 “萧参将看的清楚无错,请问,你说这济南府是贵方管辖的,这大明的济南知府刘琦岂是贵方之官?他怎得在贵方管辖的土地上奉了宪宗皇帝之敕重建了这所兴国寺?” 这一句话把萧、祖二人问得目瞪口呆,他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祖可语才期期艾艾地回答一句:“这是……这是两百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提起来又有个什么意思!” “旧事又怎可不提?这正是贵我双方要谈论的正题,是咱们僵持不下的一处,今日马某就要说些旧事与两位听,” 马仪继续逼紧一句道,“马某只知道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曾下令进剿建州女真,下达的命令是:“捣其巢穴,绝其种类”,当时武靖伯赵辅率军五万,兵分三路进剿,同时,宪宗皇帝又命令藩属朝鲜派出军队,配合我大明王师进剿。“ “经过一个月的进剿,我大明王师大获全胜,建州女真部强壮就戮,老稚尽俘,若土崩而火灭,犹瓦解而冰消,空其藏而猪其宅,杜其穴而空其巢,旬日之内,虏境以之萧条。” “就连努尔哈赤的五世祖,建州右卫首领董山亦被抓获,最终在押送途中试图逃脱被杀,当时的女真人在辽东苦寒之地惶惶不可终日,几近灭族,你说这山东之地又怎归贵方管辖?” “这神州在明朝盛时,固属贵方所有,”,话已说到此处,祖可语也无意去否定这铁定的事实,只好撇开一句,继续争论道: “但到明季时,天下间民生哀嚎,皇帝薄德寡恩,是以崇祯皇帝被李自成逼死,断了社稷延续。” “我大清承天之意,入关灭闯,报了崇祯之仇,如今历年已逾数十,人心早已向化。今番使节使节提起旧事,莫不是要翻两百年前的旧案,沮坏贵我双方的和议?” “好一个沮坏贵我双方和议!”,起马扩冷笑一声道: “祖侍郎,你祖祖辈辈也都是我汉家的子民,你颠倒认满洲人为君父,口口声声‘贵方我方’,贵满洲人之所贵,我满洲人之所我,真可谓数典忘祖,认敌为我,你自己纵不以为耻,马某却为你汗颜!” “你!”,从进门以来就一直尽力保持着沉静态度的祖可语终于忍耐不住,他猛然拍桌对着马仪怒目而视。 马仪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怒视,在马仪大义凛然的目光下,祖可语率先败下阵来,怒哼一声,拂袖便走。 萧魁犹疑了一下后,还是冲着马仪抱拳道:“看来今日谈不得事了,祖侍郎心有忿怒,还请贵使莫要怪罪其失礼。” 马仪大度地摆手道:“无妨无妨,只盼祖侍郎能有所自省增益才好,也不妄马某一番苦口婆心。” “唔...” 萧魁一阵无语,同样匆匆告辞离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两名接伴官员的话,一会这个强硬,一会那个服软,马仪从中窥知了他们举棋不定的心情。 于是他越发淡然,对祖可语的愤怒失礼也毫不在意,像祖可语这样老于外交的官员,其表露在外的情绪有几分真几分假难以分辨。 祖可语刚刚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愤怒,又有多少是伪装出来以给马仪压力的,这可能只有他本人才能知道。 果然,等到了第二日,祖、萧二人再次联袂前来。 祖可语仍是摆着那副怒容,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看着好像一副被萧魁强拉过来的样子。 这番作态未免太过刻意,马仪心中嗤笑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 这次由萧魁担任主谈,他拉着祖可语和马仪见礼之后道:“昨日使节所提之事确是两百年前的旧账,” 他说完后稍稍停顿一下,见马仪没有立刻出声反驳,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转圜道,“如今两家以睦邻为重,且谈当前之事,休去提那旧事。” 马仪这次没再拿捏,萧魁这话其实是在变相的服软,两国交往便如同两口子吵架一样,有争吵很正常,甚至很多争吵就是故意挑起来的,而关键的是谁先服软摆正态度。 昨日祖可语故意作出被激怒的样子,实际上也是想逼着马仪服软,谁知马仪不吃这套。 但那时气氛已经到位了,现在把他架在上面下不来,他自己拉不下来面子,便只好让萧魁来做这服软之人。 马仪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萧参将这么说了,本官也不是那无理取闹之人,那便谈谈当前之事,我家殿下也等着马某尽快回去复命。” “极是,极是,前话已说过,总都是前人做下的事,后人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填补这个窟窿。” 萧魁见风使舵地说了句囫囵语,接着就动问起,“贵使此来不易,今已来到济南府,打算哪天去拜见圣上?” “哪一天去晋谒汗王要听贵方安排,”,马仪装得漫不经心地回答,仍紧咬着汗王一词不放。 “只是听说汗王殿下之前受了伤,近日来贵体违和,总得待他有七八分痊愈了,才有精神说话,马某倒不急在这一两天内就去见他。” 这句话把萧魁和祖可语的火再次勾了起来,马仪坚持称康熙为大汗,还暗戳戳地讥讽康熙遇刺受伤之事,若对方始终保持着这种态度,谈判根本无法进行。 明郑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个愣头青,祖可语心中吐槽,但他转念一想,马仪的言辞虽然激烈,但他一路行事上还是颇有章法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莫非说,明郑还有什么朝廷不知道的依仗,所以这马仪才敢如此嚣张,他不禁狐疑起来。 其实马仪心里也很没底,他这是在故意试探伪清的底线,虽然之前姚启圣做的那些小动作让他自以为窥探出伪清想要避战议和的心态。 但伪清的底线在哪里,议和能给明郑带来怎样的好处,这些都是需要通过不断试探得出的,眼见着自己三番五次挑衅,对方都是避让的态度,他心中有了个模糊的判断,心中越发镇定。 见祖、萧二人面红耳赤地就要辩驳,马仪抬抬手制止了对方道:“知道两位不愿意听马某称呼“汗王”这二字。” 他沉吟片刻,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也罢,马某临行前我家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虽然贵我双方是敌国相称,但仍然不可以失了礼数,何时面见贵国皇帝,自然该由贵方决定,马某客随主便。” “贵使所言甚是,自古都是以和为贵,何必非要争锋相对,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嘛。” 见到马仪的态度软化,祖可语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语气轻快地说道。 “那便如贵使所言吧,”,萧魁也连连点头赞同,他和祖可语受到的训令,也是要他们设法延宕陛见的日期。 如今既然马仪主动开口了,他二人落得顺水推舟地说,“待得皇上万安了,我等再请示朝廷,定夺接见贵使之期,只是路上闻说贵使携来贵方延平王予我方君臣的书函,何不就让我等带去呈与朝廷过目?我等接待官员也得先睹为快。” “确有殿下手书一封,原件马某在晋谒时要当面宣读与贵方皇帝听明,亲手递交,此刻不便直接交予二位带走。” 马仪很干脆地拒绝了,心里不免暗暗发笑道:殿下的这封信,不论你们俩哪一个先睹了,心里都不会很快的,何必急着要看? 接着他又说道:“马某这里倒是录有副本,诸公若真想先睹为快的,就请把副本带去,与贵朝几位中堂大人等一起先行过目,也好有个准备。” “甚是,甚是!”,祖可语一脸高兴地接过副本,这么多天,他们两人总算完成了一桩任务。 祖可语将从马仪手里接过的副本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他心里清楚这信里面的话可能不会太好听。 眼见着马仪态度开始有所缓和,为了息事宁人,避免与马仪因信中内容再次爆发正面争吵,他不敢当面拆开副本来读,只是顾左右而言它,再次寒暄片刻后,祖、萧二人一齐兴辞而出。 但这种逃避矛盾的做法显然只能管得了一时,以这封书信为引,双方间再一次交锋是不可避免的。 祖、萧二人回去后当夜与几位中堂大人们一块研究了一番郑克臧的亲笔书信。 第二天午后,两位接伴官员再次准时带着信函副本又一起前来做第三次拜会。 他们二人一进到马仪的房间内,就开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摆出一副因为做不成交易,居间人也捞不到好处因而十分失望的神情。 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指责起这封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是说这个词语用得过重,就是觉得那一段话说得实在过火,有不敬之嫌。 总而言之,他们二人很清晰地传达了诸位中堂大人的想法:这封信郑克臧的亲笔信函措辞狂妄,大为不妥,有妨睦邻之道,必须进行重点修改,才能进呈御览。 第二百七十六章 马仪听见二人传达的意思后大摇其头,这话倒是奇了,既然是一封大战胜利后写就的信函,内容本就该是十分严峻的,哪理能温柔敦厚,怨而不怒? 这二十多年来,清廷跟明郑打交道,向来只有倚势恃强,言语凌欺,又几曾讲究过“睦邻”之道? 今天祖、萧二人忽然大谈其“睦邻敦好”,还责备延平王言辞怠慢无礼,马仪只觉得是强盗逻辑,可笑之极。 “此信函乃是延平王亲笔而写,马某不过受命奉书前来交给贵方皇帝,” 马仪耐心地等候他们指摘完毕,就简简单单地回答,“马某无权修改其中内容用词,两位说这么多,都是白费口舌,马某爱莫能助啊。” 祖可语明显不甘心就此罢休,他甚至建议马仪修书一封,差遣随员送回福建呈给延平王过目,再按照清廷的意思重写一封再行用印。 萧魁连连点头,接着补充说道:“我方将会派兵全程护送,前后也就旬日的工夫,改了书中的措辞,彼此存个颜面,事情就好办了,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萧魁的这句话引起了马仪的警惕,这一来一回可并不像萧魁说的用不了多少时间,清廷但凡在路上做点手脚,耽误个把月都是稀松平常。 莫不是缓兵之计? 萧魁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将姚启圣费了好大劲才迷惑住的马仪搞得开始怀疑起来,若他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这么严重的反效果,只怕要欲哭无泪了。 但好在马仪的怀疑只是下意识地,他并没有继续深入地思考这件事情。 “马某无权修改书稿,不是已跟两位说清楚了?”,马仪不耐烦他们的喋喋不休、纠缠不清,态度坚决断然拒绝道, “若是两位大人硬要马某修改,那也只能照原信中几句话重写一遍,一字增删不得。” “贵方大臣们不度德量力,不审天时人事,作速定下大事,却有这等闲工夫,只做那一字一句、咬文嚼字的酸秀才勾当,即使众位有闲,我马仪受我家殿下重托,大任在身却不能在这件事上奉陪两位了。” 祖可语轻轻咳嗽一声,语气和缓地劝说道:“贵使莫要心急,本官痴长贵使些年齿,也曾多次接伴过各国的使节,” 祖可语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情说,“凡是两国谈判之事,彼此多好商量,大家都是讲究个腾挪转圜,几曾见得像贵使一样斩钉截铁,没个回旋余地?”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鲜活起来,循循善诱道: “这就好比是做买卖,买卖双方都有各自的需求,每笔买卖的成交背后须双方都退让一步,如今是只有我方让步,贵使尊口不开,丝毫不让,这买卖如何能成交?” 可以礼让之处,马某无有不让。”,马仪意有所指地说道,随即语气变得坚决起来。 “但不能让步之处,马某却是一步也不敢相让,祖侍郎这个比喻实在欠妥,贵方难道不知如今大家正在谈论的是事关双方的大事,岂可比为买卖?” “侍郎拿那些藩邦贡国来比我大明更是无稽之谈,这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马仪这番话已说到尽头,将所有的路都堵住了,无可再说,祖、萧二人无奈只得再次告辞离去,双方又一次不欢而散。 几次三番马仪的态度都是这样争锋相对,让伪清朝廷的几位中枢重臣大为不满,在他们的授意下,一场逼马仪就范的行动正在开展。 隔了不过几个时辰,等到了这日的晚间。 祖、萧二人又来做第四次的拜会。 这次拜会来得既不是时候,又和往常的有礼温和大不相同,二人气势汹汹,刚到马仪房间门口就开始大呼小喊,再不是原来那一副“万事都可以商量”的和善模样了。 “贵使来到济南,是为的谈判国家大事,还是来做间谍的?”,萧魁吩咐手下士卒将马仪的房间团团包围住,在门外中气十足、疾言厉色地开始责问。 听见外间的动静,马仪连忙披着睡袍点灯开门。 “萧参将说的是什么意思?”,马仪一脸正色地说道,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这次这两人又准备玩些什么路数。 “什么意思,贵使自己心中明白,”,萧魁冷笑一声,“又何必明知故问,装作茫然呢?”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有话就请直讲,萧参将为何藏头露尾,吞吐其词?” 马仪面色冷肃地看着萧魁并没有受他的恫吓,坚守着自己作为使臣的立场,反客为主,理直气壮地反诘道: “两位大人受贵方皇命接伴使臣,岂不知会合有时,谈论寻机之理?星夜来此地喧闹一番,扰马某清梦,不知是何道理,莫非这便是贵方的待客之礼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倘非有要事,我二人又怎敢星夜来叨扰贵使!”,祖可语把语气放的很和缓,试图抚平马仪戒备的态度。 然后他采取出其不意的攻心战术,猝然问道:“贵使可认得沙真其人?是不是贵使节团的随员!” 马仪心中一紧,肯定地点点头道:“确实是我使节团随员,不知他犯了何事,累得两位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今天上午乔装出行接见了几位江西来的客商,经过查明这几个客商都是江西贼首王恒的探子,正是贵使节团的沙真与他们密议在江西煽动更大规模的起义!“ 马仪闻言心中大惊,沙真上午出去之事他是知道的,但是受他差遣去在附近街道留下暗号,通知潜伏在此地的北镇抚司探子,使节团抵达的消息,这个任务连面也不会碰,根本没什么危险。 沙真回来报告时也说了毫无异常,怎么就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还攀扯上了江西的王恒。 马仪稳了稳心神,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小兄弟沙真,断定这是清廷故意攀污的手段。 他心思电转,随即明白这只是清廷逼迫自己退步的策略罢了,他决定将计就计,陷对方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第二百七十七章 面对祖可语的质询,马仪哈哈笑道:“这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了?若不是马某今日实在抽不开身,恐怕今日会亲自和这几个客商会面,又有何妨?” 祖可语听马仪把这样一件要紧事说得如此稀松平常,很是恼怒,他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据这几位客商的供述,”,他特别挑选了“供述”这个含有倾向性的字眼,促使马仪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是贵方使节主动提出要扇动在江西的动乱。” 扇动动乱,一个担负出使任务的使节竟自在私底下要扇动叛军继续做大,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事情? 祖可语等人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一个局,满以为可以在它身上大做文章,将主动权拉回到自己这方来,再不济至少也要把马仪的气焰大大压低一下,以便他们在谈判中取得比较有利的地位。 他们设想的是马仪失口否认其事,或者说得吞吞吐吐,他们就好当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人证、物证,叫他抵赖不得。 这样,这个局的效果便达到了。 但哪知道马仪完全没有按照他们的希望行事,他不但不心虚胆怯,反而直接承认了此事,还理直气壮地主动挑衅,这一下子让祖可语犯起难来。 …… 中国有数十个省,但唯有一个省被称之为兵家不争之地。 没错,这个省份就是福建。 至于为什么称之为兵家不争之地主要有两方面原因,第一点便在于其交通问题。 在商周上古之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时的中原人都以为福建是个岛。 原因是上古时代的福建人去中原,大多都是搭船前往,中原人见得多了,就以为福建与中原是没有陆路相连的而是在一个海岛上。 当然后来随着文明的发展,解锁的地理更多之后,中原人意识到福建并不是岛,但中原人同时也意识到,走陆路到福建相当之麻烦。 因为入闽的陆路就是一座座看不见尽头的山头,你得一直翻翻翻,这也是杰书大军入闽被伏击的主要原因,实在是走的又累又不好防备。 故而古代别的省的人前往福建一般都走海路,又快又方便,当然在明郑的水师面前这条进攻路线是伪清来说是行不通的。 从春秋到秦初,北方政权的大军在福建的武夷山西侧多次发动试探性攻击,但总是找不到能走大部队的大道。 就比如当时的楚国,它的势力范围都已经渗透进了云南,但对离自己统治核心区域距离更近的福建愣是渗透不进去。 等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凭借强大的威慑力,逼迫当时占据福建的闽越和东越臣服,并且在福建地区设立了闽中郡。 但秦朝对闽中郡的统治政策并不是像治理南越两广那样指派郡守、县令进行垂直有效的管理,而是实行的羁縻之策,即委任当地土着首领管理,让他们各管各的地盘。 这也就是说,福建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虽然名为郡,但实际仍是一方诸侯,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直至汉代后,尤其是唐晋代中国的经济重心南移后,中原王朝对福建的管理越来越加强,福建半独立地位渐渐消失,与其他省份一样也变成了中央管理,但交通不便仍然是一个大问题。 当时除了走海路,福建陆路基本上不通,即便打通了几条闽道,也是如蜀道一样,运输很是不方便,还不如走海路。 甚至相比于蜀道,闽道之难更甚,李白是没有走过闽道不然肯定会留下“闽道难,更甚于蜀道”的评价。 李白一生潇洒恣意,好任侠,喜纵横,仗剑远游,他的足迹遍布中国,去过100多座城市。 另外两位大文豪杜甫和苏轼同样好游历远方,这三位大文豪的足迹加起来遍布了当时中原王朝统治的所有区域,江西、浙江、两广都到过,但就是没去过福建,可见交通之闭塞。 除了交通闭塞外,让福建成为兵家不争之地的第二个重要原因便是战略上极不划算。 福建以七山二水一田着称,平原地形很少,都集中在沿海一线。 具体来说就是闽江入海口的福州马尾地区、晋江入海口的泉州晋江地区和九龙江入海口的厦门漳州地区。 虽说福建还有“一田”存在,但这些区域的缺点是都没有纵深,没有上游腹地,不可能形成珠三角,长三角那种大集散地。 离开了沿海,福建内陆就全部都是山区,路也是难走的转山路,经济带小,商业农业都不发达,最重要的是农耕潜力小,重农抑商的朝代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当然像南宋、元朝重视商业的朝代,福建曾有一段时间很风光,被统治者所看重。 但到了明朝清朝,恢复重农抑商政策后,福建就再一次被统治者所忽略了。 总结起来,福建多山少田,不盛产粮食,也缺乏自然资源,中原王朝对其重视程度不高。 通常来说,中原统治者占领几块经济价值较高的区块后,就不会再往深山腹地继续延伸势力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侵华日军也主动避开了这些地区,这也是这些地区会形成客家人聚集区的主要原因。 福建的这些特点在中原王朝看来可能是劣势,但如果反过来看,站在明郑的立场上却全部都是优势。 陆路不通,那简直太完美了,在东宁有海峡阻挡,在福建有重重大山阻碍,这都是明郑用来抵御清军的天然屏障。 这次对杰书大军的抵御就是很好的体现,在重重山区中行军苦累,清军的补给跟不上,士气持续低落,体力不断消耗。 同时崎区的丘陵山地中只能分兵而行,大军极难聚合通行,这些在明郑的立场上看都是优势。 海上的优势就更明显了,依靠强大的水师战舰,明军进可攻击伪清其余沿海省份,退可阻止清军从海路入侵福建,西山东海,与中原腹地隔离,堪称是完美的根据地。 第二百七十八章 福建缺乏耕地潜力,在重视商贸的明郑政权看来算不得什么,南宋、元朝时福建盛极一时最终靠的是商业贸易而不是农业,只要有漫长的海岸线和港口,粮食并不会是问题。 占领了福建让整个明郑政权自上而下都极为兴奋,一方面因为明郑中福建人占比最多,能重回乡梓之地自然喜悦之极,二来也是因为明郑中的有识之士们也看出了福建的优势。 福建的光复让所有人心中都深感振奋,这点燃了希望,同时展示给了天下人看,明郑确实是有实力和能力反攻回来的。 这是明郑政权的高光时刻,占据了琼州、东宁和福建三地,比当初郑芝龙在福建保着隆武皇帝时所占的地盘更大,下辖的人口更多。 郑克臧的个人威望在成功占据福建后进一步得到了提升,在明郑官员和百姓们的交口称赞中,他逐渐被神化,几乎成了毫无缺点的一代“明君”。 “明君”并不好当,从击败杰书的前线回来后,郑克臧就被掩埋在各种繁杂的事务之中。 虽然福建有着这样那样的优势,但连番大战下来留下的是一堆烂摊子,它需要时间来恢复,慢慢地才能发挥出其相应地优势。 伪清的“迁界令”是在明军登陆之初便被废除了的,这沿海的五十里全都是平原耕地,愣是被人为地一纸政令搞得荒芜了近二十年。 郑克臧为了组织民众恢复生产专门成立了一个临时衙门:巡视督察返界授田衙门,被福建的百姓们简称为巡察授田衙门。 这个衙门由六部的高官和其他几个相关部门还有军方人员共同组成,直接向郑克臧汇报,权势极大。 按照郑克臧的命令,趁着这次返界的机会,彻底废除沿海地区原本伪清旧有的生产关系,对于愿意迁回沿海的民众施行计口授田,一律施行已在琼州和东宁开始推广的摊丁入亩税法。 得益于伪清留下的这种特殊情况,政策的落实和执行十分顺利,毕竟原本界墙外的地主阶级也都失去土地成了普通人,没有固化的利益阶层,巡察授田衙门几乎毫无阻力地高效率完成了授田工作。 这项政策也吸引了许多原本无地的破产自耕农,在官府的统一安排下,一队队名为返乡团的开垦队伍进驻到这片被废弃已久的地区。 原本搭建界墙所用的木材纷纷被拆除,用以修建破败的民居村落,从东宁和琼州源源不断运来的耕牛驽马从泉州上岸被分配到返界的民众手里。 在泉州府惠安县东南方向的溪路村中,返乡的民众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着自己的家园,整齐的闽语号子声此起彼伏,男女老幼脸上都流露着喜悦。 几个刚剪了辫子的后生围成一团互相嘲笑着彼此丑陋的新发型,动静声太大被村子村正发现,老村正举起拐杖羊怒道:”才干了没一会,就开始偷懒,快去干活。” 几个后生嬉笑着避开了老村正虚拍过来的拐杖,一哄而散继续投入到劳动之中。 等到黄昏前,众人逐渐停下手中的活计,在村子正中央支起了几口大锅正咕冬咕冬地沸腾着。 十几个上穿黑色或紫色长袖挖襟衫,下穿黑色大折裤的惠安女子一阵忙碌,切肉的切肉,洗菜的洗菜,看着阵仗,可以期待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趁着等饭前的这会功夫,老村正将大家聚集在一起。 “都静静,都静静!” 老村正的大孙子底气十足地呼喊着,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老村正满意地点点头,将头上的帽子紧了紧,确认没有一根因剪掉辫子而变得散乱的头发露出来。 “诸位乡亲都听我说。”,老村正朗声说道,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延平王殿下仁慈,允许我等还乡,还给了咱们工具牲畜,恩大于天呐!” 老村正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一片嗡嗡声,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面容憨厚的男子甚至直接当场跪下来磕头不止,口中喃喃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二狗叔又犯傻了,他在这里跪,福州的殿下哪里知道嘛。”,站在那男子身后的一个伶俐小童一脸笑嘻嘻地说道,引起了众人的哄笑。 名叫二狗的男子听见这话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紧站起身,涨红着脸拍了拍身上的土。 “二狗做得对,延平王殿下于我等有大恩,你们都要在心中给他老人家磕头!”,老村正开口帮二狗说了句话。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老村正很满意大家的态度,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日间,官府的人已经过来勘定了乡界,都竖上了牌子,大家开垦的时候都意点,可不要越了界限最后帮临乡干了活。“ 老村正的话再次引起人群的哄笑,等笑声停歇之后,他继续道:“根据巡察授田衙门的要求,乡里要组织授田登记,趁着这个空当都去卢先生那里做登记去。” 老村正口中的卢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名童生,此时穿着一袭长衫坐在后边棚子里的书桌后,等着登记各家各户的信息。 按照村正的要求,每家的主事者排好队列,一个个将自家的丁口、是归来的业主还是自愿来的难民等情况一一交代清楚。 卢先生按照巡察授田衙门下发的制式格式一一将各家情况登记清楚,最终交给老里正。 老村正将这一厚沓子的资料装订成册,郑重地请卢先生在扉页写下了:溪路村丁口登记簿。 随即他将这册子妥善放回了家中,就等着明日把这登记簿交给乡里,再由乡里统一交给县衙门。 村民们登记完后,晚饭也已经准备好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在村中央的空地处搬桌开饭。 虽然房屋仍然破败,许多人甚至连个像样的餐具都没有,但他们还是笑得很开心,眼神中充满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不一会,晚宴的气氛达到高潮,不少人又唱又跳,夹杂着孩童的欢笑声,一片和乐融融。 第二百七十九章 溪路村是返乡授田工作中的一个缩影,在沿海地区有成百上千个像溪路村这样的村落。 成千上百个丁口登记簿由各村村正汇集到各县再到各府,最终汇总到巡察授田衙门手中。 他们会根据登记的丁口情况,按照已经制定好的授田规范,确定土地分配的规模和位置。 授田工作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异常的繁杂,明郑朝廷动用了大量的官吏以确保授田工作的有序进行。 时间很快进入八月,界墙外大部分村落的修缮工作进入了尾声,有许多村落也已经完成了授田。 清晨兴化府城外的官道上,陈奚罗在几个皂吏的护卫下坐在马车里正沿着平整的道路缓缓行驶。 他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向官道两旁的一片片荒野,不禁出神。 他原本是兴化府城城内的一名吏员,杨彦迪最初攻下兴化府后,坚决和城池共存亡的兴化知府等一众伪清官员大多殉国,最后只剩下个同知投降了明军。 明军当时刚刚登陆福建,兴化府是他们打下的第一座城市,为了维护兴化的稳定,保证军事攻势平稳推进,杨彦迪下令从愿意投降的官吏中择优提拔。 一向名声不错,受百姓拥戴的陈奚罗很快便脱颖而出,被杨彦迪亲自拍板火线提拔至正七品府衙经历官。 这让陈奚罗欣喜若狂。 一开始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投降明郑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在时代和历史的大潮下,小人物的想法好恶并不显眼,也无人愿意关注。 直到被火速提拔后,陈奚罗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这个盘踞在东南海岛上的政权。 他亲眼见证了福建是如何一步步被明郑占据的,在这一过程中,通过他自己的观察,陈奚罗渐渐开始认同明郑。 尤其认同郑克臧的仁民之道,如同许多新附的民众和官员一般,他在心中也渐渐升起了对郑克臧的崇敬。 等到将杰书击败后,新任的福建巡抚郑斌正式走马上任,大批从东宁带来的官员补充到了各府县中,兴化也不例外。 最开始陈奚罗还是很开心的,自从开战以来,兴化府的官吏一直都不满编,涉及的军政两方面事务却十分繁杂。 那段日子陈奚罗忙的脚不沾地,经常深夜才能结束工作,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现在有了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分担了工作任务,他自然开心。 可他很快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这些新上任的年轻官员们过于积极了,短短旬日时间陈奚罗发现自己居然变得无事可干了。 这个发现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样自己不就成了橡皮图章吗?这可是为官最忌讳的事情。 被逼无奈下,陈奚罗投入了内卷之中,他甚至比之前更加事无巨细,忙碌的状态再次回到他的身上,但这次他不再觉得疲惫劳累,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感。 突然,迎面响起的纷乱马蹄声打乱了陈奚罗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正前方远处出现几十个小黑点,那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士正打马飞奔。 这种时候敢在官道上纵马奔驰的,大概率是军方之人。 陈奚罗想到此处,连忙吩咐驾车和护卫的皂吏们帮忙将马车移到一旁,让路给这些军方骑士们先过。 很快,呼啸而至的骑士们冲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名面庞冷峻的武官,身后跟着几十名骑士,每个人都穿着鲜红战袄,背着火铳,挎着腰刀,手中持着长矛。 陈奚罗视力极佳,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为首武官肩臂上缩小版的武官补子绣着一个熊罴,代表着这名武官是正五品的品级,职务上应该是副参领级别的。 这种在肩臂上绣着补子的军服是明郑最近下发的新式军装,它仿照了后世的肩章制度,将代表武官品级的补子修在肩臂处,便于在战场上更快地确定领导权。 穿着正七品明郑官袍的陈奚罗站在道旁同样显眼,为首的军官略显诧异地看了陈奚罗一眼,随即在马上冲着他点头致意,陈奚罗也拱手行了一礼。 几十名骑士速度不减呼啸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不会是朝廷的大军又打回来了吧?”,一名年轻的皂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架势,不禁忧心忡忡地问着身边的同伴。 “什么朝廷的大军打回来了!刚才过去的不就是朝廷的兵弁嘛!”,陈奚罗听见皂吏的话脸色一沉,扭头厉声喝道。 年轻皂吏也知道自己失言,被上官一番喝骂,吓得脸色煞白,一旁的老吏狠狠地拍了下年轻皂吏的脑袋,同样恶狠狠地说道: “你小子这是昨晚上马尿喝多了还没醒酒呢吧,胡言乱语些什么!” 随即扭头看向陈奚罗,一脸谄笑地道:“经历大人,这小子不晓事,一时口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陈奚罗本也没准备如何,归于明郑统治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时日太短在这方面实在不好苛求,但他表面上仍做出严厉的表情。 “身为衙门皂吏在这方面要尤其注意,下次若有再犯,自己去领罚。” “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小的牢记大人教诲,引以为戒。” 年轻皂吏也是个玲珑人,见到陈奚罗原谅了自己的冒犯之举,连忙摆正姿态,诚恳地认错。 陈奚罗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告诫了两句后转身上了马车,一行人继续赶路。 沿官道行了半日,等到了午时左右,几人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兴化府治所下辖的陈都乡。 陈奚罗此行是代表兴化府衙门来主持陈都乡的分田工作,他是最后一个抵达此处的。 早在陈都乡的治所公衙内已经到了十几个官吏,分别是巡察授田衙门、大理寺和察言司的人。 他们此刻正在本地乡老村正们的环绕下随意地聊着天,眼见陈奚罗的马车到了,为首的一名巡察授田衙门官员立马起身相迎,抱拳笑呵呵地道: “陈大人您可到了。” 陈奚罗也立马回礼道:“劳烦任主事久等,惭愧惭愧。” 第二百八十章 领头的官员名叫任禾雨,原是工部主事,被临时抽调到巡察授田衙门,负责兴化府城周边一带乡村的授田工作。 根据郑克臧审核颁布的授田法令,各地的授田工作必须由当地衙门和巡察授田衙门联合组织实施。 同时由大理寺和察言司派人监督,避免由一家主导导致分田不公的事情发生。 一番寒暄之后,陈奚罗宣布授田正式开始,他和任禾雨一同将分田的结果交予乡老和各个村正。 并由所带的吏员和这些村正一起回村,监督授田,确保每家每户都按照规定获授土地。 而任禾雨和陈奚罗将留在乡治所呆上三天,这期间任何人对授田有所疑问不满都可以来乡治所找两位大人反映,过期不候。 民政方面授田搞得如火如荼,在军事方面明郑也没有停歇,动作频频。 明郑方面正在谋划下一次的进攻,刚才在官道上与陈奚罗匆匆交错而过的武官名叫赵铭,乃是隶属于西军的一名副参领。 他一路驱马从福州过兴化,再过泉州最终抵达漳州向驻守在此地的骆英雄传递一项秘密军令。 永历三十九年(1685)九月初,授田工作基本完成后,明郑从福建分遣几路军队悍然出击。 何祐率领的主力军队从汀州和漳州兵分两路,夹击粤北的伪清军队,目标会师潮州。 因战功而被擢升为西军副都督的花轩带领一支偏师往西北奔袭邵武府,准备将伪清在福建的最后一块飞地收入囊中。 明郑选择出兵的时日正好,还有半个多月广东的晚稻便要收获,此时出兵可以最大限度的破坏敌人的生产。 率先建功的是花轩率领的偏师,自从杰书征讨福建失败之后,姚启圣便数次上书朝廷对邵武府早做打算。 但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让他坚守。 朝廷的这种态度让姚启圣苦笑不已,难道他不愿意坚守吗?他当然想,可问题是靠什么来守,邵武本就不是坚城,更别提此地贫瘠,物资严重匮乏。 兵少粮少的换谁来都守不住,他每日为此发愁,忧虑不已。 各种想法和尝试最终均被他自己所否定,眼看着整个人每日变得愈发消瘦起来。 终于,在明郑出兵的前夕,他的背疮恶疾再度复发,每日只有几个时辰清醒,其余时间都不省人事摊在床上无法视事。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每日清醒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暂。 等到花轩大军出现的消息传来后,正值姚启圣昏迷期间,群龙无首的绍武城诸多官员士兵们只是象征性地作了一轮抵抗,便果断地献城投降。 花轩以极小的伤亡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而清醒过来的姚启圣见到花轩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背部恶疮崩坏流血而亡。 另一边何祐率领着西军、北军、东军、中军、新附军共计十四个军镇,总计四万余人的大军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挺进粤东和粤北。 为了配合掩护何祐部的军事行动,琼州水师和新建立的福建水师联合出动,沿着广东海岸线疯狂偷袭,侵扰,时不时地就要突破珠江口游弋一番,做出威逼广州的态势。 邱辉还命东宁水师北上分别在杭州湾、甬江口、长江口游弋以牵扯苏浙清军之势。 广东方面自从伪清占据福建的战报传来后,吴兴祚便加强了与福建接壤地区的防御工事。 当初慢慢悠悠派去增援杰书的广东清军走到潮州时,便传来了杰书大军兵败的消息。 带兵的广东提督桑峨便带着近两万清军顺势驻扎在潮州城中,以避开广东省内正在进行的权力斗争。 当初王永誉丢下福建友军逃跑的事情还是让吴兴祚给查出来了。 吴兴祚费尽心机总算暗中策反了一名王永誉手下的将领,那名将领愿意出面作证王永誉当初在福建犯下的丑事,帮助吴兴祚扳倒王永誉。 但就在事情敲定的当晚那名将领便在军营中被人刺死在自己帐内。 这让吴兴祚又惊又怒,这件事情毫无疑问是王永誉派人干的,双方的矛盾透过这件事进一步激化,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最让吴兴祚感到愤怒的是他确定了在他身边藏着王永誉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然消息不会泄露的那么快。 而且这个藏起来的老鼠还不是一般的人,他扳倒王永誉的这个计划只有他视为亲信的人才知道。 这个发现让吴兴祚变得疑神疑鬼,他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起每一个他曾经信任不疑的手下。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桑峨为了避免回师后被吴、王二人逼着站队选边,干脆就赖在了潮州不走了。 王永誉和吴兴祚几次三番地催他回来,都被他以发现福建明军异动为由给搪塞了。 正在潮州避开政治漩涡悠哉度日的桑峨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搪塞总督和将军的理由如今成了真。 他看着手中传来明军突然挺进广东的消息皱眉摇头。 平远、镇平、大埔、饶平一线的防御工事连阻挡明军短短一日的时间也未能办到。 眼下数万敌军正在向潮州城聚集,可桑峨麾下的士卒加上潮州附近的守军撑死两万人,虽说守城勉强够用,但问题是城中粮食已经不足。 桑峨带着大军赖在潮州不走一赖就是两个月,城中的粮仓已经告急,如今敌人掐在晚稻收获前来攻打了桑峨个措手不及。 但即便形式再恶劣,桑峨也不敢弃城不守,眼下吴、王二人斗得正狠,自己若敢乱来只怕这二人都不会轻饶了自己。 身材魁梧的桑峨轻轻舒展了眉头,心中想着如此也好,至少比起背后的勾心斗角,前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合他的脾性胃口。 确定了坚守潮州城后,桑峨迅速召集了军中将领和潮州本地的官员一起开了联席军事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潮州城四门大开,一批又一批的缇骑打马飞奔而出,命令周围各地的驻军来此地支援。 桑峨同时派人快马赶回广州将明军入侵的消息通报给吴、王二人,让他们尽快派遣援军和粮食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跟在一批批缇骑身后出城的是潮州府衙门组织的抢收大军,他们将还未完全成熟的水稻尽数收割,决心不给入侵明军留下一颗粮食。 城外的民众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半年的劳动成果就这样被拿走。 他们哭喊哀嚎着请求给他们留下一些,大部分清军士卒们毫不在乎百姓们的哀嚎,他们嬉笑着、推搡着强行夺走了老百姓的口粮。 当有人苦苦哀求清军士卒将他们一家也带回城中时,遭到了带队武官的断然拒绝。 绝望下的民众们只能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着往附近的山区迁移,希望能在山中找到足够的食物以勉强度过快要到来的冬季。 这种抢收只持续了不到三日,明军的动作比想象中还要快。 九月初七,明军先锋与清军的警戒部队在潮州城东门外的康济桥相遇。 康济桥即是现在的潮州广济桥,古称康济桥,位于潮州府城东门外,其横跨韩江,联结东西两岸,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为古代广东通向闽浙交通要津,也是中国四大古桥之一,被桥梁专家茅以升誉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 康济桥最初由宋乾道七年(1171年)太守曾江创建,初为浮桥,由八十六只巨船连结而成。 其后历朝历代不断修设石墩石桥取代浮桥,历经三个朝代三百四十多年的不断增修,到了正德八年(1513年),才由名臣谭纶完成最终的连接,形成了所谓“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独特风格。 顺治十年,潮州再遭兵灾,康济桥再次被毁,战后几经修复,终于在今年正式修复完成,恢复了往日旧观。 康济桥作为勾连韩江两岸的主要桥梁,自然成为了明军的首要进攻目标。 而这座经历了五百年风雨的古桥也是清军布防的重点,桑峨在此处聚集了重兵进行防御,阻止明军渡河抵近城墙。 抵达此处的明军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何祐看见重兵云集的康济桥,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谨慎态度,大军沿河岸驻扎营寨,静静按兵不动,休整了一夜。 九月初八,明军水师从外海突破炮台,沿韩江而上,准备进行水陆联合作战攻下康济桥。 结果水师还未离开炮台的覆盖范围,便在经过韩江下游的一处沙洲时遭到了埋伏在此的清军炮击。 桑峨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将领,他对如今大清最大的敌人明郑进行过深入且系统的研究。 纵观明军在各地的军事行动,水师的身影几乎是每战都能看见的。 这种打法很聪明,桑峨一直都这么认为。 战争说白了不过是充分发挥出己方的优势,找寻敌人的劣势,从这点来说,明军从上到下各级武官都贯彻的很好,这或许也是清军屡次战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针对明军的这一战术特点,桑峨提前派遣部队连夜乘坐小舟登陆韩江的江心洲,此处乃是外海进入船只的必经之处。 果不其然,明军的水师如期而至。 所幸的是由于重型火炮搬运困难,登陆江心洲的清军只能运输部分轻型火炮上洲,因此未给郑军炮船造成较大的损失。 不过这处江心洲的位置十分刁钻,正好和海岸炮台行成了一个多边夹角。 江心洲的清军配合着海岸炮台猛烈开火,最终成功地将明军水师逼退。 听闻水师方面被阻击在韩江入海口无法突破,何祐决定不再继续等了。 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明军在清晨天光刚亮起时突然从桥东发动了袭击。 士气高昂的明军采取了散兵线列,互相掩护,交替向前。 冒着清军在河对岸的炮火,明军战士们英勇无畏,很快有士兵踏上了康济桥上,源源不断的大军沿着康济桥迅速突进。 很快负责守备此处的清军将领果断下达了炮击桥面的决定,随着一轮炮声响起,康济桥多个梭船连接处被击断,整个桥变得四分五裂。 猝不及防下,众多在桥上冲锋的明军跌落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再也没能上来。 “对面带兵之人很果决嘛。”,首战的失利并没有被何祐放在心上,他微眯着眼睛望向江对岸重重叠叠的清军阵列,语带赞许的说道。 这话何祐说还行,他麾下的将领们可不敢随便附和。 何祐并不在意,他挥挥手招来传令兵下令道:“让前线撤军,再命令骆英雄部作为先锋转南往龙溪一线搭建浮桥,供大军渡江用。” 在何祐的命令下,骆英雄率领两个军镇在龙溪一线登陆鳌头洲,随即首先向南围攻饶平县。 由于桑峨聚兵潮州的命令,饶平县的守军被抽调了大半,防守空虚,根本无法阻挡郑军的进攻。 骆英雄率领五千人兵不血刃地拿下该城后,留下一个协进行守备后,主力继续向北扫荡,最终在第三天抵达兜洲最北端的上下水头,并在上水头建筑了若干直击江面的炮垒,并开始架设浮桥。 在骆英雄另辟蹊径准备越过韩江时,明军水师也再度溯江而上逼近江心洲一线。 驻守在此处的清军再度开炮阻截,结果入海口的炮台并没有应和他们,这让坚守在江心州的清军大吃一惊。 他们并不知道,入海口的炮台已被特遣的明军部队从陆地背袭攻下了,这些特遣的部队此时已绕道至韩江西岸,驾驶着水师小舟从清军背后攻来。 失去援军的江心洲清军遭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明军水陆夹攻,猝不及防下士气大跌。 明军水师对着江心洲猛烈开火,迫使清军丢弃构建好的火炮阵地,逃亡韩江西岸。 水师立刻派遣士卒登上江心洲,从炮船上运下大炮,借助清军设置在高台上的炮兵阵地死死地把住这一入海通道,避免被清军抄了水师的后路。 桑峨深知这座江心洲的重要性,此刻江心洲易手,将会有源源不断地明军水师可以直接抵达到康济桥附近。 到时不管是炮击炮击潮州城墙也好,炮轰韩江西岸的清军营寨也罢,都会让清军陷入首尾不顾的境地。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为此桑峨不愿意坐视江心洲易手,他连夜派精兵乘小船登洲,突袭驻守在江心洲的明军。 九月十三的深夜,借着明亮的月色,广东潮州总兵李自林亲自督率潮州左右营、惠来营、饶平营等部绿营兵共计三千余人登上江心洲。 偷渡登上江心洲的清军马不停蹄直奔明军控制的炮兵阵地高台。 在抵达近处前,大队清军被巡逻的明军暗哨发现,巡逻的明军果断地击发火铳,向高台的炮兵阵地示警。 十名勇敢的明军暗哨很快被清军一一击杀,但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随着火铳声的响起,炮兵阵地上响起了喧闹呼喝声,于是一场夜战就此爆发。 “大帅。”,明军主力中军大账外一名负责通传的亲兵声音略显急迫地呼唤着。 “何事?”,深夜中何祐睡得很轻,听见帐外亲兵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听到帐内何祐的问话,亲兵忙不迭的回报道: “清军急袭江心洲,王参领所部被困在江心洲高台处,东岸架往江心洲的浮桥也已被清军焚毁,王参领部孤立无援。” 亲兵刚刚禀报完,只见帐帘一掀,批了一件中衣的何祐走了出来,此时燃烧的浮桥映的西面远处天空已经红彤彤的一片了。 还不等何祐下达进一步的指令,西面江心洲的方向便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一座针对江心洲的夜袭还不值得何祐多费脑筋,他怀疑的是这会不会是清军的全面反击?或者是一次声东击西?一边想着何祐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头。 不需着急下令,对方的意图还不明朗,等了片刻后,又有几名亲兵相继传来最新的军报,却是印证了何祐的部分猜想。 其他几处的清军虽然有所袭扰但都不严重,这些袭扰中有真有假,更多地像是在制造假象迷惑何祐,却不是全面战争的序幕。 此外,更令何祐安心的是在前线的诸位将领应对的十分得当,亲临一线的都是尖刀部队这些部队的指挥官都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尤其擅于应对战术死板的清军。 “江心洲有多少清军?”,何祐正了正脸色问着手下传令的亲兵。 “有数千人马,洲上只有五百余名弟兄,绝难顶住。” 看来江心洲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了,居然出动了数千人,看来对方是势在必得啊,何祐在心中暗暗思索着。 “给水师方面下令。”,既然不是全面进攻的前奏,那就不需要顾及正面的敌人了,尽力歼灭这敢冒头的数千清军才是关键。 “让他们对江心洲高台附近实施炮击。” 亲兵闻言愣住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帅,高台上还有我们数百兄弟在。” 何祐淡淡地瞥了亲兵一眼,语气带上了一丝严厉,“怎么听不懂吗?军令如山,你莫非还要让本帅再重复一遍吗?” 亲兵连忙躬身抱拳道:“卑职不敢!” “快去传令!” “是!” 被训斥了的亲兵拔腿就跑,随即马蹄声响了起来。 何祐好整以暇地回到自己的军帐里,其余亲兵早已奉上了茶水,他们知道大帅的习惯,只怕今夜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军中生活艰苦,就连奉上的茶也带着苦涩。 何祐端起茶杯猛然喝了一大口,强烈的苦涩味瞬间让他变得清醒起来,他就这么坐在大帐中,时不时地喝上一口茶。 等到整整一壶茶都被喝完后,远处如雷的轰鸣声便响彻了起来。 何祐不用看便知晓,韩江上的水师战船此刻正在猛烈地发射着炮火,拖着橘红色尾焰的大号铅弹正一发接一发的砸向江心洲人潮最密集的地方,不分敌我。 “全部换上霰弹。”,负责此次作战任务的水师统制王隆冲着传令兵大声暴喝着,几乎在他声音落地的同时,左舷炮位的火炮便集体向后一退。 二十多枚铅弹瞬间化作劈头盖脸的暴雨,将已经冲杀到江心洲高台近前的清军攻势打得一顿。 满地哀嚎的伤者并不能打消清军的斗志,胜利就在他们眼前,等夺取了高台后,他们便可以以炮火反击江面上的明军战舰。 “都坚持住!等咱们上了高台,明军怕误伤,炮就会停了!”,李自林不断地给手下兵弁们加油打气。 “此战过后,每个活着的弟兄,赏银吴亮,阵亡的弟兄抚恤银翻倍!先登高台不退者赏银百两!” 重赏之下数以百计的清军随后又蜂拥而至,很快高台上的明军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清军登上了高台。 防守此处的明军参领高明志死战不退,不断喝问道:“援兵还没有到嘛!再去派人催!” 他手下副官大喊道:“都派出去催了,没有援兵的影子。” 高明志沉默了一下,随即安慰地拍了拍副官的肩膀道:“让弟兄们都顶住,援军会有的。” 正在此时,沉闷的啸声再次响了起来,正在舍生忘死互相搏杀的明清双方士卒都来不及注意,死神便从天而降了。 霰弹的威力在密集的人群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一枚炮弹砸过来,铅弹爆裂,里面的填充物激射而出,瞬间将还在搏杀的双方化作血人。 战斗的双方突然出现短暂的停滞,但破空而来的死神却不管这么多,一发又一发。 虽然说不上什么准头,但挤作一堆的人群却是最好的标靶,不消多时,整个战线上便出现了若干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空洞。 “水师这帮杀才是怎么开炮的。”,不少明军士卒凶狠地咒骂着,但他们却并没有后退,事实上随着连接江岸的浮桥被清军焚毁,他们也无路可退,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这只是水师的一次误操作。 借着清军攻势再度受到遏止的同时,明军士卒们尽可能地向外多射击一次 后方阵地上,看见水师的齐射炮火后,高志明和副官两个人满脸苦笑对视着。 “不会有援军了。“,副官轻叹口气,率先把话挑明了。 “不管了,生死有命,既然阎王爷暂时还没有收咱们,就多拉些垫背好了。” 副官沉默地摇了摇头。 第二百八十三章 水师的炮击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越来越多的明军停止了嘴上的咒骂声,变得沉默起来。 大多数人已经明白了这不是水师的误操作,上头是真的想把他们和这数千清军一起埋葬在江心洲上。 许多品味出来真相的明军崩溃了,他们拼命地后退,痛苦地咒骂着何祐和正在开炮的水师官兵们。 虽然明军开始溃退,但清军也没继续追击,他们踯躅不前,甚至也出现了小部分溃退的士卒。 于是战场上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接战的双方都在撤退,谁也不愿意再踏足被炮火笼罩的死亡之地。 “总戎,打不下去了,手下弟兄们说郑逆凶起来连自己人都打,死活不愿意向前。”,饶平营参将哭丧着脸向同样满头大汗的李自林哀求道。 “是啊,郑逆这是发疯了,连自己人都炮击,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再也打不动了,总戎,要不先往后撤一撤吧。”,一直跟在李自林身边的副将也劝道。 “撤?”,李自林脸上浮出一丝狠厉的表情。 “两军交战甚急,你身为一军副将竟敢在此刻动摇军心?”,李自林呲牙咧嘴地冷笑一声,“拉下去,砍了!” 副将大惊失色,但李自林身边的亲兵们却根本不给他争辩的机会,将一路求饶的副将拖了下去。 很快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便献在李自林的面前,李自林看了一眼吓得浑身筛糠抖动的参将,冷冷地吩咐道: “传首各营,警戒诸将,凡敢扰乱军心,主张撤退者与其同罪。” 李自林亲信副将的人头果然唤醒了清军的恐惧,总戎大人连跟了他多年的副将也是说砍就砍,别人就更不必多说。 在恐惧的驱使下,清兵们无奈地重新冲杀上前。 回退到安全地带的明军也在高志明的严令下再次集结成阵。 高志明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兄弟们,咱们要活下去,为死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听见这话的明军们轰然应是,再次点燃了斗志。眼见着水师的炮弹停歇,大多数士兵们选择了听从高志明的命令。 在阵列最前面,明军已经勉强组织起了几排火铳手,对着再次冲上来的清军打出了几次齐射。 有了火铳的掩护,更多的明军开始汇聚列阵,此时明军平日严格的训练显出了效果,已经打乱了建制的火铳手们自动的分列成排,轮流击发,动作如机器往复一般流畅。 “大人停火吧!”,听到江心洲方向传来有序的排铳声,水师战船上的武官们连忙向王隆请示道。 王隆脸上神色来回变换,一方面是军令如山,一方面看见被炮击的同袍们仍在坚持战斗的一幕,让他心中大受震撼。 他咬了咬牙道:“何大帅的命令不好违背。” 手下众人闻言面色一黯,王隆连忙继续道:“但是大帅只让我们炮击江心洲,该如何炮击还是我们说了算,给各船发信号,让他们都减少装药的份量把射角抬高。” 众人闻言面色一振,纷纷按照命令行事。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抬高射角,减少装药量后,各炮船射出的火炮大部分都够不到江心洲的高台上。 只能打在高台外围,至于能有多少打到清军的阵列中,在这黑夜中也只能看运气了。 “另令各船缓速向西北绕行,争取把登陆江心洲鞑子的小破船都打到水里去。”,王隆一脸杀意地下达了进一步指令,一众水师战船听令缓缓向西北行驶。 王隆并不知道,他的命令下达后不久,边移动边射击的明军水师战船瞎猫碰到死耗子般好运地命中了登洲清军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地。 虽然很可惜主将李自林毫发无损,但是营地里的几个幕僚,多名武官和大批清兵非死既伤。 最关键的是将李自林的将旗给打断了,这不但让清军的指挥营地陷于混乱,更让一部分时刻关注后方的清军前线官兵们士气大沮。 可这并没有让江心洲上清军真正动摇继续攻坚的决心。 明军炮船闯入江心洲西侧,将清军乘坐的小舟击沉两艘后,负责运输接应的清军水师督标营果断卖了队友,立刻后撤。 这一幕才最终彻底摧毁了清军的战斗意志。 鉴于搭乘的小舟已被击毁,明军水师又在身后虎视眈眈,发现自己成了孤军的李自林只好把进攻的部队撤出第一线。 而明军守备高台的部队此时只剩下不到二百人,自然也不敢随意出击。 于是这场夜战到此落幕,双方陆师损失都很大,清军这边损失更多一些达到了八百人以上。 至于水师方面,清军则丢了数条运输小船,但大部分实力基本完整,明军水师在夜间也不敢深追,生怕中了清军的埋伏。 江心洲上留下的两千余清军茫然地度过了一夜,既没有继续进攻高台,也没有清军水师来接应他们撤出,李自林除了命令各部沿着海岸扎寨加紧防守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命令甘孟煜天明后调两个协的兵力,从江心洲东岸登陆换防。”,等了大半宿,终于等到结果的何祐如是命令道。 “这两千多清军就是鱼饵,看鞑子上不上钩了,说不得要借这个江心洲给鞑子们狠狠地放放血。” 天明之后,清军果然上钩了,桑峨再度向江心洲增调了兵力,不管是两千多清军还是江心洲对桑峨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他不能不管。 此时按照何祐的命令,明军已经完成了江心洲驻防部队的换防,在高台上的兵力增加到千余人,同时还携带了大量的补充火炮,将面积不大的高台防守的十分严密。 在桑峨的强令下,清军水师督标营顶着明郑水师的炮击堵截,在付出了巨大的损失后终于将两千余援军送上了江心洲。 在这期间起码近千清军士卒落入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来。 未时初,得到增援的李自林开始督促本部兵马与增援的两千人合拢,总计五千人的大军再次浩浩荡荡地向高台处攻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受限于水路运输的能力有限,清军无法将重型火炮运上江心洲,而携带的轻型佛郎机炮和虎蹲炮的射程相较于明军高台上的火炮射程近得多,故而清军只能顶着高台上明军的炮火前进。 明军这边的火炮无论是质量还是射程都远远强于清军,再加上操作熟练的炮手,炮火持续不断地轰鸣着,清军的每一步推进都要付出极大的伤亡。 “分散开,分散开!”,李自林很有些临敌时的决断,面对明军密集到让人绝望的炮火,李自林果断下令大军分散。 反正江心洲是一个封闭的地形环境,不怕分散队列后出现大规模溃兵。 清军分散了队列后伤亡果然大大降低,很快推进到离高台还有二百五十步的距离,这时明军的小口径野战炮加入了射击之中。 随着野战炮发威,清军的伤亡再次开始加大,等到了一百五十步后,受到地形的影响,清军不可避免地开始聚集起来。 负责防守高台的明军副参领姜弘一声令下,全部火炮都改用了霰弹,给清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许多清军趴在地上匍匐着前进,大部分人都各自寻找掩体躲避着明军追命的霰弹。 “轰”,从后方传来的炮响声让前线清军的心神为之一松,明军终于进入了清军携带虎蹲炮的射程之内,双方射出的弹丸密布在空中,给彼此都带来了一定的伤亡。 等清军再抵近了些后,明军的东宁铳率先开火,清军依靠着掩体冲着高台射箭还击,明军居高临下所带来的射击优势是巨大的,即便清军躲在掩体内仍然逃脱不了死亡的厄运。 抵近到高台八十步处,清军的鸟铳手冲到队列之前,向横亘在面前的明军射出弹丸,尽管鸟铳的威力不大,但射出的铅弹配合着密集的箭雨还是给防守的明军火铳手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躲避,躲避!”,在前线军官的呼喝声中,明军十卒纷纷躲到了临时搭建的木质围栏后,箭矢和铅弹打在木栏上的声音让人紧张,许多明军士卒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临时搭建的围栏质量实在无法保证,不时有清军发射的铅弹击穿围栏,引发一阵惨叫惊呼声。 “稳住!都稳住!”,躲在围栏后的协领官一边大声地安抚士卒,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 就是现在! “探头!给我放!”,协领官猛然窜起率先将自己手中的东宁火铳击发。 此时清军的射击缓了下来,浓密的硝烟遮挡了鞑子兵的身影,即便没有目标,但训练有素的明军火铳手们还是在第一时间条件反射般地对长官的命令作出了回应。 他们纷纷探头,在齐呼声中稳稳地扣动了扳机,即便被硝烟所笼罩着,但近距离三排齐射的火铳铅弹还是造成了更甚于霰弹的杀伤效果。 冲锋在最前的清军锋矢部位几乎被一扫而空,个别自持武勇突在最前列的清军军官甚至被六七枚铅弹同时射中,被打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尽管伤亡不小,但在各级官长的再三督促下,清军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前进。 正当前行的清军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金属风暴再度降临时,已经完成再装填的清军鸟铳兵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再次向前穿插。 他们的穿插给清军的前进阵型造成了一定的混乱,但清军军官将他们送到前面来未必没有振奋士气的意图。 近距离下,清军的鸟铳也是很有杀伤力的,赶到阵前的清军同样完成一次齐射后迅速后退,将临时的木围栏打的木屑乱飞,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双方就在你射我一轮,我还你一阵这样的情况下不断地拉近着距离,随着距离的拉近,这时明军改变了坚持原地不动的战法。 他们主动将木围栏推倒,每射击完一排,该排就迅向后撤出,如此循环往复,尽量拉开与清军的距离。 如此又射击了几轮,火铳手们已然退到了高台的入口处,再无可退。 当最后一轮齐射射击完毕后,趁着清军进攻势头一遏的机会,明军刀盾手和长矛手迅速从侧翼合拢,将暂时完成任务的火铳手保护起来。 清军做出了同样的调整,身穿棉布甲的近战锐士冲到最前,他们快步小跑着,手中寒光闪烁的刀锋压低,随时准备上挑斩落敌军人头。 明清双方很快便冲击在一起,明军的长矛手组成枪林,居高临下的不断抽刺着。 清军左砍右避,但始终无法突破面前的枪林,而明军这边靠着列阵配合勉强顶住敌人的进攻,自然无力反冲锋,双方围绕着这条阵线不断拼杀。 组成枪阵的明军按着自己的节奏齐齐刺出长矛,有如反复捶打礁岩的海浪一样,一重一重,一浪一浪,将正面的清军不断冲刷开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人数少的劣势很快暴露了出来,互相激战近一个时辰,明军的士卒们渐渐体力不支,出枪的速度也在不断变慢。 反观清军这边,由于及时轮换着进攻部队,清军士卒们始终保持着旺盛的体力,很快明军的枪阵被凶悍的清军打开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越来越大,逐渐引起了阵型的混乱。 带头冲锋的清军奋力大喝再度突阵一举将大阵击破,上到高地。 被击溃的明军妄图重整阵型,但被清军不断追杀着根本没有机会。 双方在高台上混战起来,到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各自为战的明军正被几倍于己的清军团团围住。 来到地形开阔的高台上,清军进一步发挥了自己人数众多的优势,迅速地灭杀着残存的明军。 眼见到胜利在望,李自林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但很快,他嘴角的微笑便凝固住了,只因从江面上再次响起熟悉的火炮声。 高台再次被明郑水师的炮火洗礼,在开花霰弹的巨大威力下,一批批的明军和清军倒下,在李自林反应过来之前,这里的战场再次成为了人间地狱。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明军这种不怕误伤的进攻方式残忍而有效。 这次水师的齐射因为是在白天,更有准头威力也更大,在炮火的洗礼下,清军崩溃了。 尽管这轮炮击不可避免地误伤了一些自己人,但明军的预备队都在后方侥幸地躲过了这一轮猛烈的炮击。 事实上这次的作战不像之前,水师炮击之事先与带兵的将领做过沟通。 姜弘是看残存抵抗的明军已然不多后,才命令打信号给的水师。 李自林也是属兔子的,见到大事不可为,他顾不得当初处死副将时自己说得那些硬话,带上亲兵部队转身便逃。 甚至不通知前线厮杀的部属一声便直奔接应的水师营船队所在。 李自林的大旗一动,清军的士气立刻跌到了谷底。 不少官兵直接丢下面前的敌人追随总兵大人而去。 此时姜弘再次给水师打信号停止射击,他带领着藏在后边的明军预备队趁热打铁,高呼着“放下刀枪,跪地求饶者不杀”的口号追赶了上去,无心再打的清军纷纷放下了武器。 追击到海边上的明军只看见李自林登上船向西逃窜,而督标水师营也顾不得搭载亟待逃命的其余清军,全部向西逃去。 气得大骂不止的清军中一部分人自持水性,跳江逃生,而那些水性不好的虽然一路逃遁,但最终还是被搜岛的明军尽数揪了出来。 得到了来自江心洲的战报,何祐当即命令炮船大举压上,逆流沿着韩江驶入潮州城城墙附近,对着城墙猛烈射击。 数千人的损失让桑峨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伤筋动骨,他将军队全部召回,放弃了阻止明军过河的企图。 正在明军猛烈攻击潮州城时,邵武府沦陷的消息也终于传回了济南,而此刻正在济南府出使的马仪一行人很快也将步上江心洲明军的后尘,成为明郑此次出奇不意军事行动的下一个牺牲品。 虽然清廷方面之前做的局并没能唬住马仪,但在两位接伴官员持续不断地劝说下,马仪终于还是改了口,不再在称呼上去为难对方。 双方在称呼上达成一致之后,谈判沟通得以继续。 马仪之前贴心地坚持要等到康熙皇帝身体好些之后再正式觐见皇帝,原本清廷对马仪延后接见是乐见其成的,他们正好也需要时间来准备对明郑的下一次进攻。 但等接到明军已率先动武的消息后,接伴使祖可语和萧魁二人在一日凌晨四更时分接到皇帝的旨意,要求他们今天上午伴同明使马仪立刻前去济南的临时驻跸处等候“陛见”。 自他们接受接伴这项任务以来,从上头接到的有关指示,都是要他们设法延宕明使“陛见”的日期。 仅仅在旬日之前,他们还收到了几位中堂大人的面谕,要以江西探子的事件为由,做一篇“硬里有软,柔中带刚”的文章。 他们二人十分清楚几位大人没有宣之于口,仅在示意之间就可令人体会到的本意,一来是想借此机会压压明使的气焰,二来也无非是生些波澜,借以进一步拖延接见的日期。 如果说,当初拖延接见的主要原因是为军事行动争取时间,那么今天康熙皇帝突然急如星火地要接见马仪,一定意味着内里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祖可语和萧魁清楚昨夜康熙皇帝连夜在宫中召开了御前会议,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带有决定性的会议。 可是没有任何人通知他们会议的内容和结果,在康熙皇帝向他二人下达的旨意中也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传旨的内侍官们也没有任何口头补充。 他们身为接伴,却要他们去做没有被讲明原因的工作,这毫无疑问是轻视他们,没有把他们看成可靠之人。 即便他们是具体的负责之人,但相关的朝廷机密仍然瞒着他们,只是把他们当作了一件外交工具使用。 这使得祖、萧二人非常的不高兴,不满意,他们不禁将心中的想法形之于辞色,在来向马仪宣示觐见旨意之前,他二人单独在房间中讨论了良久,作出种种猜测。 最终二人得到了一个还算是靠谱的猜测,应当是南方又出现了变故,或许就是福建。 带着这样的猜测,他们二人来向马仪告知康熙皇帝决定召见他的消息。 骤然接到要召见自己的消息后,马仪十分惊讶。 二人看着马仪惊讶的神色,悄然对视一眼后,咽回了想要打探消息的话语,只是连忙催促道:“时间紧迫,还请贵使尽快更衣准备。” “为何贵国皇帝召见如此之急切,莫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祖可语和萧魁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二人不比贵使知道的更多,但想来皇上如此急切要召见贵使,定是有要事相商议。” 说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猜测的祖可语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地嘱咐马仪道:“此次召见万望贵使仔细行事,切切不可轻忽大意。” 马仪闻言先是疑惑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两位接伴使的催促下,马仪很快收拾穿戴整齐,带上随行的使节团成员坐上接他们的礼车,一路往康熙皇帝的临时驻跸处赶去。 高大、华美而有狭窄窗洞的礼车刚驶到台阶前,车轮还没有完全停止滚动,以明珠为首的几位朝廷中枢大臣带着一批大员从里面迎接出来。 开了一昼夜的御前会议,明珠一向保养得很好的白皙圆润的脸上刻划出憔悴劳累的神色。 他脸上同时并且交替地出现了两种表情,对于两位接伴官员是严厉的神色,似乎他已经看透了祖、萧二人的心思,看出了他们的不满意,借着严厉的神色敲打下二人。 这是在官场上、在上级对下级之间最经常出现的一种表情。 而对于明使马仪,他则透露出一种浓重的疏离之感,周到但不热情,客气但不殷勤。 与其说是恰到好处,不如称之为明显的敷衍更为合适。 明珠的表情可以随各人的理解去理解它,反正他没有说话,没有明白表态,可是在他内心中确乎是这样想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明珠非但不想在不同表情所针对的对象面前掩盖,反而希望他们能毫不含糊地理解此刻他对他们的这些想法。 明珠的态度出乎马仪的意料之外,他从其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虽然他也不曾奢望清廷的这些中枢大臣们能给他多么高的礼遇,但这种冷漠疏离也是他没有想过的。 接见仪式并不在典丽蟊皇的正殿上举行。 明珠把接伴人员和随从们截留在外殿上,离着这些随从不远处是也已经等待许久的众多官员和内廷宿卫人员。 他们正在低声而急促地议论什么,他们的脸上表现出一种已经猜到什么,急于要想了解清楚事情全貌的迫切神情。 他们悄悄地打量着明珠的面色,希望从中找到这个答案。 可是明珠看见他们时,只是略略地点一点头,脸上面无表情,对那些充满探寻的目光视而不见,他自己带着马扩,一直走进皇帝的寝宫。 这里本来是一间偏殿,被临时布置成为卧室,等马仪踏进寝宫时,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布置很是杂乱无章。 但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有计划,有意识的杂乱无章,是为了制造假象,经过精心布置的杂乱无章。 马仪一进门就看见高躺在寝台之上的康熙皇帝,用几只绣了龙凤的半新不旧的引枕垫住他的背脊,再加上几名内侍在旁扶持,使他可以勉强保持一个半坐半卧的姿势。 在九月逐渐变凉的季节中,他齐胸口盖着一条杏黄绫被。 没有喝干净的药盏里还冒着热气,还有几碟蜜饯小食凌乱地摆在他右手可以摸到的茶几上。 马仪的第一反应是没想到这位伪清的年轻皇帝也像他一样喜欢吃点甜食。 可是他的手的用处是不大的,他只要努努嘴,熟悉他脾气的内侍们就会把他喜欢吃的小食直接递进他口里。 第二个反应就是康熙是在装的,距离刺杀已经过去许久,再是如何严重的伤口也应该好了才是。 正在马仪胡思乱想之际,康熙皇帝断断续续的说道: “自从在杭州经了那么一遭,朕这身子就一直不太爽利,眼见着这几日变天又赶上了风寒,倒是让贵使见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咳嗽着,看起来确实感染了风寒的样子。 马仪拱手一礼道:“无妨。” 随即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面容严肃道:“我家殿下有亲笔信函在此。” 马仪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郑克臧所写的书信。 康熙皇帝随意地摆摆手道:“信函副本朕已知之,贵使不必再当面宣读了。” 他说完后在内侍的搀扶下起身坐起,目光灼灼地盯着马仪道: “这人呐总要保持个健康的身体,一旦得了点什么毛病浑身上下都不爽利,贵使你以为然否?” 听见康熙的话后,马仪将郑克臧的信函放回到怀中。 他不知道康熙这番问话是何意思,只是谨慎地点头应和并不答话。 康熙继续道:“身体上的风寒只是小毛病,喝喝药就好了,却不知心病该如何医?” 马仪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木然,他感觉到了康熙皇帝的意有所指,但不知他具体是指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接话试探道:“每个人都有心病,摆正态度承认即可。” 康熙皇帝哈哈大笑,再次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好一个摆正态度承认即可!” 他猛然一拍寝台怒声道:“贵使好演技,将我这满朝大臣玩弄于股掌之中,贵方借出使和议之名麻痹朕的警惕,趁着我大清不备再兴刀兵!朕的这口恶气若是不能出,迟早再加一心病!” 随着康熙皇帝的这番作态,从殿外突然闯进几个拿着武器的御前侍卫,还不待马仪从康熙皇帝说的震撼消息中反应过来,两名御前侍卫一左一右擒住了他的肩膀。 “放心,你是正使,朕不杀你,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点气度朕还是有的。”,康熙皇帝的语气恢复了平稳,随即话音一转继续道: “只不过若不见血,不光朕心中出不了这口恶气,我大清这满朝大臣,士民军卒都会憋着这口恶气,最终成了心病。” 马仪听见这话后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他面色惶急正要分辩,康熙皇帝已然对着外面下令道:“将使节团随行而来人员尽数逮捕处死,如有反抗当场格杀!” “嗻!” “不要!他们并不知情,若你要出口恶气,马某一人做事一人当,处死马某即可。”,马仪疯狂地挣扎着,冲着康熙皇帝怒声喝道。 他两侧的御前侍卫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让他无法挣脱。 康熙冷笑一声,快意地看着马仪绝望的神色。 正在殿外等候的一众使节团随员此时还不知杀身之祸顷刻便至。 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年纪最小的沙真。 他敏锐地察觉到伪清的官员们跟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那些禁宫宿卫则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下意识地以为只是个巧合。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些宿卫隐隐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们这些人包围在中间。 他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下身体,心中安慰自己道:可能只是这些伪清宿卫对他们的戒备。 但领头侍卫的喊话瞬间打破了他的幻想,“圣上有令,拿下这些大不敬的逆贼!”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训练有素的禁宫宿卫们将明郑使节团一行人团团围住。 沙真他们在入宫时便被收缴了武器,此刻两手空空,但沙真明显不愿意坐以待毙,他和几个明军不退反进准备抢夺宿卫手中的武器。 “还敢顽抗!圣上有令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几位使节团的书吏面如死灰,将双手举过头顶大喊道:“我们不反抗,不反抗!” 他们一边喊着还一边劝说在反抗的沙真等人道:“莫要反抗,莫要反抗,白白丢了性命!” 沙真怒声喝道:“蠢货,你没听见伪帝给我们安的罪名是逆贼吗?不反抗也是个死!” 第二百八十七章 在全副武装的宿卫面前,赤手空拳的沙真拼命地左右腾挪闪避,时不时地瞅准机会出手抢夺宿卫们手中的武器。 但这些宿卫也并非是庸手,沙真等人几次抢夺武器均以失败告终。 很快,他们就没有了再次尝试的机会,年轻的沙真和随行的明军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围攻砍杀倒地。 当宫中宿卫回报殿内说敢于反抗的使节团已然尽数伏诛之后,马仪双目失神,腿一软瘫软地坐到了地上,短短的失神后他反应了过来,一脸恨意地看着康熙皇帝开始破口大骂。 一直在一旁随侍的纳兰容若面色一变,上前几步举起刀鞘狠狠地砸在马仪的嘴上。 马仪痛苦地闷哼出声,他用手捂住嘴唇,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处流出。 数颗被打断的牙齿落在手掌中,他再不能继续骂下去了,嘴中发出无意义的哼唧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康熙皇帝厌恶地看了眼马仪滴落在地上的那滩血迹,挥挥手吩咐道:“送贵使回去休息,其余人尽快处死,将人头悬挂在城头示众!” “嗻!” …… 潮州城外。 隆隆的炮声惊得城内的清军惶惶不安,歼灭了江心洲的清军之后,彻底掌握了制江权的明军水师用战舰上所载重炮反复轰击广济门、竹木门等沿江城墙。 尽管每门战船上仅仅携带着一两门重炮,难以很快撼动古老而又坚实的城墙,但却让困守孤城的潮州守军为此胆战心惊。 九月十五,正当清军的注意力为江边的炮船所吸引时,明军主力在青龙庙一线架设浮桥,随后一日内明军全军渡过韩江。 明军在潮州城下进行了短暂的整编,何祐命令几个新附军镇作为先登部队对潮州开始试探性进攻。 几个新附军镇在何祐的亲自督战下,发挥了百分之二百的战力,日夜不停的攻击让潮州城头疲于应付,很快他们完成了任务,将潮州城各个城墙段的防守情况全部摸了个清楚。 正当桑峨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城南、城西的新附军所吸引时,下水门城楼被江上炮船击毁着火,飘扬的浓烟隔着数里外清晰可见,潮州城的民众们人心浮动,城破的谣言悄然开始流传。 还不等潮州城中的桑峨想出提振民心士气的方法,九月十八日,接到明军入侵消息的王永誉和吴兴祚各自率领本部兵马自广州前来驰援。 援军到来的消息极大地提振了潮州城军民的抵抗意志,明军的攻城变得越发艰难起来。 面对在西边出现的清军援军,何祐当即决定留下少部分陆师和水师一起作疑兵之计,暂停进攻,转而监控潮州之敌。 其余兵力悉数西指,准备先行打垮了援军后,再回攻潮州。 因为明郑的外部入侵让王永誉和吴兴祚暂停了争斗,但积怨已深的二人彼此巴不得对方最好在此战中被明军干掉。 是以来援的近三万清军分属两路,王永誉和吴兴祚很有默契地各自率领本部兵马一个从北一个从南往潮州援助。 何祐得到军报之后嘿然大笑,他并不知道王永誉和吴兴祚之间的矛盾,嘲讽道: “这吴兴祚当初在福建是何等难对付,怎得到了广东却变成了庸才,杰书的殷鉴不远,他居然还敢分兵而来?” 众将连连点头大笑称是,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复刻福建之战,将广东的主力绿营分而歼之。 何祐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心中并没有真的因此看轻了吴兴祚和王永誉,他谨慎地调派兵力,广布斥候打探南北两路清军的动向。 “郑逆突然停止了攻城,将军和总督援军将至,这其中必然有猫腻,我想那何祐必然是去迎击总督和将军大人带来的援兵了,城外大营恐怕只剩下个幌子。” 在潮州城里,提督桑峨招来各路营官议事,考虑到明军一旦击败了吴兴祚和王永誉的援兵,潮州的覆亡也就是指日的事,想到这里桑峨不禁在心中破口大骂王永誉和吴兴祚。 他和何祐作出了一样的感慨,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大人居然还敢分兵来援,怕不是死得不够快? 越是这样想着,桑峨心中便越是不安,看了眼沉默着没有回话的众将,桑峨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所以本官决意率兵出击与两位大人的援军一起夹击郑逆。” “军门,军门万万不可啊。”神色各异的武官们还没有开口,潮州知府林杭学便跳了起来。 “军门所言也只是猜测,万一郑逆主力仍在该当如何,退一万步说就算城外的大营是疑兵,可若是郑逆知道军门率兵离去,大军复来,仅凭着潮州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如何能挡得住郑逆的大军。” 林杭学当然是出于自己的角度来考虑的,不过这位知府大人也并非不知兵,故而他继续说道: “军门,其实我等只要守住了潮州,郑逆的粮道不畅,一旦与两位大人陷入久战,迟早是败亡的局面,我等坐拥坚城就能打败敌人数万大军,岂不快哉?” “是啊,军门,标下以为知府大人的话所言极是,与其与总督和将军大人会师夹击郑逆,不如先击败了城外郑逆的余部。” 潮州镇的军将们也不愿意轻离了自己的防区,因此出言帮腔道。 “只要扼住了潮州这一粮道,郑逆久战不下必然自毙。” 提标大营的将领们却不愿待在潮州这个死地,他们极力赞成着主官桑峨的决定,看着潮州本地的将领们微微冷笑道: “标下以为郑逆畅行海路,只要是海岸线左近可以登陆之地,郑逆大军便不愁无后勤补给,死守潮州并不能确保断绝郑逆后路,因此只有出兵才是取胜之道,所谓待贼自毙不过是怯战的说词。” 被暗戳戳嘲讽了的潮州将领们大怒道:“诸位是在说我等不敢迎敌吗?” 随即他们转向桑峨继续道:“大人难道不想想,连日围城之后,全军疲弊残破,以区区万余疲兵去抄袭郑逆后路,能不能成功姑且不说,一旦郑逆先回师解决我等的话,是靠现在耍嘴皮子就能挡得住的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服气的提标将领们还要反驳,桑峨摆了摆手道: “虽然各部疲惫,但是正如大家所说,守潮州是不能解决的问题的,本官主意已定,各营现在就回去整顿,林知府且协助安排军粮,明日务必出兵,要是误了朝廷大事,就算守住了潮州,本官也要上折子参他!” 潮州知府林杭学脸垮拉着,他当然对桑峨的命令很抗拒,但是如今是战时,他这个从四品还真不能不听对方的。 否则参劾是小,桑峨若真的较起真来,当场依照军法要了他的性命,他可没有地方去诉冤去。 但是在规则之内,不违背军令的情况下,好商好量地想要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东西来,林杭学自然也要讨价还价一番。 “军门决意出兵的话,下官也不好强谏,但是潮州城内不能没有守兵,还请大人务必留下潮州城守营。” 桑峨嗤笑一声道:“这有何难?潮州大营左右协营都已经亡殁在江心洲上,剩下的可尽数留在潮州。” 桑峨不愿意为这些残兵节外生枝,他当即答应下来,并且继续补充道: “不但潮州城守营可以留下来,剩下几个打残了的营头也可以留下来整顿,只是这开销还要先从潮州府库上走。” 林杭学算了算,按李林隆的说法,留下的这几个残兵营头,少说也有小两千人,这些人进取不能,但维持城头的防务还是勉强够用的,因此他点头表示认可道:“理当如此。” 但是城外还有明军的大营在那里,林杭学难以放心,他得陇望蜀地请求道: “城外还有郑逆盘桓不去,此乃是潮州的近患,还请军门能在出击前先行予以剿灭。” “这话又岂用你来教本官,本官走前自会探查城外郑逆大营的虚实,若真的大军主力仍在,本官便在潮州城跟他们耗下去。” 何祐在潮州城南的大营之中布置了两个军镇,大营的中军之地设在了城郊的法光寺,围绕着这座寺庙成片的营帐立起,看起来十分壮观。 这两个留守的军镇都是新附军组成的军镇,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士气都不如明军序列的军镇。 本来何祐给他们的命令就是监视,但他也料想到了敌人有可能会出城来探听虚实的可能,毕竟援军到来的消息传来后城外就突然停止了进攻,任谁看都会觉得蹊跷。 因此为了确保两个军镇能达到牵制守军的目的,何祐特意将水师的浅水炮船留在韩江西溪以策应两个军镇。 此外,这两个军镇的统制官、以及各协各标各队的主官等都是郑军老将老兵出身,有他们作为中流砥柱,虽然不至于让战力立刻飞涨,至少能让新附军阵不至于成为一击便溃的鱼腩部队。 九月十七日,桑峨亲率万余部队出击法光寺,随着离明军的营寨越来越近,他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郑逆的主力已然不在,留在此处的是小股部队,他心中逐渐放松下来,觉得这次的进攻是牛刀杀鸡,手到擒来。 然而等他抵达营寨近处后才发现留守在此的郑逆军队在法光寺外围一气挖掘了三道壕沟并用挖出来的泥土修筑了两道短垣,清军被迫进入磨人的壕堑战环节。 “冲上去,把沟给填了。” 一名清军游击呐喊着命令道,随着此起彼伏的命令声响起,心不甘情不愿的清军开始顶住明军射来的铅弹向又深又长的壕堑进发了。 说起来,得益于明郑强大的军工生产能力,对于这些新归附的军镇,明军在装备上一点也没克扣,全部按照跟老牌明军一样的标准统一配发。 此时这样的安排起到了大用场,桑峨率领的清军既然是打着包抄明军后路的主意,那么自然不可能携带会拖累行军速度的重型火炮,而清兵所用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虽然数量多了一点,但射程太近。 因此有装备之利和短垣庇护且标定了射界的明军在对射中自然占了不小的便宜。 连绵不绝的铳炮声整整打了四轮,战果是显著的,第一批冲上去的明军全部都填了壕堑,足足倒下去有数百人之多。 “军门,郑逆仗着壕堑和火力优势,不好打啊,再硬打下去,能赢是能赢,但那得死多少弟兄才行啊。” 看到第一轮进攻死伤惨重的部属们,几名刚从前线赶回来的参将按捺不住了,“真要是把兵都耗光了,咱们又怎么去包抄郑逆主力啊。” 对于手下将领们的担心,桑峨深以为然,但若是现在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在负责整支军队粮秣后勤的潮州知府面前须是不好看。 所以桑峨思索了片刻决定道:“还是白天虚张声势,晚上连夜填埋壕渠。” 不能不说清军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在黑夜里郑军根本无法看清清军的动向,自然也就难以用铳炮对清军的行动进行精准地封锁了。 到了第二天天亮,明军赫然现清军已经快接近了第一道短垣。鉴于清军的兵力上的优势,明军主动放弃了这道短垣,如此一来清军用时间换空间,终于向攻下壕堑迈进了一步。 可清军第二天晚上想再故技重施却遭到了障碍,别的不说,明军放弃的那道不高却很宽的短垣就给清军的土木作业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不得已清军只能采用两截作业的办法,但效率却明显降低了。 再加上这一晚月色明亮,明军中视力好的士卒已经能看清清军的行动。 在他们的描述下,铳炮准确地向着清军射去。 最终清军奋战了一夜,在又付出了上百条人命后,只完成了第一夜一半不到的工作量,但好歹是挖过了第一道短垣。 到了第三天晚上,清军继续摸黑奋斗,天空同样万里无云,月光明亮帮防守的明军照亮了敌人的方向,这一夜进展的仍不顺利。 “军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桑峨出潮州城的目的本是为了夹击明军主力,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在法光寺一线拖延了三天的时间,这不能不使手下的将领们感到忧心。 第二百八十九章 桑峨手下的将领们主动劝谏道:“以标下的意思,敌人既然是依靠壕堑之利,不如就留下一部就近监视,谅他们也不敢随意从壕堑中出来,其余主力还是尽快西去夹击明军主力才是正事。” 桑峨还没有回答,江面上便响起了隆隆的炮声,从水师战舰上射出威力巨大的炮弹飞速破空而至。 有一小半的炮弹直接落入到清军的阵列中,对进攻的清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见到这番情景,原本就生了退意的桑峨终于下定决心,他对着自己手下副将道: “你带着提标左右两个协营监视明军行动,其余各部立刻整顿,随本官西行!” 就在桑峨带领大军扭身准备去包抄夹击何祐的时候,明军主力已经进抵揭阳县城,将赶来支援的王永誉部拦在了揭阳江边上。 揭阳江便是现代的榕江,属于南海水系河流,发源于陆河县凤凰山,于汕头市牛田洋入海。 揭阳江是粤东地区第二大河流,仅次于韩江,同时也是广东省著名的深水河,仅次于珠江,明军的水师战船直行纵横很是自如。 揭阳江沿河风光旖旎,古迹繁多,其中的“双溪明月”、“南浦渔歌”在明清时被称作“揭阳八景”之一,今日美丽的江岸两侧迎来两支杀气腾腾的军队。 明军主力总兵力有近四万人,对阵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五千人的来援清军占有绝对的优势。 若只想阻挡清军救援,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沿江封锁,清军救援大军将被困在江对岸无计可施。 但何祐要的是速战速决解决对岸的敌军,因此在扎下营盘略作休整之后,明军便在九月二十日的清晨对江对岸之敌实施了强攻。 是日卯时初刻,明军集中了三个炮营的近百位野战炮向江对岸开炮,密集的炮火打得在江岸严阵布防的清军鸡飞狗跳,四处躲窜。 卯时三刻,明军工程营在多个地方水流较缓、距离较短的江段同时开始搭建浮桥,何祐给他们下达了死命令:两个时辰内,必须保证出一条可供大军过江的通路。 在猛烈火炮的掩护下,工兵营很好地完成了何祐交代的任务,甚至都没到规定的两个时辰,一座结实的浮桥便已经搭建完成。 何祐令甘孟煜部作为渡江的先头部队,排列成两队,迅速依次通过浮桥。 看到明军开始过江,王永誉也急眼了,他顾不得明军猛烈的炮火,强令调集清军携带的火炮齐射开火,准备打断明军的渡江进程,飞舞的铅弹落在江面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十分幸运地,这一轮齐射中并没有炮弹命中浮桥,虽然有些明军被溅起的水花淋成了落汤鸡,随身携带的火药也被淋湿无法使用,但奇迹般地未出现一人伤亡。 清军炮营的指挥官骂骂咧咧地让炮手们调整好角度。 有了第一轮射击的落点做参考,清军的第二次射击准度大大提升。 浮桥这次未能幸免,被一枚炮弹准确击中,给明军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和伤亡,甚至击毁了数位前进中的明军轻炮。 面对血淋淋的损失,明军士卒在各级官长的带领下依旧坚定地缓步前行着。 在第二轮炮击之前,动作迅速的明军已有千余人度过了揭阳江,担任先锋的刀盾手们迅速排列成三列横阵,向远处的清军缓步逼近。 刀蹲手横阵之后三十步是排列成阵的火铳手,再之后五十步则是十几个由人力推动的轻炮群。 千余人组成的阵列却有着万人大军的气势,等他们推进到距离清军正面还有数百米左右时,伴随先锋队列前进的十几门明军野战炮停下来开始发威了。 在中等距离以大角度射击的野战炮打出了极好的效果,防守的清军阵列开始了一阵混乱。 清军这边携带的小型野战虎蹲炮也开始发威,但射程明显不足,大多数炮弹落在了明军前方,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明军并没有因为自己火力上的优势就停下脚步,他们要为后续的渡江部队开拓出更大的集结空间。 很快,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两百余步,清军中持强弓者开始在军官的命令下对明军展开反击,双方隔着距离互相射击,总体而言,明军这边的火炮造成的杀伤明显更大。 先行登岸的先锋部队勇往无前地冲击清军的阵列时还获得了意外收获,他们逼停了清军的炮击。 由于渡江部队登陆的地方离清军的炮兵阵地不远,见到明军携带有野战炮,而且对岸的明军炮兵也开始盯上了清军的炮兵阵地,王永誉无奈地下令炮兵暂停开炮尽快转移阵地。 担任先锋的明军顶着清军的箭矢,勇敢无畏地继续前进,很快推进到距离一百五十步的地方,伴随着明军手中的东宁铳击发,一阵阵硝烟笼罩了战场。 等抵近到一百步左右时,清军的鸟铳手也开始射击。 但明军依旧没有停下来,直到行进到八十步内,明军冒着清军的火力重新整顿队列。 火铳手们在刀盾手的掩护下不断挤压着队列以行程密集的火力,很快调整好队列的火铳手们迅速近距离一轮齐射。 如暴风雨般铺天盖地袭来的铅弹瞬间在清军中造成了恐怖的效果,整整一排准备攒射的清军鸟铳手和弓箭手当即被一扫而空,个别幸免的也在错愕之后,吓得掉头而逃。 明军的坚韧和火器的犀利打退了清军的正面防守部队,但明军为了形成密集的火力而被迫收窄横阵的举动让分布在两侧的近战部队看到了迂回侧击的机会,两侧的绿营军官按捺不住对胜利的渴望,自发地脱离阵线冲击了过去。 见到清军出击,明军步铳手迅速向两侧转向,刚才退到后阵的刀盾手再次迅速上前,所有火铳手按照军官的指令上好了刺刀。 转向两侧的明军火铳手空出了正面的空间,为后排的十几门野战炮提供了极佳的射击视角。 十数门炮平瞄着被击溃的清军,发射了催命的霰弹,加速了正面清军溃退的速度。 第二百九十章 很快明清双方的兵马混战在了一起,连续不断地嘶吼声、惨叫声、哀嚎声为这长久奔流不歇的揭阳江奏响了一曲悲歌。 作为渡河先锋的千余人很快就伤亡过半,但他们的牺牲不是没有价值的,源源不断的明军在他们身后安然地渡过了揭阳江。 等甘孟煜带着援军赶到时,渡江先锋部队已然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要被清军击溃。 甘孟煜见状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带着部队就投入了混战之中。 甘孟煜亲自率士卒们对围攻渡江先锋部队的清军展开了反包围,他勇猛地冲在最前,仅仅只用了一轮冲锋,便将清军的包围圈冲破,接应上被围攻的先锋部队,迅速重新列阵。 在明军重整旗鼓时,清军也同样再次集结,见到明军大部人马杀来,坐镇中军的王永誉迅速又调派了数个绿营增援。 双方排列着整齐的阵列边打边缓慢地移动,战斗逐渐陷入了僵持。 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对清军越来越不利,每在此僵持一刻,就有越来越多的明军从江对岸过来支援,王永誉看着焦灼的战局心中揪心不已。 “让八旗营做好准备。”,王永誉面色冷然地吩咐道,准备依靠着骑兵的冲击来打开局面。 很快,八旗骑兵们在王永誉的命令下开始绕道冲击明军的侧翼,千余八旗骑兵的冲击还是很有威胁的。 在骑兵的冲击下,明军左翼的阵列很快开始变得混乱起来,虽然不断有火铳手自发地射击火铳予以反击,但八旗骑兵的速度很快,损失并不大。 若不占据地形优势和绝对的火力优势,那么对付骑兵最好的方式永远是同样以骑兵回敬。 如雷的马蹄声从江边传来,见到清军的八旗骑兵出动,抵达江岸的明军骑兵营士卒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马具弄得妥帖就立刻被上官们呼喝着骑上战马。 随着领头骑兵军官的呼哨声响起,近千明军骑卒迅速赶往战场处驰援,很快与八旗骑兵开始接战。 双方追赶甚急,你弯弓我开铳,互相在马上射杀着对方,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双方又纷纷挺起长矛,拔出腰刀互相砍杀在一起。 八旗兵率先支持不住败退,这一场景让混乱战场上的明军们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骑兵营的胜利大大激励了明军的士气,他们挽住颓势,身上再次恢复了力气,手中武器再次挥舞着向对面的敌人砍去。 与此同时,仍有源源不断的明军部队来援,依次投入战斗,清军的阵线几乎在瞬间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士气也在飞速下降。 “将军,前面的弟兄们快撑不住了,请速速发兵增援。”,围拱在王永誉周边的清军将领们纷纷出言相劝。 王永誉的双眼远眺着远处的战场,没有立刻回答他们。 虽然王永誉此时的脸色十分淡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肃,一副大局尽在掌握的样子。 但其实他的内心十分惶急,在福建被明军打败追赶如丧家之犬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这回忆不断吞噬着他的勇气和意志。 王永誉原本并不觉得在再次面对明军时会产生恐惧,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害怕了。 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王永誉从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战争,他的父亲乃是清廷的第三任两广总督王国光。 他还记得自己从童年到青少年时随着父亲一同辗转各地上任的情景。 对于广东他更是熟悉无比,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期,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更是十分熟悉。 当他知道自己被皇上任命为第一任广州将军时,心中是欣喜若狂的,一心想着不负圣上和家人的希望和信任。 但此刻他却害怕了,明军源源不断的援军让他恐惧,明军士卒们染着血红的狰狞面庞让他恐惧,明军火炮震天的轰鸣声也让他恐惧。 这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又好像是那么接近,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迷离。 “将军!再不发兵支援,前线的部队就要崩溃了!” 眼见着战局越来越危急,王永誉却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他身边的几个总兵、副将忍不住再次大声劝谏道。 身边人的喊声将王永誉唤醒。 他长出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 “将军,还请速下决断!” 王永誉定了定心神,声音颤抖地下达命令道:“把预备支援的部队派过去。” “是!” 得到王永誉的命令,几个将领迅速各自下去安排布置,他们在离开前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言的复杂神色。 毫无疑问,王永誉刚才的表现没能瞒过这些跟在他左右的将领们。 这些将领们准确无误地察觉到了王永誉这番表现下折射出的恐惧内心,得出这一结论的将领们在心中无一例外地都看低了王永誉。 要说王永誉曾历任河南提督授河南提督、安庆提督。 在任安庆提督时,他督兵驻扎建德,在三藩之乱中击败耿精忠大将宋标,因功改任江南提督,驻松江府,再之后便被康熙任命为第一任广州将军。 他也算是大家都承认能打仗的高级武官,在清廷的几位中枢大员和康熙皇帝心中也是排得上字号的人物,如今面对明军却表现出如此不堪的样子。 大部分将领在看低王永誉的同时,心中不可避免地就多出了别的小心思,虽然说是小心思,但人思想上的任何一丝转变,投射在行为上都是巨大的差异。 存了小心思的诸位将领们带领部队前去增援时便不会那么尽力,增援的速度变慢,即便到了战场,抵抗的程度也放缓。 反观明军方面却是越战越勇,此消彼长之下,很快清军的主阵被杀的大败。 王永誉见到大军开始溃败时,第一时间带着护卫亲兵加速逃离战场,他的帅旗一动,清军崩溃的就更加快了。 何祐率领的明军以极高的效率取得了与清军正面渡河作战的胜利,但这代价也是很重的。 明军此役总计伤亡三千余人,杀死杀伤清军五千余,俘虏三千余,余者尽皆向西逃窜。 第二百九十一章 明军的追击并没有持续太久,何祐命令诸部加紧休整,准备明日北上去会会吴兴祚这个老对手。 吴兴祚比王永誉要谨慎的多,明军在福建击败杰书的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对明军趁着杰书分兵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更是十分清楚。 虽然因为他和王永誉的关系恶劣到了极点,导致不得已之下的分兵而行,但他走的明显比王永誉谨慎的多。 在他看来,桑峨带着万余兵马驻守在潮州,明军短时间难以攻下,自己快几天慢几天赶到对战局没有太大的影响,唯一可虑的就是王永誉在他之前赶到。 但他想了想明军历来在野战中对阵清军的战绩也就释然了,他相信经过福建的战败后,靠着王永誉那不到两万的部队想要解潮州之围,难! 基于这种考虑,他在行军途中广撒探哨,每次都要等探哨回报无事后大军才会行进。 他谨慎的态度拯救了麾下的军队。 当清军的探哨远远地与明军散布四周的探骑相遇之后,得到消息的吴兴祚立刻下令全军回撤到身后的丘陵山口后严阵以待。 广东越往北边其山地地形的特征就越加明显,何祐接到手下探骑的奏报后顿觉棘手。 吴兴祚确实还是像在福建时一样难对付,无论是当猎人还是被当成猎物,吴兴祚的谨慎总能在关键时刻救得他的性命。 但谨慎是一把双刃剑,它或许可以让吴兴祚免步王永誉的后尘,但同时也注定了他难以对明军产生进一步的威胁。 针对严阵以待的吴兴祚部,何祐利用吴兴祚的谨慎心理,单独留下一个军镇远远的故布疑阵。 每日派出大量探骑游弋在吴兴祚大军附近,做出一副大军准备围困歼灭吴兴祚部的态势,让吴兴祚不敢越过山口一步。 而主力部队则集中精力,准备掉头对付姗姗来迟的桑峨部。 “这个桑峨拖了这么多天才赶到,实在是太迟了,难有建树。” 看着远处腾起的尘埃,被何祐安排负责伏击任务的甘孟煜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他收到了何祐的严令后第一时间带着两个北军军镇和两个新附军军镇急行军埋伏在桑峨向北驰援吴兴祚的必经之路上。 桑峨此时和吴兴祚一样尚不知晓王永誉部已经覆灭了。 他之所以选择先去和吴兴祚会合也是因为相比于王永誉的倨傲,吴兴祚日常为人谦逊的多,博得了桑峨更多的好感。 在潮州城外的明军大营中耽搁了几天后,桑峨命令麾下士卒不断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离开潮州城的第五日到达了明军的埋伏圈附近。 “还行,咱们昨天刚埋伏好,今天就来了,也算是懂事。” 甘孟煜的副将李禄听见甘孟煜的抱怨后,笑着打趣了一句。 甘孟煜听见自己副手加好友的调侃后,微微耸了耸肩膀,扭头命令身边的亲兵道: “命令新附军军镇谨守官道,智武镇向凤塘一线迂回,告诉胡匡,把他的炮军和缁兵留下,免得拖累了脚步,要是完不成交给他的任务,我定会上报何帅,他这个智武镇代统制官就不要想着转正了。” 为了让胡匡的任务进行的更顺利些,他命令一个新附军镇光明正大的列阵在官道上,混淆桑峨的视听。 横亘在官道上的明军很容易就被清军突前部队探哨发现,出于谨慎,担任先锋部队的提标前协营不敢擅自开战,于是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桑峨,等待他的决断。 “军门,按照制台大人上次发来的军报来看,援军当已抵达在前方丘陵地区,如今郑逆把守住进山官道,显然是防着我军与制台大人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桑峨尚未作出决断,他身边的副将马自平率先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供桑峨参考。 他在最后补上了一句道:“不过郑逆实在是胆大妄为,区区数千人便想挡住我军步伐,简直是痴心妄想。“ “稍安勿躁。”,桑峨略带严厉的轻轻呵斥道,桑峨看着不远处层峦叠嶂的山丘心中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位同样历任过多省提督的顶级武官,军人的直觉依然犀利,他当即命令道。“立刻往身后和左右两翼撒出去探马,仔细地查一查,切切不可大意中了郑逆的埋伏。” 桑峨的直觉确实很准,他派出去的探马很快发现了胡匡部的迂回部队,得到报告的桑峨甚是惊讶明军的大胆,甚至由此产生了是陷阱的联想。 但若是就此后撤绕路,他生怕会因此错过与吴制台一同夹击郑逆的战机,到时万一战事不顺,吴兴祚的大军被击败,那么紧接着下一个的就是他桑峨。 如今有吴兴祚率领大军在侧,分散了明军的兵力,这可能是难得的一次战胜明军的契机。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由于吴总督过于稳健,明军只留下了几千人就让他裹足不前,如今数万大军正在朝他这边合拢。 桑峨并没有犹豫太久,他很快作出了与何祐类似的部署,留下一部清军对正面官道上的明军新附军进行监视,他带领主力准备率先消灭明军的迂回部队。 “胡大人,你的判断没错,清军果然是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一口吞了咱们。” 看到面前已经布完阵势的清军,智武镇前协参领马德标笑容地说道,似乎丝毫不为迂回失败而失望。“现在就要看甘统制他们的了。” “还得装得像一点,才好为甘统制他们那边争取时间。” 胡匡说得轻松,但以一个军镇两千余人的兵力应对至少是倍数的清军,他身上的担子还是不轻的。 “告诉各协各标作出后撤的样子,务必吸引清虏抢先攻击。” 由于胡匡的这道命令,清军眼里便看到了侧击不成的明军准备撤退的一幕,为了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几个营头的清军从大队中脱出,飞快的扑向“慌慌张张”的明军。 然而,准备乘乱痛打落水狗的他们突然发现明军的队伍一下子突然整齐了起来,带着枪刺的火铳密密麻麻的对准了正在前冲的自己。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冲在最前的一部分清军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但后面大部分的清军不清楚具体情况,还低头猛冲着,这导致清军冲锋的队形因此变得混乱起来。 领兵冲阵的武官们自是大怒,但队形混乱中官叫兵不应,兵顾官不见。 好不容易找到射击机会的清军鸟铳手此时却被自家人给撞得东倒西歪,而等他们匆忙列队再想射击时却惊奇的发现面前已经尽是自己人的背影了。 在此情况下,纵然各队武官竭尽全力想要拦停冲锋的大部队重新集结,但身不由己的一众清军在大队人马惯性的攘挟下最终继续以散乱的阵形冲向明军的队列。 反观胡匡部的明军却是纹丝不动,一直等到清军冲到自己面前八十步的时候才打出了一轮齐射。 上千个步铳的近距离齐射当即打倒了跑在最前列的大部分清军。 铅弹打死的尸体、倒地嚎叫的伤者阻挡了清军冲锋的脚步,目睹了这一幕的清军果断扭头回身和更后边的部队撞在一起,队形愈发的混乱不堪了。 六十步的时候,明军第二次齐射,硝烟散去,出现在低头重新装填的明军面前的景象更是骇人。 上百具的尸体横亘在晚稻田中,尚在泊泊流动的鲜血不断的注入浑浊的泥水中,浓烈的血腥味引得无数的苍蝇齐聚过来。 到了四十步,明军开始了三段射击,虽然比之齐射的威力小了许多,但每次射击的间隔却变得很短,连续不断的弹雨在极近的距离下杀伤力惊人。 这让在弹雨中煎熬的清军们产生了一股错觉,仿佛明军的射击好似从未中断过一样,承受不了这样绝望打击的清军们纷纷抱头回窜。 就差最后的四十步便能够和明军近身接战,说起来距离很短,但想突破密集的弹雨需要绝大的勇气和精妙的部署,这两点显然都是正面冲锋的清军所缺失的。 付出巨大伤亡的清军并非没有收获,他们吸引了明军绝大部分的火力,这就让桑峨安排从两翼包抄明军的清军得以顺利逼近明军的阵线。 但桑峨却没有看见包抄得手的一幕,要知道被胡匡布置护卫在火铳手左右两翼的刀盾手都是百战余生的明军近战精英。 在这些身披甲胄的刀盾兵们面前,任凭清军如何拼杀冲锋都始终无法突破宛如铜墙铁壁般的刀盾兵军阵,清军的冲击统统变成了无用功。 但既然是人,自然便有累的时候。 面对占据人数优势的清军两翼进攻部队,很快护卫在两翼的明军士兵们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 看到明军露出疲态的桑峨再度派遣军队开始正面进攻,以牵制明军的火力。 这一波次的进攻显然比最先有章法了许多,中线的清军用虎蹲炮和鸟铳跟明军火铳手们对射,两翼持续增兵以压迫明军的刀盾手们后撤乃至溃退。 清军战法的改变使得胡匡部的伤亡大增,但是没有预备队也没有火炮支援的胡匡只能苦苦支撑着,以等待战局转折点的到来。 好在他没有等上太久的时间,一个噩耗便传到了桑峨的耳里。 桑峨部署在后方的提标右协营被突然出现的明军包抄并击溃。 乍闻噩耗的桑峨大惊失色,连连惊问左右道:“哪里冒出来的明军,不是刚才在两翼和后方派了探马探查!” 桑峨周围的将领们闻言也是相顾无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其实是甘孟煜玩的一个小手段,他先是派遣胡匡从左翼包抄清军部队,但名为包抄实则是一个诱饵。 果然不出甘孟煜所料,探查到桑峨动向的清军很快就上钩了,他急吼吼地冲过来想要先把胡匡部吃掉。 注意力集中在与胡匡的作战上自然就放松了警惕,趁着胡匡吸引了清军注意的时候,甘孟煜带领两个军镇从另一侧包抄而来,直接包了清军的后路。 留守在后方的提标右协营毫无防备,被明军一举击溃。 桑峨骑在马上,身子被这突然的消息打击的摇摇欲坠,唬得身边的亲兵们急忙扶住这位提督大人,被亲兵扶住之后,清醒过来的桑峨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走,快走。” 身边的亲兵们也被主帅的情绪感染,一个个面色仓惶地问道:“军门,我们走去何处?” “回潮州城,快退回潮州城。” “回潮州城?”,亲兵们面面相觑,有胆大的开口问道:“军门,几个协营还在跟当面的郑逆交手,是不是命令他们先撤回来?” 桑峨虚挥马鞭,冲着一众亲兵说明道:“时间来不及了,郑逆的大队即刻就到,若等他们彻底堵死了退路,那就逃无可逃了!” 他犹豫了一下,随手点了几个跟着他时间不长的亲兵道:“你们几个去前线传我军令,命在交战的各营尽快撤退!” 说完之后,不顾几位被点名清军的愤懑神色,他一夹马腹带着周围的亲兵将领们狼狈而逃。 桑峨快速的反应和果决的处置果真让他躲开了席卷而来的另外两个明军军镇。 他趁着甘孟煜率领的两个军镇还未完成对清军后路合围的时机,从明军控制区域的缝隙处逃了出去。 只是他还没有跑多远,这队急速撤离的清军引起了明军的注意。 甘孟煜直觉其中是有大鱼在,他立刻下令骑兵出动追击。 后方传来的隆隆马蹄声让桑峨脸色煞白,他顾不得身边还有的数百兵卒,奋力拍马而去,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将大部队甩在了身后。 只有少部分有马的将领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至于被抛弃的清兵们则当场一哄而散或者直接投降了明军。 “桑峨呢?”,用马刀逼着一名跪地求饶的清兵,带队追击的骑兵参领吴丰得到了他最不想听的回答:桑峨跑了。 “来人!”,他气急败坏地挥手大喝,收拢了附近的明军骑卒们。 “桑峨就在前面,都给我脱甲扔掉重物,必须给我追上他,绝不能让他逃回潮州城。” 第二百九十三章 马是一种娇贵的动物,尽管桑峨拼命驱打,但是全力逃跑不爱惜马力的结果就是在一段时间的逃亡后,马儿体力不支,速度自然而然的就缓慢了下来。 任凭桑峨怎样抽打都难以再进行提速,因为冲的太快,原本紧跟在桑峨身旁的将领们此刻已经大半不见了。 这些人要么是不愿意回到潮州这个死地而在半路上改变了逃遁的方向,要么就是因为战马失蹄等原因被桑峨抛在了脑后。 只剩下数十人跟在身边的桑峨显得形单影只,全然没有了率领大军出城时的意气风发。 “大人,郑逆追上来了。”,听到身后再度响起的马蹄声,一名忠心耿耿的亲兵满面焦急地在马上冲着桑峨大声喊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掌,咬牙焦急道:“大人,还请跟卑职换衣服!” 桑峨闻言赞许地看了看他,二话不说摘下自己头上珊瑚顶子的暖帽戴在了亲兵的头上。 一边换他一边面露感动地说道:“若你能活着回来,本官保你大大的前程。” 那名亲兵闻言也是动容,眼眶微红道:“请大人恕卑职日后不能伺候左右了。” 等两人将外面衣服换罢之后,这名亲兵带着几个人抽刀打马向另一边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叫道:“南蛮子,你家提督爷爷在此,要取桑某的项上人头自己上来拿吧!” “蠢货!”,看见亲兵的表现,桑峨暗骂一声。 刚才心中稍微升起的一丝感动立马消退,这般大喊大叫明军是傻子才会上当。 他一边飞速奔逃,一边咬着牙暗暗痛骂那个愚蠢的亲兵。 “军门休息一下吧,马要顶不住了!” 有经验丰富的亲兵看出了众人的马匹已经到了极限状态,若此时不给休息只怕很快就会有马被生生累倒。 桑峨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胯下的马,发现确实如此。 他回身观瞧,看不见明军追兵的身影,连忙带众人转入路旁的树林前,暂做休息。 所有人都紧紧呆在马边,支棱着双耳,眼神不住地向后方的路口望去。 若是听见明军的马蹄或是看见其身影,他们将第一时间上马继续奔逃。 就在此时,跟在桑峨身边的一名游击看出了桑峨对刚才亲兵大喊大叫之举的不满,他眼珠转了转,凑了过来道: “军门,还请军门脱了身上仍存的官衣与卑职交换,卑职定能完成引开追兵的任务。” 桑峨有些意外地看了游击一眼,脸上的神色变得和缓,他笑着对那名游击点点头,但却轻轻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兵离得更近一些。 那名游击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神色,随即笑道:“军门勿忧,卑职一片忠心,只想着若能侥幸不死,希望军门能像对刚才那位弟兄的承诺那样保上卑职的前途。” 这话一出,桑峨脸上的神色越发缓和,立马开始脱自己身上剩下的衣物,而那名游击也顺理成章地向桑峨靠近。 等离得足够近了之后,那名游击突然拔刀出鞘,一刀将护卫在桑峨身边的亲兵砍死。 桑峨大骇,然而他双手为袖子所羁绊,根本没有办法反击自卫,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名游击把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其余亲兵连忙围了上来。 “都不要动!”,那名游击一改先前和善卑微的模样,竖眉厉声喝道,“谁再往前,我立马杀了他!” “都别动!”,桑峨先是挥手示意亲兵们不要冲动,随即气急败坏地责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老子反正了!”,那名游击哈哈大笑起来。 “有军门这个俘虏,想来郑逆,不,明军一定会接受老子投降的,说不定还能由此加官进爵呢。” 说到这,游击面色一厉。“军门不要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还想活得更好。” 桑峨冷冷地看着这名叛变的游击,一言不发,此时,明军的马蹄声出现在大家的耳边。 所有人面色一变,不少人互相暗中交换着眼色,那名游击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手中的刀死死攥紧,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戒,注视着围住他的亲兵们。 亲兵们在那名游击的注视下不敢乱动,眼看着明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许多不够忠诚的亲兵们率先逃跑。 剩下的一些人也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着。 但明军的追击部队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很快路口尽头出现了明军骑士的身影,他们立刻就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大家欢呼一声迅速冲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那名游击此时终于放下心来,心神一松,架在桑峨脖子上的刀也移开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大喊道:“我投降,我投降,我抓住了广东提督桑峨!” 话音刚落,桑峨趁他不备,迅速夺下了他手中腰刀,狠狠将刀一递捅入那名游击的胸口,那名游击满脸的不可置信,死死瞪着桑峨。 桑峨连看也不看他,将刀扔在一旁,微微昂起头颅对着明军道:“我就是桑峨,带我去见你们延平王!” 击败了桑峨之后,何祐没有犹豫,不再去管死死守着山口的吴兴祚,带领着大军返回潮州城。 而吴兴祚在得知了王永誉和桑峨尽数败给明军的消息后,也没敢再往东走,慌慌张张地率领大军返回了广州城。 回到广州后他一边加固着广州的城防,一边急忙向朝廷上奏请援,同时不忘记在请援的奏章中狠狠地弹劾了战败的王永誉。 随着王永誉和桑峨一逃一俘,潮州之战也已经到了尾声,自知以仅有的两千残兵根本无法对抗返回的明军主力,无计可施展的潮州知府林杭学抵抗到了最终一刻,但最终什么也没能改变。 城破之后他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带着家人一起上吊自尽,完成了对伪清朝廷最后的效忠,至此明军获得了潮州之战的最终胜利。 粤东地区成规模的清军抵抗不复存在,在明军大军的兵锋之下,潮州府和紧挨在北边的嘉应州境内的清军无不望风而降。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由于潮州府被明军占领,其西边的惠州府一举变成了前线。 负责镇守惠州府的清军总兵一日派遣三批快马使者往广州府求取援军。 但哪里还有援军敢再派,在朝廷派遣的援军到来之前,吴兴祚决定死守广州不出,粤东其余州府的安危,他现在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除了吴兴祚惶恐不安之外,潮州府和嘉应州失陷之后,江西巡抚宋荦也是大为惊慌。 本来福建邵武府被明军占领后,他已经在闽赣交界处布下了重兵防御。 眼下广东与江西接壤的嘉应州也被明军占领,这让本就兵力不多的江西变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好在伪清朝廷的反应还算及时,在将马仪为首的明郑使节团一行处理干净之后,康熙皇帝立马开始在全国范围内调兵遣将。 上次杰书率领的朝廷大军是由江南和直隶山东等地的驻军组成,可惜连续三场大败,近十万大军损失殆尽。 这次康熙皇帝将援兵的范围圈定在了云贵川广西和湖南湖北等中部省份。 距离更近,兵力充足,在康熙皇帝的意志下,这些省份的军队开始迅速地集结、开拔、最终会合。 这次主攻的目标放在了广东。 康熙皇帝这次学聪明了,他清楚福建的地形对防守方的优势有多么巨大,这在上次杰书的败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次他亲自下旨给领军的将领,要以潮州府和嘉应州作为主战场,源源不断地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 人口众多、兵员充足的大清没必要非寻求一次战略性的决战,明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想要在大规模决战中战而胜之,且不说能不能成,只是想想要付出的代价就足够让人犹豫。 康熙皇帝之前一直想尽快消灭明军,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 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定一点点地消耗明军的力量,比拼底蕴,做持久战的准备。 这次负责统领清朝援粤大军的仍然是一位皇族亲王:安亲王岳乐。 这么多的军队康熙不可能放心让汉人指挥,甚至一般出身的满洲人他都不能放心。 若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御驾亲征。 安亲王岳乐与康亲王杰书同为清朝六大亲王,乃是满洲正蓝旗人,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之孙,饶余敏郡王爱新觉罗·阿巴泰第四子。 他是顺治、康熙年间功勋卓著的名将,为清朝入关后的稳定与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岳乐并非是一开始就继承的亲王爵位,而是靠着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步步获得了最高一级的亲王爵。 作为敏郡王阿巴泰的继承人,岳乐最初获封的爵位是镇国公。 之后在顺治六年被封为贝勒,顺治八年其父阿巴泰死后袭爵,改号为安郡王。 也是在这一年他开始掌理工部事务,入议政王大臣会议,在王爵的尊荣之外还一跃而成为重要的中枢朝臣。 但一直到了顺治十四年,他才累计功勋才进爵为亲王。 如今的岳乐已经是耳顺之年,堪称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上百场场战争。 顺治三年,岳乐曾跟随肃亲王豪格征讨盘踞四川的张献忠。 他作战英勇,颇具谋略,率部众击斩了大西王张献忠,那一年他才只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堪称前途无量。 顺治十年,他获授宣威大将军,驻军归化城,进讨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随后喀尔喀投降入贡,班师,再次为大清扫除强敌。 康熙十三年,三藩之乱爆发,岳乐再次担任重责,封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师讨伐吴三桂。 他仔细地分析了当时的形势,认为先攻湖南与吴三桂正面交锋,即使胜利,所得的土地也不容易保住。 不如先攻江西,既稳定了后方,又切断了吴三桂与耿精忠的联系。 后续的发展证明了岳乐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率师很快占领整个江西,并乘胜直捣湖南,不久吴三桂病逝,清军大胜。 此时岳乐奉调回京,军队暂交他人。 康熙帝亲自赴卢沟桥迎接,对其大加褒奖,极尽礼遇,风光一时无两。 如今康熙再次对他委以重任,岳乐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欣喜之意,反而尽是无言苦涩。 无他,岳乐已经老了。 但皇命难违,他做好了准备,要为自己的君主尽最后一次忠。 接到命令的岳乐立刻收拾好行装,带上亲兵士卒和一部分京城绿营和八旗部队,马不停蹄地直奔长沙而去。 这是从北部进入广东援军的集结地。 广西云南等地的援军则将从粤西进入广东在广州与吴兴祚集合,作为先期部队确保将明军限制在粤东的两个州府。 对于清军大规模的调动,明军也早已得到了消息,郑克臧一边加强对入闽各地关口的驻防,同时不断派遣新的增援军镇来替换何祐麾下的军队。 在陆师不断行动的同时,明军的水师也立刻出动,邱辉率领澎湖水师北上在苏北登陆,对两淮盐场大肆破坏之后,才在伪清狼山镇守军的目视下扬长而去。 之后,从十月初到十月中旬,澎湖舰队继续远航北上,连续炮击蓬莱、黄县、福山、宁海、海阳、胶州、登州等地,并做出派兵上岸掠夺人口的态势,引起山东全省的恐慌。 康熙皇帝更是震怒,命令山东各地守军严密防备,绝不可让明军一兵一卒登陆劫掠。 对于圣上的严令,山东巡抚张鹏十分重视,他一方面命令绿营登州镇严防死守,同时从山东内地调派军队到海岸附近增援,务必要将海岸防线死死守住。 十月下旬,为了贯彻康熙皇帝严防死守,适时反击的指示。 浙江的清军以长江水师各营、太湖水师营、京口将军水师营等保留下来及重建的水师军营联合发起对舟山的登陆作战。 明军当初在浙江作战时,顺道将舟山给占据,并且设置了常备的水师舰队和陆师驻守,隔着一条不宽的水面,清军却是毫无办法。 第二百九十五章 清军谋划收复舟山群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由于明军在舟山群岛靠近大陆的一侧布防了大量水师陆师驻防。 清军水师不敢光明正大地越过杭州湾从宁绍等较近的地方进击舟山,所以清军被迫从松江出发,路程远了不说,还在出航后不久就被明军的巡航船所查侦。 明军驻守在舟山的分舰队旋即调集全部炮船扬帆出航,在滩许山、大白山西北洋面顺利截击了清军舟船。 最终,郑军以船大胜船小,以炮多胜炮少,一举击沉击毁清伪清船只二十九只,俘获另外十五只及船上一千余官兵,其余清军舟船四下逃窜。 伪清水师的惨败并没有引发康熙皇帝的愤怒,他很宽宏大量的饶恕了指挥海战的京口副都统等人。 但是同样吃了败仗的广州将军王永誉这次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吴兴祚添油加醋的弹劾影响下引起了康熙这位“圣君明主”的滔天怒火。 康熙一改对待水师将领们的宽仁嘴脸,下令捉拿王永誉进京受审,调江宁将军博霁为广州将军,和吴兴祚一起全权负责广东、广西、云南等省军队对明郑作战事宜。 十月二十一日清晨,钱塘江上的薄雾刚刚被升起太阳所驱散,明军新设立的福建水师舰队的八艘赶缯船加上两艘大鸟穿出现在乍浦港外。 一见到明军的战船出现,浙江省在苏浙之战后抢筑的南湾炮台和乍浦炮台便拼命开火,猛烈的炮火在江面上形成一道道冲天的水柱。 尽管清军的炮火准确率并不太高,几乎没有对快速行驶的明军战船造成什么损伤,但明军两艘大鸟船上的指挥官却不愿意跟清军的石砌炮台对抗,水师引船南下,并在清军的视线之外继续向钱塘江上水域游行驶而去。 乍浦方面的清军并不了解明军的行动,一见明军从望远镜中消失不见,便洋洋自得地草书一封报捷的文书,宣传击退郑军水师袭扰并造成明军舟船多数起火。 然而骑上快马的使者刚刚自清泰门进入杭州城,从钱塘江上便传来一阵喧闹声,随即轰隆的炮声响起。 距离上次苏浙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杭州的民众们再次听到炮声,瞬间重新陷入了恐慌。 明军的炮击声响了足足有半刻钟后,杭州城的守备部队才全部就位,靠近江边的城头上摆着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时刻防备着明军战船的到来。 很快明军水师舰队抵近杭州城,城头上的清军立刻发炮射击驱离对方。 见到清军发炮还击,明军示威般地远远用重炮向杭州城墙射了几炮,随即耀武扬威地掉头沿着钱塘江离开。 明军一次又一次在沿海的侵袭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康熙接到杭州传来的奏报后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明军这种不痛不痒的海岸侵袭下,时间很快来到十一月初,岳乐满身征尘地抵达了长沙,此时的长沙城中汇聚了鄂、湘、川等三省军队总计五万余人。 偏沅巡抚丁思孔作为主人,对这些客军的到来是很不欢迎的,鄂兵军纪败坏,川兵稍好但也强的有限。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让大军一律驻扎城外,但架不住有些士卒出营放卯休息,自然要到繁盛的长沙城中作乐一番。 这段时间以来,长沙城的治安状况直线下降,让丁思孔愁的不行。 丁思孔此人今年刚到知天命的年纪,看着文质彬彬,是一个典型的传统文人士子。 他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擢升为偏沅巡抚。 传统文人出身的丁思孔自然而然地重视教育, 刚到任后,丁思孔立即率司道诸位官员一起复修岳麓书院,置田三百亩资助诸生。 康熙二十四年四月,也就是在去年,他曾上疏康熙皇帝言: “岳麓书院创自宋开宝时,为四大书院之一,乾道时,张栻教授于此。朱子自闽至与讲学数旬,后朱子知潭州,增广学舍,学者益众,今修造已复旧规,乞御书匾额,并赐日讲解义诸书。” 康熙皇帝欣然允其所请,亲笔御书:“学达性天”四个字悬于岳麓书院。 但不要被他的外表和人设所欺骗,若真有人认为他只是个不懂为政只会修书院的书呆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丁思孔曾历任多地长官,更有被贬谪下基层的经历,堪称是为政的一把好手,兼之为人品行清正,对百姓多有爱护,是以他在湖南的声望很高。 当然这也和他的上一任,即现在的四川巡抚韩世琦有关。 韩世琦是汉族人,幼年被掳掠至关外后加入汉军旗,他是清初一个相当典型的人物。 因为汉军旗人在顺治与康熙两朝都很受重用,往往被授予各地督抚的职位,很是威风。 同时,这些巡抚们大都贪赃舞弊,汉人往往很反感他们。 在十几年前的康熙初年时,北京城曾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若要百姓安,除非杀三南。” 所谓“三南”者,就是指当时江南、河南、湖南的三个巡抚,即韩世琦、张自德及周召南三个汉军旗人。 但这三人都不曾因贪赃而受到处罚,韩世琦也因此并没有收敛自己贪婪的性子,他任偏沅巡抚期间横征暴敛,整的湖南民众们怨声载道,和他一对比,丁思孔自然声望极高。 韩世琦在任期间,长沙城曾流传着这样一则消息说: “巡抚大人为了扩建府内西园,驱走了近百户邻居。” 据说当初西园落成之日,巡抚韩公曾洋洋得意地问左右道:“老夫为这座园子呕尽心血,今日幸观厥成,诸君且道比那东园如何?” 侍游的宾客自然极口称赞,只有忝陪末座的一位举人书生插科打诨半带讽刺地说了一句:“东园如云,西园如雨。” 有人好奇问他,“这话怎么解?” 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回答道:“东园嘉木繁荫,望之如云。西园原来的民户,被赶出房舍,流离街头,填死沟壑,岂非泪下如雨?” 当然这位举人后来被韩世琦找了个由头割去了功名,这是后话自不必提。 但这韩府西园确实气派,韩世琦调走后倒成了长沙一景。 此刻丁思孔便在这大名鼎鼎的西园内摆下了盛大的宴席,主宾不是他人,正是今日刚刚抵达长沙的亲王岳乐。 第二百九十六章 这座替当初那名耿直举子本人也造成泪下如雨后果的西园果然是精妙无双的。 安亲王岳乐甫一下车,便开始赞叹起来,他对着亲自前来迎接的丁思孔笑道:“本王在京师时对这长沙西园便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看了眼陪同在自己身边的四川巡抚韩世琦,随后特意点了他的名隐含嘲讽道:“韩部院当初在湖南也是留下了善政嘛!” 韩世琦闻言尴尬一笑,讪讪地没有回话,心中却早已把特意将宴会摆在西园的丁思孔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其实是岳乐耍的一个小心思,韩世琦自然不知道是岳乐提前派人给丁思孔打的招呼,希望能到西园看看。 其目的嘛,自然是为了在韩、丁二人之间制造裂痕,这样才好方便他掌控这三省联军。 而三省联军中最后一位主要人物即湖北巡抚慕天颜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蕴含着笑意,没有随意地发表意见。 见到韩世琦略带尴尬的样子,岳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迈步进到西园之中。 一位亲王,三位抚臣如众星拱月一般被诸多官员、将领们所包围,众人极尽阿谀奉承之态。 “王爷请看,这西园最精华之处,特别集中在一片石林上。” 韩世琦不愧是官场老手,他很快就从之前的尴尬中走出,甚至脸皮颇厚地开始主动当起导游,为岳乐讲解起来。 岳乐顺着韩世琦手指的方向看去,不住地点头微笑,这片石林果然精妙,全都是一块块幻成鬼怪仙佛、飞禽走兽的岩石。 别人能得到其中的一块两块,就可夸为珍宝,在这里却多得成了片、成了堆、成了林,说穿了也无非是变了一套戏法从艮岳中搬运过来而已。 当年韩世琦修建西园时如那举子一般愤慨的大有人在,韩世琦却有句名言流传了下来:“我之所取者皆人之所弃。” 在他看来这些太湖石寒不能充衣,饥不能充食,老百姓弃之如敝履,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取来供玩赏之用,这不正是各得其所嘛。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过石林后,抵达一片澄澈的小湖泊,对岸有一带迤逦的小山。 山下广袤的斜坡上,辅着细茸般的金丝草,丛生着一大簇红白间色的梅花。 西园占地极广,一行人边观赏游玩边即兴谈笑,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这时暮色逐渐下降,落日的最后光辉映着绚丽的晚霞,把假山庞大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的,覆盖在湖面上。 随着暝色四合,霞光消逝,这一片石林,这座假山和这一带迤逦的斜坡全都化成模模糊糊、迷迷茫茫的一片,直至和完全的黑暗融入到了一起。 但这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丁思孔的吩咐下,全西园的彩灯尽数点亮,摇曳的烛火被罩在五颜六色的纱罩中,射出色彩斑斓的灯光。 负责侍奉诸位大人的随从们也及时地点起十多盏灯笼,前后分列照亮着诸位大人前行的方向,引导着他们通过一条长廊,往举办宴会的六鹤堂行去。 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六鹤堂时,只见高悬在厅堂正中的九枝铜灯都已点燃起胳膊粗细的明烛,把全厅照得如同白昼。 须眉灰白,脸颊狭长的岳乐被众官员簇拥着坐了上首,三位抚臣自然落座其左右,其余官员们挨挨挤挤地分别按照各自的官阶落座。 等大家都落座完毕后,丁思孔又从座位上站起,他快步走到堂下亲自为安亲王岳乐解说欣赏今天宴会的主题:牡丹花。 房间内的牡丹花都集中在六鹤堂中一个临时围好的大花坛里。 花坛中间和周围点了多得数不清的灯,几乎是四五朵牡丹花就要配上一盏灯,这使花坛中的牡丹花表现出比白天看来更多的娇艳和妖娆。 花坛中几百朵含苞待放的,正在盛放的以及稍稍有点开得过时的花儿们形成一座泛着光彩和香味的小小的山丘。 “姚黄”、“魏紫”、“玉版”、“鼠姑”、“檀心”、“鞓红”等不同的牡丹名种,在这里只看成稀松平常,它们少则几株,多则十余株,密密麻麻地种成一大丛,看起来无足为奇。 比较名贵的品种,例如白边绛心的“火齐红”、白的花瓣上带着一条红绒的“界破玉”、雏鹅嘴一样嫩黄的“缕金黄”等都迁种在一色海青的定窑瓷盆里,模仿着内廷的格式,标上玉签、牙签,书写了它的名式放在廊檐下。 整个六鹤堂中群芳斗艳,富丽堂皇,引起包括岳乐在内诸位宾客的阵阵惊呼赞叹。 随着丁思孔开始讲解,岳乐率先起身下堂观瞧,随后是韩世琦和慕天颜,再之后其余宾客们也纷纷起身,众人围绕着这大花园来来回回观赏个不停。 每当岳乐有所称赞时,跟在其身后的一众官员们就连声呼应着: “是极,是极!” “绝美,绝美!” 韩世琦虽然碍于岳乐的面子也跟在观赏的人群中,面上也装出感慨模样,但在心中不屑道: 这姓丁的平日里表现的一副廉洁正派的样子,实际上内地里必然也是个搜刮民膏的老手,居然这般奢靡会享受。 他不得不承认这牡丹宴确实厉害。 如今已入冬季,不要说这些名贵的牡丹品种,即便是普通的牡丹花想要栽种这么多都是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而这只是为了一次宴会而为,怪不得连韩世琦也要佩服丁思孔的大手笔。 牡丹虽好,但也不能当饭吃。 在大饱眼福之后,全体宾主入席,宴会正式开始。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诸人添好酒水,开始第一轮巡酒。 岳乐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高举玉盅,向陪着的三位抚臣和下方众臣说了一番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吉利话。 众人都兴致高涨地应和着,一起将杯中酒喝尽。 随即稍稍布菜后,又是两轮同起敬酒。 丁思孔留心观察着,等到岳乐将第三轮巡酒喝完的酒盅放下后,他忙不迭地挥手向隐在帷幕里面的乐队示意。 乐队立刻用一阵急管繁弦和节拍紧凑的锣鼓催促第一支乐舞出场。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安排好的第一队舞者并未像众人所以为的那般诚惶诚恐立刻上场。 恰恰相反,尽管乐声十分急促,四个鼓手不停歇地敲着大鼓催促,舞蹈队还是好整以暇,迟迟不出,给人一种见惯大场面毫不焦躁的从容感,引起了岳乐的兴趣。 这其实是高级宴会舞队惯用的小伎俩,舞姬们此时都躲在后堂两侧耳房的帷幕里,用她们的倩笑声,用舞蹈的准备动作,用令人难以想象的灿烂色彩和浓郁的香气隐约地逗弄着在堂上的宾客们。 一层薄薄的帷幕正好遮住了她们的身体,仅仅透露出她们的意态,这使得她们还没有出场,便已经在观众心目中平添了十倍魅力。 直到击鼓再三通、四通,逐渐被引起兴趣的宾客们在安亲王岳乐的带领下一齐用响亮的掌声和呼喝声加入催促。 安亲王似乎很享受这种热闹的场景,他本人对丁思孔的安排显然十分满意,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大口喘息呼气,高喊着“出来,出来。” 正如白居易笔下流传了千古的那位琵琶女,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是古代伶女惯用的出场方式。 将观众的期待感拉到最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们这一队十名舞姬,这才侧着身躯,踏着碎步,翩然飞奔出来。 这些舞姬们步履轻盈得好像两行剪开柔波,掠着水面低飞的燕子。 她们以左右两行单列纵队出场,顷刻间就变换了几次队形,从纵队到横队,然后绕成一个大圈子,然后又倏地分散为两个相互穿插、相互交换、人数从来不固定的小圈子。 同时她们又不断地变换着舞姿,一会儿单袂飞运,一会儿双袖齐扬,忽然耸身纵跃,忽然满场疾驰。 这一套熟练的基本功,在这出场最初的亮相中,就把在场的宾客们看得眼花缭乱、如痴如醉。 这一整套舞蹈,名为《佳人剪牡丹》,是专门为了配合今天宴会的主题而编排的。 丁思孔确实为这宴会下了大功夫,他特别请了湖南最富盛名的舞蹈大师,一位曾经的欢场传奇女子雷夫人亲自担任设计和排练。 这位雷夫人几年前选择从欢场离开,嫁给了长沙城内的一名富商。 但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爱情故事,那位一掷千金的富商将其纳为妾室也不过是为了让雷夫人帮他以色娱人罢了。 这次听说巡抚为了招待亲王设宴请雷夫人担任舞蹈设计,那位富商主动讨好丁思孔,提议让雷夫人亲自担任舞蹈导演兼主演的职务,丁思孔自然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雷夫人灵心慧质,色艺双绝,她亲自编排的这一套舞与惯常大气为主的宴会舞完全不同,使之面目一新,完全适应了欢饮的需要。 在这第一轮舞蹈中,雷夫人亲自扮演“花朵”这个角色,而让其他九名舞伴一律成为她的“绿叶”。 她穿上与牡丹花蕊同样颜色的绝薄的轻绡舞衣,左鬓上簪一朵同样颜色、同样形态的绢制牡丹假花。 这副打扮使她本人好像是浸在一泓清流中的一抹靓丽。 “绿叶”与“牡丹”理应有所区别,“绿叶”们也穿了颜色、质地相同的舞衣,只是在领口和下摆边缘上剪出曲曲折折的锯齿形。 事实证明,这样的区别完全没有必要,一切形式上的区别都是低级的区别,只有从本质上来区别才是高级的。 在整出舞蹈中,在每个动作中,无论一投手、一挪步、一摆腰、一转身,都显示出雷夫人远远超过舞伴们的水平。 她是整段舞蹈中不容丝毫怀疑的主角儿,这才是真正把她和她的舞伴们区分开来的关键。 舞姬们按照舞蹈编排的发展,应着音乐的节拍,用各种美妙的身段和轻盈的姿态表现出雷夫人这朵“花朵”受到一个没有出场的主人的培植、灌溉以及它本身抽芽、茁叶、含苞、初放到盛开的全过程。 这也是一个从无到有,从稚嫩到成长、从缓慢到快速的过程。 雷夫人从慢舞中逐渐加快了速度,最后在急遽的旋转中,飘起她的轻绡舞裾,飘成正圆形,飘成一朵开得满满的牡丹花,在全场中飞驰。 快速的动作过去后,绿叶们把“花朵“拱卫起来。 她们一齐站在原地,款摆柳腰,表演出一种心旷神怡的姿态,表示绿叶正在春风中摇曳软摆。 伴奏者们此时适时地改换了演奏的曲风,用上了一支带有春意的乐曲,搭配着舞蹈中牡丹花盛开的场景。 即便此刻已经是十一月的寒冬,但仍带给在场所有宾客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随着乐曲更换,“花朵”开始随着周边“绿叶“的摆动而摆动,她刚表演了动态,现在又表演出静中有动。 忽然应着一声响亮的锣鼓,“绿叶”们把头一低,她们的鬓边显露出绢制的蜜蜂、蝴蝶等装饰物,迎风翩翩而舞。 她们的身份也随之而改变了,现在她们九名舞姬不再是绿叶而是一群惹草拈花的游蜂浪蝶,围绕在名花周围低昂飞翔,追逐着“花朵”。 但“花朵”以一直以来的高贵和娇艳的姿态拒绝了它们的勾引追逐,使它们一只只黯然消魂地退出下场。 对于清歌曼舞素有研究的安亲王岳乐对于这段巧妙的演绎不自禁地击节称赞起来。 雷夫人编排的这支舞蹈确实让他大为满意,这舞蹈既不似京师中盛行的大气磅礴的北方宫廷舞蹈,也不似婉约动人的江南舞风,自有一种别然的巧思在其中。 雷夫人编排的这支《佳人剪牡丹》更加节奏分明,重点突出,显露出湘地不同于别处的风格。 偏沅巡抚丁思孔一边观赏着场中歌舞,一边用余光时刻打量着安亲王岳乐,眼见其露出满意神色,心中欣喜,暗叹自己一番煞费苦心的安排没有白费。 四川巡抚韩世琦一如既往地在心中腹诽着丁思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雷夫人确有大才,今日的这出舞蹈当得上是名家之作。 几位主宾中最不合时宜的恐怕要属湖北巡抚慕天颜。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正当大家观赏歌舞趣味正浓之时,慕天颜浅尝口酒后突然对岳乐道: “王爷既然已经到了长沙,不知我等大军何时开拔?如何行事?敢问王爷心中可已经有了章程?” 这句话一出,堂上热烈的氛围瞬间下降许多,岳乐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看着慕天颜,似乎在责怪他非要用这些军国大事打扰自己欣赏歌舞的闲情雅致。 慕天颜若是追根溯源,其实并非是汉人,其先祖乃是辽西鲜卑族人,复姓慕容,东晋咸康三年(337),慕容氏先祖慕容皝建立了前燕政权。 其后慕容族裔流散各地。 明初,慕容氏后裔有到平凉为官,遂家静宁,便是慕天颜这一支,到了慕天颜的父亲慕忠以后,便改“慕容”复姓为“慕”。 慕天颜是顺治十二年的进士,以钱塘县令的身份初入官场,为官颇有政绩屡次被破格提拔。 康熙十五年,慕天颜被擢任江苏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巡抚,正式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当时,南宁靖寇大将军勒尔锦正与吴三桂作战,吴三桂固守岳州恃洞庭之险,清军不能南下,双方相持数年。 继而尚之信叛清,形势对清廷更加险恶,康熙又派大将军贝勒尚善分兵赴湖广,尚善请造船济师,康熙命慕天颜负责督造,不到四月全部竣工送往岳州,为岳州之战的胜利作了贡献。 康熙降旨嘉奖,赞其“急公可嘉,勤劳茂著。” 慕天颜同样跟明郑政权也有着一段不解之缘,康熙初年时,慕天颜任福建兴化府知府。 他到任后,在短时内审理了牵连全省数百人的百万军需这一重大积案,因此声振朝野。 不久他奉诏以兼理太常卿充正使的身份前往东宁招徕郑经。 当时国姓爷刚薨逝不久,郑经初掌东宁,希望能仿照朝鲜旧例,称臣纳贡成为藩属。 慕天颜到台湾后,对郑经的这一想法大加驳斥,以天朝皇帝的名义对东宁君臣几番斥责,引起郑经君臣的强烈不满。 在出使东宁期间他还对途经岛屿,扼塞险易具详细观察绘图,入奏朝廷,并对兵力部署和进兵方略提出详细建议,对推动康熙下定决心征缴东宁起了重要作用。 即便慕天颜堪称能臣干吏,但也莫要以为他是刚正直臣,事实上在康熙年间的封疆大吏中,能做到清如水明如镜的那几乎是一个没有。 当初慕天颜任江苏巡抚时,有个县令叫陆清献,为人刚正。 时逢慕天颜的生辰,下属官员争相献纳奇珍异宝,唯恐礼物不丰厚。 只有陆清献,从袖中拿出一匹布、两双鞋,说:“此非取诸民者,为公寿。” 慕天颜当时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收下。 没过多久后,陆清献就因为一点小事被罢了官。 堂上所坐的三人,丁思孔、慕天颜、韩世琦每个人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三人也都并非是什么道德楷模。 但只有慕天颜敢在此时向岳乐提出这件事,也足可以看出相较于丁、韩二人,他是最有担当的一个。 “慕抚台何必坏了大家兴致,王爷甫到长沙,这进兵之事也非一两日可决,当徐徐图之与吴制台那边联络约定好之后才能谈发兵。” 身为主人的丁思孔见岳乐不高兴了,连忙起身开始打圆场。 慕天颜并未因为岳乐的不满而表现的诚惶诚恐,他仍然保持着淡淡的表情看着丁思孔道: “哦?我以为丁抚台是支持我等尽早进兵的?也罢,既然你这主人家不着急,我们这些客军便就在长沙休整个十天半个月的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丁思孔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慕天颜所说正中他的心事,他不知该如何反驳欲言又止。 “两位这还没遇见明军呢,怎得就先内斗上了,何时进兵,如何进兵,圣旨上说的清楚,我等只需要听王爷的命令行事即可,何必为此争吵,徒然败坏了雅兴!” 韩世琦见岳乐愈发不悦也开始劝说起二人并十分聪明地加上了对岳乐的恭维。 岳乐听完后果然眉头舒展了些,轻声冲着慕天颜道: “慕大人心忧国事实在是方伯楷模,但今日美酒歌舞当前,还望容本王暂歇后再议进兵之事。” 岳乐话都说到这里了,慕天颜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以语言相逼,他顺从地低头道:“是下官心急了,王爷勿怪。” “无妨无妨,继续欣赏歌舞。” 随着岳乐结束了这段对话,众人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堂上的舞蹈上。 此时场中被拒绝的“绿叶”们一个个退场,最后只留下“花朵”独自在软红尘里摇曳生姿。 在这场属于雷夫人自己的独舞中,她游刃有余地演绎出被追逐的轻快感,同时又保持了拒绝追求的尊严感。 前者是每朵名贵花朵都希望得到的,后者又是每一朵名贵花朵不得不保持的。 一段赏心悦目的独舞之后,忽然又是一声响亮的锣鼓,原本退场的游蜂浪蝶们迅速改换了舞妆,她们穿上颜色各异的舞衣,变成一群千娇百媚的美人,再度登场。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围成一圈,仔细地欣赏着雷夫人所扮演的“花朵”。 等众美人欣赏完后,决定这朵名贵的”花朵“给剪下来,供为瓶玩。 这时舞蹈出现了最高潮,佳人们用了许多纡回曲折的动作象征剪花这一动作,而雷夫人自己则完成了其中难度最高的一个。 她模仿着花朵被她们剪下来时的样子,仰着身体,折下腰肢,尽量向后倒垂。 在场的宾客们看她做这个动作时,都不禁在脑海中想着,在这个柔软的躯体内,难道是将骨头尽数抽去了不成吗? 事实上也确是这样,雷夫人似乎已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骼,整个人的身体柔软到惊人的程度。 她缓慢地向后倒垂下去,挪动每一寸、每一分都需要极其高超的技巧和令人咋舌的身体柔软度。 但这样做出来的动作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安亲王岳乐坐在上首看的目眩神迷,眼神随着雷夫人的倒垂而移动,屏息凝神,不愿错过这美妙的瞬间。 第二百九十九章 这时配乐停止了,场内外一切杂音都自动消除了一般,宾客们一切的活动也随着这个正在进行中的倒垂而宣告“暂停”。 满堂静谧,如安亲王一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正在后仰的雷夫人所吸引。 当她向后仰倒到一定的程度时,鼓手们才击出惊心动魄的一响,紧接着又是一声余韵不尽的锣声。 这单调而有力的配音明白地告诉宾客们这个动作的惊险和困难的程度。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雷夫人在宾客们的热切期望中,终于吃力地把上半个身体完全向后折倒,使得鬓边簪的那朵绡花一直触及到地面的牡丹花朵上。 她把这个成功的动作,按照最后定型下来的姿势保持和停留到宾客们好像山洪崩发般的喝彩声和掌声中。 岳乐激动地站起身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连声称好,满面春光笑容,兴致昂扬。 其余众宾客也不吝于自己的欢呼和掌声,纷纷向雷夫人高超的舞技献上自己的赞赏,作为宴会主办者的丁思孔则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一丝谦虚和淡然,这使得他的反应看上去略显平淡。 韩世琦倒是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应和着众人拼命地鼓掌。 只有慕天颜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轻轻地拍着手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敷衍。 经久不息的掌声之后,安亲王岳乐做出了一个作为宾客来说十分失礼的动作。 他主动起身离席来到堂上,准备近距离地观瞧雷夫人的曼妙身姿。 有了王爷带头,其余宾客们就像沉船上的搭客和溃散中的军队一般,乱纷纷地离开坐席,拥成一堆,以便在较近的距离中,把雷夫人觑得更真切些。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雷夫人自带的魅惑力便越是强大,慢慢地这些宾客们开始忘乎所以,忘乎一切。 他们忘掉了这里是巡抚大人为王爷办的欢迎晚宴,忘掉了雷夫人已然引起了王爷的兴趣,众人以那种贪婪的、毫无保留的眼光看着她,恨不得一口把她吞进肚里。 这时雷夫人已经站起了身子,用着富有经验的轻蔑的一笑,轻轻拂去那数十道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掉的眼光。 在她虽然年轻、但已久战欢场的生涯中,不知道多少次碰到过这样的眼光。 她乐于接受它们,甚至还主动地去勾引它们,因为它们可以为她提供快乐,但她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就应该把它们拂拭掉。 这时她仍然含着那种轻蔑的笑,但已经带有一点庄严和尊重的暗示。 安亲王岳乐轻咳一声,将那些痴迷的宾客们从忘乎所以的状态中惊醒,他们很快想起了这是什么样的场合,一个个立马再次带上了伪装的面具,掩饰住自己贪婪的目光。 在众人的注视下,雷夫人大胆地取下自己鬓边簪的那朵牡丹绢花,莲步轻移,走到安亲王岳乐的面前。 丁思孔看着这一幕微微皱起了眉头,暗中埋怨雷夫人大胆的举动,同时他盯着岳乐的面容,生怕这唐突之举会惹恼这位亲王。 岳乐明显不是那种不识风情之人,他对雷夫人的举动感到十分新奇,也看出她是想将绢花献于自己,他微笑着轻轻颔首,示意雷夫人继续下一步动作。 丁思孔见到这一幕心神一松,微笑再次挂在他的脸上,但很快他的微笑如被冬日寒风刮过一般迅速凝结。 雷夫人的绢花下藏着一把锋利的刀片,她将绢花献给岳乐时,装作走路不稳的样子,假装跌倒顺势往岳乐怀中倒去。 岳乐下意识地准备将佳人接到自己怀中,却感觉脖颈处一痛,随即他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脖子上流下。 周围的宾客目瞪口呆,随即开始尖叫失措,岳乐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丁思孔铁青惊恐的面庞。 “大胆!大胆!来人给我拿下!”,丁思孔气急败坏地指着雷夫人呼喊外间的侍卫们。 安亲王岳乐的几名随身侍卫听到堂上的混乱之声,第一时间冲入堂中。 领头的侍卫首领哈拉克图见到安亲王岳乐浑身鲜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当即目眦欲裂,大声喝道:“谁也不许动!” 丁思孔仍在跳脚大喊道:“快抓住这个妖女,正是她行刺的王爷。” 此时的雷夫人早已不复之前的优雅和魅惑,她双目出神地看着沾染在她双手上爱新觉罗的血液,突兀地开始大笑起来,状若疯魔,观之可怖。 听见丁思孔的话,哈拉克图毫无怜香惜玉的觉悟,一个刀鞘狠狠砸在雷夫人的脸上将其抽倒在地,随即上来两名侍卫反剪雷夫人的双手。 丁思孔怒声道:“给我好好审审这个妖女,看看她是受何人指示,胆敢行刺王爷。” 韩世琦将双手环抱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丁思孔道:“那妖女众目睽睽下行刺王爷,这是大家都看到的,确实需要严审,但这宴会和这女人不都是丁抚台您请来的嘛!” 丁思孔闻言面色大变,指着韩世琦道:“你…你可莫要血口喷人。” 韩世琦闻言连忙摆摆手道:“丁抚台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当然相信丁抚台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但朝廷自有法度,这般让贼人堂而皇之的携带利器在王爷面前献舞,只怕一个审查不严的罪责是跑不掉的。” 丁思孔闻言身躯微微一颤,强撑着答道:“这是本官的事情,不劳韩抚台费心了。” 韩世琦哈哈大笑,随即怒而拍桌起身道:“这却不是韩某费心不费心的问题,朝廷自有法度,丁抚台审查不严,来人给我下了他的顶子看押起来!” “你敢,你我平级,你有何权力下丁某的顶子!” 随着韩丁二人争吵起来,韩世琦带着的亲兵护卫和丁思孔这边的亲兵们也纷纷拔刀针锋相对起来。 另一边安排人请来医生探查王爷伤势的慕天颜冷哼一声道:“王爷尚未断气,两位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丁思孔闻言一激灵,也顾不得和韩世琦争辩,连忙从座位上跑下来到岳乐近前。 见岳乐胸膛果然仍在起伏,他再次跳脚指着那几名被请来的医生恶狠狠地道:“务必要把王爷救活,不然本官要你们的命!” 抱歉,停止更新了 兄弟们实在对不起! 这段时间工作很忙,又赶上作者读的在职研究生的毕业论文要开题,一直在忙这些。 等现在忙过去之后,再想捡起来写却又不知道该继续怎么写了。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三个月后均订没到500,不再有全勤奖了。 说实话这本书的成绩不好,每月加上全勤不过2000多,没有全勤可能就1000多。 实话说,作者在北京生活,这一千多实在不值得每天花几个小时去码字。 当然,我也反思,越往后写就越失去了动力,更像是应付交差。 在这里真诚地和大家说声抱歉,这本书的结局,最终我拟定的是划江而治以待后人,当然我相信更多的人肯定是希望最后统一全国。 我这个新手作者对自己过于乐观了。 在这里真诚地和各位读者说声抱歉。 《我乃郑氏四代目》抱歉,停止更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