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唐》 第一章:疾风骤雪,暗夜惊魂 “永兴九年冬,齐地天异,暴雪连月不止。积雪覆膝,房舍坍塌,民众流离失所,不堪其苦。其瘦饿之形,穷困之态,惨不忍睹。齐地城外纵横千里,哀鸿遍野,饿殍满道,哭声不绝于耳。” ——《后周书·卷十八》 后周王朝齐地,这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这个新年对于齐地的贫苦百姓而言是一个特别难熬的日子,即便是颇为富裕的人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开炉造饭。家家户户都紧闭门关,防止那一群又一群沿街乞讨的流民、叫花子起了歹心。在这样一个落雪的深夜里,商铺的屋檐下挤满了这些人。城墙根下挨挨挤挤地密密搭满了破庵子和茅草棚,这些流离失所的苦难民众披着褴褛的破袄烂衫,腰间勒着草绳,一家人挤凑在一起避寒。 在城墙根西南角一堆破烂的瓦砾之间,躲避在破草席下的墨阳闭阖的眼皮下眼珠转动了几下,缓缓张开眼睛后一眼望见阴沉沉的夜空,他忽地坐起身来,席子从他的上半身滑落,周遭那些难民饱受苦难的情态便落入眼中,寒风吹在身上的温度都抵不过心里的寒凉。 他万万无法料到自己好不容易奋力拼搏杀出重围获得迅捷剑比赛冠军,就只是和队友教练们痛饮一场庆功酒,一觉醒来竟然就景色大变——万丈高楼、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城市竟然变作了这副古城池的落后模样,更不必说本是夏日炎炎变作了现在的寒风透骨。 墨阳深深呼口气出来,白气在空中升腾了一瞬,便融入了寒气之中了无踪迹。他确定这绝非什么影视城能塑造出来的效果,完全可以排除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忽地,墨阳心头咯噔一跳,连忙将双手伸入草席之下,在身上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阵,长长呼了口气。随即他抬起双手仔细端详,虎口上有着老茧,显然这原身也是一名练家子。而后他抬起这双骨骼比常人更大、更为修长的手抚摸向胸口、手臂、脸庞… “没问题,是男性,很健康。”墨阳那双紧紧皱起的眉头,眯起的棕色眼眸放松下来,“还好没有走传统路线!” 方才他那漫无边际的思绪骤然想到了那些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穿越重生小说,那些主角要么是被人打得重伤,要么是重病难以痊愈……所以他转念就想到自己重生在这么个环境,莫不是身体也有什么隐患疾病,这要是患病,自己可比书上那些主角还要悲惨,起码人家一睁眼,还有个萌妹子俏丫鬟什么的,而自己周边全是流民乞丐,不过总比那些穿越后变了性别的好…… 念及至此,墨阳站起身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躯,让他觉得欣慰的是自己的状态甚至比穿越前还要好,因为常年练剑而有些疼痛的腰现在给他的感觉十分轻松。 碍于饥饿和寒冷,已经麻木的流民虽然偶有目光扫过墨阳,但都没有什么异动。 墨阳转过身,顺着街道向着人少的方向走去,下了个坡再向右转了转,一堆堆黑灰色的冰雪堆积在了墙根下,赫然是之前那些难民们清理出来堆积在这里。由于地势低洼,他们的生活用水都流淌到了这里,和那些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层层残雪融在一起,如同一大团一大团烧焦的鸡蛋。即便是天空中依旧不断落雪,依然无法将这些肮脏掩盖,反倒泥淖般融入这些污浊,汇做一团。 不过正是因为这里潮湿寒冷肮脏,所以没有人愿意沿此居住,此时倒给了墨阳一份便利。 他再次谨慎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从自己的上衣里掏出了一个用皮包裹的木匣子。这匣子被原身牢牢地藏在怀里,很可能里面有什么财宝,因此刚刚他没敢在那些流民眼前拿出来打开查看,现在仔细端详,从盒子外观便可印证自己的猜测,里面藏着的东西定然不普通。 这匣子看起来十分名贵,封口的金边是纯金所做,包裹匣子的是可以防水的动物毛皮,且皮毛面上有白线刺著绿云头如意,中间有狮子滚绣球。 墨阳掂了掂,他并不知道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恐怕也不知晓这里面究竟为何,只知道自己手中的这个盒子非常重要。 他从旁边放着的衣服里掏出一把匕首,用薄薄的锋刃挑开玉扣,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了匣子侧边,防止盒内打开会有暗器,而后用锋刃沿缝隙处慢慢撬开,盒子弹开,里面满满黑乎乎的肉条状物瞬间映入他眼中,如同被烧焦的肉虫,层层叠叠纠缠在一起,它们的色泽并不均匀,有的似乎比较新鲜,黑色纹理之间还泛着暗红色。 墨阳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了几步,脚下一个打滑,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他整个人无法维持平衡,滚落到一旁和污水浑浊的雪堆中。 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他惊恐的目光定格在那掉落的匣子里,那满满一匣子都是—— 被割断的丁丁…… 比正常成人的小,应是儿童的。 许许多多脚踏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墨阳一个激灵,他连忙翻身爬起来,将那散落在地上的黑色肉条一股脑扔进了匣子里,啪地一下合上匣子,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只是自己摔倒污浊的雪堆里倒是没什么,但自己半夜里跑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怀里抱着的盒子还是那么让人惊悚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就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这个匣子也不能丢,万一他们发现匣子再顺着追查将自己当做变态杀人犯通缉逮捕,那自己本来就很艰难的处境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转入朝阳门后街一条暗巷之中,墨阳踉踉跄跄地迎着凛冽的朔风,在漫天大雪中前行。就这样茫茫然地走着,直到身体都覆盖上了白雪,他被冻得瑟缩着身体,身上滴下的污水落在地上融入雪中,留下的脚印转瞬就被落雪覆盖。他沾满了冰霜的睫毛颤了颤,望见不远处的破庙,他心头一热,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记忆之中越来越清晰。墨阳的脚步一滞,仿佛是启动了大脑的开关键,原身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如同被拨开了迷雾一一浮现。 说来也巧,原身也叫墨阳,本是京城一名金吾卫,来齐地是为了暗中探查男童失踪案。 前不久在齐地失踪了大量的男童,又遭遇雪灾,人民流离,百业凋敝,强悍而又未经多少教化的民众直接化身为匪盗,而循规守纪的良善民众却冻饿沟渠……这使得齐地民怨沸腾。消息传至京城,皇帝暴怒,便命正三品中书令李荣学为钦差大臣到齐地查案,而私下则派出一队金吾卫暗中探查。 因失踪男童中以流民居多,墨阳便化身其中暗中查探,他自己手中的这个盒子非常重要,正是原身墨阳冒死保护的重要证据…只是墨阳脑海中的记忆并不完整,他无法和同仁取得联系,也无法将这证据送出,更重要的是,为了取信于人彻底伪装为流民,原身是一点钱财都没有带,现在的墨阳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而面前这座激发了原身残余记忆的破庙正是之前他曾经寄身之处,这破庙可比城墙根要好得多,起码能遮蔽些风雪,故而能寄身于此的也自然都不是些好对付的角色。或许无大枭雄,但豺狼虎豹之辈却也不乏。 之前的墨阳凭借好身手,倒是强行占据了偏殿,但若是让他们探知到自己此时被冻得四肢僵硬,实力十不存一,恐怕十分危险……但这茫茫雪夜,除了眼前破庙,他也无处存身。墨阳暗自打定主意,坚决不能让他们窥探出自己此时的状态。 厚厚的积雪在他的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推开门,火光映入眼中,这火里尚有长条的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条木上面原本的朱红色也被熏得漆黑。 围坐在火堆周围的,是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见到门口的墨阳,这群人麻木的脸都转了过来。一些蓬头垢面的人站起身,离门口远了一些,还有人悄悄握住了自己被摩挲得很是光溜的棍子。几个距离火堆最近的身体强壮的汉子倒是没有动弹,其中一个穿的虽然有补丁,但好歹是齐整的紫红脸壮汉斜觑着门口的墨阳,目光缓缓在对方身上打量,神色虽有忌惮,但烤着火的手却渐渐捏成了拳头。 接触到了温暖的气息,墨阳只觉得身上麻麻痒痒,他强行按捺住忍这种难受,迈步进入房间,双手向后一拢,身后的门啪嗒一声便再次将那咆哮的风雪挡在了门外。 “墨爷您回来了,哎呦,这是跌入雪坑里了吗?快进来暖和暖和!”拖长了的声音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寂。 “阿弥陀佛,罪过呦!这寒冬腊月的,又是这么个大雪天,您身上这袄子都结冰了。”一个头发灰不溜秋看上去足足有几个月没有打理的男子佝偻着身体迎过来,讪笑道,“这天实在是冷,我们把正殿里的长桌拆了取暖,墨爷您放心,您所在的偏殿,小的看得牢牢的,谁都没让进去。” 墨阳强忍着身上的灼热感和疼痒,竭力挺直了身板,沉闷地应了声。他直直地毫不退让地看向那个最为桀骜的紫红脸壮汉的眉心,这个角度看起来是在凝视对方双眼,实际上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压迫感。眼下唯有让他们依旧忌惮自己,墨阳才能放心回偏殿休养。 火焰噼啪作响,那汉子示弱般收回了视线。 墨阳重重地向殿内走去,那佝偻着身体的男子将一朵朵发黑的破烂棉絮塞回袖子里,讨好似的笑着退开让出了路。凡是墨阳路过的地方,那些流民都缩手缩脚,不敢挡路。 但墨阳却是嘴角弧度上扬,噙着一抹微笑,颇有风度地对着瑟缩着手脚躲避的那些流民点了点头,一步一个脚印地稳稳向偏殿走去。 转过廊道,墨阳依旧不敢放松,直到清脆的声响传来。 “墨爷!忒好倆,那(ne,四声)啥,俺就说您肯定没事(si),这不,您不就回来了!俺今天从车老板子那里弄到了酒。”头上带着一顶青缎软脚幞头,穿着黑狗皮酱色袄子分不清男女的小个子快步迎上来。 看清了墨阳的模样,叽叽喳喳的声音一顿,小个子蹭地蹿上前,不顾及墨阳身上的冰碴,馋挽住对方的胳膊,费力地支撑着,但反应过来事有不对的伶俐小家伙嘴上却继续说道:“俺把酒一直热着呢,喝上一口肯定浑身暖和…” 这就近了,墨阳也终于看清,这个小个子睫毛长长,喉咙处一片平滑,显然是位姑娘。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对方身上的他脚步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墨阳垂下的眼眸挡住了他的心思:他就知道,这是穿越者的福利,要么是俏丫鬟,要么是温柔表妹,要么是贤惠未婚妻…天可怜见,就是不知道给自己安排的这个是什么身份,原身墨阳大概对这姑娘没上心,自己这接收的记忆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扶着墨阳躺倒在偏殿佛像后的床上,说是床,实际上也不过是垫上了更多的稻草的床板,上面铺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拼接在一起的皮毛。 随即小个子立刻去将门关上,警惕地查看了周围,见无人跟过来,方才放心地绕过佛像走过来查看墨阳的情况。 墨阳的脸色已经是像生姜一样泛黄没有血色,或是顶着风雪走了太久,还泛着紫色,双目紧闭,似乎已经人事不知。 小个子心头一抖,伸手在对方鼻子下探了探,感受到鼻息,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声呼唤:“墨爷、墨爷,莫吓蓉儿,你咋了?” “蓉儿…”墨阳暗自记住了这个名字,用有些粗糙喑哑的声音继续道,“将你说的那瓶酒拿来,用瓦盆在门外舀盆雪来…放心我没事。” “俺这就去。”蓉儿擦了黑灰的脸上被她擦泪的动作抹出一道白,她小心地将酒坛拿给了墨阳,将自己刚刚歪掉的帽子往床上一甩,转头便拿起收在香案下瓦盆向门外奔了出去。 她从门外端进一盆雪,墨阳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费劲地和身上冻住的衣服作斗争。 “剪刀。”听到蓉儿的话,墨阳被冻得有些僵住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茫然,这头次见面,就当着这姑娘剪开衣服不好吧。 蓉儿默默地在她自己居住的床榻上翻出了一把铁剪,凑到了墨阳身边…… 第二章 玉壶冰心,老朽道情(诚挚感谢白银大盟幻羽) 蓉儿低下头,柔柔的呼吸拂过墨阳的脸颊,墨阳看着小姑娘脸上露出的白色柔嫩肌肤,有些局促,一时屏住了呼吸。 感觉到墨阳的视线,蓉儿抬头看了一眼,不禁面红耳热,像这样与一个青年男子近距离接触,尽管她这段时间漂泊以来见识了不少事情,这个聪明机变的姑娘也是头一回,一时脸上渗出汗来。蓉儿再度垂首,闷着头就开始小心翼翼地从衣服的袖子往上剪。 小姑娘的动作很是利落,有了她的帮助,墨阳很快就摆脱了那身已经结了冰的衣服。 他随手抓过来一把稻草一点点地擦干身上被沾到的水,按揉自己已经冻得僵硬的肢体。 “诶,蓉儿,别,别脱…”墨阳看着俯下身想要剪开自己裤子的小姑娘,磕磕巴巴地说。 “墨爷,这要是不脱下来,一旦和身体冻在一起可不是开玩笑的。”蓉儿抬头看着墨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清澈。 墨阳觉得耳朵都发烫了,他敢发誓这绝不是因为冻的。 窸窸窣窣呲呲啦啦的声音响起,结了冰的沉重的裤子腾地落在了地上。 蓉儿又塞了一把稻草给墨阳,低着头将墨阳的双脚按在了雪盆里,迅速地用雪上下搓墨阳的脚和腿。 墨阳刚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蓉儿的动作加快,一盆雪都搓化了,他身上有一种被火烧一般的感觉,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要是感觉不到疼,那才叫糟糕,现在有了感觉反而是件好事。 忽听咯吱一声,偏殿门被打开的声音惊到了他们,蓉儿如一头被惊吓到的小鹿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墨阳却没有慌,既然蓉儿没有惊叫或者喝骂,说明进来的不是有威胁的人。 他赶紧用稻草盖住身体,把那个木匣子扔到床下,往里面又踢了踢。 “墨爷回来了?”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只听得他语气不太痛快地训斥道,“怎么脸这么红,帽子也不戴,成个什么体统,冻坏了身子可怎么着?这些日子冻病送到城外鲁家庄化人场的还少吗?啐,真是晦气!” “墨爷就在里间,老爷子你这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俺不嫌弃你。”蓉儿红着脸啐道,“这大冷天,你和小石头去哪嘎达啦?雪大路滑,可得仔细着。” “那狗东西猴精着呢,嫌弃我腿脚不利索,一出门就不知道蹿哪儿去了。这雪这么大,估摸着在哪猫着呢。”车老板子嫌弃地叹口气。 “墨爷,车老板子回来了。那啥,你放心,有他在,妥妥地给你治好。”蓉儿叽叽喳喳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墨阳抬眼,却见走进来的人大约有五十岁上下,带着顶看不出原本底色是什么颜色的狗皮搭耳帽,和蓉儿一样,同样穿着狗皮酱色皮袍子,人有些佝偻,双手插在袖筒里。 车老板子稳稳地站在床前,拉开墨阳腿上的干枯稻草看了看,又用稻草小心地将墨阳埋起来,“墨爷,我让蓉儿去给你烧点水,一会泡个澡,毕竟刚刚你这用雪揉搓只是权宜之计,不好好歇个几天,皮肤容易溃烂。再弄点热酒暖和暖和五脏六腑,性命应该无碍,但很大可能是要遭点罪。” 他稳当当地立在床前,千层底冲呢靴子冲着蓉儿的方向踢了一下,“还愣着干什么,去烧点水来,也没有个眼力见,大姑娘家的在这屋里杵着干啥。” 蓉儿抬眼望了下墨阳,红着脸扭身转了出去。 听到外间传来的窸窸窣窣添柴的声音,车老板子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杆竹制烟枪,小心地拨弄了几下里面的烟丝,插在嘴角,掏出火折子点燃。 墨阳好奇地看着这老爷子的动作,他还真没见过人抽烟枪。这老爷子显然是个老烟枪了,他不用手扶着烟,却还能非常自如地把烟雾从嘴里吐出来,脸上一副活神仙的表情。 车老板子面色黧黑,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线,眼角的皱纹见证了他经历的风霜。 他吐了几口烟才拈起烟杆,诚恳地道:“墨爷,蓉儿这丫头打小就没了爹娘,因为家里绝户了财产便被族人抢走,只能和村里的小石头吃着百家饭长大。我老头子看着她从那么小小个长到这么大,这孩子也实在不容易,小小年纪便异常懂事…我老头子没个一子半女,早就将她和小石头当做了自己的骨肉,所以有些话不吐不快呀,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墨爷见谅!” 墨阳诧异,连忙道:“老爷子这话怎么讲,既然都是天涯沦落人,我们能聚在这里本就是缘分,你们有什么难处就冲我讲,能办的我必然尽力。您老这话我怎么过意得去。” “墨爷爽快,打您第一天来这庙里,我们就看得出您绝非流离失所的流民,虽然不知道您到底图个什么,但就算是刘老三那伙恶霸也不敢惹您。”车老板子深深吸了口烟斗,“蓉儿这丫头命苦,虽然跟我学了个三拳两脚,但是也绝配不上您……人哪,有多大命,享多大福气。我们不问您究竟为何而来,也希望您莫招惹蓉儿,这孩子死心眼,别误了她……您这身体还得恢复几天,我老头子还有把子力气,我来照顾您。” 墨阳心里暗暗道苦,还以为自己享受了穿越者的福利,穿过来就够落魄的,有女仆或者红颜照顾,看到蓉儿还以为自己走上了穿越者的老路,反正被姑娘照顾也不错,没成想倒是出来个车老板子!身子矮墩墩,微微驼背、动作看上去有些迟缓不灵便的老爷子自然没有蓉儿可亲。 但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有人照顾已经值得庆幸了。 “老爷子哪里话,倒是要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墨阳脸上带着笑意,顿了顿说道,“自古患难见真情,我绝非坏人,对蓉儿也并无坏心……” 墨阳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外间蓉儿脆生生地呵斥:“谁?贼头贼脑做什么?” 车老板子蹭地站起来,以和他年纪不符合的灵活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听得他厉声吼道:“什么人,站住!” 墨阳连忙将一旁自己的衣服一裹,但他蹿出去的时候,却只能见到一抹穿着褐色衣衫的瘦小人影慌乱着走得更快了。 “狗日的往哪跑!”车老板子怒吼着冲了出去,骂人的尾声被风雪裹住。 第三章 大柱挨打,墨阳立威 “我也去追!”蓉儿说了一声,就往门外窜去。 那小个子贼人慌乱着走得更快了,蓉儿快速地飞奔,很快就超过了车老板子,飞起一脚就将对方踹倒。 滚落在雪堆里的贼人还想跑,却被后面赶到的车老板子拦住了去路。 车老板子不由分说,朝着对方一个兜头就是一马鞭子。 这小个子身上褐色的棉衣被抽烂了,里面裹成一团破破烂烂、黑乎乎的棉絮露了出来。 “小兔崽子,耳朵聋了?”车老板子张口就骂。 蓉儿看清楚了对方的正面,不禁暗叫一声:“糟糕!” 这疼得龇牙咧嘴的家伙正是破庙前殿紫红脸雷安的手下何大柱。 那何大柱拳脚倒并没有多厉害,只是手下众多,他们彼此之间一直以来都是相安无事。 现在这个情形,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落脚地,如果对方找麻烦,那想要收拾清楚也确实要费一番手脚。 更何况墨爷身体还不方便打斗,最好安养。 “车老板子,你敢打我?”这何大柱色厉内荏地嚷着,发颤的声音都变得尖细了。 “你小子鬼鬼祟祟地偷窥,就是雷大当家的在这里也得讲道理。”车老板子冷冷地道,他凭空甩了一记鞭子,在空中啪地抽出一声脆响,“说,谁派你过来的,你偷窥目的是什么?” 却见这何大柱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车老板子身后,蓉儿一巴掌拍到他头上:“问你话呢,傻愣什么?”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救我。”这何大柱向着车老板子身后伸出胳膊。 蓉儿惊得猛地回头,就见那雷大当家的带着几个面色虽然发黄、但身材十分彪悍的汉子走了过来,而墨阳也穿戴整齐地跟在了他们的身边。 蓉儿顾不上何大柱,蹦跳着跑到了墨阳身边,有些焦急地打量:“墨爷,其实你不用过来的……” “给你送帽子。”墨阳讲手里的狗皮帽子盖在了蓉儿头上,并给她正了正角度。 蓉儿嘴角上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只手把玩自己的辫子。 “老爷子、墨爷,何大柱这家伙本是我的手下,因偷了我等的东西奔逃,我们也在寻找他。”雷安冲着车老板子和墨阳拱了拱手,“倒不成想这不成器的东西还冒犯了几位,还请看在我们彼此同在一处避难的情谊下,将这家伙交给我处置。” 那何大柱也知机,立刻俯下身连连叩头:“都是小的一时糊涂,小的愿意领罚。” “他偷了什么东西?”车老板子见对方信口雌黄,冷笑一声,“谁都不是第一天在江湖里闯荡,大当家的一句话就想让我们放走这个小贼,可没那么容易。” “老头,别给脸不要脸,放了何大柱!”见雷安面色不愉,他身后一个红脸壮汉断喝一声,其他几个跟在雷安身后的人都上前了几步。 “鬼鬼祟祟在俺们门口,就是心怀不轨。”蓉儿脸色分不出是冻得还是气得,红成一片,喷着白气高声叫嚷,“不给个说法,就不放!” 雷安的眉头一拧,一摆手,他身后的几个人呼啦啦地都围了上来。 墨阳蓦地身形一闪,手臂猛然一挥,冰冷的剑光直击雷安身后红脸壮汉的下三路。 那壮汉悚然心惊,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倾,但随即就感觉自己的下身一凉。 一声清脆的尖叫声响起,蓉儿撇开脸去不敢看。 那红脸壮汉周围的同伴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就连雷安也蹭地躲在了手下身后。 壮汉低头看去,本就红润的脸颊成了酱紫茄色,自己的裤腰带竟然被那小子用剑挑断了,连着下面的裤子门襟都被割裂了,裤子垂落堆在了脚踝处,他的下身就这么光溜溜地展露在这冰天雪地里。而更令他难堪的是,他的脐下三寸之处被对方的剑擦破了皮,血珠顺着伤口冒了出来。 雷安咽了口唾沫,脸色发青:这小子这剑迅疾如电,根本看不清攻击轨迹。最主要的是,这一剑他怎么施展得这么熟练,莫不是他主要练习的就是割掉别人的命根子吧。惹不起惹不起,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地方吗,一点都不能受伤…… “雷大当家的,不管这何大柱是否偷了你的东西,现在既然被老爷子抓住了,那就应该先清算我们这边的事情。”将蓉儿挡在身后,墨阳不紧不慢地朗声道,他走近何大柱,脚似乎没注意到似的踩到了对方的手指上,“何大柱,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要胡言乱语,我没有老爷子的耐心。” “疼疼疼疼,疼……”何大柱连声惨叫,他哀求着,“墨爷,高抬贵脚呀……小的就是想多找点钱财好跑路。” “还不说实话!”车老板子狠狠地凭空甩了记鞭子,恶狠狠地道:“那就休怪小老儿心狠了。” “我就是求财。”这何大柱目光偷觑雷安,嘴依然很硬,梗着脖子叫嚷,“有种就杀了老子!” “老子杀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车老板子气火了,狠狠抽了何大柱一鞭子,“就再多你个王八羔子也没得关系!” 墨阳一把揪住了何大柱前胸,将他提拎起来,一把匕首骤然出现在他手中,对着何大柱的胸口比划,“何大柱,火气别那么大,要不我给你去去火……” 何大柱双腿离地直哆嗦,看着眯起了眼睛的墨阳,语无伦次颤声道:“真……真没,就是,小石头……” 他惊恐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咽下了尾音,没成想却被墨阳听了个清楚。 “小石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说着,墨阳作势就要将匕首往何大柱胸口扎。 “墨爷,莫弄脏你的手。”雷安皱着眉头,他无心得罪墨阳将事情闹大,连忙制止道,“是我让他去查看小石头有没有回来。” 墨阳见他模样倒不似在说假话,心中啧啧称奇,这雷安看上去应该是个江湖老手,怎倒是这么容易开口说出自己的目的,松开手,何大柱如同一滩烂泥般跌在地上。 “雷大当家的倒是好心,我那孙儿自有我去照料,不劳您费心。”车老板子板着脸冷声道,“只是这家伙这样鬼祟,可不像是大当家的说得这样光明磊落。” 第四章 逼问大柱,雷安抠眼 “何大柱行事不当,该罚。”雷安的目光落在何大柱被抽烂的破棉袄上,颇为忌惮地瞥了眼墨阳,转而面向车老板子,“只是您二位打也打了,这件事就此揭过如何?” “既然墨爷也当面,小老儿倒是有话问大当家的,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产生这么大的兴趣。”人老成精,将对方的神情都收入眼底,车老板子沉吟了下直接问出口。 “实话告诉您也无妨,有人出了大价钱请我等留意这些流民儿童的去向,小石头是庙里唯一一个年龄合适的男童,今日却迟迟未归,我觉得他恐怕出事了,便让何大柱去查探一下。”雷安见车老板子紧揪着何大柱不放,倒也没迟疑,直接干脆将目的说出,“老爷子要是知晓小石头行踪,最好也告知我等,多一个人寻找总不是坏事。” 车老板子心里咯噔一下,平日觉得小石头这猴儿机灵,他到处跑便也没太当回事,听着雷大当家的语气,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测。 “雷大当家的,关于小石头,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墨阳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来话里有话。 “这些男童都很值钱,不论是人,亦或者只是个消息。”雷安缓缓说道。 墨阳想到自己的那个皮匣子,心头一沉,有了些明悟,这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收集男童的丁丁,这是什么诡异的癖好,莫不是宫里的大太监心里变态了…… “小石头的行踪你们真的不知道吗?”蓉儿情急之下声音带上了哭腔。 “雷大当家的,你那里是否已经有小石头的线索?”墨阳安抚地轻按蓉儿肩头,沉声询问。 “墨爷既然询问,那自然是有的。”雷安目光闪闪,送了个顺水人情,“这些日子何大柱一直关注着小石头的行踪,让他来说更清楚一些。” 何大柱感受到墨阳几人投注在自身的目光,对上了墨阳手里还没有收回去的匕首,心头一颤。 他赶忙道:“小的最后一次见小石头是在仁和车行附近,他当时看起来很慌张,说是有人在追他,后来这小子拐进了车行,确实有一拨人也在追他,我看他们气势那么凶,也没敢跟着……后,后来,就没再见到他了。” “这就是你在俺们门外偷窥的原因?”蓉儿忽地怒斥,“你想将小石头的消息卖给那些恶人!” “小的……小的只是担心……”何大柱被戳穿了心思,故意梗着脖子否认。 “雷大当家的想知道小石头的消息,是为了什么呢?”墨阳直视雷安双眼,声音愈发低沉。 “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告诉墨爷倒也无妨,如今这个年份,黄白二物我们不敢想,行事也无非就为了填饱肚子。”雷安双手背在身后,眯起了眼睛,“目前有两拨人马都在寻找男童的行踪,哪边出的价钱高,消息就会给到哪边,至于他们的目的,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敢去问询的了。” 车老板子忽地拿鞭子朝着何大柱甩去。何大柱像猪似的嚎叫了一声,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墨阳在后紧紧揪住,压根动不得。 “你将小石头的行踪告诉给了什么人?”墨阳的匕首抵住了何大柱的后心,“别想着撒谎来骗我,你既然一直在跟踪小石头,由怎么会在车行才见最后一面,你应当很清楚他去了哪里。再者小石头怎么会被人盯上的,是不是你卖掉了他的消息?” “说!”受到墨阳的话提醒,车老板子暴呵一声,他额头两侧的青筋暴起,“就小石头那灰头土脸的,成天佝偻个身体的模样,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怎么会招人眼?” 雷安的面色也不好看了,他还没想好到底将小石头的信息卖给哪一家:“你这兔崽子,胆敢背着爷私下交易,反了天了!” 何大柱虽然一身狼狈,但见得连靠山雷安都这样说,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反倒骨头硬起来,索性放泼:“你们就是个破庙的硬点子,还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告诉你们快放了我,否则我背后的大人可不是你们几个泥腿子能得罪得起的。” 车老板子和墨阳还没怎么着,那雷安却是怒极,原本就呈酱紫红色的脸色更加深沉,他大步上前,二指如锥,直直地插进了何大柱的右眼之中,那带着血丝的眼球竟被他两个手指活生生地抠了出来,“这就是背叛的下场!好个狗贼,当爷我是吓大的吗!” 本来拤着何大柱的墨阳条件反射地松手,何大柱滚落在地上,手捂住了眼睛痛苦得浑身颤抖,惨叫声吞没在冷风中,一句狠话也不敢再说。 “这片地儿还轮不到你和我大小声,这是一点小教训,再不说实话,小心你的狗命!”雷安冷哼一声,嫌弃地将手上的眼球弹落在地上,眼球白兀兀地和地上的落雪混到了一起。 “仁和车行…”何大柱仰着脸,闭着血肉模糊的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最后见到小石头的确是在仁和车行,每一个被抓到的男童都被送到那儿,只是小石头太灵活,竟然从那儿逃走了……所以我才回来打探情况。” “墨爷、老爷子,既然你们得到了小石头的消息,这何大柱还请交给我,我带回去肯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雷安冲着墨阳他们拱了拱手。 车老板子无心再和对方纠缠,满心思想着小石头的行踪,随意地点了点头。 墨阳伸出手示意雷安随意,雷安一摆手,后面的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押着何大柱随着雷安便向破庙走去。 “墨爷,我得去找小石头,麻烦你帮我看顾蓉儿。”车老板子将鞭子放回袖筒,对墨阳郑重施礼。 “俺和你一起去。”蓉儿急切地上前,扯着车老板子的袖子请求。 “不行,这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车老板子眉头拧起来,果断拒绝。 “蓉儿,听老爷子的话,不然他还得分心照顾你。我们先回去,明天我身体好些了,我去那个仁和车行打探消息。”墨阳温言相劝。 “哎呀,墨爷你的身体还没好!”蓉儿咬了咬嘴唇,意识到车老板子绝不会带自己走,她果断不再耽误时间,转过头叮嘱车老板子,“老爷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打探到消息不要自己个儿就冒然闯进去,回来找我们一起去。” 车老板子重重地点头,深深地看了蓉儿一眼,调头走入风雪之中。 第五章 板爷受伤,唐朝餐食 看着他的背影,蓉儿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忧,啜泣出声。 夜色沉沉,返回破庙之中,雷安一行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些流民已经陷入了沉睡,墨阳和蓉儿各怀心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里时不时还响起蓉儿克制不住的啜泣声。 墨阳心中也不好受,自己得到的那匣子丁丁几乎昭示着小石头可能受到的伤害…… 他心底暗自发狠,如果抓到那个幕后之人,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变态也常常断根之痛! 自己眼下穿越的这个朝代显然和自己本来世界的历史大不相同,或许是千万时空中的哪个平行世界,人们的服饰有些汉唐风,但是却还有车行…… 不过这古代的封建社会就算是历史不同,这压迫剥削的本质依然没有变化,这灾荒之年,人命如草芥,自己想要活得舒坦,断不能就此沉沦,得想办法恢复原来的身份…… 墨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被冻伤的地方开始发痒,背部在床板上蹭了蹭。 偏殿佛像前那堆作为燃料的木头已经被燃烧成了黑炭状,冷风从破裂开的窗子闯入,凛冽残酷地夺走了木头上最后一丝火星,只残余青烟飘摇着升起又消失无踪。 墨阳的衣服还没有干,他将身下的稻草往自己的身上拢了拢,想要从上面吸取更多的暖意,但那些贼兮兮的风却从缝隙里溜进来,他只觉得双脚和冰坨一样冰冷,墨阳将身体蜷缩得更弯曲了一些,双臂紧紧拢在胸前。 记忆里他这原身温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却也不过是些干巴巴的馕饼、还有什么蒸饼、胡饼之类的,好长时间没有享受过什么美味来满足味蕾了。 “这贼老天,好不容易拿到了冠军却落到了这地步。”墨阳嘴唇抖了抖,无声暗骂,“早知道那是我在地球能吃到的最后一顿大餐,肯定不会只顾着高兴去死命地拼酒。唉,我的烧烤、火锅、小龙虾……” 越想越是馋虫作祟难以忍受,墨阳干脆盘算起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明日怎么着都得到仁和车行走一遭,自己这原身的任务就是要调查男童失踪案,要想办法调查清楚真相才能返回京城。 千思万绪之中,耳边的啜泣声也渐渐远去,伴着窗外呜咽的风雪声,眼皮子越发沉重的墨阳陷入了睡眠。 噗、噗、叮叮…… 奇怪的声响惊扰了墨阳,他蹙着眉头有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墨爷醒啦。”蓉儿将烤好的干衣服拿给了墨阳,“老爷子不知道在哪里和人打了架,小石头没找回来,自己还闹得头破脸肿的……” 蓉儿的眼睛肿得连双眼皮都不见了,像个泡了水的粉嘟嘟的大核桃,眼下挂着的黑眼圈显见得是没怎么睡好觉。 墨阳披上衣服爬起来,就见车老板子身上衣服挂破了几处,胳膊肘露在了外面,衣襟也被扯破成了条缕状,脸上还有一处新添的刀伤,有些暗沉的皮肉翻卷着,看着十分可怖。 车老板子似乎根本不在意脸上的伤口似的,眼睛向墨阳瞅过来,抓着一个看不出颜色、不知道之前藏在了哪里的布口袋,又掏出来一小把红枣递给墨阳:“墨爷,来点不,醒醒神,还能填填肚子。” 墨阳这才明白惊醒自己的正是车老板子吐出枣核所发出的声响。 “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墨阳将身上的衣带扯紧,搓了搓冰冷的手关切地问。 “墨爷,昨晚险些送了命。”车老板子长叹一声,“昨夜我找遍了小石头可能藏匿的地方,一无所获,心急之下干脆就去了仁和车行,没料到却被守夜的发现,要不是我身手还算利落翻墙跑得快,这条老命就玩完了。” “哎呀…墨爷之前都说了,让你别冒然行动,和俺们一起去。”蓉儿努着嘴,看着车老板子脸上的伤口有些犯愁,“你脸上的伤得治,你自己却一点都不在意……” “我今天去车行看看,打探一下情况。”墨阳站起来摸了摸有些空瘪的胃,过了一晚上,他也确实有些饿了。 不过对于车老板子正在吃的那些红枣,他还是敬谢不敏。 蓉儿转到偏殿佛像的背后,从佛像的腹中掏出了自己藏着的一个竹篮,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块毛毡。 她掀开毛毡,露出来里面的食物,是几张蒸饼。 “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吧,俺一大早就准备好了。”蓉儿献宝似的端了过来放在了墨阳身旁的床上。 “谢谢蓉儿。”墨阳没有客气。 虽然他之前给过车老板子一些佣金,但即便没有他,以车老板子和蓉儿的身手,在这灾荒之年弄点吃食也不是难事。 从这寒冬腊月的,车老板子还能弄来红枣当零食就能看出一二。 墨阳大口地享用在这个年代,属于有些丰盛的早餐。 在原身的记忆中,在没有受灾的正常年月,因为牛是农业生产的主要工具,马是战争的主要工具,都是不能随便杀的。 而且鸡鸭不算肉,猪肉还很少,故而羊肉算是主流的肉食,宴会中如果没有一道主菜过厅羊,那就是不上档次的。 而饼食在居民饮食中占据了很大的比例,光饼名就有蒸饼、煎饼、胡饼、曼头饼、薄夜饼、喘饼等多达几十种。 而现如今处于饥荒灾年,人们能弄口食物都不错了,选择余地就更少了,所以墨阳昨晚回忆前身的饮食才都是饼饼饼…… 吃过了蓉儿准备的早餐,将双手缩在袖筒里,墨阳大步走出去,天一片响晴,下过雪后的天空蓝得喜人,太阳明朗朗地照到地面的积雪上,光耀得有些刺眼。 方才吃饭时和车老板子说起仁和车行的情况,无意中从对方口中得知,这仁和车行最近正在扩大规模似乎业务非常繁忙,似乎在招收不少本地长工,甚至对那些想混口饭、过一天算一天的流民也来者不拒。 根据这个情报,墨阳便决定混入探查一番。 第六章 墨阳入职,伙计炫雅 对于墨阳想要混入仁和车行一事,车老板子有些担忧之前他们和雷老大的冲突问题。 不过墨阳则认为,这种程度的冲突并不算什么事,哪怕雷老大的手下还有什么人起了两头讨好获利的心思,有了那个何大柱的遭遇在前,其他人想来也会收敛许多,毕毕竟只是一些小混混,见识和胆量都有限,构不成太多威胁。 按照车老板子给的地址,墨阳和路人打探了消息,顺利走到了鹤坊桥东的街面上,就见得一处最大的院落大门牌匾上写着“仁和车行”四字。 单说这车行明面上几乎就占据了一条街面,几十间木制建筑房屋鳞次栉比地排列,呈现出朴实无华、浑然天成的风貌。 每一处斗拱的结构、柱子的形象、梁的加工都达到了力与美的统一。屋顶舒展平远,门窗形状统一,给人庄重,大方的印象。 门前车马来往,各色人等出入其中,甚至在正门两侧还当街摆着一些八仙桌供人休憩。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对面的那些街铺,不仅鲜少有客上门,就连门面似乎都没有钱财来维护,积雪就那样堆在窗下,窗棂墙壁的颜色都十分暗淡,甚至个别商铺的牌匾掉了颜色也没有补添,充斥着一股子破败寒酸之像。 他当即大步走过去,进入了院落前面的天井院内,院子里停着几辆马车,甚至还有几辆牛车,显然是正在等待揽客。 “嘿,客官,是有用车需要吗?”见有人上门,带着顶黑色棉帽的伙计麻溜地走了出来,“客官是想要马车还是牛车?亦或是轿子?” “小哥你好,不好意思叨扰了,只是我并非前来租赁。”墨阳躬身拱手,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润诚恳,“听闻贵车行招人,故而特来应聘。” 伙计快速地上下打量了墨阳一圈,这气度和那些苦哈哈靠卖力气的轿夫可不一样,不过这气色可不大好。 这多半是在饥荒之前有点家底,但荒年灾月的落魄了,才有这一出。 按道理他们招收员工都要求知根知底,不过现在饥荒时期,流民甚多,随意抢来别人家的文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有一技之长的话,倒是可以通融。 更何况他非常自信,就凭着他们仁和车行的背景,这齐地哪个不睁眼的敢来这里撸虎须,到仁和车行惹是生非那是不要命了。 伙计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身体有些后仰和墨阳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的声音不如一开始那样热情,平淡了许多:“你想做多长时间,长工还是短工?” “没打算签长约,我只是打算短时间找个活计赚点路费回自己老家。”墨阳不卑不亢地淡然道。 “那这样的话,有些工估计你就干不得了。”伙计有些沉吟,抬起眼皮再次打量主角,忽地想到之前掌柜的嘱咐过要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留下,不论是长工还是短工。 他顿了顿试探询问:“现在车行还缺一些赶车的,你会不会这方面的技艺,要是会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大掌柜的。” “实不相瞒,马车牛车我都能驱赶得十分平稳。”墨阳语气非常肯定地回答。 对于有备而来的他而言,既然目的是混入车行,自然早就预想过这些对答,此时回答得理直气壮。 虽然墨阳从小是在城市长大,他还真没接触过这两种动物,但原身身为金吾卫,这些可都是最基本的本事,故而墨阳也掌握了这些技能。 “我带你去找掌柜的。”伙计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墨阳往里面走,“你算是来着了,早些日子还不怎么缺人,现在车场扩大了规模,到处需要维护、扩建,得有人干活。牛马得有人照看吧,打草料也是费力的活,不过最缺少的就是你这样会驾驭马车的师傅。” “这个灾荒年车场能扩大规模招人,可真是功德无量。”墨阳也带上了笑模样,故意恭维道。 “那可不,而且我们掌柜的特别能干,还有学问,将车场打理的可好着呢。”伙计带着墨阳绕过前厅,走向后院,他指着右侧一间厢房,“看到那儿没,那是酒库,那门上挂着的神像可是有讲究的。” 那画像上是一个长胡子老头,手里捧着一个青铜酒樽,右手还按着一个葫芦状大肚子圆酒坛子。 墨阳倒是知道古代有行业神崇拜的习俗,比方说木匠要拜鲁班,梨园子弟要拜唐玄宗,从医的要拜扁鹊,不过这个世界难道也有这些自己熟知的历史人物? 他试图唤起原身脑海中的记忆,毕竟这记忆不是自己的,有时候难免对不上号,看来还需要进一步去梳理吸纳。 他上前两步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下,试探性地询问道:“这酒库门上的画像莫不是杜康?” “有眼光,这就是杜康。”伙计摇头晃脑地道,“何以结(解)忧,唯有杜康……” 虽然伙计读错了音、装腔作势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墨阳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夸赞:“小哥你真有学识,这诗读得很有味道。” 得到认可的伙计更是得意,他亲近地靠近了墨阳一些:“你也不错,一口就叫出来了。不过我们掌柜的懂得的东西多着呢,你看哈,我们那存放茶叶的仓库门上也有一幅画像,你认识吗?” 墨阳定神看过去,心中有所猜测的他随即捧哏似的接上:“莫不是茶圣陆羽?” 他在心里却暗暗算计着,陆羽大概是唐朝开元二十一年出生的人,开元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朝代。 但从原身记忆中来看,这个朝代可从未出现过,但涌现出的一些历史名人却还和自己所在的世界相同,但应该是这里的历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走岔了路。 由此可见,这个时空大概是地球的平行世界。 “好见识!”伙计拍了拍墨阳的胳膊,自得地作出了吸溜茶水的动作,“大掌柜的说了,这是雅!” 第七章 掌柜考验 墨阳入职 墨阳本身对车行这一行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而原身对于车行的运作了解得也并不算多。 因此一路上,墨阳刻意询问伙计一些问题,旁敲侧击地诱导伙计说出了许多关于仁和车行的内部情报,这一个小小的车行其实也有很多的门道。 这个时空的车行和墨阳原本时空的并不相同,除了提供车辆租赁服务之外,还承担着提供住宿和餐饮的功能。 而它最初建立的模型甚至是只供官府使用,只有执行皇命、传达皇令的使者才能使用,后来才渐渐放宽了限制。 进入第三进的四合院,墨阳这才见到了伙计口中的大掌柜的,这人额头出奇的宽,光溜溜的脑门一丝褶都没有,偏偏人中处留了两撇细细的八字胡,身上的袍子撩起了一角扎进了绣着金线的腰带里,玄色缎子的灯笼裤套在羊皮靴子里,手里把玩着两枚玉球,眯缝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股子不是普通小民的劲儿。 “掌柜的,这是来应聘马车夫的……”伙计一时有些卡壳,有些讪笑地看向墨阳,这一路上他光顾着炫耀车行还有吹嘘掌柜的,竟然没有和墨阳互通姓名。 “大掌柜的好,我叫墨阳。”墨阳对着大掌柜行了一个“叉手礼”。 这叉手礼它远看有点像拱手,但又不是完全的拱手,它有它的讲究——左手要把紧右手的拇指,左手小指指向右手腕,右手四指要直,左手大拇指要朝上,正如以右手掩其胸,但是还不能离胸口太近,要有点距离。 墨阳已经了解到“叉手礼”这种礼仪是属于晚辈对长辈、下级对上级的很恭敬的一种仪态。之所以选择使用这种礼仪,也主要是为了用这种入乡随俗的方式更加顺利地潜入车行。 墨阳体谅地自报姓名,这让那伙计松了口气。 “我叫孙玉虎,是这里的大掌柜。”大掌柜的停止了转手里的玉球,将玉球随意地放到一边,对着墨阳拱了拱手,“敢问郎君之前做何营生?你这看上去可不像是常年风吹雨淋的。” 大掌柜的心里暗自揣度墨阳的身份,看对方这身姿仪态,看来即便对方会驾车,估摸着也不过是家里以前有钱的时候有车架,偶尔用用罢了。 只是车夫这个职业和自家只是偶尔出去一趟不同,成天守在这里,不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只要有活就要随时出发,有时候连轴转着跑几天也是常有的事,对方很可能吃不下这份苦头。 “我从外地来到齐地,却不想遇到灾荒,无奈盘缠花光了只能滞留于此。”墨阳放低了声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愈发诚恳,“我年轻力壮不怕吃苦,只想找份短工赚些路费可以早日回家,还望掌柜的成全。” 大掌柜的眯着眼睛停顿了没说话,似是在考量,一旁的伙计也不敢出声打扰,外面的吆喝声传入了房内,却显得这里更加安静。 墨阳双手垂下交握,一声不吭地等待对方做出决定,身形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成,那你就留下来做做看。”大掌柜的一锤定音,“至于工钱,车行不欺负外地人克扣你,攒盘缠是吧,念你读过书,那些米粮也换算成铜钱给你。你去账房时和他们谈即可。” 二福笑嘻嘻地冲着墨阳拱了拱手以示恭喜。 “谢谢大掌柜的照顾。”墨阳也放松了神态,再度躬身道谢。 大掌柜的目光在墨阳身上转了转,想到对方很可能是读过几年书的,或许认得书法,来了几分兴致。 他从一旁的瓷白色的大肚子书缸里挑出一幅书法展开来,笑眯眯地指了指:“可读过书,认得这幅字写的是什么?” 墨阳从小练剑,对于书法哪里有什么涉猎,不过他这原身虽然是个武夫,但在这个时代尚且还没有形成文人对武人的压制,更讲究文武双全,他倒是有这方面的学识涵养。 于是他便端详着那书法仔细辨认。 但越是端详,墨阳的脸色越是怪异,就像是生吞了一个煮鸡蛋一般,哽在喉中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这个有点难,也难怪你认不出!”大掌柜的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这是我们主家老爷以大篆书写的——前程似锦,继往开来,这是对我们车行寄予重望呢。” 墨阳死死地低着头,手指甲掐住了掌心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他觉得这几个字分明就是“逮住蛤蟆,攥出尿来”。 而后大掌柜的再考验时便降低了难度,接连出了三道简单的识字问题来考验墨阳的学识。 这对于墨阳而言并没有难度,他无需磕绊,均能一一答出。 见此情形,大掌柜的心中对墨阳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看来眼前这人多半认过点字,只是学识有限,对于大篆并不了解。 不过也因而他对墨阳失去了加深了解的兴趣,虽然识得一些字,毕竟只是一个打短工的外地人,不然还可以予以更好的活计给他。 现在既然他只能当一个短工马夫,就没有进一步交谈的必要。 “好了,就到这里,下去安分做事,既然郎君识得些字,那不必去人字号,想来你也不习惯,到地字号去就餐吧,这也不算亏待文化人。二福你带他去熟悉熟悉,教教规矩。”大掌柜的漫不经心地再度拿起了那两个玉球,坐回了椅子上,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墨阳他们,轻声哼起了小曲,“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占鬼卦……” 墨阳很有颜色地不再多言,他向大掌柜的躬身行礼之后便和二福走出了去,顺手他将房门也轻轻带上,不让人打扰。 墨阳即将要工作的地方倒是没什么太过于特色的,平整宽大的场院里听着许多马车。 车夫是舍不得在没事的时候就将自己负责的马匹套上缰绳的,三五个懒洋洋地凑在一起。 第八章 内部纷争 发现端倪 这一路上墨阳都刻意放低姿态和二福套话,继续从对方口中获知仁和车行的内部信息。 而对于二福而言,刚刚墨阳竟然通过了大掌柜的考验认得字,这让他也高看了对方几分,对他很是佩服。 更何况二福心里还有着小算盘,他想等墨阳空闲的时候帮他写上几封家书,这样就能节省下去找那些算命先生代写书信的钱。 在双方都有心刻意交好的情况下,俩人很快就热络起来。 “喏,看着没,这里面最敞亮最派头的车夫在那边坐着呢。”二福贼眉鼠眼地用眼神示意墨阳往一旁看,悄声嘀咕。 墨阳微微点头,装作不经意般地望过去。 人数倒是不多,三个穿着青色厚棉袄子的中年男子坐在那边,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黄不溜秋的大土陶碗,里面的水还冒着腾腾的白气儿。 “那里面可不是一般的白开水。”二福啧啧地叹道,“那里面都被厨子放了一小撮盐,能保证他们的健康。” “他们的马匹照顾得都不错。”墨阳轻声回应。 那三人前面的马匹毛色亮泽、膘肥体健的,停在一旁的苫蔽了青毛毡的车厢看上去也更为干净。 “这些是这个。”二福的手指头向天上指了指,“都是给贵人拉车的,活少钱多……而且就连中午的胡饼都能带回家。” 说着,二福咽了咽口水。 墨阳有些诧异,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贵人不是都有自家的马车,怎么还需要租赁车行的马车出门?” “嘿,瞧你说的,谁家都有老老小小的,但是马车可不需要那么多,多养一辆可不少花销呢,自然是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再说那些南来北往走马上任的官员,车劳马顿的,也难免要更替换车。” 二福拍了拍墨阳的肩,絮絮叨叨地道:“还有一等人,是那些给官老爷家里当管事的,月银不愁好吃好喝又出手大方,对我们这些草芥而言也算是贵人。” “二福,你小子过来就过来,在那边嘀嘀咕咕什么呢?” 墨阳闻声望去,就见得一名装束显得特别精神、穿着一点都不臃肿的皮袍子中年人一摇一摆旁若无人地走过来。 “嘿,三爷,我这是在给新来的车夫——墨阳兄弟介绍咱们车行的情况呢。”二福臊眉耷眼地说,没了刚刚那股子精神劲,“被你老教训过,我怎么敢在您的地盘上作妖。” 那三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二福,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墨阳,目光在墨阳腰侧的佩剑处顿了顿。 “还是个练家子,不是扯虎皮的装饰吧?”他出声问道。 “跟家里老爷子学了个三拳两脚。”墨阳说这话时,忽地想起当初车老板子说蓉儿时的语气,蓉儿随手能踢倒一名壮汉,身手可比车老板子说的强多了。 正说着话,三爷忽地提起拳头来,就径直往墨阳眼眶际眉梢处挥去,墨阳下意识地举臂抬手,抓住了三爷偷袭过来的手臂。 他抬起眼,凝滞了面庞看向对方。 “三爷,你这是…”二福倒是急了,“这咋说出手就出手呀,打坏了上哪再找车夫去。” “手下本就没有几只三脚猫,这个要是再打坏了,你苏闯就得自己个儿驾车了吧,哈哈哈……” 嘲讽的声音响起,穿着簇新孔雀蓝棉袍、头戴同色幞头、脸色枯瘦,身材甚高的男子走来。 令人侧目的是,大冬天的,他手里却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 三爷抽出手臂,将头微微一抬,不卑不亢道:“我苏闯的手下还轮不到你王霸操心。” 墨阳本蹙着眉正在揣测三爷刚刚突袭自己的目的,估摸着一来是想要试探下自己的身手,二来也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他听到“王霸”这个名字,原本心里涌起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打消了,他连忙低下头,免得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举动倒是让苏闯留意到,只是此时倒也无暇过问。 “你不过苏家弃犬,还做什么高人一等的春秋美梦呢。”王霸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手里拿着的一卷红泥火漆封顶的文卷在掌心一敲,“这里你别妄想呆下去,我王霸说的,苏家,哼,苏家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这条狗,劝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像是被苏家自身难保这个消息惊到了,苏闯面色铁青没有回击,只是目光愈发深沉,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凝。 王霸的目光落在一旁二福身上,二福胆怯地看了看一脸凶相的对方,立刻低头思忖、垂首不语,那姿态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小子,没长眼选了这么个老东西,他就要滚蛋了,小心你的小命。”王霸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离开。 苏闯绷紧嘴唇,倔强地昂着头,仍旧沉默着,两只握紧成拳头的手微微颤动。 没有心思再和墨阳说话,他随手指了指场地右后侧的马棚,“二福,你带…墨阳是吧,你带他去挑一辆马车,再找个地方安置。” 说完他撇开脸,快步走了出去。 “诶,你别介意,三爷以前是在苏家当过管家的。”他看到墨阳没吭声、没什么反应,疑惑问道,“你不会是连苏家都没听过吧,那可是出过三个宰相的世家。” 墨阳摇摇头:“我是跟着那些流民从外地来的。” “苏家可了不得,宰相府邸,可惜这铁打的世家也难逃……呸呸呸,可不敢胡说。”二福打了下自己的嘴,转移话题,“我还是先带你去选马车吧,早点安置咱们好去吃饭,去得晚了品相好一些的就被抢光了。” 言罢,二福就率先向前走去。 而墨阳的心里却疑窦丛生,就算是那王霸有点背景,受到大掌柜的重用,他手里怎么能拿着官府常用的红泥火漆封顶的文卷?他怎么就那么自信能将苏闯赶走?这一间车行又和男童失踪案牵扯了关系,这潭水看来浑浊得很、深得很…… 第九章 墨阳选马 初见后厨 “墨阳,刚刚王霸爷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低头发笑?”二福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他的名字要和‘王八’这么相像。”墨阳嘴角上翘。 “这多吉祥呀,我一直觉得二福太土,要是能叫二龟这才是有福气。”二福叹口气,“看看王霸爷,多威风,掌柜的也信赖有加。” 墨阳一哽,没有反驳二福,毕竟他们的文化和思维方式都不同。 看来在这个时代,乌龟还并未用来“指桑骂槐”。在秦汉以前,人们将龟与龙、凤、麟并列,合称为“四灵”。而唐武则天时,人们对龟的崇拜发展到了极致,期间好多人名也都带有龟字,如宫廷音乐家李龟年,诗人王龟,陆龟蒙等…… 墨阳摸了摸下巴,由此可见,这个时空尚未走到原本历史的唐朝后期,因为到了那时,乌龟才逐渐被用来骂人。 门吱地一声响,二福一步跨了进去,踏起来一些尘土。 这个平整的院落里倒是没有铺方石,只是平整了土地,上面还残留着许多车辙的痕迹。 一排排车架在中间通道的两侧摆放的十分整齐,车架的形状款式和颜色虽然有所不同,但是每一辆马车上都插着标有“仁和车行”的旗子。 “墨郎君,这里是存放车架的地方,左手边那些是没有人使用的,你可以自己去选择。右手边是需要维修的,这些最好不要选,不然耽误事太麻烦了。”二福尽心介绍那架势颇有推心置腹的意思。 墨阳随意地点头,他又不是真的来做马车夫的,对此当然不会挑剔。 拐了进去,四处打量了一番,就快速选定了一辆,这车架不算大,方形的车厢估计最多只能容纳三个人。 “嘿,真是果断,以前我带人来他们摸摸索索反复比对总是要花好长时间呢。”二福乐呵呵地道。 墨阳没有评价别人的做法,他嘴角微微上翘:“多亏小哥你指点,选出一辆合适的马车就不吃力了,一会去地字号得到的餐食咱们一起吃吧。” “成,墨郎君真是讲究人。郎君以后也叫我二福吧,今天托您的福,二福我也能尝尝肉饼的滋味了。走,我们去选马。”二福眉开眼笑地,语气带着兴奋。 “我之前听马夫们说,。”二福眼睛四处巡视了一番,抬起手挡在嘴边放低了声量,“最近车行的马匹进出颇为频繁,他们说其中有几匹力气比较大、走路相对稳当。我虽然暗中留意过他们说的是哪几匹,不过我可不懂马,一会儿指给你看,你自己判断一下。” 左拐右拐走了几个院落,在长长的马厩中许多马匹或坐或卧。 在这些高头大马或者矮脚马的面前走了一圈,二福给墨阳指了好几匹马,它们虽然也属于驽马,但是看起来确实比马厩里的其他马匹更壮实一些。 但墨阳的目光却定在一匹长毛瘦马身上。 这马看起来一点都不剽悍,满身的黄毛色泽比较暗淡,虽然身上没有泥污,但却看得出曾经被鞭打过,相对其他马匹而言瘦弱了许多。 此时像是吃不饱一般,它叼着满嘴的草料,不畏惧人般睁着无辜的眼睛和墨阳对视,任由墨阳靠近,其情其态很是温顺。 “墨郎君你想选它?但这个也不在车夫们说的好马之中呀。”二福的语气有些惊讶,“我虽然不懂马,但是也看得出它的状态可不算好。” “就它吧。”墨阳同情地看着这匹瘦马,肯定地点头,“我估摸着多喂点好吃的应该是可以养回来的。” 在穿越之前,虽然墨阳还达不到那些被反感的动保主义者的程度,但也是经常喂养流浪猫、流浪狗的人。此时这匹瘦马激发了他的同情心,反正他又不是真的来做车夫、指望压榨它来赚钱,能救一把就救救它。 墨阳到一旁的草料堆,又抱了一大捆,放到了瘦马的马厩里。 黄瘦马似乎明白过来墨阳的好意,于是它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转回头继续大嚼。 将手续一一办妥后,二福拉住了墨阳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地字号。” 兜兜转转,他们来到了靠右侧的院落。 在一处相对简陋的院落门口,二福转头对墨阳说道:“这里是人字号,墨郎君请稍等片刻,我将属于我的蒸饼先领走。托墨郎君的福,我今天估计可以吃饱了。” 墨阳抬眼望去,这人字号看来就是普通伙计还有帮工们吃饭的地方。 院子里或蹲或站地站了许多的员工,身上的衣服虽然谈不上破烂,但大多也都打着补丁,个个脸上都有着风吹日晒留下的岁月痕迹。 他们吞着干巴巴的蒸饼,就着自己水壶里的水往下干咽。 那蒸饼的分量并不多,而且黑乎乎的看起来制作得很是粗糙。 尽管如此,在这饥荒之年,有的人还舍不得吃这干蒸饼,只掰下来一小块,其他剩余的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怀里。 那厨房是半露天的,墨阳一打眼,简直无法直视。 眼前这厨房堪比黑作坊,到处是血迹和污渍,一些干菜就那样堆放在篮子里,一个大盆子在灶台上放着,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干硬的蒸饼。 墨阳觉得喉头有些发毛,撇开脸去不再看。与此同时,他心里更加庆幸这大掌柜的有识人之明,又人情练达,能将自己安排到了更好一些的地方就餐。 “墨郎君大概看不惯这种场所吧,不过外面好多人想要口吃的都没有,这里能垫下肚子就很不错了。”二福将蒸饼小心地收到自己的怀里。 墨阳抿了抿嘴唇,内心暗忖,这地方还是有些奇怪,供应的是黑蒸饼,但看灶台上的那些血迹和污渍,更像是提供荤食的地方。 墨阳又打量了一眼二福,看他一副平静见惯不惯的模样,压下了心里的想法。 他决定不能嫌弃脏,回头在这里好好找找,或许就能发现线索。 第十章 发酸胡饼 民怨沸腾 出了人字号,顺着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就听不见车夫和伙计们有些喧嚣的声音了。 进入地字号,这更高级一点人员吃东西的地方果然不同,厨房干干净净。 地面铺着青石板,所有柜台都擦得锃亮,即便是灶台上也看不到一滴油渍。 长桌和椅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碗筷的摆放似乎是用标尺量过一般,每一份炊具餐具都非常洁净。 二福带着墨阳走了进去,将墨阳介绍给了负责地字号的大厨。 这位大师傅个子不高,在脑门的位置还有些谢顶,面色蜡黄,神情很是冷漠。 “刘师傅,这是新来的车夫墨阳郎君,他识文断字,掌柜的特意允他到地字号吃饭。”二福恭恭敬敬地说。 刘师傅对二福下颌轻点,有些空洞的目光在墨阳身上转了一圈,他自是知道关于地字号的事情,店里的伙计是不敢扯谎,轻易给人证明的。 他从笼袖里掏出一个挂着红色丝绦的长条木牌,随即有些嘈哑的声音响起:“我明白了,对牌给你,在那边自己拿。” 说完将这个写着地字号带着编号的木牌交给了墨阳,墨阳的编号是“壬戌”。 随即刘师傅便自己直接转身回去,没有再理会墨阳他们。 在这房间以东一道长柜上摆放着许多的笼屉,上面盖着罩子一来保温,二来也可以防止灰尘落入,看起来十分讲究。 在柜子后方还有许多的格子柜,上面是一些酒坛和一些零星杂货。 墨阳走过去将刚刚到手的牌子递过去,得到一份笼屉,顺便也探知虽然柜台上这些食物是免费的,但那些酒坛和零星杂货却是要钱的。 墨阳和二福捧着笼屉走到了地字号外面,找了一处避阳的位置席地而坐。 离开了地字号的二福就像是跳上岸的鱼儿重新回到了水里,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 墨阳掀开了笼屉的罩子,一阵热气冒出来,里面有三块切好的胡饼,蒸的蓬松软和,散发着肉香。 墨阳用筷子先夹了一块给二福。 “谢谢墨郎君,以后有事您尽管吩咐。”二福喜笑颜开地拱手道谢。 “不必客气,快趁热吃,天这么冷一会儿该凉了。”墨阳忙出声相劝。 二福小心地咬开了一个口,吹了吹气,而后又咬了半口,细细咀嚼,微微昂起下巴,眼睛眯起。 墨阳也夹起来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眉头蹙起:“这里面放了醋吗?还有点开胃……” 听得墨阳这样说,二福心中对于墨阳更是艳羡佩服,这墨郎君别看现在没落了,从他对食物口味的要求来看,他肯定还吃过不少好东西。 毕竟醋这种调料香料的口味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在乎的,普通人家能解决温饱都已经很是了不得了,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口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这,我鲜少有机会吃到夹肉的胡饼,不过感觉这个里面的肉还挺汁多肥实的。” 墨阳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胡饼,把里面的肉馅扒了出来,那肉切得并不细碎,肉块上还挂着一层乳白色中带着点黄油的油膜。 他用筷子戳了戳,一股子既香甜又油腻腻的味道四散开来。 或许是烹饪方式的不同,但是这种味道墨阳实在难以消受。 见一旁的二福虽然嘴里吃着,但眼睛却巴巴地瞅着笼屉里的胡饼,便将自己手中的胡饼放回笼屉,连着笼屉一起推给了二福。 “二福,把你的蒸饼给我吃吧。这胡饼和我家乡的味道不大一样,我还有点不习惯。”墨阳温和地说道。 “墨郎君,你真是好人,但这蒸饼太干,恐怕你更吃不惯。”二福的语气很是感激,但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胡饼上收回来。 二福暗自慨叹,这墨郎君显然是为了让自己多吃一些这日常难以得到的胡饼,才故意找借口说自己吃不习惯。这种善意在如今这个年代真是难得。 “没关系,你多吃点。”墨阳拿起了本属于二福的蒸饼,小口地咀嚼。 “那多谢墨郎君,我就不客气了。”二福倒很高兴,他将这三块胡饼都吃到了肚子里,连墨阳刚刚戳碎的肉块也没有放过。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一般一日只吃两餐,因为如果做晚餐,就意味着要点灯,那过于破费,而且以粮食的珍贵,两餐也更为合适。 墨阳和二福这顿就属于下午的飧食,吃过之后就意味着快要结束一日的工作,可以回家休息。 而吃完这顿飧食,二福带着墨阳又去看了为车夫们提供的宿舍,这个通铺宿舍墨阳可以自己住,但如果自己有家也可以回家休息,并没有强制规定。 大通铺上挨挨挤挤可以住十多个人,想到可能有人打呼噜、磨牙、甚至脚臭,墨阳还是选择了回破庙休息,何况蓉儿和车老板子还在那里。 和二福道别之后,由于墨阳是第一天到车行,还不算正式上班,在剩下的当值时间,他就去收拾清洁了属于自己负责的车架,还为那匹黄瘦马添加了几次饲料,带着它在车行四处走走。 虽则看起来是在遛马,但实际上墨阳一直在暗自观察车行出入的人员以及分布布局。 不过他溜达了一个下午,倒也没有看到什么男童的形迹。 倒是听到几个车夫闲聊的时候感叹,最近走失男童的事情愈发增加了,那坏人不仅仅将罪恶的手伸向流民,就连普通平民百姓的家中也有男童走失,以至于许多人家都因此溃散,哀痛欲绝的哭声在城中各个区域传出,民众抱怨咒骂的声音也充斥于城中…… 墨阳在回去的路上发现,街坊之间确实看不到儿童嬉戏的身影,不论是男童还是女童,几乎都不见踪迹。 家家户户闭门守户,街道上的人们也不见喜色,而是紧张兮兮地匆匆而行。 墨阳注意到,即便是不得已要带着孩子出门,一些男童甚至被装扮成了女童的模样。 第十一章 夜半绸缪 苏闯受气 回到破庙的墨阳没有看到雷安他们的身影,庙里他的那些手下也都不见行踪。 蓉儿闭门未出,见墨阳回来,一下子就扑了上去,那目光里满是担忧,就像是溺水绝望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她纤细的双手抓住了墨阳两臂的衣袖:“墨爷,你打听到小石头的消息了吗?老爷子早上出门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先冷静下来,蓉儿。”墨阳低头柔和地安抚。 他带着蓉儿走到了火堆旁坐下,伸出手在火堆上烤暖和,同时思索着该如何措辞。 “蓉儿莫慌,老爷子社会经验丰富,没有那么容易出事。他或许还在外面打探,只是我先他一步回来了。”墨阳放慢了语速,轻声说道,“我听过一句话,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另外,我今天已经成功入职了仁和车行,不过因为才刚入职第一天,目前只是熟悉环境,还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蓉儿从小和小石头一起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虽无血缘关系,但是情同骨肉至亲。 千百般忧愁统统涌上心头,这使得蓉儿如同受伤的小兽般呜咽了一声,但还是强自克制住了情绪。 墨阳暗自叹气,他觉得小石头这么久无法联系,而车老板子又迟迟不归,这情况实在是凶险,只是实在不好和眼前这女孩说明,只能这样予以安慰。 蓉儿擦拭了面庞上的泪水,让自己忙碌起来,加旺了燃烧的柴火,用土陶罐子烧了热水让墨阳洗漱。 这一个晚上外面的风声都在疯狂地呼啸,将破庙顶上的瓦片掀得噼啪作响。 墨阳在心里盘算着,如今自己混入了仁和车行,而既然那些罪犯将手已经伸向了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那再在这破庙停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且蓉儿一个姑娘家,哪怕会一些拳脚功夫,长期待在这鱼龙混杂的破庙也不是个事。 越是思索墨阳越发觉得必须加快调查速度,如果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查出来线索、没有办法结案,那么等车行发了薪水,说什么也要搬出破庙,租赁一间民房来安置蓉儿。 不过为了继续得到小石头的消息,得到那些失踪男童的线索,这里也必须要时常来看。 等车老板子回来,还是要继续出钱雇佣他,由他出面来帮忙打探这些消息。 只是夜色渐沉,墨阳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蓉儿的啜泣声,而车老板子依然没有回来。 次日一早,墨阳注意到蓉儿的眼珠红通通的,显然是夜里没有休息好。 他叹了一声气,语重心长地劝道:“蓉儿怎么样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等小石头回来了,你的身体却变得糟糕了,岂不是让老爷子他们更加担心。” 蓉儿非常乖巧地点头,声音有一些沙哑,一反往日的清脆:“谢谢你墨爷,只是小石头就像是俺的亲弟弟,他失踪这么久不见消息……而老爷子却也一夜未归,俺实在是担心他也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今天也出去找一找,听话,打起精神来,你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墨阳言罢收拾了一番走出了偏殿。 外面的天气愈发寒冷,不知什么时候起刮起了风。 那些黄色烟尘和灰土扬起来,同残留的白雪卷在了一起。 墨阳仰头看了看天,雾蒙蒙的只能看见太阳像蒙上了一层阴翳,毫无生气地挂在天上,不由得叹息一声:“唉,天怒人怨啊。” 想到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安置蓉儿的场所,倒也不急于一时去收买前殿内的那个油滑流民。 墨阳一路踱着步,打量着周围的民居,思考着合适安置的地点。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仁和车行,利利索索地喂好了黄瘦马,收拾了车厢。 车行今天给安排的活计倒是不错,因为墨阳识文断字,长相又颇为俊美,便安排墨阳到虎坊桥东边的一书香人家接送子弟上学。 一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是墨阳注意到许多带着锁链和配刀的衙役官差形色匆匆地在街上奔走,神情看上去颇为严肃紧张。 没费什么力气,询问了几次路,墨阳就找到了那户人家,一个极普通的两进四合院,和老门子说了声,等了一会就看到一个高个子仆人抱着书箱,伴着个小书生走了出来。 平安送到目的地的墨阳返回车行后,尚未进门,远远的就听到车夫聚集之处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他立刻将黄瘦马拴到了一旁的木桩上,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就见得车夫们围成了一圈,三爷和王霸站在圈儿的最中间吵得很凶。 而那些高级的车夫或坐或立散在旁边,根本不往中间去。 在人群中,墨阳一眼就看到二福那小子凑在一旁,贼眉鼠眼地看着热闹。 “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嘈杂?”墨阳扯了扯二福的袖子,悄声问道。 “嘿,官府在城外又发现了一名男童的尸体,正找了几家人去认尸,将自个儿的孩子带回来。”二福见是墨阳,出于胡饼的情谊,立刻凑近悄声嘀咕。 “这些人家悲痛难忍,家中的妇人走不动路,便来车行想要租赁几辆马车,顺便接回孩子。但是这样晦气的事情可没有人愿意去,这不在为安排谁过去头疼着呢。”二福嘿嘿一笑。 见墨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二福又道:“你可别往前去凑这个事情,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马车曾经拉过尸体,以后可就不好再赚钱了。” 周围的人突然两边散开,王霸趾高气昂地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出去。 而留下的苏闯却皱着眉、紧紧抿着嘴唇走向了属于他手下的这些车夫。 看到这些人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苏闯的心中一阵烦闷,气哼哼地一挥手赶走了两个想要凑上来安慰的车夫。 他沉着脸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不容反驳地让他们去准备车架。 被点到的车夫不敢反抗,但个个垂头丧气的,面露哀色,如丧考妣。 第十二章 五内俱焚,前往验尸 “都哭丧着什么脸,当初我风光的时候,你们也没少跟着享受好处,现在撂什么挑子,遇到事儿倒一个一个躲得麻溜。”苏闯劈头盖脸地训斥。 “没选到的人也别高兴的太早了,不好好干活说不定哪一天你们连这种机会都没有。咱们一块全叫人踢出去车行。都打起精神来,有多少能耐使多少能耐。不然等大掌柜的问起来,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车夫们一个个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吭声。苏闯见此,脸色愈发阴沉,想要再点上两个,发现这些车夫个个目光躲闪,只有新来的车夫墨阳神情颇为自在坦然地在那儿晃悠着身体。 苏闯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目光闪了闪面向墨阳询问道:“墨郎君,眼下车行急需用人,既然你并没有长久于此处当车夫的想法,去拉这一趟并不会对短期从事车夫的你造成太大影响。故而前往验尸的人员中也算你一个如何?” 二福很想替墨阳解释几句回绝,但是却不敢插嘴,只能一声不吭同情地看着墨阳。 墨阳心里倒是一片欢喜,故意在苏闯面前晃荡,就是想要达到这样的结果,自打听到发现了男童尸体,他心里就琢磨着想去现场看一看情况。 因此,墨阳没有任何反抗的老实巴交地回去牵起了黄瘦马。 虽然刚刚拉过一趟客人回来,黄瘦马还有些疲惫,但是依旧很是温顺,对于墨阳的牵扯没有显露出不耐烦,温和地拱了一下墨阳。 这是因为这两天墨阳自己掏了点钱多喂给它吃了许多的粗草料,又很是和善地帮它打理毛发,故此对墨阳比较顺从。 而之前墨阳因为自身从未驾过车的缘故还有些不自信,此时拉过了一趟客人,现在这有过多年拉车经验的黄瘦马又如此驯服,他就觉得自己应付得来车夫这个职业了。 待墨阳收拾好一切走出去的时候,天阴得厉害,闷的让人沉不喘不过气。 而东边狰狞可怖的黑云还在一层一层的压过来,整个大街上一片阴沉沉的。 在大门口旁站着三个极普通的百姓。 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其实年纪也并不大,只是生活的苦难让他颇显老相。 但衣服的质地看上去还是颇为结实平滑,虽然不是簇新的衣裳,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的补丁足以说明他家境还算是富足,并不是太穷苦的人家。 他身旁头发花白的妇人面色更为憔悴,面色惊得煞白,一副站不住脚的样子,软软地靠在了旁边的青年女子身上。 “辛苦郎君和我们走一趟了。”这中年男子客气地对着墨阳拱手,“如若一会验看的确是家中小儿,还要劳烦郎君帮忙拉回来……辛苦您了,在车资之外,我们懂得规矩的。” 墨阳拱手作揖表示感谢,随即主动上前为他们掀开了车架挡帘。 那中年男人扶着头发花白的妇人上了车,在那青年女子也坐了进去后,他没有进入车厢内,反而坐在了驾车的墨阳旁边。 黄瘦马达达的马蹄在街道上响起。 冬天人本就容易变得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更何况天气这样的寒冷,街上的行人更少。 冷冷清清的街上,除了偶尔行色匆匆的行人,竟听不到怎样的喧嚣。 但对于墨阳而言,这一路并心情并不平静,因为在他身后的车厢中总是传来如受伤野兽一般压抑不住的呜咽,以及那年轻女人同样带着哭腔的安慰声。 “唉!让郎君见笑了。”墨阳身旁的中年男人沉重的叹气,“人到中年才得一子,却不成想被贼人掳去……” 男人哽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这位老爷莫慌,”墨阳心底沉甸甸的,干巴巴地安慰,“或许官府找到的尸体不是你家孩子……” 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什么安慰都堵不住对方内心的伤痛,什么话语也暖不了失去孩子的彻骨寒凉。 中年男子从怀里摸出来一串铜钱塞给了墨阳,诚恳道:“现在已经远离了车行,这点心意请您收下,借郎君吉言,希望不是我家小儿。如果不幸真的是他……” 说着,他语气有些哽咽:“如果是他,还得烦劳您帮忙带回来。” 抵达了目的地,那是城内一片废弃的荒地,一些流民的棚子就搭建在附近。 这些临时居民起居生活排泄物和路旁排水沟里的异味混合,刺激着墨阳的鼻腔。 齐地居民生活污水排放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排污渠,一种是渗井。 和引水渠一样,每个居民坊、每条大街都会挖排污渠通向城外的河道。 每条大街的旁边,每个坊的坊墙旁边也都有排污的渠道,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明沟。 现在是冬天情况倒还好,如果是春夏,可想而知必然是蝇虫泛滥。 这片荒地所在的居民坊面积并不大,南北长大概500多米,而东西宽也在500多米之间。 四面都有很高的夯土的坊墙,坊内有十字交叉的两条大道,四面都开着门。 齐地的主要街道上起还未完全铺满石砖,更别说墨阳此时架着的黄瘦马车所行驶的这条辅路,完全就是一条颇为颠簸的泥土路。 不过它的夯土层非常坚厚,而且路面很宽,足有15米之长。 再往前走不多远,就看到了在一处沟渠附近聚集着一大堆人。 之前墨阳送客路上所看到的那些衙役和胥吏,个个手持工具也在其中。 衙役们吆喝着前来认尸的百姓遵守秩序,一个年长的胥吏手拿一纸,被他叫到的百姓逐户上前辨认。 发现不是自家孩童的人家痛苦之中还带着侥幸,但这种痛楚和煎熬化作了哀嚎,让他们的痛哭声在这方天地回响。 还有一些百姓虽然辨认过后也不肯走,急于寻找到自家孩子的父母们,甚至跪倒在胥吏们面前,苦苦哀求对方帮忙寻找。 墨阳偏过头去不忍再看,走在前面帮忙开路,带着他拉过来的那三位客人也拥到了前面去。 第十三章 墨阳验尸 翻找线索 在等待中墨阳也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早上,一位流民在清扫自家棚铺附近的沟渠时,发现沟渠边上露出了一只小脚。 他心想,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孩子跑到这没有遮挡的沟渠睡觉,不怕冻死吗? 他走过去,先是轻轻碰了碰这只脚想把人叫醒,可是连捅了几下这人都没有反应。 于是他走到沟渠前面想看看是谁家的孩子睡得这么死,可等到他转到前面一看,却吓得连退几步,踉跄着直接摔倒在地。 他眼前这名男童赤裸着身体,面色铁青,除了嘴角发暗的血迹,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而更令人恐怖的是,死者两腿之间血肉模糊,血、皮肉混在一起,纠缠成一团,像是被捣碎的肉酱一样。 轮到墨阳带来的客人上前查看时,这家唯一的男人也觉得脚软,一手按住了墨阳的胳膊哀求。 “郎君,拜托你扶我一把,我腿上实在没有力气。”他哀戚的目光落在墨阳的脸上。 而本就想要前去验看的墨阳自然不会拒绝,他用力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半搀扶着往前走。 而同行的两个妇人已经完全站不住脚了,瘫软跪倒在地上。 绕过衙役们,那男童便映入墨阳眼帘,他通身皮肉发白,说明已经死去多时了。 墨阳身旁的中年男人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上前两步抱住了男童尸身,他已然认出死者正是自家孩儿。 墨阳顾不上安抚对方,目光落在这男童尸身上。 这孩子全身上下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唯独两腿之间血肉模糊,捣烂的皮肉还有凝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看着甚是恶心。 屁股下面还有一滩暗褐色的血,显然都是从两腿之间流出来的。 而张开的两腿间有一个明显的豁口,而在这孩子的会阴部位,还有一小块皮肉垂着挂在上面。 这具残缺的尸身所缺少的部位,同墨阳那匣子里所堆叠的一致——男童的丁丁。 “娘……”凄厉刺耳的女声划破了这片区域的天空。 墨阳连忙看过去,那头发花白的妇人已经如软泥般昏厥倒在了那年轻妇人的怀里。 “孩儿他娘!”那中年男子顾不得再抱着自己孩子的尸身。 双膝跪地地转身扑向自己的妻子。 一旁的胥吏和衙役们连忙围了上去。 “快按人中。”见男子如此焦急,那个中年胥吏在一旁沉着地指点。 “扇巴掌,我以前见到过有人这样唤醒昏迷的病人。”一个衙役热心肠地出主意。 …… 那中年男子愈发手足无措,毛手毛脚地按照他们出的主意行动。 墨阳虽然掌握着一些现代急救方法,但是他看出来这妇人只是因为悲愤交加,气急攻心背过了气去,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而他自己现在是要混在车行中,也不便于行事高调,故此便没有出手。 没过一会,那妇人悠悠转醒。 那中年男子松了口气,随即顾不上多说些什么,双膝着地的膝行向那中年胥吏而去。 “官老爷,求为小民做主。”他砰砰砰地向地上磕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完全不吝啬力气。 “可舍不得,快点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官老爷。”那胥吏怜悯地看向中年男子,俯下身伸出双手,想要扶他起来。 “求您将那该死的杀千刀的罪魁祸首捉住,为我家小儿报仇。”中年男子打定了主意不起来,扑通扑通地继续磕头,额头都已经磕得红肿。 “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来寻找线索,将贼人抓捕归案。”胥吏的脸上也是满满恨意。 他扭头对身边的衙役们吩咐:“在附近再找一找。看看这孩子的子孙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别被野狗叼走了,无论如何也得争取把尸体凑齐。” 他使劲地拍了下手,周围的衙役们一部分疏散来到现场认领尸体的百姓,一部分便分散出去,低着头在发臭的沟渠和那些搭起的杂乱棚户附近搜寻。 即便不是为了这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他们也必须要搜寻,想办法查找尸体残缺的部分。 因为从正常的破案角度来讲,在发现残缺的尸体时,将尸体还原是破案非常重要的一环,往往缺少的那一部分就是能证明犯罪的部分。 这里民众具有传统的视死如生的文化,认为死了跟活着一样,只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追求肢体的完整健全。更何况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想法,出于孝道也不愿意自己有残缺。 虽然这罪犯故意割走了这个东西,明显是找不回来的。但遇到这家人这样惨绝人寰的情况,衙役们也只是想尽人事而已。 与此同时,墨阳也仔细地观察现场的线索。 他看了看周围,这个地方原先是三栋互字型的民宅,在拆掉之后一直没有重建,久而久之就成了废弃的荒地。 它大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地方倒是不大,可是找个东西也不容易。 因为在这附近到处是流民们搭建的棚户,别说是男童丁丁这样小的东西,就是扔进去一个蹴鞠也不好找。 这些衙役们已经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先看地面,再翻开石块,翻检流民们杂乱的生活物品。一寸寸地找,一尺尺地看。 只是这现场的情况实在太过于复杂,要搜寻地方又很多,在衙役们看来自己带来的人手实在是有些不够,仅仅凭借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要搜寻到什么时候。 那胥吏见状,向还留在现场的民众们拱了拱手:“各位,目前仅凭我等几人恐怕没有办法找到孩子缺失的部位或者什么犯罪线索,我恳请诸位予以援手。大家两两一组进行搜寻,如果有发现,请不要自己动手,叫我们过来处理。” 本来还要离开现场的那些前来认尸的民众闻言便停留下来,两两一组地开始翻找。 就连刚刚醒过来没多久的那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也让女儿扶着,俯身搜寻。 第十四章 调查流民 暗影跟踪 墨阳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男童被割掉的丁丁,他太清楚这东西的下场了,罪犯行凶的目标就是为了这个。 他更想找到的是罪犯留下的证据、残留的痕迹、未被抹去的线索。 十来个人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检查,这情形在墨阳看来就像是扫雷一样。 找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依旧一无所获,墨阳的腰又酸又痛,寒风刮得他的脸一片通红。 他抓了抓因为冻得太久而有些发痒的面颊,开始转变了搜寻方式,既然仁和车行有着重大的嫌疑,他干脆就仔细甄别现场的这些车辙的痕迹。 而在这样有重点的查探下,墨阳果然有了收获,这些车辙之中除了今天新来的马车留下的清晰印记,地上还有一些浅浅的痕迹,那里原本已经被浅薄的尘土覆盖,现在被风散,露出了一些出来。 他赶紧过去小心地探查,这车辙的痕迹很浅,绝对不是今天才有的,而从方向上看就像是有人特地拉到了这条沟渠抛尸似的。 再从地上残存的脚印来看,这应该是马车的痕迹,而车辙颇宽,看上去可比墨阳的黄瘦马车阔气多了。 结合孩子失踪的时间来判断,这应该就是昨日傍晚发生的事情。 而那段时间,仁和车行大部分的车夫都已经将车归还,只要探查这个时间段谁不在,就能够得出嫌疑对象。 而那胥吏和衙役们可不像墨阳这样知道车行的嫌疑,所以即便他们看到了马车的痕迹,但是因为现场已经非常的混乱,需要探查的太多,而纵横交错的车辙痕迹更是复杂,以他们现有的技术水平也没有办法将这个车辙拓印下来当做证据。 虽然没有找到男童身体缺失的部位,也没有翻找到什么有力的线索,但是胥吏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挨家挨户地问。 这件事做起来其实特别费劲,这些流民们,有些人根本就说不出个什么。 一些因为胆小怕事问什么都一个劲儿地摇头。 而那个胥吏依旧不厌其烦地调查周围的流民有没有听到特殊的动静。 “大人,在这个棚户区什么样的居民都有,每天都很嘈杂,发出怎样的声音也都不奇怪。没人会去注意这个东西。”一个面有菜色的流民老实巴交地回答。 “你这是打算要搬走?”胥吏的目光看向这几个人手里拖着的麻袋。 “我家里也是有个孩子的,最近这里经常有男娃儿失踪,现在又死了人,所以我们打算带着全家搬走,去其他的地方生存。”那流民低着声音说道。 “这里经常有男娃失踪,为什么没有报案?你们知道是谁做的吗?”胥吏敏感地抓到他句子中关键词语。 “流民的孩子基本没人看护,家家都在为生计发愁,看护的人也很难有精力多操心。”一旁一个脸上油腻腻、脏兮兮的家伙油腔滑调地接话。 “大人,这里环境太差,小孩老生病。别说丢孩子了,不丢的孩子都死了很多。”那个打算搬走的流民低着头说,“实际上如果不是这孩子死状太凄惨,发现他的又是一个新搬迁过来的人,没有人会在意的。” “毕竟谁会嫌肉多呢。”这一句,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胥吏没听清,往前凑了凑,却冷不丁对上了这流民身旁那张油腻腻脏兮兮的脸。 那油滑的流民对着胥吏咧开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腥黄的牙齿带着牙床都露了出来。 胥吏和衙役们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墨阳看着他们在收拾东西准备撤退,对这个时代又加深了认识。 虽然是作为官方出面,或许因为这里并非都城,只是偏远城市,面对的也只是普通人的命案,胥吏和衙役们对案件的侦查看起来并不严谨。 他们甚至连仵作都还没有配备,只是由衙役草草辨识、记录了下尸体的基本特征,就利索地把尸体归还给受害者家属了。 毕竟这个时候的人们讲究入土为安,对于尸体也没有多少保存手段,即便是有用冰储存、蜡封,草木灰脱水等这样的保存方法,也不会用在平民百姓的身上。 这种方法所带来的耗费,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因此,一般情况下,衙役们也不会将遇害人的尸体带回衙门存放到破案的,不然尸臭都可以将衙门笼罩了。 墨阳心里暗叹——哪怕自己只是看过一些侦探案件小说和连续剧,也能判断出这些胥吏和衙役他们这种做法非常不专业。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哭声一直没有停歇,那中年男子这次也挤进去了车厢,似乎是要和孩子多呆上一些时间,哪怕是已经去世的…… 这种情形让墨阳听得挺难受的,至亲骨肉,飞来横祸,换谁都受不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情去关注车厢的一家人,他刚刚眼角余光注意到似乎有个身影在悄悄跟着自己的马车。 墨阳坐直了身子,微微偏头,悄悄朝着身后偷偷摸摸看了一眼,确实看到一个身影跟在了马车后不远的地方。 自己拐出坊市,他也跟着拐;自己进入十字街道,他也选择了同样的方向;而墨阳加快了行进速度,对方竟然还能跟上…… 他意识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被跟踪尾随了。 将客人拉回了他们的住宅,又坚决推辞了男主人再度送上来的赏钱,墨阳架着黄瘦马慢悠悠地踏上了回车行的路。 果然,刚离开客人所在的街道,在拐弯之后,那个身影再度出现了。 墨阳没有再快速走,他摸了摸自己怀里带着的剪刀,嘴角翘了翘,反倒放慢了速度。 一来今天一天这黄瘦马走了不少的路程,墨阳不舍得再让它受累;二来他倒是要看看,跟踪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走到一处无人的街巷,墨阳拉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了下来:“朋友,跟了这么久该出来了,我早就发现你了。” 第十五章 得遇狐狸 钦差被困 墨阳的手悄悄按在了剪刀上,身体绷紧,随时可以发力攻击。 不成想,来人竟光明正大地现出了身形。 看到墨阳,那人还咧着嘴冲着他连连招手。 墨阳依然没有放松神经,仔细打量赶上来的这个人。 这个人个子不算高,不过20出头的年岁。头上戴着一顶青缎狐皮璞头,古铜色的外袍外面罩了一件皮袄。 腰间的汗巾旁还悬着一块汉玉扇坠,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皮靴。 长得也偏瘦,两只单眼皮小眼睛,目光倒是很有神,尖尖的下巴,长着一张典型的“狐狸脸”。 他皮肤偏白,鼻梁也比常人要高,而最有特色的是他的额头上有一撮天生的自然小卷发,看来来人身上有着胡人的血统。 “墨阳,你这家伙去哪了,这么久不联系,要不是我今天听说家属去认尸的事,跟着官府到那里找线索,还找不到你。这段日子你还好吧?”这家伙毫不客气地往墨阳的肩膀捶了一拳。 墨阳也将他和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这家伙有着西域粟特人的血统不说,长相还特别像狐狸,偏生还爱穿火红的狐狸皮袄子,所以人送外号狐狸。 叫的久了,倒是很少人知道他的大名,反倒将这个外号日常化称呼了。 这人和墨阳同样隶属金吾卫,一起各大被派来查案,但他因为祖上几代都有人在金吾卫供职,倒是积攒了一些人脉。 虽然这种关系并不足以让他摆脱从事危险的潜伏工作,但是这些残留的香火情还是让他这次得以在上司分配任务的时候,分到了没那么艰苦的位置,得到比墨阳更舒服一点的任务——充作因灾情滞留的胡商流连于各大梨园。 而在墨阳出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九死一生,但是也获得了一些线索。”墨阳叹了口气,“这些男童失踪的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性别上,罪魁祸首是冲着他们的脐下三寸去的,仁和车行有重大犯罪嫌疑……” 狐狸听着墨阳讲述了他的遭遇和行踪后,有些发愣,直愣愣地道:“你说是不是邪门,怎么这趟出来会遇到这么诡异的事。梨园也有不少男童走失,看来也是凶多吉少。” “你那边都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墨阳感兴趣地询问。 “在戏班子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倒是能捕风捉影听到一些消息,但是呢都不好说这些消息的真假,只能从中判断一些皮毛。”狐狸揉了揉下巴唏嘘道,“不过哪个戏班的点心好吃我倒是摸了个明白。” 墨阳想到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一时有些心酸,这人和人的处境实在是差距太大了,他有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狐狸见状,嘿嘿一笑,连忙将自己得知的一些干货说了出来:“戏班里都说是妖怪作祟,专门割那地方借此来吸收纯阳之气。 从去年十月起,戏班、善堂之类的地方就不断有小孩失踪,官府查了几个月没进展。 听府衙的文吏说,其实齐地啊,平日里仅有万余人口,但此时受到雪灾极寒的影响,灾民流民挤入城中,竟一下子骤增至10余万人。 所有的城内馆舍店肆,棚庵庐檐都聚满了面黄肌瘦的人群,社会秩序混乱之下,儿童丢失的事情便屡见不鲜。 要我看来,哪里有什么妖怪作祟,不过是一些地痞流氓恶霸趁机拐卖,或者是一些流民趁机杀害牟利。 至于为什么**缺失,倒是不得而知。 不过现在,受害者已经扩展到平民身上,百姓都慌了,有孩子的富户都在谋划往其它城池跑。” “天灾人祸,谁也不想撞这个晦气,有条件的人想要搬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墨阳有些怅然道,“看来你这边也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我们要完成任务回京都恐怕很难。” “又不仅仅是我们为难。”狐狸撇撇嘴,有些沮丧地挠挠下巴,“我们如果离开这里,回去后豁出来用金钱开路,走走人情关系,倒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我听说圣上派来的钦差大臣正三品中书令李荣学大人已经被困住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监督着。 连中书令大人都鸟困笼中无法可想,我等又能有何能为。” 墨阳闻言心下了然,既然在京师之内的金吾卫中都能腐败到这种地步,那天下其他地方的官场吏治还不知道会黑暗到何种地步。 “那这背后的水可太浑太深了。”墨阳悚然一惊,将案件的复杂程度在心底又往上拔高了几级。 “事已至此,既然和你联络上了,我们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我打算找机会接触一下中书令大人,你看怎么样?”狐狸抿了抿唇,面色正经起来。 “我看且先不要着急,我打算晚上去探一探这个仁和车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墨阳顿了顿,“事缓则圆,钦差那边在明处,必然被严防死守,我看还是不要贸然接触,还是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再一探究竟。” “我和你一起去。”狐狸快速地搓了搓手,咬着牙道,“这样我们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墨阳看到他那个舍不得的模样,啼笑皆非之下有些欣慰——虽然这家伙对于在梨园公费吃喝享乐的生活很是不舍,但是正事当前,他还是果断地做出了愿意陪同自己去探查的决定,这个人可交。 加对梨园生活公费享受有些不舍 “这样不妥,如果我们两个都被抓住,即便是亮明身份恐怕也没有活路。”墨阳蹙着眉头摆了摆手,“要这个要是我们其中一个人被抓,那么另外一个人则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亮明身份来救人,这样子对方或许还会有所忌讳,有机会放人出来。” 狐狸闻言,又有些没精打采了,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我目前就寄居在同春社,那里这几天正在演新编参军戏,不过也就那样,和京都比没什么看头。” 墨阳有些不想和他再说话了,他知道对方是真心所言,并非故意炫耀,但就是如此,才更加气人。 第十六章 驱邪仪式,破庙煮骨 在和狐狸分别之后,在拐入鹤坊桥东前,满眼都是灰色,空气里一股腥膻的气味混合着明沟传来的腐烂的恶臭,成群的乌鸦东张希望,不吉利的豆大眼睛左顾右盼地寻觅,不知疲惫地在城墙上聒噪。 墨阳默然回到仁和车行,尚未踏进门,就见二福急匆匆地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手里持着一条已经没了枝叶、被浸泡炮制过的干枯柳条。 “等下,墨郎君,三爷交代过你们这批回来的车夫必须要行过祛除仪式才能踏入。”二福跑得呼哧呼哧地急喘。 墨阳闻言定在门槛处,没有急着踏入。 就见二福用这柳条在他身周挥舞着,就像是在驱赶看不见的邪祟。 柳木也被称作“鬼怖木”,墨阳的老家有清明节插带柳条的习俗,没想到这么早的时候,柳条就被人们寄予了驱邪避鬼、护佑生灵的厚望。 “墨郎君莫急,再等一下。”二福呼哧呼哧地道。 他动作迅速地又从长柜台后面搬出了一个劈啪作响的火盆,从里面木炭有些发白的燃烧情况来看,这个火盆看来已被点燃了很久。 “郎君从这火盆上跨过去就好。”二福还蹲在地上,仰着头语气十分热情。 墨阳踏过之后,他就可以熄灭这个炭盆了,剩下的木炭他可以带回家去供暖。 墨阳笑了下,没有迟疑直接踏过去。 以前他就在电视上看到过古代的新娘还有出狱的犯人会用迈过火盆的方式来祛除晦气。 因为从古时候起,人们就认为火焰是一种非常炙热明亮的东西,它能够焚烧掉世间一切的污秽和邪祟。 倒是没成想有一天自己也会走这么一遭。 顺利地完成了仪式,二福立刻就将炭盆盖住,以便让火焰熄灭。 “墨郎君,三爷让我转告您,今日辛苦了,剩余时间可以自行安排。”二福的语气有些惋惜。 这墨郎君太倒霉了,今天他赚不到更多的钱了。 墨阳倒是没说什么,回到马厩给黄瘦马添上了一大把草料,便在自己平日里被允许行走的区域走了一圈。 而心中却暗暗地记下今日车行当值的人员,将其所负责的区域明了于心。 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墨阳已经对于这些人的性情本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打算在晚上潜入车行的时候选择从那些为人大大咧咧、没那么细致、身手也不厉害的人所负责的方向着手。 散了值,墨阳和其他人一样往回走,照常返回破庙,面上除了有些黯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而破庙中,车老板子依旧没有返回,蓉儿已经急得无法自已。 “你白天出去过了。墨阳看到蓉儿身上灰扑扑的样子以及脚上沾染的泥土断言道。 “墨爷,想到老爷子和小石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俺就没有办法安然在破庙里面呆着。”蓉儿低着头犯了错似的嗫嚅道。 墨阳深深地叹了口气:“蓉儿我知道你的想法,也能理解。 但是你现在的打扮看起来就是一个刚刚成长起来的少年,或许落入那些凶手眼中,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何况且不提这些凶残的罪犯,单说这世道这么乱,你孤身一个人在外行走,哪怕身上有一些拳脚功夫,这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老爷子是老江湖了,这么多年什么风雨没经历过,肯定是可以平安回来的。那到时候看不到你,他该多么着急。如果再因此错过了什么消息,我们岂不是更加遗憾。” “墨爷,俺接下来肯定不再乱走,在庙里等你们消息。”蓉儿不安地绞着两只手,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她软声认错后转移了话题,“雷大当家不在,那些流民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骨肉在煮热汤。不过我今天路过酒坊买到了米酒,墨爷你尝尝。” 墨阳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知道这个小姑娘有着自己的主意。 他端起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绿色的米酒,对于这个滋味心中还是有些期待。 学生时期读唐诗的时候就对此颇为好奇了。 李咸用《短歌行》:“一尊绿酒绿如染。” 李白《赠段七娘》:“千杯绿酒何辞醉。” 白居易集《落花》:“请君尝绿醅。” 这些诗咏,都在表述酒的色泽,当时墨阳就觉得,如果加上冰块,和可乐相比不知道哪个更好喝。 现代的黄酒可不会出现绿色,眼前这米酒为绿色,这是因为,这个时代酿酒还不能保证酒曲的纯净,以至制曲及酿造过程中混入了大量的其它微生物,导致酒色变绿。 这一碗热米酒下去,一天的寒气都驱散的干净,墨阳的脸上泛出红光。 他趁机和蓉儿缓和气氛,脸上便也带上了笑模样:“我去前面查看一下,另外今天晚上我要去仁和车行探查,你在这里莫要离开,帮我打掩护。” 墨阳来到了前殿,他转过去时发现,三个身体相较而言比较强壮的流民坐在一个缺了点口、脏兮兮的土陶罐子面前。 那罐子上方升腾着热气,煮沸的水,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不知道他们煮的是什么东西,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而在他们的脚边,已经堆了许多啃的骨头。 “哥几个好享受啊。”墨阳突然发出声音。 这三个流民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的。头发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过,粗糙而油腻,纠缠成一团一团的。 而他们冻得发红开裂的手上甚至还有化脓的地方,十指的指甲很长,指甲里面还带着污泥。 “郎君有什么事?”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问。 “别紧张,各位今日能改善伙食,我也为之欣喜。”墨阳缓步上前,他的目光定格在这几个人脚边的骨头上。 刚刚就是看到了这些,他才决定出声上前查看。 这些骨头部分上面还带着热气,墨阳的目光就定格在其中一根大约有成人小臂长度的骨头。 这会是什么动物的、是哪个部位的骨头呢…… 第十七章 分尸碎骨 暗夜潜踪 墨阳摸着下巴揣测,原因无他,在一堆骨头中,这块骨头实在是太显眼了,一头宽大而扁平,而然后慢慢往另外一头变窄。 墨阳俯下身,忍着那股腥酸的味道,将这根骨头拎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咯噔一声,骨头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墨阳发现这根骨头的表面有着许多道白痕,那是被劈砍的印记。 看上去劈砍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使得痕迹很深,即使骨头已经被煮得发白,那些印记还是很清晰。 这骨头看上去可不是羊身上的,墨阳一边仔细端详着这根骨头,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即将浮出水面。 这根骨头明显是被人用刀反复切砍过,但是没有切断。 浮光一闪,墨阳想起来了,当初在练剑时,曾跟随教练研究过古代欧洲剑客留下的剑术秘笈。 那些古代欧洲剑客为了剑术有些违反教义地对于人体结构做过专门的研究,一些文献还附上了人体结构图。 墨阳在和教练研究这些相关记载时,虽然他不过是玩票性质地跟着教练看了一部分内容,对于人体结构的研究并不专业,但是这个骨头的形状因为特别让他记忆犹新。 这是髀骨,即解剖学上的股骨,俗称大腿骨——人最坚固的骨头就是腿骨,尤其是大腿骨,它看上去就像半个扇子。 而从眼前这块髀骨的大小来看,正是儿童的尺寸。 墨阳心中那个不好的念头原本像潜水艇一样在水下压着,这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浮出了水面。 他的胃里一阵翻涌,克制不住的恶心翻江倒海般侵袭。 墨阳再也忍不住,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仅将刚刚喝过的米酒、今天吃过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胃酸都吐出来了。 “郎,郎君,你怎么了?”其中一个流民不安的眼神对上墨阳,不敢上前的他结结巴巴地问询。 “这些骨头是哪里来的?”墨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有些喑哑。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对方,不放过其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都是从明沟那里抢到的。”流民指了指锅里的,“这里面的也是。” “说详细点,哪里的明沟?”墨阳紧追不舍地问。 “鹤坊桥附近。” “知道是哪家扔的吗?”听到这个地址,墨阳有些着急,声音不自觉地加大了。 “不,不知道……那附近的居民将不要的东西都混杂着扔到那里,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捡到谁家的东西,但能吃得起肉的,可能也就那几家大的商铺。”这人显现得有些害怕,声音都抖起来。 墨阳拿起了他们放在一边捞骨头的树枝在锅里翻捡着找了找。 更多的骨头被他陆陆续续地挑了出来。 除了少量羊骨头之外,还有许多特定形态的骨头,一看就是儿童身上的。 那些男童被分尸碎骨了。 墨神色非常复杂的看了这些流民一眼,他也无法确定这些家伙是否知道他们汤中的骨头真正来源。 “郎君,您这是……”流民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事,你们自便。”墨阳的目光在这些瘦骨嶙峋肮脏的流民身上扫过。 在灾荒之年,贫困百姓饥寒交迫,流民易子而食的现象并不少见。 墨阳觉得无论对方知道与否,自己此刻都不要挑明最为有利。在生存面前,他也没有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就这种情况去指手画脚多说些什么。 他返回偏殿,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翻墙而出。 眼见得暮色苍茫,倦鸟归巢,千家万户却无灯火,偌大的齐地城池却是一片漆黑,偶尔几家大户上方有着袅袅青烟飘起。 寒风刺骨,像针一样穿透心灵,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大部分飞鸟走兽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墙上那几只乌鸦靠在一起,蜷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冷飕飕的风呼呼的刮着,墨阳如一抹幽灵般在路上快速行进,周围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的老头,受不住西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摇曳,又像魔鬼的爪子在乱舞。 墨阳将自己隐藏在房檐的阴影之中,按照自己打探过的情况,从人字号后面空地的一段围墙上跳了进去。 在人和车行防守最为严密的就是养马的马厩。 正值灾年闹饥荒,车行生怕有人会冒险翻墙过来杀马取肉吃。 而且竞争对手也很有可能会派人来给马匹下药,一旦因马匹健康问题引发事故,车行名誉受损,就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除此之外,就要属大掌柜的所在的书房和车行库房守卫最多。 而车行一些没有什么守卫价值的空地防守力量并不严密。 墨阳按照他白天想好的路线,向着大掌柜的那间装有许多书卷的书房摸去。 车行的规制摆在那里,既然他确信仁和车行有着重大的嫌疑,那逐一搜索,总会找到门道的。 关于探查对象,墨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掌柜的。 毕竟他全权负责仁和车行的事宜,那仁和车行有风吹草动,也应该是首先经过他的许可。 在寒风的呼啸声中,墨阳已经转到了地字号附近,他靠在木门的阴影后,从门缝中向外查看巡逻人员的踪迹。 巡逻人员三人一组,他们的手里都握着车行必配的鞭子,另一只手则攥着燃烧的火把,前后位置呈品字形,在所负责的区域巡察。 墨阳很轻松地就通过了外围的守卫。 因为负责这部分区域的不过是那些需要住在车行提供的集体宿舍里的那些车夫,由他们排班轮值。 已经工作了一天的车夫们已经很是疲惫,警戒心也不高,只是机械地走过负责区域,浑浑噩噩地完成任务而已。 墨阳让自己的身影尽量隐藏在阴影之中,越靠近大掌柜的所重点守护的书房,他的速度就愈发慢,行动更加小心。 在那天二福曾带他进去的院落里,几个统一穿着类似皂吏服饰的壮汉就在院子里相对交叉而行。 第十八章 深夜威胁 大厨贪腐 即便是深夜,他们也没有放松警戒,一个个身上剽悍的气息十分明显。 在这样强度的守护下,想要成功潜入的可能性很低。 墨阳这也是第一次摸进来,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防备情况,稳妥起见,他没有急于潜伏进入,而是打算顺着刚刚过来的原路返回。 深夜里,车行那些窗棂无一例外都紧紧关闭着,漆黑一片让人无法得知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天上的月亮也被乌云蒙上了一层阴翳,这使得夜色更加的昏暗。 齐刷刷的脚步声从墨阳躲避的巷子前走过去。 这让墨阳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推测——这仁和车行绝对有问题。 否则只是一个小小的车行,何必需要这样专业的护卫和这样严密的防守。 车行的利润一共才有多少,大掌柜的为什么会舍得花这么多的钱来雇佣这样精壮的巡逻守卫。 身体贴在墙壁上,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阴影中的墨阳心里暗暗算计着他们路过的时间。 在对方走远后,他快速地冲出,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下,找准方向立即奔驰,那动作迅捷得像一只离弦的箭,借助冲力跃上围墙,翻身而下。 夜色里,远处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就像是踏在了人的心脏上。 墨阳正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可是突然他又听到不远处踏来的脚步声。 他连忙将身子缩了回去,屏住了呼吸。 一个有些壮硕的身影迅速走上地字号的正门台阶,显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低着头飞快地直奔地字号房门而去。 墨阳注视着,心头浮起了疑惑。 他认出了那个身影的鬼鬼祟祟的步态,正是王霸。 这样漆黑的夜晚,又不是吃饭的时间,他偷偷溜到地字号……他想干什么? 门咯吱一声响了,那身影以和他身材不相符的速度蹭地蹿了进去。 墨阳连忙踮着脚尖,跟了过去悄无声息地靠近。 夜色太黑了,他看不清屋子里面的情况。 他低低地俯下身,身子紧紧挨着窗下,最后终于听见了房间里压低了的说话的声音。 墨阳静悄悄地躲在窗棂下,尽量放轻了呼吸。 嘎吱……头顶上的窗骤然被向上掀开。 墨阳紧紧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里面的谈话声却也更清晰地穿了出来。 “王霸爷,请恕小老儿无礼,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么晚选在这里和我见面。”那非常具有辨识性的、有些嘈哑的声音响起。 墨阳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属于地字号厨房负责人刘师傅的声音。 “噢,我认为这事不宜公开,”王霸说,声音带着一些跋扈,“毕竟,你应该是不想让我接下来这番话被旁人知道的。” “哦?小老儿还不知道我是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刘师傅声音愈发冰冷,在这寒凉的冬夜,听起来十分瘆人。 “话可别说得太满。”王霸戏谑地打断了他。 墨阳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得知什么隐秘的事情了,更是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他们在说什么。 “刘师傅最近很是阔气嘛,烧酒、厚棉袄、金镯子……”王霸故意拖长了声调。 接下来刘师傅和王霸一时都没说话,房间里的静谧让人窒息。 “王霸爷这是在调查小老儿。”刘师傅的声音里有着按捺不住的戾气。 这是墨阳第一次听到对方如此不平静的声调,一改平日里冰冰冷冷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听得出来,王霸的话触动到了他心里一个隐秘的触点,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啊,让我猜猜,厨房里的货款数目应该和实际支出相差很大吧……”王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欠扁,“想想看吧,让大掌柜的知道了会怎么办呢? 吴荣、李野、崔五这些管事要是得知他们自己的伙食费被克扣会怎么想,吴荣管事可是很得大掌柜的信赖,你也敢得罪他? 啊呀呀,苏闯那老瘪三知道自己手下出了纰漏,那总是阴沉的老脸该多么难看……” “你想怎么样?”寂静了一会,刘师傅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把手从袖笼拿开,我知道你那把切肉刀在你袖子里。别紧张刘师傅,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想你是知道的。” 王霸放缓了语速,“不然我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和你相见。” 当啷一声,金属的声响落在了地上。 “我的诚意。”刘师傅选择了妥协,强自克制着愤怒,“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很好。”王霸自得地发出了一声笑,“苏闯那老东西最近这么安静,受气了也不还击,拉着老脸总是阴戳戳地看人,你在他手下,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吗?” 墨阳心里暗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是非多。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车行,两个车夫小头目之间也有这样的权利之争。 “我只负责厨房,三爷即便有什么机密也不会和我这个只会做饭的小老儿说。”刘师傅的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嘲讽。 “谦虚了不是。”王霸冷哼一声,“那是苏闯老儿不懂得识人,换做你在我手下,就凭借你拿手刀工,将地字号管理得井井有条早就受到重用了。” 说着他话音一转,狐疑地道:“你别想着糊弄我,否则我将你贪污厨房货款这件事暴出去,大掌柜的发起火,就是苏闯那老东西也绝对护不住你。” “小老儿不敢,王霸爷有事尽管吩咐。”刘师傅降低了一些声调,语气不习惯似的带着僵硬。 “这么勉强,你不希望我与你为敌吧。”王霸说着,朝他逼近了一步。 “我不清楚你的意思。”刘师傅克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王霸步步紧逼。 门外巡逻的脚步声响起来,墨阳紧张得连忙躲进阴影,他骤然抬头,差点儿就撞到了打开的窗子上。 待脚步声过去,他再挪回来稳住自己,正好听见王霸说:“……还有按照地字号的标准给我手下准备每天的餐食……知道怕就好,按我说的做,你这老儿就是别扭,以后会习惯的。” 第十九章 账目端倪 钟鼓报晓 “我记得了,给您手下的餐食提高标准,另外准备五十个夹肉的胡饼,明天放到您马车的车厢里……”刘师傅低低地说。 “很好,不过这只是个小考验。”王霸打断了他,“过不了多久,等你有时间考虑清楚,决定了为谁效忠之后,我们还会再谈一次。” 意识到王霸和刘师傅的谈话即将结束,墨阳赶紧闪身躲到了房屋的另一侧的阴影之中。 昏暗暗的夜色之中,墨阳看着王霸一摇三晃地离开了地字号。 但他依旧没有发出声响,毕竟那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刘师傅,若被他发现了自己,那后果也不是轻易能承受得来的。 那房间里面安静了许久,突然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撅断了。 而后隔了许久才听到,刘大厨缓缓踏出房门的声音。 他佝偻着身体背着手走出了一段距离,忽地回身转过头望着这暗沉沉的地字号出神。 这使得刚刚要行动的墨阳心头突突直跳,手按在了怀里的剪刀上。 好在这刘大厨只是愣神了一会就离开了,身影在门外拐角处直接失去了踪迹。 墨阳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随后进入了地字号的后厨。 刚刚听王霸的意思,刘大厨贪墨了厨房的采购资金,既然如此,那账目定然会有所出入。 既然大掌柜的房间已经无法进去,那倒不如进入地字号的后厨查看,如果能掌握刘师傅贪腐的证据,或许日后在什么时候就能够派上用场,学着王霸那样,以此要挟刘师傅为自己所用。 借着昏暗的月色,墨阳摸了进去,他首先来到了后厨。在地字号的后面,有一处雪堆的天然冰柜。 墨阳看到里面有着一大桶揉好的面,而旁边是用篮子装好的肉,有切碎的,也有整块的。 粉红花白的肉在这暗夜之中也显得颇为渗人。 他不厌其烦地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挨个检查后,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就是正常后厨会用的材料,也没有发现骨头或者是其他异常的东西。 墨阳将目光看向了平日里兑换食物的那个长柜台,那里碗筷笼屉都收拾得非常的齐整,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探寻的东西。 他摸了摸下巴,既然柜台后面的那些酒水杂货是向管事车夫们出售的,那定然会有所记录。 在柜台最左边的一处抽屉里,墨阳找到了账本。他蹲下身子,借助柜台的遮挡,点燃了怀里随身带着的火折子。 记录着跳跃的火光,他开始看账本上的记录,这上面记录着每天买卖的信息,还有上货上料的数目价格的。 墨阳打小数学就好,对数字比较敏感,将这账本粗略的扫了一遍,总觉得有些异样。 他想到前世练剑累了的时候去刷知乎,看到过一个叫做“神奇的数学现象”的帖子。 他觉得好像有点意思,点进去看看,发现里面有一条“本福特定律”。 此定律说是一堆从实际生活得出的数据中,以1为首位数字的数的出现机率约为总数的三成,接近期望值1/9的3倍。 而越大的数,以它为首几位的数出现的机率就越低,这条定律可以用于检查各种数据是否有造假。 而他眼下的这个账本,七八九这几类比较大的数字竟然会频繁出现在首位,这显然证明这个账本有猫腻。 墨阳刚想将账本扯下来,忽然又停止了动作,这刘师傅敢于这样光明正大地将账本放在这里,应该就是算准了自己做的账目明面上达到了平衡,让人无法探究其中的内里。 那么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将账本取走,反而是打草惊蛇,不如让这账本就这样留在这里。 墨阳觉得自己应该快些回去了,否则一旦天亮,大家发现他这么早就到,肯定会有所怀疑。 毕竟如今这个岁月。除非能弄到特别通行证,才能在日落以后在街上合法行走,否则的话半夜出门,非奸即盗,无论是官民,抓住了没商量,先抽一顿再说。 顺着来时的路线,墨阳抓紧了时间往回跑。 如果是在京都,太阳下山之后,每个居住区的坊墙和坊门都会围起来一起关闭,想要溜进哪里基本上只能靠翻墙。 不过对于齐地而言,就没有那样严格。 它不像京都有那么多的人力,而且因为饥荒,到处都是流民,想管也管不过来。 好在这些坊墙都不太高,有的地方还不到人的肩膀,普通人努努力也能翻过去,而以墨阳的身手而言,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过有一点需要他特别的注意,就是爬墙的时候切忌用力过猛。 因为这些墙都是夯土垒起来的,风吹日晒雨淋的,非常容易松动,要是他不小心蹬塌了一大块土坷垃,稀里哗啦地掉落下来,这动静没准会引来周围的百姓。 更何况每个坊里的街角都有武侯铺,这些武侯听到动静肯定也要过来围观,一旦被抓了个正着,那这墙就算白爬了不说,还要受皮肉之苦。 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墨阳躲过了夜禁巡查队。 即便他的动作已经非常的迅速,但是当墨阳回到破庙的时候,天边也已经快到了天亮。 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渐渐地,鱼肚白变成了淡红色,好像是人们喝了一点酒,脸上呈现出红晕一样。 这时候他倒是见证到了一个非常壮观的景象——全城钟鼓报晓。 冬夜五更三点,从齐王府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波一波地传开,而各个里坊的坊门也都依次开启。 同时,城内所有的寺庙道观也都会撞响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整个城池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 这种景象和墨阳记忆中京都的晨钟暮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想到了之前曾经听马车夫们闲谈时讲过的,齐地本是没有这一政策的,但是齐王在就藩齐地时,因为太过于思念京都的繁华,便仿照京都执行这项政策。 第二十章 狐狸接担 又见失踪 进入到偏殿之中,就见得蓉儿正在做朝食,那灶下的柴火,明亮温暖地跳跃着。 蒸笼里的白气热腾腾的上冒。 由于是饥荒年代,让其实已经流行三餐的这个朝代现如今又把昼食省去了,一天只吃两餐。 为了适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生活习惯,如今他们的早餐在7点——9点左右,吃的多些,因为要应付繁重的农业生产劳动,称为“大食”。 下午三四点再吃一顿,因为就要天黑了,不能再去劳动,所以吃得少些,称为“小食”。 这点其实让习惯了一日三餐的墨阳还是很不习惯。 看着对方眼中的红血丝,显然又是未曾安眠的一夜,或许为了等车老板子、为了等自己平安归来,这个傻姑娘一晚上都没睡。 “蓉儿,我昨晚打探消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之后有了确切信息再和你详细说。你可不能再熬夜不睡,吃了早餐快点去休息。”墨阳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 不过他也觉得,车老板子或许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这么久没回来还没有一句交代,这可不是老江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一句话说得蓉儿红了眼圈,忧思惊惧之下,她确实一夜没有睡觉。 “老爷子小石头都杳无踪迹,墨爷您又去冒险打探,俺如何静得下心……”想到墨阳也是彻夜在外奔波,这姑娘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您说得极是,身体要紧。累了一晚上,您快也吃点东西。” 言罢,蓉儿便在水盆里倒了一些热水,盥了手,给墨阳端出来蒸饼。 蒸笼的盖子掀开,她的面容便浮在这飘荡的水汽中。 墨阳接过蒸饼转到了偏殿侧面,想着昨夜的见闻,有些不知滋味地吞了下去。 回到殿内,蓉儿已经在她自己的床铺躺下,身形未动,也不知道是否熟睡。 墨阳在自己的榻上小憩,他心底盘算着,且不提这账本的事情,那王霸让刘师傅为他额外准备胡饼的事情颇有蹊跷。 如若是为他自己的家人准备,大可不必一次性拿出这么多数目。 更何况还要求放在马车车厢里,这就更有意思了,他想要将这些胡饼运送给谁。 不知怎的,墨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初他初见王霸时,在对方手中看到的那个漆红的文卷。 在这个时代使用马车来转移赃物、或者是其他东西,是一个非常普遍的做法。 如果直接骑马,赃物则无法隐蔽。 而马车可以将赃物放入车舆,如果在车厢之中设有暗厢,那更是可以毫无风险地躲过盘查。 但是使用马车却有一个麻烦,那就是从马车的装饰、样式、车身的刻饰等处,可以轻易地了解到这辆马车主人的身份。 如果观察细致的话,甚至可以直接查到马车主人。 琢磨这个事情,墨阳又有些睡不着了,他干脆起身,理了理衣服,向门外走去。 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在他的身后,偏殿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冬日早晨寒风刺骨,但这却让一夜未睡的墨阳精神了许多。 大街上行人稀少,一片孤寂惨淡的情景。 墨阳快步在街上走着,刚刚拐入平康坊没多久,忽地窜出一个人,一把就拉向墨阳的胳膊。 墨阳一把扯过胳膊,利用剑术里配合的无剑格斗技巧,一个转手便擒拿住了对方的手臂,随即他左手用力折压对方右手大拇指,同时右手向上、向前推托对方右肘部,而他左手下拉,右手上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来人。 “哎呦,你怎么手劲儿这么大。”狐狸龇牙咧嘴地叫。 “这算客气了,你突然闯出来,没有给你一剪刀,已经算我手下留情了。”墨阳伸出手将狐狸从地上拉起来。 “亏得我还担心你,这大冷天的一大早就跑过来探看。”狐狸傲娇地哼了一声,“这事没三个胡饼,不,五个胡饼哄不好。” 墨阳摸了摸鼻子,狐狸这是戏班子呆多了,还演的来上劲儿了。 “成,胡饼不是问题,我在的车行每天都在发夹肉的胡饼,我全都留给你。”墨阳一口答应下来,但见狐狸这小子这么闲,眼珠转了转。 “不和你说了,我得赶时间,昨晚发现一条重大线索,得赶紧跟踪探查。”墨阳故作一本正经的腔调。 “什么线索,有我能帮得上的忙不?”狐狸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么多天泡在戏班子里没有寸功,他回去也不好交差。 “这……确实有一件事你帮得上。”墨阳嘴角上翘。 他将昨晚自己探查的事情说了,不过没提自己去翻找账本的事。 “我是车行的车夫,那雷霸对我有印象,况且我还得拉客人,分身乏术。跟踪他的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墨阳语气愈发郑重,“这个人在我看来有重大嫌疑。” “他这个人还有他的车架是什么样的?”有了正事,狐狸也收起了他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问道。 “有点胖,别看干的是车夫管事,却是个四方白净脸,全车行包括大掌柜的在内没有比他更白净的了。三角眼习惯吊着,动不动就抽动几下。”墨阳将王霸那典型的走路姿势也一番形容,“他这人特别好认,一摇三晃的,总是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情态。” “成,这事交给我。”狐狸一拍手,“今晚宵禁前咱们再到这汇合。” 说完狐狸闪身就要离开,却被墨阳再次叫住:“请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交给我,你放心。”狐狸挑了挑眉,痛快地回应。 将事情委托给狐狸,墨阳的心情又好了几分,他还盘算着白日里如果没有任务,或许还能去那大通铺打个盹。 但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样进展,他本以为自己刚拉过死人没多久,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安排,却不成想刚到车行没多久就被派出了任务。 而这个任务让墨阳的心头一沉。 又有孩子失踪了! 第二十一章 掷钱查迹 拙妇言踪 墨阳的任务就是拉载家属去之前找到男童尸骸的那片城内废弃的荒地寻找踪迹。 一大早家属就到了官府报失踪,他们今早发现孩子失踪,就立刻在附近寻找,衙役们帮着一起找,结果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却是毫无头绪。 有衙役便提出,很可能也被带到了城内那些流民聚集的地带,家属便到车行,打算租赁马车过去看看。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觉得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关于男童失踪的案件层出不穷,就没有听说哪一个被成功解救的,而这孩子到现在还毫无消息,恐怕已经是出事了。 这客人是一对年轻夫妇,已经在车行门外等待了,倒是不需要墨阳去他们家拉。 对方也没有心情和墨阳这个车夫热络,简单交代几句之后,这对夫妇便上了马车。 熟门熟路地启程,墨阳听到车厢里的妇人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在说些什么。 刚开始两个人的哭声很大,说话呜咽,墨阳听不太清,后来哭声小了,他们的说话声也清楚起来,他听见这个妇人不停地在说对不起这个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只是听到里面悲痛欲绝的样子,加上自己只是一个车夫的身份,他也不好意思他当场开口问。 只是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大郎的失踪和我有关系。”这妇人哀痛地说。 一张口就是这么吓人的一句话,墨阳有些发愣。 “六娘你也别这么说,有事就说事,别自责。这也不是你的责任,是他自己不乖跑出去的。”男人急忙在旁边劝女人。 随即他有些气急败坏又怀着期冀地道:“这小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他这些天老是惦记着吃肉,可是我是的病偏偏保济堂的大夫交代了不能吃荤腥。”妇人懊恼地哭道,“早上训斥了他两句,谁承想他竟然就跑了!” “不怪娘子,是我无用,不能让你们过上好的生活。”男人一边安抚,一边难过地呜咽起来,“王五那该死的畜生,若不是他在孩子面前炫耀什么夹肉胡饼,大朗何至于念念不忘至此。” 夹肉的胡饼,这个信息让墨阳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对话,莫不是这王霸在用这些夹肉的胡饼收买人心。 “那乞索儿好吃懒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营生,让我抓到把柄定让他好看,为大郎报仇。”妇人咬牙切齿地说。 “娘子有心了,大郎虽非你亲生,但你一直待他不薄,是这孩子命苦。”男人哽咽着劝慰。 对此墨阳倒不以为奇,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家的大郎都不是正妻所生。 但凡一些家境不错的人家,在娶正妻进门之前,都会在房里先放两个人服侍,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通房大丫头”。 这一点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 仿佛男人未婚前就跟婢女生子,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即便是嫁过来的娘子因此而吃醋想要发火,她所带来的婢女也会在她耳边低语,劝她要拿出高门大家女的雍容气度来。 可别显得不高兴,会被夫家指为嫉妒不容人,就连父母的家教名声也一并辱没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马车驶过四面都有很高的夯土的坊墙,颇为颠簸的路况让车厢里的对话发生了转变。 那男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怀孕的妻子身上,倒是稍稍减少了对儿子失踪的担忧。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拉停了马车,墨阳发现这附近的流民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小心地观察他们。 见状这男客官掏出了钱袋,他对着墨阳何周围的流民拱手作揖。 “诸位,我有个不情之请。劳烦各位帮忙一起寻找我家大郎,他是一个比较胖的孩子,身上穿着蓝色棉袄,前额上单独留了一绺长生髻,虎头虎脑的,前面的两颗门牙有点歪。” 周围的流民目光定在他手中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上,纷纷道喏。 而对于墨阳而言,别说他本就有心打探情况,更何况对方这样请求,他当然不会推辞。 他们一起沿着棚户开始一户户地走访。 这男子似是在出门前就有所准备,用铜钱开路,凡是肯回答问题的都会给上一枚,而若是有大致的线索,他给出的铜钱就更多。 很快有贵人用铜钱开路寻找丢失小孩的事情,便在这片流民的区域传播开了。 不少穷困潦倒的流民都探头探脑,搜肠刮肚地回想着最近见过的关于男童的情形线索,打算以此来赚一些花用。 很快墨阳他们就得到了消息,一个两眼乌黑、四十多岁、头发蓬乱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贵人,我这里有消息,只是……”她悄声说,一副生怕被其他人听到的模样,“我本不该趁人之危,但这世道,实在是逼得人没活路了……不知道贵人能出怎样的价钱。” “娘子只要提供的消息有效,我愿意出一贯钱。”那男客官急切地说。 “第一个消息,我今日起得很早,看到一辆马车路过这里,将刘麻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个小孩带走了。”那女人贼兮兮地转着眼睛。 “车?什么样子的马车?”墨阳连忙询问。 “一辆有着灰色麻布挡帘的马车,比郎君的车大些。”那女子倒是没迟疑,张口就答。 墨阳明白对方是生怕自己回答得迟了会被怀疑是撒谎。 “刘麻子是谁?”男客官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女子却抿唇一笑,没有出声,反倒是手掌向上摊开。 男客官从钱袋子快速掏出一把铜钱塞给她,晃了晃钱袋:“快说,如果消息准确,那么我们走之前这些都是你的。” “他就住在这片区域,今天还没有离开。贵人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至少做样子再找找。不然恐怕妾没命享受这些铜钱了。”女子连忙将钱塞到了怀里,咧着嘴露出发黄的牙恳求。 第二十二章 发现遇害 疑窦丛生 那男客官对妇人点了点头,二话不说,闷着头向下一家查探。 墨阳快步跟在了身后。 那娘子迟疑了一下,也有些吃力地躲避着地上的脏污,跟着走了过去。 一家一家的询问,旁敲侧击之下终于知道了那刘麻子就住在最为偏僻的那个棚户。 待得到了刘麻子的棚户,那男客官一把拉开了那油腻腻的黑糊糊的门帘。 他心急如焚,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更何况里面的流民很可能是拐走自家大郎的罪犯。 一张油腻腻、脏兮兮的大脸顿时和他对上,在昏暗的帐篷里,对方的眼睛似乎在发着幽光。 墨阳倒是认出来了这个人,当初胥吏问话的时候,就是这个家伙在一旁插嘴。 “几位贵人闯入我这是做什么?”他龇着牙,没有丝毫慌张。 男客官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大郎,你把大郎送给了谁?送到哪去了?” 那刘麻子身体使劲向后一挣,挣脱了对方的钳制。 “贵人的话小人不明白。”他冷冷地说道。 墨阳留意到对方的手防备地按到了一旁的一条烧火棍上。 “不明白,我看你到了官府是不是还嘴硬。”那男客官眼里几乎在喷火,说着挽着袖子就要上前搏斗。 那刘麻子却瞬间暴起,拎着烧火棍一把将那个男客官撞倒在地。 他就势便想要往外冲。 那个娘子吓得惊呼了一声,连忙往一旁躲去。 墨阳一下子挡在了门前,左脚向后撤步,上体前俯,猛力向下低头,躲过刘麻子挥舞过来的烧火棍。 随即他身体右转,右臂提肘内旋,顺势夺过对方的烧火棍扔到了地上,而后他快速翻转手腕,扣压住刘麻子的手指,将对方拿住。 那男客官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腰,怒斥道:“这乞索儿好狗胆,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说着便想要上前踹这刘麻子。 “官人,先问他大郎在哪里。”那妇人惊慌得脸色煞白。 “说,你把大郎送到哪里去了?”那男客官狠狠地瞪着刘麻子。 做到这个境地,那刘麻子反倒笑起来:“谁知道你家的大郎是哪个?” “家住平康坊、穿着蓝棉袄的、胖嘟嘟的孩子。”那妇人紧忙说出孩子的样貌特征。 刘麻子明显一愣,他龇着牙,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哈哈,原来是他,哈哈……希望你们阖家早日团聚。” 刘麻子见这男人一进来就明确地指认了自己,眼下又言之凿凿地逼问,显然是从其他流民那里得到了消息,他便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 墨阳使劲地将他的头往下一按,呵斥道:“老实点你还能少吃点苦头,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他是受了雷安的启发,想到了用这个来威胁这刘麻子。 那男客官确实目光一亮,他伸出手指,像钩子一样比划着:“快说,还能少吃点苦头。” “你说这个男娃,我没有送走,在哪里你们自己找啊!”刘麻子龇着牙冷笑。 那男客官顿时心生希冀,他对墨阳说道:“郎君可否帮我一起扣押他,将他送至官府。” 墨阳可不愿意离开现场,他还想知道其他的男童被送到了哪里。 思忖了一下,他说道:“客官,我认为还是找人去报官,让官府的胥吏过来探查线索更为合适。而且我们最好还是守在现场,避免对方如果有同伙会破坏现场。更何况找到小郎君才是目前最紧迫的事情。” “郎君说得是,周某一时急糊涂了,考虑不周到。”男客官拱了拱手。 他走到了棚户外,花了些许铜钱作为定金,雇佣了一个流民,请他去官衙报案,等官吏过来,再将尾款给他。 又在一处流民家里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条粗麻绳,和那流民将刘麻子绑得牢牢的。 “郎君,为避免意外我想亲自看管他直到官吏们过来,周某想烦请您带着我家娘子继续在这附近搜索我家大郎。”男客官对着墨阳深深鞠了一躬。 随即他面向了这片区域的流民,深深地鞠躬,有些声嘶力竭地宣称:“各位,这刘麻子刚刚亲口承认,我家大郎就在这附近。我拜托诸位,请帮忙寻找我家大郎,如果哪位找到了我家大郎的踪迹,周某必将给予重酬,决不食言。” 见刚刚给过赏钱的贵人又承诺出重赏,这几乎让整个流民区都动荡起来。 没过多久,就在南边的沟渠附近找到了孩子的踪迹。 确切说,是找到了孩子的尸体。 孩子就在沟渠旁边的一处灌木丛里,身上被麻绳捆了三段,有一截绳子勒在了脖子上,深深地陷进肉里,他身上脏兮兮的,嘴角还有淡淡的血迹,身体早已冰凉。 这刘麻子已经将孩子杀害了,墨阳侧过脸去握紧了拳头。 墨阳刚刚还心存希冀,以为既然有马车要将孩子接走,这刘麻子应该不会伤害孩子,却不曾想,他们还是晚到了一步。 墨阳忍着心里的不适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查看孩子的身上,尤其是下体是否已经被割掉。 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孩子的脖子上,脖子上的勒痕只有印记,而没有血痕,这说明这孩子分明是在死后才被人再次勒上绳子。 只见胸前棉袄有着大片的血@迹浸染,墨阳将面前的衣服一把扯开,却见得这胸@前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那妇人本来想要阻止墨阳的动作,但见得眼前的场景,凄厉地哀嚎一声,承受不住这种刺激,眼白向上一翻,倒在了地上。 这空空荡荡的胸腔里,肉眼可见肋骨已经全部断掉,内脏显而易见地受损了。 墨阳推测这应该是受创断裂的,很大可能是受到正面撞击或者摔在硬物上。 墨阳的心中有了推测——很可能是因为被害人反抗得太过于剧烈,而被刘麻子摔到了地上,肋@骨断裂插@入了脏器,导致他死亡。 可是他这胸前的这部分哪里去了呢? 他又解开了被害人的裤子,发现那关键之物却还在…… 这让墨阳更加疑惑了,他本来认定犯罪分子是冲着这部分去的,可眼前这景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二十三章 锅中煮肉 收到打赏 墨阳调头就向刘麻子的棚户里面跑去。 见到刘麻子,他一把抓住了对方颈部的衣领,斥问道:“那孩子怎么死的,他胸前的那部分呢?” “你是说我家大郎死了?”周某眼睛都红了,声音颤抖着。 这刘麻子却是一声不吭,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墨阳恨恨地将他一下子踹到,掀开棚户帘子进去搜索。 那棚户并不大,一些干稻草铺在地上,上面是一个破草席,而这些东西紧挨着灶台,大概是想要借助灶台的火取暖。 墨阳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灶台旁边,将锅和盖子掀开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里愈发不安,锅里赫然是被烀烂了的肉。 而看那大小形状,和那前@胸部分的位置非常吻合。 “这是什么肉?”墨阳质问了一声的同时身子往后退,一下子就靠到了墙上。 “人。”刘麻子闭着眼睛,语调平静,神色如常。 “谁的肉?”周某已经无法控制地浑身战栗,咬着牙追问。 刘麻子睁开眼,斜觑着对方没有接话。 “你是怎么杀他的?”墨阳拽住了想要和刘麻子拼命的周某,大声问道。 “他太吵了,我就打了他一巴掌,没想到他竟然趁机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刘麻子平静地叙述,那声音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是摔死的?”墨阳往前走了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刘麻子,“那为什么要割掉他胸前的部分放在锅里?” “ren肉,当然是活着新鲜的时候做出来才好吃。”刘麻子的回答依旧平静,就好像是在口述做饭的步骤一样。 “所以,你将他分三段捆@绑吊了起来,趁着他活着的时候@割掉了他胸@前的部分放到了锅里。”墨阳倒吸了一口气,这几乎是他在惊悚片里才会看到的杀人手法。 “我要杀了你!”周某嗷的一声咆哮,挣脱了墨阳的怀抱,扑上去死死掐住了刘麻子的脖子。 墨阳费尽力气才将他拉开,喘着粗气劝道:“官府的人就要来了,他会得到应有的制裁和刑法,直接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周某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坐在地上伤心欲绝,无声地流泪。 墨阳回过头,继续盘问:“那和你接头是谁?那马车是哪里来的?” 刘麻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锅里的肉,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墨阳一眼,对他刚刚的问话避而不谈,幽幽地转移了话题:“ren肉的味道好闻吗?” 他的话音刚落,墨阳再也忍不住,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待得墨阳应付完衙门的问话、帮助周某人将尸体运回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即便是年轻力壮的墨阳也感到了疲惫。 而这家的女主人累得几乎没办法站立,立刻被家里人扶了下去休息。 神色疲惫的周某将不少的赏钱塞到了墨阳怀里:“郎君,今日真是辛苦您了,劳费您许久,还是这样不吉利的事情,真是十分抱歉。” “本不应收取客官如此多铜钱,但家中正急需用钱,倒是愧领了。”墨阳没有推辞,他诚恳地道谢并解释道,“不仅仅是遇到灾荒年需要攒钱的缘故,还因为我逃难至此家中尚有孩子需要照顾,住在车行又不方便,所以想要攒钱租赁间房屋,多谢客官赏赐。” 听到墨阳提及家中孩儿,周某想到了自己刚刚死去的大郎,顿时心生不忍。 “郎君这事情好办。”不希望再有类似事件发生的他思忖了一下应承道,“我这里有一户姓孙的街坊,最近正要搬迁离开齐地,他家的房屋正要租赁出去,我帮你介绍,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多谢客官,对方如若同意,方便时还烦劳您叫人到车行唤我一声。”墨阳深深鞠躬致谢。 “不必如此客气。”周某连忙双臂扶起墨阳,叹息一声,“我家要是早点搬迁,大郎也不至于……” 和周某客气一番后,墨阳没再慢悠悠地赶回车行,而是加快了行进速度。 尽管如此,等他回到车行的时候,其他的车夫都已经下班了。 在得知墨阳再一次拉过尸体之后,二福倒依然是尽职尽责地在车行门口为墨阳举行了祛邪仪式。 其实这一点对二福来说倒是一点都不为难,虽然耽误了他的下班时间,毕竟这次所需要的炭火比上一次要少得多,仅仅是给墨阳一个人,那剩下的炭火他基本上都可以带回自己的家中。 “墨郎君虽然回来晚了,但是三爷特地让我转达,地字号是专门留有食物预备这种突发情况的,郎君不要忘记去领取自己的份额。”二福在墨阳跨过火盆之后,手脚迅速地将炭火盆盖住。 在墨阳道谢后,这二福便抱着炭盆快速地离开了车行。 墨阳则带着黄瘦马回到了马厩,自己掏钱给黄瘦马在它该有的份例基础上,又添加了一大把的上好草料,将它在马厩安置好,墨阳才大步地向地字号走去。 实际上看到了今天那锅中烀人肉的景象,他对于食物并没有什么胃口,甚至想到肉,他都有一些反胃。 不过一来他是想看看刘大厨经过昨晚一事,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异常?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将自己的份额领出来送给狐狸。 地字号的柜台上依旧放着一些蒸笼,只是比起墨阳正常时间段来领取食物时,份量要少得多。 刘掌柜的并不在厨房,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擦布忙前忙后的。 见到墨阳进入,伙计便连忙走过来招待:“郎君,柜台上现在还有黄米饭、萝卜和蔓菁。” 这萝卜和蔓菁实际上是咸菜,所以每一个人就只配了一小碟。 墨阳拿出了兑牌,让伙计给他拿了一份。 转身时,墨阳故意看向厨房,本想伺机窥探寻找刘师傅的踪迹,却不成想竟然见到在厨房里灶台下火焰燃烧,灶台上方还升腾着白色的雾气。 墨阳便好奇地拉住伙计问道:“小兄弟,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做食物呀?” 第二十四章 品尝馎饦 狐狸乔装 “哦,这是给三爷做的,他老人家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吃一碗馎饦了。”伙计将毛巾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搭,“郎君可是也想尝尝?倒是不贵,只需要7文钱。” “给我也来一碗吧,谢谢。”墨阳很是礼貌地冲着对方拱了拱手。 “好嘞,郎君请稍等。”伙计很是高兴地走了进去。 卖出去一碗馎饦,他可以从中分润1文。 没有让墨阳久等,很快伙计就用木盘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食案上。 墨阳走过去跪坐下来定睛细看,白瓷碗盛满的浓汤里沉浮着一些拇指大小的柔软面片。 原来馎饦就是面片汤啊,这种在这个朝代的人也叫它汤饼、索饼。 在墨阳看来馎饦这种食物比较像现代北方人叫做猫耳朵的那个东西。 虽然白水煮面条的滋味很是平淡并不美味,但是墨阳却仔细地品尝咀嚼,能吃到类似现代生活的食物让他很是怀念。 伙计见状询问道:“郎君是否需要一些调料?地字号常备一些辅料调料,不过放什么就要看您个人的喜好了。您是想要放羊油葱花、还是放姜汁、茱萸?” 墨阳想了想,客气地询问:“请都给我来一点尝尝吧,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您再给加个鸡蛋。” 他自动自觉地又掏出了三文钱递给伙计作为赏钱。 伙计眉开眼笑,没一会就给墨阳端来了他想要的调料。 一碗热汤面下去,墨阳浑身都暖起来,他大踏步地快速离开了车行,向着和狐狸约好的地方而去。 一进入那巷子,就看到狐狸抱着双手冻得直跺脚,看到墨阳的身影,这家伙赶上来口里直抱怨着。 “哎哟喂,你怎么才过来?快把我冻死了。” “真是抱歉,今天确实是遇到了些事情给耽误了。”墨阳歉意地拱了拱手,“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狐狸那脸颊上被冻得跟打了腮红一样。 咚……这浑厚的鼓声响起,震得城墙上的乌鸦呱噪着飞散。 “太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了,我们得换个地儿。”墨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时候天色已黄昏,街鼓响起。 之后大约要分五波击鼓八百下,然后夜色降临,坊市关门。 这时候就是宵禁,宵禁主要针对的就是这城内纵横主干道,均设置有巡逻队,禁止夜里在大街上走动。 不过这数九寒冬的,各个坊门一关,坊里内部的夜禁反倒不是那么严格了。 “我现在寄身的地方鱼龙混杂,倒不适合谈话。”墨阳搔了搔头,有些为难。 “我们去平康坊,我识得一家艺妓馆的假母,给我们准备一间空房间不是问题。”狐狸昂着头,头上那绺卷发也跟着晃了晃。 “我扮演的是流民,怎么能上秦楼楚馆呢。”墨阳有些犹豫,虽然他非常好奇。 “你低着头,乔装打扮下不是问题。”狐狸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假胡子和假眉毛,“我从戏班里顺出来的,今天要跟踪你说的那个王霸,就带着了,本想着危难时候给自己脱身用,没成想倒是用在你身上了。” 说着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递给墨阳。 墨阳看得心下暗暗感叹,狐狸这家伙看似马虎、对什么都有些不太在意的样子,但实际上非常细心专业,就单看这家伙里面竟然还穿着一件褐色的外袍,就知道他是早有准备。不过时间不充裕,他也无暇多问,快速地套上了狐狸的外袍,贴上了假胡子和假眉毛。 他又故意让自己的脊背显得有些弯曲,一个本来面目颇为英俊的小伙顿时看起来就老了十余岁。 “平康坊距离崇仁坊很近,如果那艺妓馆发生什么不方便的事情,我们就可以快速通过坊道穿到崇仁坊的旅社。那里也不会查太严。” 在悠长的鼓声中,他们快走的同时,狐狸嘴里不停唠叨着。 “前段时间一次宵禁后我在平康坊的十字街上行走,一看,对面来了两个武侯,我便赶紧调头往崇仁房里跑。 专门往那小巷小曲里钻,弯弯折折地绕了几个圈子,这些武侯还真没抓着我。和长安一板一眼、严肃紧张的治理相比,这齐地山高皇帝远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管理并不严格。” 墨阳听闻嘴角抽了下,这家伙看来是来往青楼楚馆和旅社之间的惯犯啊。 此时夜色降临,坊市关门。齐地各条大街上,唯余夜色茫茫。 各大坊市,基本上是黑灯瞎火,而平康坊还热闹着。 平康坊的坊门虽然关了,坊内的秦楼楚馆却还是红烛高照、歌舞翩跹、出双入对、浅斟低唱…… 虽然在灾荒年节对于百姓的影响非常大,但是对于这些有钱的权贵而言,却依然不会缺少他们的享乐。 走进平康坊粉子胡同,此时这里十分的热闹。 这胡同是齐地有名的青楼聚集地,这时间正是招揽生意的时候。 胡同两边全部都是两层歇山式的红楼,飞檐斗拱,画栋雕梁。 楼上楼下旁边都装着红木栏杆,即便是冬天,依然有穿着清凉的女娘倚栏相招。 廊檐下吊着各色的彩灯,晃得整个胡同都流光溢彩。 狐狸带着墨阳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这里的客人都在沉溺于酒色之中,并不会有人对他们的进来过多的关心。 墨阳走进来之后并不说话,只朝着里边看,仅仅看这里的红袖招摇、酒醉金迷,根本无法想象那些流民正在过的苦难生活。 他抿紧了嘴唇,目光暗沉。 “越是灾荒年间,被送进来的女娃就越多。”狐狸看出了墨阳的不快,低声叹息。 堂倌见狐狸来了,急忙上前来招呼道:“贵人今儿带了新客,是叫局呢,还是进大厅听戏,或是上楼坐坐?” 狐狸斜睨了一眼堂倌道:“楼上安排个厢房,可以看到楼下戏台的。” 说完,掏出一小把铜钱塞到了对方手里。 “得嘞,贵人请和小的来。”堂倌连忙将他们往楼上引。 第二十五章 清酒浊酒 交谈谋划 墨阳打眼看去,只见厅里放了许多的食案,乐队奏乐、酒菜上席,地垫上坐着的客人身边几乎都有女娘陪同。 戏台上一个女娘,正在咿咿呀呀的唱,也不知唱的是什么。 将狐狸和墨阳引到楼上,这堂倌便问道:“贵人是要填票呢,还是要挑一个?您身旁这位郎君是头一次到这里吧,我叫几个女娘下来?” “先不着急叫她们,先来点吃的。炙羊肉、切鲙、腌鱼干……这饥荒年估计也拿不出太多的花样,先就来这些,至于其他小菜干果,你店里有什么自己看着配。”狐狸大咧咧地坐下,胳膊拄在食案上,使劲地搓了搓脸。 “好嘞,贵人的口味小的都记得呢。”伙计的腰弯得更低了。 “今天店中备何酒?”狐狸歪着脑袋询问。 “白酒清酒小店皆有备。”伙计张口报上比较亲民的酒类。 正常时节,这白酒清酒并不昂贵,只是在现在这个粮食稀缺的时候,这些酒的价格疯涨,并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消费得起的。 狐狸是店里的常客,所以店小二对于他的消费能力心中是有数的,故此对于他的点单没有任何迟疑犹豫。 已经在车行吃过几顿饭的墨阳对于这两种酒倒是并不陌生,地字号那头部几位实权管事都愿意在吃小食的时候小酌几杯。 这个时代的白酒又叫做浊酒,呈浅绿色,不但浑浊不清,还浮着一层细白的、像蚂蚁似的漂浮物。 味道略有酒味,但是也略有酸败味。 高档一点的酒楼酒店没准都不预备这种酒,更多是自己家里酿出当日常饮料来喝的,做法也很简单。 浊酒就类似于现在的醪糟、低酒精度的便宜货。 至于清酒,就是把浊酒过滤以后又精加工的粮食酒,酒精度稍高一点,价钱也稍贵。 不过不提名号的清酒多半是店家自酿的,贵点有限,酒精度估计还不如现代的啤酒高。 以墨阳的酒量,喝掉几坛子估计都没事。 “你这伙计,甚是没眼色。”狐狸有些恼火,“没看见我带着朋友来的吗?把你店里珍藏的好酒一一报上来,不然我就亲自去找假母来说话。” 这伙计一看狐狸这样杠上了,当即也不示弱,张嘴就是一大串。 “小店有鄢州富水、乌程若下,除了本地的鲁酒外,客人若中意京师佳酿,本店也有珍藏一些西市腔和新丰酒。不过因为现在这个灾荒年,这些酒的市价都上涨了许多,所以价格方面要昂贵一些。”店小二躬身歉意地说道,“其实如果不是这样的灾荒年,店内可供贵人选择的酒的品种会更多一些。” 这天南海北的一嘟噜话,把墨阳说得有点蒙,他可摸不清楚该点哪种酒。 不过这些酒都很昂贵这件事他是听明白了。 但狐狸是什么人,在京师都久经考验的,即便听说价格高昂也丝毫不慌:“就来点高粱酒糜子酒,就点鲁酒或者是京都本地的新丰酒也就算了。” 听到狐狸这毫不怯场的话,伙计心中有数,眼前这胡商是懂酒见过世面之人,往日里看他只是低调地喝酒看戏,倒是小瞧了他。 “好嘞,贵人等好,稍后就来。”伙计躬身,倒退至门口又给他们将门带上。 “怎么今日里这样破费?”墨阳有些不解。 “我听到个消息,齐王要宴请钦差李大人,这楼里的舒五娘就在表演嘉宾名单内。”狐狸的手指在食案上敲了敲,“我想到时候想办法混在舒五娘的扈从里,争取和李大人联络上,看看有没有破案的转机。” “所以你想通过展露财力吸引舒五娘的注意?”墨阳疑惑询问,“这破费可太大了。” 墨阳非常惊讶,既然上级安排狐狸以胡商的身份潜入戏院和青楼楚馆这类的地方,肯定会安排好足够的预算。 但是他真没想到狐狸会在展露财力这部分做到这种程度。 看来这个案子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估计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和深很多。 “不,通过假母更有成功的可能。”狐狸咧嘴自得地笑了下,神情颇为神秘。 墨阳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既然对方心里有数,自己也就不再赘言。 “贵人,酒菜来了。”伙计很懂规矩,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这是避免他们会在服务的过程中无意听到一些机密的事情,从而给自己招来灾难。 一碟碟的食物被伙计放到了食案上。 这炙羊肉倒是已经被厨师用竹刀切成了一片一片的,上面还撒上了胡椒,浇上了杏酱,显然是作为了主菜。 在这炙羊肉的旁边是一碟红白嫩黄相间的鱼鲙拼盘。 墨阳定睛一看,碟子里的食物大多呈丝状,也有小片状。 着一片片鱼片被削得极轻薄、极细嫩。 碟边还堆着嫩绿色的葱碎,另有芥末、豆豉、蒜泥、橙丝等调料。 而给他们两个上的这两碗酒,隐隐泛着琥珀色,看上去粘稠浓密,说不定喝的时候还会挂壁。 伙计将这些菜品一样样地介绍了一番,才恭敬地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狐狸对墨阳伸手邀请:“我们边吃边说。” 他自己首先夹起了一块儿炙羊肉,放入了嘴里,享受地咀嚼。 墨阳则拿筷子夹起一片海鱼鲙成的白丝,就着葱芥,往嘴里一尝,又滑又凉,鲜腻中带着甜味。 这种食物的做法类似于那些标价贵得要死的生鱼片,他前世倒是试过许多次,潮汕生腌、东北生鱼片以及日本风味的餐厅他都品尝过。 “做得不错,鱼够新鲜。”墨阳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接着墨阳又连连向海鱼鱼鲙夹去。 “诶,你怎么只吃海鱼部分?”狐狸擦了擦嘴,疑惑地询问。 “东汉末年时,伏波将军陈登陈元龙在广陵做官时患病,胸中烦闷,脸红吃不下饭。当时神医华佗看了以后告知胃里面有很多寄生虫,就说是食用了鱼腥之物引起的,给开了方子,吃了以后吐虫三升,而几年后他再次发病的时候甚至因此而亡。 后有医者推测是其酷爱生食河鱼所引起,并且发现生食的话,还是吃海中之物相对安全一点。” 第二十六章 琵琶横抱 嫖资加倍 墨阳喝了口琥珀色的酒润了润喉咙。 “竟有如此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闻。”狐狸听闻惊叹得一拳捶了下食案,“这倒是要和家里人说说,以后还是少吃这鱼鲙,免得也糟了这虫病。” 墨阳点头,随即又夹起一片海鱼鱼鲙细细地咀嚼品位,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话说你今天跟踪王霸有什么收获?”墨阳咽下食物后主动问道。 狐狸摆摆手,连着“哎呀”了三声,才说道:“你是不知,这家伙好生狡猾,在城里兜了好几个圈子,要不是我机灵跟得快,肯定就被他甩下了。你猜他最后去了哪里?” 墨阳奇道:“是什么犄角旮旯匪夷所思的地方吗?总不会就是这里吧?” “当然不是,那家伙来青楼楚馆有什么稀奇。”狐狸撇撇嘴,“他去的竟然是一处破庙。” 墨阳的脊背都坐直了,将本来因为跪坐而有些发酸的腿脚都抛之脑后了。 “他去见谁?”墨阳连忙追问。 “一群流民匪徒吧,人我倒是不认识,不过为首的那个很好辨认。”狐狸的手指擦着自己的下巴,回忆道,“是个桀骜的紫红脸壮汉,我听王霸叫他‘雷大当家的’。” 墨阳的拳头轻轻砸在了食案上,他的语气略微有些兴奋——那一定是雷安。 “只是这王霸去见雷安做什么?”墨阳疑惑不解。 “似乎是在表示感谢,他看起来挺客气的,将一大包东西都塞给了雷安。”狐狸挠了挠头,“不过因为他们人太多了,我没敢靠太近,只是看了个大概。” “这雷安和这失踪案看来的确是有瓜葛的。”墨阳停箸断言道。 “这雷安最多就算是个流匪,王霸这个车行的管事会利用他做些什么呢?”狐狸挠挠头。 “对此我倒是掌握了一点信息。”墨阳转了转自己面前装着酒的碗,让原本挂壁的酒流了下去。 他将破庙的情况,当初何大柱窥探、雷安挖眼等事情一一和狐狸道明。 “这样看来早有人和雷安他们联系,和你说是购买男童的行踪信息,保不准就直接动手了。”狐狸忿然骂道,“这该死的天灾,把人都逼成流寇了,为了生存,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时下方大厅里传来了满堂喝彩声。 墨阳循声望去,就见一女子抱着琵琶款款登上了舞台。 这个姑娘年约二十岁左右,身上环佩叮当,身穿一件蛋清缎子银鼠皮披帛,内衬淡雪妃湖绉长襦裙。 虽然天气寒冷,但裙子的领口采用了“袒领”,开得很低,锁骨和前胸半露。 而裙子里是天蓝色裤子,足上一双红色绣花鞋,不过脚的尺寸看起来和现代女孩子并无分别。 不长不短的身材配着一张鹅蛋脸,薄施脂粉,只是眼角画成了向上挑的妆容。 这形容正如《全唐诗》方干《赠美人四首》中所言:“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那就是舒五娘。”狐狸的手指弹了弹面前的食案,“人不是顶漂亮,但擅做诗,再加上一手好琴技,虽然放到京都排不上号,但是在这小地方便被奉为才女,受人追捧。” 舒五娘对着台下的客官们微微颔首盈盈一礼,便将琵琶横抱,叮叮咚咚的音乐便流淌而出。 墨阳觉得她手中这种琵琶造型古朴、音色铿锵,表现力虽然比不上现代琵琶,然而却也拥有独特魅力。 “那王霸找雷安他们究竟谈了什么?”狐狸闷闷地喝了一大口酒,“那一包东西是酬谢雷安,还是再度给予的定金?可惜我当时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到。” 狐狸的心思可不在下方的表演上,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听得疲乏了。 更何况这舒五娘的颜色技艺在齐地尚可,但换在京都就显得十分平凡了。 “问问就知道了。”墨阳低声说道,语气果决。 “问雷安?”狐狸有些咋舌,“他能说实话?” “这个人看似彪悍,实则非常懂得明哲保身。”墨阳摸了摸下巴,回想着当初雷安的反应,“只要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说实话就会有生命危险,他会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的。” “那我们现在过去?”狐狸嘴上说着,但是人却没有动。 “再晚一些才好动手。”墨阳嘴角翘起,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咚咚……他们的房门骤然被敲响,一位女子出现在他们房门前。 这女子头上钗着的银簪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披着赤褐色相间的披帛,片金绿朝裙下露着一对天足。 年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但形容却依然俏丽俊爽,两条细眉笼住一双含情眼,笑盈盈地进入了室内,身子一软就坐在了狐狸身边。 “郎君来此怎不找我,倒是让奴家好生难过。”她右边的胳膊都攀在了狐狸的肩膀上。 “今天这不是带朋友来照顾你生意来了,当然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你。”狐狸习以为常地揽住了对方的腰部。 墨阳暗抽一口冷气,心里连呼好家伙,别人来是为了女支女,这家伙是冲着假母来的。 “这位郎君既是清蜉的朋友,来此便不要客气。除了五娘我答应了一切随她自己的意愿,不能代她做主,其他人你想要谁来陪,尽管提。”假母笑得愈发灿烂,同时下巴也靠上了狐狸的肩头,吐气如兰地说。 这倒是让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的墨阳有些窘迫了,他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地笑道:“我就是来长长见识,谢谢您的慷慨。” 这假母迎来送往,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一见到墨阳这幅情态,便知道对方还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 她捂着嘴媚笑道:“怪不得清蜉带您过来,这要是换做您自己来,肯定是要被收取双倍的费用。” “这地方的潜规则就是‘新郎君嫖资加倍’。”狐狸咧开嘴解释,整个人半边身子都快被那假母抱住了,“所以还是得我这个老手带着你花天酒地比较划算。” 第二十七章 假母晚娘 对饮商议 舒五娘出场之后,引发了客官们的热情,楼下大厅行酒令的声音和着琵琶声,愈发热闹。 墨阳看到狐狸和这假母恩爱地腻在一起的场景有些难以接受,他不自在地低着头吃着自己面前食案上的鱼脍。 将墨阳的神色收入眼底,狐狸对假母道:“晚娘,快敬我这兄弟一杯,休要让他放不开。” 晚娘咯咯娇笑:“郎君不必拘束,到这就和到家一样,人生苦短,及时享乐才是正事。” 言罢,她自己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执酒为墨阳倒满。 想到今天晚上还要去那雷安处问话,墨阳本不想饮酒,刚想找个说法来推辞,却看到狐狸冲着自己眨眼,那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将这杯中酒喝下。 这酒饮下去其实没什么辛辣刺激的感觉,反而觉得很甜,就像是兑了糖精的假酒。 作为现代人,墨阳习惯的那种动辄四五十度的高烈度白酒,是用蒸馏法制造出来的。 而这个技术在他原本的时空要到元朝才传入,而在此时之前,唐宋时代酒精度最高的酒也不会超过20度。 跟酒曲发生发化合反应的酿酒粮食大部分是被糖化了,糖化后只有一小点儿还能继续酒化,所以唐朝的酒主要味道是甜而不是辣。 从墨阳亲自品尝之后的感觉来看,他认为以李白为代表的“饮中八仙”一顿能喝很多杯不在话下,这主要考察的不是他们的肝功能而是胃容量。 “像郎君这样的人,必是酒中仙。”晚娘笑意盎然,再次为墨阳斟满。 墨阳听到晚娘这样说,不禁笑道:“倒看不出你有一双好眼力。” “做这一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没看过。我看郎君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生的也英俊风流,到哪都吃香啊,如何却不识风月?”这晚娘双眸轻闪,煞是动人。 “家中双慈一向管教甚严,若不是清蜉带我来,我还不知道这齐地还有这样的仙境。”墨阳避开她的眼神,言辞之间故意捧了对方。 这晚娘果然很是开心,将自己的杯中酒也再度饮下。 狐狸为晚娘擦去嘴角的酒渍,又为对方倒上酒,也跟着附和道:“就晚娘这身本事,在这齐地就是这个。” 狐狸竖起了大拇指:“没有哪家能比得上的。” “我啊,十五岁就进了行院,这眼看着人生一半已经走完,干这个行道,已经算是老的了。”晚娘说到此,神情竟有些黯然。 狐狸连忙将对方揽在怀里,故意讨好一般道:“最近听说一个消息倒是要恭贺晚娘——那齐王要宴请钦差大人,你手下的舒五娘也收到了邀请,这不正说明晚娘管理有方,已经是首屈一指的楼馆了。” “说起来倒是惭愧,五娘虽被邀请,却不是主要表演嘉宾呢。”晚娘叹息一声,自己喝了一碗酒,“这齐王宴会后,楼子的排名恐怕也要发生变化了。” “五娘已经如此风情韵致,还不是主要表演嘉宾,那头牌是谁呢?”墨阳顺势问道。 “被齐王管家亲自邀请的头牌叫做彩莲,不过这个彩莲在色艺上并非是最佳的,别说是在粉丝胡同里,就算是在她那个起凤楼也排不到前3位。”晚娘不屑地白了一眼。 “但是呀,她能言善辩,心思缜密,为人玲珑八面,倒是比我们五娘更能招人,也更深得客人喜欢,所以这次就抢了五娘的头牌。” “我们五娘虽然是心思上略逊她一筹,但弹得一手好琵琶,唱的曲子也好,又擅跳舞,还会作诗,客人们都称五娘的舞姿是如云飘渺。但不曾想,这个彩莲一出便抢了她的风头,唉……这宴会的时间越近,我的心里就越打鼓,恐怕这宴会一过,我这第一楼的名声就要拱手相让了。” 晚娘又喝了一碗酒,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掩口笑道:“这些小心思也就是在清蜉面前才敢讲,忧心之下,我倒是有些失态了,扰了郎君的兴致,真是抱歉。” “不论怎么样,晚娘我只会是你最忠实的守卫者。”狐狸温柔地凝视对方。 “其实,主要表演嘉宾倒是也没什么,只要五娘的演出足够精彩,即便只有一个节目,但若是能在精彩程度上碾压那锦云,让人难以忘怀,那也是一种成功,那起凤楼就不会动摇你们的地位。”墨阳冷静地分析。 “想要推陈出新,那何其难。”晚娘摇头叹息,随即又强自打起精神,“不过能成为齐王的宴会表演嘉宾,也很是能招揽一番客人,倒是我贪心了。” “齐王宴请那天你也会去吗?”狐狸作出一副羡慕的模样,眼巴巴地道,“真羡慕你晚娘,此生若是能见识到这样盛大的场景,真是死而无憾啊。” 晚娘掩口而笑:“郎君真是爱开玩笑,虽然宴会规格高,但也就是一场宴会,我们不是客人,没得享乐,只能旁观贵人生活,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晚娘,我有个不情之请。”狐狸凑得更近了,“到时候能不能将我们哥俩也带上,哪怕当个小厮也好。以后再去西域运贩货物,将这齐王宴请吹嘘出去,或许生意能更加顺利。” “哎呀,郎君这么说倒是让奴家好生为难,只是我们这种身份并不受人待见。听说前阵子有个大胡商想要拜谒王爷,连门都没进去。”晚娘扭了扭身子,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 在这个时代,阶级等级非常分明,社会上四类人的排行是“士农工商”。 商人是比农民的地位还要低的。 他们往往被骂做“市井儿”、“市井奴”、“市井无赖”……“市井x”就是形容那些辛苦劳作没有多少财力的小商人。 商贩这类职业很受歧视,甚至在科考方面都有一定的限制。 “我看晚娘这银钗配不上你的姿容,我打根金钗给你如何?”狐狸诱惑地许以重利。 “这……”晚娘在心中开始盘算着得失。 第二十八章 墨阳出谋 狐狸真“刑” “如果我有办法让五娘的节目更新颖呢?”墨阳的目光定在了楼下大厅舞台上正翩翩起舞的那道秀丽身姿上。 晚娘闻言腾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小郎君。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夜宴的事情心烦意乱,如果眼前这个郎君真的能帮五娘想出新鲜的主意,那带上他们两个进到齐王府一观那又如何。 反正他们估计也就是想见识见识世面、结识一下贵人,好方便以后做生意。 齐王府那些权贵、贵人聚集的地方,他们也无法靠近…… 想来带他们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此当然好,晚娘承情。”晚娘想通了,身体又靠回了狐狸的怀里,娇声道,“郎君,那奴家的金钗?” “买……”狐狸闻言心头狂喜,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郎君有什么好主意?”晚娘还是没有吐口答应带上墨阳他们,转而打探道。 “之前和清蜉在各地走贩时,倒是有一个节目很是精彩让我记忆犹新,而齐地又恰好没有。”墨阳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可郎君你不是说你在此之前从未进过青楼楚馆吗?”晚娘狐疑地眨了眨眼。 “曾经在一豪富家中见过一次,那种震撼令我至今难忘。”墨阳仰起了头,露出怀念的神色。 墨阳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腿。 虽然他的这种坐姿并不正式,没有正襟危坐。 但是这种将双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的胡坐,对于墨阳这个骨子里并不是个真古人的现代人来说,也着实难受。 但是这种盘腿打坐对于狐狸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种比较轻松舒适的姿态了,这样在坐踏上坐几个时辰,对他们来说压力不大。 可是现在这样交谈了一会儿,墨阳的尊臀已经硌疼了,腰也酸软了,整个人止不住地往下萎。 墨阳这种情态被急于得到答案的晚娘看在眼里,她连忙拍手叫伙计送上几个“赁几”上来。 之前为墨阳他们引路的那个伙计便送上来三个像小板凳似的木制品,上面窄窄的一条木板,下面三条腿,它呈半圆弧形正好能围住墨阳的腰。 伙计将这东西放在墨阳他们的座榻上,不过是放在他们的身前。 狐狸往前一趴,手臂搁上去,全身重量都引在这种赁几上。 墨阳有样学样,顿时吐了口气——哎呀,真是舒服。 “郎君方才说的节目是何等情况?”晚娘主动凑过去给墨阳倒酒。 “鼓上舞。”墨阳的手指在食案上敲了敲,“准备一面雕花大鼓,让五娘站在这大鼓之上翩然而舞,柔中带刚地跟随鼓点甩着长长的水袖,展示自己的优美身姿。这种舞蹈极具观赏价值,而且气势磅礴、汹涌浩荡,仿佛千军万马尽在眼前。” 墨阳前世倒是没少看这样的舞蹈,因为鼓有提振气势、振奋人心之意,所以鼓上舞常被用于各大企业开业或乔迁的仪式上。 如此一来,既能体现出企业团结向上的信心,也能表达出企业能快速发展的决心,寓意深厚。 晚娘闭上了双眸思索,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 “我曾听闻古时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能够在掌中翩翩起舞。 据说太监两专手并拢属前伸,掌心朝上,赵飞燕就站在其手掌之上,在极小的面积上作出各种舞蹈动作,扬袖飘舞,宛若飞燕。 而汉成帝还专为她造了一个水晶盘,叫两个宫女托住水晶盘,赵飞燕在盘上如蜻蜓点水随风飘逸翩翩起舞旋转如飞,就象仙女在万里长空中迎风而舞一样优美自如。 郎君这主意真妙,掌上舞现在没人能做到了,但现在换成鼓上舞,估计大家也会觉得新奇。” 晚娘双目间波光流转,面上笑意盈盈。 “不过这鼓必然要够大、最好用好皮来蒙鼓,这样才足够结实。 我这就让人去购买大鼓。除此之外,衣服的定制、五娘调整才艺都需要时间,两位郎君且自行享乐,晚娘需要先去安排。 届时两位郎君如果不嫌弃,倒是可以帮忙搬动下这大鼓到齐王府,一起见证五娘的精彩展示。” 墨阳和狐狸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的面上都带着喜色——这事成了。 一直闹到了午夜过后,大厅中才恢复了安静,客人和娘子们各自回到房间内休憩。 墨阳和狐狸走出去时,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雪来。 雪不甚大,零零星星地飘落着。尚能看到月亮在几片冻云中露着头,地面如白霜般铺了薄薄的一层,反着惨淡的光,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黑窟窿。 “这天气,看起来不大适合行动。”墨阳蹙起眉头。 他可不愿意耽误时间,毕竟时间一长,谁也说不定事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更何况凶手这样嚣张,每多延迟一天,就有可能会有无辜的孩童遭到黑手。 “我们先去,看上去这雪会越下越大的,那就会遮掩住我们的痕迹。”狐狸抬着头看了一会儿,肯定地断言。 刚刚喝了酒,腹内还很饱,夜里更为寒冷的气温便也没有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困扰,他们快速地向着破庙的方向行进。 “一会如果在庙里直接动手,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墨阳边走边琢磨着。 “闹大了对我们可没有好处,谁知道王霸有没有在这群流民中安插眼线。”狐狸搓了搓脸,“这时节,随便给些食物,就能让这些吃不饱肚子的家伙唯命是从。” “悄悄打晕,然后将他带走。”墨阳的目光开始在四处寻觅是否有合适长度的木棍,他的思维已经转到了人体脖颈处脆弱的部位上。 “我手上还有一些迷药。”狐狸摸了摸下巴,“把他药倒再打晕,免得他半路醒过来。” 墨阳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哽住了,他对狐狸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你真‘刑’。” 狐狸当然不懂墨阳的现代网络流行语,他嘿嘿笑着:“尚可,尚可。” 第二十九章 双管齐下 夜审雷安 天气果然如狐狸所断言的那样,雪越下越大,到后来抱了团地往下落,将他们两个的脚印都遮掩住。 漫天里飞着白梅般的雪花,密密层层的,一直沿到远方沉沉的暗夜里。 却无风,只听雪落沙沙的声音和匆忙的脚步踩到雪上发出的嘎吱声。 这个时辰,破庙已是一片漆黑,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渴求吞噬一切美好。 两人蹑手蹑脚地进入正殿,负责守夜的流民靠在柱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正打着瞌睡。 虽然雷安已经布置了要他们守夜,要求他们在夜里警醒一些,并且及时添加柴火。 但是对于这些值守的流民而言,长夜漫漫靠着火堆,望着跳跃起伏的火苗,很容易就犯困。 更何况在他们的心里,这破庙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守的。 不过墨阳他们进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这位守夜的流民,他半梦半醒间抬头,揉了揉眼睛,见到是熟悉的墨阳,便没再吭声,缩回了原位。 他没有留意到的是,墨阳和狐狸没有去属于他的偏殿,而是悄悄转向了后院本属于僧人休息现在被王霸占据的僧房。 这僧房原本十分破败,窗户上的窗纸也是破破烂烂,但是在雷安入住之后,他命令手下用能够找到的材料大概修了修,避免风从中透入,此刻倒是方便了墨阳他们施放迷药。 按照他们一开始所想,狐狸在窗户上捅开一处破口,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杆子,将其一头对向窗内。 他的嘴叼住了另一侧,两腮鼓起,轻轻地一吹,青白色的烟雾便袅袅挪挪地飞进入了室内。 “成了吗?”墨阳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悄然询问。 狐狸搔了搔头,比比划划地道:“我也是第一次用,并不清楚。” 墨阳冲着他伸出手又比划了两下:“那你再吹一点,多吹一点。” 狐狸倒是没反驳,继续鼓着腮帮子认命地往里面吹气,而墨阳的目光开始在周围寻摸趁手的棍子。 狐狸吹得腮帮都僵了,可是墨阳依然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他咬咬牙挥了挥拳头,“走,我们进去。” 狐狸一把拉住了墨阳,对他示意捂住口鼻,否则他们两个也会被室内那已经很是浓郁的迷烟撂倒。 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却见雷安躺在榻上,睡得正酣。 不知道是因为迷烟的作用还是他本身就睡得香,雷安压根就没有感觉到已经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 虽然对方此时看上去人事不知,但是保险起见,狐狸抬手就想朝着对方的后脖颈打去。 但他举起的手臂却被墨阳一把拦了下来。 狐狸疑惑地冲着墨阳挑眉:“你对他发善心?打一下不会有问题的,最多脖子疼几天。” 墨阳却直接朝着房间一张破旧的案台走去,那案台已经半塌,掉下来的桌子腿被王霸用来压住了一个布口袋。 墨阳拎起这个儿童小臂粗细的桌子腿,目光在雷安的后脖颈转悠了一圈。 他很是果断地直接一挥手,重重地打在了雷安的侧边脖子。 雷安的头在这股重力的击打下歪到了一边。 “他和你有私仇?”狐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墨阳耸了耸肩:“我只是更擅长使用兵器。” 随即,他和狐狸将雷安架了起来,这家伙就像是一滩软泥任由施为。 他们两个带着这雷安颇为费力地从后院溜了出去。 “带去哪?”狐狸看着四周一片雪白,有些茫然。 此时离开破庙的遮挡,一股寒气逼过来,让他们的身子一凛。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中穿出,如一只诡异的眼睛,夜幕倒映着雪色,发出令人心疑的光,眼前景物全都裹上了银装,白茫茫一片,再看不到别的颜色。 “不用太远,不会惊动庙里的人就好。”墨阳抿了抿唇。 雷安的身体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条很深的痕迹,他拖在地上的两条裤腿都沾满了积雪。 “差不多了,这里是坟山,几乎不会有人到这里。”墨阳吐了口气。 远处一个一个的小山包似乎也在冷冷地凝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风声在这夜色里就像是鬼怪在呜咽啼哭。 “得把他弄醒。”狐狸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雷安。 墨阳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么折腾都没把这家伙弄醒,狐狸那迷香效果还真不错。 他俯下身,揉出一个雪球,在这雷安的脸上狠狠一拍。 雷安一个激灵,整个人被脸上突如其来的冰冷给惊醒了。 “狗日的,是谁干的,是谁,没有看到我在睡觉吗?”迷迷糊糊地他破口大骂。 不过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破庙的房间里面了,而是在一个僻静的......坟山。 他抬手捂住了自己左边的脖子,感觉这个部位特别的疼,就像是被马车碾过去一样。 一抬头,在自己上方两道直挺挺的阴影将自己笼罩,他顿时觉得瘆得慌。 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是墨阳,他暗自松了口气,可是转而就看到对方的手里正握着那把令人心悸的大剪刀。 对方将自己弄到这样一个偏僻又寂静的地方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雷安此时吓得心里直打鼓,而且身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点力气都没有,软得似乎一步也走不动。 墨阳见他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两腮的肉直跳个不停,也懒得对他多说,直接威胁到:“雷大当家的,这等偏僻之处,你应当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这岁月,死个把人可不算什么大事。”狐狸也配合着,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所以,雷大当家的识相点,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如实告诉我。”墨阳的剪子故意冲着他当空剪了剪。 剪刀发出碰撞摩擦的金属声,声音很是刺耳。 “说谎的后果你承担不起。”狐狸龇了龇牙,配上那颇为尖的下巴在夜里看上去恰似要吃人的精怪。 那雷安连连点头,意思自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雷安,除了破庙里的人,你今天见了什么人?”墨阳眯起了眼睛神探。 第三十章 夜审雷安 内情惊心 “回、回、回……回郎君,我今天见了很多人,能给点提示吗?”雷安咽了口口水,心里直打鼓。 “不用回了,你直接说吧。”墨阳故意打了个哈欠,“不然现在这个时辰就是你的吉时。” 雷安使劲地定了定神。总算是舌头利落了,他回道:“今天一天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和我相见,只除了一件事 ——上午的时候我见到了仁和车行的管事王霸。” “他来作甚?”狐狸冷冷地问。 “只是因为我们帮他做的一件事,他要付出酬劳给我们。”雷安沉思了一会儿便如实说道。 “你帮他做了什么事?”墨阳赶忙追问,目光在雷安的脸上打转,不放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虽然雷安有些踟蹰,但是一来他并没有答应王霸要为他保守秘密。二来自己的性命安全已经受到了威胁,在这个时候撒谎,可真的不是一件好主意。 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掌握到什么信息了呢,这个问题或许只是试探。 想得透彻,雷安便如实回答道:“这王霸让我们去冲击他的一个对头的车架,最好让对方无法再登上马车。” 蓦地,墨阳的脑海里转悠出了苏闯的模样,这几天可没看到三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对头…什么样的人?”墨阳上前了一步。 “这……”雷安看着对方手里那泛着寒光的剪刀,不敢怠慢,大脑快速地转动回忆,“说实在的,我也很诧异,那人的气度很是不凡,随身还带着两个护卫,实在不像是王霸这种层次的人的对头。” “你们都不问问是谁就敢去冲击?”狐狸冷哼了一声。 “在现在这个年月,有的赚就不错了。”雷安苦笑道,“再者,知道的越多,顾虑就越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有听到他们彼此间的称呼吗?”墨阳追问。 “当时情形很乱,大家乌拉拉地涌上去一顿呼喊。”雷安的粗眉毛拧得死死的,“不过,我似乎听到那个气度不凡的人喊他其中一个年轻护卫的名字……那名字……” “叫什么?”狐狸急得催促道。 “好像是叫……”雷安憋得脸都紫了。 墨阳和狐狸屏住气息看着他,恨不得给他的脑子装个轮子给他推得飞快。 “叫做景春。”雷安一拍巴掌,“我当时还笑话这名字娘里娘气的。” “是李大人的护卫。”狐狸扭头对墨阳紧张地说道,“据我所知,李大人出京时,陛下赐给他两个护卫,分别是岁光和景春。” “这王霸让雷安他们冲击钦差的车架……”墨阳在雪地上踱起步,踩得积雪吱嘎作响。 他想起狐狸所说的钦差被困一事。 “他后来还有联络过让你们冲击车架的事情吗?”墨阳追问道。 “这倒是没有再大规模地举行过。”雷安晃了晃脑袋,“不过我们有轮流安排人在街道上巡查,只要再看到他们就要纠缠,总之不能让他们自由行动。” “这就是了。”墨阳将剪刀收回了袖笼里,“李大人他们之所以选择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的身份,看来缘故就在于此了。” “这些狗鼠辈,正经坏了正事。”狐狸呸了一声,他恨恨地盯着雷安,目光中不怀好意。 “好汉饶命,好汉……”雷安显然看出来狐狸的杀机。 雷安这种人,对别人特别狠,但是轮到自己,却软了骨头。 此时的他浑身酸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这种情况下,他果断选择了认怂。 “今晚这事你烂到肚子里。实话告诉你,你冲撞的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钦差李大人。而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上报给了朝廷。”墨阳摸了摸下巴。 “你一介草民,和朝廷对抗是没有好下场的。接下来你一切如常,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一旦消息走露,你非但要接受朝廷的制裁,我还会让你尝尝什么叫生死两难。” 说着,墨阳的目光扫向对方的下身。 “墨爷放心,我雷安要是敢说出去,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雷安一个激灵,立即表态。 他的语气真得不能再真,毕竟他可绝不会忘记,眼前这个家伙可是专门朝人的命根子使劲的。 更何况,自己当初之所以敢于接下王霸提供的任务,不过是觉得那王霸就是个车行的普通管事,再怎么样,他的对头的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却不曾想,这市井儿竟然狗胆包天,胆敢指使自己等人去冲击钦差。 钦差奉旨办公,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而且给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和朝廷作对,既然眼前这两位说能代表朝廷,那不论这事是真是假,自己只能选择相信。 怎么想雷安都觉得自己就吃这么个哑巴亏,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墨阳对着雷安缓缓点头,稍稍思忖了一会。 “先把他绑起来。”墨阳心里有了成算,对狐狸说道。 “算你小子走运。”狐狸对着雷安冷哼了一声。 “这……墨爷,我保证不会说,饶命,饶命啊!”雷安慌了,这冰天雪地的,哪怕他们不杀自己,但要是他们把自己绑起来,就扔在这里也会被冻死或者被野兽咬死。 “想什么呢?没有要你的命的意思,老实儿的。”墨阳乐了,“只是堵住嘴巴送回破庙藏起来,小声点,惊动了旁人,小心你的命。” 雷安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敢出声。 墨阳将之前狐狸脱下来给自己的外袍扯下来,刺啦一声撕成了条状,拧在一起,然后和狐狸一起给雷安五花大绑。 那外袍的袖子就堵在了雷安的嘴里。 沿着原路将这家伙送回了破庙的僧房里,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 “再赏他一点迷香吧,这样就没那么痛苦。”墨阳将雷安的脸掰正,让它朝着墙壁。 又将床上的被子盖到了五花大绑的雷安身上。 狐狸再次掏出了他那藏在怀里的迷烟,将那烟管的一头对准了雷安的鼻孔。 第三十一章 筹谋后续 灾情扩大 “这样更精准一些,或许可以节约一点。”狐狸嘿嘿一笑。 他点燃了烟杆,蹿出的火苗差点烧到了雷安的鼻毛。 狐狸鼓起了腮帮,开始吹起,丝丝缕缕的迷烟便顺着雷安的鼻孔钻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听到雷安颇为有节奏的呼吸声,这家伙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狐狸收手后看向墨阳,墨阳对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这家伙说的话能信吗…”墨阳再看向这雷安时,目光里带着狐疑,“他只是个地痞,能信守诺言不乱说出去吗?” 狐狸立刻就明白了墨阳话里的意思,他明白墨阳是不放心这雷安,存了想要把他直接解决的心思。 “先留他下来。”狐狸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月牙,“虽然我这边又朝廷在齐地留下来的暗门的联系方式可以帮忙看管,但是如果雷安今天刚刚见了王霸,转过头就失踪,那王霸肯定会心生怀疑,觉得暴露了。” 狐狸为了破案,直接作出了这个对他们自身安危稍显有些鲁莽的决定。 狐狸还有暗门的联系方式,这让墨阳有些意外,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沉默地摸了摸下巴,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正如狐狸所说,为了不打草惊蛇,必须放掉雷安让王霸觉得没有什么异样。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狐狸低声询问。 墨阳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的王霸,再次确定对方的的确确真正的进入了不省人事的状态中。 他也低声道:“接下来我们就全力以赴探查王霸的动向行踪。” “怎么做?”狐狸认可地点头。 “这车行可不必这个破庙,不仅有车夫在夜晚巡视,大掌柜的还聘请了许多专业的巡逻力量。”墨阳眼眸低垂,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剪刀,“想要依靠潜入和迷烟对付王霸并不靠谱。 且不说潜入并成功迷倒他的可能性,我们也没办法将王霸从放守严密的车行带出去。 再进一步讲,就算是审讯出来结果,那就地杀掉他、而且只杀他一个人,目标这样精确,也同样会暴露是内部人干的。 但是又不能为了避免暴露这一点,就大闹一番伪装成无差别行凶,毕竟车行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先姑且都算是有罪的,他和狐狸两人可也没这等本事…… 我们只能潜伏下来,暗中研究这王霸每天的行为轨迹,再找机会。” “好,我明白了。”狐狸将之前绑住雷安的那些布条又从雷安身上解下来,收回了自己的怀里,“你在车行里暗中观察他,他在外面的行踪就交给我。” 两人初步商议后,便离开了这僧房。 推门而出,一股寒风卷着雪片立即扑面而来,激得墨阳倒噎了一口气。 房顶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倒显得天十分的光亮。 “看这天色,距离宵禁结束应该没多少时间了,我这就回去。”狐狸望了望天空,琢磨道。 “好,我送你出去。”墨阳打头,两个人拥雪而行,径直向破庙外走去,只觉得雪花迷离,天地浑茫。 片片白羽无休止地落着,掩盖了墨阳和狐狸行走的痕迹。 “这也不错,这个天气那些武侯们可不愿意出来。”狐狸的语气颇有苦中作乐的意思。 “在这个时辰愿意在夜色中行走的,要么有急事,要么就是一些不法之徒。这些武侯们都有自己的家小,当然不愿意拼命。”墨阳裹了裹自己的外衣。 狐狸还想说着什么,一阵风裹着雪片迎面扑来,激得他浑身一个寒颤,他定了定神。 “现在我们唯一能拿得出的证据就是人证,这个雷安可以充分地证明仁和车行和失踪案有着莫大的联系。”狐狸呼噜着抹开脸上的雪,“就是不知道这个王霸和这件事到底牵扯有多深。” “不要小瞧这个车行,小小地方水很深,从他们有本事聘请很多厉害的巡逻力量就可以窥见一二。”墨阳摇了摇头。 咚咚咚,悠远的晨钟次第响起,连成一片,叫醒了这座城池。 “就送到这里吧,你快回去休息一下。”狐狸止住了墨阳前进的步伐。 “这案子也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成的。”墨阳顿了顿,拍了拍狐狸的肩膀,“别想着这就去盯着王霸了,他那个人可不像是会早起的。先休息,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 墨阳自己本身也没有想着直接去车行,他平日里可都不是这个点过去,异常的行为肯定会引起别人的好奇,而潜伏就是要让自己沉下来,最好做个不惹人注目的尘埃,混入其中,默默查探消息。 更何况,这蓉儿如果认为自己也失去了联系,恐怕这小姑娘会做出鲁莽冲动的决定。 看着狐狸的身影在越下越是暴烈的风雪之中失去了踪迹,墨阳反身向破庙赶去。 他的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这样酷寒的天气,那些本就失去了家园的流民恐怕更加难以生存。 处于这样的境地,那些本就弱势的男童很有可能会遭受到出卖,甚至——易子而食。 天色愈发光亮,虽然休息的时间很短,但墨阳醒来时却格外精神,原因无他,实在是太冷了。 将双手都收进了袖笼里,在去往车行的路上,墨阳的心情愈发沉重。在那些商户的门窗附近、城墙根,又挤满了流民。 显然他们简单搭建的那些棚户已经被暴雪压塌了,灾民的哭声一路不绝于耳。 大街上的积雪都没有人清扫,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出门,都是紧锁门窗,担心自己家中被流民所抢。 过了鹤坊桥,仁和车行这边倒是一派热闹景象,车行门前竟然又许多衣着尚可的百姓排起了队。 墨阳踏入车行,二福看到他,在柜台后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墨阳眼睛闪了下,就径直过去。 “墨郎君,你可来了,今天一大早,就有一个姓周的客官派人过来找你,说是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又着落了,让你尽快去他家里找他。”二福搓了搓自己冻得发红的手。 “谢了,看来我上午要稍稍告假一会了。”墨阳状似好奇地问,“怎么今早这么多人?” 第三十二章 车行爆火 租赁民宅 “涌入的流民越来越多,谁敢保证这些家伙不会狗急跳墙。”二福的下巴向外面昂了昂,“再者这大雪天的路也不好走,有车行的马车代步,车夫保护,这就安全了许多。何况这城市眼见着就要乱起来了,有资源的都打算搬走,这也需要租赁马车帮忙搬运行李。” “这粮食和炭火干柴估计都要涨价,那些该死的市井奴。”二福有些犯愁,“王霸爷今早将那些炭火都收走了,三爷想制止他却没成功,王霸爷说车行男人多,阳气重,不怕晦气。” 对方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墨阳明白二福是因为自己不能再薅免费的炭火回家而难受。 “这么多客人,车夫肯定不够,不知道三爷能不能给我假。”墨阳也故作犯愁地叹口气。 “短时间应该没问题,只要不被王霸爷知道,三爷还是很好说话的。”二福摸摸自己没吃大食干瘪的肚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主意,“要不你先拉一个活,然后回来的时候就绕路过去,这么多车夫被派出去,哪里有谁会故意查你的行踪,只要不被撞个正着就没事。” “生意这么忙,和往日大不相同,三爷和王霸爷他们也要出去拉客吗?”墨阳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问,“我别和他们撞在一起。” “这没事,”二福大咧咧地保证,“像三爷和王霸爷这样的大管事,其实他们很少接活的,就算是接活,也是给那些贵人赶车,去的地方要么是商业街、要么是粉红楼子那些秦楼楚馆,哪里会和你们的路线重合呢。” 柜台另一边传来了催促二福的声音,二福应了一声,转头说道:“那周客官家在什么地方,我给你排个近一些的。” 墨阳连忙报上位置,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被油纸包着的毕罗,这是蓉儿今早担心他白天吃不饱塞给他的。 “垫下肚子,不过是咸菜馅的,多喝点水。”墨阳低声道。 二福心头一热,连忙道谢,这墨郎君果然是良善人,这是注意到了自己饿着肚子。 他小心地撕下一块塞进了嘴里,而后就连忙询问客人的诉求。 二福的效率很快,现在客人数量很多,可来不及逐个向三爷报告再分配任务,因此这些普通客户的需求,二福这几个负责柜台的伙计就得到了比平时大得多的权限,可以直接进行分配。 而和二福关系处得很好的墨阳得到的任务便仅仅是护送一户平民的家眷回城内的娘家,这些人打算住在一起报团取暖了。 架着马车的墨阳在出门时不懂声色地观察了下四周,并没有看到狐狸的行踪,看起来这家伙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墨阳的任务倒是不难,那户人家已经早早的就将行李准备好,就等着马车过来了。 而且一路上生怕出现什么问题,被灾民们抢劫了自己家随身携带的钱财。这家的主人一个劲儿的催促墨阳快点。 顺顺顺利完成任务的墨阳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跟着神经紧绷了,便调转车头向周客官的家中走去。 天气寒冷,布料非常宝贵,周客官家中便只在大门上挂了块白布,让人们都知道家中有人去世。 墨阳对门人报上来意,很快周客官就走了出来。 这人的头发花白了许多,看来这大郎虽然不是正妻所出,但对于这周客官而言确是非常爱重的子嗣。 “客官好久不见,”墨阳对着周客官拱了拱手。 周客官连忙回礼,他也无心多闲聊几句,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那姓孙的街坊,已经搬迁离开齐地,听了你的事,他家的房屋便委托我帮忙租赁出去。”周客官向着街道另一侧不远处指了指,“我带你过去看看,价格方面倒是好说话,唯独就是希望郎君能爱惜家中器物,帮忙照看宅院,莫要被灾民损毁。” “这是自然,墨某绝不是肆意破坏他人财物的小人。”墨阳连忙承诺。 天气这样寒冷,破庙又是最容易聚集匪徒流氓的地方,既然雷安那里已经拿到了线索,便也不必在那里让蓉儿熬着,还不如换个环境。 这孙街坊家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占地面积换算成墨阳的现代也不过就一百三四十平方米。 这个时代的民居,格局相差不大,都以四合院为主。 不过和墨阳在现代去北京游玩时,看到的那些明清时期的四合院不大一样。 明清以来的四合院比较方正,而这个时代的四合院都比较狭长,有一条中轴线左右对称。包括大门、前厅、中堂,后院和正寝。而且两边各有一处廊屋。 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让墨阳特别高兴的是,这里还设置了一个旱厕。 虽然它没有屋顶,但是有围墙,一面有门,蹲坑前放置了长条瓦片,以免污物外溅。 蹲坑正对墙上有方形孔,墨阳推测是为了上厕所的人能看到外面,如发现其他人想要进入厕所时,厕所里的人就会发声阻止。 毕竟在破庙里没有设置厕所,那些流民随时随地排便,毫无忌惮……导致那附近满街粪秽,臭不可闻。 而在房间内,主人家平时常用的一些如箱子、柜子、台、几等等之类的家具也都没有被搬走。 这就大大方便了墨阳这样的租户,抱上被褥,带蓉儿直接入住就可以了。 签署了租赁合同,将押金和赁钱都交给了周客官,墨阳再次拱手道谢。 “倒是不必客气,郎君之前也帮了周某大忙。”周客官憔悴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今日车行还忙,等搬好家之后,我带家中孩子再登门拜访感谢。”墨阳诚挚地说道。 “那感情好。”周客官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这流民日益增加,城里的治安肯定大不如以往,你不在家的时候可以把孩子送到我那里去,这样你不必担心孩子,我家娘子有人陪同也能开怀些。。” 这是好意,墨阳没有推辞,将门锁好后,把钥匙揣在怀里,架着黄瘦马再度返回车行。 第三十三章 王霸乌龟 墨阳求剑 在回到车行,在安顿了黄瘦马之后,墨阳先去地字号领取了自己的食物,这昼食供应的是汤饼,这食物倒是不能带走。 这东西此时倒是受到了车夫们的欢迎。 毕竟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尤其又在外面被冷风吹了那么久的情况下,啼哩吐噜吃上一大碗热汤饼,这真是莫大的享受。 只是这样一来,这些管事级别的车夫也没办法将食物带回去给家里人吃了。 为此倒是有些人宁愿晚点吃,也将自己的儿郎带过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吃。 地字号也不再像是往日那样宁静,充斥着各种聊天的声音。 “真是羡慕那些能在天字号吃饭的大管事们,听说大掌柜的开恩,允许他们每个人带三个家眷去就餐,而且不收取任何费用。这能为家里节约多少嚼用啊!” 抱着自己的碗,墨阳听到这议论声,默默地在这附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汤饼。 “三爷没有带家眷过来,真是浪费名额。”墨阳曾经看到过的一个小管事叹息道。 “你那么受王霸爷重视,和他求个情,估计在刘大厨这里多拿几份份例不成问题。”一旁的同伴怂恿着。 “害~这哪能成!”这管事可不笨,立刻回道,“王霸爷可不会为我破例,他自个儿本人那么受大掌柜的重视,都还守规矩,只带了大郎、妻子和老夫人三个人到天字号吃饭,其他家人都没带呢。” “那是,那是。”那同伴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尖锐,连忙附和。 在这几个管事的八卦中,墨阳也得到了一些关于王霸的消息。 这王霸虽然已有家室,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因为城内不太平,他带着妻儿老小都住在了车行之中。 不仅仅是王霸如此,其他地位比较高的管事也都选择了这样操作,毕竟大掌柜的雇佣那么多的巡逻力量,看起来还是十分让人安心。 墨阳有些没滋没味地咀嚼着汤饼,心中暗暗有些犯愁,这家伙是管事很少接活就罢了,接的还是那些接待贵人的,途径路线都是热闹繁华之地,街面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人,根本不好动手。 而他既然居住在车行之中,就连趁着他上下班回家路上偷袭都成了奢望。 而他自己即便自由活动的时候,即便他有可能走到人很少的地段,但这家伙又非常小心,总是带着几个练过几手的跟班,根本不会单独出门。 而即便是在野外跟到他,他随身带着那么多的手下,迷烟也失去了作用,真是非常棘手。 这家伙一下子给自己整成了个刺猬,根本不好下手。 墨阳端起碗,将剩下的面汤一股气地灌到了肚子里。 他决定去和狐狸见面,好好商议一下该如何行事。 等墨阳抵达他们初遇的那个巷子时,狐狸已经佝偻着身体,双手拢在袖子里冻得直蹦跶。 “走,我们去晚娘那里说,这鬼天气,要冻死个人!”狐狸的面颊冻得通红一片。 “去破庙。”墨阳将自己那串钥匙掏出来在狐狸面前晃了晃,“让蓉儿给你弄点热乎的,垫下肚子,然后帮我搬家。” “呵!老大总说我性子跳脱,爱享乐。”狐狸故意挑眉,“真该让他过来看看你,小子在这齐地都安宅置地、快要金屋藏娇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租的房子。”墨阳捶了对方一拳,“蓉儿是我雇佣的一个挺可怜的小姑娘,抚养她长大的老爷子和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都失踪了,现在形式这么危险,将她继续留在破庙那里不太好。” 这俩人大步向着破庙的方向前进,边走边聊。 “这王霸处事真和他的名字相似。”狐狸忿然道,“我在外面冻了一天,一直盯着这车行,这家伙就跟个乌龟似的一天都没出过门。” 墨阳将自己在车行听来的消息都告诉给了狐狸,这让狐狸也有些为难。 “这家伙绝对属乌龟的,这难以下手啊!”狐狸恨恨地踢开了一块石头。 “只能硬上。”墨阳重重呼了口气,下了决心,“守着,趁他去到偏僻地方的时候,硬上。” “就我们两个人……”狐狸语气有些不自信地问,“别再把我们自己赔进去。” “当然不能就这么硬来,我们得做点准备。”墨阳目光坚定地望着前路,“你能不能帮我找个门路搞些武器?” “当然可以,你需要什么样子的武器?”狐狸爽快地答应下来。 墨阳张开手臂比划着:“我需要一把细长一些的剑和一把长度长一些的匕首,但不要短剑,剑格都需要做长一点。” 实际上,从长度、重量、剑身形状、护手形状等等方面来考量,墨阳所熟悉的迅捷剑和唐朝剑客的佩剑都不相同。 只是现在一来时间上来不及打造新的佩剑,二来在这个小地方能弄到一个长度差不多的剑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迅捷剑本身是对冶金技术有着非常高的要求,普通铁匠可没有办法能够打出来。 狐狸诧异得瞥了瞥对方,记忆里他可没有见过墨阳擅长什么兵器,而且剑配长匕首,这是怎么个怪异的搭配。 他顿了顿干脆问出口来:“这两个武器要怎么来攻击敌人?” “双手持武器——左手持剑,右手持匕首……这种攻击是以刺为主的。”墨阳摸了摸鼻子简单地回答。 这可不太好向对方解释,说起来太麻烦了。 狐狸听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怪异的搭配!他完全没有听过这样的打法。 不过他也不去费神思索了,反正到时候并肩作战,他就知道对方这到底是怎样的攻击方式了。 “这也不必联系暗门那么麻烦,我们直接去铁匠铺,多给点钱让铁匠连夜打出来。”狐狸搓了搓冻红了的双手。 “一般的铁匠打不出我想要的效果,就先弄两把武器用着。”墨阳摇了摇头。 这听得狐狸更是茫然,不过他也没再多问。 第三十四章 长剑匕首 发现转机(诚挚感谢白银盟主大白杨的支持) 狐狸听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是什么怪异的搭配!他完全没有听过这样的打法。 不过他也不去费神思索了,反正到时候并肩作战,他就知道对方这到底是怎样的攻击方式了。 “这也不必联系暗门那么麻烦,我们直接去铁匠铺,多给点钱让铁匠连夜打出来。”狐狸搓了搓冻红了的双手。 “一般的铁匠打不出我想要的效果,就先弄两把武器用着。”墨阳摇了摇头。 这听得狐狸更是茫然,不过他也没再多问。 “明天我会仔细留心王霸的踪迹,有消息我就出去找你。”墨阳摸了摸下巴,“如果他白天没动静,那下班后我便伪装起来和你一起盯梢。” “这会不会很引起车行的注意?”狐狸蹙起眉头,“要不我伪装客人,雇佣你的车辆出来做事,这样你就可以脱身了。” “这个行不通。”墨阳摇摇头,“车行现在是前台统一分配任务,你不一定能够分到我。” 抵达破庙时,果然发现了庙附近有打斗的痕迹,看来确实有流民觊觎这破庙足以遮风挡雪,想要闯入抢占地盘。 推开正门进去,就见那雷安坐在火堆旁边,啃着一大张蒸饼。 见到墨阳,他条件反射地就想站起来,却和墨阳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墨阳微微摇了摇头,顿时雷安浑身僵硬地不敢再动弹,保持原样坐在那里。 一路走到偏殿,却见那门窗全都关得紧紧的,里面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 墨阳轻轻地敲了敲门:“蓉儿我回来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蓉儿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高兴道:“墨爷你回来就好了,今天好多人冲击这庙里,不过被雷安他们打出去了。”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狐狸身上,面露疑惑。 “吓到你了蓉儿。”墨阳抬手在小姑娘的头顶揉了揉,“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叫他任郎君就好。” 蓉儿立刻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右腰侧,弯腰屈身以示敬意,口中道:“郎君万福。” 狐狸也连忙躬身拱手回礼。 “蓉儿可有享用昼食?”墨阳询问道。 “有的,我吃了点果子。瓦罐里还有些热汤水,墨爷可有吃昼食?”蓉儿乖巧地打开门让他们顺利进入。 “我已经吃过了,你帮清蜉盛一份,然后收拾下东西,我租赁了一处民宅,将你安置在那边也能放心一些。”墨阳温和地走到了殿内燃烧的火堆旁,伸出双手烤火,活动着手指。 “墨爷好意,本不该辞。”蓉儿咬了下嘴唇,“只是老爷子他们如果回来,会找不到我们的。” “这点不必担心,我会交代雷安,如果见到老爷子,会将我们的信息告诉他的。”墨阳温和地笑道,“你过得安全舒适,一定也是老爷子想要看到的。” 蓉儿放下了心中的隐忧愁,而当她见到那个封闭得很好的小宅院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墨爷,你看这房间还有屏风呢,这上面的画多好看啊!”蓉儿喜滋滋地道。 “我们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得去买些米粮、炭火回来。”墨阳也被这种喜悦感染,唇角上翘,他又掏出自己的钱袋塞给蓉儿,“否则这粮价和炭价肯定会上涨得飞快。” “这边安置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告辞了。”狐狸擦了擦额头的汗,额头那一绺卷发更是弯曲。 “注意安全。”知道对方很可能是要去联系上级,墨阳没有多挽留,“这左边房间就留给你,晚些回来住。” “我在同福客栈交了七日的房租呢,等那里到期再过来。”狐狸也没客气。 转身踏入门外的冰天雪地之中。 次日一早,墨阳就拿到了他昨晚提出的剑和长匕首。 这种唐剑,剑刃宽而长,中有脊,切面为菱形,刃尖作v形,近于直角,其两边与刃锋衔接处不圆而尖。 剑格、剑首均作云头形,剑把作六边形。 而墨阳惯用的迅捷剑,是一种拥有细长剑身和复杂护手的单手武器。它的重心较所有刀剑都靠后,几乎就在护手的位置,这使得剑手能够轻巧的把剑尖准确的对准目标。 不过对于墨阳而言,虽然他之前已经交代过把剑格做得长了一些,但显然铁匠并没有明白他的意图,只是把它做得整体大了一些、让重心靠后了一点,但格挡能力并不能增强多少。 所以他握起来挥动了一下,也并不算是特别的顺手,但总比那大剪刀好多了。 只是狐狸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显然这家伙是连夜办事,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直接让已经很是疲惫的狐狸到已经被勤快的蓉儿收拾好的左边房间睡下,墨阳则早早出门,将武器带到了崇德门外枯树林中藏了起来。 而当墨阳咬着买来的蒸饼来到车行的时候,发现车行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 不过城里倒是没有男童失踪的消息了,准确来说冻死、饿死、被坍塌的棚子、房子压死的人太多,这种消息都已经让人麻木了。 人们更关注地是囤粮、囤柴、囤炭,关注自家人身财产安全。 车行里那些大管事们一个个也不再有往日的悠闲,忙碌得团团转。 墨阳发现苏闯的眉头比往日蹙得更紧了,而且对方的白头发也更多更明显,形容颇为憔悴。 想来要么是近期的繁忙让对方有些吃不消,要么也是在为家庭的生计发愁。 墨阳从那些车夫们的八卦中知道,苏闯其实不仅有儿子,还有好几个孙子,但是却为人方正,不肯像王霸那样占车行的便宜。 有人说他傻,也有人认为和王霸想必,这显得苏闯品行更好、更值得信赖。 托二福的福,墨阳被分到的任务就没有去城外拉尸体这样倒霉的事,也没有需要长时间出门的任务。 这一天内倒也能往返车行几趟,只是那王霸基本就龟缩在车行,似乎丝毫没有出去的打算。 墨阳耐着性子完成各种任务,直到吃完昼食,回去打理黄瘦马的时候,发现事情有了转机。 第三十五章 潜形跟踪 枯林接头 那王霸的三个跟班正在将属于王霸的车厢安在一匹栗色的马匹身上。 墨阳心中有些忧虑,王霸这家伙今天带的跟班人数比往日还要多了一个。 墨阳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给黄瘦马抱上了一大捧草料,便匆匆离开。 从车行脱身而出,在车行对面的茶楼里,墨阳看到了狐狸。 他故意在茶楼买了些果子,就调头出来。 狐狸意识到这是有情况了,也随即结账走人。 拐角的巷子里,在狐狸的帮助下,墨阳换上了和流民们一样破烂肮脏的衣衫,将头发弄得蓬乱,并且故意在脸上抹了一些泥和灰,还故意佝偻了背,看上去和那些真正的流民别无二致。 他们两个人学着那些流民的样子,缩在商铺的房檐下面,而狐狸弄回来的长剑和长匕首就藏在了捆成了一团的柴火里面。 好在没等多久,就看到了王霸的车架从车行行驶出来。 两人快速地跟了上去,好在街道上急匆匆行走的行人并不多,这俩人混迹其中倒也并不突兀。 只是越往城外去,他们两个就越得小心,毕竟人少了许多。 “看这个路线他们是去崇德门外。”墨阳心底推测了一下,他扭头对狐狸道,“咱们不走大路,从小道走近路翻越坊墙穿过去。” 这么多天的车夫生涯已经让墨阳对这城池路线相当清楚,他带着狐狸转身拐入小巷,快速奔跑起来。 两个人这样急速地奔跑,倒是引来了路人的瞩目,只是一来看是两个成年男子,他们不敢轻易招惹,二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无暇去理会他人。 越是偏僻,他们的行动便越是迅速,借助奔跑的冲击力量两步便翻越了坊墙,出城的大路上几乎不见人影,他们迅速地闪出城,向着枯树林的方向冲过去。 墨阳将自己藏在柴火捆里的剑和匕首抽了出来,随即就和狐狸在探查好的枯树林中潜藏埋伏。 不错这次探查和以往不同,因为要出手,他们并不太担心暴露,距离得更近一些。 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马蹄的声响,王霸那辆马车停到了附近。 不过王霸并没有从车上下来,而是依然躲在车厢里面,他带来的三个跟班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墨阳和狐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手。 看王霸这个情形,分明是在等人,他们决定再耐心等一等,看看这家伙这么晚来到这偏僻之地,究竟是在等谁。 这样寒冷的天气,以王霸的性格,当然不愿意出来接受冷风吹。 车厢外的三个跟班干脆跳下了马车,冻得直搓手搓脚。 墨阳和狐狸就没这么好运了,为了避免弄出声响,他们两个躲在树的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倒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一个背着一个大包袱的道士从车架右后方侧面快步而来。 他的头上戴着芙蓉玄冠,黄裙绛褐,身上最外面披着黄黑色的帔——帔是披在身上的一块近似矩形的布,可能是后世道士法衣的源头。 在帔之下为通裁的大袖氅衣,两侧无开衩。而在此之下为贴身衣物。下身着黄裙搭配同色的长裤。 墨阳心底很是诧异,王霸这家伙神神秘秘的,竟然和个道士见面,这总不会是觉得自己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想求仙问道? 车厢的门帘掀开了,王霸从里面笑盈盈地钻出来,蹦到了地上。 墨阳从未见过一向倨傲的王霸这样的表情,微微弯着腰,眉眼谦逊了许多。 连那脸上的横肉看着都没那么狰狞了。 他们交谈了几句,那道士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包袱递向了王霸。 距离虽然很近,但却无法听清他们的交谈。 墨阳又不懂得唇语,也分辨不出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道士拱了拱手,略微弯腰示意,似乎是在口称无量天尊、 而王霸接过了包袱后喜笑颜开,多次躬身表示感谢。 道士和车行管事,道士还送给王霸东西。 这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们的形迹可疑。 墨阳缓缓抽出长剑,看向狐狸,他们准备出手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嘚嗒嘚嗒……只是墨阳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到远处又传来了马车的声音,似乎又有人架着马车在快速靠近。 那道士开口说了句什么,转头就要离开这里,看情形是想要避开来人,不愿意与对方见面。 但这下一来,原本要出手的墨阳和狐狸也只能继续潜伏,没办法立即动手了。 否则开打后,正在赶过来的马车上的人看到这边的争斗,搞不好就直接调头逃跑,那就麻烦了。 墨阳对着道士的背影指了指,低声道:“清蜉,你跟上他。” “不行,这边马上就要开始擒拿王霸了,哪怕对面那四个人只是一些车夫,毕竟也是正值壮年的男子,咱们两个人对上王霸四个人我都觉得有些危险不保准。”狐狸摇了摇头,也压低了声音。“现在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我去追踪那个道士,留下你一个人对付王霸他们四个,那太危险了。” 更何况,现在远处又要额外来人,自己更加不能离开。 至于那个道士的身份,一会擒拿下王霸,逼他招供也一样能问出来。 那道士走得很快,在不远的地方还被绊了一下,但他似乎一秒都不想停留,很快就消失在了远处的树林中。 那马蹄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从那马车上跳下来四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男子,看装束应该不是流民,墨阳在车行也未见过这些面孔,他估计这很可能是除了雷安外,和王霸做交易的其他匪徒。 三个双手双腿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小男孩被从车上推搡着摔了下来,那架势仿佛这几个男童不是人类,而是什么猪狗犬羊似的。 墨阳觉得自己胸口燃气的怒火都快要承受不住爆发了,这些男童显然是被他们拐来或者买来的,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人命。 这王霸、他的跟班还有来的这几个流氓地痞,他们都和这男童失踪案脱不了关系。 第三十六章 迅捷攻击 快速清除 看到对方又增加了人手,狐狸的目光凝滞了,身子悄悄往后缩了缩——现在对方的人数可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要多得多。 “我们去追那个道士吧,他的形迹实在太可疑,一旦走脱后续很难再找到他。”狐狸悄声劝道,“反正王霸就在车行,改天再处理他也来得及。” 虽然狐狸说得很婉转,但是墨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其实很理解狐狸的想法,毕竟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的武力值,故此狐狸实际上是很担心自己两个人出去恐怕会全军覆没。 但是如果现在一走了之转而去追那个道士,这里被抓的三个小男孩想必就没得救了。 “清蜉,我来主攻,你可不必出手太多。因为为了防止有人逃跑,需要请你在一旁紧盯着他们。”墨阳安抚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已经被点燃了怒火的墨阳并不打算放过这些家伙,怒火填胸的他对自己之前因为可能要杀人而产生的犹豫消失不见了。 只是眼下王霸一个,他带着四个跟班,现在又来了四个匪徒,一共九个人,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控制住。 他的目光在王霸和那两个看上去是匪徒头目的人身上定住,暗下决心,先将他们这种当小头目的抓住或斩杀。 墨阳抬起手对身旁的树上指了指:“等下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狐狸眼睛转了转,瞬间明白了墨阳的意图,重重地点了点头。 墨阳将手中的长剑和匕首先插在了腰带上,搓了搓手,半蹲下猛地站起来往上一蹿,双手攀住了树干,两只脚交叉提起蹬着树干,如同灵活的猿猴一般飞快地往上爬。 爬到了一根比较粗壮能承受得住他的枝干上,调整了下身体的方向,墨阳冲着树下的狐狸打了个手势。 狐狸便弓着身体,悄然走到了距离墨阳很远的另外一个方向,而后突兀地发出了如同唱戏一般的怪叫:“啊呀呀呀呀……” 王霸和他的跟班、以及那几个匪徒被这怪叫声吸引,惊疑不定地看向了狐狸的方向。 就在这时,墨阳手中的长剑抬起,如同一只大鸟从树上骤然跃下,当头就刺向了距离最近的那个跟班。 长匕首带着万钧之势,狠狠插入了这家伙脖子脊椎之间的缝隙之中。 墨阳袭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这个跟班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瞬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让他心头被疑惑和恐惧填满。 他没有办法再保持平衡,“噗”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虽然他不能控制身体,但是那瞬间的疼痛还是让他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浑身抽搐着,就像是一条被扔到了岸上濒死的鱼。 而半蹲减缓了跳跃重力压迫的墨阳抬起头,杀气腾腾地盯向其他人。 王霸他们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却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前面有人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嗓子,回过头,这家伙就倒在地上了,还多了一个人…… 墨阳脚步特别灵活地向前迈出去几步,趁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开始杀人,仅仅是这样一个步伐的改变,就扰乱了王霸他们几个人的位置。 但这也让墨阳逼近了一个匪徒,他快如闪电、干脆利落地用自己的长匕首抹断了这个匪徒的脖子,而右手的长剑则顺势捅进了对方的肚子。 墨阳抽出长剑时,那鲜血,激箭般“扑”地喷出一丈多远。 虽然王霸他们掳走交易男童,罪大恶极,但是从武力值而言,他们还是普通人,身上既没有穿着铠甲,也没有配备制式武器,在如同狼入羊圈的墨阳面前,一时间竟没有抵抗之力。 这样势不可挡的架势,使得这些人胆战心寒。 那几个匪徒不自觉地脚步往后退,想要距离这个大杀神远一点、再远一点…… 而王霸的那几个跟班哪里见过这样凶残的景象,得得索索地颤抖,有个人连牙齿都在打颤,只是恐惧之下让他们感觉不到这种反应,甚至忘记了要后退。 “上啊,杀了他,他只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跟班身后,终于回过神的王霸大声鼓劲,“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上,肯定可以干掉他。” 他两侧的腮帮都咬得紧紧的,沾染了跟班喷出的血液的面酱看上去似乎都变了形。 他的叫声惊醒了这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几个人,那几个跟班恍若大梦初醒般苍白着面颊,顾不上身后的王霸,慌慌张张地四散开来寻找武器。 从车架上抽取的木棍、地上的石头、枯落的木枝…… 和慌张失措的跟班们不同,那四个匪徒互相招呼了一声,便两前两后、彼此打掩护地快速退到了自己的马车边,前面的两个匪徒戒备地盯着墨阳的动作,而后面那两个匪徒则快速地从车底抽出了几把藏好的柴刀和斧头。 而王霸的手中也多了一把闪闪发着寒光的匕首。 但同时墨阳也没闲着,他快速地移动步伐,跟上了在他左前方视线内的一个跟班。 那跟班本想也到马车上去找自己的柴刀,却不想墨阳选择了和他一致的方向移动,并且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三步之遥。 他刚从自己马车车厢旁抽出挂好的柴刀,就被赶上来的墨阳用长剑精准地刺入了喉咙,割开了喉管。 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激射而出,落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哐当一声,他刚刚拿到手的柴刀摔落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捂住被隔开的喉咙,但手只抬到一半,便随着他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瞪大的惊恐双眼望着头顶的天空,失去了其中的神采。 墨阳并没有将注意力持续地关注在他身上,感受到身侧的动静,他灵活地向后跳跃,躲开了一名高高壮壮的匪徒用柴刀的劈砍。 他猫着腰,手和剑却伸长了去刺对方的手腕。 那匪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的手筋便被对方精妙的剑术刺中挑断了。 第三十七章 连连击杀 剑法路数 墨阳这种刺击非常难以防范,因为它的动作幅度小,不如挥砍劈这样幅度大的动作明显,让人难以预料墨阳的攻击点。 因此这名匪徒本来试图格挡墨阳的刺击,但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自己的手筋就被挑断了。 他手上的柴刀咣当掉落在地上,手腕处流出来的血落到了已经被踩成了污泥的地面上。 他右手剑刃翻转,横拦挑破了对方的喉管,一道血线呲地激射而出。 一随着金属撞击骨骼的声音,一声凄厉的惨叫刚刚爆发便戛然而止,伴随着鲜血,断了一截的剑刃也随之掉落。 尽管之前墨阳在杀人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尽量避免使用长剑去格挡,避免因为冶炼工艺的不成熟、剑的质量不过关而在格挡时导致的断裂。 但依旧还是难以完全避免损坏。墨阳这长剑在挑开对方喉管的同时砍到了对方的锁骨,以至于剑刃都断掉了一截。 一名匪徒见状立刻趁机挥舞着柴刀攻上来,墨阳立刻向后弓着身子,让对方的柴刀很难攻击到自己,挥剑刺向对方小腹。 在对方向左闪躲刺击时,墨阳一脚踹得他半跪下来。 随即他左手的长匕首向下在对方的后脖颈一挥,而在对方失去了脖子颈椎支撑低下头的时候,“噗”的一声,他右手的长剑戳破了对方的喉咙。 “啊…呃…呃…”一声短促的惨叫后,这匪徒徒劳地捂着喉咙,喉咙还咕噜着带着血色气泡尾音,双眼圆瞪地倒在地上。 王霸及剩下的两个跟班、一个匪徒想要围拢上来,合起来攻击墨阳,但是墨阳的脚步实在是灵活,凭借着跳跃和碎步走位,硬是让他们几个前前后后地形不成合力攻击。 王霸一开始回过神的时候还盛气凌人,自诩人多势众凶得厉害,现在这短短时间,就有五个己方人手死伤在了对方手里。 那几个没有立刻就死,在地上挣扎的不代表就不会死亡。 王霸这个人虽然是车行的管事,当却也曾经被征召入伍当过兵,他心里可是十分清楚,穿刺对他们造成的贯通伤,要比砍劈造成的切割伤致命的多。 被砍下四肢造成的伤口固然可怕的多,但救治及时保命的几率也不小。 但身体被对方的长剑刺穿,即使从外部看只有很小的伤口,伤者却十有八九肝脏脾脏破裂、或是肠子被刺穿…… 这种看似微小的创伤实际上相当致命,根本救不活。 再看到墨阳利用断裂的剑都能轻描淡写地杀人,王霸惊得瞳孔似乎都放大了一些……自己剩下这几个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墨阳的目光在王霸他们身上扫过,那目光如同一座幽深的井口,冰冷无情似是能吞噬人。 王霸惊得面孔都发白了,手颤抖地指着墨阳,嘴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一时间话不成句。 他干脆不再多想,不敢再看墨阳,调头就跑。 踢踢踏踏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音响起,剩下的两个跟班、一个匪徒见状也不敢和墨阳纠缠,学着王霸的样子向圈外奔跑。 只是在刚开始进攻的时候,因为对手人数多,墨阳还顾不上他们是否逃跑。 但进展到现在,墨阳越打越是顺手,对手也越来越少,他早就在注意王霸的动作,提防这家伙见势不妙逃跑。 见王霸这家伙果然放弃同伴逃离,他脚步变换位置,向着王霸的方向快速追逐而去。 其中一个矮瘦灵活的跟班跑得最快,看到墨阳选择了跟踪王霸,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 可转而,他就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痛,一把弯刀砍断了胸前的肋骨,砍破了心肺,他瞪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狐狸的突然现身,出其不意地杀掉了这个跑得最快的家伙,而剩下的那个跟班和匪徒顿时停下了脚步。 吓破胆的跟班甚至将自己手里的棍子远远地仍开,跪倒在地上乞求饶命。 另一个匪徒也有样学样地放弃了抵抗。 王霸尚未逃离开墨阳的追击就看到了这幅景象,肝胆欲裂地高举双手投降,他真没想到,除了这个大杀神外,他居然还有帮凶。 见到胜利的局面已经锁定,狐狸终于松了口气,但依然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解决掉了这些家伙,狐狸心中的震惊无法言喻。 他明白墨阳能入选为金吾卫,自身肯定武艺很是不错,但是他之前课从未听说过墨阳的剑法竟然如此了得,一个人就能对付这么多个青壮。 而且就像是那些试图反抗的人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墨阳的剑法路数一样,他自己也没有见过墨阳这样风格的剑法。 在他的印象里,长剑对于那些达官贵人而言,更多当做装饰品来使用,哪怕学过击剑、能够实战,他们的击剑风格都是追求姿态潇洒,讲究堂堂正正打败对手。 而墨阳这个弓着身体猫着腰、鬼魅一般快速刺击的方式就显得十分鬼祟。 而且他的脚步移动得非常复杂,不过这也确保了他虽然是在同时面对多个敌人,但能够通过灵活移动位置来确保让敌人的人数优势不能完全发挥,以及能够让敌人挥武器时感觉别扭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墨阳除了长剑之外还需要一把长匕首——他的步伐、使用长剑攻击的姿势让敌人的武器很难够到他,而额外配备的匕首是双保险,不仅用于出其不意的进攻,还可以用来防御。 这是墨阳这套他从未的打法的优势。 但即便如此,墨阳能以一对多还完胜,这么多人被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他这样的厉害实在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不远处,墨阳用长剑勾住了那被王霸扔掉的匕首,将它扒拉过来,远离了王霸。 随即上前搜身,确定对方身上没有其他武器能立刻攻击到自己,这才用长匕首抵着王霸的后心,让他和另外剩下的那个跟班以及匪徒跪到了一起。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狐狸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和崇拜,连连道,“这要是让老大知道了,必然要给你奖励。” 第三十八章 解救男童 审讯王霸 “我来监督防止他们异动,你将他们几个绑起来。”墨阳可是知道狐狸这家伙习惯性地穿几件外袍,贡献出来一件不是事。 墨阳的语气波澜不惊,和正常没什么两样,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刚刚杀死的那些人身上。 他觉得虽然是第一次杀人,但是并没有像曾经看故事、电视剧里所说的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甚至在刚刚战斗时,他还能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利刃划开他们皮肤、肌肉、血管时的触感,这回想起来还有些让人着迷和亢奋。 墨阳心里泛起一丝担忧,自己莫不是潜在着变态杀人狂的人格…… “你这体力太惊人了,战斗了这么久,杀了如此多的人,说话竟然都不带喘一下的。”狐狸心中更加惊奇,直接感叹出声。 回过神,他兴冲冲地冲怀里掏出了自己整理好的、卷成了麻花劲的布条:“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用到它们的。” 听到狐狸因惊叹脱口而出的话,墨阳摸了摸鼻子,他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在穿越之前,他的体力也从没有这么好过。不过现在眼下需要处理的事情更为急迫,他还来不及深入思考这些。 但是与此同时,他对狐狸的爱好有了新的认识。 见这几个人已经被绑好,确定了不会再有威胁,墨阳让狐狸继续看着这几个家伙,而自己连忙去看那几个被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男童。 只是这些孩子被俘虏捆绑本就惊恐,看到因为杀人而脸上沾染着血迹的墨阳,害怕得呜呜做声。 年纪较小的甚至留下来眼泪。 墨阳擦拭了一下脸颊,意识到自己吓到了他们,连忙招呼狐狸过来。 他自己则转身走向王霸他们——墨阳也反应过来了,虽然他的脸上有伪装,但其实本来也不太应该过于靠近这些孩子,避免被他们熟悉了自己的形容,再被人问出细节继而将自己认出来。 狐狸将这几个男童抱进了车厢之中。 “别怕,孩子们,你们安全了。”狐狸安抚地摸了摸他们的头,“我现在解除你们身上的捆绑,但是你们不要往外看,就在车里等一下,我忙完后就送你们回家。” 这些孩子因为是倒在地上,倒是没有看到墨阳杀人的场景,但如果他们探头出去,看到那血淋淋的景象,再将他们吓到就未免不美。 三两下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子,取出来堵在他们嘴里的布。 年级比较小的孩子已经忍不住哭起来,嘟囔着要找妈妈。 但大一些的孩子回过神后,已经能忍住哭泣,他反而掀开车厢门帘,压抑着对墨阳的恐惧,探出身子大声对墨阳道谢。 “苦难让人成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孩子你们的路还长。”墨阳有些欣慰,高声安抚道。 安顿好这些孩子,心急于审问的狐狸便跳下了马车,向着王霸他们走去。 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墨阳,王霸的心头剧烈跳动: 刚刚在战斗中他就认出来了,这个人虽然做了伪装,但分明就是苏三那老东西手下的车夫。 不过对方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明这种伪装防备的是陌生人,而不是自己。他压根就不怕被自己发现,那是因为有把握会让自己永远的闭嘴吗? 既然苏三那老东西手下的车夫,他为什么要来抓自己,是苏三的授意? 不,这不可能,苏三有多大的本事自己清楚,要是手下能养得起这样的高手,那还有大掌柜的什么事,他早就上位了。 如果不是苏三指派的,那…… “这些男童是你指派他们抓来的。”墨阳忍着想要一刀干掉眼前这个家伙的欲望,“你抓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王霸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 “怎么赚钱?”一旁的狐狸忍不住踹了对方一脚。 墨阳没有阻止,想到自己盒子里看到的那一团团的东西,就可以联想对方手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条无辜的小生命。 “卖给无嗣之家,转卖给三姑六婆,哪一行都能赚钱。”王霸低垂着头,不让墨阳和狐狸看到他的神色。 墨阳的神色阴晴不定,这贱狗奴,竟然敢信口胡诌诓骗自己。 “撒谎!”狐狸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狠狠地扇了两记耳光,“到底做什么了?” “那些三姑六婆门道多了,我哪里知道她们做什么。”王霸忍着痛回答。 墨阳心知对方还在撒谎,二话不说,他用长剑断掉的剑身啪啪地拍打王霸的面颊。 没一会这家伙的脸颊就肿成了一个猪头。 而剑刃划过割破了王霸的面颊,鲜血从伤口涌出,王霸的一张脸变得和鬼画符一般。 “不说实话,那就吃些苦头。”墨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王霸,转而看向跪在王霸身边的匪徒。 “你们除了掳走这些男童外,还帮王霸做了什么?”墨阳用脚尖踢了踢对方。 “郎君饶命,我们这种苦命人都是为了活下去,逼不得已的……”那匪徒哀求道。 “问你帮了他做什么?”狐狸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打断了对方絮絮叨叨的哀求。 “我们以前就和他有过联系,不过也就是威胁威胁、吓唬一下他的对手。最严重的也就是您看到的,就是掳走这些男娃儿换点钱粮。” 这跟班不敢隐瞒,在他的眼里,眼前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倒是不敢撒谎。 “算上这次,你帮他掳走多少个儿童了,还有没有其他人帮忙?”墨阳追问道。 “这是我第七次给王霸爷送货。”匪徒紧着摇头,“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给他送货的,但是城里城外失踪那么多男童,可见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真该一剑杀了你。”狐狸冷冷地比划着。 墨阳见实在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王霸的跟班。 “墨郎君、墨爷爷……小的可从未的罪过您老啊。”这家伙更是不堪,哭嚎着求饶,“我家里还有七十老母、三岁娃娃,您放了我吧!” 第三十九章 潜行回家 门前闹事 “那你可想过你们掳走的这些孩童也有父母家人?”墨阳一剑拍在了对方面颊之上。 “小的什么都不清楚啊,这是我第一次同王霸爷……呸,王霸,我第一次陪他出来,哪想到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这跟班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屑,还愤愤地真的吐了一口痰到身旁王霸的身上。 狐狸恶心得转开了头,没眼看这家伙恶心的模样。 “刚刚接头那道士你可认识?”墨阳皱了皱眉头。 “小的平时也不信这些,并不认识那道人。”这跟班慌慌忙忙地说,生怕被墨阳认为自己撒谎骗他,“不过能和王霸来往交易,能有什么好人!” “他刚刚给了王霸什么?”墨阳想起那个大包袱。 “钱!铜钱!”这个跟班来了精神,“他们交接的时候,我听到了铜钱撞击的声响。” 狐狸闻言走到了马车那里,打开了包袱,还伸手在里面掏了掏,确定包袱里除了铜钱没有其他的东西。 走过来给了墨阳肯定的答复。 墨阳若有所思地点头,走到王霸面前,居高临下地厉声喝问:“和你买这些儿童的就是这道人?” “和我买卖的人多了。”这王霸只此一句便闭嘴不再多说。 在他看来,自己只要什么都不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可能死得更快。 “那道人到底是谁?”墨阳的长匕首怼在了跪倒的王霸的大腿上。 王霸却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墨阳。 显然这家伙想要硬撑着,坚决不肯吐口。 “我看他们这些贱狗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将他们送到周边的鲁地据点吧。”狐狸不怀好意地眯起了眼睛,“我们在那里有个同僚,特别擅长刑讯。” 墨阳认同狐狸的话,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做。 两个人又再三确认绑紧了几个人,狐狸便掏出了三个麻布团堵在了他们的嘴里,还用长袖子的布将整个嘴巴蒙了起来,在脑后打了个结。 随后两人将这王霸、剩下的跟班和匪徒都抬走扔进了车厢。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在车行潜伏,王霸失踪定然会造成震荡。”墨阳对狐狸拱了拱手,“我得赶紧回去露面,尽量制造一直在家中的假象。” 墨阳将自己的头发打得更加散乱,脱掉了身上的外袍,从惯常喜欢洋葱式穿法的狐狸身上扒下来一件换上。 他又在地上捧着雪,也不畏惧冷,就那样搓了搓自己的手和脸,将皮肤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又混着雪和了些泥巴涂抹面颊。 他甚至在地上打了个滚,故意让狐狸这件还有着八成新的衣服沾染了泥浆。 快速地翻墙混入了城池之中,他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了武侯们的巡逻,专门穿那可以更近一些的小巷向自己租住的民宅行进。 坊门都已经关闭,墨阳不得不翻墙跃出。 但幸运的是,由于最近流民的暴动事件有所增加,坊内的普通百姓几乎家家闭门闭户,即便无意中看到,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流民在做什么。 更何况,有些家底的人更担心会惹怒这种一无所有的人,给自己带来灾难。 墨阳悄然翻墙进入了自家宅院,一回到家里,他就快速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用水擦拭了自己的面颊和双手,更换好他平日里惯常喜欢穿的衣服和鞋子,又将头发重新拢了拢,带上一个新的皮璞头,大步走出门去。 嘎吱一声,墨阳开门的声音十分明显。 “坊门都已关闭,郎君还要出行?”隔壁家的一个大娘出声询问。 “天气严寒,我想买些烧酒暖暖身子。”墨阳谦恭地拱手后询问,“大娘可知道我们坊内哪家店铺有烧酒可沽?” “这条巷子走到尽头,拐角向左第三家就是,他家挂着招牌的——张三杂货铺。”那大娘倒是个热心肠,连声叮嘱,“这个时辰出门那可要多加小心,我听说有些乞索儿直接上手抢哩。” “多谢,我定然倍加小心,快去快回。”墨阳再次拱手,便出门西行。 墨阳沿着大娘指出的路线前行,却也没有故意大摇大摆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就和那些需要临时出门的普通百姓别无二致,到了坊间的那家杂货铺。 幸好是刚刚搬过来,别人对墨阳也不熟悉,看到他也不会在意。 墨阳琢磨着之后得养成习惯,每过几天晚上就这么到坊间的杂货铺买点啥回去。 顺顺利利地,墨阳拎着一小坛浊酒悠哉悠哉地往回走,他还给蓉儿买了几个果子。 宵禁之后,坊内寂静无声,家家户户都闭门,偶有青烟袅袅,也融入了漫天纷飞的雪花之中。 次日,墨阳如常前往车行,却见车行正门前,两个老人和一个成年妇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跪在那里哀嚎。 这使得车行的秩序都有些混乱。 见到墨阳,二福从看热闹的伙计中悄悄窜出来。 墨阳将自己昨晚买的果子塞了一个给他。 二福眉开眼笑地从墨阳手中接过果子,揣入了自己怀中:“多谢墨郎君,还惦记着我。” “咱们之间不必客气,那里是怎么回事?”墨阳冲着正在哭天喊地的老幼妇女抬了抬下巴。 “我和你说,出大事了。”二福凑近了墨阳,声音又放小了一些,“王霸爷昨天晚上彻夜未归,到现在人也没个踪影,他的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闹着呢。” 这时苏闯从门内走了过来,走到了这哭闹的这行人面前。 他俯下身,伸出双臂想要抬起跪在地上的那个老爷子。 但这老爷子将袖子往回一扯,收回胳膊,让苏闯抬了个空。 老爷子摆手厉声道:“我就要见我儿子,今天上午没个准话,谁也不能让我起来。” “老人家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在车行门口闹事,就算是王霸他回来,见到这个场面也是不会乐意的。”苏闯叹息了一声,“有什么事儿我们进去说,不要在这里闹,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第四十章 掌柜调停 官府介入 “笑话?你来看我家笑话?我识得你,你素来与我男人不和。老娘告诉你,我压根不在意你的看法。”那四十左右的妇人气吼道,“我男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他得罪了你犯了罪,也总要有个名头吧。” 要不是大掌柜要自己出来安抚,我哪管那王霸死活——苏闯心里暗骂,但面上却没带出来。 “娘子这是说哪里的话,没人治王郎君的罪,我们已经报了官,你信不过我苏三,还信不过官府吗?”苏闯弓着身子好声相劝。 听闻苏闯说已经报了官,这妇人怔怔地盯了他一时,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二福、墨郎君,你们快来几个人,将这老爷子和娘子扶起来。”苏闯扭头忙叫。 转过头来,他又低声下气地好言相劝:“老爷子、娘子、小郎君。王霸在我们车行也是体面贵重的人,你们不要这样,有什么话我们进去慢慢说。” 墨阳和二福他们连同几个苏闯手下的车夫,连扶带掖地撮弄着将他们带进了车行里面,终于避开了人们的视线,让他们坐在了偏厅内的矮榻上。 没过多久,外面的嘈杂和吵闹声终于也平息,重新恢复了安静。 这里肯定不会留这么多人在这里,不方便谈事情。墨阳眼珠一转,走到了偏厅的茶台附近,开始煮水做茶汤。 对于墨阳而言,他觉得这不能够叫做喝茶。 首先从制作方式而言,这里可不是泡茶,而是煎茶。 煎茶前得先将水烧开,当水烧开后,即一沸时,可以适当加一点盐巴,调一调味道,再用勺子去一下水上的杂质泡沫等。 除了加盐巴,唐代的茶汤,还混合了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子皮、薄荷叶等料物,总之与现代的清茶大相庭径。 之后再次烧之,而二沸时,先用勺子舀出一瓢水,然后开始往釜中投茶末,接着烧之。 等三沸时,再加入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这样就可以大功告成了,这茶才算是煎好了。 墨阳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觉得,只要不把它们当成茶来饮用,而是当场喝免费的汤水,用制作美食的态度来制茶,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果然如他所料,苏闯看了眼闷头干活的墨阳没让他离开,二福还有两个属于他这一派系的车夫伙计都没有离开,反倒是将原本属于王霸那一派系的车夫和伙计打发了出去。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大掌柜的沉着脸走了进来。 那妇人正哭得凄惶,一眼见大掌柜的走了进来,她一跃身长跪在地,急速膝行几步,连连磕头,越发放开嗓子哭叫。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千不念万不念,念在起先你们兄弟一处从军,一处行伍的份上,你派人找找他,救救我们家王霸吧……他平素口不离心地钦佩大掌柜的人品学问的……啊……嗬嗬……” “王霸媳妇,别哭了。这事不是王霸一人或者你一家的事情。”大掌柜的脸色苍白,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那妇人,“这老老小小的,你也别带着他们在这里泡着,快点回去是要紧的,我已经命苏三派出20个车夫去寻找,你暂时在家里好好照顾老人孩子,等王霸的消息。” 这妇人闹了一场,心舒意平了些,她原本与这王霸夫妻份上平常,只是自己在人前要强了一辈子,偏偏临老临老丈夫失踪,恐落入凄惶境地,她只是借机发泄而已。 听大掌柜的给了台阶,又听已经派人去寻找,她便也无心再折腾,起身掩面哭着去了。 大掌柜的长叹一声,坐在了椅子上默然不语。 苏闯和墨阳他们见状也不敢多说话、多举动,他们身在房间之中也是十分为难,此时的情况更是一个个跟个鹌鹑似的缩在原地,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闯才道:“大掌柜的,您刚才说派人去寻找的事儿……” 大掌柜的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对苏闯说:“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办,找到了第一时间过来告诉我。” 正说着,二福一溜小跑地跑了过来。 苏闯摆手厉声道:“我正在和大掌柜的议事,今天的客人由你们几个在柜台前的负责安排,不要再来找我。” “不是……是……”二福扶着门口结结巴巴的说道,是官府的人来了,“他们先去了王霸爷的住所,然后问大掌柜的……我就赶紧奔这儿来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大掌柜的揉了揉额头,走路带风似的赶了出去。 墨阳也不作声,悄悄的跟在了后面。 到了那王霸所在的院子,就见一个胥吏,带着三个衙役,在向那王霸的娘子问话。 “倒是老熟人。”大掌柜的放声大笑,爽朗地道,“原来是周郎君,来这里怎么不先到我那里去坐一坐?这不是让人说我待客不周。” “大掌柜的言笑了,只是公务在身倒是不方便打扰。”周胥吏对大掌柜的拱了拱手。 周围的人都眼下这两个人一个是商界的大掌柜,一个是衙门的老油条,两个人都是胸中城府极深的人,老辣深沉到了极处。 “昨天还见了张县官,倒是要先恭喜周郎君即将升任为下县了。”大掌柜的眯着眼道,“这王霸是我车行的管事,我这里也离不得他,劳烦您找到他后,让他尽快回来履职。” “这一路走来倒是托大掌柜的福,您且放心,我们必然会全力寻找他的踪迹。”这周胥吏再度拱了拱手。 “那感情好,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们也很担心王霸的安危。”大掌柜的像是松了口气,“您继续,需要什么我们车行全力配合。” “眼下别的没什么,就是想问下车行中有谁在昨天见过王霸的?”周胥吏的目光在周围这些车夫身上扫过,转过来对大掌柜的说道,“我看这里的人还不齐全,大掌柜的能否召集车行中的人,方便我们问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大掌柜的回头给了苏闯一个手势,苏闯立刻派人下去安排。 第四十一章 胥吏问话 人心浮动 而周胥吏则再度询问王霸家人,关于王霸中午穿了什么、什么时间走的、都带了哪些人、有没有说他的去向之类的各种问题。 墨阳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扭头一看,是二福。 见他脸上带着崇拜之色,墨阳有些诧异:“你这也不是头一次见大掌柜的,至于这样吗?” “那可是周铁头。”二福有些激动。 “周铁头?你是说周胥吏,为什么这么称呼他?”墨阳不解地摸了摸下巴。 “这‘周铁头’是他的官场绰号,在衙门中,他是公认的刚直不阿守正敢言的。”二福崇拜地夸赞,“虽然只是一个微末小吏,但是却愿意为了百姓的事情东奔西走,慷慨陈词,直面县官。不论是谁,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平之事,找他准没错。” 对此墨阳有些不置可否,他笑着说道:“瞧罢,也难说的,有些人原来敢说,后来就不行。官小时敢说,官大时未必还敢。涉及平民百姓的敢说,但涉及到权贵人家又是另一回事。” 在墨阳看来,现如今社会等级分化严重,权贵掌握着更多的权利,拥有着各种特权和势力的他们是平民子弟不可招惹的存在。这周胥吏仅仅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小小吏员,根本管不了权贵阶级。 “这不能吧。”二福打了个哆嗦。 想到自己心中的良吏可能形象破灭,他觉得怀里藏着的果子都不香了。 别的不说,这周胥吏倒是真的非常有耐心,逐个对车行的车夫进行排查,询问他们最看见王霸的时间,并且将这些事情一一记录在内。 而且问过之后他就让这些车夫离开了,并不会强行将他们留在这里,占用他们的时间。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墨阳,他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周胥吏本来只是正常的问话,但抬眼看到墨阳,有些略显惊讶的扬了扬眉毛。 “郎君好样貌。”周胥吏先赞了一个,不自觉地声音更温和了一些,“不知郎君姓名?” “周公安好,吾名墨阳,尚未取字。”墨阳冲着对方拱手行礼,见对方笔下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书写,他补充道,“文墨的墨,暖阳的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唐朝,“大人”作为一个当面的口头称呼语,只用来称呼父母,个别情况下可以用来称呼直系血亲尊长,绝不能用张大人、王大人、李大人来称呼各种官员。 如果一个人如墨阳这般穿越唐朝,这见到什么官员都称呼大人的话,被叫“大人”者会轻抚他的头笑而不语,而真正的大人尊公在旁边,听到大概会气得拿棍子抽他一顿。 “郎君识文断字?难怪气质看起来有些书卷气。”周胥吏手上的笔顿了顿,他的语气越发和蔼。 “稍稍懂得些文墨,并不精通。”墨阳垂下头,声音很低,状似不敢直视对方的模样。 “郎君既然通文墨,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当一名车夫呢?”周胥吏向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天灾人祸,不得不滞留于此,待得攒够盘缠就返乡。”墨阳叹息了一声,不卑不亢地回答。 和大老粗王霸相比,眼前这墨郎君书卷气满满,周胥吏甚是惋惜。 不过既然眼前这个小郎君识得文字,想来比其他人更细心更精明,倒是可以多问一问他,看看平时有没有观察到些什么。 “墨郎君,闲话我们以后再叙,咱们先说点儿正事。郎君不必紧张,就将你所见所闻如实诉说即可。”周胥吏摇了摇头,甩开了面容上泛起的那些许惋惜之色,正了正神色再次提笔问道,“郎君最后一次见到王霸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在昨天下午吃过昼食之后,在马厩里见到他和手下几个车夫正在整理车架,看上去要出门的模样。”墨阳眼睛向右上方瞥去,作出回忆的模样,本本分分地回答。 周胥吏连忙将这最新得到的信息记下来,“郎君可认识是哪几个车夫跟着王霸出去的?” 墨阳思考了一下,肯定地回答:“这几个平日里和王霸管事走得非常近,但是我来得时间太短,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周胥吏立刻回过身对一个衙役吩咐道:“排查一下,看看除了王霸,还有哪几个车夫没有过来。” 那衙役立刻去找苏闯要名单来核对。 “墨郎君,你知道这王霸之前可曾和谁产生过矛盾?”周胥吏记录后抬起头再次追问。 墨阳嘴唇动了动,眼神闪烁,极快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厨师,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抿住了嘴巴摇摇头。 但这幅神态被目不转睛观察着他的周胥吏全都看在眼中,他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这墨郎君刚刚所看之人定然是和王霸产生过什么过节,但这墨郎君不愿意在同僚面前多说什么。 “郎君辛苦,我们就问到这里,如果你有什么发现的话,可随时到衙门联系我们。”周胥吏收了笔,结束了和墨阳的交谈。 墨阳会意,便拱手告辞。 他回到马厩继续照料黄瘦马,踏实得很,但也在吃完昼食的时候和二福他们凑在一起,就像是其他那些车夫一样聚在一起聊着八卦。 这晚的夜里起了北风,鼓荡呼啸狼哭鬼嚎地吹了半夜,接下来几天,这风都没有停过,就像是风神的口袋漏了气,一个劲地往下刮。 这日清晨,冬云却愈压愈重,阴沉广袤的穹窿上烟霾滚动,雪花虽然没有下,但是气温却愈发寒冷。 墨阳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冰冷的很。 平静的日子仅仅是过了两天,但是城里就又出现男童失踪的案件。这充分说明幕后黑手不止王霸一人,这件事情远比他能想象得到的还要复杂。 终于一片,又一片,两三片柳絮绵绒一样的雪花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地试探着渐渐密集起来。 而车行里人们的心思也和这乱羽纷纷万花狂翔的雪花一样混乱起来,这么多天没有王霸的消息,大家都猜测他是出了什么事故没法再回来了,而他的职位却不可能一直空着。 第四十二章 民生多艰 晚娘心忧 按照二福私下里和墨阳所说的话:大掌柜的最近找苏三爷越来越频繁了,苏三爷的脸色也愈发阴沉。 大掌柜的不可能看着他一个人做大,掌握车行大权,必然会再抬一个人起来和苏三爷打对台。 这显然不是二福一个人的想法,这些天在大掌柜经过时刻意表现的人愈发多了。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传得绘声绘色,说是刘大厨几个管事拎着礼物去大掌柜的那里……而苏三爷还警告了他们…… 消息真真假假,透露着一股子越穿越夸张迷离的味道。 不过有一条的确是真的,大掌柜的的确有心找一个车夫升职为管事,替代王霸。 他已经接连找了好几个或是有本事、或是有资历的人单独谈话,这些人在交谈之后,脸上的喜色都是遮掩不住的。 墨阳猜测大掌柜的是不会放任车行混乱的情况持续多久的。 按照职场的正常角度来讲,他之前的那手平衡就玩得很好,让王霸和苏闯相互制衡。 一天剩下的时光都非常平静地渡过,下了值,离开车行的时候,绛红色的浓云阴沉沉地压在城池上,墨阳裹紧了衣服,埋头就往出走。 拐到他和狐狸经常见面的那个胡同时,抬着头就看到白茫茫的风雪中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 走进近看时,却是狐狸站在那房檐边。今天太冷,他将头上戴着的璞头向下拉挡住了耳朵,缩着脖子、统着个手,一个劲儿地跺脚,神色瞧着有些呆呆的。 墨阳连忙走快了赶上去:“这是在这里等了多久?” “还成没多久,就是天太冷。”狐狸挂着冰霜的胡子翘了翘。 “回家?”墨阳向着前边的路昂了昂下巴。 “跟我去晚娘那。”狐狸搓了搓手,“她派人递话给我,让我们过去一趟。” 墨阳闻言脚步顿了一下:“行啊,咱们过去看看。” 这一路上走着走着,墨阳在路过自己当初睁开眼时的那段路时,四周张望了一下,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原本还在和狐狸说着车行八卦的他突然就没了什么兴致。 原本在城墙根有一排低矮的小棚户,现在连续几天的大雪将它们全都压塌了,竟然没有一户得以留存。 他眯缝着眼看,几个妇女抱着孩子坐在废墟旁的箱笼上,男人们有气无力地在用一些棍子、板子翻弄着废墟,似乎在寻找什么。 隐隐还传来了一些孩子饥饿的哭声。 墨阳的脸色阴沉阴沉的,半晌才道:“不知道这儿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天的灾情,既然这些日子连续下雪,他们就应该勤快点出来巡查一下。” 狐狸叹息道:“我们能尽快了结了这个案子就好了,如果钦差李大人回到京城面见陛下,或许就能改善一下这里的情况。现在这些官儿们在保官帽、准备齐王的宴会,谁也顾不了这正经事儿。” 平康坊内的秦楼楚馆虽仍然是红烛高照、歌舞翩跹,但可以感觉这客流量比之前少了很多。 墨阳摇了摇头,这也不难理解,这么冷的天,冒着可能被流民袭击的风险,还能跑到这里来看歌姬舞娘的,应该是真爱吧。 他瞥了眼旁边的狐狸,心里暗自又补充了一句,比如狐狸和晚娘。 看到有客上门,那堂倌一溜烟儿一路的小跑的赶上来,一脚踏上台阶“跐”地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狐狸身边。 “这么张张惶惶的成什么体统?”晚娘娇斥声从堂倌后面传来。 墨阳抬眼看去,这娘子穿的可比上次见时厚多了,看样子是在门口等候了多时。 “是,娘子,小的孟浪了。”那堂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看不出一丝尴尬,胡乱地拍着身体讪笑道,“让郎君见笑了,只是看到贵客上门心生欢喜,郎君莫怪,小的再给郎君们行礼。” 说完,这家话双膝往下一沉,竟然又跪了下来,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墨阳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狐狸倒是坦然地虚抬双臂,让对方起来。 见墨阳和狐狸面色平和,并没有因堂倌的冒犯生气,晚娘也展露了笑容。 “还不快进去准备酒菜,跟个急脚猫似的,不成话。”她嗔怒了一句,便上前挽住了狐狸的手臂。 进入大厅,她从堂倌手上拿过掸子,亲自帮狐狸他们打扫身上的雪:“我最怕这种天气,就这么没完没了地下,这种天呀是给那些文人墨客们预备的,不给我们这下边的人好日子过。” “倒难得晚娘有这样的恻隐之心。”狐狸拍了拍晚娘的手臂。 从极寒的风雪地回到屋子里,两个人顿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雪光映着窗子照得屋里通明雪亮,大厅里面歌舞升平,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让人感觉到身心愉快。 墨阳和狐狸脱换了湿衣服和湿靴,惬意地坐在榻上。 晚娘则招呼着堂倌上热茶汤,自己也坐到了他们对面。 几个人吃酒谈笑,加上晚娘温声笑语,确实舒泰。 酒过三巡,晚娘将堂倌都打发了出去,放低了声量:“郎君,齐王夜宴之事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要辛苦两位郎君装做我们楼里的堂倌,帮忙抬下大鼓。” 墨阳听晚娘的话心中明了,对方这是让他们谨守本分的意思。 狐狸轻咳一声道:“晚娘不要担心,我们只是去见见世面,绝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是所有人都像郎君这样好性情。”晚娘迟疑了一会又道,“晚娘本不应这样啰嗦,只是实在担心郎君不能适应我们这样的身份。有些贵人不容许任何的挑衅,不该看的千万不要看,不要乱走。” 墨阳坐直了身体,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安静地倾听。 狐狸则握住了对方放在案几上的手,柔声道:“晚娘,我们一定谨言慎行。” “两位郎君看刚刚那堂倌的表现,就能明白,我们这种地位的人,怎样小心都不为过。郎君既然要伪装身份进去,就万万要小心。”晚娘展颜笑道,“这两天郎君有时间还要多来晚娘这里呀,我安排了堂倌阿福来说明一些注意事项,二位郎君万万记在心里,闲暇练习一下,免得到时若是不慎招惹了贵人,倒是不美。” 第四十三章 五娘练舞 再出主意 墨阳和狐狸他们能够理解对方的忧虑和苦衷,将心比心,他们也不想让晚娘为难。因此两人都没有二话,很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晚娘不必心忧,我们哥俩知道事情的轻重,定然好好和那堂倌学习。”狐狸站起来,坐到了晚娘的身边,将其搂在怀里,轻抚她的手臂安抚。 似是被狐狸安抚,晚娘见气氛有些僵滞,便又娇笑了两声说道:“五娘的鼓上舞已经颇有一些火候了,我带两位郎君去后面看一看,请两位郎君把把关,看看是否还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五娘笑吟吟地站起身,没有丝毫的不放心。 这主意本身就是墨阳他们出的,再加上现在他们指望着自己将他们带入齐王府开阔视野,就更不可能出卖自己这边的信息了。 所以晚娘没有一点担心,反而还想让他们最好能多提一点建议,改善舞蹈,让晚娘的这个表演更加的精彩。 墨阳和狐狸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跟着穿过了月洞门,转入了水榭子花园。 又拐过两道长廊,这才转入了一个带着绣楼的后院之中。 “为了不让外人窥见五娘的歌舞,我特意收拾了这个绣楼给她。”晚娘得意地挑了挑秀眉。 这假母艳若桃李的脸颊满是喜色,活似天上掉下个元宝拾了起来一般欢喜。 晚娘虽已年过三十,但楼坊里出身的惯家积年会梳妆,拢起的发髻油黑漆亮,光可鉴人、两鬓的鬓角黑压压的,白生生的面庞因保养得好,加上喝了些浊酒,白腻之中隐隐带着红晕。 不细看,连眼角的鱼鳞纹也不是很清晰,颦眉秀目,楚楚婷婷一个少妇模样。 狐狸看得心喜,对着她的鼻子刮了一下:“晚娘愈发调皮,让人心悦。” 这假母虽在风尘里打滚,反倒练就了极好的看人眼光,尤其是在这男女情事上。 见狐狸这幅情态,也不由得心生异样,柔和地靠在了对方臂膀上。 墨阳默默地扭转了头,好嘛,自己这个纯地道的两世单身狗,怎么到哪里都要被喂狗粮。 还没走进去,就看到五娘带着两个丫头欢天喜地地说笑着,从影壁后迎了出来。 见到晚娘竟然带来了两位陌生男子,她惊讶地顿入了脚步。 但转念她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盈盈上前行礼:“两位郎君安康。” 这口音是吴侬小调,低头间露出白腻修长的颈部,甚是温柔可人。 墨阳和狐狸忙拱手行礼。 这狐狸一心都在身旁的晚娘身上,而墨阳在现代也已经习惯了和女子平等相处,因此两人和看到这楼里最红的姑娘,倒也没有惊艳的异常神情,反而都颇为斯文有礼。 这倒是让五娘对他们更加的有好感。 “两位郎君可就是晚娘所说的,出这个鼓上舞主意的高人?”看到晚娘点头,她拍手笑道,“我这眼皮子哦,嘣嘣直跳,就想着会不会是有贵客上门。叫丫头张着,果然晚娘带来了两位郎君。 墨阳看一眼狐狸,指望着他能够接话。但是狐狸在晚娘面前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对哪个小娘子都能够非常热烈地交谈,便撇过头不看墨阳,让他上去交谈。 “高人不敢当,早听闻五娘才艺双绝,五娘才是真高士。”墨阳客套道。 “哎呀呀,你们还客套上了。”晚娘心里对狐狸的表现满意,语气更加热情,“五娘快带着两位郎君进屋去吧,这天气冷的透衣裳,是最容易着凉的。” 一头说她一边拉着狐狸往里面让。 这屋里面四周靠墙放着几张案几,而屋子的最中间都已经腾空出来,放着一面巨大的鼓,鼓面是褐色的皮,鼓的四周则被漆成了朱红色。 晚娘带着墨阳和狐狸坐到了食案前,由着丫头斟酒。 晚娘举杯笑道:“五娘还不赶紧舞上一曲,让两位郎君看一看,是否有需要提高修正的地方。” 五娘应了一声,脱掉了身上披着的大氅,为了练习舞蹈方便,她穿着赭色洒花夹裤。 大约是想要看清腿部和脚部的动作,所以裤腿都挽起来直到膝盖下,白生生的腿和一双半大不大的脚都裸露着,娇小玲珑十分入眼。 上身是抹绿短衫套着葱黄披帛,一头乌油油的青丝编成了发髻盘在头顶,白生生的脸上眼含秋水、微笑时脸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轻盈地越上大鼓,纤细的小腿微微抬起就是一个非常妩媚的造型,伸腿抬臂旋转跳跃,身上的披帛也跟着跳动,脚下的鼓随着她的踩踏而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曲舞罢,墨阳和狐狸双双鼓掌。 五娘的气息加促,面颊飞起两片红晕。 “郎君看,这舞蹈可还有需更改之处?”五娘为墨阳和狐狸斟酒。 墨阳沉吟了片刻:“五娘本身的舞姿翩跹,确实美丽非凡。但是总觉得这舞蹈不够震撼。恐怕达不到晚娘想要的惊艳全场的效果。” “郎君有何建议?”晚娘连忙发问。 五娘坐到了墨阳对面,一双美眸定在对方的面庞上。 “只是一面鼓并不能展现出气势,倒不如加上四面鼓,选四名通晓音律的娘子或者力士来敲击配乐。”墨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们也可随之舞蹈,让五娘的舞蹈有衬托。”晚娘抬起素手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酒,“干脆就找四个壮汉,和五娘的柔美形成对比。” “而且这披帛可以换成长长的水袖,随着音乐变化姿态动作。”蓦然回想着自己在前世曾经看到过的一些鼓上舞的表演。招猫画虎地提出建议。 “这对五娘的舞蹈功底可很有要求,不过我对五娘有信心。”晚娘点头,语气有些慎重,“柔中带刚地甩着长长的水袖,这样的舞蹈定然极具观赏价值,和着气势磅礴、汹涌浩荡的鼓点配乐,定然是极佳的视觉体验。” 虽然有了新的方向,但是一来这表演是要在王爷面前表演,容不得丝毫差错,而来表演时间紧迫,哪怕平日里的基本功还在,但仍然需要抓紧时间练习,避免出现疏漏。 故此这五娘深深地欠身道谢,而后就道辞去准备水袖的衣衫。 第四十四章 堂倌传授 石头获救 “这小妮,简直走火入魔了。”晚娘笑出声来,替她解释,“她最近一直都在惦记着这支舞蹈,不是因为想要讨好权贵,完全就是想要让这支舞蹈更精彩。等宴会结束之后,晚娘我再专门设宴两位郎君,另有感谢。” 这之后,晚娘又将两人带到前面院子的一间安静一些的厢房,空间不大,里面已经被暖炉熏得暖烘烘的。 之前招待墨阳他们的那个堂倌就在里面等待着。 “他是我们楼里最为伶俐细心的堂倌,还要辛苦两位郎君听他讲一讲练一练。”晚娘柔声哄着。 这是早就答应了晚娘的事情,墨阳和狐狸自然没有二话。 听这堂倌细细讲来,墨阳深深觉得各行各业的不容易,尤其是像堂倌这样低贱的底层,不仅要手脚勤快,更是要多留心客人的需求,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得学会装聋作哑,不该听的坚决不能听。 脸皮要厚,客人调侃几句骂两句,不仅不能回嘴,还得奉承着…… 听这堂倌讲完,又练习了他们的服务姿态,掌握了这种堂倌的工作规则,墨阳便谢绝了晚娘继续饮酒作乐、留宿的邀请,趁着还没有宵禁,一个人走出了坊楼。 狐狸这小子被晚娘留下了,来时两个人,走时孤零零…… 好在酒足饭饱,一时之间还不会因为天气的严寒而感觉到特别的难熬。墨阳大踏步地在夜色中行走。 在那些商铺的房檐下,隐约可以看到不少灾民蜷缩在一起,相互依靠取暖,很难讲明天会有多少被冻死的尸骸被扔到野外的树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对于墨阳而言再也不是一句单纯的仅仅需要他背诵默写的诗句,而成了眼前赤裸裸的冰冷现实。 路过之前城门处,墨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周胥吏正带着几个衙役帮助那些灾民挖掘他们那些可怜的物资。 此时的周胥吏正低着头对着一个老妇人说话。 在阴影处的墨阳没有上前打招呼,在这个宵禁的时候,一个车夫绝不应该出现在街头,而且更不应该身上还沾染着酒色之香。 只是他心中依然感慨,且不论这周胥吏是出于本心还是作态,不管他在权贵面前的表现如何,是否真的能不怕权贵为民声张,就冲着这肯在大雪严寒之夜带领衙役帮助灾民清理,就可以说是衙役官员中的一股清流了,完全值得称颂。 墨阳大步流星快速地赶回到了家中,就听得屋中传来了非常欢快的、带着口音的小调儿。 蓉儿听到门的声响,雀跃地跳了出来,脸上挂着灿烂笑容。 这小妮今天显然是喜事登门,不再做那副男孩子样的打扮,穿着一色撒花葱绿长裙,鹅黄滚边绣花短襦,看上去风致楚楚亭亭玉立,十分青春活泼。 而且她的头上多了一根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雕刻成莲花状的木头簪子。 墨阳看到顿时觉得精神一爽,也被感染得嘴角上扬:“今天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好事,让蓉儿这样开心?” “俺联系到老爷子,小石头也有了消息。”蓉儿眉眼弯弯。 “他们现在还好吗?没有受伤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情况?”听闻终于联系上了车老板子他们,墨阳也松了口气。 关切的同时他连忙追问,想要通过打探更多的细节来推测案件的情况。 “老爷子没事,不过小石头受了点伤。墨爷你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去去寒气。”蓉儿说着,转过头就端来了一杯温好的浊酒。 “这些日子我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会想老爷子和小石头会去哪里。”蓉儿也坐在了墨阳对面,“我忽然就想到老爷子可不知道我们已经搬了家,所以很可能是因为他联系不上我们才耽搁了这么久没消息。因此我时不时就会去到破庙那里,今天果然就碰到了老爷子。” “抱歉蓉儿,是我考虑不周。”墨阳的语气带着愧疚。 虽然雷安已经被自己和狐狸打服了,但是车老板子他可不知道这一点。 而小石头最开始是在仁和车行附近失踪了,那车老板子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隐藏,那自然也不敢到车行去找自己。 还有狐狸,老板子更是压根就不认识,也无从知道自己要和狐狸会去晚娘那里喝酒。 “墨爷已经很辛苦啦,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呢。”蓉儿忙道。 “你怎么没把老爷子和小石头带回来?”墨阳奇怪地询问。 “老爷子说小石头受伤了,不能离开人太久,他还要去外地照顾他一段时间。”蓉儿蹙起眉头,“他害怕影响到我们,所以就和小石头继续在外地躲藏。” 蓉儿托着腮,有些惆怅地说道:“也不知道小石头受了什么伤,老爷子也不告诉我,就说很快会康复。” “这,这或许……”墨阳一愣,一时也卡住了,他沉吟了一下安慰道,“老爷子是老江湖了,有他照顾,小石头肯定会很快康复的。” 那个盒子里的画面浮现在墨阳的脑海中,他心里非常清楚,小石头很可能是和那些跟和盒子有关的孩子们遭遇一样,伤势在下体。 这样的伤势太明显,如果还在这个城池里进行治疗,那很容易就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车老板子定然是担心这样明显的伤势被人发现,会给他们招惹来麻烦,所以才没有选择跟着蓉儿回来,而是决定带着小石头在外地养伤。 这段时间灾情严重,关于男童失踪的消息已经被按下了风头,所以车老板子才有机会回来报个平安的消息。 知道车老板子和小石头现在已经没有了危险,终于松了口气的墨阳想到破案,又连忙问道:“老爷子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在哪里找到小石头的?” “有的有的。”蓉儿拍了拍胸脯,一脸后怕,“老爷子说,他是在城外的枯树林里,趁机从几个匪徒手中抢走了受伤的小石头。” 第四十五章 王妃赈济 车行拉粮 墨阳的眉头拧得紧紧的,看来又是王霸那些家伙做下的好事。 还好小石头运气不错,被车老板子成功救走,虽然可能失去了传宗接代的功能,但是好歹保下了一条性命。 “否极泰来,这件事情过后,小石头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安如意一生顺遂的。”墨阳放柔了声音安抚。 “嗯,只要人平安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蓉儿扬起脸,再度绽放笑容。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夜好眠。 次日墨阳再经过城墙根的时候看过去,却发现那些灾民都在收拾东西搬迁。 而且面色都还颇为焦急。 平日里这些家伙为了避免消耗太多体力,导致更加饥饿,他们都是很少动弹的,为了占据有利位置多走一步都不肯,现在却这样焦急不吝啬体力,这真是太奇怪了。 墨阳拽住了一个急匆匆的年纪颇长流民:“老丈请留步,我有一事询问。” 可这老丈却完全不想理会他的样子,挣脱开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墨阳思忖了下,再拽住一个流民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三枚铜钱。 这招果然好使,那流民一把将墨阳手中的铜板抢走,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你们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墨阳一只手还拽着对方的手腕,生怕对方也挣脱离开。 “齐王妃在五通庙发放救济粮,大家都抢着去排队哩。”这流民说罢,便挣开了墨阳的禁锢,匆匆跑走。 五通庙,那不正是自己之前寄身的破庙吗…… 墨阳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灾情之下民生多艰,能有口救济粮吃是非常难得的事情,将心比心,换做自己处于这个处境,跑得会更快。 来到车行,刚刚踏进门,就被二福叫住了,说是让在廊下等候。 墨阳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车夫或坐或站地等候在那里,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的。 他便找了一个角落,在那里听大家吹牛聊天。 其实这些车夫日子也不好过,往往一个人要负担一大家子的生计。 这种聚在一起闲聊倒是他们劳苦生活之余难得的闲适时光。 忽地,廊下交谈的声音变小,渐渐消失无踪。 苏闯背着双手走了过来,他的眉头依旧是拧得紧紧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墨阳忽然有些理解大掌柜的为什么喜欢重用王霸了,除了和他同在军伍中有着同袍之义,那王霸虽然张扬,但看着可不会这样堵得慌。 苏闯咳嗽了两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他对着这些车夫们拱了拱手道:“各位,有劳诸位聚集在此,如今雪灾连连,各坊各街都有断炊的,幸而齐王妃仁善,洒下雨露恩情,在五通庙设施粮场,许得给予灾民每户一陶杯脱栗饭,如若家中还有尚未长成的儿郎,还可多得一杯盐茶。” 车夫们一时都有些躁动,谁家的粮食也不富裕,如能免费得到一份粮食,那是何等的美事。 脱粟饭其实就是用粗粗舂捣过一次的粟做的米饭,那个是下等人吃的很粗糙的一种食物。 墨阳倒是不爱吃脱粟饭,他尝过一次,这种盐茶栗饭,食物粗硬,涩吞不入,吃即胸痛。 尤其是对于墨阳来说,他在现代吃米吃惯了,根本吃不下这种粗硬的粟饭,一吃胸口就疼。 只是这种食物便宜而且容易保存,在平民百姓之间倒是很受欢迎。 “诸位莫急,因为王府并没有足够的车辆和人手来运送这些粮食,齐王府管家便派人联系了我们大掌柜的,将运粮这项任务交由了我们仁和车行负责。”苏闯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们仁和车行的人,无需和那些流民挤在一起排队,可以单独分到栗饭。” 此话一出,车夫们一个个喜形于色,廊下又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王妃仁德啊!” “还是我们车行有排面,不用辛苦排队,说出去能让隔壁邻居们羡慕死。” “传闻王妃无子,所以对男丁特别看重。我家那小子今年才十二,我应该可以多领一杯盐茶。” …… 由于案情的缘故,墨阳对于涉及到男童的事情都特别的敏感。 为什么这王妃会对男童另外给予盐茶,虽然听到车夫这样的话,但他心中的猜疑却愈发加深。 在古代妇人们为了求得子嗣,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想必和普通人相比,这王妃的生育压力会更大一些。 因此王妃广施仁德以此积累阴骘求子,看上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这事情太过于巧合了,偏偏还重点强调了有男童的家庭可以多得一杯盐茶,墨阳心里沉甸甸的,如果齐王府涉及案情,那钦差的处境会很危险,他们想要查清案件必须更加小心。 “现在,所有人都去将自己的车架赶出来,一炷香后我们向粮库出发。”苏闯的手臂猛地一挥,煞有气势。 “为什么要去粮库,不应该是去齐王府吗?”墨阳附近一个年轻的车夫不解地问。 “你个傻小子,你以为贵人们也吃脱栗饭吗?”年长的车夫嗤笑道,“王府当然不会积存如此多的脱栗饭,当然是要先从粮库出。至于后续王府怎么和官府进行交接,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得知的事情了。” 在苏闯的指挥下,一辆辆的马车从车行驶得出来,向着齐地粮库前进。 抵达这粮库,墨阳方明白为什么王妃选择赈济灾民的地方会设置在五通庙。 这粮库距离五通庙很近,取粮颇为方便。 齐王府将地点选在这里实在是高明,这显得他们并不会那样高高在上,而是颇为亲民,完全不似其他权贵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仁德一般选在自己家附近作态。 重重的装满粮食的麻袋压在了马车上,马车不堪重负般发出吱嘎的声响。 黄瘦马非常吃力地往前走,墨阳很是心疼,他自己不愿意坐在车架上,在地上小心地牵引黄瘦马,引导它走在相对没那么坎坷的路面上。 转过粮库再向西侧走上一段距离,墨阳熟悉的大庙便映入眼帘,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破庙甚是雄伟,只是年久失修,看上去灰蒙蒙的。 第四十六章 赈灾现场 痛彻心扉 只是走近一看,墨阳发现这五通庙虽然外观上依旧显得破旧,但情况已经和之前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以明显看出,在短时间内,这五通庙被精心修缮过,起码没有漏洞,足以遮风挡雨,不会有腐败的梁木砖瓦从空掉落,新加固的横梁也足以支撑房顶,不会被积雪压垮倒塌。 而且或许是怕污了贵人的眼,之前居住在破庙及庙附近的灾民们的排泄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庙东一片空场,似是过往新年过庙会的场地,空场东边一排芦席搭成的棚子,旁边垛着许多的干柴和黑炭。 棚子后面七个烟筒,黑灰色的炊烟带着火星哔啵声直冲而起,轰轰直响。 空场上已经聚集了上千的饥民,似排队又似散乱地站成了七路,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里的碗乒乒乓乓敲得山响,不耐烦地等着开棚舍饭。 不仅仅是官府衙役们在维持秩序,就连齐王招募的那些兵士也都被派遣来维持秩序。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缺胯袍,虽然没有着甲,而且没有绣纹饰,但这么多士兵整齐地分列两旁,看起来也煞是威风。 看到这墨阳切身感受到了节度使可以自行募兵带来的影响,这完全可以养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阀。 想想看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仅仅听从节度使一个人的指挥,晚唐时期节度使拥有君权后造成的军阀割据的场景,从这里就可见一斑。 只是……这王妃为了求子搞出这样大的阵仗来,这样巨大的花销、这样纷繁的人员和物资调配,这理由在墨阳看来实在有些刻意。 尽管如此,秩序依然混乱,场地沸反盈天。 人群中时不时地发出了争吵的声音,粗野的骂声、女人哼着儿歌奶孩子的声音、还有小孩子挨打尖叫的哭声……不时还夹杂着莫名其妙的哄笑声,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看到这些装载着粮食的车辆运送进来,这些灾民们的声音更大了,一个个眼睛通红的望着这些车架。 如果不是周围的衙役们手里都拿着武器,那些身穿明光甲的士兵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而且一个个在一旁虎视眈眈,恐怕即便灾民们知道这些是即将施放给他们的粮食,这些人饿急了红了眼,估计也会见到吃的就想抢。 眼见着这样的场面,这些车夫们也都变得十分的紧张。 且不说粮食被抢走,他们是否会被问罪,如果因此伤害到了他们的车辆,惊扰了马匹,那他们怎么样也都会被安上一个失责的罪名,是赔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车行的。 这种情况下,那些衙役在周胥吏的组织下,整整齐齐地在地上敲打自己的杀威棒。 这整齐的笃笃笃的声响,使得现场的这些流民们瞬间被吸引住了目光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威慑力也仅仅持续了一会儿,毕竟孩子可不会管你是什么样的情形,他们该哭还是会哭。 在墨阳将自己车上的食物卸下来之后,现场又变得一片嘈杂了。 墨阳随着自己前面的车夫走到了一处施粮的棚户前,他们这些拉粮的车夫可以不用排队,直接领取脱栗饭。 这些车夫插队其实一开始也是引发了一些骚动,那些流民们并不愿意有人抢在自己的前面,生怕这些粮食会被分光。 但在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以谁闹事就不给谁分粮的威胁下,他们还是紧闭了嘴退了回去。 “这些贱狗奴,你少给他盛一点,就日爹骂娘地乱叫,窝子狗似的,吃定了我们了。”负责打饭的小厮脸上带着鄙夷睃了一眼吵吵叫叫的人们。 “你可少说两句,要是让王管事知道了,小心你的腿。”他身旁穿着同样款式小厮服的同伴用手指怼了怼他的腰,眼睛瞥了一眼墨阳他们。 这小厮立刻故作深沉地叹息道:“也难怪他们,这大雪连天的,田地里又没有庄稼,房子又被雪压塌了……没了生计,没了地方住,心中暴躁也是难免的,什么都没有的人自然最可怕。” 墨阳顺着这小厮悄悄往远处瞥的目光,看到了一个面色阴沉的管事。 这管事背着手,留着细细的两撇八字胡,在远处沉吟不语。 墨阳顿时就明白了,这小子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 轮到墨阳,这小厮从身后的米袋里掏了及大勺子米,放到他身前的大口铁锅里,里面是满满的脱栗米。 这小厮又将本来就挽高的袖子往上撸了撸,作出一副勤奋工作的架势,往锅下方添了一大捆柴火,手握长柄勺子翻搅那米。 墨阳等了一会儿,这锅脱栗米粥翻花打滚,在锅里沸腾着,那颜色似灰似红。 得了一土陶碗的脱栗米粥,墨阳端起来凑到鼻子附近嗅了嗅,微微带着一股子霉味儿。 这玩意儿这么稀,肯定是吃不饱的,而且不顶饥,可能一泡尿就饿了。 不过对于这些居民来说倒是正好,既不能让他们吃饱了,也不能让他们饿死。 毕竟是赈济舍粥,是为了救荒救命,不可能叫灾民吃得比在家种地还强。 当然也不能让他们饿得砸了粥棚,这里面的分寸可是非常难以把握的。 忽地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却是带着豫地口音女子的声口。 “你个杀千刀的,堂堂六尺的大男人,连个儿子你都看不住!”这女子发了疯一般一连串地咒骂,“吃舍饭、裤子烂的遮不住蛋,连自己的孩子你都看不住,就想着吃吃吃,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呢,崽崽么小的一个娃子,让他单独留在那里,不知道被哪个丧良心的抱走了,还有他的活命!” 墨阳他们一愣,走出去看到一女人披头散发疯子一样冲出来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寻觅,在她身后一个男人失了魂一般跟茫茫然地左右顾盼。 “唉,这哪里还找得回来,今天这都是第三起孩子失踪了,这人呐,饿得急眼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墨阳附近一个双手袖在袖子里的老翁叹息道。 第四十七章 狼心狗肺 典儿卖女 墨阳心中悚然一惊,他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看着周围的那些维持秩序的流匪,保不准这些家伙里就混杂着绑走男童的罪犯。 “崽崽,我的儿啊,你在哪儿?”那女人已经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哭求道,“哪位老爷行行好,放过我的儿吧,他还那么小……你把我带走,我什么都能做……还有我男人,叫他给你们当奴役……你们积善行德,将我的儿还给我吧……必定公侯万代……” 这凄惨的生离死别般的场景,倒是让大多数家中有儿郎的人家心有戚戚,本就警醒的他们将自家的孩儿看得更紧,而少许有些马虎的人家也提高了警惕,一个个将自己的孩子死死地拽在身边,坚决不松手。 但是同时很多事不关己的流民们,也只是麻木地看着这样的情况,不管内心到底是如何波动,在他们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去抢一碗自己的脱栗饭填饱肚子,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墨阳赶着黄瘦马往外走,他们拉完这一趟,今天粮库这边的活便结束了,需要回到车行继续去接其他的工作。 拐离五通庙,墨阳留意到墙角处那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披着破袄在门洞角晒太阳。 而在她们身后后不远处,还有几个三四个街混混打扮的人,挤眉弄眼地在那儿张望着。 在五通庙的外围,还有许多的人带着自家的女儿沿着街站成了一排,期待着能够有人将孩子买走,换上一些食物或者铜钱。 这也是无奈之举,孩子跟着自己可能饿死,卖出去哪怕为奴为婢,或许也能有一条活路。 墨阳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晚娘和狐狸也带着两个堂倌在这里挑人。 狐狸和墨阳的目光对上了一瞬,但两人谁都没有打招呼。 见晚娘是楼坊里的人,而且似乎对自己的女儿有兴趣,在晚娘身前那妇人憨憨地鞠了一躬,哀声请求:“娘子,你看看我成吗,这孩子还太小,不懂事也不会伺候人。” 晚娘一手环胸,一手托着腮,颇为为难地说道:“说实在这么小不丁点的孩子,到我们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我本也没打算买,但瞧你这样,我心里也怪不忍的。” “你这婆娘别多嘴,让贵人娘子为难。”这妇人的丈夫一巴掌打了过去,“你让老子绝了后,这罪就该受着。” 言罢,这男人一把托起她的下巴,点头哈腰地笑着说道:“贵人娘子且看,我家这婆娘模样可长得俊俏,别看脸色蜡黄,那是饿的,养段时间不出门,准能调教成一个老西施。” 这话说完,晚娘和狐狸还没怎么说话,那边的混混儿们一阵哄笑,七嘴八舌道:“王老八,这贵人娘子要是不买,你赁于我等怎么样,给我们玩几天,和你那儿子一个价钱。” 那妇人被打都没什么反应,只是死死揽住女儿,此时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叫道:“你卖了儿子?你不是说不小心走丢的吗?” 她顾不得再指责对方,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渴盼地望着那个说漏嘴的混混,“郎君,你告诉我,我家大娃现在在哪里,我给你们做牛做马。” “这婆娘脸上抹了灰,你不是没老婆吗,弄回去拿点澡豆咯吱咯吱洗出来,肯定比那香坊的小娘子还标致呢。”混混身边的同伴嘻嘻笑地怂恿。 “就是先把她弄回去,回去想怎么弄还不是听你的。”另个混混摸着下巴淫笑。 “几位几位,这婆娘就是胡说八道,我还指望着把她娘俩卖钱呢。可不能跟几位走。”那男人搓着粗糙的手讪笑。 他回过头又是一巴掌打在了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的后脑勺上:“那大娃早就不知道被他们弄到哪去了,你可曾见过谁家儿郎丢了还能找回来的?糊涂虫迷了心,你要是敢跟他们走,转头我就把小妮儿送进窑子去。” 这女人僵住,回过身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放声大哭浑身发抖。 那混混顿时翻转了面皮,冷笑道:“王老八,是你娘子自己答应和我们走的,你个卖儿子的混蛋有本事拦吗?” 他横了王老八一眼,吸了吸鼻子:“兄弟几个搭把手,回头请你们喝酒。” 几个街混儿应和了一声,撸袖挽臂地扑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将那女人拉走。 可那女人却又不愿意,生怕自己走之后,女儿落入到更为悲惨的境地。 那妇人怀里那女娃见到自己的母亲要被人拉走,拉长了声音哭得声嘶气嘎的。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我的大娃啊……我的娇儿啊……”那妇人哀恸至极,状似疯魔般,“王老八你个杀千刀的,卖我儿子还要卖我女儿!” 那几个混混本来还想胡搅蛮缠,忽地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神色有些张惶。 “王老八娘子,想知道你儿子消息就用你自个儿来换,鹤坊桥打东边数第三家就是了,多会儿想通多会儿来——我铺好床等你!”那混混颇为不舍地匆匆说了句,几个人就咋呼吆喝着走开了。 墨阳的目光追着他们走,看到苏闯正从他们几个对面走过来。 这几个人竟然低头哈腰地对着苏闯行礼,之后才嘻嘻哈哈地走开。 狐狸在晚娘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晚娘点了点头便对那男人说道:“我家郎君好心,倒是见不得这娘俩分开,给你300钱,这娘俩我带走。” “娘子,这价格实在是太低了些,这俩人呢。”男人不敢得罪带了几个男人出门的晚娘,好声好气地讲价格,“娘子再多出200钱,她们娘俩任您处置。” “你可想清楚了,王老八,我们要是走了,回头那几个人来找你,恐怕你一个铜板都得不到。”晚娘带来的那个最为伶俐的堂倌伶牙俐齿地回怼。 晚娘却是轻蔑地瞥了一眼,不想再和对方多说的架势,抬腿就要走。 那男人果然慌了,连声道:“罢罢罢,300就300,我要现钱。” 见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狐狸松了口气,他抬头装作不经意般,再看向墨阳之前所在的地方,却发现那黄瘦马已经换了一个车夫在看守,而墨阳却消失了踪影。 第四十八章 墨阳追踪 苏闯贺喜 其实就在方才,苏闯看到了那几个混混时,他的浓眉就拧紧了。 “你们几个以后少来找我的人,再让我在车行附近看到你们,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苏闯厉声呵斥。 这样愤怒的苏闯是墨阳未曾见过的,即便是当初王霸的挑衅,苏闯也不曾用这样声色俱厉的态度。 不过如果按照那几个混混方才无意中说漏嘴的话来看,他们完全是掺合进入了儿男童买卖之中。 而从苏闯的表现来看,虽然看上去他们两方并不是一伙的,苏闯对他们的厌恶溢于言表,但是墨阳认为,苏闯定然也是知道这几个混混的勾当,了解内情的。 否则无缘无故的,他怎么会对这几个混混找他的手下这样反感,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瓜葛,墨阳绝对不信。 这也就是说,苏闯的手下也有人参与了男童失踪案。 王霸已经被抓,但如今看来,仁和车行可不仅仅他一个人和这起案件有关,就是不知道仁和车行本身和这件事的联系究竟有多阿达。 故而墨阳就果断地将自己的黄瘦马交代给了同行的人,让他们来帮忙看顾,而自己则悄然跟上了苏闯。 苏闯这厮到五通庙中转了一圈,见车行的车夫们非常有秩序地运粮、卸粮,便没多停留,自顾自地走开了。 苏闯似乎心中早有想要去的地方,目不斜视地沿着路往前走。 就地由这个五通庙通往粮库的道向北折,几乎是贴着城墙角,顶着寒风,蜿蜒向北前行。 没过多久,过了文昌坊的桥,这家伙蓦地回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 不过混在人群中的墨阳,因为他对自己的跟踪技术并不是很有信心,所以一直距离对方比较远。 故而他在发现对方扭头时就已经隐蔽了身形,等苏闯这家伙的目光扫过来时,他早已经隐藏好了。 见似乎没有异状,苏闯就信步迈入了茶寮之中。 这茶寮仅有一层,三间打通了酒座,东西墙靠着一扇扇屏风格子,看样子原来是用屏风隔开的雅座,现如今临时撤去了,只留下了一面将靠西南临街窗前坐着一桌半封闭隔开了。 从敞开的空间可以看到,那桌坐着五六个人正在行令吃酒,众人喝的高兴,都有点醉醺醺的。 这几个都是墨阳脸熟的面孔:刘大厨,杨武、李风还有其他几个在车行地位较高资历颇老的车夫。 墨阳知道他们都是和苏闯走的很近的,是属于苏闯的手下。 见苏闯一个人进来,这几个人都站起了身迎接。 墨阳也默然跟了上去,借着有隔板的遮挡,隔间里的人不容易看到外面,他选择了坐在了靠西北门口的桌子旁。 不多时又听得堂倌客气的声音传进来:“道爷这边走。” 墨阳悄然望去,心中悚然一惊,那形态体貌正是当初和王霸接头,给王霸大包铜钱的道士。 这道士今日穿着皂衣皂靴,一顶雷阳巾显得略大一点,连额头都遮住了,孤拐脸上亮晶晶的,像是刚刚用水洗过,白得毫无血色,一路走来却是滴汗全无。 他站在门口朝着茶寮里面望了几眼,微笑道:“无量天尊。” 这道号唱得很是响亮,引得茶寮里的人都看向了这位道士。 “不劳烦伙计引路,我已经知道该坐何处。”这道士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那位置和墨阳选择的方位相对,不过这也是那屏风隔开房间里的人不方便看到的位置。 墨阳转动着手里的茶碗,心里琢磨着:苏闯刚进入到这里没多久,这道士便要现身,莫非苏闯和王霸一样,和这个道士也有着联系? 墨阳默然看向隔间之中的苏闯,只是听到着道士唱喏,苏闯一点神情的变化都没有。 这苏闯也不劝酒,自己也不喝,只捡着饭菜自用。 那杨武和李风却颇为放肆,左一杯右一杯地一碰即饮,缓和着酒桌上的气氛。 但那刘大厨却几乎不动箸,怔怔地只是想心事,杨武和李凤也不敢多劝。 “你们两个收敛下,”苏闯放下了筷子说道,“本是给刘大厨庆祝,请他吃酒,倒弄得你们都醉了。” 刘大厨回过神忙举杯:“三爷说笑了。” “老刘,今天真心是为了恭喜你,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苏闯举杯道,“以后我们齐心协力,专注于为车行办事,办好大掌柜交代的差事,也就不枉这个东道了。” “三爷但凡有事,只管吩咐。”刘大厨一口饮下杯中酒。 苏闯只是瞅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默默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竟像是两个陌生人偶然相聚。 杨武他们一个个如鹌鹑状,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老头子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苏闯自得其乐地呷了一小口烧酒,“这世道不太平,我们安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也就是了。” 堂倌又端上了酒菜,打破了房间的尴尬。 两个人各自举著而食,仿佛刚才的唇舌交锋不存在似的。 吃过一阵后,刘大厨徐徐起身,他拱了拱手:“各位,我先去方便则个,诸位慢用。” 只是这刘大厨走出隔间避开同僚视线后,却就直接走到了那道士身前坐下。 墨阳目光熠然一闪,他本以为这倒是是来找苏闯,却万万没想到,联系的竟然是刘大厨。 只是墨阳所坐的位置是为了听清隔间里的留言,和那道士的距离却实在太远了,因而只能看到他们隐隐张开了嘴在低声交谈,却无法判断他们交谈的内容。. 不过有个词语,墨阳倒是能够清晰地从他们的口型中判断出来——那便是“王霸”。 提及这个,那道士的神情显然很是不快,而刘大厨则阴沉着脸连续说了许多句。 他们两个的相聚很是短暂,那道士匆匆饮下了自己的茶。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刘大厨也借口要准备昼食,提前离开了酒桌,走了出去。 墨阳顾不上食用自己碗里的食物,想要跟踪那道士弄清楚对方底细的他也匆匆跟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大厨升职 夜审混混 只是他出去了却看到,那道士钻进了一辆封得很是严密的马车之中。 墨阳只能停下了脚步,他什么都没有准备,而对方却有马车代步。 马车跑起来那么快,如果他不顾一切跑步跟踪上去,暴露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中,他跟踪一事必然会被察觉。 脑子里却转悠着为什么那道士会特意来和刘大厨见面。 莫不是因为王霸失踪,他们需要接头重新定下生意。 那道士之前将那样一大包的铜钱交给王霸,显然可以基本确定和男童失踪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从苏闯之前对那几个混混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也是知情人,并且对这些混混有些抵触。 但没想到这苏闯的手下刘大厨竟然也会和这道人有联系。 看来苏闯便是被推出来联络的人,他顶替了王霸的位置,继续和这道人接头。 想着要重点关注这刘大厨,墨阳的内心有了成算,这仁和车行看来是从根子上烂掉了就是不知道大掌柜的在这件事情中又占据着怎样的角色。 既然没有办法再继续追踪道士,墨阳也干脆不再回茶寮了,而是快速抄近道回到五通庙附近,找到了帮自己看守黄瘦马的那个车夫。 墨阳将自己领到的那碗脱栗饭给了对方,又额外加多了十枚铜钱作为报酬。 而后墨阳便赶着黄瘦马往车行走。 这一路走来,在和着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墨阳又得到了一个信息,暂时接任王霸位置的竟然是刘大厨。 顿时墨阳就明白了苏闯他们为什么要设宴款待刘大厨,而且还对他道喜。也难怪苏闯要敲打刘大厨。 相较于车夫的惊奇羡慕,墨阳并不觉得太过于奇怪,这人是苏闯手下提拔起来的,算作是苏闯的心腹,他的提拔苏闯自然不会反对。 而且后期王霸也从他那里弄到了许多的食物分给了手下的车夫,因此王霸一方也不会对于他的上位产生反感。 只是在吃昼食的时候,根据墨阳的观察来看,那在昼食前赶回来的刘大厨寡言少语一如既往,面色上也完全看不出要升职的喜悦。 墨阳有些犯嘀咕,王霸能够调动车行的车夫和车辆,这刘大厨一个厨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而且刘大厨也很奇怪,按道理少了王霸拿他贪腐来威胁他的人,他应该松一口气,但从他脸上竟然完全看不出一丝喜色不说,他还一如既往地给王霸的那些个手下送食物。 蓦地,墨阳的脑海里就想起了当初夜探车行时,在后厨看到的那花花白白的肉,顿时胃里面一阵翻腾,看着自己面前的夹肉胡饼,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心事沉重、疑窦丛生的墨阳回到家中时,狐狸已经等在了家里。 两个人凑在一起,狐狸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墨阳表功。 “我怂恿晚娘将王老八那婆娘和女儿都买了回来。”他额头上打了卷的那绺头发也跟着他得意昂起头的动作颤了颤,“不会让她们待客,只是做些洒扫,晚娘给她们存身的地方和基本的食物。” “那王老八娘子能愿意让女儿进楼坊?这不管她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说出去可都不好听。”墨阳摸了摸下巴,语气有些怀疑。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狐狸得意地想要卖关子,但触及墨阳的眼眸又泄了气,“我告诉那王老八娘子,今晚我会带她去那混混家,逼问她儿子的情况,仅仅是这条件,那娘子就非常听话了。” 墨阳也将自己今天看到的关于道士和刘大厨会面的情况也告诉给了狐狸,不过关于自己心中那个没有证据的推测他并没有说出来。 天色渐暗,墨阳和狐狸便悄悄出了门,到了晚娘那里接上了王老八娘子,她那小女儿本来在陌生环境见母亲要离开还想哭闹,但听得去找哥哥,便乖巧地不再吭声。 这王老八娘子已然是被晚娘收拾过一番了,虽无钗环,但头发已经梳理得十分整齐,在头顶挽起了一个发髻。 身上穿着一件蜜合色棉裙,只是她毕竟在外流浪多时,身体干瘦,这裙子穿在她身上颇为宽大。 三个人快速在坊间穿行,不过这并不奇怪,快到了宵禁时间,街上的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鹤坊桥打东边数第三家,就是那里了。”狐狸指向一处有些灰突突的院落。 王老八娘子深吸口气,迈步向前走去,而墨阳和狐狸跟过去后,两人就躲在了门的侧边。 敲门声响起,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门咯吱一声开了个缝,见到门外的王老八娘子,顿时骂声停了,这混混眯起了眼睛,笑出声:“呦嘿,是你呀,这是想通了,快进来。” 说着这混混将门拉开了,王老八娘子掩面迈步进去,而狐狸和墨阳也趁机从门外蹿了进来。 没等那个混混发出叫嚷,墨阳吧就一下子用长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那混混下身发出,一股骚臭味传出来。 这混混竟是个不中用的,被墨阳这么一吓唬,竟然直接尿了出来。 王老八娘子侧过身不好意思看。 “进去,敢出声就杀了你。”墨阳压低了嗓子威胁道。 这小院子只有一间正对着大门的房屋门敞开着,他们便走了进去。 一张木制的架子床就摆在了房子的西南角上面,床板上杂七杂八地堆放了许多的干稻草,和一床棉被糅杂在一起。 床头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茶壶碗具小匙等物,看上去甚是凌乱。 室内的房间里光线非常的昏暗,这混混的神色看不大清楚,但从对方颤抖的身子就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心理状态。 “这娘子你白日里是见过的,你说她男人卖了她儿子,这话可是真的?”墨阳的长匕首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不要想着说假话,否则谁也救不了你。”狐狸在一旁阴恻恻地威胁。 “是真的是真的,她那男人可是将那男童卖了一百个大钱。”这混混恨不得将所有的罪责都扔到那男人身上,一股脑地说出来,“他还说老婆没了以后再买,孩子可以再生,但他的命只有一条。” 第五十章 混混吐露 道士现踪 王老八娘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内心对于王老八的恨意使得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这男童送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墨阳板起的脸庞在昏暗的室内愈发阴沉。 “我只是负责把这些男童送到城外枯树林里,这,他在哪里……”这混混摊开手,语气很是无奈,“这么多天了,这我哪里知道他在哪。” “你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墨阳在他眼前挥了挥匕首。 这寒光在眼前闪过,混混的声音都有些打颤:“郎,郎君……我真不知道他在哪,不过凡是送到枯树林的男童,就没有再出现过。我,我猜多半他们都已经没了命。” 那王老八娘子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哪一点心里的侥幸也消失无踪,加上一直以来流浪在外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很弱,此时受了刺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把她安置到隔壁厢房,让她睡香一点,或许能对她身体有好处。”墨阳摸了摸下巴。 虽然他本打算问几句话后就将这王老八娘子送回去,但既然人已经晕倒,反倒不好动弹,免得拖延太久。 狐狸会意地点头,将这王老八娘子打横抱起,抱到了隔壁厢房,又点燃迷烟,让她睡得更香一些。 想来这些日子这娘子也是难以入眠,借此机会休息一下也好。 细心的狐狸甚至还将那混混那床大棉被也拖了过去,抖落了上面的干草,然后半铺半盖地包裹在王老八娘子身上。 回到王老八的房间,墨阳正把玩着自己的匕首。 见狐狸回来,他抬头继续问道:“在枯树林和你接头的人是谁?” 这混混垂着头咽着唾沫,吭哧了半天没敢言语。 “小子,老实点,不说实话今晚就得死。”狐狸冷冷地笑道,“别想着敷衍欺骗我们,这件事情我们知道的内幕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我帮你下下决心。”说话间,墨阳的匕首就插入了对方的腰眼。 其实墨阳手下有分寸,并没有太过于深入,只是割破了皮肤而已。 但是在这样昏暗的房间里,这混混心中本就担心会被处置,感官放大之下便觉得疼痛非常。 他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是仁和车行的王霸,我们收的男童都送给他。” “早说不就不用吃这些皮肉之苦。”狐狸撇了撇嘴,转向墨阳道,“看来这家伙也是个收孩子的。” “你只参与了收人?我讨厌别人对我撒谎。”墨阳的匕首尖端对上了混混的眼睛。 “我只是负责收人和送人,郎君,我真的没伤害过那些孩子。”这混混眼泪都冒出来了。 “这已经够可恶了。”狐狸上前恨恨地踢了他一脚。 “你的意思是,你只和王霸联系?”墨阳想到白日里听到的苏闯和对方的问话,语气不善,“少避重就轻,你还和仁和车行里的谁联系了?” 白日里,苏闯让这混混少去找他的手下,那王霸可不是苏闯的手下,那这混混去几次三番联系的定然还有其他人。 “我看还得让他见点血,这家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狐狸蹲下身,目光不怀好意地在这混混的脸上转悠着。 “你见过刘大厨吧……”墨阳摆弄着匕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也是仁和车行的人呢。” 这混混一愣,见墨阳已经点出了刘大厨的名字,心里明白眼前这恶人似乎真的知道更多的内幕,自己如果不说实话,可能真的要命。 “是,我还联系仁和车行的刘大厨。”混混捂着刚刚被割破的腰眼,感觉到滑腻腻的鲜血沾到了手上,颤抖得更厉害了,“我还负责将那些男童的尸体运送给刘大厨处理。” “尸体……”墨阳咬着牙问,“你怎么将这些男童尸体交给刘大厨的?” “有人会定期将这些尸体运来给我们,还是在枯树林交接。”这小混混的声音都不自觉地虚弱了,“而我们则将那些男童的尸体接走带进城,刘大厨要我们将这些男童装在送菜车的下面运进去,至于他怎么处理,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是谁将这男童的尸体送过来给你的?”狐狸喝问道。 “每次过来的人都不同,而且还都挡住了脸,高矮胖瘦总不一样。”这混混苦着脸道。 “再想想,接触这么多次总不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墨阳用冰凉的匕首拍了拍混混的脸颊。 “他裸露在外面的眼睛细长,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接着混混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曾经跟踪过他,发现他最终进入的是城外的白云观。至于他是不是白云观的人,还是只是混入脱身,我就不清楚了。” 想到那道士,墨阳暗自点头,这就对得上号了,显然那道士就是白云观的人。 墨阳心头忽地一动,想到白日里自己那隐约冒起的念头,他问道:“你平日里送菜,可曾见过送肉?” 这混混一愣,眼珠向左上方翻转竭力回忆道:“很少送肉,即便是送了,分量也不多。我们还暗自笑过,在车行里面辛辛苦苦当车夫,还没我们这些市井儿过得痛快。” “那些管事们的餐食从未少过肉。”墨阳对狐狸说道,语气十分沉重。 “你是说……”狐狸转过头,干呕了几声。 墨阳强忍着胸口泛起的恶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刘大厨要这混混把人送进车行,总是要有处理方式的,要不是用马车运走,要么是在车行处理了,但总是有迹可循的。 墨阳的匕首直接敲在了这混混的后脖颈,将其敲晕,然后捆绑起来,堵住了他的嘴,扔到了床榻上。 “还有迷烟吗,给他来一点,然后把他也送走吧,免得跑漏消息。”墨阳扭头嘱咐狐狸。 狐狸熟练地掏出烟杆,对着这混混的鼻子吹出迷烟。 “但这样难免惊动那个刘大厨,我找人调教下,和那个雷安一样,应该不敢乱说的。”狐狸擦了擦下巴。 “好,那我们分头行事,我去一下车行附近的明渠,如果我猜测得没错,那里一定有证据。”墨阳沉声说道。 第五十一章 明沟发现 剖肉剔骨 急于证实心中猜测的他从房间里找出了一根长棍子,拉开门就想向车行附近的明沟走。 “诶,你这是要做什么?”狐狸不明所以,叫住了墨阳,“这大半夜的去那臭水沟子做什么?你怀疑那刘大厨将尸体抛弃在那里吗?那不可能的,每天都有流民去翻找东西,如果扔在那里早就被人发现了。”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破庙,那群流民吃的骨头吗?那是人骨,就是这些流民在明沟找到的。”墨阳按了按自己翻涌的胸口,“如果刘大厨将这些失踪的男童的肉剁成了肉馅包成了胡饼,那骨头呢,他总不能将骨头也都剁碎,那太费刀了。” “所以非常有可能,就是抛到明沟,任由那些灾民捡走,这样就完全毁尸灭迹了。”狐狸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难怪我们找不到那些男童的踪迹,这……这都落入人的肚子里了,还怎么找!” 墨阳的嘴唇紧闭着,即便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犯罪杀人后最需要及时处理的就是尸体,只要找不到尸体,对他杀人的定性就会很难。 受惠于电影电视剧的影响,墨阳听说过有着各种各样处理尸体的方式,但像刘大厨这样的,实在是出人意料,这种手法太过于惊悚,让人难以接受。 凛冽的寒风里,墨阳走路的速度非常快,他拿着刚刚在混混家里找到的烧火棍以及找到的一张破渔网,在车行附近的明沟旁停住了脚步。 在这个时代,每个居民坊、每条大街都会挖排污渠,通向城外的河道。 每条大街的旁边、每个坊的坊墙旁,都有排污的渠道,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明沟。 好在现在是冬日,虽然气味依然不好闻,但是最起码没有那些泛滥的蝇虫。 墨阳用匕首割下了自己内衫的一块布料,给自己制作了一个口罩戴在了脸上。 虽然防臭效果并没有多好,但是也聊胜于无。 在这个时间点,车行及附近商铺当日产生的那些脏污物,依然还在明沟之中。 因为那些流民不会冒着宵禁的危险前来勾取,一般都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早早跑到明沟这里来寻找能够继续使用的物品或者食物。 墨阳用烧火棍在明沟中探着,发现有骨头状的硬东西,便用那张破渔网捞了起来。 墨阳的运气还是不错,没一会儿他脚边就堆了一堆脏东西。 这堆脏东西黑乎乎的、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里面有几个像石头块似的东西,墨阳用烧火棍把它们扒拉了出来,轻轻踩一踩硬邦邦的。 看起来很像是骨头……墨阳暗自嘀咕着。 他顾不上脏,俯下身体捡起来一块,捏在手里感受了一下。 和石头的确不一样,它的棱角很多、形状不规范,表面带点刺手的感觉。 不过观察下来,这些骨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有一个很光滑的切面,就像是被利器直接切断。 墨阳解下来自己身上的衬衫,将这些骨头都包了起来,快速地返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将这包骨头和那个盒子放到了一起。 事情至此,情况已经很是明朗了,这些混混和流匪们将或买或抢的孩子们送到王霸那里,王霸将这些儿童交给了白云观的道士们。 这些道士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切掉了这些男童的丁丁,又将尸体交给混混们,由他们转拉给刘大厨,由刘大厨来处理尸体。 而他的处理方法就是将这些尸体割肉剔骨,大块的骨头就扔到明沟之中,反正那些灾民会将这些骨头带回家吃掉,这样就避免了整个尸体被发现的风险。 “要不将那个刘大厨抓回去好好的审问一下?”狐狸有些发狠地问。 “还不是时候,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墨阳沉吟了一下,缓缓摇头。 现如今他们已经抓走了王霸,王霸的失踪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 只是现如今这灾荒年节,而王霸本人性格颇为张扬,最近又陷入了车行的争权夺利之中,那幕后使者就不能太肯定地断定是有人在针对男童失踪的事件。 但如果现在再将刘厨师也抓走的话,两个相关人事都消失不见,那必然会真正惊动到幕后的主使者,让他们明白是有人在针对他们进行调查,那样的话,就会使得他让自己潜伏得更深,之后再想抓住对方就更困难了。 何况刘大厨是事后处理尸体的,最多只能算作是帮凶。 想要减少男童失踪的发生,还是要从源头来解决问题。 没有了儿童的尸体,这刘大厨也自然就没有了要处理的人肉人骨。 接下来的几天,墨阳和狐狸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狐狸可不能再窝在晚娘那里享乐了,他每日都泡在了枯树林那里,希望能抓住那道人,找到更多的线索。 而墨阳也不好受,出了完成每天车行的任务之外,他已经无法再正视地字号的饮食。 他甚至几次怀念现代的医院,要是能洗胃那就好了。 于是这几天,他完全靠着蓉儿给他带的一些果子、蒸饼之类的食物果腹。 不过墨阳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刑侦剧里面科普过,说是人肉和猪牛羊肉都不一样,蒸久了会发酸,很容易被辨识出来。 而这段日子他吃过的那些带肉的食物都没有发酸,这一点还可以让他安慰自己,自己吃的应该是没事。 但转而他又想,如果刘大厨是将那些肉馅儿兑上了人肉,时不时的掺进去一点,那也很难被识别判断。 这日晚上,墨阳一如既往地回到了租住的房屋后,享用蓉儿烹饪的面片汤时,狐狸匆匆地裹挟着寒气走了进来。 “蓉儿,给我也来一碗,这一天可把我冻得够呛。”狐狸搓了搓手,冲着蓉儿笑道。 而后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墨阳的对面,一个劲地傻乐。 闻到了狐狸身上的酒味,墨阳停箸询问:“你这是刚从晚娘那里回来?” 第五十二章 不臣之心 唐代刑罚 “呵,你这鼻子比我还灵。”狐狸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瓶浊酒递给墨阳,“看兄弟我够意思吧,没忘记给你带。” 墨阳接过酒瓶,拔开瓶塞就喝了一口,嘶了一声道:“痛快!” “晚娘让我转告你,后天齐王宴请,我们需要提前一晚到她那里去做准备,因为凌晨就得出发,这些参加表演的楼坊和戏班子都不能在那些贵人面前晃来晃去。”狐狸接过蓉儿递过来的土陶碗,喝了一大口热汤。 “凌晨,那不是宵禁了吗?”墨阳蹙眉问道。 “你看这是谁的地盘,齐王府给他们颁发了临时通行证。”狐狸不以为意地靠在了墙上,“王爷特权许可,那些武侯不会为难的。” “特权,好大的派头。就连京都也不过是在元宵佳节才能允许人们出街。”墨阳的手指在食案上敲了敲。 “这齐王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双方争皇位争夺得十分激烈。”狐狸放下了汤碗,“好在天佑大唐,最终是圣上登基。起码从这边的情况来看,最起码在治理方面,当今圣上是远超这齐王的。” “说起这些,那天五通庙王妃赈灾,我看到王爷募集的私兵,那一个个精气神可不一般。”墨阳身体前倾,放低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狐狸悚然心惊,“齐王有不臣之心?” “这我可不敢妄下断言,但是藩王蓄兵本就是颇为危险的事情。”墨阳手指指了指天,“如果钦差大人能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反馈给朝堂的话,相信圣上自有决断。” “陛下圣明,京城的灾情也不遑多让,但圣上自己都带头节衣缩食……”狐狸愤然道,“要是让齐王这个连齐地这片区域都不能治理好的家伙登上皇位,那天下哪里还有太平可言。” 墨阳忽地眯起了眼睛,他沉吟了下,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清蜉,你实话和我说,既然你对齐王这样反感,那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进齐王府?这和男童失踪案有关系对吗?” “我想进去齐王府……”狐狸左右环顾了一下,凑近了墨阳,他的手指也像墨阳方才那样往天空指了指,“这和钦差有关,至于其他情况,按照要求我还需要保密,不能说出来,还请见谅啊。” 墨阳这才终于明白狐狸那么热衷于进入齐王府的用意。 就是不知道他为此接近晚娘,和晚娘之间到底是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随着宴会的临近,整个城池都为此动了起来,净街、洒扫、驱逐流民…… 对于宴会,墨阳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不过城里的商铺仿佛都因此焕发了生机,一个个张灯结彩的,那些官员们都在想办法蹭到一个进入宴会的名额。 在齐王的封地上任职,面对这个有权有势还有兵权的王爷,没有哪个官员会不开眼地在这个节骨眼上维持一副清廉高傲的人设。 若是能出席这样的场合,好歹和齐王扯上了关系,在齐地的官场上行走,底气都要厚一些。 为此,前往赴宴要准备的礼物自然要仔细挑选,这也就有了商铺热闹的景象。 就连老天爷似乎都要赏光给面子,这几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一片碧蓝碧蓝的天空,几乎看不见一朵云。 只是越是这样,天气反倒愈发的寒冷。 齐王府附近的街坊,满大街的枯树上都挂上了彩色的丝绸飘带,在蔚蓝的天空下,甚是美丽。 这份美丽是需要守护的,这几天的武侯们都几乎不停歇地在大街上巡视,一来驱赶这些街坊上的流民,另一方面就是避免这些漂亮的丝绸飘带被人带回家去。 而因此聚集在城墙根和五通庙附近的灾民也愈发地多起来。 在平康坊,甚至又饥民发生了暴动。 为的是购买脱栗米时,粮店老板没有给足分量。 而这里还牵扯了一个墨阳熟悉的人——雷安。 这家伙没了王霸的生意,手下还有一群人要养活,之前积攒的铜钱在粮价飞涨的情况下也用不了多久。 为此当天戾气已经很重的雷安,见到粮店老板那无耻的嘴脸,便用挑粮的扁担打得粮店老板四脚朝天。 而他那些手下就乘机抢夺粮食,烧毁了店铺,连着旁边的店铺也遭到了连累。 不是饥民的也卷了进去,逢大户的门就砸,抢粮杀人奸污妇女…… 衙门花费了很大的戾气才将他们镇压下去。 衙门依据唐律中对于老、幼、妇、孺相应的规定,对这些参与打砸抢杀流民快速三审,一一从严论处。 其实呢,在墨阳看来,这个时代的刑罚种类倒并不复杂,说多了也就五种,说少了只有三种:打屁股、流放加苦役、杀头。 打屁股,最少打十下,最多打一百下,中间分成十等。打十下、二十下……至五十下,叫“笞刑”,打六十下到一百下,叫“杖刑”。 杖刑最多能翻倍到二百下,不准再打多,再打多叫“鞭尸”,也不准打非整数,没人肯动手给犯人“笞三十七”“杖六十六”。 贬为奴婢去做苦役,叫“徒刑”,往往跟“流刑”(流放远地)并用。 徒刑也分五等,即做苦役一年、一年半、两年、两年半、三年。 “流刑”分三等,即流放两千里、二千五百里、三千里。 “死刑”只有两种:绞刑,用绳子把人勒死,因为可以留个全尸,是较轻的一种死刑;斩刑,砍掉头,是较重的死刑。 唐代合法的刑罚,只有以上这些。除此之外,那什么夹手指啦,割耳朵啦,砍手砍脚啦,剥皮碎別啦,绑台上烧死,沉水里溺毙,被三炮捧杀……一律属于法外的“私刑”,正式的朝廷文件里是看不到这些的。 不过为了震慑这些灾民,这次卷入暴动中的,只要沾边被抓住,只有重判的,没有轻恕的。 这种情况下,雷安不见了行踪倒也没人怀疑。 实际上,狐狸早已在官府抓人的时候,就率先将雷安转移了出去交给了上级,作为认证看押起来。 只可怜五通庙内那十几名流民,人牵人人连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确实是起到了威慑作用,饥民们小偷小摸的情况屡见不鲜,但是已经没有人敢于明目张胆地造事和反抗。 仁和车行的那些巡逻力量白日里也被安排当值,不过车夫们反倒轻松了许多。 为了车行财产安全,他们一享用完昼食,基本上就不再出去接送客人,不过因此他们的伙食标准也下降了许多。 就连墨阳缩在的地字号也缩减了饮食,基本没有肉食了。 但这对墨阳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不必再想方设法隐瞒自己不吃肉食的情况,也不必闻到厨房那隐约的酸味而感到恶心。